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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心渔     重笙txt下载     重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四十七章 再见董涛(二合一)

    “讨厌,太讨厌了。”王十三念叨。

    说完了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表现,又担心文笙觉着他好勇斗狠,乱得罪人,道:“这老小子鬼鬼祟祟,肯定没和咱们说实话,十三爷看人还是有两下的,反正我觉着他不像好人。”

    文笙先是对他的自吹自擂进行了嘲笑:“十三爷看人有两下?”

    王十三赶紧道:“可不是嘛,你想想,我从刚认识就看你顺眼,虽然那时候咱还不是一伙的,我没事就爱往你身边凑,叫你欺负得,啧啧,可吃了多少亏。”

    文笙忍不住乐了,她也想起了当初那些事,十三那会儿看上去贱兮兮的,她从老鹰岩上怒气冲冲下来的时候,可没想到会有今天。

    王十三洋洋自得:“十三爷那会儿压根儿没想过报复回去,这不,苦尽甘来了。”

    文笙笑了一声:“好吧,算你有理。我与你的感觉也差不多,这个人必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不可掉以轻心。不过他也算给我提了个醒,还好有今天,否则我都快忘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希声谱》也不是万能的。”

    文笙选择相信她和王十三的直觉。

    杜元朴既然传信说,此刻浦川聚集了很多来意不明的势力,这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可以克制《探花》的人,只怕不是巧合。

    “那人武功路数上可能看出点什么?”

    王十三道:“说真的,这个难倒我了,他刚才那两下不像是大梁各大派的武功,古里古怪,要是我以前见到过,绝不会不记得。”

    “这样……”

    王十三有些不甘心:“下次再遇上,等我拿刀枪不入阴他一下。”

    甩掉了盯稍的,王十三快马加鞭,连夜驱车直奔浦川。

    关中他之前虽然来过几次,路却不是很熟。还好提前在邺州军中弄了张地图研究一番,一晚上没有走冤枉路,等第二天上午,离浦川只有十余里了。

    王十三将车停在路边。跳下来伸个懒腰,顺便歇一歇马。

    “差不多就这附近,说是有个黄庄村,他们在村子里留了人。你等我找找,累不累?等进了村子你好好歇歇。我还有一套压箱底的推拿手法,专门留着给你解乏用。”

    文笙在车里笑了一声。

    这一晚上她时不时还能打个盹,王十三却是丝毫不得闲,本来文笙想着十三白天往返邺州就累了一整天,颇有些心疼,一听他还有心思想这个,那心疼也就全都变成了好笑。

    到底是习武之人有个好身体啊,十三精力真是充沛。

    “笑什么,我说真的。”

    文笙笑应:“好啊,只要你不怕又流鼻血。”

    因为《明日真经》那回事。文笙在与王十三相处中变得格外大方,对他诸多纵容。

    王十三喜道:“说好了啊,我保证伺候得你舒舒服服的。”他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就算事实证明每到最后遭罪的都是自己也乐此不疲。

    王十三活动开了,瞅着前后无人,在路边上耍了一通拳,这才牵着马,沿着脚下的泥土路找下去。

    快中午时两人终于找到了黄庄村。

    村子不大,位于一条小河边,站在村口。只见破破烂烂十几间草舍,旁边田地里乱蓬蓬长得全是杂草,村子里连个人影都不见,也没有炊烟冒出来。若非文笙和王十三此刻正站在村碑前,很难相信这里就是和自己人约好了见面的地方。

    王十三很是扫兴:“这破地方,没法住人啊。”

    文笙道:“进去瞧瞧再说。”

    两人进了村,果见一间间草舍东倒西歪,不知多久没有修缮过,里面空荡荡的。落满了灰尘蛛网。

    看样子像是许久以前全村老小一起逃难去了,能带走的东西全都带走,剩下几间空屋家徒四壁,简直到了连蟑螂都能饿死的地步。

    王十三站在村子当中,气沉丹田,喝道:“我说,有喘气的没有?”

    村尾一间房舍后面有人应声:“有,有。”

    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从空荡荡的鸡舍旁钻出来,苦着脸道:“两位可是来了。”

    文笙惊奇地认出了来人:“这不是董涛董大哥么?”

    董涛抬手摸了一把脸,见手心上全是黑灰,苦笑道:“顾姑娘眼真利,这样都能认出我来。”

    文笙意外:“杜先生传信说黄庄村这边有自己人,没想到竟是董大哥。”

    董涛那可是李承运的心腹,当初李承运被东夷人擒住,他和曲俊二人受鲁氏重托,带了巨款为其奔走,还曾与文笙、钟天政跑到于泉走过一遭。

    李承运获救到了离水之后,曲俊护送鲁氏等人前往会合,而后留下来,护卫李承运和他的家小。董涛却一直未露面。

    不过文笙因为于泉一行对董涛印象极深,虽然许久不见,他又浑身脏兮兮的,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还是一照面就认了出来。

    跟着她就明白了:董涛会读唇之术,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干碟报的料,到离水做护卫反而浪费人才,不用说,李承运派在奉京的那些人应该是董涛管着,杜元朴也是因为这个,才请他跑这一趟。

    董涛也是因为与文笙早就相识,此次见面没有觉着拘束,抱怨道:“我上了杜先生的当,他说关中聚集了很多江湖人,他手下的那些斥候怕是不顶事,我也想着有日子没见着顾姑娘了,又想认识一下深入虎**救了国公爷的王将军,这才欣然走这一趟。”

    说话间,他抱拳向着王十三一躬到地。

    王十三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董涛对他行此大礼,言语尊重,他也连忙客气回礼:“什么将军,芝麻绿豆一个小官儿,还是朝廷封的,不见外的话兄弟相称就好了。”

    董涛笑道:“王老弟立此大功,早晚的事。”

    文笙觉着董涛变得比之前会说话了。

    董涛转过身来,继续道:“谁知道他这么不靠谱。害我三天前就来了这鬼地方,这还不算,什么吃的也没带,还不敢离开。若不是河里还能捉两条泥鳅,我就只有掘土挖蚯蚓吃了。”

    文笙很是同情,她对大大小小的爬虫都有一种惧意,想想蚯蚓,不由打一个寒颤。道:“我们车里还有点吃的,昨天下午烤的烧饼,不知道董大哥……”

    董涛是真饿坏了,一听这话眼睛冒光:“要,要。我自己去拿。”

    文笙和王十三陪着他去拿吃的,董涛到河边洗了洗手,也不嫌烧饼冷硬,接在手里狼吞虎咽。

    王十三在旁坏笑:“我们早不知道,昨天才接了信,要知道董大哥这么受罪。早插了翅膀赶来了。”

    董涛只管闷头吃,连塞两个烧饼进去,才抹了把嘴,道:“真香,奶奶的,肚子总算不咕咕叫了。”

    文笙笑道:“你先简单垫垫,这附近哪还有村落,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先把午饭解决了。”

    董涛摆手:“可别。除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旁的村子都被蜂拥而来的人住满了。这样吧,你俩先在这里等等,我去弄点吃的。”

    董涛如此小心。文笙也随之慎重起来。

    他的意思是自己一露面就会被盯上?

    这里离着浦川还有十几里路呢。

    董涛抬脚欲走,突又想起一事,伸手在怀里一摸,拿出一卷书册来,递给文笙:“你先看看这个,等我回来再说。”

    董涛走了。文笙将手里的书册打开。

    王十三好奇地凑过来看,只见那书册封面上写了三个篆体字,纸张看着挺新,虽然这本书在董涛身上**了好几天,却明显是新装订不久,问道:“什么东西?”

    文笙知道王十三不认得那三个字,手在上面拂了拂,轻声道:“这写着希声谱。”

    王十三吓了一跳:“当真?”

    文笙将书打开,从头到尾仔细翻看了一遍,摇了摇头:“假的。”

    王十三松了口气:“我说呢,要这么容易就能拿到《希声谱》,那些人还不得疯了一样找你……”

    他话未说完,猛地顿住,与文笙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是假的,可此刻聚集在浦川的众人却不知道,就算文笙说这书是假的,那些人也很可能根本不相信,以为她是不肯承认,故意推脱。

    好烦啊,是谁觉着还不够乱,在里面搅风搅雨?

    文笙将书丢在了一旁。

    她盼着董涛赶紧回来,好问问他自哪里弄来的这本书。

    虽然明知道不大可能,文笙还是忍不住希望这书难到手一些,那样的话流传得还不会太广。

    过了足有一个多时辰,董涛才带了一大包吃的,匆匆赶回来。

    三人在河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铺了油布,围坐着吃午饭。

    董涛问道:“怎么样,那本书可看了?”

    文笙皱眉:“书是假的,哪来的?”

    董涛看上去对这结果早有预料:“在浦川城里花了五十两银子买的。”

    王十三“啧啧”两声:“这钱真好赚。买的人多不?”

    “还成。能大老远赶来浦川的,谁还差这五十两银子?万一是真的呢。只是卖书的人很油滑,身手不错,还有同伙,我跟了他三天,最后都跟丢了。”

    董涛没将这事看得多么严重,可文笙脸色却有些不好看,她想起自己办学堂的那个主意来,要是这么多人拿着假曲谱找上门,她也不用干别的了,光每天应付这些人都得累死。

    “这可真是没本的买卖,一个人五十两,一千个人就是五万两了。啧啧,比打劫来钱都快。”王十三佩服道,“那伙人现在还在浦川么,我觉着很有必要去会会他们。”

    “不清楚。”董涛好奇地望了一眼王十三,这位不愧是草莽出身,招安过来的,这是打算要去黑吃黑么?

    文笙问董涛:“听说浦川各方势力云集,不知详细情况如何?董大哥可知道谭家诸人下落?”

    董涛是跟着谭家人离京的,若说真正的《希声谱》落在谭五先生手里,他多少应该知道点线索,总不会只拿一本假书出来就完事了。

    果然,董涛道:“我也正要说这个。谭家众人离京之后直奔关中,到了浦川附近突然兵分几路,谭家的武师很厉害,我不敢太过靠近,所以跟错了人。不过没过两日,我听他们闲谈,还是搞明白了谭五先生的去处。”

    王十三闻言顿时将那伙卖假书的人抛到了脑后,毕竟比起真正的《希声谱》来,那些都是细枝末节。

    “快说说,他去了哪里?”

    “他找了当地官府牵线搭桥,去了袁家集。”

    文笙恍然:“袁家?”

    “不错,他在袁家足足呆了有一两天,不知做了些什么。打从那时候开始,袁家集住进了很多官差,袁老爷子的家更是重中之重,别看浦川这会儿涌进了很多江湖人,袁家集离浦川不过三四十里路,到还相对安静。”

    “他离开袁家之后又去了哪里?”

    董涛摊了摊手:“他曾和谭家人在浦川短暂聚集,而后又分散开,再去哪里我就不清楚了,杜先生传信说叫我来这里等,见面之后什么都听你的。”

    文笙沉吟:“谭容华说谭五先生拿到了《希声谱》,肯定不是这本假书。”

    听董涛说浦川那么乱,她不大想去参合,但就这么回去又心有不甘。

    董涛试探着问她:“顾姑娘,要不咱们也去袁家看看?”

    文笙眼睛一亮:“有办法避开那些官兵与袁家人接触?”

    董涛笑道:“不用避啊。我临出京的时候,杜先生怕有用到官府的人,帮我弄了几封信函。都是朝廷里的达官贵人,而且外人也不知道他们和国公爷的关系。”

    文笙笑了:“杜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三人吃过饭,简单收拾了东西,直奔袁家集。

    到了附近,文笙想一想,叫王十三停了车:“我还是乔装打扮一下吧。董大哥,你说咱们是装成治病的郎中,还是赠书的书生?”

    她随即摇了摇头:“都不合适。先问问袁老先生的病情如何了吧。”(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三个骗子(二合一)

    (上章结尾做了点修改)

    由于三人罕见地对如何在当地官府和袁家人面前亮相起了争执,等他们一行再次出现在袁家集附近,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啥?你说文笙不是向来说话算么,有什么可争的竟然耽误了一下午?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袁家这一趟势在必行,三个人对此都没有异议。

    拿文笙的话说便是:“虽然有传言说《希声谱》已经被袁家的下人偷拿出去卖了,袁家人始终蒙在鼓里,这件事不应该再与他们有什么瓜葛,但既然谭五先生离京之后先到的袁家,在那里停留了很长时间,并且由结果看,他离开袁家之后很快就拿到了《希声谱》的真本,这一点上我们姑且相信谭容华,我觉着他在袁家必定发现了什么关键线索,我们很有必要去打探一番。”

    但怎么去,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找到地方官,由董涛出示京里贵人的信函,请他行个方便,叫来袁家老小逐个儿询问。

    不过这个法子过于粗暴,很可能打草惊蛇,最后错失了重要的线索。

    董涛觉着最好三人能住进袁家,先侧面打听一下,他和王十三还可以施展所学,听听壁角墙根儿什么的。

    眼下想找个理由顺利住进袁家,要么是装作饱学之士前来以文会友,要么是假扮大夫给袁大家治病。

    袁家此时可是住着两位在关中颇有名望的大夫,有道是隔行如隔山,董涛和王十三自忖对望闻问切开方抓药七窍通了六窍,只怕一张嘴就露了怯,而装读书人的话,两人也没见得好多少,一起看向文笙。

    文笙能诗擅画,好歹还有点谱。

    但文笙毫不留情地就给两人泼了一盆冷水。

    “你俩觉着我能女扮男装,黏了胡子,去骗过袁家所有人的眼睛?”

    ……那得多瞎。

    “而且袁老爷子病重。家里又沾上了这等事,若没有一定的文名,袁家人会不会接待都两说。到不如想想董大哥能不能假装京里的名医,扮成读书人是咱求着人家。扮大夫是人家求着咱,这是两者的区别。”

    扮大夫,还得是名医,董涛叫苦不迭:“为什么是我?”

    王十三幸灾乐祸:“这还用问么,你年纪最大啊。”

    “我一点儿都不懂。”

    “没事没事。名医脾气都大。袁家不是已经有两个大夫在么,你听他们怎么说,随机应变,能撑个一两天就行。秘诀呢,就在一个‘演’字上。”王十三拍着董涛的肩膀道。

    “真不行……”

    “男人,不能说不行,不试试怎么知道!”

    董涛叫王十三堵得说不出话来。

    可一会儿轮到王十三的时候……

    “我为什么要装附庸风雅的少爷?”

    董涛“噗”就乐了:“男人,不能说不行。”

    “我没说不行啊。”王十三咧了咧嘴,对于粗野惯了,能把字认全就不错的他而言。装成一个高门子弟就很为难了,还要张口读书闭口学问,实在是有些赶鸭子上架。

    文笙笑眯眯道:“因为咱们去了袁家要套话啊,你要不喜欢看书的话,跟人打听《希声谱》岂不突兀?”

    董涛在旁笑道:“不懂不要紧,秘诀呢,就在一个‘演’字上。”

    王十三无话可说,停了停突然笑了:“那行,装呗,你都能装名医了。我做做少爷又打什么紧,本少爷出门在外,身边带一个丫鬟?”

    出乎他意料,文笙竟然没有反对。

    一个京里来的大家公子突然上门拜访。就挺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了,又不是通家之好,带夫人上门确实说不过去。

    扮成丫鬟,文笙不敢说就装得像,但比起另两个人难度低了不少。

    就这么着,三人特意找地方乔妆改扮一番。董涛又找来了两个手下,扮作小厮仆从。

    一行人收拾停当,正好天也快黑了,董涛找出封安陆侯的亲笔信来,交给了文笙。

    信是写给宜州通判娄良平的,浦川恰在宜州治下。

    “就它吧,在袁家集带队的是娄通判的小舅子,这点方便不会不给。”

    因为不知道这信会派上什么用场,安陆侯说得很含糊,但落款私印都挑不出错处,董涛笑着打量王十三,道:“安陆侯世子是京里出了名爱玩的,行事出人意表,王老弟就假扮一下世子爷吧。”

    王十三想一想,自己若是装个有真才实学的,怕是装不像,扮个金玉其外的草包,好像也不是很难,欣然同意。

    他此时穿了件石青色的雨花锦裰衣,乌黑茂密的头发在脑后束得整整齐齐,头戴玉冠,脚下粉底皂靴,腰间钢刀也换成了装饰用的金剑,若是不眉眼乱飘,还挺像那么回事。

    文笙想笑忍住。

    她想起来了,当初李承运在孤云坊设宴,与众人打赌想叫丽姬开口,当席学狗叫的那位可不就是安陆侯世子嘛。

    文笙此时也换了一身大户人家丫鬟的衣裳,琴是没法带去了,纤腰上挂了一根玉笛。若这样旁人还有疑惑,也就只能随他。

    董涛抱着药箱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袁家集。

    到了镇外,果然遇上官差的盘查,董涛使了个眼色,手下上去答话,自道是京里的贵人到了,叫那当差的去把上官叫来。

    那当差的询问两句,知道来的是安陆侯世子,赶紧回去报信。

    娄通判的小舅子姓刁名余,这会儿刚和袁家二公子以及当地几个乡绅在酒楼里坐下来,酒杯都没来得及端,就听手下人如此这般一说,不由怔了怔。

    “安陆侯?京里有这么一位?没听我姐夫说起过啊。”

    不见显然不妥,万一是真的呢,京里的贵人哪个也得罪不起。

    他赶紧和诸人说了一声,起身离席,前来迎接。

    这边儿到了王十三上场的时候,随从一旁介绍,王十三人模人样带着文笙上前。离着两丈远,冲刁余一拱手:“刁先生,幸会。”

    接下来他就有些卡壳了,谁他娘知道侯爷世子与人见面怎么打招呼。说啥好呢?

    好在刁余也正晕乎乎,安陆侯世子管他叫先生?他之前还以为整个浦川能当这一声先生的,只有床上躺着的那位袁大家呢。

    两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文笙眼看不是事,只好恭恭顺顺地上前两步。将信递给一旁随从,由他去转交。

    王十三轻咳了一声:“那个,刁大人,我们此来,原本想先见一见娄通判,后来听说娄通判和刁大人是亲戚,那么找你也是一样的。”

    “一样,一样,那是我姐夫。”刁余眼睛盯在文笙脸上看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将王十三让到一旁屋子里落座,拆了手里的信,由头至尾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他暗自松了口气。

    安陆侯世子突然现身袁家集,他还当多大的事,若不过是叫他行个方便,那可太简单了。

    刁余暗自打定了主意,把这几人先稳住,一会儿他就派人去给他姐夫送信,问问自己该怎么应对,快得话估计明天就该有回信了。

    “《希声谱》确实是被袁家的下人偷出去卖掉了。我等守在袁家集,就是为了早日抓他归案。可惜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人。世子爷想瞧瞧《希声谱》,实是来晚了一步,这个忙。请恕我等爱莫能助。”

    说起正事来,王十三就自如多了,他往前稍稍倾身,眼睛微眯,叫刁余感受到了一丝压迫感:“刁大人,听说谭五先生前几日在袁家集落过脚?”

    刁余怔了一怔。笑道:“谭五先生和袁家老爷子都是学识渊博之人,彼此闻名已久,所以借着这次机会,谭五先生特意到袁家拜访了一番,若不是袁老爷子病重,他说不定还能多盘旋几日。”

    王十三察言观色,觉着这刁余应该是对实情一无所知。

    假装世子爷,什么都得端着,他微微一笑,道:“我也很仰慕袁大家的才学和为人,特意从京里带了一位名医来,希望能缓解他的病情。”

    “名医?不知哪一位,可是在外边车上么,世子爷想得真是太周到了,袁大家的二公子今晚正好在这里,我叫他来,世子爷这等情意,非得叫他当面好好感谢不可。”刁余是真得惊讶了。

    王十三故作谦和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对董涛假扮名医,他心里实在没底,也不敢把牛吹得太大,不过看刁余这反应,今晚住到袁家去应该问题不大了。

    很快袁阳的二儿子袁文敏闻讯赶来。

    刁余做事很有分寸,没说破“安陆侯世子”一行是为《希声谱》来的,只道世子爷在京里听说袁大家病了,特地请了相熟的大夫,赶了这么远的路来给老爷子看病。

    袁文敏大是感激,对着王十三再三致谢,又去外边马车上,将青衣小帽,打扮成一副世外高人模样的董涛请了出来。

    董涛几缕胡须飘洒颏下,背着药箱子进了屋。

    袁文敏搬椅子斟茶,热情得很。

    他们兄弟为了老父袁阳的病,前前后后请了十几位大夫,关中名医几乎请了个遍,这些大夫例行望闻问切之后说什么的都有,开的药方也不相同,甚至有那危言耸听,直接叫准备后事的。

    现在袁家留下的两位大夫,不是那最有名的,却好歹按他们的药方治下来,老父之前曾经有过起色。

    奉京是天子脚下,在袁文敏的心目中,那里的大夫自然水平要高一些,更何况眼前这一位,是专门给达官贵人看病的,更加不同凡响。

    连带着,他看“安陆侯世子”都觉着顺眼许多。

    眼下这么多人都是来瞎凑热闹的,害得他们不得不破财消灾,请了官府出面维持太平,只有这位素不相识的京里贵人,才是来雪中送炭的。

    袁文敏幼秉庭训,应酬归应酬,却不像刁余那样,听到高官勋贵的名字就两腿发颤,在他看来,若这位京里来的名医有真才实学,那比什么侯爷世子更应得到他的尊敬。

    “不知大夫您贵姓,在哪里坐堂问诊?”

    “呃……”董涛心虚地偷瞄了瞄文笙和王十三,心里暗暗叫苦,那两人看来是蒙混过关了,他这里可怎么应对?

    董涛挖空心思努力回忆相熟的大夫,架不住他身体素来康健,就是有个头疼脑热,也犯不着去看名医啊。袁家公子还在等着他回答,他犹豫的时间一长,袁文敏不免面露狐疑……

    有了!

    董涛呵呵笑了笑:“老夫姓穆,不过是个游方郎中,哪里有病人需要,就请了我去,并没有个固定的药堂诊所,叫袁公子失望了。”

    袁文敏闻言有些疑惑,不由地向王十三望去。

    虽然不熟,对方也好歹是位世子爷,大老远的,总不会送个庸医来混饭吃,而且这位穆大夫说起自己来气定神闲,怎么看都像是很有底气,难道他其实很有名,是自己太孤陋寡闻?

