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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心渔     重笙txt下载     重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二章 谋划脱困(二合一)

    董涛说,在这之前,离水方面已经和朝廷进行了两轮商谈。

    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进展,但谁也料不到杨昊御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

    吉鲁国大军进入梁境之后到是没有大举向东进犯,而是驻扎在了肃州,杨昊御率众自奉京出发,亲往肃州东南的泽西山和吉鲁国都元帅特慕尔会晤。

    与此同时,他绕开了谭家人向离水方面下了最后通牒。

    离水方面欠各大世家以及商贾的巨额债务由朝廷接手,负责偿还,纪南棠麾下二十万大军饷银朝廷亦全部承担。

    但杨昊御也不白做冤大头,他限令李承运和纪南棠轻车从简,必须于五月底之前赶到奉京,参加下月月初的大朝会,拜见小皇帝,接受封赏,另外朝廷派了清乡侯赵宝衡率多名武将,欲到离水来接收军队以及在押的大批战俘。

    这里头的玄机明眼人一看就懂。

    董涛便对奉京方面所谓的大度退让嗤之以鼻。

    “摄政王多半以为就他是聪明人,旁人都是傻子。国公爷欠的账,他一句话说接过去,也不管多少钱,不说拿什么怎么还,这明显就是想要赖账!鬼才相信他会给国公爷填窟窿,给国公爷个王爷当摆设,叫他挨天下人的骂。我呸!俘虏要交给他们,只怕转手就收了赎金把人放回去了。”

    文笙深以为然。

    董涛能找个机会单独与她聊几句不容易,文笙抓紧了时间问:“可知道国公爷那里准备如何应对?”

    董涛摇了摇头:“杜先生只是传了信来,叫我赶紧通知你,这边要是一时半刻没有结果,便先回离水一趟,别的到是没有说。”

    文笙苦笑,她早就归心似箭,可是要摆脱白云坞主那个老怪物,从这千花岛迷宫顺便离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时她才有空问起王十三:“这一个月关中形势如何,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十三呢,可着急了?”

    董涛咧了咧嘴:“那些凑热闹的都散得差不多了。你一走没了音讯可急坏王老弟,他等了两天没见你回来,便跑来浦川找我。着急上火,嘴上起的那个大燎泡啊,足有这么大。”

    董涛比划了一下,文笙可以想象得到十三当时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泛甜。忍不住抿嘴笑一笑。

    到说到现在董涛还看不出来文笙和王十三之间的猫腻,他可白活这般岁数了。

    他也不说破,添油加醋把王十三当时急如热锅蚂蚁般的模样说了说,心道:“兄弟,董大哥只能帮你到这般程度,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努力了。”

    “他找过我之后,又回了谭家人住的那个村子等消息。结果你和谭五先生迟迟未归,他看谭家人不顺眼,谭家那几个少爷对他也不甚客气,两下终于翻脸闹了起来。”

    文笙没想到会出这等变故。闻言皱起了眉头。

    “这一闹,竟叫那钱平找着机会逃了。”

    文笙眉头顿时舒展开,笑道:“董大哥,这般时候了你还有闲心与我卖关子。”

    董涛亦笑了:“早知瞒不过你,不过钱平到是未发觉上当。”

    “那大伙可是顺藤摸瓜,把谭家人救出来了?”

    董涛敛了笑容:“王老弟没有跟去,他说咱们和谭家到底不是一伙的,好人做到这份上,叫对方知道欠咱个人情也就罢了,知道姓钟的不在。他懒得跑那一趟。正好去江北那边的兄弟回来,他带着我去给袁大家治病去了。谭家几个少爷去那一趟听说不怎么顺利,对方老巢是找着了,两下狠狠打了一架。人却没能救出来。”

    说到这里他神色变得颇有些古怪,望眼欲穿的王十三没有机会来,他却被人悄悄地带上了岛。

    别看外头都传是他医好了袁大家,可这里头真没他什么事啊。

    药是配好了自南边拿回来的,怎么内服外敷信上写得清楚,刀是费辛费大夫开的。他董涛就是个滥竽充数的摆设。

    白云坞主董涛没机会见着,上岛来见的第一个人,竟是众人十分想杀之而后快的钟天政。

    当时他想:完了完了,姓钟的狗贼认识他,就凭当日他们一起在于泉呆了那么长时间,他就算伪装得再好,钟天政也不可能认不出来,这一露馅,没等见着顾姑娘就先交待了。

    谁想钟天政只是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跟着就似笑非笑地递了手腕过来:“久闻穆老大名,没想到竟有缘在这里见着。还请穆老帮在下把一把脉,看看应该如何医治?”

    奶奶的,狗贼胆子到大,董涛当时看着他那手腕,真想一把给他拧折了。

    文笙心里有数,点了点头:“他再叫你治,你就放心大胆给他开方子。此地坞主是个野心勃勃的疯子,你躲着一点儿,千万别叫人盯上。”

    跟着她将白云坞主以药控制朱子良和付兰诚的详情说了说,董涛脸上变色,骂道:“这伙人也不怕千刀万刮下地狱。我若落到那般境地,还不如直接死了干净,顾姑娘,你别忘了,到时我要管不住自己,就劳你给我个痛快。”

    文笙宽慰他:“不会的。你小心着点,咱们不会在这里呆太久。”

    杨昊御不安于现状,这背后不知有没有白云坞主在操纵,大梁诸州再陷战火已经初现端倪,文笙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早日脱离樊笼。

    不管是谭五先生还是钟天政,只要目标一致,就应摒弃前嫌,先联手对付了那老家伙再说。

    至于白云坞主强留他们在这里做什么,其实那天他那话里已经露出口风来。

    他说,想请文笙帮一个小忙。

    可想而知,白云坞主用了这么大阵仗,还需得文笙先将《希声谱》数支曲子融会贯通,绝不会只是一个“小忙”这么简单。

    《希声谱》文笙已经学到了八首,剩下那一首钟天政明告诉她,不管那老家伙还是他,都不可能透露,文笙也就暂时死心放下。

    第八首《希声谱》最容易领悟。

    文笙在钟天政吹奏那一曲的当晚就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叫她想起了师父卞晴川的鼓声。

    卞晴川的鼓声只有节奏。并且这节奏随他心意时时变化,他的鼓和他的人都是在战场上成长起来的,其中的杀气文笙继承不来,所以她虽然在卞晴川那里学到了些皮毛。真同师父比起来,还差得远。

    但有这一曲就不同了。

    曲谱所表达的更加丰满细腻,而且去掉了其中的火气,变得更中正平和,也就是说。更加适合文笙的脾气秉性。

    文笙领悟这一曲之后,眯着眼睛想了半天,她想不知师父卞晴川听到这支曲子会是什么感受,他有没有可能以此为契机,学到《希声谱》。

    为这个,虽然这支曲子听上去与残酷的战场有些格格不入,她还是将它命名为《点兵》。

    若说《行船》能撑起无形屏障,保护自己和他人,那么《点兵》则是瞬间赋予了己方强大的潜力,同卞晴川的鼓声一样。《点兵》带来的是各方面的提升,速度、力量,乃至精神和感知。

    《希声谱》诸篇之间若能融会贯通,文笙最先想到的不是《采荇》、《连枝》,而是这两首。

    《行船》她很熟很熟,《点兵》虽是初学,却不陌生。

    而钟天政正好可以跟上《行船》的旋律,练一练合鸣。

    他也发觉了,自从董涛来到白云坞,文笙对他态度明显有所缓和。

    虽然话依旧不多。但总算不像之前那样,一有机会就冷嘲热讽了,而且不管他呆多晚,文笙都全身心地投入在《希声谱》中。并不出言赶他走。

    而文笙、谭五先生和董涛三人显是趁他不在的时候达成了某种共识。

    谭五先生神色冷冷,董涛看他眼神也有些怪,但表面上却维持了和平的假象,好歹有了些联手的意思。

    落到这番田地,钟天政本来也没有奢求很多,唯一叫他觉着郁闷的。是当日他和文笙于同乐台上大展神威的琴箫合鸣当真很难再现了。

    “就算是为了练出合鸣,早日脱困,你冲我笑一笑行吗?”

    文笙抬头瞥了他一眼,微微一哂:“说实话,看到你笑有些难。再者我笑就能练出合鸣?这不是自欺欺人么?”

    董涛一旁点头:“顾姑娘说得对。”

    谭五先生亦露出嘲笑之色,道:“顾乐师,我记得你上回说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只等合适的时候便会有师长作主,这话我没记错吧,所以某人就不必假借什么合鸣的理由,痴心妄想了。”

    这些天下来,他对钟天政恨意难消,却也觉着这么着看他不好过还挺解气。

    钟天政明知道问题结症就是因为两人离心,试着一提,却遭三人一齐挤兑,几乎要气笑了,道:“好好好,有你们三个陪着,我才不着急,看最后是谁……”

    狠话未等说完,他突觉着胸口一闷,气血翻涌,忍不住低头弯腰,咳得惊天动地。

    要知道一个人任你如何天人之姿风度翩翩,一旦咳起来都不会好看了,加上钟天政与文笙独处时还好,再多两个男人,又都是对头,他极力不想表现出弱势来,每到想咳都忍着,此时猛地爆发出来,真是手忙脚乱,说不出得狼狈。

    等他好不容易止住,收起帕子,抬头间却看到文笙脸上未及敛去的笑意。

    两人眼神一触,文笙先行避开。

    钟天政心下无奈:是了,现在只有看到他倒霉她才会高兴。

    “想要离开白云坞,平时的话,就算是我们四人联手,机会也不大。我想来想去,只有在做那件事的时候,白云坞主和他一众手下必定全力以赴,说不定无法来拦截咱们,到是可以试一试。”

    钟天政索性说起这人人关心的脱身计划,果然一说正事,那三人总算不针对他了。

    “哪件事?”董涛问道。

    钟天政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

    “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我要早一点,越早越好。”文笙道。

    在这件事上谭五先生知道自己能起的作用有限,没有插嘴,只在旁边听着。

    董涛劝道:“也急不得,你这么白天晚上地练琴,小心身体。”

    钟天政沉吟道:“最理想的,自然是你那里《希声谱》能再有所突破,你我把合鸣也一起练出来,这样可以向那白云坞主隐瞒一定的实力,实在不行,也要想办法达成一样。不然我们必定逃不出去,不如就老实在岛上住着。”

    文笙向来不愿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更何况这旁人还是钟天政。

    “我来吧。我感觉有一线希望,再给我点时间。”

    白云坞主宽限的时间是到五月底,半月过去,到五月二十几日的一天,钟天政面带喜色来见他。

    “坞主,我与顾姑娘总算不负所托,练成了琴箫合鸣,钟某第一时间便来向坞主报告这个好消息。”

    白云坞主闻言“腾”就站了起来:“哦,你们练成的是哪一曲?”

    “便是我与顾姑娘之前成功过的那曲,顾姑娘将它称作《行船》,合鸣之后防护之力成倍暴涨……”

    白云坞主挥了下手,喜形于色:“哈哈,不用说了,我知道。不错,你做得不错。”

    钟天政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坞主可要亲自听一听?”

    “不用了。你们我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再说量你也不敢在这件事上骗我。”

    白云坞主因为所习功法的关系,对乐师所奏的曲子感觉十分迟钝,他不想和钟天政多说这个,两眼死死盯着对方,直到钟天政点头承认:“坞主所言甚是。”他才哈哈笑道:“行了,此时练成时间正合适。你去准备一下,等明天一早你俩跟我去个地方,给我帮个小忙。”

    钟天政点头答应,趁着白云坞主心情好,提议道:“不如带上谭五,多少也能有点用处。”

    他到不是真心为谭五先生着想,此时众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不论丢下谁,其他人也走不成。(未完待续。)( )

第四百六十三章 湖底(二合一)

    白云坞主摸着胡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笑:“也好。”

    钟天政将右手成拳,放到唇边轻咳了两声,心下电转,思忖着怎么开口叫对方带上董涛才不显得突兀。

    不想白云坞主见他咳嗽主动问起:“钟公子身体没见好转么,怎得还咳个不停?可是那姓穆的大夫徒有虚名?”

    钟天政笑道:“多谢坞主挂怀,这位穆大夫我早听说过他的大名,近几年他一直在东边沿海几州游历,行踪飘忽,只听说和先前羽音社在那几州的乐师往来密切,经由他们穿针引线,给纪南棠麾下的不少将领都看过伤,医术着实了得。没想到坞主竟为了在下,把他给请来。”

    白云坞主颇有兴味地“哦”了一声,目光闪动:“这么说这位大夫同顾姑娘还大有渊源?”

    钟天政不信这老东西能掌握他的行踪,却不知道董涛是和文笙一道出现在袁家集的。

    他故意冲白云坞主若有深意地笑一笑,答非所问:“不瞒坞主,钟某前段时间真是觉着有心无力,差不多要灯尽油枯,多亏了穆大夫,咳血之症缓解了很多,这才侥幸完成了坞主所托。”

    白云坞主听他如此说,果然道:“既然钟公子的伤暂时还离不开他,那明天就叫上他一起吧。! ”

    且不说这一晚上诸人如何精心准备,第二天文笙起了个大早,简单用了点清粥小菜。不到卯中,谭五先生、钟天政和董涛齐到她这里来集合。

    钟天政见没有白云坞的人听墙角,郑重道:“我知道三位心中对我有成见。但能不能离开这鬼地方,全看今天,大敌当前若还不能同心协力,甚至于相互掣肘,那就太幼稚可笑了。有什么恩怨,咱们等出去再说。”

    谭五先生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董涛笑道:“钟公子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么?”

    钟天政道:“钟某若口是心非欺骗诸位,来日叫我一无所有,利刃穿心而死。”

    董涛还待再说。文笙开口道:“就照你说的,大家先联手离开这里。你若不算计我们,我们也保证不在白云坞的地盘上和你动手。”

    钟天政转向谭五先生:“五先生怎么说?”

    谭五先生道:“出去之后,你要放了令蕙和容华。”

    钟天政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放了他们两个。谭家便会与我前事一笔勾销。化干戈为玉帛么?”

    谭五先生冷笑:“做梦。”

    钟天政也不恼:“所以钟某此举也不过是自保罢了。五先生,咱们还是不要说岛外的事了,钟某诚心与诸位做此一行的生死之友,其它的,等咱们四个脱险之后再商议。”

    他说生死之友的时候,望的却是文笙,眼睛亮闪闪的,看上去丝毫不在意此行的凶险。反而有些兴致勃勃。

    这一次,文笙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应道:“好。当日雄淮关前一别,我也确实没想到还有与你并肩作战的一天。”

    钟天政闻言眼中光彩更盛,彻底忽略了边上另外两人:“是么,呵呵,世事如棋,变幻莫测,将来如何谁又能说得清楚。”

    辰时刚到,东方代白云坞主过来请人。

    “诸位都在顾姑娘这里,太好了,坞主有请。”

    文笙和谭五先生带上琴,钟天政手握洞箫,董涛手里提着药箱子,却将惯用的匕首贴身藏着,一起去见白云坞主。

    白云坞主正站在山道上方一块高耸的岩石上,向东而立,迎着朝阳。

    也不知他站了多久,在琢磨什么,看上去到是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

    不远处白云坞的人已经整装待发。

    不出钟天政所料,白云坞主极重视这次出行,一同前去的手下足有十来个,看上去都与东方年纪相仿,若是身手也差不多的话,那这队人的实力无疑十分可观。

    要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夺路而逃,难度可想而知。

    文笙不由地向钟天政望去。

    钟天政回之以不动声色。

    这就意味着,计划不变,要抓住一切机会。

    东方上前回禀,人到齐了。

    白云坞主收回目光,看向文笙一行,脸上露出满意之色,道:“既然齐了,那就别耽误时间,即刻出发吧。”

    钟天政等他飘身而下,主动问道:“坞主,怎的不见岛上其他乐师?”

    白云坞主摆了下手:“不用他们,那些废物,白养那么多年,有你们几个就够了。”

    他说这话时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文笙却下意识觉着,若他们一行顺利达成白云坞主的目的,岛上那些单纯的乐师失去了价值,只怕性命堪忧。

    东方归到队中,文笙目光一扫,就见那些随从竟鲜有空着手的,有几个手里提着沉甸甸的包裹,有的背着铺盖,还有一个,手里竟然提了一口铁锅。

    这是准备吃住都在外头啊。

    文笙心中不免好奇,他们到底要去哪里。

    一行人往后山去,白云坞主袍袖飘飘,转眼间就走到了队伍最前头。

    文笙四个被夹在队伍中间,不但东方守在旁边,前后左右都是对方的人。

    文笙和谭五先生是乐师,虽然不算孱弱,脚力到底不能与习武之人相比,钟天政带了伤,剩一个董涛要装作不会武功的大夫,白云坞众人叫他们四个拖累得整队都慢下来。

    白云坞主并不在意,先行到了后山,等人都到齐了,方指了低洼处一个巨大的石坑道:“咱们此行,便是由这里开始。”

    石坑旁铺了百余级石阶。文笙随众人沿阶而下,果见旁边石壁上有个黑黝黝的洞**入口。

    这山洞看上去很宽敞,洞口足有一人高。可容三四个人并行而入。

    谭五先生和董涛这会儿都是神情有异,就连文笙都忍不住有些失望:“这山洞一看就是人工开凿的,难道此行要去的地方是山腹或是地下?若是封闭的所在,那真是白期待了,退路一封,逃都没地方逃。”

    但已经来了,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

    几个随从不等吩咐燃起火把照明。白云坞主先行走进了山洞,东方刻意压低了声音:“诸位,请吧。”

    钟天政毫不犹豫。当先跟了进去。

    文笙也进到山洞里,眼前骤然一暗,停了停,她才适应过来。

    火把只能照到洞内七八丈远。再往前便是一团漆黑。

    就这七八丈。文笙细打量也能看出不少端倪。

    山洞里的石壁一侧凹凸自然,一侧却是平滑中透着刀砍斧斫的痕迹,石缝里长着黑绿色的青苔,偶尔火光晃到角落里,会随之响起窸窸窣窣的虫蚁爬行声。

    文笙估计此处最早可能只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狭小洞**,后来被人力拓宽成这么大,工程浩大,花了不少人力物力。而且分明有些年月了。

    山洞里看起来很潮湿,很可能两头通透。这到是个好消息。

    白云坞主走在最前头,脚步不徐不疾,始终如一,这般熟悉,必定之前已经进来过很多次。

    他要带着他们去哪里,所谓帮忙又是做什么?

    乐师对声音总是最敏感,文笙侧耳细听,可除了众人脚步沙沙、火把燃烧和虫子爬行,再没有别的声响。

    她这么一分神,不小心正踩中地上拳头大小的一块石头。

    那石头向前一滚,文笙站立不住,发出一声轻呼,便要往前踉跄摔倒。

    董涛走在她身后,一伸手便能将文笙拉住,可他手将抬未抬之际,脑袋里突一闪念,想起他现在可是假扮着穆大夫,这手要伸得多快才像个不会武功的寻常人?

    这么一迟疑,一旁的钟天政已经眼疾手快,抢先将文笙扶住。

    自他手上转来一股柔和的力道,托住了文笙的手臂。

    众人都听到钟天政有些担忧地柔声道:“没事吧,可扭伤脚了?”

    五月天已经很热了,众人都换了单衫,文笙透过单薄的布料瞬间便感受到了对方手心里那灼人的温度,匆忙挣脱了他,活动一下脚踝,低声回道:“没有伤到,多谢你。”

    钟天政幽幽地道:“那就好。”

    前头白云坞主脚步顿了顿,笑道:“我忘了顾姑娘不会武功,早知道应该先把路上石头清理一下。你们好生照着亮,别叫贵客伤着。”

    走在文笙附近的东方等人齐齐应了声“是”。

    队伍继续前行,文笙很快就将刚才那点不自在抛在了脑后。

    到这会儿,她只能大致估算时间和走过的路,进洞到现在已经走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地势越来越低,环境也愈加潮湿,文笙觉着按这距离推算,他们一行应该早离开白云坞那座岛屿了。

    难道说,他们这会儿正在湖底?

    奇怪的是,一路走来,文笙一直未觉得如何气闷。

    这时候,她突然觉着露在外边的肌肤一凉。

    钟天政道:“咦?有风!”

    白云坞主笑应:“是啊,前头风还不小呢。”

    谭五先生忍不住问:“这里不是湖底么?哪来的风?”

    他见多识广,虽然一直未说话,却早在文笙之前便意识到了众人此时所处的位置。

    白云坞主对他不像对文笙那么热情,淡淡地道:“天地造物之玄妙,又岂是常理可以推断。”

    谭五先生闭口不言。

    众人再往前去,风不见变大,但风声却逐渐大了起来。

    在这山洞里不知几经周折,混杂了千百样怪声,到了众人周围,竟宛如鬼哭神嚎,听着十分瘆人。

    白云坞主在前头丝毫未受影响,后头的东方诸人也恍若未闻,钟天政那里却是顿了顿,露出难受的神情。

    不但是他,董涛也觉有些受不住。

    谭五先生面露异色,文笙站下,惊叹道:“这真是天然形成的么,这风声的威力,已经堪比六七重之境的大乐师了。”

    “七重。”谭五先生道。说到“妙音八法”,他自是比文笙更有发言权。

    妙音八法达到七重之境的乐师,全天下都没有几个。就连谭家谭五先生这一辈,也只有他大哥、二哥堪堪突破,谭五先生自己还在六重上。

    不过这啸声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谭五先生撑到了现在,并且有信心以琴声相抗,走过这一段路程。

    白云坞主却在前头笑道:“顾姑娘,你的《希声谱》呢,第一重考验来了。”

    文笙也想到了这一点,问道:“坞主以及白云坞的诸位呢,可需要?”