    虽然事先没有通气,王十三听了董涛这话,心中便是一动,好巧,姓穆的大夫他也认识一位。

    文笙身份是丫鬟,不能开口,这时候就需要他来抬轿子了,当即接过话头去:“我看袁公子不大了解杏林,穆老行走四方,专门医治疑难杂症,你府上不是有大夫么,他们都应该听说过。”

    果然世外高人!一身风骨,不贪恋富贵,这比自宫里请一位御医来,更对袁文敏心思。

    “这样,袁某有个不情之请,按说世子和穆老远道而来,小子应该先尽地主之谊,给诸位接风洗尘,可老父还躺在病榻上,我这做儿子的实在是于心难安,可否请世子爷先去酒楼宽坐,我和穆老去家中走一趟。”

    袁文敏搓了搓手,神情有些局促。

    王十三就势笑道:“袁公子不用客气,我们不就为这个来的么,去酒楼什么的以后再说,不如我们一道先去探望一下袁大家?”

    袁文敏感激异常:“这怎么使得。”

    刁余急着去给姐夫送信,这边成人之美:“去吧去吧,有什么使不得,袁老爷子的病最要紧。”

    董涛心里七上八下,跟在袁文敏身后直奔袁家。(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九章 袁大家的怪病(二合一)

    文笙、王十三一行走到街口,袁家的人便得了信,打开大门,袁文敏的大哥袁文浩率众出来迎接。

    素无来往的安陆侯世子突然上门,还带了位名医来,袁文浩既有些忐忑,又忍不住升起些许希望。

    说不定京里来的这位穆大夫能治好老父的怪病。

    袁家不是很大,打外边看,明显是座经过了翻建修葺的老宅子,青灰色的院墙高达丈半,黑漆的大门,门槛很高。门前铺着几级青石台阶。

    袁氏兄弟一旁一个抢在前头让客,王十三率先迈步进了门。

    他觉着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呃,书香门第,名不虚传,一砖一瓦看着都和别处不大一样哈。比如说这照壁,这字……”王十三指着照壁中间那个篆书的寿字卡了壳,好生眼熟,就是不敢轻认,万一说错了岂不闹笑话。

    他顿了顿,挥了下手蒙混过去:“写得好!”

    文笙跟在后头抿嘴偷笑。

    袁氏兄弟互望了一眼,这位安陆侯世子好生自来熟。

    王十三暗想:“奶奶的,得赶紧想点什么词儿说说,要不岂不叫这家姓袁的看扁了。”

    再看照壁两边画的是一鹿一鹤,后面点缀着桐树和松树的枝桠。

    王十三背过手在照壁前站定,佯装欣赏,点了点头:“寓意不错,大吉大利。”

    袁文浩没有多解释此乃“**同春”之意,伸手相邀:“世子爷,穆神医,这边儿请!”

    董涛跟在后头,几乎想伸手抹一把额头冒出来的冷汗,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为国公爷做了不少事,从来不曾把自己置身于这么尴尬的境地。

    文笙跟在王十三身后,她现在假扮丫鬟,不好冒然开口。也不好到处打量,走在石子小径上,能感觉出来置身之处房舍错落静幽,挑檐精致雅观。花墙精雕细琢,人道读书养气,这袁家一进来就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可惜袁氏兄弟心忧老父的病情,在前头引路步履匆匆,没有陪着他们先逛一逛的意思。

    王十三主动提及:“我在京里就听人说起过袁家的朗月斋。你们家老爷子爱书如命,将大半生的积蓄都花在这上面,这次又是因为藏书,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知我是不是有幸,等探望过袁大家,便去朗月斋瞧瞧,也算满足我的一个心愿?”

    他都这么说了,袁氏兄弟焉能不允,连忙一齐答应。

    袁文浩道:“世子爷太客气了。您大老远帮我们请了穆老神医来,我们袁家真是无以为报,朗月斋便在西院,由这里能看到那阁楼的飞檐,等会儿叫二弟陪您过去瞧瞧。”

    诸人随他所指方向望去,王十三眼珠微转,彷如不经意间问道:“家里收藏着成百上千卷书,可得有不少干活的吧?不然晾晒防蛀都麻烦得很。”

    袁文敏丝毫没有起疑,苦笑道:“不瞒世子爷,家里人手不够用。父亲病倒之前便将书斋那边儿的管事放出去养老了,眼下南崇人快打到家门口来,人心惶惶的,靠得住的下人不好找。又刚出了这等麻烦,大哥说暂时不从外边买人了,就用家里这三五个人,我们兄弟谁有空也过去帮把手。”

    王十三暗自松了口气,三五个人还好,若是三五十人挨着个试探。可要了他的老命。

    袁氏兄弟直接将王十三等人让进了客厅,落座后上了茶,袁文浩就迫不及待地向董涛道:“穆老,您是这会儿就去瞧一瞧我爹,还是先见见另外两位大夫,听听他们怎么说?再一个,您瞧病人的时候,介不介意他们在场?”

    董涛一见事到临头,躲是躲不掉了,只好硬着头皮道:“不知另两位大夫姓甚名谁,老夫是否熟悉?”

    熟悉是不可能的,董涛只想试探一下那两人是不是名气够大。

    若那两位有真材实料,他便准备顺水推舟,照着人家的方子治,总好过自己胡说八道,耽误了袁大家的病。

    袁文浩道:“穆老以前可曾到过关中?他二人一位是乾坤堂的费辛费大夫,一位是顺安药铺的范正青范大夫。他二人都在治疗外科上有独到之处。”

    董涛愁得脑仁疼,这时候再去看王十三和文笙的眼色已是毫无用处,只能靠他自己。

    他手捻着胡须,暗想不管怎样这头一回看病不能弄两个懂行的在边上,大不了他拖一拖,这会儿天都黑了,自己一行还没吃饭,只要拖到晚上,袁氏兄弟总不会不让他们休息。

    一晚上不管顾姑娘和王十三那里有什么进展,他都算是尽了力了。

    他不认得那两位大夫,最好那两位也不要认得穆老,戳穿他这个冒牌货……

    擅长外科……咦,外科?

    董涛忍不住问道:“外科?怎么袁老爷子不是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他到底什么症状?”

    袁文浩有些犹豫,望了望王十三带来的随从。

    王十三会意,摆了摆手,示意两人退下。

    袁文浩再看文笙,王十三回头望了一下她,笑道:“袁公子放心,她嘴严得很,我有什么事也都不瞒她。”

    袁氏兄弟一早看出来安陆侯世子身边这个不是寻常的丫鬟,权贵人家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有,他们不敢打听,同时也没那好奇心,袁文浩苦笑道:“确实是外科,家父去年夏天脖子上生了个痈疽,一开始谁也没当做一回事,谁想到后来越长越大,过年的时候,他就说不出话来了。要不穆老您还是亲眼去看看吧。”

    袁老爷子的卧房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药味,这回换董涛走在头里,进门的时候他特意驻足嗅了嗅,姿态做足,不用他问,袁文敏主动解释:“这是范大夫配的药膏,抹着还好,多少有点作用。”

    这屋里原先侍疾的女眷都退了出去,连袁老夫人也被两个媳妇搀扶着避开。

    就只有袁氏兄弟以及王十三、文笙、董涛五人。

    文笙他们都听到由床榻上传来的呼吸声,急促、沉重。好像拉风箱一样。

    病人肯定非常痛苦。

    袁文浩上前,撩开了床幔,低声道:“爹,您觉着怎么样。安陆侯世子特意从京里来看呢,还帮着请来了穆老神医,您再挨一挨,穆老神医妙手回春,必定能将您治好。”

    说话间他示意董涛上前看。

    床榻上躺了一位老人。年纪在六十来岁,不用问,这便是袁阳袁大家。

    被子盖到老人的胸口处,微微凸起的形状令他看上去有些干瘪,为了方便治疗,老人的胡子已经被剪掉了,面颊干瘦蜡黄。

    他脖颈上的痈疽很明显,已经成了一个肉球,足有两个拳头大,表皮呈淡红色。有些透明,里面不知是脓还是血,看着有些可怖。

    袁大家费劲地睁大眼睛,与董涛对视。

    袁文浩眼圈儿红了,道:“我爹说不出话来,不然还可以跟穆老说说他哪里不舒服,脖子上是痒是疼。”

    袁文敏搬了把椅子到床头,他见识了太多次大夫来给老父看病的过程,知道接下来应该要给老父把一把脉。

    董涛只得坐了下来。

    袁文浩请王十三也坐,抱歉道:“我爹病着。不然会亲自招待世子,世子爷来我们家,实在是慢待了。”

    王十三忙道:“别别,病人要紧。看到袁大家这样,我这心里,哎呀,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为表诚意,他还做了个手捂心口的动作。

    王十三是看出来了,今天幸好袁家上下都为了袁老爷子的病焦头烂额。不然就他这水平,还不得一上来就露馅?一细交谈,袁家两位公子哪个他也蒙骗不过去。

    不知道董涛那里成不成?

    趁着袁氏兄弟注意力都在董涛身上,他悄悄将手背到身后,摸着文笙的手,十指相扣,用力捏了捏。

    不管怎么说,袁家是混进来了,袁家人也答应一会儿带他们去朗月斋,这便是胜利。

    董涛如坐针毡,抓住袁大家的手,将三根手指搭在他瘦骨嶙峋的手腕上。

    习武之人,摸一摸脉搏不在话下,袁大家的脉感觉有些弱,可叫董涛说出个一二三所以然来,可就难死他了。

    他垂着眼睛久久不语,可将袁氏兄弟吓坏了。

    文笙见状,从王十三掌心里将手抽走,在他后背上悄悄写了几个字。

    好痒,王十三忍不住抖了抖肩膀。

    “老爷子,除了脖子上多这一个球,还有哪里觉着不舒服?”王十三突然开口。

    袁氏兄弟正紧张万分,一齐向王十三望来,生怕他打扰到神医诊脉,若非因为他是世子,穆神医又是他带来的,非叫他禁声不可。

    袁老爷子却是置若罔闻,紧紧盯着董涛,连眼珠也没挪动一下。

    似乎他清楚知道,旁人说什么都没用,眼前这位若说他有救,他才能脱离苦痛。

    董涛心里一动,将手指从病人脉搏上拿开,没有理会急于一听究竟的兄弟二人,犹自抓着袁老爷子的手,眼睛与他四目相视,沉声道:“袁大家,我能治好你,不要你需得配合我。来,用力,说句话给我听听,说说你还有哪里觉着不舒服。”

    袁阳显然听到了,额上青筋凸起,董涛感觉到他手在使劲儿,肉球表面一下子鼓了起来。

    袁文敏大骇,惊呼道:“爹,您别将肉球挤崩了!”

    袁文浩亦变了脸色。

    可袁阳饶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仍未说出话来。

    众人只见他的唇动了几动。

    袁文浩顾不得尊重神医,连忙道:“穆老,范、费两位大夫都告诫过,若是不小心把痈疽弄破,后果不堪设想。”

    董涛也吓了一跳,暗叫侥幸,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假装一切都在掌握中,捻着胡须点了点头:“无妨,我自有分寸。令尊的情况,我已通过脉象完全了解,方才只是试一试老爷子的反应。”

    他又四平八稳地同袁阳道:“好了,袁大家,不要着急,接下来你只需嘴唇动一动就可以了。你好好回忆一下,去年你脖子上长了这个东西之前,有没有吃过什么不大对劲儿的东西,或是接触过蚊虫鼠蚁?”

    董涛是个江湖人,遇事自然先从江湖上的鬼蜮伎俩考虑。

    接下来袁氏兄弟简直大开眼界。

    因为老父说不了话,以往请了大夫来诊断,望闻切还好说,唯独在这问上,只好问点简单的,叫他回答是或不是,就这样,袁阳点头摇头费劲,时间长了还有些不能配合。

    这位穆老真不愧是神医,只要盯着老父的嘴,就能知道他在说什么,多长的句子都不在话下。

    看来真像他说的,脉把得准,已经将老父的情况推断了个**不离十,两下一印证,便了然于胸。

    董涛将自己想到的都问了,才含笑安慰了袁阳几句,叫他只管放心休息,和诸人一起退出了老爷子的卧房。

    出来之后他也不说自己怎么想的,直接问袁氏兄弟,那两位大夫准备如何医治。

    这也正是袁家此刻的为难之处。

    所以袁氏兄弟没有多想便如实相告,那两位大夫在袁大家的后续治疗上有很大的分歧。

    范大夫开了药方,建议内服外敷,双管齐下,令肉球缩下去,至少要控制住,令它不再继续变大,而费大夫却主张开刀将其根除,他也承认如此一来有很大的风险,但除此之外,别无它法,服药控制之说纯属放屁。

    袁家人觉着穆神医来得正是时候,到底接下来怎么治,还要听他还做决定。

    董涛听到这里有了主意,趁机搪塞道:“其实叫我说,这两个法子都有其不足之处,袁公子给我两天时间,待我想个万全之策。”

    袁氏兄弟哪知道这假神医心里所想,一听这话如一块石头落了地,哪有不应的,赶紧给他们安排住处,又设了酒宴款待。

    不管王十三和董涛抱着何种想法,在见过病榻上的袁大家之后,文笙是真心希望能想个什么办法,缓解他的病痛。

    吃过晚饭,为满足王十三的好奇心,袁文敏带着他和文笙前往朗月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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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 朗月斋(二合一)

    朗月斋位于袁府西院,乃是一幢单独的二层小楼。

    下面一层是四间大屋,修建于建昭三年。

    三十余年下来,里面藏书已逾千册,后来实在装不下了,袁老爷子发话,翻建的时候在上面又加盖了一层,挑捡其中的竹简、孤本挪到了楼上。

    “这两年蒙乡里乡亲厚赠,现有这两层也有些不够用了,关键是实在抽不出人来整理维护……”袁文敏亲自提着灯笼带路,一边走口里不住介绍。

    文笙离远打量着这个幽静的院落。

    朗月斋周围种着很多松柏,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下来,小路上花影细碎,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虫鸣,空气里仿佛飘浮着书墨的清香,叫人心旷神怡。

    这样一个读书养心的好地方,竟会与阴谋诡计相关联,实在是叫她有些无法想象。

    朗月斋前中间一条白石路,两侧是几丈宽的白色平台,明显是准备了用来晾书的地方,飞檐下摆放了几个大水缸。

    袁文敏道:“朗月斋晚上通常是要关门落锁的,就怕不小心打翻了灯烛,继而失火。万一烧起来,损失就大了。”

    王十三点头称是。

    袁文敏这是不放心他,特意叮嘱呢。

    他们三人一路走近,专门负责朗月斋的管家闻声自旁边几间小平房迎出来,道:“二爷,您这是……”

    袁文敏便将灯笼交给他,道:“这位是安陆侯世子,我带他来朗月斋瞧瞧,你开了门,好生伺候。”

    管家连忙上前行礼,口称“小的见过世子爷”。

    文笙藉着灯光就见这管家大约四旬上下,虽是下人,见了王十三这个常人难得一见的“安陆侯世子”却并不如何慌张失踞,显得很是沉稳,不禁着意打量了他两眼。

    王十三端着架子道:“免礼吧。”

    管家开了门。进去点灯,袁文敏招呼王十三和文笙进去坐。

    进门是个左右通着的小厅,只放了一张桌子并两把椅子,迎面是高大的书架。上面摆得都是书。书架旁边是一溜儿的樟木箱子,箱盖打开,箱子里的明显也是书。

    桌子上整整齐齐摆着笔墨纸砚,当中一本册子摊开来,拿镇纸压着。

    文笙离远瞥了一眼。见打开的那页上写了不少字,楷书方正紧密,透着一股拘谨刻板。

    袁文敏将书册合起来,小心放到一旁,让出地方来,态度很是随意地问管家道:“成业又过来整理那些书了?”

    管家回道:“连公子直忙到酉中才离开。”

    袁文敏微微摇头:“家里这段时间事情多,我和大哥顾不过来,我说怎么这些日子没看到他。回头你和成业说说,慢慢来吧,别伤着眼睛。”

    管家躬身应了。又道:“连公子怕是听不进去。”

    袁文敏这才对王十三解释道:“这是我姑母夫家的子侄,现在我们家借住读书,正好帮着整理一下,做做登记。楼上的那些藏本家父都已分门别类登记在册,世子爷要看什么,只管吩咐一声,我去拿来。”

    管家去书架上把厚厚一卷名册抱过来,小心放在了桌子上。

    王十三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就头疼,袁文敏老是杵在一旁,周到归周到。他想探探话实在不方便。

    他随手在名册上点了一本《摇鞭阴阳补义》:“就它吧。”

    袁文敏扫了一眼,笑道:“没想到世子爷对风水堪舆感兴趣,您稍等。”

    他另点了一盏灯上楼去找书,管家看看暂时没自己什么事。退下去准备茶水,王十三一手掩了嘴,回头悄声同文笙嘀咕:“谁知道这么个古怪的书名竟是讲风水的。”

    文笙亦低声道:“摇鞭断宅可不是风水么,你以为呢?”

    王十三讪讪然:“我当大名鼎鼎的朗月斋还有讲房中术的珍本,一时好奇,嘿嘿。”

    文笙忍不住回他一个白眼。暗忖:“这副德行,难怪老天爷叫你修炼《明日真经》,怎么那么活该呢。”

    过了一会儿,袁文敏拿着书回来,王十三见书页泛黄,小心拿过来,硬着头皮在灯下打开来看。

    袁文敏在一旁坐着相陪。

    风水堪舆自有一套晦涩的术语,又岂是他这外行能看得明白,王十三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往脑子里进,偏还要装作很感兴趣的模样,天知道他这会儿多想像杨兰逸那样,问问袁文敏,这郎月斋里有没有话本可看。

    管家将茶端来,王十三趁机放下书,道:“有这等机会太难得了,我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二公子去照看袁大家吧,叫管家在这里陪着就行。”

    头一回袁文敏还当对方客气,等王十三皱着眉头,过会儿又如此说,他才意识到对方大约是看书入迷,嫌他在这里分神。

    他这才站起身,吩咐管家好生伺候着,提了灯笼告辞而去。

    袁文敏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三个人,王十三心疼文笙站了半天,先冲她努努嘴:“你也坐,又没外人,瞎讲究什么。”

    ……管家低着头,很想将自己这个外人缩起来。

    文笙和王十三趁机交换了个眼色。

    王十三以目示意管家,这人看上去一点儿也不蠢,与其一套话便被人家发觉,还不如直截了当,叫他无法回避。

    文笙微微颔首,走了两步,在袁文敏空出来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来。

    王十三将那本《摇鞭阴阳补义》放下,示意管家近前来。

    “你叫什么名字,在袁家呆了多少年?”

    管家有些疑惑,老实答道:“回世子爷,小的叫袁墨,在袁家已经呆了三十多年,连这名字都是袁大家给起的。”

    文笙细细观察他的神情,见袁墨说话时透着坦然,还隐隐有些自豪,显然是以能得袁阳亲自起名为荣。

    三十多年的仆人,应该靠得住了。王十三放下心来,又问:“我听说前几日。谭五先生来过?”

    袁墨一听这话神色微动,立刻低垂下眼睛,答道:“是,谭五先生也来过朗月斋。当时坐的就是世子爷现在坐着的这把椅子。”

    王十三一听来了兴趣:“哦,这么说也是你在边上伺候的?”

    袁墨却道:“谭五先生在朗月斋里呆了两日,同袁家上下都有不少接触。”

    这时候傻子也知道他们大半夜来这里装模作样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文笙索性不再避讳,出声道:“还请袁管家好生回忆一下。由头至尾说说,他都做了些什么。”

    她到不怕袁墨回头告诉袁氏兄弟,正常情况下告状是肯定会告,而谭五先生能进入朗月斋是得益于谭家的地位和他的名声,只要没什么怕见人的,想来袁家也不会为他保守秘密。

    关键在于袁家还指望着董涛所扮的穆神医能治好袁老爷子的病,文笙猜测袁氏兄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果然袁墨只是稍一犹豫,便道:“谭五先生开始是逐个找了大伙问话,后边的一天多就呆在朗月斋翻书看。”

    只看书就看了一天多?这里难道有什么音乐方面的书。是他之前没有看过的?

    王十三顺着袁墨的话问:“他都找了谁?”

    袁墨回答:“头一个就找了小的,还有在这里暂住的连公子,偶尔过来帮忙的赵爷,还有白天在这里干活的袁丰和常安。”

    一听都是与朗月斋有关系的,文笙数一数一共五个人,里头还有不常来的,果然如之前袁文敏所说,家里人手不够用。

    “你说的赵爷是哪个?”

    “是我们老爷的学生,叫赵康,也住在袁家集。因为离得近,时常过来走动。”

    文笙觉着少不得要将这些人找来一一查问,温言道:“不知你是否方便相告,谭五先生都问了些什么?”

    袁墨显是早料到有此一问。飞快地瞥了文笙一眼,道:“他一直在问袁义的事。”

    “哦?”

    “问袁义家里还有什么人,他平时的表现如何,结交些什么朋友,多长时间出府一趟,有什么癖好。诸如此类。”

    这时候文笙和王十三已经不用再问袁义是什么人了,必是那偷了《希声谱》去卖的下仆。

    王十三手摸下巴,问道:“那你都是怎么答的呢?”

    袁墨道:“小人自是实话实说。袁义是往西百里大平庄人氏,之前叫陈小二,家里还有老父老母,一个兄长并一个妹妹。他平时闷头干活,话很少,没看出来有什么异常。小人与袁义不熟,他交什么朋友,有什么癖好一概不知,只知道他每半月必定回家看望父母,他这次出门,差不多正是这么个时候,所以一开始谁都没有在意。小人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粗粗听来,没什么不妥。两人将袁墨所说的这些记下来,以便回头慢慢斟酌。

    文笙问道:“后来谭五先生看了哪些书,你可清楚?”

    袁墨看上去有些困惑:“不知道旁人伺候的时候如何,小人在时,谭五先生没有去楼上,就只在这间屋子里,看箱子里的那些书。”

    文笙明白了:“他看的是不是都是这段时间新来的书?你们没来得及整理,先堆放在箱子里,而袁义便是从其中偷了书去卖?”