    白云坞主头也未回:“不必了,你护好你们四个就行,这是幽帝他老人家对我等的考验。有谁学艺不精,死在这路途上也没什么可惜。”

    众随从齐齐应了声是。

    文笙便将怀中古琴放正,单手捧着,右手在弦上轻挑而复抹,弹得正是《伐木》。

    《伐木》有清心正气抵御外邪之效,她有意将这一曲只作用在己方四人身上,只是瞬间,董涛和钟天政便恢复如常。

    白云坞主听着这耳熟能详的旋律,脚下暗合节拍越走越是轻快,赞道:“不错,甚好,正是这样。”

    他是高兴了,文笙四人都未作声。

    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白云坞的功法,决定了白云坞主这些人根本就不惧这一段路程。

    他们需要“帮忙”的地方显然还在后头。

    那啸声由小变大,又由大变小,终于在他们长途跋涉渐往高处走时停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前头竟隐隐有亮光透了下来。

    要到地上了。

    白云坞主快走几步,出了洞**。

    文笙等人跟着鱼贯而出。

    众人处身之地,竟是一个光秃秃的孤岛。

    太阳高悬头上,明明晴天,却觉头顶灰蒙蒙一片,外加一个没什么热度的白球。

    周围目之所及全是水。

    钟天政出言相询:“敢问坞主,这是哪里?”

    白云坞主道:“这是幽帝当日的隐居之处。要来这里,只能走刚才这条路,若从湖上找,任你一寸一寸找个百十年,也找不来这地方。”

    文笙见这岛方圆不过里许,上面寸草未生,不禁意外:“幽帝当日就住这里?”

    白云坞主哈哈一笑,指了岛上唯一一口水井,道:“顾姑娘,钟公子,麻烦两位倾全力,将这井中之水倒灌回地下。”(未完待续。)( )

第四百五十六章 白云坞(二六合一)

    南湖道因位于天女湖的东南而得名。

    那附近河汊纵横交错,水土肥沃,既适合种水稻,也盛产鱼虾莲藕,乃是关中大平原上有名的鱼米之乡。

    文笙刚在朗月斋里读过一本讲关中风土人情的书,里头还记载了一则关于南湖道镇妖塔的民间传说。

    说是很久以前,有一位仙女下凡到人间,路过南湖道的时候,见湖水碧绿清澈,喜欢得很,忍不住跑到湖里洗了个澡。后来仙女在湖心处对月梳妆,倒映在湖里影子幻化成小岛,这就是天女湖的由来。

    且说当时湖里许多鱼虾蟹贝因喝了仙女的洗澡水,渐渐有了神智,其中一只螃蟹福缘深厚,做了湖中霸主,自称蟹将军。

    此妖经常呼风唤雨,水淹良田,逼得附近人家向它进献童男童女,老百姓苦不堪言,后来得到高人指点,附近百里民众自发筹资,修建了这座镇妖塔。

    塔高九层,伫立于天女湖边。

    镇妖塔建成之日,就听着一声龙吟,湖水直接后退里许,露出大片肥沃的土地。

    每当夜晚来临,湖面为月光薄雾所笼罩,时常有人看到一条神龙的虚影飞舞于水上,除灭妖怪,打那时起,南湖道再也没有发过水患。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亲眼见一见镇妖塔。

    文笙和谭五先生到达塔下的时候是半上午,文笙仰头观看,不知是不是白天的关系。这座灰蒙蒙的镇妖塔在她眼中半点儿不像传说中那么神秘。

    百相门的门主付兰诚已然独自等在塔下。

    他见谭五先生和文笙联袂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武林好手,微怔之下。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谭五先生!”他上前见了礼,注目文笙,问道,“这位姑娘是……”

    谭五先生虽然觉着他在明知故问,还是介绍道:“这位便是离水来的顾乐师。”

    文笙含笑颔首:“付门主,久仰。”

    付兰诚身材高大,虽然年逾四旬。却半点儿看不出老态。

    文笙记忆里头,付春娘是个外表美丽又有点野性的姑娘,今日一看。她的好相貌还真是承自于其父,付兰诚五官轮廓分明,虎目含威,一看就是习惯了发号施令。

    但文笙一看到他。就想起了他家里头妻妾相争最后双双殒命的破事。面上应酬着,心里却是半点好印象没有。

    付兰诚哪想的到这些,在大梁,习武之人看到乐师,心里自动就矮了半截,不过文笙名气再响,年纪却摆在那里,加上与付兰诚现在效力的杨昊御听说是有无可化解的过节。他也就没有过多的表示,干笑一声:“久仰。原来顾姑娘也来了关中。”

    说完了这句算是打过招呼,付兰诚便转向了谭五先生:“五先生,对方特意跟我强调,叫单独一个人赴约,您这是……”

    虽然对方是乐师,但这差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谭五先生笑一笑,很自然地道:“我们也一样。大家不放心,来送一送我和顾乐师。”

    付兰诚这才知道,文笙也在受邀之列。

    今天跟来送行的,除了谭家那边的人,还有王十三。

    王十三明知对面是付春娘的父亲,却理也未理,左顾右盼,暗忖:“姓钟的小白脸怎么还没到?”

    只要钟天政敢露面,他才不管对方是不是来赴约的,东方那些人又会如何反应,必定第一时间冲上去,了结了这个祸害。

    镇妖塔周围没有别的建筑,出于对鬼神的敬畏,附近也不见人家,方圆无遮无挡,除了不远处浩瀚的湖水,便是一马平川的沃土。

    眼看着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到了,别说姓钟的,连那请客的东方都未现身。

    搞什么呢?

    这时候突听得谭家侍卫中有人叫道:“来了!快看湖面!”

    就见远处芦苇荡中划出一条小船。

    相距里许,便已隐约能看到船上两人,一坐一立,坐的正在划船,站立的那个看身形轮廓,正是东方。

    船行很快,不大会儿工夫靠岸。

    这艘船很小,再多三个人都觉挤得慌。

    东方依旧穿着随意,披散着头发,站在船头并不下来,脸上似笑非笑,冲这边一拱手:“三位都很准时,请上船吧。”

    谭五先生没有动,皱眉道:“不是说还请了姓钟的?”

    东方似是早料到他有此一问,道:“钟公子与三位约的不是同一处,他人已经到了。总不成大家还未等坐下来,便斗得你死我活,呵呵,五先生带了这么多人来,也是怪我,上回没有说清楚。”

    谭五先生因他话里头微微讽刺哽得够呛,更多的则是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不舒服。

    不过已经决定要去看看究竟,总不成到了这里再回去,他与文笙互望一眼,沉声道:“走吧。”

    王十三突然出声:“喂,东方先生!”

    东方瞧过来,冲王十三点了点头:“王大人,有何见教?”

    咦?这老小子对我挺客气。

    王十三立刻就感觉到了那东方对自己和对谭家诸人语气上的些微差别,这种差异,甚至叫王十三觉着,实际上他比付春诚更得对方看重。

    王十三不及多想,下意识就觉着这里头有机可乘。

    他甚至想试试看能不能赖上船,念头一转,问出口的却是:“你们从哪里接到的钟天政?定文?还是阳沽?”

    他说的都是临近天女湖东岸的地名,东方并不接他试探,笑道:“王大人对关中地理看来挺熟。”

    “现补的。你看我都这么合作了,好歹给透露一点。其实是阳沽?对不对?”

    东方目光一闪。没有应声,转向正在上船的文笙道:“湖上风大,顾姑娘往中间站站。”

    王十三却觉自己的猜测**不离十。

    谭家众人这些天在浦川挖地三尺也没找出钟天政来。姓钟的多半已经撤去了别处。

    东方等人消息灵通,显是知道,他们既然已经把钟天政请了去,说不定不介意趁机削弱一下各方的势力。

    剩下的,就看他有没有本事顺藤摸瓜,找到钟天政的老巢了。

    文笙三人上了船,东方满脸带笑。看上去确实挺像好客的主人,他吩咐同来的人开船,背转过身去。道:“路有些远,不过我等为这次相聚做了很多准备,定不会叫三位失望。”

    三人里只有付兰诚看上去神色尚且从容,谭五先生和文笙都是将琴拿在手里。随时准备着应对变故。

    船离岸渐远。文笙见镇妖塔下众人越来越小,开始时尚能分辨出王十三在哪,后来他和其他人一样,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小黑点,不禁有些感慨。

    船行里许,钻进了芦苇荡。

    东方等人显是十分熟悉附近的环境,在里头转来转去,到后来即使是记性好如文笙。也觉着头晕,在这偌大的迷宫里头忘了来时的路。

    付兰诚道:“我从天女湖走过很多次水路。从来不知湖里还有这般玄机。”

    东方笑了笑:“付门主不知道的怕是不止如此。”

    付兰诚这点涵养还有,笑道:“那付某拭目以待。”

    说了这话不久,三人惊奇地发现,前头水面起雾了。

    晴天白日,天竟然黑了下来。

    谭五先生皱眉,拨响了琴弦,古琴“铮铮”声向着四面八方传开。

    付兰诚“咦”了一声:“太阳出来了。”

    谭五先生琴声未停,道:“这是阵法,会欺骗人的眼睛,令你我产生错觉。”他半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进入阵中马上反应过来。

    东方含笑道:“谭五先生的琴声果然了得。三位不必疑虑,这阵法是天然生成,与人无害,咱们只要过去这一段就好了。”

    果然,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前头豁然开朗,大大小小的小岛凸出湖面,天空晴朗,水面粼粼泛着金波,最出奇的是岛上无一例外都是大丛鲜花盛放,争奇斗艳,美得浑不似人间。

    文笙倒抽了一口气。

    东方笑道:“前头就要到了。欢迎诸位来到千花岛,白云坞。我家首领在坞里摆了酒席,给诸位接风。”

    这地方名叫千花岛,在三人看来,若是将露出水面的岩石都算上,大大小小的岛屿没有千座,至少也上百。

    这些小岛如众星拱月般,簇拥在白云坞周围。

    白云坞远看是一座建在岛上的堡垒,黑灰色的山壁高耸,从下船到进入坞中还有很长一段山路要走,石阶一级一级,如长龙一般盘旋向上。

    谭五先生疑道:“这地方……建成怕是有数百年了吧。”

    东方笑了:“若无一定积累,如何敢冒然邀请诸位前来?”

    船只靠岸,众人下船来,划船之人将船系好,并不与他们同行。

    东方前头带路:“三位请跟我来吧。”

    进坞石阶修得很陡,习武之人像走平地,文笙和谭五先生在走过数百级后都有些吃力。

    付兰诚关切地示好:“五先生,我带您一程吧。”

    谭五先生站定了**,摇了摇头。

    文笙额上见汗,抬头向上看,岛上长了很多松柏,一层一层石阶藏在树荫里,鸟鸣啾啾,阵阵花香随风飘来,环境甚是怡人。

    就在她欣赏景色之际,突然有一阵乐声从林中飘出来。

    听到这熟悉的旋律,文笙不由地一震。

    这是笛声,吹的不是别的,赫然是《伐木》。

    吹笛人的喜悦自在混在笛声中扑面而来,环绕着她,就像风,像空气,无孔不入。

    这是真正的《伐木》,吹笛人完全领悟了这一曲的精髓。

    亲耳听到这曲子,知道这世上会《希声谱》的并不是仅她一人,文笙心中所受震动可想而知。

    谭五先生也很吃惊,脱口道:“顾乐师,你听……这难道是《希声谱》?”

    文笙很快镇定下来,她转头见东方嘴角含笑,显是早知有些一出,立时就决定要见见这吹笛之人。

    她直接就在石阶上坐下来,左右手齐动,和着笛声,弹起了《伐木》。

    东方试图阻止她:“顾姑娘……”

    文笙没有理睬他,她有信心,对方能领悟《伐木》,听到她的弹奏,必定会出来一看究竟。

    琴声飘出去,笛声未停,却越来越近,向着这边靠拢过来。

    过了片刻,对方一曲吹罢,一旁树丛里沙沙作响,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钻出来。

    众人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就见这人打扮实在朴素,一身粗布衣裳磨损得十分厉害,就差没补丁摞补丁,袖子裤腿全都挽着,光脚穿了双草鞋,脚上小腿上沾得到处是泥巴。

    他脸上胡子拉碴,头发也乱蓬蓬的,看人的眼神却很是澄澈。

    众人古怪的目光显是令他有些局促,他望着文笙,惊喜道:“是你在弹琴啊,你也会这首曲子。”

    文笙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正要说话,东方在旁开口:“这几位是贵客,大人还在等着,你先回去,别耽误客人的宝贵时间。”

    这话说的有些不客气,可那人却似毫无所觉,点了点头:“知道了。”转身钻回到了树丛里,脚步沙沙,不一会儿便已去远。

    这中途发生的一幕,叫文笙心中有些沉重,一直到进入堡中,在大厅里坐下来,还没有缓过这股劲儿。

    大厅里只准备了五个座位,各人面前都有一张桌案,上面摆了酒壶杯盏和几个冷碟。

    东方请三人落座,便退了出去。

    那边厢还空着两个座位,不用说是给此间主人和钟天政留的。

    “姓钟的不是早到了么?”付兰诚道。

    杨昊御的敌人便是付兰诚的敌人,这次来不消说他是要帮着谭五先生对付钟天政的。

    这时候就听着厅后传来一阵笑声。

    “钟公子真是风趣。哈哈,来,陪我见一见你的老朋友。”

    脚步声响,两人由后头走了出来。

    这两人一个陌生一个熟悉,文笙目光自然先落在了落后半步的钟天政身上。

    钟天政穿了件玄青色夹衫,脸上不见半点血色,脚步有些虚浮。

    常言道:男要俏,一身皂,黑的愈黑,白的愈白,强烈的反差,给他平添了些许病态的魅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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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白云坞的实力十(二合一)

    白云坞主所说的条件可谓十分优厚。

    但文笙却知道,诱饵越是香甜,后头的钓钩可能越危险。

    她微微一笑:“坞主见谅,我只是国公爷麾下一个小小的乐师,不像钟公子,自己便做得了自己的主,坞主的意思,我会如实向国公爷回禀。”

    不论是幽帝后裔入世要逐鹿天下,还是杨昊御勾结吉鲁国的消息,都需要尽早给李承运通个气,权衡利弊之后,文笙没有质疑白云坞主的这番话,而是顺势而为,敷衍了一下对方。

    白云坞主没有紧盯着她不放,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边厢的谭五先生。

    谭五先生已经等了半天,微微一哂:“这条鱼分来分去,坞主还剩下什么?”

    白云坞主笑笑:“谭五先生说的不错,所以……只能这样了。”

    说话间,他将那鱼的背鳍和腹鳍切了下来。

    谭五先生原本已经打定主意,不管白云坞主如何花言巧语,他都要好好说道说道,以免得顾文笙被对方蒙骗,继而拉拢过去。

    谁知白云坞主隔空送过来的只是两片鱼鳍,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谭老国师在乐师里头德高望重,可论起治国理政来,呵呵,容老朽说一句不中听的,只看他扶持建昭帝登基,这三十年来有何建树?大梁乱成这样,谭老国师难辞其咎。”

    谭五先生脸上变色:“坞主慎言!”

    白云坞主点了点头:“当着人子说这话,老朽确实有些过了。不过谭五先生不能否认。人的精力始终有限,即使惊才绝艳如幽帝,也无法兼顾江山与《希声谱》。这两片鱼鳍就代表我送与谭老国师的无上荣耀。保留玄音阁,谭家交出权柄,专心研究你们的妙音八法,若是感兴趣,可以与顾姑娘那里相互参详,我能做的退让,也就是如此了。”

    不但谭五先生愣神。文笙听完也颇觉意外。

    只是这样?

    她原本见对方对钟天政和自己都着意拉拢,以为这老头儿不知会对谭五先生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以达到人人满意。皆大欢喜的局面,没想到他对谭家毫不留情,竟要将其直接踢出局。

    谭五先生淡淡地道:“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坞主说这番话到底有何依仗。该不会只有一方玉玺。一个传说中的宝藏吧?”

    付兰诚半天没能插上话,此刻一旁帮腔:“不错,大话人人会说,白日梦么谁都会做,坞主不拿出点真材实料,又凭什么叫我们这些人奉你为主?”

    白云坞主瞥他一眼,目光中带着些许嘲意,他左手向怀中一引。停在空中的那半条鱼连着碟子飞回到他跟前,稳稳落在案上。连点儿汤汁都没洒出来。

    付兰诚面露疑惑:咦?他面前盘子里还是空着呢。

    白云坞主慢腾腾拿起筷子,在那早就凉透了的鱼头上戳了戳:“在我看来,有这两样东西就够了,但既然诸位觉着只这两样还无法令大伙心服口服,也罢,我这就叫个人出来和你们见见面。”

    他挑起一只鱼眼放进嘴里,放下筷子,轻拍了一下手。

    掌声未毕,由后堂快步转出一个人来。

    这人年纪也不小了,头发花白,穿了一件灰色长袍,不等文笙看清楚此人的长相,他已向着白云坞主的方向单膝跪倒,口称:“参见主公。”

    文笙这里看的是背影,自钟天政的方向却能看个侧脸。

    他皱了皱眉,露出意外之色:“朱子良?”

    白云坞主笑道:“钟公子在与你打招呼,你怎的不回应?”

    那人跪伏于地,动也未敢动,口中答道:“主公没有吩咐,属下不敢擅自与人交谈。”

    这个人竟是原大梁江北大营统帅朱子良。

    谭五先生哪还能保持镇静,霍地站起身,道:“朱子良,你!你怎的在此?朝廷交给你的数万大军呢,谁在带兵抵御南崇军队?”

    朱子良就跟聋了一样,连头都没有回。

    白云坞主满意地点了点头:“朱将军不用多礼,你起来吧。谭五先生问你话,你答一答他。”

    朱子良这才爬了起来,他年纪不小,身手到还利落,站定之后向谭五先生这边稍稍侧身,语气平淡:“朱某麾下共有将士七万余,我带着他们几觅良主,而今自是追随朱某尽数投奔主公,至于同南崇还要不要打,是战是和,自然都听主公的。”

    谭五先生半晌方道:“你莫不是疯了?”

    他瞥眼向付兰诚望去。

    虽然谭五先生不大看得起付兰诚,但在朱子良这件事上,除了付兰诚,他竟没有旁人可以商量。

    当日朱子良两度倒戈,是杨昊御力保无事,朱子良也确实和朝廷联手,杀得杨昊俭勤王军丢盔弃甲,否则奉京又怎么会不计前嫌,继续委以重任?

    朱子良投靠了白云坞主,相当于奉京往南的门户大开。

    谭五先生眼见这一幕,哪里还呆得下去,满心想的都是怎么能离开这白云坞,赶紧把消息传回奉京去。

    “哈哈。”钟天政突然发笑。

    白云坞主甚是好脾气,问道:“钟公子因何发笑?”

    钟天政收敛了笑容,欠了欠身:“我笑奉京的摄政王殿下和谭老国师,明知道朱将军降了反反了降,是根墙头草靠不住,还敢用他带兵打仗,可是朝廷无人了么?”

    谭五先生为人实诚,闻言不由黑了脸,文笙却立刻便听出来钟天政的弦外之音。

    这是特意说给那白云坞主听呢。

    白云坞主“嗤”地一声轻笑,摇了摇头:“朱将军。钟公子这可是在提醒我呢,他觉着你归顺我只是权宜之计,来日还会倒向别人。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朱子良面色恭顺,单膝跪倒:“属下忠于主公之心皎如皓月,蒙主公赐下神丹,属下服用过后,主公想要属下的性命易如反掌,便是向天借胆,有人答应给属下个皇帝坐。属下也不敢再生反意。”

    听了这番话,钟天政脸上的笑容登时淡了许多,向后倚去。将上半身靠在了椅背上。

    文笙心下更是反感之极。

    虽然不知道朱子良所说的神丹是个什么东西,但想来不外乎毒蛊之物,白云坞主用这东西来控制手下的生死,与把人都变成傀儡有什么不同。

    看来今天果然是宴无好宴。白云坞主肆无忌惮。她知道了这么多秘密,想脱身恐怕不是易事。

    就听钟天政淡淡地道:“坞主你这是何意,难不成要给我们四人每人一颗神丹么?”

    白云坞主轻轻挥了下手,朱子良站起来,小心退到他身后。

    “呵呵,钟公子你过虑了。诸位乘船来的时候看到白云坞周围的小岛了么,划船的人会给你们介绍,那些岛屿名叫千花岛。岛上四季开满鲜花。若是收集花籽,经由特殊的配方炼制成丹。常人服用之后会觉精力无穷,上天入地,体会一遭神仙般的逍遥。诸位试想,能做到神仙,谁还稀罕人世间的荣华富贵。”

    说到这里,白云坞主状甚自得,微微笑着又道:“若说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就是容易成瘾。朱将军这般的自是没什么关系,神丹我这里有的是,钟公子、顾姑娘还有谭五先生你们都是乐师,精神若是出现问题,技艺必定大受影响。我自然是不舍得的。到是付门主,有兴趣的话可以试试。”

    钟天政一听事不关己,登时闭上了嘴。

    付兰诚见白云坞主果真自袖子里拿出个小瓷瓶来,由中倒出一颗丹药,脸色微变,起身道:“老家伙,你休想诓我吃下这劳什子毒药,叫我做你手里的傀儡!”

    白云坞主望向他,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的宏图中可没有杨昊御的一席之地,付门主跟错了人,想要改换门庭的话,只有这么一条途径,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悔呢?”

    付兰诚喝道:“我不与你个疯子多说!”伸手拔刀。

    谭五先生看了文笙一眼,手已经摸上了琴。

    这一眼,寻求同盟的意思十分明显。

    文笙也确实有联手的打算。

    若能冲出去,谁愿意留在这鬼地方。

    只是由这白云坞主方才显露的几手看,此人无疑是个劲敌。

    付兰诚一脚踹了眼前的桌案,拔刀冲上,谭五先生手挥七弦,这两人虽然从未合练过,经验使然,竟是琴刀齐鸣,配合得相当默契。

    文笙眼中瞬间竟出现了虚影,那是付兰诚百相门的看家刀法。

    白云坞主犹自稳坐席上,抬手间袍袖一张,偌大的衣袖鼓胀起来,像个布口袋罩向付兰诚的钢刀。

    “当”!一声闷响,就像钢刀斩中一块石头。

    付兰诚一招未建功,疾向后退。

    这时候客厅里已经乱作一团,朱子良缩在白云坞主身后不提,白云坞主在与付兰诚过招,谭五先生在以琴助阵,文笙也在弹琴,她弹的是《探花》,选择的目标是白云坞主,朱子良和钟天政。

    而此刻钟天政也离了席,他瞪了文笙一眼,脚步踉跄,匆匆向后退。

    大家都想早一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付兰诚这一退,退得可谓是干净利落,大有脚底抹油之势。

    谭五先生面露无奈,单手捧起琴,起身离座。

    白云坞主长笑一声,飞身跃起,就见一道人影半空追上付兰诚,将他抓了起来,向外头掼去。

    这一下宛如电光石火,谭五先生欲待另寻别的退路,眼见来不及了,白云坞主大步而回,袍袖一挥,重新坐到了主位。

    他侧头斜乜了退至中途的谭五先生一眼,哈哈大笑:“真是好笑,诸位以为我这白云坞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

    笑完了,他脸色一沉,高声道:“人呢,都给我应一声。”

    就听着客厅外头轰然回应:“参见主公!”

    听声音,不下于二三百人,已将客厅团团围住。

    跟着门口有一人道:“主公,抓到姓付的了。”

    白云坞主懒洋洋道:“真是,总有人敬酒不吃吃罚酒。送进来吧。”

    进门送付兰诚的,正是东方。

    付兰诚被他提在手上,神情委顿,身上像抽了筋一样,一看便是吃了大亏。

    东方当着白云坞主的面比朱子良要自在得多,腰板挺得也直,到了近前,一躬身,将付兰诚放到地上。

    白云坞主摆了摆手:“赐他一颗神丹。”

    东方领命,上前拿了丹药,单手撬开付兰诚的下巴,不理会他挣扎,硬生生将那颗丹药给他塞了进去。

    虽然付兰诚方才见势不妙,丢下自己先逃,谭五先生却不得不开口:“坞主如此强人所难,岂是英雄豪杰所为?”

    白云坞主嗤笑一声:“过些时候,付门主感激我还来不及,不信就等着瞧。诸位,我这鸡杀得好看么,还不归座?”

    此时尚在座上的只有文笙。

    不过谭五先生眼见是跑不了了,钟天政见机虽早,也没能逃掉。

    很快一个脸生的汉子引着钟天政回来,将他一直带到桌前,盯着他入座,没有离开,就退后一步,站在他背后监视。

    钟天政苦笑道:“好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坞主的条件我应了。”

    这时候付兰诚口中“赫赫”,面容有些扭曲,两眼睁得浑圆,手脚挣扎欲动,显是丹药发挥作用了。

    白云坞主吩咐东方:“带他下去好好享受。”

    东方应了一声,拖着付兰诚退出去,由始至终都未向文笙看上一眼。

    谭五先生冷冷地道:“请恕我无法与坞主为伍,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吧。”

    只剩下文笙未表态,白云坞主望过来,文笙叹道:“看来坞主是不会放我回去见程国公了,就我个人而言,我是赞成谭五先生的。”

    白云坞主目光直视着她,其中蕴含强大的压力:“即使是《希声谱》也无法令你改变主意?”

    文笙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白云坞主看上去有些失望,长身而起,道:“我给你点时间,你好好考虑清楚。钟公子,你随我来,我有一事不明,想向你请教,你同我说说你那‘新乐’是怎么一回事?合鸣又是怎么做到的?”(未完待续。)( )

第四百六十章 《连枝》(六二合一)

    文笙收敛了一下心中的不快:“钟公子有什么话直说吧,不用拐弯抹角。”

    “其实……”钟天政凝视着文笙,似在揣摩她神情间每一分细微的变化,“算了,你我之间若是要翻旧账的话,到明天天亮也说不完。眼下陷在这里,你我都不好过,何不暂时放下以前的恩怨,联起手来,先脱困再说。”

    文笙望着他若有所思。

    这到真像是钟天政会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

    所以文笙对他半夜来访一点都不意外。

    少顷,她做了决断,垂下眼去,微微一哂:“没有信任,彼此不敢交托后背,这样的联手,又有几分成功的可能?也罢,你进来说吧。”

    钟天政进了屋,随手将房门关上。

    烛火摇曳,夜正深时。

    这样的独处,就像是之前在玄音阁时的许多个夜晚。

    文笙不知道钟天政是什么感觉,也许他面皮厚心肠狠全不在乎,文笙自己到是觉出了几分尴尬。

    所以她低头假装看那首曲谱,眼角余光见钟天政走到椅子旁边坐下来,和她不过隔了一张桌子,而后掏出块帕子来掩了嘴,发出一连串闷咳。

    他都伤得这么重了,还没停下折腾,跑来关中用计劫走了谭容华和谭令蕙,这不完全是自作自受么,该!

    文笙拿起曲谱,侧转身对上烛光,丢钟天政在旁边,渐渐的。她深入了进去,被那首曲谱完全吸引了心神。

    钟天政也不打扰,收了帕子。安静坐在一旁,眉头轻皱,怔怔望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烛芯“剥”地一声爆开了一个灯花。

    文笙回过神来,听钟天政轻声叹道:“你果然是喜欢这些,我们都落到这等田地了,诸事纠缠。想来你烦恼更是不少,竟还能去潜心研究,我认得那么多乐师。若论初心喜欢音律的不少,真正尝到权利的妙处,还能如此不动摇的,不过三两之数。是不是因为这个。你才能够参悟得了《希声谱》?”

    他的声音因为咳嗽有些黯哑。在这样的一个夜晚,衬着明暗未定的烛火,听上去仿佛叹息,带着几分蛊惑。

    文笙却丝毫未受影响,嗤笑道:“我认识的人里头,像阁下这样为实现自己的野心不计手段不惜代价的,也不是很多。钟公子,拍马屁是没用的。不如直说,你到底想如何联手吧。”

    钟天政面现忡怅:“真是近墨者黑。你和那王十三混得久了,变得牙尖嘴利,说话如此尖刻。”

    文笙回以一笑:“是么,呵呵,多谢夸奖。”

    钟天政站了起来,走至窗前,背冲文笙将手放在窗棂上:“你都不问问我,之前是怎么在你们两个的追杀之下侥幸不死?”

    先是示好,这又是示弱,文笙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那请问钟公子,你在飞云江落水怎么没死呢?”

    钟天政深深呼吸,文笙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听他语气有些平淡:“那时候我已经传了信给段正卿,他正在赶来鬼见峡的途中,若你当时和王十三再多停留一阵,或者往北搜索个一两里水程,就会与他的船迎面撞上。到时候,多半就能一举除掉我这个祸害了。”

    文笙认真地回道:“多谢指点,下次我一定记得。”

    “噗。”钟天政笑出声来,他越笑越厉害,趴在窗户上几乎笑出了眼泪。

    “哈哈,顾文笙,你说我们两个竟然走到今天,直欲杀对方而后快,好不好笑?”

    文笙闭嘴不答。

    钟天政趴在那里,伸手至眼角轻轻擦拭,微微摇头:“说起来我还要感谢白云坞主,多亏他给了我这个机会,你我还能像以前一样坐下来说说话。”

    既然说到了那个老头子,文笙道:“白云坞主拿下了朱子良的七万大军,已经初成气候,他许给你的条件也不差,整个江北连同大东焱之主,钟公子何不见好就收答应下来?”

    这到这里文笙心中微凛,白天席上钟天政可不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么,他来见自己,说是联手,谁知会不会是因白云坞主的授意另有图谋。

    自打二人相识以来,自己受他蒙骗的次数实在是数也数不清了。

    不过钟天政这人,暂时隐忍尚可,时间长了绝不是个能屈居人下的人。

    果然钟天政转过头来,仿佛不认识一般望着文笙:“人生本已苦短,我付出了这么多,若到头来还要仰人鼻息,岂不可笑?”

    没由来的,文笙觉着他此时说的是真心话。

    “你付出了这么多……”

    “难道不是么,十几年的苦心经营,朋友没了,忠心的手下越来越少,甚至于健康、寿数,还有你。所有的这些,区区一个江北怎么能够?林经死在了鬼见峡,不过我不怪你,这是老天爷非要叫我不痛快。”

    文笙听着钟天政语气怅然,想起同样忠心于他却被冷漠对待的钱平,嘲道:“看来只有死人,你才会念着他们的好。”

    钟天政望着文笙欲言又止,似是想要解释,却又将话咽了下去。

    文笙不由地想起了谭瑶华。

    屋子里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钟天政有所察觉,道:“我看你和谭五先生处得不错,怎么,李承运与谭梦州已经达成了协议?”

    文笙淡淡地道:“一码归一码。”

    钟天政不知是觉着有趣还是好笑,嘴角翘了翘:“这到是你能干出来的事。好吧,看在你我联手份上,虽然谭家人恨不得我死,在这白云坞我暂且不动他。你若是想,我们脱困也可带他一起。说起来你们两人,我只有一个,还是你那里占了便宜。”

    又来了。真是本性难改,什么都要算一算。

    文笙便趁机问他:“先前失踪的谭家人是不是被你捉了去?”

    钟天政眼睛亮闪闪的,仿佛带着点得意:“你说谭容华和谭令蕙?这不是很明显么?”

    文笙深深吸气:“什么条件才肯放人?”

    钟天政回来坐下,他没想到这话没等谭五先生问及,先从文笙嘴里听到,但不管如何,一晚上他总算掌握了回主动。嘲道:“你管得真多,是在替李承运施恩于谭家么?别说我没提醒你,这点恩惠对谭梦州没用。”

    文笙皱眉:“问你条件。直说就是,你何时变得如此聒噪?”

    聒噪?钟天政不由怔了怔,望着文笙一时接不上话去。

    文笙若是骂他阴险、毒辣,都在情理之中。他都认了。可他何时会与聒噪沾上边,这话用来形容那个恬不知耻的莽夫王十三还差不多。

    停了一停,他才道:“等离开这里再说吧。”

    文笙当他推搪,轻哼了一声:“那你说来听听,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钟天政望着文笙笑了。

    这是他今天晚上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带着些许畅快之意。

    钟天政的脸色苍白,身体看上去很是虚弱,仿佛随时会一病不起。但精神却很健旺,眼睛如墨一般。既深又亮,带着笃定,叫人不由自主便相信他真的有办法。

    文笙不想与他对视,转开了目光。

    “怎么离开,我现在还不能断定,还在想办法套那白云坞主的话,能确定的只有一点,我想你也发现了,那老家伙急需《希声谱》,我猜测他需要借助《希声谱》的力量去完成一件什么事,看起来,这件事对白云坞非常重要,很可能关系到这些大周后裔能不能一举翻身,夺回江山皇位。”

    文笙点了点头,赞同道:“他们需要来自于《希声谱》的非常强大的力量。”

    由那樵夫和老妇看,白云坞这么多年在研究《希声谱》上也有一些突破,但显然一支琴曲的力量还不够,他们受限于这件事,一直藏身白云坞,不显山不露水,却将《希声谱》悄悄散布出去。

    这么多年,终于有人学会了《希声谱》,并且是来者不拒,大有得到一首学会一首的架势。

    这意味着文笙在学习方法或者是天赋悟性上和白云坞专门培养的人完全不同。

    这些大周后裔们觉着机会来了,他们也的确把文笙给“请”来了白云坞。

    至于为什么将钟天政也找来,那就更好猜了。

    白云坞主已经在席上说得很明白,因为“新乐”以及合鸣。

    合鸣可以极大提升乐曲的力量,若是文笙的能力达不到要求,那就通过合鸣来补足,甚至于文笙坚决不肯配合的话,他们还可以召集齐了自己人试一试。

    文笙转念间已经在脑海中将这些头绪理顺,沉吟道:“只能是《希声谱》,别的都不行,这么特别的话,多半是与幽帝有关系。”

    钟天政未置可否,接道:“既然对方这么热切,我们就只能从《希声谱》着手寻找机会。这支曲子白云坞没人学得会,不过我想应该难不倒你。”

    他冲着桌案上的那张曲谱抬了抬下巴。

    文笙随手在“太平”上轻轻一抹,琴弦“仙翁”回应。

    “才刚刚打出谱来,离学会还早。那老家伙到是什么都跟你说,白云坞里为什么没人会这支曲子?”

    钟天政望着她,似在判断她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

    文笙左手托腮,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拨着琴弦。

    钟天政道:“那老家伙给我看了《希声谱》的真本。据说是幽帝亲笔所写。”

    文笙闻言有些惊讶,忍不住抬眼看他。

    “与你手里的那本不同?”

    钟天政点头承认:“每一篇曲谱下面,幽帝都注明了那曲子的作用。像你取名《采荇》的那首,就写了‘予取予求,令其失声’八个字。你知道这一篇是怎么说的?”

    文笙眼睛甚亮:“说来听听。”

    钟天政道:“也是八个字,‘同气连枝,福祸与共’。应该符合你说的多情一类,所以他把这首曲谱给了你,我也挺希望能听你弹一回,亲身体验,是个什么感觉。”

    文笙一哂,反问道:“他为什么要给你看真本?”

    钟天政想说话,却被突然涌上的躁意打断,取出帕子来掩住嘴剧烈咳了一通,顿了顿,看也不看便将帕子揉成一团收起来,道:“他说将全本放出去的时候有失考虑,没想到真有人能领悟,他要叫我知道,旁的你学了也到罢了,哪怕学会玉石俱焚那篇也不打紧,但有一首,虽然他觉着你不大可能学成,但绝不可冒险。”

    如此一说,反到勾起了文笙的好奇来:“是什么?很厉害?”

    “很厉害。对他影响可能还小些,对我用的话就太可怕了。”钟天政坦然承认。

    文笙啧啧两声:“好想学。这样的话还有一曲,岂不是无关紧要,可以给我?”

    钟天政啼笑皆非望着她。

    文笙眯了下眼:“不是说联手么?我实力越强,我们才越有可能全身而退。”

    “好吧,接下来我会时常呆在你这里,要把当日同乐台上的合鸣捡回来,你我需要好好培养一下默契。”

    文笙不由撇了撇嘴,钟天政视若不见,接着道:“等你把这一首先学会练熟了,哄得我高兴,给你也不打紧。”

    文笙脸色沉了下来,没随着他的话讲,“嗤”了一声:“合鸣怕是不可能了,你别忘了,当日同乐台上是三个人,谭兄那会儿还活着呢。”

    钟天政脸色微变。

    文笙哪里管他高不高兴,就像没看到一样,开口赶人:“夜深了,话若是已经说完,钟公子便请回吧。”

    钟天政叹了口气,沉默着站起身,走出门去。

    他这一来一去,文笙心情跟着变得很糟糕,抛开《希声谱》弹了好久的琴,才算平静下来。

    她想钟天政其实是有所保留的,能叫白云坞主如此大动干戈,又与幽帝有关,大约除了玉玺和他遗留的宝藏,不作其它猜想。

    那么钟天政撺掇着她勤练《希声谱》,到底是想要联手逃出去,还是起了贪心,还真是不好估计。

    不管怎样,先提升自己的实力总不会错。

    这时候文笙才有心情继续研究那首曲谱。

    原来幽帝已经为这一曲起好了名字。

    “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

    昔为鸳和鸯,今为参与辰……”(未完待续。)( )

第四百六十四章 衣钵(二合一)

    岛上的这口水井十分显眼,井沿是以黑黄两色的石台砌成,四周围了八根黑色的石柱。

    石柱饰以金色龙纹,其中一根石柱上还停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

    那只鸟雀浑身青碧,文笙细端详才发现它是用翡翠雕琢而成,这块翡翠本身便有近乎于天成的石花,再加上工匠的巧手,维妙维肖的,打眼一看,几可乱真。

    而这只鸟雀停在此处,其中到是颇有深意。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青鸟已然出现,神山岂非不远?

    白云坞主带来的其他人散开准备,文笙抱着琴上了石台,走到井沿边低头观察这口井。

    这井有古怪,里头的井水几乎是满的,只比井口低了尺余,文笙一探头,就能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

    一旁钟天政问:“坞主,这口井有多深?”

    白云坞主一脸期待:“多深?老夫也不知道,只知道井里的水与天女湖相通,除非天女湖干了,否则井水就一直这么多,我的几位太叔祖不相信幽帝遗书所言,亲自带着百余名高手由井里向外汲水,日以继夜,在这岛上一住就是十余年,结果……不提也罢。”

    “这口井,就是开启幽帝隐居之处的》 机关?没有人下去亲眼瞧瞧?”

    文笙觉着以白云坞诸人对此事的热衷,不可能只做这么一次试验。

    “怎么没有。”白云坞主满面红光,“我的太叔祖、祖父、叔伯。太多人试过,不管前头多少人碰壁,总有后人不信邪。想奇迹说不定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五十年前,我亲眼看着叔伯一行三人下井去,一天之内,湖面上先后漂来他们的尸体。顾姑娘,你知道我们这一支等你等了多久,有生之年,苍天眷顾。终于叫我等来了一个会用《希声谱》的。”

    说到这里,他眼中的热切几乎能将人熔化。

    文笙沉吟道:“我也不是很有把握,怕结果会叫坞主失望。”

    “不不。你肯定可以,不要妄自菲薄,幽帝晚年看重的只有《希声谱》,旁的乐师给你提鞋子都不配。”

    白云坞主眼中闪烁着疯狂之意。丝毫不管这话在谭五先生和钟天政听来是个什么感受。

    “你想一想。你亲手开启的,是幽帝最后的住处,里头不但有他的遗产,还有他的传承。你难道就不好奇么?”

    文笙瞥了钟天政一眼,以妥协的口气道:“好吧,我听坞主的。”

    白云坞主跟着凑到井边,扭头对谭五先生笑道:“五先生是否要试一试?”

    谭五先生未答,只是摇了摇头。

    他很有自知之明。谭家的“妙音八法”和《希声谱》各有千秋,妙音八法侧重于与人相斗。对着一口井,别说是他,就是换他父亲谭梦州来,也拿这无知无识的井水没有办法。

    此时文笙已经在井旁坐了下来,将古琴横放膝头,钟天政不等白云坞主催促,斜靠在石柱上,将洞箫凑到唇边。

    白云坞主眼见二人做好了准备,目光灼灼,旁人识趣地全都不再作声,孤岛上一时落针可闻。

    文笙起手,右手食指分别二三弦上轻抹慢挑,而后“打圆”,自外向内“拂”!

    空弦散音,这是《行船》起始的一个小节,文笙弹来,真是熟到不能再熟。

    井内水波微漾。

    白云坞主见状,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钟天政双目微阖,凝神听琴,手里洞箫迟迟没有动静。

    其实他在合鸣这件事上欺骗了白云坞主。

    中间经过了这么多事,他和文笙已经很难再找回当初的默契,琴箫合鸣哪里是那么好练?

    真正在这段时间有所突破的是文笙的《希声谱》,她终将《行船》和《点兵》合二为一,融会贯通之后,这一曲效果之强,叫钟天政觉着有些恐怖,这也意味着在他俩再次练回合鸣之前,他再也钻不了《行船》的空子了。

    在白云坞主面前掩盖这个事实,对他们俩都有好处。

    钟天政等的,也就是文笙将琴声里加进《点兵》的那个瞬间。

    他只需像董涛那样,滥竽充数,拿箫声做做样子就好。

    文笙食指“拂”,名指“滚”,左手落于弦上“长吟”,右手同时接“短锁”、“拍杀”!

    她右手四根手指在弦间穿插如电,这一连串叫人眼花缭乱的指法做下来,就听《行船》里赫然多出一道龙吟。

    这声音高亢激越,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几乎是与此同时,钟天政吹响了洞箫。

    井水起了反应,白云坞主看到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一时间在剧烈地摇晃。

    好厉害!

    会成功么?毕竟这道机关上一回开启已是好几百年之前的事了。

    水是天下至柔之物,它无孔不入,因地制流,没有常形。

    所以枉白云坞的历代坞主都有一身惊世骇俗的好功夫,却是拿这口井半点办法也没有。

    幽帝,其实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他说要研究《希声谱》,可以连皇位江山全都不要,说要一个通晓《希声谱》的后人来继承衣钵,也能想出这么要命的法子,把他们这些真正的后裔全都隔绝在外,苦不堪言。

    文笙低着头专心致志弹琴,飘飞出去的琴音在井口处结成了屏障。

    这屏障越结越厚实,竟然在半空里现出形来,给高悬天上苍白的太阳一照,流转着五光十色的光华。

    这番奇景,不但叫那些白云坞的人吃惊,就连与文笙相熟的董涛和谭五先生都微张着嘴,恨不得伸手揉一揉眼睛。

    没有人敢在此时发出声响。生怕惊扰了文笙和钟天政。

    就连那白云坞主,眼睛死盯着井水,拳头攥得“咔咔”响。也将唇抿成了一条线,面孔看上去有些扭曲。

    此时屏障已经渐凝成一团刺目的白光。

    随着文笙左手上、下、往来,突然“掐起”,右手又是一记“拍杀”!

    井口处的那团白光猛然沉了下去。

    一时间文笙指上仿佛挽着千钧之力,头上隐隐见汗。

    景帝对前来打扰他的后人要求实在是高,文笙这还是选对了路,靠琴声凝结而成的屏障去压迫井水。既是攻击,也是防御,恰恰是她选定的两支琴曲。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有一种面对浩瀚湖水,身上空荡荡,精力无以为继的感觉。

    若此时在弹的。不是师父所制。跟着她出生入死的“太平”,承受这么大的压力,也不知会不会崩坏。

    钟天政不由攥紧了洞箫,修长的手指透着苍白。

    他听出了文笙琴声里的勉强。

    这一路都没有什么太好的机会,眼下所处的孤岛周围全是水,无法判断是在什么地方,他觉着白云坞主之前所说应该不错,他们正在一处迷阵中。不摸诀窍,游水很难脱身。

    可若是文笙打不开这个机关。就只能冒险一试了。

    顾文笙,依他对她的了解,既然答应联手,应该不至于将他丢下。

    只是没有去幽帝墓**里看一看,空着手逃命,到底是有些不甘心。

    钟天政胡思乱想的工夫,这光秃秃的孤岛上突起异变!