    “是这样。”

    文笙起身过去,打算由樟木箱子里拿书查看,袁墨道:“世子爷要是想看箱子里的书,出事之后连公子新整理了几本书目,您可以先看看这个。”

    他去书架上找了两本册子,捧到王十三跟前。

    王十三拿了一本给文笙,两人就在灯下,头碰头细细翻看起来。

    “《后周名臣录》、《周史遗风》、《五国志》……”

    “《长历通书》、《关中指蒙精要》……”

    两人由头到尾过了一遍,而后换了对方那本来研究,从这批书的名字看,偏重于史,尤其是周史,其次是地理人文方面的书,这虽是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由中也能说明一些问题。

    “一本有关音律方面的书也没有?”

    两人怕有遗漏,还是耐着性子将箱子里的书翻了翻,到深夜看过一小半之后,愈加确定这个发现。

    王十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行了,先这样吧。剩下的明天白天再看。”

    袁墨苦着脸应了声是。

    按说堂堂安陆侯世子,可有什么叫人不放心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晚上他愣是不敢挪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世子爷和他的贴身丫鬟,就好像直觉告诉他,稍不注意这两人就会偷书一样。

    他点上灯笼,小心熄了灯,送两人出了书斋,将门锁好。

    这两人明天还得来,必须得连夜去向大爷、二爷禀报。

    袁家早为王十三一行收拾出了客房,甚至比之前谭五先生来时的待遇更好。

    王十三带着文笙进屋,把下人都打发走,正要关了门商议,半个晚上都坐立不安的董涛硬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我说,你们去哪了,现在才回来?到是快帮我想想办法啊!他们今天晚上就想把我和另两个大夫叫一起,我可实在撑不下去了,你们查得怎么样了,要不今天晚上咱就赶紧溜吧。”

    王十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我这刚开始,还有四个人得见见,你再坚持两天。”

    董涛叫苦不迭:“我这啥都不懂,明天见了那两个大夫一聊之下肯定露馅,除非今天晚上把那两人打昏了,远远送走。对,就这么着。”

    文笙见他这等馊主意都逼出来了,连忙拦住:“别急,我有办法。”

    董涛长出了口气,坐下来听文笙如此这般说完,不由地吃惊:“顾姑娘,你真要为袁家出这么大的力?”

    文笙点了点头:“只为袁大家花费毕生精力建了朗月斋,为世人保存下这么多的书籍,我便想尽咱们所能,救他一救。”

    董涛没有异议:“行,反正我临来之前上面有话,都听你的。”

    他又向文笙细细讨教了一番明天的说辞,这才心里有了底,告辞而去。

    王十三和文笙洗漱完,熄灯躺下。

    换了新环境,又是满腹心事,两人一时都睡不着,王十三翻了个身,在黑暗中问道:“你说谭五先生到底发现了什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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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一章 寻找线索(二合一)

    谭五先生发现了什么?

    “总不会在那些箱子里又发现了一本《希声谱》。”

    文笙说完这话,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回想今天在朗月斋所见所闻,没理出什么头绪,只能等着把袁墨所说那几个人都一一见过了再说。

    不过由这句话,到引她思考起一个问题来。

    确切地说,这个问题一直以来都在困扰着她,并不是今天突然起念。

    《希声谱》是打哪来的,由何人所创?

    按说创下《希声谱》的这位前辈应该至少通晓书中九首曲谱,如果《希声谱》确实如传言所说,共有九首的话。

    否则他怎么能断定这九首曲谱中蕴含巨大的威能,单独把它们汇集成册?

    这样一位开创先河的大家,应该声名显赫,至少是像谭梦州那样,一提起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哪怕是已经作了古,也不应该籍籍无名,在史书里头没有留下半点作为。

    王十三本来还有些蠢蠢欲动,想着不会每次都那么倒霉流鼻血,耳听她翻来覆去,手都伸出去了,就势给她掖了掖被子:“快睡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思虑太多容易头疼,他在袁家做了什么没有避人,我们慢慢查,总能查得清楚。”

    文笙合上眼睛,甜甜地道:“你也睡。昨晚都没有休息,最近几天这么折腾,铁打的也受不住。”

    王十三还是忍不住将大手在她脑袋上摸了一把,一直摸到枕上散开的秀发,随口感慨道:“顾文笙,你真是能要了我的命。”

    文笙听他这语气,闭着眼睛笑了一声:“要你的命,那你给是不给?”

    “自然是双手奉上。”王十三咕哝道,“你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你叫我打狗我不敢骂鸡。”

    不等文笙笑,他又道:“你觉着我爹散功最后落个家破人亡蠢不蠢?可要不是还能找点事情做,我真快要坚持不下去了。要刀枪不入做什么,能和你睡一回,粉身碎骨都甘愿。”

    他虽然说得粗俗,文笙却未觉着多么刺耳。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被子掖得太严实,热气跑不出去,她觉着身上像着了火。

    这小子,你骂他吧。每一句话都是掏心挖肺的,没有掺半点假,你说可怜他吧,他这么口无遮拦,什么荤话都说,再一纵容那还了得。

    文笙沉默了一瞬,当机立断:“睡觉!”翻了个身,假装睡着,再不作声了。

    王十三那里也没了动静,只闻呼吸声悠长。

    过了一阵。两人不知是谁先睡着,相继陷入黑甜乡。

    等到第二天清早文笙醒来,发现王十三已经起了,穿戴好了衣裳,正坐在她身边打坐练功。

    文笙没有急着起身,大睁着眼睛躺在被窝里先观察对方。

    王十三很快觉出有异,停下来打招呼:“醒了?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文笙摇了摇头,坐了起来。

    她一边收拾,一边随口问王十三:“在练什么。《明日真经》?”

    王十三没有作声,文笙顿住,向他望去:“还真是啊?”

    王十三一时有些狼狈。

    文笙觉着事情脱离控制,变得有些严重:“已经到了不练不行的地步?”

    “……练了会觉着舒服些。”

    王十三说得轻描淡写。文笙听着心里却是一沉,她脸上没有显露出来,岔开话题:“等我洗漱了,咱们去找董大哥一道用早饭。”

    王十三应了一声,起身蹬上鞋子下榻,开门出去。

    住在袁家不方便练武打拳。他就在院子里简单活动了一下关节,等着文笙收拾好出来,今天董涛那里还有一场重头戏要唱。

    果然袁氏兄弟一大早就请了两位大夫过来,介绍给董涛认识。

    “来来,费大夫,范大夫,我给二位介绍,这个穆老是安陆侯世子从京里请来的,三位都是妙手回春的神医,不知以前是否听说过对方。穆老,这位是顺安药铺的范正青范大夫,这位是乾坤堂的费辛费大夫。”

    董涛起身,与二人见了礼,范正青六十多了,看着比董涛易容化了妆之后还老,不过身板很硬朗,一看便精于保养,说话底气也足。

    他上下打量董涛,目光里透着谨慎:“穆大夫从奉京来,敢问是京里的御医么?”

    若安陆侯世子是从京里带了位御医来,那没得说,他自要退避三舍,袁老爷子怎么治都由对方来拍板,若对方没什么不传之秘需要他回避的,他还可以在旁打个下手,以期能学到点东西。

    董涛硬着头皮道:“我不是御医,因为不耐烦受拘束,也没有个固定的药堂诊所。”

    范正青闻言“哦”了一声,目光低垂,脸上带出点自矜来。

    大夫这个行当,完全就是拼名气,拼资历,说到底是要看真本事的,绝不是攀附上权贵就能横着走。

    董涛只得继续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是走南闯北见得多了,碰巧治好过一些比较少见的病症,侯爷和几位老大人信重,这才命我跟着世子爷一道过来。”

    范正青听这话不由暗吃了一惊。

    事实上,真正有点水平的大夫大都爱惜羽毛,很少有把话说这么满的。范正青可没料到眼前是个连脉都不会把的冒牌货,只道遇上了医道高手,只怪自己太过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对方。

    果然一旁比他少了十几岁的费辛神情微动,急切地道:“费某听说,我大梁有一位名医正是姓穆,妙手回春,神乎其技,常年在大梁各地走动,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您……”

    董涛觉着十分对不起穆老,点了点头:“名医不敢当,正是老朽。”

    费辛很是激动,喜道:“太好了,有穆老在,定可药到病除,治好袁大家。两位袁爷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袁氏兄弟叫他如此一说。更是对董涛这冒牌货充满了信心。

    不过想起昨晚,神医在为老父把过脉之后,并没有给个明确的答复,心里终是有些没底。

    袁文浩道:“不知穆老经过昨晚。对医治我爹的病可有什么建议?”

    范正青闻言两眼紧盯着董涛,费辛更不例外,他们二人在袁家已经呆了好一阵,为医治袁大家的病可谓是绞尽脑汁,都希望自己的方案能够得到神医的认可。

    就在这个时候。王十三带着文笙和两个随从过来。

    他迈步进门,笑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董涛松了口气,和袁氏兄弟一齐站起身,招呼道:“世子来了。”

    袁文浩将范、费两位又给王十三介绍了一遍,王十三也不知道听进耳中没有,浑不在意居中坐了,道:“听穆老怎么说吧,他说怎么治,你们就怎么医。肯定不会有错。”

    范、费二人与安陆侯世子地位相差悬殊,王十三不叫坐,他二人连个座也没有,还不敢露出不豫来,暗自羡慕那“穆老”能凭真本事令权贵折服。

    王十三和文笙一到,董涛登时觉着心里踏实多了,见诸人都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状,谦和地笑笑:“世子爷谬赞了。在老朽看来,病人的症状虽有千变万化,内里却遵循一定之规。解决的办法,其实大家都差不多。”

    差不多?差多了!

    袁氏兄弟听他第一句话似乎还颇有道理,可范、费二人给出的治疗方子根本截然不同,他们又不敢在老父身上一一试验。这才是最叫人头疼的,怎么能一句差不多就应付过去?

    咦,等等,穆老如此笃定,他应该是有了主意,给另两位同行保留点面子吧。

    袁氏兄弟张了张嘴。将质疑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董涛已经转向了费辛:“费大夫,我听说你是主张开刀切除的,能具体说一说么?”

    费辛不防有假,为什么要开刀他和范正青已经争辩过多次,为得到穆老的支持,他张嘴就来:“袁大家颈上的这个肉瘤是大量毒火淤积形成,好在毒素目前只是集中于这一点,看他神智清楚,心肺都在正常运转,这与前朝名医巫清所著《北山医鉴》里面提到的一例极为相似……”

    他侃侃而谈,自前人的诊例又讲回到病理,董涛手捻胡须,微微点头。

    范正青脸色不大好看,碍于在场这么多人,尤其还有一个医术好像很是了得的“穆老”,由始至终闷声不响。

    等费辛说完,董涛微微一笑:“不错,老朽昨晚去给袁大家把了脉之后,也基本赞同你这意见,不过说实话,以袁大家的情况动刀会有很大的风险,而且这个肉瘤只是果,不是因,就算顺利切除,你又如何保护它不会再长?”

    范正青神情微动,这正是他的想法。

    费辛连范正青都说服不了,对着“穆老”,更加没有底气,讷讷地道:“那穆老您的意思……”

    董涛道:“切一定要切,但切之前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我有一个方子,照着配药,可滋养袁大家的元气,将残余的毒素暂时压迫到肉瘤中,确保刀到病除。”

    不提两位大夫听他夸下海口多么吃惊,袁氏兄弟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低声下气到几乎要给他下跪:“还请穆老赐下这个方子,只要能治好家父的病,不管什么条件我袁家全都答应。”

    董涛起身将他俩拉住:“两位袁爷,千万别这样。我来就是给袁大家治病的,一个方子不值什么,只是这里面有几味药材不好找,要不然我早把药配好了。”

    费辛奇道:“不知是什么药,难道乾坤堂和顺安药铺没有么?除了我们两家,关中还有很多药铺,相信知道是袁大家要用,大伙都会提供方便。”

    董涛微微一叹:“不知两位可曾听说过含烟花、平津草?”

    两个大夫互望一眼,费辛摇了摇头,范正青若有所思:“平津草我好像曾听人说过,此物有吊命之用,入药堪比千年人参,却又比人参温和。”

    董涛偷偷瞥了文笙一眼,心道:“娘诶,还真有人听说过。”

    他重新坐下来:“范大夫说的不差,这便是为难之处,这个方子必须用它,人参却不行。我走过那么多地方,只早些年在江北见过一回。”

    袁氏兄弟一时忘了江北已经落在南崇手中,急道:“那我们赶紧再去江北找找。”

    董涛苦笑:“含烟花、平津草这两种草药都喜欢温热的环境,一般人根本养不活它们,我怀疑当年见到的那点儿是从南崇走私来的,好在袁大家的病一时还拖得起,”他冲王十三拱了拱手,“至于两味草药能不能找来,还要看世子爷的。”

    袁氏兄弟顿时恍然。

    可不是嘛,靠他们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而安陆侯世子有权有势,说一句话下头人跑断腿,实在是得天独厚。

    王十三不等兄弟两人来求,笑着站起来:“放心吧。我马上修书一封,叫下边人拿着去江北跑一趟,实在不行,咱们哪怕是过江去南崇,也要把药找回来,医好袁大家。”

    袁氏兄弟感激涕零。

    王十三写了信,叫董涛两个手下拿着,前往江北。

    他写的其实是封引荐信,引荐那两人同离水方面前往拜月族的人接上头。

    等到了南崇那边,自有云鹭去想办法,反正按照文笙的意思,等联系上燕白,便叫燕老帮着想想办法,一定要将袁大家治愈。

    好久没有南崇那边的消息传来,王十三很是挂念外婆,不知道她老人家这会儿有没有希望多个孙子。

    忙完这件事,王十三便带着文笙去了朗月斋。

    袁墨显是得了袁氏兄弟授意,不知道多配合,按照王十三的要求,将相关人等逐一叫来,给他问话。

    连成业看上去是个书呆子,不用去找,整日便呆在朗月斋,捧一本书,嘴里念念有词,看完了,分门别类在书册上添上名字,而后换一本接着看。

    王十三盘问了他几句之后无奈放弃,按他估计,换谭五先生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袁老爷子的弟子赵康对答恭谨,进退有度,给人的感觉和袁氏兄弟很像。

    两个下人袁丰、常安透着忠厚老实。

    王十三和文笙相对无言,袁家看上去一切正常,谭五先生到底发现了什么,又是从哪里找到了《希声谱》?(未完待续。)

    ps: 谢谢焖一碗儿打赏和氏璧。么么哒,破费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谭五先生(二合一)

    (唉,三天两头就犯蠢,发重复了,大家先不要订阅下一章,等我研究一下怎么解决。)

    两人决定分头行事。

    王十三通过袁家人找来了大平庄的里正,去查袁义家里那条线,文笙留在朗月斋,继续从那些书中寻找线索。

    她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樟木箱子前,从箱子里拿出一本书,放在膝上打开,由头至尾翻翻,放到一旁,再去拿下一本。

    照这个速度,不过一刻钟她就看完了三四本。

    若是时间充裕,文笙也想舒舒服服坐在太师椅上,手边放一盏香茗,好整以暇地从这里头挑书看,就像一直坐在角落里的连成业那样。

    虽然这些未经整理的书良莠不齐,里头有不少在文笙看来纯属胡说八道,但也不乏言之有物、值得珍藏细品的好书。

    “你这样子不行,走马观花,草草了事,哪能体会字里行间的真意?”连成业在一旁有些局促地道。

    他花半天时间将一本薄薄的册子读完,登记了书名,要将它放到书架上去,从文笙身旁经过的时候,见她这般看书,实在是忍不住了。

    文笙拿起了一本《长春帖》,这虽是较为常见的字帖,但因文笙熟悉这个领域,特意多看了两眼。

    连成业的话说得有道理,但文笙自忖要是照他那个看法,要翻完这几大箱子书,至少需要半年时间。

    “连公子,你那是本什么书?”

    与文笙说话,连成业不大放得开,低头匆匆瞥了一眼书皮,才道:“是《后周幽帝野史》。”

    幽帝是后周最后一个帝王,相传他自幼体弱多病,偏偏接手的是个烂摊子,当时内忧外患,政事繁杂,幽帝不堪重负。勉强支撑数年之后将皇位让与了大将军杨天忠,携几位妃子在关中某处避世而居。

    杨天忠便是大梁的开国皇帝。

    这一段掌故,文笙早在来到大梁不久便有所耳闻,后来更是从应天塔的群书当中了解到详情。知道后世对此是怎么评说的。

    而关中这里有这么多关于幽帝的史料传说也就不足为奇。

    既称野史,多半是后人牵强附会,没有经过考据的戏说。

    文笙问道:“不知是何人所著?”

    连成业刚登记过作者,直接回答:“无名氏。”

    文笙闻言淡淡一笑:“书中所说幽帝为人如何?怕是没什么好话吧?”

    连成业呆呆望着她,似是没反应过来。半天才点了点头。

    文笙摇了摇头:“哪朝哪代最后在位的帝王都难留下好名声,就像那些转瞬即逝如韦陀花盛开的朝代,通常在史书里都是**残暴,倒行逆施。事实当真如此?只怕未必。连圣人都说,为尊者讳耻,为贤者讳过。”

    连成业嗫嚅道:“你这话有些大逆不道。”

    文笙却道:“有些人的大逆不道在心里,我不过是把它说出来。”

    连成业不再接话,避开文笙的目光,走过来换了一本书,坐回去捧着一看又是半天。

    天黑之后王十三过来。进门时正好连成业离开,两人打了个照面。

    王十三望着他目露疑问,连成业赶紧退后行礼,口称“见过世子”,王十三摆了摆手,连成业低头匆匆而去。

    王十三将灯挪到了文笙跟前:“不看了吧,仔细伤眼睛。”

    文笙回他一笑。

    王十三冲连成业离去的方向望了望:“问出点儿什么没有?”

    “没有,与之前你在的时候一样。你呢,今日一天可有收获?”

    文笙将书放回去,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坐了一天,不觉腰酸背痛。

    王十三见状伸手帮她在颈后揉了揉。

    “屁都没有发现,听说那袁义平时老实本分得很,也没处去结交乱七八糟的朋友。家里爹妈不急等着用钱,他藏着这么久不出现,我有个预感,说不定人早已经被灭口处理掉了。”

    文笙这边也是一无所获。

    从时间上说,他们在袁家呆得已经比谭五先生要久了,文笙觉着她和王十三就像是陷在了一大片浓雾中。茫无头绪,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谭五先生到底在这袁家发现了什么?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假设她是谭五先生……

    等等,她的思维正是因此受到了局限,她老是设想,谭五先生来了袁家之后,一番探查,发现了关键的线索,而后顺藤摸瓜,一举找到了丢失的《希声谱》。

    若是抛开这一点呢?

    谭五先生为什么要到袁家来?假设他在来之前是抱着某种设想的,在朗月斋他粗粗盘问,印证所料不差……

    文笙出了一阵神,突道:“十三,你说谭五先生会不会与咱们一样,其实什么也没有查到?”

    “没查到?”

    “是啊,谁都不曾在朗月斋的这批新书里头见过《希声谱》,袁家书香门第,不曾苛待下人,而袁义素来没有劣迹,也不急等钱用,这件事全无线索,甚至看上去根本就不应该发生,他会怎么想?”

    王十三江湖经验何等丰富,不用文笙再说下去,坐下来一拍大腿:“那要是老子肯定会想,这谁做的圈套引我上当呢?”

    文笙点了点头:“不错,谭五先生怕也是这样想的,你猜他会怀疑谁?”

    这还用说么,除了那手里握着《希声谱》的小白脸不作第二人想啊。

    “自然是姓钟的小鬼。”

    “这么着就顺理成章了。之前我还疑惑,谭家这次为什么这么看重《希声谱》?按说他们手里至少已经有了四首曲谱,却始终不得入门,应该对全本兴趣了了才是,就像上一次只出动了首阳一人。我原以为这回他们兴师动众是为了遏制我,原来他们是冲着钟天政来的。”

    随着钟天政销声匿迹,杨昊俭的大军被击溃,想必在谭家人看来,只要没见着钟天政的尸体,就始终是后患无穷。

    故而由谭五先生亲自带队前来,想钟天政在奉京的时候。不但是拜了谭二先生为师,与谭家众人都打过不少交道,唯一例外的,就是这位谭五先生。

    现在他们需要查的。是谭五先生离开袁家之后又做了什么?

    难道真是与钟天政的人遇上,并夺得了《希声谱》?

    文笙想来想去,事情的前因后果在她脑海中渐渐成了形,她道:“十三,有一点你怕是没有说对。谭家人以为,是钟天政设了这个圈套不假,但他意欲引来的人,应该是我。是与不是,咱们去趟浦川一查便知。”

    王十三自然没什么意见,只是这会儿天色已晚,两人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等明天一早叫上董涛,再去向袁家人告辞。

    马上要离开了,董涛还要再次上门给袁大家治病。文笙却不见得有这样的机会。

    同朗月斋这么多书失之交臂,文笙颇有些惋惜,索性趁着这最后一晚点了灯挑选几本书来看。

    王十三在旁陪着,也找了几本野史并民间传说来看,就像看话本一样,一边翻,一边还评论几句。

    差不多二更天时候,袁文敏带着袁墨过来。

    王十三离远听到脚步声,赶紧换了本书,正襟危坐。摆起了世子爷的谱。

    那主仆两个进了书斋见过礼,袁文敏恭敬道:“世子爷秉烛夜读,这会儿了还没休息呢。”

    王十三咳了一声:“二公子你来得正好,省了我明早再与你们兄弟说。本世子这次过来也叨扰好几天了,我在浦川还有点别的事要办,这样明天就先告辞,等穆老要找的药材到手了,我再叫他上门来为袁大家治病。”

    他突然说要走,袁文敏既意外又不舍。当然,他那不舍是针对的董涛,害怕再有变故,不舍得神医离开。

    不过世子爷既然发了话,他不好强自挽留,并且这两日他也看出来了,那位穆神医脾气有些古怪,不大喜欢与人交流,连他的两位同行都说不上话。

    这会儿时候已经不早了,袁文敏还想着去与兄长通个气,坐下只说了几句话,便留下袁墨伺候,起身告辞。

    临出门之际,袁文敏看着满屋子的书,思及另一番担忧,叹了口气道:“世子爷,此际关中的局势实在是不怎么乐观,虽不敢说人心惶惶,我们认识的不少人家都陆续搬走了,要不是家父病重,我和兄长大约也要动念,劝他先去别的州避一避。世子爷在京里消息灵通,不知能否相告这仗打到何时是个头,朗月斋是家父多年心血,我们兄弟实在不忍心见它毁于战火。”

    王十三滞了一滞,张口想说“这事鬼才知道”,瞥见文笙脸色,拍拍袁文敏的肩:“放心吧。这天下很快就太平了,南崇军打不到袁家集来,朗月斋也不会有事。”

    袁文敏半信半疑,目光在王十三脸上转了转,喃喃道:“承世子吉言。”这才告辞而去。

    文笙也没了心情,将几本书放回原处,和王十三提了灯笼自朗月斋出来,回到住处休息不提。

    且说第二天清晨,三人吃过早饭,从袁家告辞出来。

    袁氏兄弟备了礼物,千恩万谢,又单独给董涛封了丰厚的诊金,考虑到安陆侯世子将随行的侍从打发去江北了,跟前没人伺候,他们还从家里找了两个手脚勤快的下人,总要先把世子爷送到浦川,和他的人会合了再说。

    袁氏兄弟想堂堂世子爷肯定不会把钱财看在眼里,跟贵族子弟谈钱多俗啊,跟侮辱人似的,所以临别谢礼是几本书,袁文敏对他的喜好记得很清楚,挑的都是讲风水堪舆的珍本,别处见不到。

    当然给王十三的都是拓本,到不是不舍得给他原稿,而是原稿年头太长,破破烂烂,拿在手里不小心就会灰飞烟灭。

    可想而知,这礼物令王十三多么不中意,还得捏着鼻子表现得爱不释手。

    文笙看在眼里,一旁抿着嘴乐。

    董涛也偷着开心,终于不用再装神医,总是担心不知哪里会露馅了。

    袁文敏先与守在袁家集的刁余通了气,又亲自将文笙一行送到了浦川,看着“安陆侯世子”住下来,这才恋恋不舍地告辞回转。

    浦川现在风起云涌,大街小巷挤满了江湖人,刁余很不赞同“安陆侯世子”连个随从都不带便来赶这热闹,这要万一在浦川出点什么事,他姐夫少不得要跟着受连累。

    偏偏王十三还拒绝了他表明身份住到官邸里去的建议,非逼着他以权谋私,叫浦川最好的一间客栈腾出两间上房,他们悄悄住了进去,这才满意。

    完事之后王十三就开始赶人,不但是刁余,还有袁家的仆人,全都赶走,一个不留。

    董涛忙着联系自己人,按照文笙的意思,务必查清楚谭五先生离开袁家之后的行踪。

    按董涛之前得到的消息,谭五先生从袁家出来,曾在浦川短暂停留,也就是一两天的时间。他随行侍从皆是高手,探子们不敢盯得太紧,他在浦川做了什么也就不得而知。

    至于他离开浦川之后,直至这几天又去了哪里,更是没人知道。

    文笙暗暗后悔,早知道那天谭容华送上门来,她不应该一怒之下将那小子赶走,只要弹上一首《探花》,将他生擒活捉,还不是想怎么收拾便怎么收拾,有十三在,什么事情问不出来?

    如今却需得好好理顺,从中寻找蛛丝马迹。

    一个之前被他们忽略的线索进入文笙和王十三的视线。

    他们之前在乐城听人嚷嚷所谓“顾文笙在浦川”竟不是空**来风。

    就在数日之前,浦川确曾有位年轻貌美的女乐师现身,随行侍卫身手高强,与文笙的情况十分相符。

    而这位女乐师最初出现的时间,与谭五先生从袁家离开,到浦川落脚的时间不谋而合。

    难道这就是谭五先生的计划?

    他在袁家进一步确认了《希声谱》被偷卖属子虚乌有,乃是钟天政的阴谋,跟着就弄出个假的顾文笙做诱饵,引钟天政上钩?

    就在文笙等人住在客栈里,守着一条条线索诸多猜测之际,那位神秘莫测的谭五先生竟然主动现身,自己找上门来。

    他阴沉着脸,劈头第一句话就问:“我的侄儿谭容华现在何处,还请诸位相告。”(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三章 老鹰和小鸡

    两人决定分头行事。

    王十三通过袁家人找来了大平庄的里正,去查袁义家里那条线,文笙留在朗月斋,继续从那些书中寻找线索。

    她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樟木箱子前,从箱子里拿出一本书,放在膝上打开,由头至尾翻翻,放到一旁,再去拿下一本。

    照这个速度,不过一刻钟她就看完了三四本。

    若是时间充裕,文笙也想舒舒服服坐在太师椅上,手边放一盏香茗,好整以暇地从这里头挑书看,就像一直坐在角落里的连成业那样。

    虽然这些未经整理的书良莠不齐,里头有不少在文笙看来纯属胡说八道,但也不乏言之有物、值得珍藏细品的好书。

    “你这样子不行,走马观花,草草了事,哪能体会字里行间的真意?”连成业在一旁有些局促地道。

    他花半天时间将一本薄薄的册子读完,登记了书名,要将它放到书架上去,从文笙身旁经过的时候,见她这般看书,实在是忍不住了。

    文笙拿起了一本《长春帖》,这虽是较为常见的字帖,但因文笙熟悉这个领域,特意多看了两眼。

    连成业的话说得有道理,但文笙自忖要是照他那个看法,要翻完这几大箱子书,至少需要半年时间。

    “连公子,你那是本什么书?”

    与文笙说话,连成业不大放得开,低头匆匆瞥了一眼书皮,才道:“是《后周幽帝野史》。”

    幽帝是后周最后一个帝王,相传他自幼体弱多病,偏偏接手的是个烂摊子,当时内忧外患,政事繁杂,幽帝不堪重负,勉强支撑数年之后将皇位让与了大将军杨天忠,携几位妃子在关中某处避世而居。

    杨天忠便是大梁的开国皇帝。

    这一段掌故。文笙早在来到大梁不久便有所耳闻,后来更是从应天塔的群书当中了解到详情,知道后世对此是怎么评说的。

    而关中这里有这么多关于幽帝的史料传说也就不足为奇。

    既称野史,多半是后人牵强附会。没有经过考据的戏说。

    文笙问道:“不知是何人所著?”

    连成业刚登记过作者,直接回答:“无名氏。”

    文笙闻言淡淡一笑:“书中所说幽帝为人如何?怕是没什么好话吧?”

    连成业呆呆望着她,似是没反应过来,半天才点了点头。

    文笙摇了摇头:“哪朝哪代最后在位的帝王都难留下好名声,就像那些转瞬即逝如韦陀花盛开的朝代。通常在史书里都是**残暴,倒行逆施。事实当真如此?只怕未必。连圣人都说,为尊者讳耻,为贤者讳过。”

    连成业嗫嚅道:“你这话有些大逆不道。”

    文笙却道:“有些人的大逆不道在心里,我不过是把它说出来。”

    连成业不再接话,避开文笙的目光,走过来换了一本书,坐回去捧着一看又是半天。

    天黑之后王十三过来,进门时正好连成业离开,两人打了个照面。

    王十三望着他目露疑问。连成业赶紧退后行礼,口称“见过世子”,王十三摆了摆手,连成业低头匆匆而去。

    王十三将灯挪到了文笙跟前:“不看了吧,仔细伤眼睛。”

    文笙回他一笑。

    王十三冲连成业离去的方向望了望:“问出点儿什么没有?”

    “没有,与之前你在的时候一样。你呢,今日一天可有收获?”

    文笙将书放回去,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坐了一天,不觉腰酸背痛。

    王十三见状伸手帮她在颈后揉了揉。

    “屁都没有发现。听说那袁义平时老实本分得很,也没处去结交乱七八糟的朋友,家里爹妈不急等着用钱,他藏着这么久不出现。我有个预感,说不定人早已经被灭口处理掉了。”

    文笙这边也是一无所获。

    从时间上说,他们在袁家呆得已经比谭五先生要久了,文笙觉着她和王十三就像是陷在了一大片浓雾中,茫无头绪,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谭五先生到底在这袁家发现了什么?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假设她是谭五先生……

    等等,她的思维正是因此受到了局限,她老是设想,谭五先生来了袁家之后,一番探查,发现了关键的线索,而后顺藤摸瓜,一举找到了丢失的《希声谱》。

    若是抛开这一点呢?

    谭五先生为什么要到袁家来?假设他在来之前是抱着某种设想的,在朗月斋他粗粗盘问,印证所料不差……

    文笙出了一阵神,突道:“十三,你说谭五先生会不会与咱们一样,其实什么也没有查到?”

    “没查到?”

    “是啊,谁都不曾在朗月斋的这批新书里头见过《希声谱》,袁家书香门第,不曾苛待下人,而袁义素来没有劣迹,也不急等钱用,这件事全无线索,甚至看上去根本就不应该发生,他会怎么想?”

    王十三江湖经验何等丰富,不用文笙再说下去,坐下来一拍大腿:“那要是老子肯定会想,这谁做的圈套引我上当呢?”

    文笙点了点头:“不错,谭五先生怕也是这样想的,你猜他会怀疑谁?”

    这还用说么,除了那手里握着《希声谱》的小白脸不作第二人想啊。

    “自然是姓钟的小鬼。”

    “这么着就顺理成章了。之前我还疑惑,谭家这次为什么这么看重《希声谱》?按说他们手里至少已经有了四首曲谱,却始终不得入门,应该对全本兴趣了了才是,就像上一次只出动了首阳一人。我原以为这回他们兴师动众是为了遏制我,原来他们是冲着钟天政来的。”

    随着钟天政销声匿迹,杨昊俭的大军被击溃,想必在谭家人看来,只要没见着钟天政的尸体,就始终是后患无穷。

    故而由谭五先生亲自带队前来,想钟天政在奉京的时候,不但是拜了谭二先生为师,与谭家众人都打过不少交道。唯一例外的,就是这位谭五先生。

    现在他们需要查的,是谭五先生离开袁家之后又做了什么?

    难道真是与钟天政的人遇上,并夺得了《希声谱》?

    文笙想来想去。事情的前因后果在她脑海中渐渐成了形,她道:“十三,有一点你怕是没有说对,谭家人以为,是钟天政设了这个圈套不假。但他意欲引来的人,应该是我。是与不是,咱们去趟浦川一查便知。”

    王十三自然没什么意见,只是这会儿天色已晚,两人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等明天一早叫上董涛,再去向袁家人告辞。

    马上要离开了,董涛还要再次上门给袁大家治病,文笙却不见得有这样的机会。

    同朗月斋这么多书失之交臂,文笙颇有些惋惜。索性趁着这最后一晚点了灯挑选几本书来看。

    王十三在旁陪着,也找了几本野史并民间传说来看,就像看话本一样,一边翻,一边还评论几句。

    差不多二更天时候,袁文敏带着袁墨过来。

    王十三离远听到脚步声,赶紧换了本书,正襟危坐,摆起了世子爷的谱。

    那主仆两个进了书斋见过礼,袁文敏恭敬道:“世子爷秉烛夜读。这会儿了还没休息呢。”

    王十三咳了一声:“二公子你来得正好,省了我明早再与你们兄弟说,本世子这次过来也叨扰好几天了,我在浦川还有点别的事要办。这样明天就先告辞,等穆老要找的药材到手了,我再叫他上门来为袁大家治病。”

    他突然说要走,袁文敏既意外又不舍,当然,他那不舍是针对的董涛。害怕再有变故,不舍得神医离开。

    不过世子爷既然发了话,他不好强自挽留,并且这两日他也看出来了,那位穆神医脾气有些古怪,不大喜欢与人交流,连他的两位同行都说不上话。

    这会儿时候已经不早了,袁文敏还想着去与兄长通个气,坐下只说了几句话,便留下袁墨伺候,起身告辞。

    临出门之际,袁文敏看着满屋子的书,思及另一番担忧,叹了口气道:“世子爷,此际关中的局势实在是不怎么乐观,虽不敢说人心惶惶,我们认识的不少人家都陆续搬走了,要不是家父病重,我和兄长大约也要动念,劝他先去别的州避一避。世子爷在京里消息灵通,不知能否相告这仗打到何时是个头,朗月斋是家父多年心血,我们兄弟实在不忍心见它毁于战火。”

    王十三滞了一滞,张口想说“这事鬼才知道”,瞥见文笙脸色,拍拍袁文敏的肩:“放心吧。这天下很快就太平了,南崇军打不到袁家集来,朗月斋也不会有事。”

    袁文敏半信半疑,目光在王十三脸上转了转,喃喃道:“承世子吉言。”这才告辞而去。

    文笙也没了心情,将几本书放回原处,和王十三提了灯笼自朗月斋出来,回到住处休息不提。

    且说第二天清晨,三人吃过早饭,从袁家告辞出来。

    袁氏兄弟备了礼物,千恩万谢,又单独给董涛封了丰厚的诊金,考虑到安陆侯世子将随行的侍从打发去江北了,跟前没人伺候,他们还从家里找了两个手脚勤快的下人,总要先把世子爷送到浦川,和他的人会合了再说。

    袁氏兄弟想堂堂世子爷肯定不会把钱财看在眼里,跟贵族子弟谈钱多俗啊,跟侮辱人似的,所以临别谢礼是几本书,袁文敏对他的喜好记得很清楚,挑的都是讲风水堪舆的珍本,别处见不到。

    当然给王十三的都是拓本,到不是不舍得给他原稿,而是原稿年头太长,破破烂烂,拿在手里不小心就会灰飞烟灭。

    可想而知,这礼物令王十三多么不中意,还得捏着鼻子表现得爱不释手。

    文笙看在眼里,一旁抿着嘴乐。

    董涛也偷着开心,终于不用再装神医,总是担心不知哪里会露馅了。

    袁文敏先与守在袁家集的刁余通了气,又亲自将文笙一行送到了浦川,看着“安陆侯世子”住下来,这才恋恋不舍地告辞回转。

    浦川现在风起云涌,大街小巷挤满了江湖人,刁余很不赞同“安陆侯世子”连个随从都不带便来赶这热闹,这要万一在浦川出点什么事,他姐夫少不得要跟着受连累。

    偏偏王十三还拒绝了他表明身份住到官邸里去的建议,非逼着他以权谋私,叫浦川最好的一间客栈腾出两间上房,他们悄悄住了进去,这才满意。

    完事之后王十三就开始赶人,不但是刁余,还有袁家的仆人,全都赶走,一个不留。

    董涛忙着联系自己人,按照文笙的意思,务必查清楚谭五先生离开袁家之后的行踪。

    按董涛之前得到的消息,谭五先生从袁家出来,曾在浦川短暂停留,也就是一两天的时间。他随行侍从皆是高手,探子们不敢盯得太紧,他在浦川做了什么也就不得而知。

    至于他离开浦川之后,直至这几天又去了哪里,更是没人知道。

    文笙暗暗后悔,早知道那天谭容华送上门来,她不应该一怒之下将那小子赶走,只要弹上一首《探花》,将他生擒活捉,还不是想怎么收拾便怎么收拾,有十三在,什么事情问不出来?

    如今却需得好好理顺,从中寻找蛛丝马迹。

    一个之前被他们忽略的线索进入文笙和王十三的视线。

    他们之前在乐城听人嚷嚷所谓“顾文笙在浦川”竟不是空**来风。

    就在数日之前,浦川确曾有位年轻貌美的女乐师现身,随行侍卫身手高强,与文笙的情况十分相符。

    而这位女乐师最初出现的时间,与谭五先生从袁家离开,到浦川落脚的时间不谋而合。

    难道这就是谭五先生的计划?

    他在袁家进一步确认了《希声谱》被偷卖属子虚乌有,乃是钟天政的阴谋,跟着就弄出个假的顾文笙做诱饵,引钟天政上钩?

    就在文笙等人住在客栈里,守着一条条线索诸多猜测之际,那位神秘莫测的谭五先生竟然主动现身,自己找上门来。

    他阴沉着脸,劈头第一句话就问:“我的侄儿谭容华现在何处,还请诸位相告。”(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四章 神秘邀请(二合一)

    文笙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谭令蕙,也没有听人说起过她了。

    谭五先生一说,她便意外地道:“谭小姐也来了?”

    谭五先生却想到了别的地方,特意解释:“令蕙去年已经同我师兄简公绍的次子订了亲,本来打算等秋天就成婚。”

    钟天政害死谭瑶华,和谭家决裂,京里一时多了很多关于谭令蕙的风言风语。

    彼时的倾心与暗示,如今都成了旁人眼中的笑柄,谭家人不能任由事态发展,谭老国师快刀斩断麻,转头就为她订了一门婚事。

    凭谭家的金字招牌,谭令蕙不难找夫婿,不是没有权贵上门求娶,连老国公杨延都有意托人为嫡孙做媒,以便与谭老国师做亲家。

    可谭老国师一概没有答应,简公绍是他的新传弟子,老实本分,曾跟着他鞍前马后服侍了很多年,简家没有人在朝里做官,与朝政无涉,简家次子更是他看着长起来的晚辈,知悉根底。

    怎么看谭令蕙成亲之后都不会受委屈。

    这一次关中之行谭令蕙非要跟着来,这是她成亲之前最后一次跟着娘家人出远门了,谁知竟会出了这等意外。

    在谭五先生看来,谭令蕙失踪可比谭容华要严重得多,谭容华只要不死,想办法将人救出来就是了,谭令蕙却是个未婚的女子,他简直不敢想落到那钟天政手里会发生什么事。

    与钟天政打过无数交道的顾文笙,大约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了。

    所以谭五先生没怎么犹豫,便来找文笙请求援手。

    文笙微微苦笑。

    她对钟天政目前的情况一无所知,怕是很难估计他一步一步如何动作,唯一能确定的是钟天政看来真的没有死。

    既深又冷的江水,四顾无援的处境,加上身受重伤,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文笙站起身:“谭五叔稍微一等,待我把此处安置了,咱们先去你那里瞧瞧。”

    所谓的安置。就是找到董涛交待清楚。

    董涛带着手下暂时留在浦川探听消息,有重要的事随时联络,文笙和王十三随谭五先生一行,前往他此时落脚的地方。

    谭五先生在浦川和乐城之间。选了一个如黄庄村一般废弃的小村子,带着众人简单收拾过后住了进去,安排人警戒放哨。

    按说像这样的村子,周围没什么人烟,除非敌人硬攻。不应该出现纰漏才对。

    谭五先生带人去浦川,村子里也留足了人手,他们回来,不时有人探头打招呼。

    谭五先生也不多介绍,头前带路,领着文笙和王十三进了其中一间破房子,随从给搬过几个板凳来。

    众人不嫌简陋坐下来,谭五先生问道:“你准备从哪里入手?”

    文笙稍事沉吟,不管旁边众人怎么想,直截了当道:“我还是先看看《希声谱》吧。”

    大敌当前。什么也不及提升自己的实力重要。

    谭五先生没有犹豫,自怀里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了文笙。

    他那边的人到罢了,《希声谱》名声虽响,到底不是第一次见,还能保持镇定,显得很矜持,王十三却忍不住凑上来。

    原来这本薄薄的书就是文笙需要的《希声谱》啊。

    其实看着也只有那么几页纸而已。

    就见文笙拿在手里的这本《希声谱》杏黄色封皮,上书三个黑色大字,虽然有点不认识。不过一笔一画都透着古朴,这个蒙都蒙得上,必定是希、声、谱嘛。

    文笙将书打开,第一页即是密密麻麻的字迹。

    王十三外行犹如看天书。文笙却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

    古老的文字谱,她只看开头第一句,就知道谭五先生为什么笃定到手的是真本了。

    与董涛之前花五十两银子买来的假书不同,这第一页明明就是《伐木》嘛。

    当年自己还是由这支曲子入的门。

    谱上每一个字,每一个音,都深深刻在文笙的脑海里。永不会遗忘。

    翻过来第二页,便是《采荇》。

    文笙看得很快,前面几张她已经学会的都一翻而过,到这时候她也不由有些激动。

    《希声谱》她一共学到了六首,此时竟然有机会将剩下三首一齐学了,若是九首全都学会,那会是怎么个光景,有没有可能融会贯通,从而解决《明日真经》的难题,将十三拉离苦海?

    《行船》、《捣衣》……来了!

    文笙翻到了一篇她从未见过的曲谱。

    文笙看着纸上文字,手上虚弹,口中哼唱,如此过了两遍,微微皱眉,问谭五先生道:“这一曲您可曾打过谱?”

    这是明知故问,《希声谱》落在谭五先生手里已经好些天了,他本身是位极有水准的乐师,虽然不像文笙对《希声谱》那么渴求,也根本不可能抗拒几首新曲的吸引。

    谭五先生拿过古琴来,将这首曲子弹了一遍。

    文笙闭着眼睛听完,神色有些古怪,没有说话,继续向下翻看。

    谭家众人明知道老七容华和谭令蕙十有**落在大对头手里,多停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却只能眼巴巴望着五先生和文笙研究曲谱。

    谭五先生好似兴致盎然,也不催促,和文笙你来我往,足足切磋了好几个时辰。

    “如何?”

    “谭五叔您要我说实话么?”

    谭五先生这半天看文笙的反应已经心里有数,咬了咬牙道:“你说。”

    “您用了诱饵,这个看来是对方的回敬。”

    围观众人一时有些骚动,他们不能相信下了这么大力气弄回来的竟是本假书。

    是真是假,本来就只是顾文笙的一句话。

    当着谭五先生,他们到底克制,真正问出来的只有王十三:“假的?”

    而后他瞪眼望向谭家诸人,连谭五先生也没放过,脸色颇为不善。

    搞什么,拿本假书就想诓我们出力,这比那卖五十两银子的更可恨。

    谭五先生脸色不好看,道:“你确定是假的?”