    随着井里的水位逐渐下降,不知由哪里传来机括运转的“咔咔”声。

    这声音一开始微不可闻,很快越来越响。

    伴随而来的,是强烈的地动。

    大地在震颤,小岛周围湖水无风自动。

    白云坞主这会儿已经将目光从水井收回,投向了地动最为剧烈的孤岛中心区域。

    大地裂开了条缝隙。

    沙石滚落,烟尘斗乱。

    琴声未停,那裂缝越来越大,机括声不再受到阻隔,由缝隙中清晰传来,带着许久未曾运转的凝涩感。

    一座乌黑的石丘从地底冒了出来。

    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奇景,就连被迫跟来的谭五先生和董涛,见状都难抑激动,更不用说白云坞诸人。

    石丘不大,外壳的黑色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此时地动逐渐平息,它周围的缝隙都被滚动的沙石填满,乍一看,到像是岛上多出来一个半个高的坟堆。

    这么想的人们心中紧跟着都是一动,可不就是坟嘛,这里头埋的是大周朝最后一个皇帝,幽帝。

    机括最后响了几声,坟堆上自行打开了一扇门。

    白云坞主长声笑道:“成了。哈哈,祖宗在上,我等到这般年纪,终于做到了。”心情激荡之下,连笑声都带着颤音。

    文笙停了琴。

    白云坞主哪里还顾得上几个外人,三步并作两步,抢到石丘跟前,迈步便打算进去。

    一只脚都抬起来了,他突然顿住,停下来,扭头在众人中看了看,选中了东方,吩咐道:“你先进去看看,快去快回。”

    东方神色也很是激动,躬身领命:“属下这就去,坞主稍等。”

    说完了他一闪身进了门。

    东方在里头呆得时间不长,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他满脸喜色地空手出来,不等白云坞主发问,一撩衣襟,单膝跪在沙石地上,道:“坞主大喜,应该没错了,就是这里。”

    白云坞余人纷纷跪下,跟着道:“坞主大喜。”

    白云坞主一时间志得意满,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胡子都翘了起来,伸手去拉东方:“快说说,里面情况如何?”

    东方回禀道:“进去之后是一条向下的通道,和咱们白云坞里那一条差不多,应该是通向湖底的,虽然几百年密道没有打开过,但空气并不污浊,进人完全无碍。太远了,属下唯恐坞主着急,先回来禀报一声。”

    白云坞主满意地点了点头:“幽帝应该不会害咱们。走吧,大家都跟我进去瞧瞧。”

    众人哄然应诺。

    白云坞主担心里头还有什么考验在等着自己,望向文笙几个:“走吧,顾姑娘,钟公子,陪老夫一起进去。”

    文笙脸色不大好,这会儿还没有歇息过来,额上发丝被汗水打湿。

    她抱着琴站起来,声音有些低哑:“穆老,麻烦你扶我一把。”

    董涛装扮成个老头子,看上去不比白云坞主年轻多少,也无需再避嫌,过来扶住了文笙。

    一行人鱼贯进了那石丘。

    走在后头的向白云坞主请示:“坞主,用不用留人在外头守着?”

    白云坞主轻笑反问:“守什么?这里会有人来?”

    文笙趁着旁人不看见,以无声唇语同董涛道:“若有好东西,你只管抢,我护着你。”

    里头情况虽然不明,但文笙出了这么大的力,可不想叫白云坞主那个老疯子称心如意,走到这一步,她已经做好了随时撕破脸的打算。

    董涛微微颔首。

    虽然进到一个新环境,但白云坞众人显是习惯了走这样的通道,在里头兜兜转转一路往下,很快深入地底。

    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前头豁然开朗。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圆形大厅,空旷得就像校场一样,大厅中央是个平台,周围黑魆魆竖着几块石碑,不管平台还是石碑都不及人高,看上去一目了然。

    周围墙壁上镶嵌着许多夜明珠,发出莹白色的光亮,隐约照见墙壁上以及众人脚下都刻了许多文字还有图案。

    白云坞主下令:“多点些火把,看看墙上写着什么。”

    包括文笙在内,所有人都猜测这墙壁上刻画的当是幽帝的传承,多半与《希声谱》有关。

    等周围亮起来,众人迫不及待往墙上看去,脑袋里却不由升起一团团的疑问。

    白云坞主皱眉:“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满墙古怪的图形,有三角,圆圈,方块,还有几个小人凑一起,也不知道是想表达什么。

    看文字也很深奥,诸如方池、冥谷,又有求一、上驱……

    他看不明白,好歹队伍中有三人多少知道这写的什么。

    文笙和谭五先生目不转睛盯着墙上文字,正一行一行从头细看,钟天政好心告诉他:“这是算学。没想到幽帝对算学也有这么深的研究。”

    白云坞主待要说话,就听东方在距离平台不远处唤他:“坞主,您快来看。”

    白云坞主大步过去,一目三行看完东方所指的碑文,飞身上了平台,在平台正中的蒲团上跪下来。

    “幽帝在上,不肖子孙承您衣钵来了。”(未完待续。)( )

第四百六十五章 算学、天文和术数(二合一)

    说完了,白云坞主匍匐于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那真是响头,磕在石头平台上“砰砰”的,一下子就把文笙和谭五先生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钟天政面色虽然如常,身上却不由地有些紧绷,往前靠拢了几步,紧盯着白云坞主,手将洞箫攥得死死的。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人这一辈子里想做大事,就不得不经历几次豪赌。

    成了自是称心如意,败了,那便是万事皆休。

    若幽帝对后人的考验到此为止,那么白云坞主目的达成,拿到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过河折桥是一定的,他们几个就算能侥幸活下来,日子也不会好过。

    说是衣钵,钟天政不用细想就猜得到,历代白云坞主在乎的可不是《希声谱》,多半是传说中的大周玉玺和宝藏。

    有了这两样东西,白云坞这伙人就有了大义和底气,可以招兵买马大干一场,重建大周皇朝。

    他赌依幽帝这个能折腾的劲儿,不会叫白云坞主轻易如愿。

    三个响头磕完,白云坞主趴在那里等着,四下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变化。

    白云坞主脸色微变,等了片刻犹不死心,又一连磕了几个响头,用力之大,若非他武功了: 得,额头非肿起一个大包不可。

    他那十几个手下见状忍不住聚拢过去。

    就听白云坞主嘶声道:“为什么没有动静,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东方不敢应声。

    一旁石碑上明明写着:后**继我之衣钵。承我之遗物者,诚心于此叩拜。

    幽帝早死,不可能知道这墓门机关不是白云坞主所开。那么东西在哪里呢?

    白云坞主两眼发直,喃喃道:“难道是我的心还不诚?多少年了,从我懂事起,挖空心思,才有今日,谁又敢说我的心不诚?”

    可是事实偏就摆在眼前,白云坞主仿佛掉了魂一样从那石台上下来。绕着石碑前前后后看了半天,一众手下见他两眼发直,都不敢劝。

    白云坞主也不知哪条筋动了动。觉着说不定是头磕得不够数才触发不了机关,随便指了个手下,命他上台去,替自己磕头。

    文笙几个放下心来。再去看墙壁上刻的字画。

    就见墙上起始之处画了一些长短粗细相同的小棍子。上面刻了不同的符号,按旁边所配文字所言,这就是算筹。

    算学中最为基础的就是用算筹纵横排列来计数和计算。

    算筹的运用之法:先识其位,一纵十横,百立千僵,千十相望,万百相当。

    大梁也有算筹,官宦商贾都在用。只知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时间久远。由谁发明已不可考。

    所以众人一眼就发现了墙上这套算筹的不同之处。

    这套算筹运用之法,据在它之后的文字说,若能彻底掌握,运算时很大数字的乘除都不用一步一步摆下去,只管照着数位运筹如飞,到时连人的眼睛都跟不上。

    若是哪一只算筹被人移动,只要从上到下扫一遍,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随手拨正。只有到达这种程度,才能学习接下来的算学中的求积尺以及会圆之术。

    后面的求积尺更是叫人眼花缭乱,有圆有方,有梯形面、亦有三棱、四棱锥。

    这般复杂,绝非短时间之内能弄明白的。

    即使好学如文笙、聪明如钟天政、见多识广如谭五先生看不多会儿都觉着头晕目眩。

    若他们此时处在窗明几净清香浮动的书房里还好,在这么个阴森森的地方,加上一旁还有白云坞的人虎视眈眈,实难静下心来,潜心钻研学问。

    钟天政闭了闭眼,忍住涌上来的恶心头痛,向旁走了开去。

    整整一面墙,密密麻麻刻的全都是算学,若这是幽帝避世而居之后的研究成果,他命人将其原原本本刻在这里,是希望子孙后代中能有人对它感兴趣,使其不至于失传吧。

    可惜好不容易进到这里来的白云坞众人却视之如敝屣,没有一个肯多看两眼。

    众人此时所处的这个圆形大厅,墙壁亦成环状,刻着算学的大约占了三分之一。钟天政走到尽头,发现接下来墙上刻画的内容换了。

    七矅,是指日、月以及金、木、水、火、土。

    三垣,是指紫微垣、太微垣以及天市垣。

    二十八宿,东南西北每七宿为一象,分别为苍龙、玄武、白虎、朱雀。

    由此往下,还有日月食如何计算推测,如何观星占卜,但凡天文历法没有不包括的。

    若说算学那里钟天政还多少知道一些,仔细琢磨的话加以时日未必研究不透,这里对他而言就完全是天书了。

    他在这面墙前呆站良久,那边平台上白云坞的人何止磕了几百上千个响头,哪怕内外功都有了一定火候,也经受不住,额头青肿一片,满头满脸都是鲜血。

    白云坞主终于意识到问题并不是出在磕头多少上,悻悻然挥手叫他退下。

    经过这半天,他冷静了不少,重新找回理智,向着钟天政走来。

    “如何,钟公子天资聪明,可是有什么发现?”

    钟天政担心老家伙此时耐心耗尽,正处在暴怒的边缘,老实道:“那边是算学,这面墙上的都是天文地理,若说算学钟某还略知一二,天文地理实在是从未接触,每个字都认得,合在一起,却不知道它说的是什么。”

    白云坞主嘴角抽了抽,淡淡地道:“那你怎么看这件事?”

    这时候众人见状纷纷围拢过来,就连站在远处的谭五先生、文笙和董涛都不例外。

    钟天政借着昏黄的火光与文笙几人交换了个眼色。道:“不如我们看完了再说。”

    白云坞主没有反对,领着众人沿墙根往前走。

    走了大约有百十步远,天文地理终于过去。后边的内容更加高深莫测。

    就见墙上写道,天地未分,宇宙无极,太极静而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

    又说无极之前阴含阳,有象之后阳含阴。万物都是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十分复杂且微妙。

    阴阳无所不在。每年的冬至以后,阳气上升,所以用阳遁顺行其气,到夏至以后。阴气上升。用阴遁逆行其杀气,这就是顺逆法,关系一门奇学,是谓奇门遁甲。

    “奇”是指三奇,即乙、丙、丁,“门”是指八门,即开、休、生、伤、杜、景、死、惊。

    钟天政虽然看得糊里糊涂,目光却在那八门。尤其是“生”、“死”两门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白云坞主问道:“如何?”

    钟天政目露茫然摇了摇头:“这一面都是术数,断吉凶。说福祸,预测运程,玄乎其玄,钟某从来不信这些。”

    他说得好像真的,白云坞主也未怀疑。

    术数之说向来很神秘,与鬼啊神啊脱不开关系。

    白云坞主之前也是这么觉着,想那钟天政小小年纪,做事阴狠毒辣,为成就自己不知害了多少人命,自然不相信命运早已定下,也不怕遭到报应。

    文笙和谭五先生一齐仰头细看,文笙抿了抿嘴没有作声,谭五先生却慨叹道:“没想到,幽帝竟是一位学贯古今、独辟蹊径的大学问家。墙上这算学、历法、术数,每一门都高深莫测,若是流传出去,叫研究这些学问的人得到,必定如获至宝。”

    虽然他觉着眼前这些大约就是幽帝的所有遗产了,无奈小命还在人家手里,谭五先生点到辄止,没有去刺激对方。

    白云坞主哪里听不出他弦外之音,冷冷地道:“这些狗屁学问哪里值得我们祖祖辈辈守上几百年,明告诉你们,我们要找的,是大周的玉玺和历代积蓄下来的宝藏。若是找不出来……”

    他威胁的话还未说完,目光落在了脚底下的一条弧线上。

    就见那条浅浅的弧线几乎贯穿了整个大厅,直通平台附近,消失在一块石碑之下。

    大厅地面上,这样的弧线还有七条,两条弧线之间,标注了一些奇怪的符号。

    他脱口而出:“这是什么?”

    众人随他望去,太高深了,没人看得懂。

    文笙道:“若想知道这是什么,只怕要从墙上这些学问里头寻找答案。”

    白云坞主弯腰伸手,摸着那条线一直走到石碑前,两手抓住石碑的边缘左右晃了晃。

    石碑巍然不动。

    白云坞主担心造成损坏前功尽弃,用的力道颇为有限,没晃动石碑脸上到未露出失望来,扭头去看石碑上留的字,良久方道:“你说的对。那老鬼一心想将好东西都留给一个能继承他那些乱七八糟研究的人。他的墓门需得《希声谱》才能开启,这里呢?”

    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白云坞主直呼幽帝为老鬼,肩膀耸动,嘴里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他怎么肯轻易把大周宝藏交出来,叫他那些宝贝在墙上长毛!”

    白云坞众人围在他四周不敢多言,只有东方大着胆子劝道:“没有坞主的谋划,我们还来不了这里,比之以前总是有了极大的进展,眼下只差这最后一步,坞主千万不要灰心泄气呀。”

    白云坞主停了笑:“不错,只差最后一步了,无论多难,休想本坞主会放弃。”

    他望了望众人,出来的时候,担心那顾文笙无法顺利触动机关,白云坞的人带了帐蓬和吃的,准备实在不行,就在孤岛上住几天。

    原本是预防万一,没想到这会儿还真派上了用场。

    “食物和水够几天的?”

    “回坞主,若是省着吃,足够七八天的了。”

    “七八天……,派两个人上去打水,不行就回白云坞再拿干粮来。”

    白云坞主吩咐完,转向了文笙、谭五先生和钟天政,目光冷淡:“我观三位都是聪明人,难得的是学识高过常人,我给你们十天的时间,将墙上这些该死的算学、术数给我搞明白了,找出办法来,叫我拿到玉玺和宝藏。”

    文笙摇头:“十天太短了,这墙上任何一门学问,不花上个三年五载,都很难研究明白。”

    这会儿只有她面对着白云坞主仍有底气,实话实说,没有什么顾忌。

    白云坞主恶狠狠瞪着她,文笙坦然回望,不见丝毫退缩。

    白云坞主几乎咬着牙道:“最多十五天,不要再跟我讨价还价。这里往下,不再需要《希声谱》,少了谁都行。大不了我花些时间寻访,要知道天下之大,在这算学、天文上高过你们的人总是有的。”

    他见三人不再作声,唯恐他们不尽力,又阴恻恻道:“半月之后,若你们不能为我找到玉玺和宝藏,休怪我不客气,神丹我可是带着呢,叫你们尝尝做神仙的滋味。”

    说完了他不再理会三人,一甩袖襟,上了平台,在那蒲团上坐了下来。

    白云坞众人随之散开,留两个守在白云坞主身旁听候调遣,又两个原路返回,去准备食物和水,余下的则就近监视文笙等人。

    文笙三人齐齐叹了口气。

    董涛缩在一旁,唯恐被人盯上。

    白云坞主适才的安排里头虽然没他什么事,但想也知道,他这个只会“治病”的无用之人才是最危险的。

    钟天政主动与其他两人商量:“两位有什么好办法?”

    谭五先生苦笑:“半个月?不是我泼冷水,除非瞎猫碰着死老鼠,且看看咱们这些人运气如何吧。”

    文笙到不像他那般悲观,提议道:“既是三门学问,为节省时间,咱们三个人正好分开,每人选一门来研究吧。”

    谭五先生和钟天政都觉着这到是个办法。

    虽然三人各学一门,无法融会贯通,但总比学不完强。

    钟天政抢先道:“那我就学这奇门遁甲吧。”

    文笙和谭五先生没有与他争,文笙颇有风度,望向谭五先生:“剩下两门,您先选吧。”

    谭五先生松了口气:“那我就选算学吧,我适才看了,就这门还多少知道一些。”

    文笙点了点头:“好。”

    三人散开来研究,董涛索性就呆在了文笙身边。

    白云坞主坐在平台上,冷冷看着他们。(未完待续。)

    ps:腊八,大家都喝粥了么( )

第四百六十六章 学海无涯苦作舟(二合一)

    大厅里恢复了平静。

    但这只是表面上,熔浆在地底流淌,随时有可能找到一个缺口喷溅出来,而后烈焰冲天,将一切都焚烧得面目全非。

    在这近乎于凝滞的气氛中,董涛偷眼打量墙壁前的三个人。

    他活到这般年纪,一直觉着自己非但聪明,也挺好学。

    寻常习武之人能识几个字就不错了,他不但精通家传的读唇之术,为了帮国公爷做事,还多学了一门东夷话。

    董涛以己度人,若是换了他,刀按脖子,必须要在半月之内强塞进去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想死的心都有了。

    也不用再受半月折腾了,直接拼死一搏,图个痛快,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

    好在与他同来的文笙、谭五先生甚至于钟天政都学识广博,才智过人,也比他有耐心得多。

    谭五先生抱着琴站在距墙壁两三尺远处,眼睛紧盯墙上,嘴里念念有词。

    钟天政在那面记载着“奇门遁甲”异术的墙下时而抬头看天,时而低头看地,又或者踱来踱去,用帕子捂住嘴咳得撕心裂肺。

    文笙却与那两人都不同,静静站在墙壁之前,一目十行,从头浏览一遍,而后再回头细看。

    显然不管是谁,看上去什么模样,都已将全部心神沉浸在墙上所刻的学问里,忘记了身处何时何地。

    除了谭五先生,大厅里没人说话。火把燃烧声清晰可闻。

    白云坞主盘膝坐在平台上,摆了个五心朝天的姿势,闭了眼睛。也不知入定了没有。

    董涛隐隐担心,三个人的这种态度太耗精神,不可能持续太久。尤其是内伤甚重的钟天政。

    出乎他预料的是,最先撑不住的竟是谭五先生。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谭五先生不顾地上肮脏,倚着墙坐下来,古琴放在了一旁。

    他垂了头。手在身旁地上写写画画,几绺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看上去颇有几分落魄。

    钟天政将笛子背在身后,负手站在那里,变化到是不大。

    文笙自墙壁上收回目光,伸手揉了揉眼睛。顺便在眉心掐了两记。显然也颇为疲劳。

    她转身问白云坞众人:“不是带了水和干粮?”

    白云坞的人赶紧把吃的喝的奉上,文笙喝了点水,聊作休息。

    董涛也赶紧拿了干粮,凑过来,丢了个担心的眼神,以口形问她:“怎么样?”

    在他看来,除了钟天政看上去高深莫测不好估计,剩下两人中。谭五先生进行的显然比文笙要快。他那里已经开始钻研了,而顾姑娘这边还在通读。

    这也难怪。算学乃是基础,大伙平时多少有点接触,入门容易,顾姑娘把容易掌握的让给了谭五先生。

    文笙没有多言,只回他道:“别担心”,又一头钻到满墙天文历法中。

    钟天政也去喝水吃饭。

    除此之外,他还顺便问了问这会儿是什么时辰,外边是白天还是黑夜。

    出去提水的人如实相告,说已经是下午酉时。

    天就要黑了,原来他们一行已经在这幽帝墓中呆了一个下午。

    钟天政点了点头,拿了一块饼走回去,看上去竟比刚开始显得从容了不少。

    夜很漫长,在这地下看不到日升月落,日以继夜全凭火把照亮,时间就像停滞了一样。

    除了吃饭、喝水、方便、净手的时候,大厅里几乎没有人走动。

    董涛觉着这样下去自己说不定会先憋疯,转头准备跟着文笙看上几眼。

    咦,顾姑娘竟是闭着眼睛呢。

    这是入神,还是站着睡着了?

    文笙一站便是许久,旁人都猜不到她在做什么,实际上,她在默背墙上的内容。

    天文地理以及历法推算,这门学问对文笙而言实在太过生僻高深,没人讲解,没有其它的典籍相佐证,她很难得窥门径,文笙便用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先将满墙文字强行背下来,记在心里。

    《三国志》里说魏国董遇论出身不过是个打柴的,每次去打柴都带着书本,有空就诵读,遇人讥笑不改故我,终成学问大家,曾为《老子》作注。

    董遇成名之后,有人请他讲学,他不肯教,道:“必当先读书百遍!”