    文笙将其中三页折出来:“对您而言。除了这三页,其余都是真的,这本书也算颇有价值,对我来说。却是半点用处也没有。”

    不但没有用处,若她信以为真非钻了牛角尖研究,很有可能心境受到影响,给以后参悟真正的《希声谱》设下了障碍。

    承认这本书是假的,那便意味着他在与钟天政的交锋中输得一败涂地。

    谭五先生犹抱着一线希望:“你再试试。别那么快下判断。”

    文笙苦笑:“三首曲子,到现在一点感觉也没有,把假书做这么像,也只有他干得出来。”她可不准备再试了,将书还给了谭五先生,“要不咱们去看看那俘虏吧。”

    “也好。”谭五先生将那本《希声谱》收好,站起身来。

    俘虏被单独关押在一处废猪圈里,谭家人显是将对钟天政的仇恨都发泄到此人身上,铁索缠身不说,胳膊小腿的骨头全都打折了。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看上去说不出得凄惨。

    文笙在没看到此人之前,猜测钟天政既然有将他做为弃子的打算,想必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

    待等到了猪圈跟前,就听看守他的谭家侍卫喝骂道:“狗才,死了没有,没死抬起头来,我们五爷问你话!”

    烂泥里蜷着的人挣扎坐起,一绺头发垂下来。粘在了嘴巴上,那人没有手去拨弄,“呸”地一声将其吹开,声音嘶哑骂道:“什么五爷。谭五早死了,还是大爷好心收的尸,而今早重新投胎,坟上草都长得老高了。”

    他这一撩拨,谭家人更是愤怒,一个侍卫抄起猪圈旁的竹竿子便要捅他。

    那人哈哈大笑:“来。以一换二,你们怎么对大爷,我家公子必定百倍还到你们大小姐身上。”

    他顿了顿,语气森然:“这才刚开始呢。”

    谭五先生见状出声喝止了自己人,文笙低声道:“怎么他知道谭小姐出事了?”

    谭五先生颇有几分笃定:“此人武功不错,必是姓钟的亲信。”

    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那人猛地扭头,循声望过来。

    文笙轻“啊”了一声。

    难怪听着声音有些耳熟,这个俘虏她竟然认得。

    曾在沉华岭引了她前去无名村庄软禁的钱平。

    后来钟天政当着她的面箭射凤嵩川,亲口承认误杀了谭瑶华,自己赌斗失败,被带回那村子,依旧是他带着人看守。

    没想到竟在这里再度见着。

    钱平好像不认识似地瞪视着文笙,良久“嘿嘿”怪笑一声:“顾姑娘,又见面了,请恕小的不能起身给您请安!”

    文笙皱了皱眉。

    同上次相比,钱平俨然是受了刺激,情绪很不稳定。

    不过谭五先生说得不错,钱平确实要算是钟天政的亲信了,都这般模样了还不松口,估计着与林经几个差不多,都是跟着钟天政一条道跑到黑的手下。

    遇到执迷不悟的,她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王十三“呸”了一声,插嘴道:“谁啊这是,自我感觉真好,想给顾姑娘跪着请安的人多得是,还差你一个了是怎的?”

    钱平不禁一滞。

    钟天政御下极严,对人对己都够狠,钱平平时接触的人大都一板一眼,连句笑话也很少讲,更不用说像王十三这样的。

    叫王十三这么一打岔,文笙心中到有些活络,想要试着激一激对方。

    “钱先生,我想你心里明镜一样的,之所以会被捉来这里,是钟天政放弃了你,拿你当了弃子。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执迷不悔?”

    谭家众人没想到文笙还真认识这俘虏,俱都安静下来,等着看他会不会服软。

    钱平“嗤”地一声冷笑,不客气地道:“顾姑娘,你少来诱惑我,说起来钱某这还都是拜你所赐,第一次你从我手上跑了,公子宽宏大度,没有追究,谁知道我又让你跑了第二回。我这是戴罪立功,只盼着公子能看到钱某的忠心,原谅我的无能。你就少说两句,别净捡着我一个**害。”

    文笙不禁无语,知道再接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微微叹了口气:“好吧。”

    王十三嘲道:“傻子,姓钟的给你灌了什么迷汤,真是神奇。”

    钱平显然不欲搭理王十三,垂头不语。

    王十三还待再逗一逗他,文笙道:“走吧,回去说。”

    听了钱平的一番话,她突然有些兴致索然。

    王十三看出来文笙情绪不高,道:“走走走。”

    一行人回到先前的屋子,文笙将钱平的情况简单说了说,谭五先生关注的东西和王十三不同,一听钱平曾在沉华岭出入,立时便道:“他是不是参与了当日对瑶华的围攻,若是的话,我管他知道什么,有没有用,先宰了再说。”

    文笙说了句公道话:“应该没有。据我所知,当日围攻谭兄的是钟天政招揽的一批乐师,后来带头的几个都被收拾得很惨。”

    她想起铁煞铃卜云,微微摇了摇头。

    屋里一时没有人说话,《希声谱》是假的,钱平这里撬不开嘴,眼下线索全无,谭家到有两人落在钟天政手里。

    姓钟的根本连面都没有露,这边已经全然落在下风。

    实在是叫人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守在村外的侍卫来报,有一个陌生人到了村口,说是奉命来给五爷和顾姑娘送信的。

    众人面面相觑:谁啊这是,好灵通的消息。

    莫不是钟天政派人来下战书了?

    谭五先生摆了下手:“带他进来!”

    他们一行自屋子里出来,站在空旷处,看来人搞什么鬼。

    送信的人跟着谭家的侍卫施施然进村来,左顾右盼,丝毫不见畏惧。

    文笙和王十三离远见他过来,不由交换了个眼色。

    这人前几天他们才在路上见过。

    他自称复姓东方。

    这位颇有些神秘的东方先生脸上带着笑,拱手道:“太好了,果然都在这里,省得我到处跑。在下奉命前来,邀请谭五爷和顾姑娘前去一叙。”

    王十三警惕道:“你说去就去么,顾姑娘忙得很,没空!”

    东方赔笑:“我等可是很有诚意的。顾姑娘可以先看看这个,再做决定。”

    他取出一张纸片递给文笙,那上面,写着一小段曲谱。(未完待续。)

    ps: 今天写了破记录了。

    感言写了好几次,老是被吞。

    我想说,谢谢你们,

    谢谢好运连又连打赏了和氏璧。

    谢谢大家的打赏和月票。

    每当我写不下去了,你们就会推着我向前。

第四百五十五章 骗到一个(二合一)

    文笙接在手里。

    这是一段古琴谱,看长度,大约有整首曲谱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

    看到那些记述着指法、音位的文字,文笙不禁心生异样。

    王十三反应极快,不等文笙进一步打谱确认,厉声喝道:“姓钟的派你来的?”

    既然这位神秘的东方先生这么笃定他带来的“诚意”能够打动文笙,想必不会拿个假的出来,这半张曲谱当是《希声谱》无疑。

    王十三自然就想到了钟天政。

    东方摇了摇头:“王大人为何这样问?在下从前并不认识钟公子,此次我家首领邀请现在关中的大人物前往一聚,他到是也在受邀之列。”

    谭五先生一听这话立刻问道:“姓钟的去还是不去?”

    东方微微笑道:“钟公子没有即刻答复。不过我想,我等一片好客之心,盛情相邀,钟公子是聪明人,不会不去的。”

    王十三轻嗤了一声。

    东方话风一转:“眼下关中风起云涌,谭五爷和顾姑娘既然联手,钟公子实力再强也注定要招架不住,在下之所以说他是聪明人,是因为聪明人总是会趋吉避凶,这个时候,他不会再想着多我们这一路敌人。”

    他这番话说的虽是钟天政,其中的威胁之意却昭然若揭。

    拒绝邀请便是敌人。

    王十三眨了眨眼,在肚子里暗骂一声。

    谭五先生和文笙互望一眼,东方所言王十三听着是挑衅,是欠揍了,可在二人听来却有另一层意思。

    对方明显很自信,他背后的这一股势力不知有多大,竟摆明车马不惧谭五先生和文笙,笃定了自己一方可以在关中呼风唤雨,掌控大局。

    谭五先生默然片刻,道:“你们还请了谁?”

    东方笑道:“现在关中能称得上大人物的,就只有你们三位。也许还会邀请一下付门主吧,他那边儿我不负责。”

    文笙有些意外,百相门付兰诚也来了,这个到没听说。

    她因付兰诚想到了付春娘。又因付春娘想到王十三,念头一转间,谭五先生已哂道:“你们打听的到清楚,不把南崇林世南的人也请上么?”

    文笙心中一动,谭五先生这话意思难道是说付兰诚也代表了一方势力?那就只能是摄政王杨昊御了。

    这位武林大豪也终于耐不住寂寞。要在动荡的政局中参一脚了?

    东方没有接招,只道:“那不过是一介武夫,去与不去影响不大,两位无需放在心上。对了,还忘了说,我家首领只请谭五爷和顾姑娘本人前去,像两位的侍卫、保镖就不必带了。”

    这句话不亚于捅了马蜂窝,不但王十三瞪眼,谭家众人更是齐齐反对。

    谭五先生虽然也是位大乐师,举手间轻易置人于死地。但论起自保来,比文笙可差远了。

    若这股神秘的势力当真只邀请了谭五先生、文笙、钟天政以及付兰诚,那孤身前往这个条件对谭五先生最是不利,毕竟付兰诚是武林当中顶尖的高手,钟天政除了乐师那两下子,身手亦是不弱。

    东方由得众人喧哗,淡淡地道:“来与不来,两位想清楚,自己拿主意吧。五日之后巳初时分,我在南湖道镇妖塔下恭候两位大驾。”

    说完了。他冲谭五先生和文笙微微弯了一下腰,算是行过了作别礼,转身要走。

    “等下。”文笙出声叫住他。

    东方回头,甚是客气地道:“顾姑娘。还有什么事?”

    文笙问道:“阁下还没有说,你给我这曲谱到底是何意?”

    东方笑笑:“我想依顾姑娘的水准,很容易就能够鉴定出来这到底是什么,然后会疑惑我们手里为什么有《希声谱》,是只有这么一小段,还是全部九首都有。”

    文笙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她确实很想自对方嘴里听到答案。

    东方眼中光芒一闪,仿佛故意恶作剧一般卖起了关子:“请恕我无法直言相告,不过顾姑娘难道从未想过,散落于大梁各处真真假假这么多《希声谱》是打哪来的?总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哈哈,能不能拿到剩下的几首,就要看顾姑娘的本事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东方目光璀璨,竟给他那平凡的容貌增添了几分神采。

    叫人感觉他此刻的笑容,才是发自于内心,透着得意,之前果然都是惺惺作态。

    这次他走没有人挽留,到是有谭家的侍卫请示谭五先生:“要不要悄悄跟上去,探探他虚实?”

    谭五先生想了想,征求王十三的意见:“王大人怎么看?”

    王十三才不做那无用之功:“这人武功既高,消息又灵通,我看还是别瞎折腾,说点儿有用的吧。”

    包括之前同王十三较劲儿的矮胖子内在,好几个人都面露不服,王十三暗自翻了个白眼,笑眯眯道:“哎呀,忘了这里有这么多高手在,我是不行,一跟就得被发现,这几位做事机警,又有经验,说不定能有大发现。”

    奶奶的,非得吃了亏,才知道老子说的是金玉良言。

    王十三突然前倨后恭,文笙深知他秉性,知道这小子又想着坑人了,奇怪的是和王十三不怎么熟的谭五先生也摆了下手,示意此事作罢:“我们有五天的时间,打听一下这伙人的底细,决定去还是不去。”

    谭五先生几个侄子齐齐阻止。

    谭星华道:“五叔,他们叫你一个人去,不准侍卫随行,就是没安好心。”

    谭康华亦道:“说不定是那姓钟的布下的陷阱,就算不是,会鬼鬼祟祟在我大梁境内,天子治下拉起一股势力,也必是敌人。”

    众人纷纷附和,都称几位公子说的有理。

    谭五先生沉默不语,过了一阵,派了几个随从出去。

    另外眼下最关键的还是救人,谭五先生命他们在浦川附近全力寻找钟天政的蛛丝马迹,顺便的。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付兰诚的消息。

    相比之下,文笙这边要冷静得多。

    她带着琴,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打谱,王十三守在旁边不敢打扰。

    方才叫众人如此这般一说。他也有些紧张:《希声谱》要是真的,文笙多半会动心。她若是单独赴约,撇下自己,遇到危险,自己不在她身边。没人给她在前面顶着可怎么办?

    谭家人靠不住,更不用说,边上还有钟天政那个小白脸。

    文笙将琴谱打完,反复弹了几回,又出了一会儿神,转头间瞧见王十三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噗哧”便是一声笑。

    “你还笑?”王十三瞅着四下无人,压低了嗓子气急败坏道,“你等谭五找着付兰诚,他们才是一伙的。那个东方从早就盯着咱们。你又是唯一会《希声谱》的,奶奶的,老子用咯吱窝想一想,就猜得到你才是他们真正想找的,其他人都是陪绑的。”

    “呵呵。十三,这曲谱是真的。”文笙笑嘻嘻道。

    王十三翻了个白眼。

    文笙想了想,柔声道:“十三,陆不逊,其实在和你去南崇之前,我就冒过很多次险了。不是有句话说。不入虎**,焉得虎子么?若是谭五先生决定了去南湖道,我也肯定要去。”

    虽然王十三一早就猜到了文笙的决定,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仿若被抛弃的表情。

    文笙:“……”

    “那我呢?”

    “等我呀。说不定只是吃顿饭的工夫就回来了。”

    王十三欲言又止。文笙拿他当孩子哄呢,哪会有那么简单。

    奶奶的,这帮人太毒辣了,只听说过傻老婆等汉子的,谁想到他这里竟似要颠倒过来。

    不让去?他偏要跟去南湖道,剩下的就看十三爷的本事了。

    他心念电转间。文笙拉他坐下,和她肩并着肩:“你可以做的事情特别特别多,你想啊,我和谭五先生走了,剩下这些人里头,是不是你最厉害,应该说了算?”

    王十三无精打采:“那必须的,不过老子不想搭理他们。”

    就谭家那几个华,毛都未长齐,乐师怎么了,一个个就像那养在温室里的娇花,他着实没有看在眼里。

    文笙笑笑:“好吧,那如果钟天政也赴约去了,你想不想抄了他的老窝,叫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付钟天政,王十三到是稍微有点兴趣,不过,“什么都没你重要。”

    文笙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我不会有事的,放心吧。像你说的,他们目标是我,又怎么会轻易置我于死地?再说谭五先生会和我联手,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探探钟天政的底,看看他的伤痊愈了没有。”

    听完更担心了怎么办?

    谭五先生的决心很好下,一晃两天过去,半点钟天政的消息没有,更不用说救回谭令蕙和谭容华。

    哪怕就是为了见一见那姓钟的,当面听他谈放人的条件,也需得往镇妖塔走一趟。

    谭家的人发现了付兰诚一行,据说付兰诚正带着门人在浦川城附近转悠,明显是在寻找谭五先生等人,想要与这边联系上。

    奇怪的是,谭五先生竟然忍住了没有联系他,而是来与文笙商量。

    “顾乐师,你对三日后的邀请怎么看?”

    文笙这两天没事做,刚练完了琴,心情舒畅,道:“谭五叔,我觉着大伙说得很有道理。对方将我们请到一起,又不准有人随行,这要求好生过分,我不准备冒险,谭五叔你最好也不要去。”

    谭五先生很是意外,他这两天观察文笙和王十三,这两人的神情举动,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可那《希声谱》……”

    文笙笑了:“他拿来的《希声谱》是真的。但这又如何,我从别处未必找不到。想来谭五叔也听说了,我打算在程国公的地盘上仿照玄音阁建一座学堂,专门教授音律,我想会有不少人拿着《希声谱》的残篇残谱去找我鉴定,大不了我多花一些工夫,犯不着冒这样的风险。”

    谭五先生暗抽一口冷气,这两天风传的办学之说原来是真的。

    这顾文笙心真大。

    她才学了几年?

    不过谁让她另辟蹊径,领悟的是《希声谱》呢。想来她那学堂一建起来,慕名而去的学生也不会少了。

    文笙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谭五先生听完之后,登时觉着想要游说对方与他一起去赴约,趁机联手除去钟天政只怕要花些工夫。

    “其实说有多大风险也不见得,他找咱们四人,除了那姓钟的,像你我这样,充其量只能算是各方的使者,就算是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呢,何不趁这机会,去探探对方的底细?”

    文笙含笑摇了摇头。

    “谭五叔,我帮国公爷只是出于私谊,使者可谈不上。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还请谭五叔为我解惑。”

    谭五先生不自觉坐正:“你说。”

    “谭老国师实乃是古往今来乐师第一人,独创了妙音八法,早早便达到了旁人难以企及的巅峰。但国师这个显贵的身份又牵扯了他大量的精力,若是在两者之中必选其一的话,乐师,国师,他更爱哪个?”

    这话问得有些唐突,可谭五先生却明白,文笙为什么要有此一问。

    谭梦州的选择,也即是整个谭家的选择。

    这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日后是战是和,他们是敌还是友?

    可谭五先生却没办法回答。

    他沉吟片刻,道:“我直说吧,我想邀你一起去镇妖塔,付兰诚肯定是帮我的,但还不够,你也去,咱们先联手将姓钟的除去,其它的慢慢再商议。”

    他顿了顿,又道:“我必须要尽快把小七和令蕙从他手里救出来,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

    “先救人?”

    “先救人。”

    文笙故意侧头想了一想,方道:“我可以去镇妖塔,也帮着救人。但谭五叔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谭五先生心道:“果然。”

    “说来听听。”

    “以后不管时局如何变化,咱们是敌是友,谭五叔你要到我的学堂里帮我教五年的书,要保证不藏私。”

    这要求大大出乎谭五先生意料。

    “这……三年吧。我不惯受约束,玄音阁的学生都没有教过。”

    “君子一言,就这么说定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六章 白云坞(二合一)

    南湖道因位于天女湖的东南而得名。

    那附近河汊纵横交错,水土肥沃,既适合种水稻,也盛产鱼虾莲藕,乃是关中大平原上有名的鱼米之乡。

    文笙刚在朗月斋里读过一本讲关中风土人情的书,里头还记载了一则关于南湖道镇妖塔的民间传说。

    说是很久以前,有一位仙女下凡到人间,路过南湖道的时候,见湖水碧绿清澈,喜欢得很,忍不住跑到湖里洗了个澡。后来仙女在湖心处对月梳妆,倒映在湖里影子幻化成小岛,这就是天女湖的由来。

    且说当时湖里许多鱼虾蟹贝因喝了仙女的洗澡水,渐渐有了神智,其中一只螃蟹福缘深厚,做了湖中霸主,自称蟹将军。

    此妖经常呼风唤雨,水淹良田,逼得附近人家向它进献童男童女,老百姓苦不堪言,后来得到高人指点,附近百里民众自发筹资,修建了这座镇妖塔。

    塔高九层,伫立于天女湖边。

    镇妖塔建成之日,就听着一声龙吟,湖水直接后退里许,露出大片肥沃的土地。

    每当夜晚来临,湖面为月光薄雾所笼罩,时常有人看到一条神龙的虚影飞舞于水上,除灭妖怪,打那时起,南湖道再也没有发过水患。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亲眼见一见镇妖塔。

    文笙和谭五先生到达塔下的时候是半上午,文笙仰头观看,不知是不是白天的关系,这座灰蒙蒙的镇妖塔在她眼中半点儿不像传说中那么神秘。

    百相门的门主付兰诚已然独自等在塔下。

    他见谭五先生和文笙联袂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武林好手,微怔之下,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谭五先生!”他上前见了礼,注目文笙,问道,“这位姑娘是……”

    谭五先生虽然觉着他在明知故问,还是介绍道:“这位便是离水来的顾乐师。”

    文笙含笑颔首:“付门主。久仰。”

    付兰诚身材高大,虽然年逾四旬,却半点儿看不出老态。

    文笙记忆里头,付春娘是个外表美丽又有点野性的姑娘。今日一看,她的好相貌还真是承自于其父,付兰诚五官轮廓分明,虎目含威,一看就是习惯了发号施令。

    但文笙一看到他。就想起了他家里头妻妾相争最后双双殒命的破事,面上应酬着,心里却是半点好印象没有。

    付兰诚哪想的到这些,在大梁,习武之人看到乐师,心里自动就矮了半截,不过文笙名气再响,年纪却摆在那里,加上与付兰诚现在效力的杨昊御听说是有无可化解的过节,他也就没有过多的表示。干笑一声:“久仰,原来顾姑娘也来了关中。”

    说完了这句算是打过招呼,付兰诚便转向了谭五先生:“五先生,对方特意跟我强调,叫单独一个人赴约,您这是……”

    虽然对方是乐师,但这差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谭五先生笑一笑,很自然地道:“我们也一样。大家不放心,来送一送我和顾乐师。”

    付兰诚这才知道,文笙也在受邀之列。

    今天跟来送行的。除了谭家那边的人,还有王十三。

    王十三明知对面是付春娘的父亲,却理也未理,左顾右盼。暗忖:“姓钟的小白脸怎么还没到?”

    只要钟天政敢露面,他才不管对方是不是来赴约的,东方那些人又会如何反应,必定第一时间冲上去,了结了这个祸害。

    镇妖塔周围没有别的建筑,出于对鬼神的敬畏。附近也不见人家,方圆无遮无挡,除了不远处浩瀚的湖水,便是一马平川的沃土。

    眼看着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到了,别说姓钟的,连那请客的东方都未现身。

    搞什么呢?

    这时候突听得谭家侍卫中有人叫道:“来了!快看湖面!”

    就见远处芦苇荡中划出一条小船。

    相距里许,便已隐约能看到船上两人,一坐一立,坐的正在划船,站立的那个看身形轮廓,正是东方。

    船行很快,不大会儿工夫靠岸。

    这艘船只是小,再多三个人都挤得慌。

    东方依旧穿着随意,披散着头发,站在船头并不下来,脸上似笑非笑,冲这边一拱手:“三位都很准时,请上船吧。”

    谭五先生没有动,皱眉道:“不是说还请了姓钟的?”

    东方似是早料到他有此一问,道:“钟公子与三位约的不是同一处,他人已经到了。总不成大家还未等坐下来,便斗得你死我活,呵呵,五先生带了这么多人来,也是怪我,上回没有说清楚。”

    谭五先生因他话里头微微讽刺哽得够呛,更多的则是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不舒服。

    不过已经决定要去看看究竟,总不成到了这里再回去,他与文笙互望一眼,沉声道:“走吧。”

    王十三突然出声:“喂,东方先生!”