    这就是他学习的诀窍。

    文笙此时在用的,就是这个法门,看不懂就先读十遍,百遍,直到把它背下来,烂熟于心,总有能霍然开朗的时候。

    所幸文笙记性甚好,前世背书便快,这一世成为乐师之后,精神愈加健旺,之前在云峰钟天政那个秘密的洞窟里,便将满满一柜子卷宗随手翻阅间硬生生记下来,而后全部付之一炬,过后交给李承运、纪南棠的名册没有出半分纰漏。

    这满墙所刻的天文历法,文笙足足花了大半个下午外加一整夜,方才囫囵记下。

    即使是她,也觉得脑袋里像是要炸开一样。

    谭五先生靠墙而坐,披头散发,钟天政还站着,上半身完全贴靠在墙壁上,手指摸着一副图,在跟着临摹。

    显然他二人也是一夜未睡,这会儿正疲惫不堪。

    每个人的学习方法都不相同,文笙没有去打扰他们,低声同董涛道:“穆老,我小睡一会儿,麻烦你两个时辰之后叫我起来。”

    董涛会意:“放心睡,我帮你守着。”

    地上湿气很重,石头沁凉彻骨。

    好在白云坞的人早有准备,帐蓬是不用搭了,铺了木板被褥,弄了几个简单的床铺,到这时候。谁也没那心思还讲究干净与否,有没有人碰过,文笙掩手打了个哈欠。和衣而卧,盖上了被子。

    原本这等环境很难入睡,但文笙实在太累了,加上有董涛这自己人在旁边守着,多少安下心来,不大会儿工夫进入梦乡。

    这才是第一天,董涛看文笙睡得香。估计着差不多过了两个半时辰,方才将她叫醒。

    这时候谭五先生和钟天政也到极限了,不得不休息。

    文笙先去简单洗漱。吃东西。

    白云坞主看她磨磨蹭蹭,冷笑道:“半月之期一到,老夫第一个就给那位穆大夫吃神丹,且看神医有没有办法自救。”

    文笙看着在做这些不相干的事。脑袋里转得还是墙上的文字和图。没有搭理对方。

    这第二天,文笙除了加深记忆,就是在一句一句掰开揉碎了试着理解。

    这时候她其实已经没必要再盯着那面墙了,不过为了减少麻烦,她还需时不时装装样子。

    如此转眼就过去了四天。

    到第五天,谭五先生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三人坐在一起交流的时候,他说总算明白了那套算筹运用之法。接下来再学旁的,好歹可以换换脑子。

    钟天政遇到的问题和文笙一样。术数对他而言太高深,他这四天下来,有了一番见解,却没有答案相印证,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想的对不对。

    文笙沉吟半晌,突道:“天文历法我再研究下去,估计很难有什么结果,要不我也来看看术数吧。”

    钟天政这几天下来,隐约有了点猜想,文笙要加入,自然求之不得。

    文笙又花了一天工夫,把《奇门遁甲》的相关记载也背下来,熟记于心。

    白云坞主连呆五天实在坐不住了,上去透了透气,回来提醒三人外头天已经黑了,只剩下了十天时间。

    文笙背完了术数之后,算是对幽帝所留的三门学问都有了些许了解,此时正在与谭五先生和钟天政说自己的猜测。

    “算学是后面两样的基础,我是研究了天文历法才弄明白这一点,若是通晓历法,佐以算筹或是口算乘除,能大致推测出星辰的运行轨迹。大周朝立朝千余年,有记录的日蚀是一百七十五次,幽帝言道通过他的方法,全都可以算出来。不过恕我驽钝,其中的诀窍短短时间怕是掌握不到。”

    白云坞主见三人研究得正热烈,虽然没人抬眼看他,他到也不如何生气,冷笑一声,自去坐在了旁边,听三人怎么说。

    文笙顿了一顿,继续道:“而术数,又离不开天文。譬如说,六爻倚重八字,八字最早便是根据星辰而推导出来的,按幽帝所说,天上的星辰每隔**十年方位便会有较大的变化,不通天文钻研《奇门遁甲》,便相当于刻舟求剑。”

    文笙说完,谭五先生连连点头。

    他这几天可是被那些求积尺、会圆术折磨得不轻。

    钟天政多问了一句:“何为刻舟求剑?”

    文笙轻拍了一记额头。

    她也是胡涂了。

    于是文笙便简单给众人讲了一下刻舟求剑的寓言。

    白云坞主听着三人还有闲心讲故事,不由得心中愤愤,不过他没有发作,因为钟天政接下来说了一句话,叫他登时又燃起了希望。

    钟天政道:“有道理,我也觉着打开机关的关键很可能是这《奇门遁甲》术。既然坞主只给咱们半月时间,眼下已经过了一小半,不如先把那两样放放,咱们一起研究一下术数。遇到困难,是谁的,再回头去找。”

    谭五先生没有异议,只苦笑着道:“我这脑袋里现在简直一团乱麻,你们先看,我小睡一会儿。”

    白云坞主冷哼一声,没有阻止,暗想:“听上去好像还真像那么回事,算了,换人也挺麻烦的。再过十天,先给姓穆的用了丹药,剩下他们三人,不如就再宽限个十天半月。”

    若说在白云坞时,他没把“请”来的“穆大夫”当回事,又有钟天政代为遮掩,白云坞主没发现董涛有问题,进来地下这五天里朝夕相处,董涛从来没帮着钟天政治过病,他哪里还看不出异常来?

    谭五先生昏沉沉睡了,文笙却在与钟天政相对而坐,几乎头碰头地低声研究何为“太阴”。

    其它如“九天”、“九地”、“腾蛇”、“白虎”之类,很难望文知义,“太阴”好歹能猜一猜。

    假设幽帝想将遗物都留给学到了他传承的人,那么在这大厅里设一座奇门遁甲的大阵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太阴”会在某一时辰彰显生门的所在,而与生门相对的,便是死门。

    两人担心白云坞主有所觉察,很有默契地不提八门。

    “‘太阴’与太阳相对,当指的是月亮,诗云:‘歛乎太阴而不湿,散乎太阳而不枯’,又指湿阴,还指北方,冬季和水。”

    文笙绞尽脑汁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阴阳也好理解,白天就是阳,夜晚就是阴。太阴太阳属于四象之二,两阴爻就是太阴。”

    钟天政到底是足足研究了好几天的术数,说起来头头是道。

    文笙听着他说到夜晚,不由地抬头,与他目光一触。

    钟天政眨了下眼,跟着弯下腰去,大声咳嗽。

    若说一开始还有遮掩之意,到后来分明是身不由己,张口“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文笙吃了一惊,面上变色,霍得站起。

    就连刚刚睡着的谭五先生都被惊醒。

    钟天政面露苦笑,摇了摇头示意无妨,以帕子将血迹简单擦了擦,想要丢弃,犹豫了一下,又收到袖子里。

    文笙忍不住道:“你睡一会儿吧。身体若是毁了,再……”话说中途,她突然想起钟天政早已与她势同水火,不说别的,若真能一起从这湖底脱身,转眼间又是敌人。

    钟天政怔怔望着她,分明还在等她将话说下去,文笙叹了口气,将一旁的古琴拿过来,复道:“睡吧。”

    文笙不再看向钟天政,先弹《伐木》,琴声轻快,叫人神智一清,将诸般杂念都排除掉,接连两遍弹完,钟天政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盖了被子躺下,准备休息。

    这些天下来,他确实是太累了。

    琴曲再起,曲调在他听来并不陌生,但由文笙弹来,与别人又不同。

    钟天政只觉胸口闷痛大减,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不及多想,睡意袭来,闭上眼睛沉沉睡着。

    而弹琴的文笙脸色却变得有些苍白,甚至于在停琴之后,手抚胸口,轻咳了几声。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之间,半月期满。(未完待续。)

    ps:看标题,

    这两章满满正能量。

    怕有错,我再改改。( )

第四百六十七章 破阵(二合一)

    白云坞主给出的半月之期到了。

    文笙、钟天政和谭五先生准备要硬着头皮试一试。

    虽然他们对术数的研究依旧有很多模棱两可的地方,但合三人的聪明才智,依旧给了白云坞主一个满意的说法。

    这一步很是关键,必须要说服白云坞主,任由三人在他眼皮底下大搞花样瞎折腾,谭五先生和文笙一致推举钟天政去鼓动三寸不烂之舌。

    关系他自身的安危,钟天政没有推辞。

    他见白云坞主阴沉着脸坐在平台上,正盯着石碑出神,走了过去,轻咳一声:“坞主,我们今日准备试着破一下这幽帝留下的大阵。”

    白云坞主头也未回,淡淡地问:“可有把握?”

    钟天政赔笑道:“我等已然是竭尽所能,只是时间太紧,若得坞主多宽限几日……”

    白云坞主阴冷一笑:“自然可以。今天就算找不到东西,我也不打算动你们三个。”

    钟天政闻言却没有露出轻松之色,他知道白云坞主必定还有后话。

    果然,就听白云坞主接着道:“既然那姓穆的大夫跟来没什么用处,不如让他吃了我这神丹,我再宽限你们半月时间。”

    钟天政讪讪而笑。

    [

    若能再拖半月自然是求之不得,但董涛更加不能放弃。

    别说文笙不答应,在他们的计划里头,董涛可是要派上大用场的。

    他岔开话题:“那我们还是尽力一试吧,这半月来。也算是小有所得,天干地支以‘甲’为首,这阵名‘奇门遁甲’。一切都围绕着一个‘甲’字。‘甲’,便是坞主要找的东西。坞主请想,何为遁?”

    白云坞主慢慢回过头来。

    钟天政自信地笑笑,这半月下来,他除了前几天看着强弩之末,情况堪忧,后头的七八天身体竟如奇迹般的日渐好转。他和白云坞主都心知肚明,这便是《连枝》之效。

    唯一学到了这首曲子的顾文笙看不下去,这几日时不时以古琴帮他调理身体。所谓同气连枝,将钟天政的些许不适转移去了她自己身上。

    钟天政虽是半月未好好打理仪容,此时一笑,竟隐隐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风采。

    “遁。即是逃避、躲闪、消失、藏匿。”

    白云坞主双眼顿时迸发出光彩来。

    “这么说。东西还在?”

    这些天他如此心焦不耐,怕的是幽帝死前发生了什么变故,竟将玉玺和宝藏弄丢了,或者挪去了别的地方。

    一想到他祖上多少代都蒙在鼓里,为此殚尽竭虑,谁想里面竟是座空坟,他直欲吐血,能忍着半个月不杀人就不错了。

    可若像钟天政说的。只是藏起来,那就再花点时间把大阵破掉。东西找出来就是了。这点耐心他还是有的。

    奇门遁甲……遁、甲,别说,还真是大有道理。

    白云坞主想到这里,不由地站起来,问道:“那你说,这甲应该如何找,阵又该如何破?”语气中带着他自己都未注意到的急切。

    钟天政笑笑,从容答他:“坞主,这个要从奇门遁甲大阵是什么说起,据我们三人这段时间研究,奇门遁甲大阵收入了天干地支所代表之时,以及九宫八卦所代表之地,将二者结合为一,只要咱们掌握诀窍,集齐天时地利人和,坞主要找的东西自然会出现。”

    白云坞主大喜:“好,只要能将东西找出来,我必不会亏待你们几个。”

    钟天政躬身致谢,道:“还需找几个东西,另外破阵需得人手,还需坞主的手下到时按钟某所说站一站位。”

    白云坞主不疑有它,这些小要求自然一概应允。

    钟天政将破阵的时间定在今夜子时。

    为此白云坞主特意派了两个手下原路返回,去地面上盯着,以免耽误了时辰。

    钟天政凭着巧舌如簧赚白云坞主入瓮而不自知,待等转过身来,与文笙、谭五先生三人自有另一番密谋。

    “按顾姑娘所说,甲在阴阳五行中当为阳木,最怕庚金相克。我们今晚要做的,就是协助庚金将它找出来。”说到这里,钟天政眨了下眼。

    演戏演全套,想也知道白云坞主此时必是竖着耳朵在听三人研究如何破阵。

    有这句话,这个庚金位,白云坞主绝不会让与旁人。

    谭五先生会意,强忍不适和钟天政合作:“乙、丙、丁三奇,可做为三支奇兵。我看也只有咱们三个可以堪堪胜任。穆大夫和其他人到时从旁协助,听候你我三人的调遣。”

    他说话没避着人,声音不小,但白云坞主不呵斥阻止,显然就是默许了,东方等一众手下谁还会自讨没趣。

    再说他们不懂阵法,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憋闷了半个月,到是迫不及待想跟着开开眼。

    谭五先生接道:“既然乙为阴木,乙庚最是相合,破阵之时乃是文辅之位,责任重大,非顾姑娘莫属。”

    文笙也知道这点,没有推辞,道:“如此我就当仁不让了。”

    白云坞主听得七窍通了六窍,暗自点了点头:“不错,他们前几日还商讨过阴阳,难得正好抓了三个懂行的来,这顾文笙又是个女子,看来天意叫我今天晚上心愿得偿。”

    “丙为阳火……”谭五先生说到这里,不由顿住。

    乙、丙、丁三奇是三支奇兵不假,却是为杀灭庚金准备的,他们三人虽然没有明说,却都心知肚明,今天晚上要利用奇门遁甲大阵一举除掉白云坞主。

    若说文笙是牵制限制之责,阳火克庚金。位于丙位的人就要与白云坞主真刀实枪地拼命了,必须选一个实力高强的人。

    文笙接口:“谭五叔,你来吧。”

    谭五先生也知道这不是谦让的时候。神色凝重点了点头,显是因为白云坞主不惧乐师手段,令他心里没有底。但交给钟天政,他更是不放心。

    文笙又提醒道:“不行的话,还可以找人帮忙。”

    谭五先生顿时松了口气,对了,还有董涛。只不过他和董涛从来没配合过。也不知道这一位武功如何。

    白云坞主在旁虎视眈眈,几人没办法说得再深入,谭五先生趁人不注意瞥了董涛一眼。两人交换了个眼色,算是把此事定下来。

    剩下一位“阴火丁”,钟天政选无可选,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依他现在身体之虚弱。病痛缠身。到也当得上一个“阴”字。

    三人分了工,准备今晚于破阵之时各司其职,又细细商量了一番破阵需用的外物。

    这就有些想当然了,三人学艺不精,若是在这地底苦学一年半载,胸中有沟壑,到时大可不必这么大动干戈,有用没用先把东西都准备上。

    幸好有白云坞的人可以差遣。

    白云坞主发话叫手下人全力配合。只要不是要天上的星星,全都去给他们找来。

    文笙要了八大缸水。钟天政要了很多块大石头,谭五先生更是离谱,要来刚砍伐下的大树,连枝叶都还在上面,这许多东西好不容易在子时之前全都找齐了,像小山一样堆在大厅中央。

    三人在旁指挥,水缸放在石碑旁,不多不少刚刚好,石头木头走向都是顺着地上弧线,眼看象模象样,恰可以将白云坞的人分散在九宫八卦阵里。

    文笙抱着琴上前几步,脚踏天任位,随干支转换。

    她心里其实颇没有底,囫囵吞枣学这两下子,硬着头皮就上了,到底行不行?

    大厅地上那一条条暗合奇门遁甲大阵的神秘弧线,是幽帝留下的,这是何等明显的提示。

    成不成,只能等着子时见分晓了,即使不成,也要将错就错,就此与白云坞主做最后的一搏。

    钟天政入阵,在文笙右侧,脚踩天蓬位。

    他开始逐一指点着白云坞众人分散到阵内,排布所谓“六仪”。

    十余人全部用上,还嫌不够,文笙示意董涛先行入阵,站天心位,董涛小心翼翼进来,生怕站错了位置。

    谭五先生跟着携琴而入,董涛这才放下心来,跟着谭五先生走就对了嘛。

    钟天政道:“坞主可要入阵一看?”

    白云坞主站在平台上没有动。

    因为钟天政三人提出来一定要在子时发动,白云坞主已经命人回去,将岛上计时用的漏壶搬了来,当壶中最后一粒沙漏下,便正是子时。

    眼下只差一点点。

    到了。

    文笙、钟天政还有谭五先生脚下齐齐移动,白云坞主抬头,不知为何他两眼突然莫名一黑,火光再亮起来时,所见竟有些恍惚。

    高山巍峨,瀑布飞溅,一棵参天大树由半山腰滚落,向他直压而至。

    这一幕太过真实,白云坞主忍不住想闪避,硬生生忍住,那大树自他身上直接碾压过去,他却毫无所觉。

    白云坞主隐隐觉着不妥,喝道:“怎么回事?”

    钟天政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响起:“大阵启动,庚金位缺一身手高强的取宝之人。还请坞主示下。”

    一听取宝,白云坞主到是放下心来,他武功既高,又不怕乐师来袭,所谓艺高人胆大,取宝这么重要的事哪肯假手于人,急道:“我亲自来取,宝在何处?”

    文笙声音响起,近在咫尺:“我这里。”

    白云坞主脑袋里突然闪过那句“乙庚最是相合,破阵之时乃是文辅之位”,暗忖诚不我欺,飞身而起,直扑文笙所在之处。

    在他离开平台的一瞬间,周围环境竟然再变。

    平台消失了,山峰也不见去向,四下里只有冰冷的湖水,他整个人已被碧水淹没。

    明知是阵法的幻象,不知为何,白云坞主竟真觉着浑身传来沁凉之意。

    前方传来一声琴响。

    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在他身上,白云坞主人在半空,竟身不由己被震了出去,向后跌倒。

    这分明是顾文笙的《希声谱》,她好大胆,竟敢冲着自己出手。

    这时候白云坞主才意识到不妙!

    左右又是两道琴箫声袭来,琴声如绳索,想要束缚住他,这是来自于谭五先生,不足为虑,钟天政的箫声虽然更加不济,其中竟暗藏锐风,他看不到敌人,只凭感觉随手一格,“当”的一声响,将这道攻击挡了出去。

    白云坞主呼喝叫骂,却听不到一众手下回应,心知这幻觉太厉害,借着顾文笙这一撞之力向后飞出,打算落回到平台上。

    这一路,围绕他的各种攻击如雨点般落下,白云坞主咬牙切齿,足下却迟迟没有接触实地。

    文笙等人的本意,是希望脚踩生、休、开三吉门,合力把白云坞主这老东西逼入死门,借大阵之威将其诛灭。

    但这时候,三个对术数已多少入门的人都感到了稍许不安。

    大阵竟在自行运转,仿佛他们草草布下的阵法突然有了生命。

    难道他们真的误打误撞,打开了幽帝布下的机关?

    白云坞主还在后退。

    文笙所处的正是生门,引他前来,而后直直弹开,不为别的,生门正对着死门,遇上《希声谱》被弹开是自然的,这一退,就落到死门当中。

    吉门中视野无碍,文笙清楚看到白云坞主去势未竭,一退再退,似有所觉一闪身,避开了一块嶙峋巨石,后背正撞在了石台旁的一块石碑上。

    《行船》加上《点兵》,那是何等力道,石碑当即断裂。

    文笙就觉眼前的虚空竟然随之扭曲了一下,暗叫不好。

    八门随之转换,遮天蔽日的巨石、滚木混着洪水袭来。

    文笙大叫了一声:“快进生门躲避!”不闻有人应声,也不知道同伴们都听到了没有。

    如此混乱,幻觉丛生,能不能在一瞬间找到吉门,全凭众人的运气,还有他们几个这半月所学。

    文笙手中“太平”连响几声,先护住了自身,匆忙竖起的无形屏障不停被重物撞击,文笙稍作判断,向左侧连迈两步,感觉似乎进入了一个又黑又冷的地方。

    这是“生门”么,文笙不大确定。

    但随之她觉着身旁有动静。

    有人!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那人仿佛溺水一般地扑腾。

    文笙下意识就觉着这个与她一起闯进“生门”的应该是自己人。

    她手上接连两个“半轮”,先将那人保护起来,而后往身边一拉,顺利会合。(未完待续。)

    ps:这么高深的一章,我竟然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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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章 衣钵钵(二合一)

    岛上的这口水井十分显眼,井沿是以黑黄两色的石台砌成,四周围了八根黑色的石柱。

    石柱饰以金色龙纹,其中一根石柱上还停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

    那只鸟雀浑身青碧,文笙细端详才发现它是用翡翠雕琢而成,这块翡翠本身便有近乎于天成的石花,再加上工匠的巧手,维妙维肖的,打眼一看,几可乱真。

    而这只鸟雀停在此处,其中到是颇有深意。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青鸟已然出现,神山岂非不远?

    白云坞主带来的其他人散开准备,文笙抱着琴上了石台,走到井沿边低头观察这口井。

    这井有古怪,里头的井水几乎是满的,只比井口低了尺余,文笙一探头,就能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

    一旁钟天政问:“坞主,这口井有多深?”

    白云坞主一脸期待:“多深?老夫也不知道,只知道井里的水与天女湖相通,除非天女湖干了,否则井水就一直这么多,我的几位太叔祖不相信幽帝遗书所言,亲自带着百余名高手由井里向外汲水,日以继夜,在这岛上一住就是十余年,结果……不提也罢。”

    “这口井,就是开启幽帝隐居之处的机关?没有人下去亲眼瞧瞧?”

    文笙觉着以白云坞诸人对此事的热衷,不可能只做这么一次试验。

    “怎么没有。”白云坞主满面红光,“我的太叔祖、祖父、叔伯。太多人试过,不管前头多少人碰壁,总有后人不信邪。想奇迹说不定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五十年前,我亲眼看着叔伯一行三人下井去,一天之内,湖面上先后漂来他们的尸体。顾姑娘,你知道我们这一支等你等了多久,有生之年,苍天眷顾。终于叫我等来了一个会用《希声谱》的。”

    说到这里,他眼中的热切几乎能将人熔化。

    文笙沉吟道:“我也不是很有把握,怕结果会叫坞主失望。”

    “不不。你肯定可以,不要妄自菲薄,幽帝晚年看重的只有《希声谱》,旁的乐师给你提鞋子都不配。”

    白云坞主眼中闪烁着疯狂之意。丝毫不管这话在谭五先生和钟天政听来是个什么感受。

    “你想一想。你亲手开启的,是幽帝最后的住处,里头不但有他的遗产,还有他的传承。你难道就不好奇么?”

    文笙瞥了钟天政一眼,以妥协的口气道:“好吧,我听坞主的。”

    白云坞主跟着凑到井边,扭头对谭五先生笑道:“五先生是否要试一试?”