    东方瞧过来,冲王十三点了点头:“王大人,有何见教?”

    咦?这老小子对我挺客气。

    王十三立刻就感觉到了那东方对自己和对谭家诸人语气上的些微差别,这种差异,甚至叫王十三觉着,实际上他比付春诚更得对方看重。

    王十三不及多想,下意识就觉着这里头有机可乘。

    他甚至想试试看能不能赖上船,念头一转,问出口的却是:“你们从哪里接到的钟天政?定文?还是阳沽?”

    他说的都是临近天女湖东岸的地名,东方并不接他试探,笑道:“王大人对关中地理看来挺熟。”

    “现补的。你看我都这么合作了,好歹给透露一点。其实是阳沽?对不对?”

    东方目光一闪,没有应声,转向正在上船的文笙道:“湖上风大,顾姑娘往中间站站。”

    王十三却觉自己的猜测**不离十。

    谭家众人这些天在浦川挖地三尺也没找出钟天政来,姓钟的多半已经撤去了别处。

    东方等人消息灵通,显是知道,他们既然已经把钟天政请了去,说不定不介意趁机削弱一下各方的势力。

    剩下的,就看他有没有本事顺藤摸瓜。找到钟天政的老巢了。

    文笙三人上了船,东方满脸带笑,看上去确实挺像好客的主人,他吩咐同来的人开船。背转过身去,道:“路有些远,不过我等为这次相聚做了很多准备,定不会叫三位失望。”

    三人里只有付兰诚看上去神色尚且从容,谭五先生和文笙都是将琴拿在手里。随时准备着应对变故。

    船离岸渐远,文笙见镇妖塔下众人越来越小,开始时尚能分辨出王十三在哪,后来他和其他人一样,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小黑点,不禁有些感慨。

    船行里许,钻进了芦苇荡。

    东方等人显是十分熟悉附近的环境,在里头转来转去,到后来即使是记性好如文笙,也觉着头晕。在这偌大的迷宫里头忘了来时的路。

    付兰诚道:“我从天女湖走过很多次水路,从来不知湖里还有这般玄机。”

    东方笑了笑:“付门主不知道的怕是不止如此。”

    付兰诚这点涵养还有,笑道:“那付某拭目以待。”

    说了这话不久,三人惊奇地发现,前头水面起雾了。

    晴天白日,天竟然黑了下来。

    谭五先生皱眉,拨响了琴弦,古琴“铮铮”声向着四面八方传开。

    付兰诚“咦”了一声:“太阳出来了。”

    谭五先生琴声未停,道:“这是阵法,会欺骗人的眼睛。令你我产生错觉。”他半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进入阵中马上反应过来。

    东方含笑道:“谭五先生的琴声果然了得。三位不必疑虑,这阵法是天然生成。与人无害,咱们只要过去这一段就好了。”

    果然,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前头豁然开朗,大大小小的小岛凸出湖面,天空晴朗。水面粼粼泛着金波,最出奇的是岛上无一例外都是大丛鲜花盛放,争奇斗艳,美得浑不似人间。

    文笙倒抽了一口气。

    东方笑道:“前头就要到了。欢迎诸位来到千花岛,白云坞。我家首领在坞里摆了酒席,给诸位接风。”

    这地方名叫千花岛,在三人看来,若是将露出水面的岩石都算上,大大小小的岛屿没有千座,至少也上百。

    这些小岛如众星拱月般,簇拥在白云坞周围。

    白云坞远看是一座建在岛上的堡垒,黑灰色的山壁高耸,从下船到进入坞中还有很长一段山路要走,石阶一级一级,如长龙一般盘旋向上。

    谭五先生疑道:“这地方……建成怕是有数百年了吧。”

    东方笑了:“若无一定积累,如何敢冒然邀请诸位前来?”

    船只靠岸,众人下船来,划船之人将船系好,并不与他们同行。

    东方前头带路:“三位请跟我来吧。”

    进坞石阶修得很陡,习武之人像走平地,文笙和谭五先生在走过数百级后都有些吃力。

    付兰诚关切地示好:“五先生,我带您一程吧。”

    谭五先生站定了**,摇了摇头。

    文笙额上见汗,抬头向上看,岛上长了很多松柏,一层一层石阶藏在树荫里,鸟鸣啾啾,阵阵花香随风飘来,环境甚是怡人。

    就在她欣赏景色之际,突然有一阵乐声从林中飘出来。

    听到这熟悉的旋律,文笙不由地一震。

    这是笛声,吹的不是别的,赫然是《伐木》。

    吹笛人的喜悦自在混在笛声中扑面而来,环绕着她,就像风,像空气,无孔不入。

    这是真正的《伐木》,吹笛人完全领悟了这一曲的精髓。

    亲耳听到这曲子,知道这世上会《希声谱》的并不是仅她一人,文笙心中所受震动可想而知。

    谭五先生也很吃惊,脱口道:“顾乐师,你听……这难道是《希声谱》?”

    文笙很快镇定下来,她转头见东方嘴角含笑,显是早知有些一出,立时就决定要见见这吹笛之人。

    她直接就在石阶上坐下来,左右手齐动,和着笛声,弹起了《伐木》。

    东方试图阻止她:“顾姑娘……”

    文笙没有理睬他,她有信心,对方能领悟《伐木》,听到她的弹奏,必定会出来一看究竟。

    琴声飘出去,笛声未停,却越来越近,向着这边靠拢过来。

    过了片刻,对方一曲吹罢,一旁树丛里沙沙作响,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钻出来。

    众人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就见这人打扮实在朴素,一身粗布衣裳磨损得十分厉害,就差没补丁摞补丁,袖子裤腿全都挽着,光脚穿了双草鞋,脚上小腿上沾得到处是泥巴。

    他脸上胡子拉碴,头发也乱蓬蓬的,看人的眼神却很是澄澈。

    众人古怪的目光显是令他有些局促,他望着文笙,惊喜道:“是你在弹琴啊,你也会这首曲子。”

    文笙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正要说话,东方在旁开口:“这几位是贵客,大人还在等着,你先回去,别耽误客人的宝贵时间。”

    这话说的有些不客气,可那人却似毫无所觉,点了点头:“知道了。”转身钻回到了树丛里,脚步沙沙,不一会儿便已去远。

    这中途发生的一幕,叫文笙心中有些沉重,一直到进入堡中,在大厅里坐下来,还没有缓过这股劲儿。

    大厅里只准备了五个座位,各人面前都有一张桌案,上面摆了酒壶杯盏和几个冷碟。

    东方请三人落座,便退了出去。

    三那边厢还空着两个座位,不用说是给此间主人和钟天政留的。

    “姓钟的不是早到了么?”付兰诚道。

    杨昊御的敌人便是付兰诚的敌人,这次来不消说他是要帮着谭五先生对付钟天政的。

    这时候就听着厅后传来一阵笑声。

    “钟公子真是风趣。哈哈,来,陪我见一见你的老朋友。”

    脚步声响,两人由后头走了出来。

    这两人一个陌生一个熟悉,文笙目光自然先落在了落后半步的钟天政身上。

    钟天政穿了件玄青色夹衫,脸上不见半点血色,脚步有些虚浮。

    常言道:男要俏,一身皂,黑的愈黑,白的愈白,强烈的反差,给他平添了些许病态的魅力。(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七章 分鱼(二合一)

    另一位白发老翁应该便是此间主人,白云坞主。

    这老头看外表足有六七十岁,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穿一件灰布长袍,袍袖很宽大,浑身上下什么饰物也没有,这样的人若是在天女湖上无意间见着,文笙亦会把他当成一位老隐士,绝想不到他还有这么神秘的身份,以及复杂的背景。

    谭五先生明知这白云坞主不简单,却无法克刻他终于见着钟天政爆发出来的怒火。

    “你个欺师灭祖的畜生,如何有脸还活在人世间?瑶华一片赤诚,当你是至交好友掏心挖肺,你却害他殒命,受死吧!”

    这是谭五先生在谭瑶华死后首次见着钟天政,为侄儿报仇的迫切压倒了一切,连谭令蕙和谭容华的下落都顾不上问了。

    相较付兰诚那里蠢蠢欲动,他直接就拿过琴来,左指当琴徽处一点,右手抹过琴弦,“铮”,一声脆响如刀剑斩于百丈冰岩,向着钟天政直冲而去。

    声音之快,刀剑暗器全都及不上。

    谭五先生这里一有动作,钟天政便身子一晃,口鼻见血。

    谭五先生和付兰诚都为他的不堪一击而惊讶,文笙见状却是心下了然。

    钟天政果然是较鬼见峡那会儿伤得更重了,真难以想像这段时间他怎么硬撑着,在与谭五先生等人周旋,还大占了上风。

    交锋只在一瞬间,钟天政不敌谭五先生摇摇欲坠,旁边白云坞主见状猛地甩了一下宽大的袍袖。

    一阵劲风横插进去,吹得钟天政衣袂向后飘起,他的人亦跟着再度晃了晃,但那边坐着的三人却惊奇地发现,攻至钟天政周围的琴声发生了变化。

    曲调像被瞬间拉扯了一下,听上去有些怪异。

    钟天政随即恢复了正常。

    这是炉火纯青的内功,三人第一次见着有人竟能以武力扰乱乐师的攻击,不禁心下骇然。像付兰诚更是胸口巨震,像老色胚突然见着了绝色美人,眼底一片炙热。

    白云坞主有些不赞成地看向谭五先生,道:“诸位都是老朽请来的客人。给老朽几分薄面,在这白云坞里就不要急着清算以前的恩怨了。”

    他抬手请钟天政入座,接着道:“人死不能复生,咱们还是要为活着的多打算打算,来来。让老朽做个和事老,也许过了今日,诸位就化干戈为玉帛了呢。”

    白云坞主脸上带着笑,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众人却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威胁之意。

    尤其是谭五先生,为活着的打算,指的莫不是谭容华和谭令蕙?

    谭家家大业大,子孙众多,学生亲友更是数都数不过来,有姓钟的惦记已经够头疼的了。再加一个实力莫测的白云坞主,谭五先生强忍愤怒,放下了琴。

    白云坞主坐下来。

    穿着粗布衣裳的下人们鱼贯而入,开始挨着桌上菜。

    不大会儿工夫,文笙跟前的桌子上就快摆满了,菜肴都是些鱼、莲藕、山菌、蘑菇之类。

    白云坞主笑道:“我们这里与外界基本上是隔绝的,没有办法,只好就地取材,实在是慢待贵客了。”

    文笙心知这话也就是随便一说而已,真若隔绝。也不会对他们各自的底细这么清楚,甚至有本事赶在自己与谭五先生之前,找到钟天政。

    谭五先生冷着脸道:“坞主不用这么客气,我等莫说不饿。即便是饿了,看见对面那阴险歹毒的小人也吃不下饭去。不如节省点时间,直接说正事。”

    文笙本就觉着这白云坞主居心叵测,难说会不会在饭菜里动手脚,谭五先生这话真是说到了她心坎里,坐在一旁。微微点头,算作附和。

    钟天政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低下头去,没有碰桌子上的酒壶酒盏,而是自顾自倒了杯热茶,抿了一口,将茶盏捧在手里,道:“我到是与谭五先生正相反,看到诸位,心情好得很。”

    文笙微微垂下眼睛,暗忖钟天政这话在谭五先生听来无疑是炫耀与挑衅,堪比火上浇油。

    白云坞主眼见冲突一触即发,抢先笑了笑,道:“各位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随便一句话,对时局都有莫大影响,何必还要逞口舌之利,做这等无用的意气之争?”

    付兰诚装傻:“付某区区江湖中人,这么多年也没带着百相门有什么作为,实在当不起坞主此言。”

    白云坞主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淡淡地道:“老朽会请付门主来,自然有我的道理,这一点,付门主也是心知肚明。”

    付兰诚干笑了两声,他接受杨昊御所邀来蹚这趟浑水也就是最近的事情,杨昊御有意将他当作秘密武器使,自不会大肆宣扬,不知对面的白云坞主又怎么会知道了消息。

    这老头儿自称老朽,由刚才露那一手看来,老虽老,朽却半点不朽,单就武功而言,付兰诚还从未有这般未战先怯的时候,心中的忌惮简直达到了顶峰。

    白云坞主不再理会付兰诚,看了看余下三人,道:“若将大梁十二州比作棋盘,千万黎民百姓是棋子的话,够资格下上一两手的,眼下就只有谭老国师、李国公和钟公子,对了,还有摄政王那里。”

    说到摄政王杨昊御,他的嘴角微不可见地翘了翘,文笙觉着这表情稍带着点嘲讽,也不知那边的付兰诚注意到了没有。

    不过说到将天下百姓当做棋子,文笙也想回个嘲讽的表情。

    这白云坞主到底是什么人,不会是个野心勃勃想要一统天下的疯子吧。

    就听白云坞主接着道:“说起来我们这一支窝在这白云坞与世隔绝已经太久了,久到世人都忘了这天下原本是我们的,是姓杨的祖先窃取了我家的江山,眼下杨家人既然没本事坐稳它,是时候把它还回来了。”

    举座皆惊。

    按说像谭五先生、文笙这样的,前来赴宴,心里已多少有了点准备,白云坞的这伙人换是其他任何身份,都不会叫他们觉着耳朵出现了问题。

    大梁国祚绵长,到现在已经有四百余年。后周幽帝那真是史书里的人物了,四百年时光,多少世家都要倾覆,说是改天换地也不为过。没想到今时今日还会有人跳出来,自称是幽帝后人。

    钟天政面现好奇之色:“空口无凭,坞主可有大周朝的玉玺么?”

    白云坞主微微一笑:“自然是有的,不但有,还有大周朝累世积蓄的宝藏。与这些财富相比。老朽所学的武功,以及《希声谱》,不过是九牛一毛,微不足道。”

    文笙忍不住开口:“坞主的意思是说,《希声谱》的传承起自于大周朝?”

    “呵呵,我就知道顾姑娘有此一问。不错,便是你们史书中称作幽帝的那一位所创。我等世代相传,那一位的文韬武略在我大周历代帝王中本是数得着的,登基之初励精图治,朝中能人辈出。原本有望再创一个大周盛世,谁知就在这紧要关头,他突然性情大变,先是迷上了古琴,无心朝政,后来更是数月难得露一回面,朝臣劝谏如雪片一样,他只道江山固然重要,若叫他研究成了《希声谱》,便是当仁不让的千古第一人。如此一意孤行,终于被臣子钻了空口。”

    文笙吃惊非小,追问道:“幽帝他是因为《希声谱》失去了皇位?他最后……还是研究出来了?”

    《希声谱》和同谭梦州所创的“妙音八法”有很大的不同,最根本的。就是它蕴含了博大的精神,其中不管是谦冲还是傲然,是自在还是决绝,是喜还是悲,是爱还是恨,都远离杀伐之道。有一种混然天成的悲天悯人。

    实在难以想象,它竟出自于一位帝王。

    文笙忍不住胡思乱想:“连他的后人都说他突然性情大变,难道这位幽帝竟也如我这般,是借尸还魂的不成?

    白云坞主道:“不错,他老人家退位之后隐居于此,在他离世的前几年,终于创出了完整的《希声谱》,将其融会贯通,可惜后人在音乐上的天赋有限,竟没有人能得到他的真传。”

    文笙将信将疑,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

    钟天政轻笑道:“这么说,若是没有坞主先人的慷慨,世间不会流传这么多《希声谱》,我和顾姑娘也不会因此受益,说起来,我们都要说一声谢。”

    文笙心说是啊,历代白云坞主将《希声谱》嚷嚷得举世皆知,其中必有深意。

    白云坞主望向钟天政,眯了下眼睛:“钟公子因此受益了么,我却不知。若我没有看错,你因《希声谱》受的这身伤可是不轻呢。慷慨不假,将《希声谱》流传出去也不算太早,大约从我祖父开始,到现在不过百余年,自谭梦州创出‘妙音八法’,方才得到乐师们的重视。”

    文笙听到这里,愈加觉着此次聚会很大程度上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坐在那里,感觉得到不但钟天政,就连谭五先生和付兰诚也不时向她望过来,显然有这种想法的不止她一个。

    文笙抿了抿唇,试探道:“适才山路上,我听到有人在吹奏《希声谱》中的一曲,看来坞主这边对《希声谱》的研究也颇有进展。”

    白云坞主笑笑,似乎不欲深谈此事,换了个话题:“好了,彼此的身份都介绍完了,我方才说要给大家做个和事老也是真的。”

    他见诸人脸上多少都有些不以为意,也不生气,左手轻抬,桌案上一盘清蒸湖鱼就飞了出去,停在五张桌案中间的虚空里。

    众人不由地抬头去看。

    白云坞主道:“诸位想的什么我都知道,只要你们大家能各退一步,并不是没有办法解决。”

    钟天政微微一哂,白云坞主随之向他望去。

    “譬如说,钟公子和顾姑娘身后的程国公都想要大梁十二州,眼下形势对钟公子可谓十分不利,最糟糕的是你伤了身体,天不假年的话再说旁的都是空谈。”

    钟天政眸色转深,与文笙目光一触,转向了别处。

    白云坞主满意地笑笑:“江北如何?钟公子,你我联手的话,你可轻易将整个江北收入囊中,往南,有南崇等你征服,往东,可以出海前往东夷。”

    不见他如何动作,就见半空里的那条鱼鱼尾部分被切了下来,稳稳向着钟天政那桌飞去。

    “对了,钟公子是管它叫大东焱?老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叫你做大东焱之主,不比你在大梁与人争得鱼死网破要强?”

    那截鱼尾落在钟天政眼前的空碟子里,钟天政怔怔望着它,一时没有作声,仿佛已被白云坞主所说的前景所打动。

    白云坞主转向文笙:“顾姑娘,咱们再来说一说程国公。你与纪南棠算得上是李承运的左膀右臂,老朽冷眼旁观,你和纪南棠是一路人,都不忍见百姓饱受战乱之痛,所以明明占着天时、地利、人和却还要犹犹豫豫,拖着不与奉京翻脸。”

    文笙张口欲言,白云坞主却抬手将她打断:“别忙着否认,听老朽把话说完。若在以前,我也没有信心可以打动你们,不过日前我得了一个绝密的消息,那位摄政王已经和吉鲁国谈妥了条件,大梁马上就要烽烟再起了。”

    文笙心下惊讶,往谭五先生望去。

    谭五先生回之以茫然。

    显然不论谭老国师知不知道这个消息,他是一点儿风声都未听到。

    勾结外敌,杨昊御会这么蠢么?

    文笙随即想到,一点儿不错,他就是这么蠢。

    “大梁与吉鲁国交界的守军主帅是建昭帝的心腹,杨昊御即将打开大门放进一头猛兽,呵呵,怎么样,顾姑娘考虑一下,为着这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李承运那里便委屈一下。”

    他手上微动,大半截鱼身被割下来,向着文笙跟前的碟子落下。

    “奉我为主,有我大周宝藏,我担保一年半载便可将吉鲁大军赶出去,到时天下太平,李承运做个世袭罔替的平王,天下兵马大元帅除了纪南棠不作第二人想,你看如何?”(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八章 白云坞的实力(二合一)

    白云坞主所说的条件可谓十分优厚。

    但文笙却知道,诱饵越是香甜,后头的钓钩可能越危险。

    她微微一笑:“坞主见谅,我只是国公爷麾下一个小小的乐师,不像钟公子,自己便做得了自己的主,坞主的意思,我会如实向国公爷回禀。”

    不论是幽帝后裔入世要逐鹿天下,还是杨昊御勾结吉鲁国的消息,都需要尽早给李承运通个气,权衡利弊之后,文笙没有质疑白云坞主的这番话,而是顺势而为,敷衍了一下对方。

    白云坞主没有紧盯着她不放,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边厢的谭五先生。

    谭五先生已经等了半天,微微一哂:“这条鱼分来分去,坞主还剩下什么?”

    白云坞主笑笑:“谭五先生说的不错,所以……只能这样了。”

    说话间,他将那鱼的背鳍和腹鳍切了下来。

    谭五先生原本已经打定主意,不管白云坞主如何花言巧语,他都要好好说道说道,以免得顾文笙被对方蒙骗,继而拉拢过去。

    谁知白云坞主隔空送过来的只是两片鱼鳍,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谭老国师在乐师里头德高望重,可论起治国理政来,呵呵,容老朽说一句不中听的,只看他扶持建昭帝登基,这三十年来有何建树?大梁乱成这样,谭老国师难辞其咎。”

    谭五先生脸上变色:“坞主慎言!”

    白云坞主点了点头:“当着人子说这话,老朽确实有些过了。不过谭五先生不能否认,人的精力始终有限,即使惊才绝艳如幽帝,也无法兼顾江山与《希声谱》。这两片鱼鳍就代表我送与谭老国师的无上荣耀,保留玄音阁,谭家交出权柄,专心研究你们的妙音八法,若是感兴趣,可以与顾姑娘那里相互参详。我能做的退让,也就是如此了。”

    不但谭五先生愣神,文笙听完也颇觉意外。

    只是这样?

    她原本见对方对钟天政和自己都着意拉拢,以为这老头儿不知会对谭五先生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以达到人人满意,皆大欢喜的局面,没想到他对谭家毫不留情,竟要将其直接踢出局。

    谭五先生淡淡地道:“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坞主说这番话到底有何依仗。该不会只有一方玉玺,一个传说中的宝藏吧?”

    付兰诚半天没能插上话,此刻一旁帮腔:“不错,大话人人会说,白日梦么谁都会做,坞主不拿出点真材实料,又凭什么叫我们这些人奉你为主?”

    白云坞主瞥他一眼,目光中带着些许嘲意,他左手向怀中一引,停在空中的那半条鱼连着碟子飞回到他跟前。稳稳落在案上,连点儿汤汁都没洒出来。

    付兰诚面露疑惑:咦?他面前盘子里还是空着呢。

    白云坞主慢腾腾拿起筷子,在那早就凉透了的鱼头上戳了戳:“在我看来,有这两样东西就够了,但既然诸位觉着只这两样还无法令大伙心服口服,也罢,我这就叫个人出来和你们见见面。”

    他挑起一只鱼眼放进嘴里,放下筷子,轻拍了一下手。

    掌声未毕,由后堂快步转出一个人来。

    这人年纪也不小了。头发花白,穿了一件灰色长袍,不等文笙看清楚此人的长相,他已向着白云坞主的方向单膝跪倒。口称:“参见主公。”

    文笙这里看的是背影,自钟天政的方向却能看个侧脸。

    他皱了皱眉,露出意外之色:“朱子良?”