    谭五先生未答,只是摇了摇头。

    他很有自知之明。谭家的“妙音八法”和《希声谱》各有千秋,妙音八法侧重于与人相斗。对着一口井,别说是他,就是换他父亲谭梦州来,也拿这无知无识的井水没有办法。

    此时文笙已经在井旁坐了下来,将古琴横放膝头,钟天政不等白云坞主催促,斜靠在石柱上,将洞箫凑到唇边。

    白云坞主眼见二人做好了准备,目光灼灼,旁人识趣地全都不再作声,孤岛上一时落针可闻。

    文笙起手,右手食指分别二三弦上轻抹慢挑,而后“打圆”,自外向内“拂”!

    空弦散音,这是《行船》起始的一个小节,文笙弹来,真是熟到不能再熟。

    井内水波微漾。

    白云坞主见状,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钟天政双目微阖,凝神听琴,手里洞箫迟迟没有动静。

    其实他在合鸣这件事上欺骗了白云坞主。

    中间经过了这么多事,他和文笙已经很难再找回当初的默契,琴箫合鸣哪里是那么好练?

    真正在这段时间有所突破的是文笙的《希声谱》,她终将《行船》和《点兵》合二为一,融会贯通之后,这一曲效果之强,叫钟天政觉着有些恐怖,这也意味着在他俩再次练回合鸣之前,他再也钻不了《行船》的空子了。

    在白云坞主面前掩盖这个事实,对他们俩都有好处。

    钟天政等的,也就是文笙将琴声里加进《点兵》的那个瞬间。

    他只需像董涛那样,滥竽充数,拿箫声做做样子就好。

    文笙食指“拂”,名指“滚”,左手落于弦上“长吟”,右手同时接“短锁”、“拍杀”!

    她右手四根手指在弦间穿插如电,这一连串叫人眼花缭乱的指法做下来,就听《行船》里赫然多出一道龙吟。

    这声音高亢激越,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几乎是与此同时,钟天政吹响了洞箫。

    井水起了反应,白云坞主看到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一时间在剧烈地摇晃。

    好厉害!

    会成功么?毕竟这道机关上一回开启已是好几百年之前的事了。

    水是天下至柔之物,它无孔不入,因地制流,没有常形。

    所以枉白云坞的历代坞主都有一身惊世骇俗的好功夫,却是拿这口井半点办法也没有。

    幽帝,其实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他说要研究《希声谱》,可以连皇位江山全都不要,说要一个通晓《希声谱》的后人来继承衣钵,也能想出这么要命的法子,把他们这些真正的后裔全都隔绝在外,苦不堪言。

    文笙低着头专心致志弹琴,飘飞出去的琴音在井口处结成了屏障。

    这屏障越结越厚实,竟然在半空里现出形来,给高悬天上苍白的太阳一照,流转着五光十色的光华。

    这番奇景,不但叫那些白云坞的人吃惊,就连与文笙相熟的董涛和谭五先生都微张着嘴,恨不得伸手揉一揉眼睛。

    没有人敢在此时发出声响。生怕惊扰了文笙和钟天政。

    就连那白云坞主,眼睛死盯着井水,拳头攥得“咔咔”响。也将唇抿成了一条线,面孔看上去有些扭曲。

    此时屏障已经渐凝成一团刺目的白光。

    随着文笙左手上、下、往来,突然“掐起”,右手又是一记“拍杀”!

    井口处的那团白光猛然沉了下去。

    一时间文笙指上仿佛挽着千钧之力,头上隐隐见汗。

    景帝对前来打扰他的后人要求实在是高,文笙这还是选对了路,靠琴声凝结而成的屏障去压迫井水。既是攻击,也是防御,恰恰是她选定的两支琴曲。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有一种面对浩瀚湖水,身上空荡荡,精力无以为继的感觉。

    若此时在弹的。不是师父所制。跟着她出生入死的“太平”,承受这么大的压力,也不知会不会崩坏。

    钟天政不由攥紧了洞箫,修长的手指透着苍白。

    他听出了文笙琴声里的勉强。

    这一路都没有什么太好的机会,眼下所处的孤岛周围全是水,无法判断是在什么地方,他觉着白云坞主之前所说应该不错,他们正在一处迷阵中。不摸诀窍,游水很难脱身。

    可若是文笙打不开这个机关。就只能冒险一试了。

    顾文笙,依他对她的了解,既然答应联手,应该不至于将他丢下。

    只是没有去幽帝墓**里看一看,空着手逃命,到底是有些不甘心。

    钟天政胡思乱想的工夫,这光秃秃的孤岛上突起异变!

    随着井里的水位逐渐下降,不知由哪里传来机括运转的“咔咔”声。

    这声音一开始微不可闻,很快越来越响。

    伴随而来的,是强烈的地动。

    大地在震颤,小岛周围湖水无风自动。

    白云坞主这会儿已经将目光从水井收回,投向了地动最为剧烈的孤岛中心区域。

    大地裂开了条缝隙。

    沙石滚落,烟尘斗乱。

    琴声未停,那裂缝越来越大,机括声不再受到阻隔,由缝隙中清晰传来,带着许久未曾运转的凝涩感。

    一座乌黑的石丘从地底冒了出来。

    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奇景,就连被迫跟来的谭五先生和董涛,见状都难抑激动,更不用说白云坞诸人。

    石丘不大,外壳的黑色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此时地动逐渐平息,它周围的缝隙都被滚动的沙石填满,乍一看,到像是岛上多出来一个半个高的坟堆。

    这么想的人们心中紧跟着都是一动,可不就是坟嘛,这里头埋的是大周朝最后一个皇帝,幽帝。

    机括最后响了几声,坟堆上自行打开了一扇门。

    白云坞主长声笑道:“成了。哈哈,祖宗在上,我等到这般年纪,终于做到了。”心情激荡之下,连笑声都带着颤音。

    文笙停了琴。

    白云坞主哪里还顾得上几个外人,三步并作两步,抢到石丘跟前,迈步便打算进去。

    一只脚都抬起来了,他突然顿住,停下来,扭头在众人中看了看,选中了东方,吩咐道:“你先进去看看,快去快回。”

    东方神色也很是激动,躬身领命:“属下这就去,坞主稍等。”

    说完了他一闪身进了门。

    东方在里头呆得时间不长,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他满脸喜色地空手出来,不等白云坞主发问,一撩衣襟,单膝跪在沙石地上,道:“坞主大喜,应该没错了,就是这里。”

    白云坞余人纷纷跪下,跟着道:“坞主大喜。”

    白云坞主一时间志得意满,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胡子都翘了起来,伸手去拉东方:“快说说,里面情况如何?”

    东方回禀道:“进去之后是一条向下的通道,和咱们白云坞里那一条差不多,应该是通向湖底的,虽然几百年密道没有打开过,但空气并不污浊,进人完全无碍。太远了,属下唯恐坞主着急,先回来禀报一声。”

    白云坞主满意地点了点头:“幽帝应该不会害咱们。走吧,大家都跟我进去瞧瞧。”

    众人哄然应诺。

    白云坞主担心里头还有什么考验在等着自己,望向文笙几个:“走吧,顾姑娘,钟公子,陪老夫一起进去。”

    文笙脸色不大好,这会儿还没有歇息过来,额上发丝被汗水打湿。

    她抱着琴站起来,声音有些低哑:“穆老,麻烦你扶我一把。”

    董涛装扮成个老头子,看上去不比白云坞主年轻多少,也无需再避嫌,过来扶住了文笙。

    一行人鱼贯进了那石丘。

    走在后头的向白云坞主请示:“坞主,用不用留人在外头守着?”

    白云坞主轻笑反问:“守什么?这里会有人来?”

    文笙趁着旁人不看见,以无声唇语同董涛道:“若有好东西,你只管抢,我护着你。”

    里头情况虽然不明,但文笙出了这么大的力,可不想叫白云坞主那个老疯子称心如意,走到这一步,她已经做好了随时撕破脸的打算。

    董涛微微颔首。

    虽然进到一个新环境,但白云坞众人显是习惯了走这样的通道,在里头兜兜转转一路往下,很快深入地底。

    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前头豁然开朗。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圆形大厅,空旷得就像校场一样,大厅中央是个平台,周围黑魆魆竖着几块石碑,不管平台还是石碑都不及人高,看上去一目了然。

    周围墙壁上镶嵌着许多夜明珠,发出莹白色的光亮,隐约照见墙壁上以及众人脚下都刻了许多文字还有图案。

    白云坞主下令:“多点些火把,看看墙上写着什么。”

    包括文笙在内,所有人都猜测这墙壁上刻画的当是幽帝的传承,多半与《希声谱》有关。

    等周围亮起来,众人迫不及待往墙上看去,脑袋里却不由升起一团团的疑问。

    白云坞主皱眉:“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满墙古怪的图形,有三角,圆圈,方块,还有几个小人凑一起,也不知道是想表达什么。

    看文字也很深奥,诸如方池、冥谷,又有求一、上驱……

    他看不明白,好歹队伍中有三人多少知道这写的什么。

    文笙和谭五先生目不转睛盯着墙上文字,正一行一行从头细看,钟天政好心告诉他:“这是算学。没想到幽帝对算学也有这么深的研究。”

    白云坞主待要说话,就听东方在距离平台不远处唤他:“坞主,您快来看。”

    白云坞主大步过去,一目三行看完东方所指的碑文,飞身上了平台,在平台正中的蒲团上跪下来。

    “幽帝在上,不肖子孙承您衣钵来了。”(未完待续。)( )

第四百六十五章 算学、天文和文术数(二合一)

    说完了,白云坞主匍匐于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那真是响头,磕在石头平台上“砰砰”的,一下子就把文笙和谭五先生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钟天政面色虽然如常,身上却不由地有些紧绷,往前靠拢了几步,紧盯着白云坞主,手将洞箫攥得死死的。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人这一辈子里想做大事,就不得不经历几次豪赌。

    成了自是称心如意,败了,那便是万事皆休。

    若幽帝对后人的考验到此为止,那么白云坞主目的达成,拿到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过河折桥是一定的,他们几个就算能侥幸活下来,日子也不会好过。

    说是衣钵,钟天政不用细想就猜得到,历代白云坞主在乎的可不是《希声谱》,多半是传说中的大周玉玺和宝藏。

    有了这两样东西,白云坞这伙人就有了大义和底气,可以招兵买马大干一场,重建大周皇朝。

    他赌依幽帝这个能折腾的劲儿,不会叫白云坞主轻易如愿。

    三个响头磕完,白云坞主趴在那里等着,四下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变化。

    白云坞主脸色微变,等了片刻犹不死心,又一连磕了几个响头,用力之大,若非他武功了得,额头非肿起一个大包不可。

    他那十几个手下见状忍不住聚拢过去。

    就听白云坞主嘶声道:“为什么没有动静,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东方不敢应声。

    一旁石碑上明明写着:后**继我之衣钵。承我之遗物者,诚心于此叩拜。

    幽帝早死,不可能知道这墓门机关不是白云坞主所开。那么东西在哪里呢?

    白云坞主两眼发直,喃喃道:“难道是我的心还不诚?多少年了,从我懂事起,挖空心思,才有今日,谁又敢说我的心不诚?”

    可是事实偏就摆在眼前,白云坞主仿佛掉了魂一样从那石台上下来。绕着石碑前前后后看了半天,一众手下见他两眼发直,都不敢劝。

    白云坞主也不知哪条筋动了动。觉着说不定是头磕得不够数才触发不了机关,随便指了个手下,命他上台去,替自己磕头。

    文笙几个放下心来。再去看墙壁上刻的字画。

    就见墙上起始之处画了一些长短粗细相同的小棍子。上面刻了不同的符号,按旁边所配文字所言,这就是算筹。

    算学中最为基础的就是用算筹纵横排列来计数和计算。

    算筹的运用之法:先识其位,一纵十横,百立千僵,千十相望,万百相当。

    大梁也有算筹,官宦商贾都在用。只知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时间久远。由谁发明已不可考。

    所以众人一眼就发现了墙上这套算筹的不同之处。

    这套算筹运用之法,据在它之后的文字说,若能彻底掌握,运算时很大数字的乘除都不用一步一步摆下去,只管照着数位运筹如飞,到时连人的眼睛都跟不上。

    若是哪一只算筹被人移动,只要从上到下扫一遍,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随手拨正。只有到达这种程度,才能学习接下来的算学中的求积尺以及会圆之术。

    后面的求积尺更是叫人眼花缭乱,有圆有方,有梯形面、亦有三棱、四棱锥。

    这般复杂,绝非短时间之内能弄明白的。

    即使好学如文笙、聪明如钟天政、见多识广如谭五先生看不多会儿都觉着头晕目眩。

    若他们此时处在窗明几净清香浮动的书房里还好,在这么个阴森森的地方,加上一旁还有白云坞的人虎视眈眈,实难静下心来,潜心钻研学问。

    钟天政闭了闭眼,忍住涌上来的恶心头痛,向旁走了开去。

    整整一面墙,密密麻麻刻的全都是算学,若这是幽帝避世而居之后的研究成果,他命人将其原原本本刻在这里,是希望子孙后代中能有人对它感兴趣,使其不至于失传吧。

    可惜好不容易进到这里来的白云坞众人却视之如敝屣,没有一个肯多看两眼。

    众人此时所处的这个圆形大厅,墙壁亦成环状,刻着算学的大约占了三分之一。钟天政走到尽头,发现接下来墙上刻画的内容换了。

    七矅,是指日、月以及金、木、水、火、土。

    三垣,是指紫微垣、太微垣以及天市垣。

    二十八宿,东南西北每七宿为一象,分别为苍龙、玄武、白虎、朱雀。

    由此往下,还有日月食如何计算推测,如何观星占卜,但凡天文历法没有不包括的。

    若说算学那里钟天政还多少知道一些,仔细琢磨的话加以时日未必研究不透,这里对他而言就完全是天书了。

    他在这面墙前呆站良久,那边平台上白云坞的人何止磕了几百上千个响头,哪怕内外功都有了一定火候,也经受不住,额头青肿一片,满头满脸都是鲜血。

    白云坞主终于意识到问题并不是出在磕头多少上,悻悻然挥手叫他退下。

    经过这半天,他冷静了不少,重新找回理智,向着钟天政走来。

    “如何,钟公子天资聪明,可是有什么发现?”

    钟天政担心老家伙此时耐心耗尽,正处在暴怒的边缘,老实道:“那边是算学,这面墙上的都是天文地理,若说算学钟某还略知一二,天文地理实在是从未接触,每个字都认得,合在一起,却不知道它说的是什么。”

    白云坞主嘴角抽了抽,淡淡地道:“那你怎么看这件事?”

    这时候众人见状纷纷围拢过来,就连站在远处的谭五先生、文笙和董涛都不例外。

    钟天政借着昏黄的火光与文笙几人交换了个眼色。道:“不如我们看完了再说。”

    白云坞主没有反对,领着众人沿墙根往前走。

    走了大约有百十步远,天文地理终于过去。后边的内容更加高深莫测。

    就见墙上写道,天地未分,宇宙无极,太极静而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

    又说无极之前阴含阳,有象之后阳含阴。万物都是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十分复杂且微妙。

    阴阳无所不在。每年的冬至以后,阳气上升,所以用阳遁顺行其气,到夏至以后。阴气上升。用阴遁逆行其杀气,这就是顺逆法,关系一门奇学,是谓奇门遁甲。

    “奇”是指三奇,即乙、丙、丁,“门”是指八门,即开、休、生、伤、杜、景、死、惊。

    钟天政虽然看得糊里糊涂,目光却在那八门。尤其是“生”、“死”两门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白云坞主问道:“如何?”

    钟天政目露茫然摇了摇头:“这一面都是术数,断吉凶。说福祸,预测运程,玄乎其玄,钟某从来不信这些。”

    他说得好像真的,白云坞主也未怀疑。

    术数之说向来很神秘,与鬼啊神啊脱不开关系。

    白云坞主之前也是这么觉着,想那钟天政小小年纪,做事阴狠毒辣,为成就自己不知害了多少人命,自然不相信命运早已定下,也不怕遭到报应。

    文笙和谭五先生一齐仰头细看,文笙抿了抿嘴没有作声,谭五先生却慨叹道:“没想到,幽帝竟是一位学贯古今、独辟蹊径的大学问家。墙上这算学、历法、术数,每一门都高深莫测,若是流传出去,叫研究这些学问的人得到,必定如获至宝。”

    虽然他觉着眼前这些大约就是幽帝的所有遗产了,无奈小命还在人家手里,谭五先生点到辄止,没有去刺激对方。

    白云坞主哪里听不出他弦外之音,冷冷地道:“这些狗屁学问哪里值得我们祖祖辈辈守上几百年,明告诉你们,我们要找的,是大周的玉玺和历代积蓄下来的宝藏。若是找不出来……”

    他威胁的话还未说完,目光落在了脚底下的一条弧线上。

    就见那条浅浅的弧线几乎贯穿了整个大厅,直通平台附近,消失在一块石碑之下。

    大厅地面上,这样的弧线还有七条,两条弧线之间,标注了一些奇怪的符号。

    他脱口而出:“这是什么?”

    众人随他望去,太高深了,没人看得懂。

    文笙道:“若想知道这是什么,只怕要从墙上这些学问里头寻找答案。”

    白云坞主弯腰伸手,摸着那条线一直走到石碑前,两手抓住石碑的边缘左右晃了晃。

    石碑巍然不动。

    白云坞主担心造成损坏前功尽弃,用的力道颇为有限,没晃动石碑脸上到未露出失望来,扭头去看石碑上留的字,良久方道:“你说的对。那老鬼一心想将好东西都留给一个能继承他那些乱七八糟研究的人。他的墓门需得《希声谱》才能开启,这里呢?”

    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白云坞主直呼幽帝为老鬼,肩膀耸动,嘴里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他怎么肯轻易把大周宝藏交出来,叫他那些宝贝在墙上长毛!”

    白云坞众人围在他四周不敢多言,只有东方大着胆子劝道:“没有坞主的谋划,我们还来不了这里,比之以前总是有了极大的进展,眼下只差这最后一步,坞主千万不要灰心泄气呀。”

    白云坞主停了笑:“不错,只差最后一步了,无论多难,休想本坞主会放弃。”

    他望了望众人,出来的时候,担心那顾文笙无法顺利触动机关,白云坞的人带了帐蓬和吃的,准备实在不行,就在孤岛上住几天。

    原本是预防万一,没想到这会儿还真派上了用场。

    “食物和水够几天的?”

    “回坞主,若是省着吃,足够七八天的了。”

    “七八天……,派两个人上去打水,不行就回白云坞再拿干粮来。”

    白云坞主吩咐完,转向了文笙、谭五先生和钟天政,目光冷淡:“我观三位都是聪明人,难得的是学识高过常人,我给你们十天的时间,将墙上这些该死的算学、术数给我搞明白了,找出办法来,叫我拿到玉玺和宝藏。”

    文笙摇头:“十天太短了,这墙上任何一门学问,不花上个三年五载,都很难研究明白。”

    这会儿只有她面对着白云坞主仍有底气,实话实说,没有什么顾忌。

    白云坞主恶狠狠瞪着她,文笙坦然回望,不见丝毫退缩。

    白云坞主几乎咬着牙道:“最多十五天,不要再跟我讨价还价。这里往下,不再需要《希声谱》,少了谁都行。大不了我花些时间寻访,要知道天下之大,在这算学、天文上高过你们的人总是有的。”

    他见三人不再作声,唯恐他们不尽力,又阴恻恻道:“半月之后,若你们不能为我找到玉玺和宝藏,休怪我不客气,神丹我可是带着呢,叫你们尝尝做神仙的滋味。”

    说完了他不再理会三人,一甩袖襟,上了平台,在那蒲团上坐了下来。

    白云坞众人随之散开,留两个守在白云坞主身旁听候调遣,又两个原路返回,去准备食物和水,余下的则就近监视文笙等人。

    文笙三人齐齐叹了口气。

    董涛缩在一旁,唯恐被人盯上。

    白云坞主适才的安排里头虽然没他什么事,但想也知道,他这个只会“治病”的无用之人才是最危险的。

    钟天政主动与其他两人商量:“两位有什么好办法?”

    谭五先生苦笑:“半个月?不是我泼冷水,除非瞎猫碰着死老鼠,且看看咱们这些人运气如何吧。”

    文笙到不像他那般悲观,提议道:“既是三门学问,为节省时间,咱们三个人正好分开,每人选一门来研究吧。”

    谭五先生和钟天政都觉着这到是个办法。

    虽然三人各学一门,无法融会贯通,但总比学不完强。

    钟天政抢先道:“那我就学这奇门遁甲吧。”

    文笙和谭五先生没有与他争,文笙颇有风度,望向谭五先生:“剩下两门,您先选吧。”

    谭五先生松了口气:“那我就选算学吧,我适才看了,就这门还多少知道一些。”

    文笙点了点头:“好。”

    三人散开来研究,董涛索性就呆在了文笙身边。

    白云坞主坐在平台上,冷冷看着他们。(未完待续。)

    ps: 腊八,大家都喝粥了么( )

第四百六十八章 天女湖的星空(二合一)

    眼前一团漆黑。

    来人离得很近,彼此呼吸可闻。

    文笙身体不由地僵了一僵。

    这个声音,不用说话或是再有别的动作,她便可以断定,来的正是钟天政!

    紧跟着流水声“哗啦啦”响起,巨大的压力自四面八方涌来,竖在二人周遭的屏障竟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活动的余地大幅缩小。

    会是奇门遁甲大阵生成的幻象么?

    不,文笙立时就意识到,他们是真的离开了地下,她在大阵发动之时进入生门,所以被送了出来,此时正泡在湖水里。

    由屏障承受的压力推测,只怕入水还挺深。

    容不得文笙再犹豫,这小小一隅即将倾覆,她又不会水,除了奋力向上浮别无选择。

    文笙在黑暗中摸索着琴弦,打、摘、挑、抹,顶着千钧压力,她只能应对以最简单有效的指法,“太平”发出

    “铮铮”几声脆响,《希声谱》发威,一股大力向下击水,推着那气泡如箭般冲天而起。

    气泡里裹着两人,钟天政不是想占便宜,实际上他侥幸脱身,又得了文笙的照拂,也想找一处固定住身体,别干扰对方弹琴,但因为湖水的挤压推搡,两个人翻滚颠倒,不可避免就挤成了一团。

    先是黑暗中不及闪避,钟天政的肩膀重重撞在文笙后腰上,文笙措不及防,险些失手将琴脱落。

    这时候若要用琴声将钟天政弹开,多半耽误上浮两败俱伤。文笙咬着牙没理会他,一抬右手准备来个“半轮”,谁料手肘刚刚抬起便撞上一物。

    钟天政闷哼了一声。文笙觉着撞上的多半是他的鼻子。

    这记“半轮”登时就走了样。

    好在文笙反应甚快,跟着挥手一“拂”,做了些挽回。

    接连两次冲撞,完全是身不由己,别说文笙别扭,钟天政也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强忍着鼻子被击中的酸痛。就势张开双臂,自后面抱住了文笙的腰。

    文笙暗骂一声。

    这时候眼前已有亮光闪烁,水中有光。必是离着水面不远。

    文笙顾不得挣脱,右手食中名三指估计着二、三弦所在位置先“拨”后“剌”,紧跟一个“拍杀”!

    水面“哗啦”一声,两人裹着一个扁扁的气泡冲天而起。破水的刹那。屏障猛然撑开,被一道亮白的水柱喷到半空里,而后“啪”地掉到湖面上。

    这是哪里?

    文笙只是一闪念间便断定,这虽然仍是天女湖上,看周围湖水一片澄净,月光下只有不远处一个岛屿,他们这应该是已经脱离了千花岛的范围。

    只要离开湖底,又不为迷阵所困。那还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别说白云坞主和他那帮手下此时困在湖底大阵里凶多吉少。就算他好好的,带着大队人马赶来拦截,文笙此时也是夷然不惧。

    此时只有一件事叫文笙忧心不已:她和钟天政安然脱险了,董涛和谭五先生去了哪里?

    他两人刚才多半是未及遁入“生门”。

    若董涛能跟着谭五先生躲到其它吉门里还好,不然的话,大阵之凶险已经莫测,边上还有白云坞诸人纠缠,后果实是不堪设想。

    此刻文笙和钟天政漂在湖面上,一轮明月已滑到了西方,天空不见浮云,满天星斗闪烁。

    湖上没有风,这下半夜,万籁俱寂更不见人踪,湖面上微波粼粼,更有万千繁星的倒影与本尊交相辉映。

    钟天政依旧由后面紧搂着文笙的纤腰,由始至终低着头一语不发。

    文笙皱起眉头,无心欣赏湖上美景,手上琴声未停,后面湖面一个白色浪头追上来,推着二人直奔不远处小岛,到得近前,文笙拧身急弹几记,将他径直甩了出去。

    钟天政似是毫无防备,被弹开之后,半空划出一道弧线,重重跌落在小岛湿乎乎的沙石地上,半晌脸冲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死是死不了,刚才还有气呢。

    文笙也上了岸,没好气道:“行了,起来吧,别装死。”

    钟天政呻/吟了一声,翻过身体,也不嫌地上潮湿,蹭了一身的沙土,呈大字躺在那里。

    借着月光,文笙果然见他鼻子有些肿,下面还带着点血渍,那一下还真是撞得不轻。

    即使这样了,钟天政一身狼狈躺在那里,竟也和难看搭不上边。

    文笙走近过去。

    钟天政一只胳膊动动,仿佛嫌明亮的月光刺眼一般,横过来搭在眼睛上,五官顿时落到了阴影里。

    文笙听着他幽幽道:“我就知道你要过河拆桥。算了,顾文笙你过来杀我吧,我这些天都没怎么睡,实在是累死了,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委屈。

    就好像文笙此时“过河拆桥”特别丧心病狂。

    文笙在旁居高临下看着他,抱着琴不为所动。

    “行了,别装了。我不杀你。”

    “哦?”

    钟天政似是有些惊讶,将手臂往上抬了抬,想也知道,他此时正在暗处打量文笙的表情,以揣度她说这话是真是假。

    文笙任他看。

    “我也很累,不过我们不能歇息太久,躺得差不多了就起来,跟我在附近找一找董涛和谭五先生。”

    钟天政疑道:“你来真的?”

    文笙冷哼了一声,当做回答。

    钟天政爬了起来:“我为什么要救他们?好吧,董涛也到罢了,那谭五先生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之前在地下大家相互利用,他都一直捏着鼻子。此时见我,还不与我拼命?哈哈,顾文笙。你想得太天真了,谭家人宁死也不会接受我钟某人的恩惠。”

    文笙冷冷回道:“谁说这是你的恩惠?”

    “不然呢?”

    “我既是过河拆桥,你自然是我的俘虏。谭五先生只需领我的情就好。还是说,你想在这里与我再打个赌,较量一番?”

    文笙所说的打赌较量,指的是之前钟天政使诈取胜,借以逼婚的那回。

    钟天政瞠目。而后扭过头去好一通咳嗽。

    文笙见他身体一抖一抖的,心道这般咳法也不知会不会喷出一口血,把内脏都咳出来。

    好一阵钟天政方才停下来。叹道:“好吧,我帮你找,反正离了你,我一人也没那么容易离开这地方。”

    说话间他伸手去掏帕子。等拿出来才发现地下半月帕子上全是血。早便**不堪。

    他抬手将那帕子扔到远处湖水里,任它漂走,道:“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文笙,若你杀我之心不改,又何必以《连枝》助我调理身体?我若油尽灯枯而死,你岂不是既遂了心,又不必亲自动手?”

    文笙冷笑:“大家暂时联手。相互利用而已。你刚才还说来着,不是比谁都清楚?”

    这半个月。他们三人真正休息的时间很少,哪怕睡着了,连做梦都是阴阳五行,这会儿心神突然放松下来,不但钟天政喊累,文笙也觉着一阵阵头晕。

    两人在岛上斗了一会儿嘴,强忍疲倦,回方才那片水域搜寻救人,无奈周围里许找了个遍,没有发现半点线索。

    天际隐隐有些发白。

    钟天政身上衣裳湿透,冻得脸色泛青,道:“你莫小看谭五先生,也别小看了董涛,他二人应是传到别处去了,说不定这会儿也正急着到处找咱们。”

    文笙叹了口气:“那自是谢天谢地。”

    钟天政道:“必是这样。”

    文笙也觉着附近都找遍了,除非奇迹出现,在这里找着董涛和谭五先生的可能性很小,不如歇息一会儿,想办法出湖去,到出发的地方南湖道镇妖塔看看能不能会合。

    钟天政硬撑着上了岛,找了个干燥的地方生起火堆,脱了外袍烘干,里衣也湿了,他不惯赤身露体,坐在火堆旁边运转内息,将一套衣裳蒸了个半干,他也又累又困,歪靠在石头上睡了过去。

    文笙也很累,大约是因为心里有事,又对钟天政怀着戒心,一直没什么困意。

    董涛和谭五先生不知如何了?

    自己前后失踪有一个月,十三应该急坏了吧。

    文笙往火堆里丢了几块柴火,拿木棍拨了拨,以前这种露宿荒野,点个火堆过夜,都是十三陪着她。

    一切有十三忙活,她安心得很。

    钟天政鼻息沉沉,睡得正熟,他到是不担心自己将他绑起来,系了石头沉湖。

    文笙叹了口气,看钟天政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翘着,双唇犹自抿得紧紧的,仿佛睡梦中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按对方做的事情,真是恶贯满盈,死不足惜,可真到了她伸手就能置他于死地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想起那些过往,想起他不但是鬼公子,还曾是阿政。

    文笙没来由一阵心乱如麻。

    且行且看吧。

    反正现在也不能杀他,谭容华和谭令蕙还在他手里呢。

    看钟天政这么从容,也不知是不是笃定手里有人质,自己不会真下狠手。

    文笙丢下此节,在远离火堆处找了块平坦的大石,在上面躺下来略作休息,不敢真睡,瞪着两眼看天上的星星。

    文笙没有白在地下背那些天文历法,这会儿再看繁星,一个个名字不经意间划过脑海。

    以前文笙只从书上知道参商是天上的两颗星星,不会同时出现,经过这次,她才知道,原来参是指的西方白虎七宿中的参宿,商是指的东方苍龙七宿中的心宿,一西一东,此出彼没,才有了参商的说法。

    偌大的星空,美丽又无情,有时候,人生亦是如此。

    钟天政睡得不舒服,只是打了个盹,起来没在火堆旁见着文笙,四顾寻找,最终发现她头枕着手臂,躺在离他十余丈开外,两眼望着天空,好似雕像动也不动。

    他抬头看天,这会儿天早已大白,天空蔚蓝,万里无云,显然又是一个晴天,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瞧的。

    钟天政没有过去自讨没趣,穿好衣裳,上到高处四望。

    此时看湖上比昨天夜里自是清楚多了,就见碧波茫茫,连一艘过往的船只都不见。

    也不知道这座岛位于天女湖什么方位,离岸还有多远。

    钟天政叫一声苦,熄了脚底抹油的念头,回去离远好声好气同文笙道:“饿不饿?要不我去捉几条鱼来烤着吃吧。”

    文笙口中嘲道:“你此时还有力气捉鱼?算了,别被鱼捉了去。”

    钟天政心道不用正好,笑道:“那你有办法?总不能饿肚子。”

    文笙坐了起来,将乌黑过腰的秀发都拢到一旁,漫不经心拿修长的手指梳理几下,道:“我有什么办法?饿一顿两顿又饿不死。”

    她站起来,将长发甩到身后:“准备准备,扎上筏子,我们回去。”

    钟天政人在矮墙下,识趣闭上了嘴。

    她说扎筏子,动手的还不是自己。

    不过就像赶车一样,他之前还真没亲手做过这活计,少不得又被文笙冷嘲热讽一番。

    等到筏子下水不会沉,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与文笙同行,唯一的好处就是省得他亲自撑篙了,只需文笙弹起《行船》,借着水的反推之后,筏子在湖面上进退如意,漂起来飞快。

    “你这是往哪去?”

    “看不出来么,东南方向。”文笙口里回答,手中弹琴,一心二用两不耽误。

    钟天政不解:“你熟悉这水路?好歹找着交通便利的水道,拦艘船问问。”

    文笙嘴角微翘了翘:“那到不必,只要一直往东南去,自然会到南湖道。我和谭五先生在那里上得船,谭家诸人和十三想来都还等着,望眼欲穿。”

    钟天政激灵了一下,瞥见文笙不怀好意的表情,心道这时候开溜不知来不来得及。

    “你真的和那王十三……”他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

    在钟天政眼里,连王光济都不过是只跳梁小丑,何况是他手下的一名家将。

    论出身,论谈吐,论眼下的地位身家,如何能得文笙相配。

    文笙手下弹着琴,没有多作解释,只是冲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对,就是那样。”

    “……”

    过了半晌,钟天政才艰难地道:“你与谭家又是怎么回事?你要不要见谭容华?”(未完待续。)

    ps: 先发。

    我再顺顺。( )

第四百六十九章 住宿的烦恼(二合一)

    文笙听钟天政主动提起谭容华,嘴角不由地勾了勾。

    这是听说要去南湖道,担心落到谭家人手里,被群起报复吧。

    其实凭心而论,文笙也不想就这么把钟天政交给谭家人。

    别看他眼下装乖扮弱,那也不过是在自己面前。二人熟悉已久,彼此知悉根底,没必要死撑着面子,再者,他十有*还指望着自己能再用《连枝》帮他调理一下身体。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钟天政也不会是只没牙老虎,绝不可能任人折辱,逼得狠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是她,谭家是谭家,眼下时局动荡,李承运下一步与谭老国师是敌是友还不好说,文笙自也不想掏心挖肺,最后却为别人做了嫁衣。

    最好是能避开谭家人,单独把十三找来。

    “谭容华怎么了?”文笙明知故问。

    钟天政斜乜她:“少装糊涂,你不是早便知道谭家有两个人落在我手里么?”

    文笙下意识便想拍一下额头,可不是嘛,她、谭五先生还有钟天政在白云坞呆了将近一个月,其间谭五先生当着两人的面提了好几回,经过地底这昏天黑地的半个月,她竟然把这节给忽略了。

    文笙有意轻嗤一声:“加个‘曾经’,曾经落在你手里,现在就不敢保了。”

    咦?钟天政诧异地望向她。

    文笙淡淡地道:“想来董大哥没有告诉你,咱们来到白云坞之后,十三和谭家人故意闹了点不愉快,叫钱平找着机会逃了。大伙顺藤摸瓜找去阳沽,把人都救了出来。到是你的亲信手下,死的死,降的降,现在已经所剩无几。”

    她说得煞有其事,看上去真得不能再真。

    钟天政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突然“噗”地一声笑:“少来骗我。没想到,你也会这么不动声色地说瞎话了。”

    文笙有些意外。

    钟天政眉宇间颇有几分得意:“王十三和谭家的人跟着钱平找去。可没占着什么便宜吧。哼,我的人岂是那么好捉。”

    文笙不禁一默,明白了。

    原来钟天政早料到谭家人不舍得杀钱平。才设下这样一环扣一环的连环计,明是弃子,实为诱饵。

    想到这里,她微微冷笑:“钱平不好捉。可你到是挺好捉的。”

    钟天政欲言又止。

    文笙追问道:“你提谭容华做什么,莫不是想以谭容华和谭令蕙来换你自由?”

    钟天政叹了口气。感慨道:“你也看到了,是谭家人追着我不放,我如今兵败如山倒,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抓了谭家人,不过是为求自保罢了。谭容华和谭令蕙是师兄的堂弟堂妹,我已经对不起师兄了。又怎么会害他亲人性命。”

    文笙盯着钟天政,判断不出来他这话是真是假。

    “既然如此。你便痛快将他二人放了,否则说再多也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钟天政还真得点了点头:“好,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我做你俘虏也就罢了,你绝不能将我交给谭家。”

    文笙心里已经答应了,却偏要吊他胃口:“看你表现。”

    钟天政表现得很好,一直老实站在筏子上,不大会儿工夫南湖道镇妖塔在望,他除了间或咳嗽几声,并没有别的动作。

    文笙坐在筏子上弹琴,眼见距离九层高的镇妖塔越来越近,青天白日的,湖面上却不见有别的船只,文笙多了个心眼,将筏子“划”进芦苇荡,停了下来。

    在她印象里,这一带虽然不是码头,没有往来渡船,但附近几艘打渔采菱角的船还是有的。

    钟天政眼神要好过文笙,手搭凉棚观察半晌,突道:“不大对劲儿,你若是不想惹来麻烦,还是换个地方靠岸吧。”

    依文笙现在所掌握《希声谱》的程度,有琴在手,岸上就算涌出再多的敌人,也不过是“麻烦”罢了,绝称不上危险。

    文笙从善如流,调头往东去。

    一直走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的水程,找了个周围没什么人烟的地方靠了岸。

    双脚踏上实地,钟天政神色便是一松,笑道:“这里离南湖道和阳沽都不算远,咱们先去哪里,你来安排吧,我都听你的。”

    去南湖道,是看看谭五先生和董涛有没有安全返回,顺便查一下两人离开的这段时间出了什么事,谭家诸人和王十三是否无恙。

    而去阳沽,自是放出谭容华和谭令蕙。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文笙既挂念董涛,也惦记王十三。

    何况钟天政虽然看着老实,内里有多狡猾文笙早有体会,没有个自己人在身边,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连睡觉都得睁只眼,想想都觉着累。

    “先去南湖道吧。”

    钟天政笑应:“好。我就知道,你其实并不怎么想见谭家的人。谭容华出言不逊,很是烦人,对吧?”

    文笙没有理他。

    谭容华落到钟天政手里已经有些日子了,他若说话还是那么自以为是讨人嫌,钟天政可不会客气。

    前往南湖道,钟天政配合得很,既不嫌累,也不在乎有损身份,主动提议:“你我还是先换身装束,弄辆马车吧,我来赶车,你路上还可以歇一歇。”

    来自钟天政的殷勤,不定又藏着什么招,文笙点头答应,心中却没有半点感动。

    往东南方向跋涉数里,终于找着人烟。

    几户都是临湖的渔民,靠打渔种庄稼为生。

    钟天政出面,使了点碎银子,换来两身干净衣裳,粗粮野菜虽然难以下咽,但两人实在是饿得狠了。将就吃了个半饱。

    没买着马车,钟天政问明了附近集市的方向,和文笙两个去赶集。

    等两人到了地方已经是下午,因为战乱,集市上做买卖的不多,看上去颇为萧条,文笙不愿太招摇。做主买了辆驴车。

    拉车的是头老驴。好在看车里布帘坐垫什么的尚算干净。

    买完驴车,钟天政说是太累,要住店休息。

    附近只有一家客栈。条件异常简陋,因为少有外地人由此经过,房间倒是空着大半。

    撑到现在,两人都有些筋疲力尽。也顾不上挑剔,要了间上房。将驴和车交给伙计伺候。

    只要一间房,房里需得两张床,文笙是为了就近监视,因此招来店里掌柜和伙计怪异的目光也只作不见。

    钟天政递上一小块碎银子。含笑解释:“这世道太乱了,出门在外已是不得已,实不放心叫舍妹一个女子独住。”

    掌柜的面露了然。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咱们小老百姓。不像高门大户那么些瞎讲究。”

    钟天政便趁机问:“掌柜的店里南来北往客人多,可听说最近南边局势如何,我二人打算去南湖道走亲戚,怎么听人说,南湖道这些日子有些不太平?”

    他容貌风度俱佳,不但说话彬彬有礼,出手也大方,和文笙站在一起,不像兄妹,到像是一对私奔之后落难的璧人,此时进的又不是一家黑店,掌柜的对他印象不错,叹道:“听说是仗打得不顺利,咱们的兵又往回撤了,叫南崇兵占去了不少地方。不过南湖道暂时没事,朱大帅带兵就驻扎在那附近,总该能撑上一阵。”

    他和伙计一齐叹息世道艰难,这仗打下去不知会如何,钟天政没有再接话,同文笙互视了一眼。

    朱子良去了南湖道。

    姓朱的已经被白云坞主以药控制,到南湖道必定没有好事。

    同样情况的还有一个付兰诚,这两人的真面目不为世人所知,他们也不知道白云坞主在地下出了事凶多吉少。

    还是要尽快赶去南湖道看看究竟。

    钟天政随便要了几样吃食,急着回房去歇息。

    文笙足下顿了顿,她很问问掌柜的知不知道眼下大梁和吉鲁国是个什么情形,按说现在都六月中旬了,杨昊御给李承运和纪南棠进京的最后期限早过,必定有所行动,文笙每想起远在离水的众人都牵肠挂肚,担心不已。

    不过想也知道问也是白问,一个村镇上的客栈掌柜,连关中的战况都不甚清楚,怎么可能知道朝廷里的勾心斗角?

    文笙暗自叹了口气,忍着心焦,跟在钟天政身后,先去住下休息。

    饭菜不大会儿送来,文笙食不知味地用了一些。

    钟天政事不关己,没有这么多的思虑,但他说累不是虚言,从昨晚折腾到现在就眯了一小会儿,这会儿乏劲儿上来,不停咳嗽,最后勉强喝了一碗粥,将筷子往桌上一放,连洗漱也免了,便要趴到床上躺尸。

    文笙若有所思看着他,心中有些犹豫。

    钟天政是习武之人,武功还不弱。

    这段时间文笙见他殚尽竭虑损耗颇大,怕他撑不下来,没少用《连枝》帮他调理,所谓《连枝》曲如其名,一曲弹下来她付出的代价也不少,不然也不会这般虚弱疲惫。

    按理说,钟天政不应该这么一副奄奄一息快要归位的样子。

    事有反常必为妖。

    文笙醒着的时候自然不怕他出幺蛾子,可她也不是铁打的,昨天夜里为防着他,就一夜没睡了,再不睡,不必钟天政折腾,她自己就倒了。

    稍作权衡,文笙便硬下心肠,唤伙计进来收拾碟碗的时候,顺便请他帮忙去买根铁链子来。

    这要求令伙计有些摸不着头脑。

    “客官想做什么,粗麻绳不行么?”

    钟天政的武功虽然这会儿十成未必能发挥出一成来,文笙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快去吧,我要栓的东西颇有些力气,绳子怕是一下就挣断了。”

    伙计拿了银子稀里糊涂出来,心想:“不可能吧,挣断绳子,就凭那头老驴?”

    铁链子不用去买,伙计去后院转了转,从旧家什上解下一根,看看还挺长,将铁锈简单擦了擦,拿去给文笙,这要过关了,银子就是自己的了。

    文笙看过长短之后挺满意,打发他离开,将门插上。

    钟天政只觉头嗡嗡的,困得睁不开眼,看文笙回来,硬撑着问她:“你做什么?”

    文笙也不瞒他:“我准备睡了。”

    “睡就睡呗,那你找这铁链子……”钟天政顿住,他若不是精力不济,也不会到现在才想明白,一时间他不知该哭该笑。

    文笙面无表情望着他,都这时候了,她依旧是古琴在手,与钟天政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阿政,你把身上的匕首暗器什么的都拿出来吧。反正这会儿不拿,等你睡着也会被搜出来。”

    钟天政黑了脸,赌气道:“你这女人真是疯得不轻。男女授受不亲,你来搜吧。”

    文笙点了点头:“好。等我弹完《探》的,你别生气,也别羞恼,你我什么人彼此都清楚,我不得不如此小心,反正你一会儿睡了,也感觉不到。”

    钟天政一想自己若是被她剥光了翻来覆去,偏偏像死人一样全无所觉,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连嘴唇都有些哆嗦:“行,顾文笙,你真叫我刮目相看!”