    白云坞主笑道:“钟公子在与你打招呼,你怎的不回应?”

    那人跪伏于地,动也未敢动,口中答道:“主公没有吩咐。属下不敢擅自与人交谈。”

    这个人竟是原大梁江北大营统帅朱子良。

    谭五先生哪还能保持镇静,霍地站起身,道:“朱子良,你!你怎的在此?朝廷交给你的数万大军呢,谁在带兵抵御南崇军队?”

    朱子良就跟聋了一样,连头都没有回。

    白云坞主满意地点了点头:“朱将军不用多礼,你起来吧。谭五先生问你话,你答一答他。”

    朱子良这才爬了起来,他年纪不小,身手到还利落,站定之后向谭五先生这边稍稍侧身,语气平淡:“朱某麾下共有将士七万余,我带着他们几觅良主,而今自是追随朱某尽数投奔主公,至于同南崇还要不要打,是战是和,自然都听主公的。”

    谭五先生半晌方道:“你莫不是疯了?”

    他瞥眼向付兰诚望去。

    虽然谭五先生不大看得起付兰诚,但在朱子良这件事上,除了付兰诚,他竟没有旁人可以商量。

    当日朱子良两度倒戈,是杨昊御力保无事,朱子良也确实和朝廷联手,杀得杨昊俭勤王军丢盔弃甲,否则奉京又怎么会不计前嫌,继续委以重任?

    朱子良投靠了白云坞主,相当于奉京往南的门户大开。

    谭五先生眼见这一幕,哪里还呆得下去,满心想的都是怎么能离开这白云坞,赶紧把消息传回奉京去。

    “哈哈。”钟天政突然发笑。

    白云坞主甚是好脾气,问道:“钟公子因何发笑?”

    钟天政收敛了笑容,欠了欠身:“我笑奉京的摄政王殿下和谭老国师,明知道朱将军降了反反了降,是根墙头草靠不住,还敢用他带兵打仗,可是朝廷无人了么?”

    谭五先生为人实诚,闻言不由黑了脸,文笙却立刻便听出来钟天政的弦外之音。

    这是特意说给那白云坞主听呢。

    白云坞主“嗤”地一声轻笑,摇了摇头:“朱将军,钟公子这可是在提醒我呢,他觉着你归顺我只是权宜之计,来日还会倒向别人,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朱子良面色恭顺,单膝跪倒:“属下忠于主公之心皎如皓月,蒙主公赐下神丹,属下服用过后,主公想要属下的性命易如反掌。便是向天借胆,有人答应给属下个皇帝坐,属下也不敢再生反意。”

    听了这番话,钟天政脸上的笑容登时淡了许多。向后倚去,将上半身靠在了椅背上。

    文笙心下更是反感之极。

    虽然不知道朱子良所说的神丹是个什么东西,但想来不外乎毒蛊之物,白云坞主用这东西来控制手下的生死,与把人都变成傀儡有什么不同。

    看来今天果然是宴无好宴。白云坞主肆无忌惮,她知道了这么多秘密,想脱身恐怕不是易事。

    就听钟天政淡淡地道:“坞主你这是何意,难不成要给我们四人每人一颗神丹么?”

    白云坞主轻轻挥了下手,朱子良站起来,小心退到他身后。

    “呵呵,钟公子你过虑了。诸位乘船来的时候看到白云坞周围的小岛了么,划船的人会给你们介绍,那些岛屿名叫千花岛,岛上四季开满鲜花。若是收集花籽。经由特殊的配方炼制成丹,常人服用之后会觉精力无穷,上天入地,体会一遭神仙般的逍遥。诸位试想,能做到神仙,谁还稀罕人世间的荣华富贵。”

    说到这里,白云坞主状甚自得,微微笑着又道:“若说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就是容易成瘾。朱将军这般的自是没什么关系,神丹我这里有的是。钟公子、顾姑娘还有谭五先生你们都是乐师,精神若是出现问题,技艺必定大受影响。我自然是不舍得的。到是付门主,有兴趣的话可以试试。”

    钟天政一听事不关己。登时闭上了嘴。

    付兰诚见白云坞主果真自袖子里拿出个小瓷瓶来,由中倒出一颗丹药,脸色微变,起身道:“老家伙,你休想诓我吃下这劳什子毒药,叫我做你手里的傀儡!”

    白云坞主望向他。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的宏图中可没有杨昊御的一席之地,付门主跟错了人,想要改换门庭的话,只有这么一条途径,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悔呢?”

    付兰诚喝道:“我不与你个疯子多说!”伸手拔刀。

    谭五先生看了文笙一眼,手已经摸上了琴。

    这一眼,寻求同盟的意思十分明显。

    文笙也确实有联手的打算。

    若能冲出去,谁愿意留在这鬼地方。

    只是由这白云坞主方才显露的几手看,此人无疑是个劲敌。

    付兰诚一脚踹了眼前的桌案,拔刀冲上,谭五先生手挥七弦,这两人虽然从未合练过,经验使然,竟是琴刀齐鸣,配合得相当默契。

    文笙眼中瞬间竟出现了虚影,那是付兰诚百相门的看家刀法。

    白云坞主犹自稳坐席上,抬手间袍袖一张,偌大的衣袖鼓胀起来,像个布口袋罩向付兰诚的钢刀。

    “当”!一声闷响,就像钢刀斩中一块石头。

    付兰诚一招未建功,疾向后退。

    这时候客厅里已经乱作一团,朱子良缩在白云坞主身后不提,白云坞主在与付兰诚过招,谭五先生在以琴助阵,文笙也在弹琴,她弹的是《探花》,选择的目标是白云坞主,朱子良和钟天政。

    而此刻钟天政也离了席,他瞪了文笙一眼,脚步踉跄,匆匆向后退。

    大家都想早一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付兰诚这一退,退得可谓是干净利落,大有脚底抹油之势。

    谭五先生面露无奈,单手捧起琴,起身离座。

    白云坞主长笑一声,飞身跃起,就见一道人影半空追上付兰诚,将他抓了起来,向外头掼去。

    这一下宛如电光石火,谭五先生欲待另寻别的退路,眼见来不及了,白云坞主大步而回,袍袖一挥,重新坐到了主位。

    他侧头斜乜了退至中途的谭五先生一眼,哈哈大笑:“真是好笑,诸位以为我这白云坞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

    笑完了,他脸色一沉,高声道:“人呢,都给我应一声。”

    就听着客厅外头轰然回应:“参见主公!”

    听声音,不下于二三百人,已将客厅团团围住。

    跟着门口有一人道:“主公,抓到姓付的了。”

    白云坞主懒洋洋道:“真是,总有人敬酒不吃吃罚酒。送进来吧。”

    进门送付兰诚的,正是东方。

    付兰诚被他提在手上,神情委顿,身上像抽了筋一样,一看便是吃了大亏。

    东方当着白云坞主的面比朱子良要自在得多,腰板挺得也直,到了近前,一躬身,将付兰诚放到地上。

    白云坞主摆了摆手:“赐他一颗神丹。”

    东方领命,上前拿了丹药,单手撬开付兰诚的下巴,不理会他挣扎,硬生生将那颗丹药给他塞了进去。

    虽然付兰诚方才见势不妙,丢下自己先逃,谭五先生却不得不开口:“坞主如此强人所难,岂是英雄豪杰所为?”

    白云坞主嗤笑一声:“过些时候,付门主感激我还来不及,不信就等着瞧。诸位,我这鸡杀得好看么,还不归座?”

    此时尚在座上的只有文笙。

    不过谭五先生眼见是跑不了了,钟天政见机虽早,也没能逃掉。

    很快一个脸生的汉子引着钟天政回来,将他一直带到桌前,盯着他入座,没有离开,就退后一步,站在他背后监视。

    钟天政苦笑道:“好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坞主的条件我应了。”

    这时候付兰诚口中“赫赫”,面容有些扭曲,两眼睁得浑圆,手脚挣扎欲动,显是丹药发挥作用了。

    白云坞主吩咐东方:“带他下去好好享受。”

    东方应了一声,拖着付兰诚退出去,由始至终都未向文笙看上一眼。

    谭五先生冷冷地道:“请恕我无法与坞主为伍,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吧。”

    只剩下文笙未表态,白云坞主望过来,文笙叹道:“看来坞主是不会放我回去见程国公了,就我个人而言,我是赞成谭五先生的。”

    白云坞主目光直视着她,其中蕴含强大的压力:“即使是《希声谱》也无法令你改变主意?”

    文笙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白云坞主看上去有些失望,长身而起,道:“我给你点时间,你好好考虑清楚。钟公子,你随我来,我有一事不明,想向你请教,你同我说说你那‘新乐’是怎么一回事?合鸣又是怎么做到的?”(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九章 有情无情(二合一)

    钟天政跟着白云坞主走了。

    剩下文笙和谭五先生处在重重监视下,相顾无言。

    其实比起谭五先生,文笙多少还有点依仗。

    虽然她已经先后在白云坞主和东方身上试验过,之前无往而不利的《探花》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失了效,就像白云坞主并不怕谭五先生的琴声,他的身体像是被一层看不到的硬壳包裹,所有音律对他的影响都隔了一层。

    但《希声谱》除了《探花》和《伐木》,还有用来自保的《行船》。

    白云坞主会对合鸣感兴趣,文笙猜测他其实对《行船》竖起的无形屏障并没有破解之策。

    话说回来,若白云坞主全部都搞得定,话里话外不会如此看重推崇《希声谱》,而自己也不会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不过在这等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想要单凭《行船》从白云坞硬闯出去,再坐着船原路返回,离开这座水上迷宫,这么不现实的事,文笙只是一想就压下了念头。

    有道是不入虎**,焉得虎子,既然来了,索性看看这位白云坞主还能搞出什么名堂。

    天到这般时候,文笙和谭五先生都有些饥肠辘辘。

    谭五先生苦笑道:“看来有的吃就不错了,还嫌什么干净不干净。我先来,你等一等,万一饭菜里头真添加了那什么神丹,好歹还能剩下一个。”

    虽然文笙觉着狂妄的人大多不屑说谎,而且白云坞主真要使这下三滥的手段,他俩在人家的地盘上,多半防不胜防,不过谭五先生的好意她还是心领了。

    二人吃过饭,文笙道:“谭五叔,我们出去转转吧。”

    说到这里,她扭头问身后两个陌生的汉子:“坞主没说要软禁我俩,不准离开这大厅吧?”

    那两人交换了个眼色:“没有。”

    文笙和谭五先生得以自大厅里出来,带着琴在岛上简单逛了逛。

    白云坞里绝大多数地方不允许二人进入。他俩身后拖着一长串尾巴,在山道和树林间研究了一番千花岛的地势和白云坞的房舍布局。

    在树林里,他们遇上几个樵夫。

    这几人都穿着粗布衣衫,袒露着古铜色的肌肤。身上不见困窘落魄,眼神清透仿佛不惹尘埃,挥斧间谈笑自若,看上去既不像是习武之人假扮成这副模样惺惺作态,也不像是为了生计所迫在辛苦劳作。

    他们来时路上遇到的那吹笛人赫然在列。

    在白云坞另一面的码头。文笙又瞧见了五六个纤夫,他们正将一艘空船在沙滩上来回拖拽。

    不远处更有几个丫鬟打扮的妙龄少女高高挽起裤腿,弯着腰在莲叶间流连,不知在忙活什么,清脆的笑声不时响起。

    谭五先生嘲道:“这白云坞还养了不少闲人,不都是沿湖百姓进献的童男童女吧?”

    后边跟随的坞里仆从傲然道:“自然不是,能得坞主看上眼带到岛上来的哪会是寻常人?一千个人里头也不一定能挑出一个来。”

    谭五先生心里不以为然,但他向来不愿与人逞口舌之利,何况对方不过是个奴仆之流,沉默不语以对之。

    这一幕一幕看在文笙眼中。却觉大有深意。

    一次还可以说是巧合,再二再三下来,她又怎么会想不到,这是白云坞主在培养《希声谱》的传人呢。

    原来那人的《伐木》是这样领悟的。

    未曾经历过外头的风风雨雨,不知人间疾苦,并不像自己这样,历劫重生,早早有了一种看破红尘的隐士心态。

    不是返璞归真的真,却像这山林间的鸟雀一样,是新生的真。纯白无垢,自在也是真自在。

    看那吹笛人年纪也不小了,白云坞主真做得出来,将他从小送到岛上。不与外界接触,数十年只在伐木与吹笛中度过?

    想到这里,文笙不禁打了个寒颤。

    一个局苦心经营几十年的时间,甚至更久,这老家伙到底想要图谋什么?

    这些蛛丝马迹,只有知道《希声谱》内情的人才能发现。文笙没有同谭五先生细说,而是找了个平台坐下来,将“太平”横放膝上,依次将《伐木》、《行船》、《采荇》这几支曲子弹了一遍。

    这白云坞里的所见所闻,坞主老头儿的言行,以及为什么找了他们几个来,这其中隐约有一条线串着,文笙一时想不到,却可以断定必定与《希声谱》有着莫大关联。

    “太平”七弦震动,将清越悠扬的琴声远远送出去。

    作为旁听者的谭五先生有个感觉,好似周围山林间都跟着静了一静。

    快到傍晚时,就听脚步沙沙,东方带了两个人过来。

    一个是那会吹《伐木》的砍柴汉子,另一位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

    那老妇虽是荆钗布裙,却收拾得很干净,头发半黑半白,神情有些拘谨,望向文笙的目光中还带着一丝怯意。

    若在刚到白云坞的时候,文笙或许还猜不到对方的身份,但现在她只是扫了一眼,发现老妇背上背了张有年月的古琴,便知道这也是一位乐师。

    只怕还是一位学习了《希声谱》的乐师。

    东方丝毫不顾忌谭五先生也在,笑道:“顾姑娘不进屋去,却坐在这里弹琴,真是好兴致。”

    文笙没有理睬他,突然单手在弦上一“拂”,食指自外向内瞬间抹过五根琴弦。

    随着《行船》这空弦散音一出,无形屏障在她身前陡然撑开,东方不防,被直接弹开几步,向后踉跄了一下方才站住。

    他没料到文笙会选在这时候给他了个难堪,张了张嘴,一时没能接上话去。

    文笙却是微微一笑,果然白云坞的这些人对《行船》没有什么办法克制。

    她停了琴,沉声道:“什么事?”

    这个反应比之前可是冷淡多了,东方赔笑道:“我没有事,是这两位有不解的地方想向顾姑娘请教,顾姑娘不是要办学堂么,不知肯不肯不计较彼此的身份地位,就在这里指点一下他们。”

    谭五先生在旁嗤笑一声:“这等要求可真稀奇。能叫你们如此用心良苦。看来这《希声谱》还真是要紧。”

    文笙想了一想,没有拒绝,望向后头的樵夫和老妇,说话的语气称得上是和颜悦色:“是什么问题?先说出来我听听吧。”

    那樵夫显是不怎么擅长与人沟通。张口即问:“你为什么能奏出这么多首曲子来?你知道怎么将我吹的那一曲和她弹的曲子合二为一么?”

    文笙怔然:“什么?”

    东方咳了一声,道:“还是由张夫人来说吧。”

    那老妇有些局促,手在衣襟上无意识地蹭了蹭,道:“你刚才弹的曲子,我也会一首。我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坞主说我没有弹错。”

    说着,她自背后将古琴拿下来,在文笙旁边的石阶上坐下,极为熟练地将《采荇》弹了一遍。

    文笙听罢,轻轻叹了口气。

    曲调没有错,曲意也相合,这位张夫人看来确实掌握了《采荇》。

    她将《采荇》练到这么熟,看样子从来没有与乐师对练过,所以心中没有数,连她自己都说“不知道有什么用”。

    那她这样辛苦练琴又有何意义?只是为了白云坞主的一句话么?

    可此时坐在自己面前的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

    文笙不自觉将语气放得轻柔:“你弹得没有错。”

    那老妇闻言露出轻松的笑容。跟着又道:“我只会这一曲。坞主言道,我们两个的曲子能够融会贯通,合二为一,到时候就会有了不起的改变,你既然两首都会弹,能不能告诉我们,怎么样才能合到一起?”

    融会贯通?

    文笙眼望远处湖水中开满鲜花的小岛,半晌没有说话。

    她不说不动,向她请教的二人不敢打扰,就是东方和谭五先生虽然各怀想法。也知道她正在思索一个莫大的难题,出于种种考虑不好打断。

    文笙足足出神了有一刻钟,方歉然地笑笑:“融会贯通我也做不到,我现在还在逐一体验每一支曲子。若依我的粗浅见解,这两首曲子在《希声谱》里是比较容易入门的,因为其中蕴含的情绪相对简单而自然。他那一曲我将其称作《伐木》,你这一曲我将其叫作《采荇》,两者的节奏都轻快,但若要在《希声谱》中选出两支曲子融合。这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

    老妇和樵夫思绪显是有些跟不上,面露茫然,东方虽然不是乐师,所知却比二人要多,失声道:“此言何解?”

    文笙好似忘了心中的不快,淡淡回答:“非要说的话,《伐木》志在山林,乃是无情,《采荇》有好逑之意,其实是多情,二者背道而驰,怎么好融合?”

    话音方落,就听着一旁树丛里有人鼓掌:“说的好。说的太好了。原来我们走了这么多年弯路,幸好今日得顾姑娘一语道破玄机。我们大周后人等了几百年,终于等来了顾姑娘这等奇才,这是老天爷想叫我们成事啊。”

    文笙一听声音,就知道是白云坞主。

    这老头子藏在树林里偷听,到不觉着有**份。

    东方退后几步,恭敬道:“坞主到了。”

    老妇和樵夫不明所以,跟着退开,看神情还有些懵懂。

    白云坞主没有露面,道:“天晚了,东方,你带二位贵客先去用了晚饭,请他们先住下来。一会儿我还有份厚礼要送给顾姑娘。”

    树丛里似有一阵微风刮过,那白云坞主就此没了动静。

    东方应了声“是”,停了半晌不闻有声,笑道:“坞主已经离开了。两位,请吧,坞主既然发了话,两位就别管外边风风雨雨,安心住下来。”

    说完他又转向了另外两人,叮嘱道:“你们先回去吧,以后有的是机会向客人请教,坞主没有别的吩咐之前,就先照原来的练。”

    文笙和谭五先生跟着东方去吃了点东西,谭五先生一早意识到自己就是个陪绑的,偏偏陷在这里,既走不脱,又没办法除掉钟天政那个祸害,自然没什么胃口。

    到了晚上住宿的时候,文笙和谭五先生势必要分开,在东方的刻意安排下,两人离得还挺远。

    文笙住下来之后不由地想起王十三,她一走就是一天,不知道十三这时候在做什么,有没有担心地睡不着。

    既然说是有厚礼要送来,文笙自然要等一等。

    大约入更时分,东方去而复返,敲门进屋后取出一张曲谱交给文笙。

    曲谱的前头一小截,赫然正是之前东方拿来引她赴宴的诱饵。

    这一曲《希声谱》来得着实不易。

    “你问问你家坞主,何不将余下的几首一齐拿来?反正他当日也曾将全套的《希声谱》向外散布过。别说你们不知道那套曲谱正是落在钟天政手里。”

    正好钟天政也在,难道白云坞主就不怕他俩私下里瞒着他达成什么协议?

    东方笑道:“坞主的决定,我等不敢随便质疑。不过姑娘的意思我会带到。”

    文笙微微一哂,拿过琴来。

    东方知道她这是要研究新曲谱了,欠身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帮她将房门关上。

    文笙看一会曲谱,弹几个音,如此来来回回,等打出谱来已经有二更天了。

    这时候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响,来人到了门口,轻轻扣了几扣。

    文笙抬手止住弦上余音,一时间此情此景叫她恍惚觉着时光倒流。

    “门没插,请进吧。”

    房门推开了一扇,来人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文笙望向他,脑海中的念头转了几转。

    要怎么办?《探花》?太费时间;《碎玉》?犯不着;袖箭?离得有些远啊。

    钟天政驻足门外,良久方轻轻叹了口气:“白云坞主允我来见见你,只不知这首曲子是有情还是无情?”

    文笙听着“有情无情”四字从他薄薄的双唇间吐出来,身上骤然迸发出凛冽的杀意。

    钟天政立时就感觉到了,举手苦笑道:“你呀,这时候还想要杀我,是不是打算一辈子就留在这个鬼地方?”(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章 《连枝》(二合一)

    文笙收敛了一下心中的不快:“钟公子有什么话直说吧,不用拐弯抹角。”

    “其实……”钟天政凝视着文笙,似在揣摩她神情间每一分细微的变化,“算了,你我之间若是要翻旧账的话,到明天天亮也说不完。眼下陷在这里,你我都不好过,何不暂时放下以前的恩怨,联起手来,先脱困再说。”

    文笙望着他若有所思。

    这到真像是钟天政会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

    所以文笙对他半夜来访一点都不意外。

    少顷,她做了决断,垂下眼去,微微一哂:“没有信任,彼此不敢交托后背,这样的联手,又有几分成功的可能?也罢,你进来说吧。”

    钟天政进了屋,随手将房门关上。

    烛火摇曳,夜正深时。

    这样的独处,就像是之前在玄音阁时的许多个夜晚。

    文笙不知道钟天政是什么感觉,也许他面皮厚心肠狠全不在乎,文笙自己到是觉出了几分尴尬。

    所以她低头假装看那首曲谱,眼角余光见钟天政走到椅子旁边坐下来,和她不过隔了一张桌子,而后掏出块帕子来掩了嘴,发出一连串闷咳。

    他都伤得这么重了,还没停下折腾,跑来关中用计劫走了谭容华和谭令蕙,这不完全是自作自受么,该!

    文笙拿起曲谱,侧转身对上烛光,丢钟天政在旁边,渐渐的,她深入了进去,被那首曲谱完全吸引了心神。

    钟天政也不打扰,收了帕子,安静坐在一旁,眉头轻皱,怔怔望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烛芯“剥”地一声爆开了一个灯花。

    文笙回过神来,听钟天政轻声叹道:“你果然是喜欢这些。我们都落到这等田地了,诸事纠缠,想来你烦恼更是不少,竟还能去潜心研究。我认得那么多乐师,若论初心喜欢音律的不少,真正尝到权利的妙处,还能如此不动摇的,不过三两之数。是不是因为这个。你才能够参悟得了《希声谱》?”

    他的声音因为咳嗽有些黯哑,在这样的一个夜晚,衬着明暗未定的烛火,听上去仿佛叹息,带着几分蛊惑。

    文笙却丝毫未受影响,嗤笑道:“我认识的人里头,像阁下这样为实现自己的野心不计手段不惜代价的,也不是很多。钟公子,拍马屁是没用的,不如直说。你到底想如何联手吧。”

    钟天政面现忡怅:“真是近墨者黑,你和那王十三混得久了,变得牙尖嘴利,说话如此尖刻。”

    文笙回以一笑:“是么,呵呵,多谢夸奖。”

    钟天政站了起来,走至窗前,背冲文笙将手放在窗棂上:“你都不问问我,之前是怎么在你们两个的追杀之下侥幸不死?”

    先是示好,这又是示弱。文笙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那请问钟公子,你在飞云江落水怎么没死呢?”

    钟天政深深呼吸,文笙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听他语气有些平淡:“那时候我已经传了信给段正卿,他正在赶来鬼见峡的途中,若你当时和王十三再多停留一阵,或者往北搜索个一两里水程,就会与他的船迎面撞上。到时候,多半就能一举除掉我这个祸害了。”

    文笙认真地回道:“多谢指点。下次我一定记得。”

    “噗。”钟天政笑出声来,他越笑越厉害,趴在窗户上几乎笑出了眼泪。

    “哈哈,顾文笙,你说我们两个竟然走到今天,直欲杀对方而后快,好不好笑?”

    文笙闭嘴不答。

    钟天政趴在那里,伸手至眼角轻轻擦拭,微微摇头:“说起来我还要感谢白云坞主,多亏他给了我这个机会,你我还能像以前一样坐下来说说话。”

    既然说到了那个老头子,文笙道:“白云坞主拿下了朱子良的七万大军,已经初成气候,他许给你的条件也不差,整个江北连同大东焱之主,钟公子何不见好就收答应下来?”

    这到这里文笙心中微凛,白天席上钟天政可不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么,他来见自己,说是联手,谁知会不会是因白云坞主的授意另有图谋。

    自打二人相识以来,自己受他蒙骗的次数实在是数也数不清了。

    不过钟天政这人,暂时隐忍尚可,时间长了绝不是个能屈居人下的人。

    果然钟天政转过头来,仿佛不认识一般望着文笙:“人生本已苦短,我付出了这么多,若到头来还要仰人鼻息,岂不可笑?”

    没由来的,文笙觉着他此时说的是真心话。

    “你付出了这么多……”

    “难道不是么,十几年的苦心经营,朋友没了,忠心的手下越来越少,甚至于健康、寿数,还有你。所有的这些,区区一个江北怎么能够?林经死在了鬼见峡,不过我不怪你,这是老天爷的捉弄。”

    文笙听着钟天政语气怅然,想起同样忠心于他却被冷漠对待的钱平,嘲道:“看来只有死人,你才会念着他们的好。”

    钟天政望着文笙欲言又止,似是想要解释,却又将话咽了下去。

    文笙不由地想起了谭瑶华。

    屋子里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钟天政有所察觉,道:“我看你和谭五先生处得不错,怎么,李承运与谭梦州已经达成了协议?”

    文笙淡淡地道:“一码归一码。”

    钟天政不知是觉着有趣还是好笑,嘴角翘了翘:“这到是你能干出来的事。好吧,看在你我联手份上,虽然谭家人恨不得我死,在这白云坞我暂且不动他。你若是想,我们脱困也可带他一起,说起来你们两人,我只有一个,还是你那里占了便宜。”

    又来了,真是本性难改,什么都要算一算。

    文笙便趁机问他:“先前失踪的谭家人是不是被你捉了去?”

    钟天政眼睛亮闪闪的,仿佛带着点得意:“你说谭容华和谭令蕙?这不是很明显么?”

    文笙深深吸气:“什么条件才肯放人?”

    钟天政回来坐下,他没想到这话没等谭五先生问及,先从文笙嘴里听到。但不管如何,一晚上他总算掌握了回主动,嘲道:“你管得真多,是在替李承运施恩于谭家么?别说我没提醒你。这点恩惠对谭梦州没用。”

    文笙皱眉:“问你条件,直说就是,你何时变得如此聒噪?”

    聒噪?钟天政不由怔了怔,望着文笙一时接不上话去。

    文笙若是骂他阴险、毒辣,都在情理之中。他都认了,可他何时会与聒噪沾上边,这话用来形容那个恬不知耻的莽夫王十三还差不多。

    停了一停,他才道:“等离开这里再说吧。”

    文笙当他推搪,轻哼了一声:“那你说来听听,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钟天政望着文笙笑了。

    这是他今天晚上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带着些许畅快之意。

    钟天政的脸色苍白,身体看上去很是虚弱,仿佛随时会一病不起,但精神却很健旺。眼睛如墨一般,既深又亮,带着笃定,叫人不由自主便相信他真的有办法。

    文笙不想与他对视,转开了目光。

    “怎么离开,我现在还不能断定,还在想办法套那白云坞主的话,能确定的只有一点,我想你也发现了,那老家伙急需《希声谱》。我猜测他需要借助《希声谱》的力量去完成一件什么事,看起来,这件事对白云坞非常重要,很可能关系到这些大周后裔能不能一举翻身。夺回江山皇位。”

    文笙点了点头,赞同道:“他们需要来自于《希声谱》的非常强大的力量。”

    由那樵夫和老妇看,白云坞这么多年在研究《希声谱》上也有一些突破,但显然一支琴曲的力量还不够,他们受限于这件事,一直藏身白云坞。不显山不露水,却将《希声谱》悄悄散布出去。

    这么多年,终于有人学会了《希声谱》,并且是来者不拒,大有得到一首学会一首的架势。

    这意味着文笙在学习方法或者是天赋悟性上和白云坞专门培养的人完全不同。

    这些大周后裔们觉着机会来了,他们也的确把文笙给“请”来了白云坞。

    至于为什么将钟天政也找来,那就更好猜了。

    白云坞主已经在席上说得很明白,因为“新乐”以及合鸣。

    合鸣可以极大提升乐曲的力量,若是文笙的能力达不到要求,那就通过合鸣来补足,甚至于文笙坚决不肯配合的话,他们还可以召集齐了自己人试一试。

    文笙转念间已经在脑海中将这些头绪理顺,沉吟道:“只能是《希声谱》,别的都不行,这么特别的话,多半是与幽帝有关系。”

    钟天政未置可否,接道:“既然对方这么热切,我们就只能从《希声谱》着手寻找机会。这支曲子白云坞没人学得会,不过我想应该难不倒你。”

    他冲着桌案上的那张曲谱抬了抬下巴。

    文笙随手在“太平”上轻轻一抹,琴弦“仙翁”回应。

    “才刚刚打出谱来,离学会还早。那老家伙到是什么都跟你说,白云坞里为什么没人会这支曲子?”

    钟天政望着她,似在判断她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

    文笙左手托腮,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拨着琴弦。

    钟天政道:“那老家伙给我看了《希声谱》的真本。据说是幽帝亲笔所写。”

    文笙闻言有些惊讶,忍不住抬眼看他。

    “与你手里的那本不同?”

    钟天政点头承认:“每一篇曲谱下面,幽帝都注明了那曲子的作用。像你取名《菜荇》的那首,就写了‘予取予求,令其无声’八个字。你要知道这一篇么?”

    文笙眼睛甚亮:“说来听听。”

    钟天政道:“也是八个字,‘同气连枝,福祸与共’。应该符合你说的多情一类,所以他把这首曲谱给了你,我也挺希望能听你弹一回,亲身体验,是个什么感觉。”

    文笙一哂,反问道:“他为什么要给你看真本?”

    钟天政想说话,却被突然涌上的躁意打断,取出帕子来掩住嘴剧烈咳了一通,顿了顿,看也不看便将帕子揉成一团收起来,道:“他说将全本放出去的时候有失考虑,没想到真有人能领悟,他要叫我知道,旁的你学了也到罢了,哪怕学会玉石俱焚那篇也不打紧,但有一首,虽然他觉着你不大可能学成,但绝不可冒险。”

    如此一说,反到勾起了文笙的好奇来:“是什么?很厉害?”

    “很厉害。对他影响可能还小些,对我用的话就太可怕了。”钟天政坦然承认。

    文笙啧啧两声:“好想学。这样的话还有一曲,岂不是无关紧要,可以给我?”

    钟天政啼笑皆非望着她。

    文笙眯了下眼:“不是说联手么?我实力越强,我们才越有可能全身而退。”

    “好吧,接下来我会时常呆在你这里,要把当日同乐台上的合鸣捡回来,你我需要好好培养一下默契。”

    文笙不由撇了撇嘴,钟天政视若不见,接着道:“等你把这一首先学会练熟了,哄得我高兴,给你也不打紧。”

    文笙脸色沉了下来,没随着他的话讲,“嗤”了一声:“合鸣怕是不可能了,你别忘了,当日同乐台上是三个人,谭兄那会儿还活着呢。”

    钟天政脸色微变。

    文笙哪里管他高不高兴,就像没看到一样,开口赶人:“夜深了,话若是已经说完,钟公子便请回吧。”

    钟天政叹了口气,沉默着站起身,走出门去。

    他这一来一去,文笙心情跟着变得很糟糕,抛开《希声谱》弹了好久的琴,才算平静下来。

    她想钟天政其实是有所保留的,能叫白云坞主如此大动干戈,又与幽帝有关,大约除了玉玺和他遗留的宝藏,不作其它猜想。

    那么钟天政撺掇着她勤练《希声谱》,到底是想要联手逃出去,还是起了贪心,还真是不好估计。

    不管怎样,先提升自己的实力总不会错。

    这时候文笙才有心情继续研究那首曲谱。

    原来幽帝已经为这一曲起好了名字。

    “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

    昔为鸳和鸯,今为参与辰……”(未完待续。)( )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两件憾事(二合一)

    文笙想到的这首诗出自《昭明文选》,在她的前世,《文选》影响之深远几乎与经传并列。

    这是一首别诗,朋友之相亲,就好像树叶长在树枝上,同出一脉,枝干相连。

    这种深厚、复杂的感情,对在白云坞长大的乐师来说自是深奥难懂,可文笙已经活了两世,经历过太多生生死死,悲欢离合,要理解它,而后推己及人,其实并没有多难。

    从《伐木》、《行船》到《碎玉》、《连枝》,贯穿于《希声谱》各篇章的精神始终如一。

    谦和又坚韧,宽厚又决绝。

    这令文笙觉着创出《希声谱》的幽帝更像是一位不贪恋权贵的贤者隐士,怎么样都与那个传说中懦弱无能的失位君王对不上号。

    所以她其实是相信了白云坞主的那番说辞。

    惊才绝艳的幽帝因为执着于研究《希声谱》,没有更多的精力处理朝政,才被大将军杨天忠趁机夺去了江山社稷。

    幽帝虽然退位,但显而易见晚年并不凄凉,玉玺还带在身边,有大周朝累世积攒下来的宝藏,有忠心于他的后代和臣民,更重要的是,他终于研究有成,创下《希声谱》达成所愿。

    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钟天政常常来看她,分明是想知道文笙新到手的这篇《希声谱》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最好还能亲身体会一番,但文笙却是半点露一手的意思也没有。

    钟天政要来便来,钟天政走,她也绝不出言挽留。

    白天的时候,谭五先生多半也在,看着钟天政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将其剥皮剔骨的样子,钟天政虽然不惧吧,想想对方会如此,根源多半还在谭瑶华身上,心里难免有些不自在。

    夜里不好容易等着谭五先生走了,文笙就会用太晚了这等理由赶他离开。

    曾经如韦陀开一现的合鸣,任钟天政如何努力也无法达成。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

    进到五月。哪怕是居住在这湖中小岛上。也能觉出来一天比一天炎热。

    人心仿佛也跟着变得焦躁起来。

    白云坞主亲自找了文笙问话。

    “顾姑娘也考虑了这么长时间,我听钟公子说,你在他的劝说之下。态度有所转圜,对我那日的提议愿意再从长计议,我想听你亲口说一说。”

    文笙被困岛上半个多月,与外界失去联系。不知多么想早日离开这鬼地方,她一去不返。十三那里不知急成这么样子,只是一想,文笙就觉着放心不下。

    钟天政希望她与白云坞主虚与委蛇一番,将桥都铺好了。文笙皱了皱眉,忍不住道:“我说是与否,坞主都相信么。不怕我回头变卦?”

    白云坞主端坐高处,注视着她:“旁人说话。我自然要掂量一下真假,但顾姑娘能够参悟《希声谱》,千万人里头只出了这么一个,注定了与众不同,钟公子说你从来不打诳语,我打听过的情况也是如此,所以才这般期待你的回答,更加希望能与你合作。”

    钟天政说她从来不说谎话,这自然不是真的,可奇怪的是看白云坞主这样子仿佛还真信了。

    文笙有些无语。

    不利用起来,真是对不起钟天政煞费苦心,和她这段时间被迫失去的自由。

    “我只想天下太平,不再看到烽烟四起,民不聊生,到那时我便守着学堂,与乐师们一道研究,将《希声谱》发扬光大。”

    文笙这说的乃是真心话,白云坞主了然地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风道:“这个心愿,其实并不难实现。”

    文笙不等他游说,继续道:“所以请坞主见谅,我其实不想过多参与政事,程国公和纪将军那里更是朋友之义,我一个女子,对他们的影响也有限。”

    白云坞主张嘴欲言,文笙那里又不紧不慢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会把你们的好意带回去,尽力为坞主关说。”

    白云坞主要的也就是这么一句话,闻言登时露出笑容:“好,那我便等着听程国公那边的好消息。等到大楚重新立国,忘不了姑娘的好处。”

    文笙心道:“你个老家伙且慢慢等着吧。”面上却是莞尔一笑:“除了《希声谱》,我也不需要别的好处。”

    白云坞主哈哈大笑,笑过了方才问道:“前些天我叫东方拿给你的那篇曲谱练着可顺手?”

    文笙见那老家伙脸上虽犹带笑意,眼中却有锋芒一闪而没,不敢掉以轻心,答道:“还好。”

    白云坞主白眉低垂,笑得眯了眼:“我便知道,以姑娘的天赋以及才华,领悟这篇曲谱不是什么难事。”

    文笙不得不欠了欠身,客气道:“还未多谢坞主慷慨相赠。”

    白云坞主手摸胡须,一派慈祥:“这算什么,长了你就知道,老夫向来不藏私。就连那百相门门主付兰诚,虽然老夫不大看重他的能力和为人,在他弃暗投明幡然悔悟之后,老夫依旧是给了他梦寐以求的武功心法。”

    初来那天,付兰诚便被白云坞主强行喂了药,打那以后,不管是文笙还是谭五先生都再未见过他。

    听白云坞主主动提及,文笙佯作好奇:“付门主人在何处,可否叫出来一见?”

    白云坞主含笑摇了摇头,回避了这一节,转移了话题:“《希声谱》顾姑娘可是已经学了七首了吧?”

    文笙不由猜测付兰诚在被对方收服之后已经被派出了岛去。

    如此遭殃的只怕是杨昊御。

    她回应道:“不错,正是七首。”

    白云坞主狡黠地笑了笑:“还有一首,怎么钟公子私下里还未给你么?你们一双小儿女,才貌相当,都是这般出色,老夫给你们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谁年轻的时候不犯点错,何必紧盯着不放。”

    文笙神色微变,她着实是没想到这老家伙如此多事,这已经不但是想做和事老了,简直有化身媒婆之势。

    白云坞主冲着文笙眨了眨眼,完全拿出了老人家对待晚辈的语气。带着些许亲昵:“好了。快去练琴吧,记着,要想办法将那几支曲子融会贯通。多点心思。我还等着你练成之后帮我一个小忙呢。”

    文笙鸡皮疙瘩都要冒起来了,再也不想多看那老妖怪一眼,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白云坞主望着她背影。眼中精光闪烁,呵呵笑了起来。

    与文笙谈过之后。他丝毫没有见一见谭五先生的意思,命人去将钟天政叫来。

    谭五先生想的不错,这次他被一起请来,确实就是个陪绑的。倒霉地适逢其会。

    白云坞主和钟天政说话就随意多了。

    和聪明人说话不用兜圈子,一直以来,钟天政都表现得非常识时务。

    “钟公子。我刚和顾姑娘谈过,看来你们的误会还没有解开啊。”

    他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两眼紧盯着钟天政。

    钟天政苦笑,轻咳两声,勉强止住,道:“她是一个较真的人,好和坏,错和对,一旦认定了,就很难改变。”

    白云坞主慨叹道:“可只有她,领悟了《希声谱》。”

    钟天政默然片刻,点了点头:“不错。”

    “我给了你机会,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你的合鸣呢?为什么我还没见你使得出来?”

    白云坞主眯着眼睛,目光有些阴冷。

    钟天政早就习惯了他这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这岛上能叫他始终和颜悦色,宛如带着一副精致面具的,只有顾文笙。

    “我早便与坞主说过,合鸣需得两人互生爱慕,心心相印,我已经尽力挽回了,可她现在恨我如寇仇,避我如蛇蝎,除了慢慢打动她,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尽力了?那首曲谱为什么还没有给她?钟公子,我知道你足智多谋,不甘心屈居人下,莫不是以为老夫行将就木,只需拖下去就能将问题解决?”

    钟天政苦笑着辩解:“坞主真是冤枉钟某了。钟某再不济,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像坞主这样的武学高手,浑身散发勃勃生机,太长不敢说,再活个几十年总没有问题。到是钟某,这次的伤势太重,在合鸣上有心无力不说,也没有几年好活了。”

    白云坞主注目他良久,方道:“好吧,我更相信以钟公子的聪明,能够审时度势,知道怎么选择才是对的。你去吧,那件事抓紧时间,老夫就算能再活一万年,这月之内也必须要看到结果。否则付兰诚吃的那种丹药,我这里还有很多。”

    钟天政叹息一声,站起身来便欲告辞。

    白云坞主在他离开之前又加了一句:“你若忠心办事,老夫也不会不管你死活。你的伤我会想办法。”

    文笙并不清楚钟天政在白云坞主那里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当天晚上,谭五先生先行离开,钟天政在文笙的住处多赖了一会儿,直到文笙不耐烦,明显露出要赶人的意思,方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打团战,进到十甲之后,剩下的对手都很强,那天晚上,你我跑到那山谷中临时抱佛脚,我吹了一支曲子给你听。”

    文笙如何会不记得,那便是《采荇》。

    钟天政一说,当时的情形仿佛历历在目。

    钟天政见她面色稍缓,在她对面坐下来,拿起了洞箫,道:“还有一首《希声谱》,索性一起告诉你吧。只是我现在身体不顶事,也不知道能不能一鼓作气吹完。”

    他说得可怜,轻轻咳了两声,方才将箫对到唇边。

    暗紫色的洞箫,愈发衬得他双唇没什么血色。

    钟天政低垂下眼睛,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怀念之色,吐气发声。

    入耳是一支很寻常的曲子,不同于“妙音八法”,任何的技巧用来修饰《希声谱》都毫无用处,甚至适得其反。所以钟天政简简单单就把这支曲子吹完了。

    文笙只觉体内血流加快,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掌攥紧了她的心脏。

    这一曲似陌生,似熟悉,给她的感觉简直要呼之欲出。

    一曲吹毕,钟天政不及说别的,先撕心裂肺地咳嗽一阵,这一次,文笙注意到了他唇上未及拭去的腥红。

    钟天政收起帕子,苦笑道:“这一曲对你而言其实作用不大,不过学得一曲是一曲,聊胜于无吧。行了,你研究吧,我先回去了。”

    文笙抿了抿唇,没有作声。

    钟天政站起来,目光仍落在文笙身上,怅然道:“我这些年做了很多令你深恶痛绝的事,大多并不后悔,唯有两件事,叫我很遗憾。一件是师兄的死,那真不是我的本意,是老天爷忌恨我,偏要令我绝了念想,再没有退路可走,另一件,就是刚到奉京的时候,我们有了个错误的开始。”

    文笙和他四目相对,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些天,钟天政和她说了不少话,但这么敞开心扉的言语,还是第一次。

    当着钟天政,文笙很少说话,但她心情之复杂低落谁能知道。

    由朋友,到知己,再到仇敌,怨谁呢,又能怨谁?

    “若不是那个决定,若我……好好待你,你不用处处防着我,我们从朋友开始,也许一切都不一样。”

    钟天政说完,不待文笙回应,迈步走出门去,连背影都透着落寞。

    白云坞主说到做到,过了几天,果然给钟天政弄了个大夫来。

    只不过这位“大夫”不是旁人,竟是董涛。

    董涛这个假大夫最近在关中大大出了回风头,他把袁大家的病给治好了。

    所以在这名医“穆老”身上,白云坞主大大走了回眼。

    近来他全部心神都放在文笙和钟天政身上,连谭五先生都没空多管多问,更不用说一位大夫。听说他有点真本事,为给钟天政治病,派了手下去,连哄带吓唬,把人弄来再说。

    董涛佯装不会武功,顺水推舟就跟着来了白云坞。

    他正好有要事急着见文笙,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这一个月,大梁风云突变,驻扎在西方边境的守军竟然敞开了国门,任由吉鲁国大军进入大梁。(未完待续。)(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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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望族特立独行的顾九小姐一朝穿越变成了悬梁自尽的小家碧玉顾文笙,父亲渺无音信,母亲整天想的就是怎么能把她赶紧嫁出去。
顾九小姐生性很固执,她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哪怕需要从刀山上滚过去!
不过她想要的,和这世上绝大多数女子从来都不一样!
封面由刺微妹子友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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