    他困意全无,抬手从身上掏出几样东西来,看也不看文笙如临大敌般的模样,“噼里啪啦”全都扔在床下。

    文笙心道果然防着他是对的,这小子真留了不少杀手锏,看他丢完了,才淡淡地道:“所有东西都拿出来吧。等明天再收拾。”

    钟天政瞪她半晌,一骨碌爬起来,开始脱衣裳。

    文笙抬手挡了下眼睛,悠然道:“里衣留着吧,不然铁链子太凉了,怕你受不住。”

    钟天政看看那锈迹斑斑的铁链子,咬牙切齿:“顾文笙,你最好别落到我手里。白云坞主多半已经死在湖底,我看你是不想学齐《希声谱》了。”

    文笙摇头:“威胁我,有意思么?我又不是故意折辱你,实在是不把你这只猛虎关进笼子里锁好了,便无法安寝。”

    她说的是实话,钟天政瞪眼望了她半晌,知道自己如何赌咒发誓都毫无用处,自暴自弃穿着里衣往床上一躺,闭上了眼睛。

    不知为何,因为文笙这句话,他心里的怒气到是平息了不少。(未完待续。)

    ps:这章看完,大家觉着爽吗,嘿嘿嘿。

    书里每个人物,心渔都很爱。

    真的。( )

第四百七十章 病中的烦恼(二合一)

    文笙放下琴。

    钟天政已经酣然入梦。

    文笙坐着看了他一阵,才起身拿起铁链子,将他像捆粽子一样牢牢缚住。

    钟天政浑然不觉,规规矩矩躺着,两只手交握放在身前,头枕枕头睡得香甜。

    文笙叹了口气,拉过被子,帮他盖好。

    睡梦中的钟天政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眉头蹙着,仿佛有很多烦心事,又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看上去脆弱又无害。

    但文笙深深知道这不过是他的假象,她已经被钟天政算计过太多次,就算此刻,只要她稍有疏忽,他们两个的处境便会颠倒。

    捆好钟天政,又将铁链在床柱子上拴紧,文笙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的虚汗,顾不上梳洗换衣裳,扑倒在对面的床铺上,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文笙只觉着几番噩梦来袭,一会儿是董涛满身是血,踉跄向自己奔来,到了近前一抬头,那张面孔不知为何却变成了十三,一会儿是钟天政醒了,挣脱了束缚,坐着床边冷冷地看着她。

    但不管梦到什么,她都沉溺其中,辗转挣扎,无法醒来。

    等到她再度醒开眼睛,想起身处何地,惊觉窗外竟是阳光耀眼。

    什么时辰了?

    钟天政呢,可是跑了?

    文笙“腾”地坐了起来。

    对面床上钟天政呼吸沉沉,还正睡着。

    文笙不禁松了口气。

    她躺下的时候天还没黑,这会儿看外头明晃晃的大太阳,不到晌午也差不多,这一放松竟睡了七八个时辰,怪不得头不疼了,精神饱满,身上也有了力气。

    状态一回来,她立刻就觉出不对。

    这么长时间,钟天政竟一直没有醒么。他若是挣扎呼救,自己又怎么会毫无所觉?

    她下了床过去,探手一摸,钟天政额头滚烫。身体微微打着颤,看样子昏睡中很想把自己缩成一团,无奈有锁链捆着做不到,脸色青白,身上散发出的热意却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

    烧成这样。情况着实不妙。

    文笙不懂医术,再说钟天政这病症也不是寻常大夫能治得好,她别无它法,先将锁链解开放到一旁,又拿过琴来,潜心弹了几遍《连枝》。

    与之前在地底时一样,琴刚响几声,她耳朵和脸颊便红了,跟着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大热的天,文笙却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寒气往骨头缝里一个劲儿地钻,浑身关节针扎一样疼。

    抬头看看钟天政,文笙继续弹下去。

    头疼,胸闷,透不过气……这滋味着实不好受,文笙咬着牙暗想,既然白云坞主和钟天政明知道《希声谱》每首曲子的作用,给她《连枝》明显是没安好心。

    钟天政情况有所好转,挣扎着动了动,似是要醒过来。

    文笙放下琴。擦了擦自己鬓边渗出来的冷汗,闭上眼睛歇了歇,好歹不那么难受了,起身到桌旁。倒了杯清水,送到床边。

    正好钟天政睁开眼睛望向她,目光还有些茫然。

    “你发烧了,喝点水吧。”

    钟天政的双唇干裂苍白,微动了动,文笙听他道:“你扶我一把。”

    文笙扶他坐起来。往身后塞了个枕头给他靠着。

    钟天政低垂下眼睛往身上看了看,此时被子已滑落到腰际,他里衣上还留着铁索的锈迹,不过钟天政什么也没有说,示意文笙把水给他,接在手里,一饮而尽。

    文笙看出来一杯不够,他还是觉着渴,又帮他倒了一回,这次钟天政拿着杯子没那么急了,低头一口一口慢慢抿着喝。

    他问:“什么时候了?”

    “快中午了,我们已经上岸一整天了。”

    钟天政不再说话,把水喝完,杯子还给文笙,靠着床头半倚半坐,整个人显得很疲倦。

    文笙知道他不好受,刚弹过《连枝》,她也没有缓过劲儿来,便道:“你先歇着,身上就算没带救命的灵药,之前怎么调理的药方总该记得。”

    她没有说,老是用《连枝》,别说情理上讲不过去,她身体也吃不消啊。

    钟天政微微摇了摇头:“有几味药,这乡下地方弄不到。除非先去阳沽和我的人会合。”

    他也知道文笙不可能应允,故而说了这话,两手互握,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跟着就见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呼吸亦变得清浅而有规律。

    文笙有经验,十三在她身边每每修炼《明日真经》的时候就是这个德行,钟天政身怀武艺,内功很不错,想来有办法慢慢调理身体吧。

    她也不再作声,回到自己床铺上呆坐着养神。

    钟天政不能赶车的话,就只能另外雇佣车夫,没有帮手,还要处处防范着身边的人,真是举步维艰。若是十三在就好了。

    不过十三若在,他早就看钟天政不顺眼了,绝不会让自己用这种办法为他治伤。

    伤脑筋啊。

    片刻之后,更伤脑筋的事情来了。

    钟天政坐在床上,一张俊脸由白转红,起身找鞋子下地。

    文笙睁眼,警惕地望着他:“你要做什么?”

    钟天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牙道:“上茅厕解手。”

    文笙脸上顿时讪讪的,这才想起昨天从住下来到现在,钟天政就没去方便过,这都大半天了,适才又喝了不少水,想去解手再正常不过。

    钟天政冷笑道:“你要不放心,怕我趁机跑了,不如跟着我,在茅厕外边守着,要不就还用铁链锁着我。”说话间,眼睛往铁链上恨恨地一瞥。

    最初的尴尬过去,文笙开始考虑他所言是否可行。

    也不知是大解还是小解?

    其实她也挺想去的,要不然同去?

    “你适才烧得厉害,这才刚刚好转,我看还是叫来伙计服侍你去吧,免得不小心掉进去。”

    钟天政“哼”了一声。半点不见领情,一边往外面去,一边道:“随便吧,顾文笙。我若是想脱身,又岂是一个寻常店伙能看得住?”

    文笙找到了在奉京时与他斗嘴的感觉,接口道:“是,堂堂钟公子想走也必是神气活现,哪会借着屎遁尿遁?”

    钟天政想要反唇相讥。无奈内急得厉害,匆匆开了门,迈步出去。

    就听着文笙在屋里提高嗓门喊了声“店家”,这死丫头,账先记着,早晚收拾她。

    上房只住了这么两位,伙计来得飞快,听完文笙吩咐,再看钟天政脚步虚浮,走路都打晃。吓了一跳。

    开客栈的就怕客人在自己店里一病不起,再出个什么意外,那就更要命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伸手欲扶:“哎呀,客官您这是怎么了,昨天明明还好好的,赶快请个大夫看看吧,这附近没有药铺,不过小的到是知道一位大夫,十里八村有个病痛都找他……”

    钟天政何曾这么落魄过。甩开他手,沉声道:“闭嘴!”

    文笙也去方便了一下,回来洗了手,过了半晌。那两人才一前一后回来。

    钟天政的脸色看着更差了。

    文笙暗忖:“该不会是拉肚子了吧。”

    她叫住伙计,午饭点了几样好克化的饭菜,又特意给钟天政要了素粥。

    钟天政脸色好看了些,洗过手,复又去床上坐着练功。

    等到饭菜上来,他听文笙问那伙计去哪里能雇到赶车的。方才开口道:“不用那么麻烦,再住一晚上,我歇一歇,明早就能赶车了。”

    文笙怀疑地望了他一眼。

    伙计当钟天政是有钱人家少爷落难,病成这样还偏要逞强,赔笑道:“回您话,这附近都有家有口的,赶车跑远道的只怕不好找,钱少了也不行,有那银子您二位不如多住两天,将爷的身子养好了再走不迟。”

    钟天政没有搭理他。

    文笙决定听钟天政的。

    等吃过饭,碗碟都撤出去,文笙开了窗子散气,她在窗前站了一阵,同坐在床上练功的钟天政道:“那说好了,明天一早去南湖道,你今晚可不能再发烧了。”

    钟天政眼皮动了动,没有接声。

    大约是一下午练功起了作用,钟天政晚饭胃口不错,粥菜都吃了不少。

    吃完饭叫店家去帮着买来换洗衣裳,伙计准备热水,他要沐浴更衣。

    害得文笙直在外边等了足有半个时辰,他才收拾妥当,穿着干干净净的里衣躺在床铺上,看那样子,敢情是一回生两回熟,他正闭着眼睛等着文笙弹《探花》。

    文笙暗自好笑。

    她昨晚上睡得足了,这会儿一点儿也不困,钟天政想睡,她偏还不急着弹了呢。

    钟天政就不是个心路宽的,事情脱离掌控由人摆布本已难熬,这摆布他的人迟迟不下手,更加折磨人。

    他知道文笙有意与他作对,想不理会接着练功吧,心里压着事,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等到入更时分,实在忍不住了,冷冷开口:“怎么还不弹琴哄我入睡?”

    文笙“嗤”地一声笑。

    笑声中嘲弄之意太明显,钟天政闭着眼睛,耳根有些发烫。

    好在文笙没有再逗弄他,琴声很快响起来。

    钟天政只觉着那琴声像春风一般轻柔,又像缠缠绵绵的丝雨,将他包裹住,就此失去了意识。

    事与愿违,这一晚文笙将钟天政捆起来没多久,还没等进入梦乡,就听着钟天政呼吸有异,他又发起高热来。

    文笙无法,坐起来点上灯,弹了几遍《连枝》。

    钟天政烧退下去了一些,却说起梦话来,说的都是东夷话,头在枕上辗转,很是急切的样子。

    他说得很快,文笙又不懂东夷话,停了琴,傻傻看着他。

    钟天政突然很是突兀地叫了声“妈妈”,声音颇有些尖厉。

    文笙心里一颤,不觉动容。

    钟天政是梦到了小时候么?

    文笙还记得,他俩初到奉京的时候,钟天政曾经说过,在他十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将他托付给旁人,而后投井而死,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钟天政的母亲竟是东夷大首领晏山的妹妹。

    十岁早已记事,加上钟天政又是如此聪慧,想来早熟得很,母亲的死怕是对他刺激很大。

    这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文笙想把钟天政从噩梦里唤醒,看他唇因发烧而干裂,像白天那样倒了杯水,给他送过去,推了推他,唤道:“阿政?”

    钟天政没有醒。

    他烧迷糊了,神智虽然不清,却显是感觉到了什么,死死咬住唇不再作声。

    文笙叹了口气,轻声道:“醒醒,喝点水吧。”

    钟天政很乖地探头张口,文笙怕呛着他,将他脑袋抬高,慢慢将水给他喂了下去。

    钟天政喝了水,继续睡了。

    文笙却忍着《连枝》带来的不适,久久站在他床前。

    要怎么对待钟天政?文笙从来没有这么彷徨过。

    理智上她知道不能放虎归山,钟天政心狠手辣,因为他,已经死了太多无辜,除恶务尽,可感情上,她又显然下不了这狠手。

    就像她现在拿铁链捆着他,他病了,她还用《连枝》在帮他调理。

    若是没有选择就好了,没有选择,她就必须如此,就像当日在于泉港,钟天政以箭射她,她便以《碎玉》还击。就像在鬼见峡,钟天政与她生死相斗,她便逼他沉江。

    她能锁他一时,能锁他一辈子么?

    文笙呆立好一会儿,最终狠下心来,甩手转身,回到自己床上歇息。

    这一晚,钟天政不知什么时候退了烧,等文笙醒来时,他已经醒了,偏动不了,神情愤愤然,好似受了多大委屈。

    文笙解开铁链子,笑道:“这么长的链子可不好找,咱们走的时候带上,别弄丢了。”

    钟天政眼中迸出怒火来,显然又给文笙记了一笔。

    两人匆匆吃过早饭,结账离开。

    钟天政问明道路,果如之前所说,坐在前头赶着驴车,载文笙直奔南湖道。

    此时南湖道驻扎了朱子良麾下的大队兵马。

    离得越近,文笙和钟天政越觉情况有异。

    更有传言称,朱子良之所以把兵都撤到这里,是因为大梁北方已经打起来了,朝廷有意与南崇议和,将朱子良这数万人马调到北方去平定叛乱。(未完待续。)

    ps: 先发。我再改错。嘿嘿嘿。

第四百七十一章 密探(二合一)

    南湖道风声鹤唳,文笙和钟天政只好先转道去浦川。

    “你这么急着去浦川,可是王十三在那里等你?”

    “然也。”

    文笙说完,突觉着不对,冷笑道:“别光说我,好像你不着急一样。是谁之前在浦川设了陷阱?你的人手全都撤走了?我怎么有些不相信呢。”

    钟天政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文笙突然想起《希声谱》这件事前后还有不少谜团没有解开呢,之前竟然忘了向钟天政问个明白。

    “那些混水摸鱼五十两一本卖假书的,可是你的人?”

    钟天政在踢到白云坞主这块铁板之前,对关中的风吹草动盯得很紧,有人卖假《希声谱》的事自然知情,皱眉道:“你能不能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按,第一,我不缺钱,第二,我想弄银子办法多的事,何用使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文笙心道:“敢情你下三滥的手段使得还少了?”

    不过再细想,钟天政说的也有道理,杨昊俭落在他手里,估计着早被生吞活剥,骨头里也敲出骨髓来。

    大梁的一众官绅、世家、豪强,被他关起来遭了大难的更是不计其数。

    又有段正卿、林庭轩等心腹手下帮着打理,钟天政还真不见得把这撑死几十万的“买卖”放在眼里。

    这么说来,最有嫌疑的便是白云坞了。

    果然就听着钟天政道:“我没料到那几个卖假书的身手如此之高,派去盯梢的人露了行藏,否则岂会如此轻易被白云坞的人找到?”

    文笙暂时相信了钟天政的说辞,又问:“袁家的事你也没有捣鬼?”

    燕白回信说,袁大家最初生的可能真是痈疽,但痈疽长到那么大了病人只是虚弱讲不了话,这就不符合常理了,考虑到袁大家没有中毒的症状,很可能是中了他人暗害,他还指点董涛。痈疽切下来之后要小心收好了,有机会送到南崇去,他一看便知。

    钟天政矢口否认:“自然没有。”

    浦川与南湖道离得不是很远,也驻扎了不少兵马。

    钟天政去与守城兵卒打交道。称是从乐城来投亲的,顺利进了城。

    只看没人注意他们,便知道朱子良还不知道白云坞主出事的消息。

    浦川城里走一遭,文笙有些惊讶地发现,上次自己住的那家客栈已经被封了。同样被封的还有几家,钟天政转完之后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停下来,半晌不作声,似是在考虑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被封的店面都或多或少与谭家有些关系,不知谭家众人和王十三现在何处。

    钟天政本来不想将自己在浦川的最后一点根基轻易暴露出来,可这会儿,不动用他们显然是不可能了。

    天将傍晚,浦川城的老捕快盛伟奇忙完了差事回家,他家住城西新米巷,有三间大瓦房。

    盛捕头在衙门里当差已经快有二十年了。妻子死得早,与儿子盛平、徒弟苏小六同住。

    他刚进新米巷,就见巷子里停了辆驴车,自家街门开着,苏小六手拿扫帚正在扫院子,听到动静探头一看,激动道:“师父,你侄子大老远瞧您来了,刚进门。”说话间冲他打了个眼色。

    盛捕头吓了一跳:“当真?”三步并作两步进门,回头瞧瞧巷子口没有扎眼的可疑人。赶紧将门关严实了。

    正屋里只摆了两把椅子,茶水早已经上了,盛平守在门口,一脸焦急。却是大气也不敢出。

    钟天政坐在上座,文笙抱着琴坐在一旁,她等着看钟天政怎么调度手下。

    这几个探子钟天政应该很少动用,加上又有捕快的身份掩护,谭家人吃了大亏之后,几乎将浦川城挖地三尺。还是没能将他们揪出来。

    盛伟奇快步走到门口,见儿子冲着自己做了个口型,不再怀疑,进门之后大礼参拜:“属下见过公子。”

    他不敢抬头,文笙只看到来人那黑白参杂的发顶。

    钟天政连日高烧,虽然勉强压着,模样到底颇为憔悴,盛捕头不抬头直视正合他意,沉声道:“朱子良在南湖道?”

    盛捕头受了严令,平素不得主动去与自己人联络,之前只知钟天政人在关中,却不知他去赴了白云坞主的鸿门宴。

    所以他听钟天政这般问话,心里很是奇怪,没敢露出来,恭敬答道:“回公子,朱子良率兵北撤还是上个月的事情,听说是南崇那边有意休战,所以大梁兵虽然撤下来,林世南却没有趁势咬着不放。”

    朱子良撤兵,发生在董涛到了白云坞之后,所以文笙对此半点都不知情。

    虽然这盛捕头有些答非所问,但恰是从头叙说关中局势,给钟天政解惑,文笙不禁侧目,这看着也是个机灵人,为什么偏要给钟天政效力?

    钟天政没有作声。

    盛捕头继续道:“大军开进诸州府之后,朱子良下令将大到知府通判,小到县丞捕头,数百官吏抓了起来,关进大牢。关中一下子就变了天。”

    钟天政皱眉:“什么理由?”

    “说是私下里与叛贼相勾结,已经掌握了真凭实据,他要将这些官吏一网打尽之后连证据一并押送进京,交由朝廷处置。”

    眼下大梁乱成这样,何为叛贼还真不好定义,钟天政、杨昊俭自然是板上钉钉跑不了,官吏们若是与李承运交好,也不敢保就安全无虞。

    盛捕头不闻钟天政发问,接着道:“朱子良抓人、抄家、封店,没有人敢说个‘不’字。控制了州县之后,他带兵先去了袁家集,又去了南湖道。”

    文笙明白了。

    这俨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其中的关节也好猜测。

    朱子良已经投靠了白云坞主,自不会再为大梁抵御南崇兵,撤回来先抓杀一批大梁的官吏,为白云坞主出山做准备,跟着就是对付已经落入白云坞视线的十三和谭家众人了。

    她出声问道:“袁家现在什么情况?”

    盛捕头听着上头有女子发问,下意识想要循声望去,脑袋微动,又硬生生忍住了。匍匐在那里,没有作声。

    文笙知道,他这是在等钟天政发话呢,遂两眼眯起。向一旁座上望去。

    钟天政无法,只得轻咳一声:“说吧,袁家怎么样了?”

    盛捕头不敢表现出好奇来,道:“朱子良将一位副将留在了袁家集,将袁家人都软禁起来。听说一个一个地审,也不知道问出什么来了没有。”

    文笙心中一动,问道:“娄通判和他的妻弟现在何处?”

    “全都在牢里呢。”

    钟天政手在桌案上轻扣了几扣,沉吟道:“谭家的人……”

    盛捕头壮着胆子回道:“属下不知。”

    “那你就带人去打听一下。”

    盛捕头三人既然暴露给文笙知道了,只能由暗转明,钟天政懒得另行安排,索性跟文笙问了一下谭家人之前落脚的村庄,叫他们去跑个腿。

    文笙说归说,心里却已是不报什么希望。

    她现在就想赶紧找着十三。

    盛捕头领着徒弟出门办事,将儿子留下来伺候钟天政和文笙。

    文笙想起之前听到的传闻。平民百姓不关心大梁北方的局势,钟天政的手下好歹在衙门当差,不会毫不知情。

    钟天政将盛平叫进来一问,果然,据盛平道,之前朝廷邸报称摄政王杨昊御在肃州东南泽西山与吉鲁国元帅特慕尔会晤,两下对见面的结果都很满意。

    杨昊御回到奉京,而吉鲁国大军一直往东南开,驻扎到了肃州的东部。

    而杨昊御给离水方面下的最后通牒引起了轩然大波。

    李承运、纪南棠双双写了奏章申辩,指出摄政王几项处置的种种不妥。朝廷里更是有很多勋贵跳出来附议,进言说这般草率必引起严重后果。

    杨昊御刚将进言的人下狱,转头就被太皇太后下懿旨给放回家,官复原职。

    杨昊御和谭家的矛盾由来已久。现在更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原本杨昊御手里有兵,身为皇帝亲爹,后头又聚集了一众皇亲国戚以及权贵世家,但现在事涉李承运,这些人意见不统一。被分化出去了不少,而谭家也担心一旦动了杨昊御,奉京大乱,吉鲁的大军必定趁火打劫。

    双方都有顾忌,投鼠忌器之下,只缺一个引信。

    至于说北方在打仗,盖朝廷军队不时挑衅,制造与纪家军的冲突,两下常有磨擦。

    盛捕头二人直到深夜才归。

    文笙无暇忧心远方的局势,他俩带回的消息正如她之前所料,谭家众人所住的小村庄早已经无人居住。

    村里没有打斗的痕迹,甚至看不出来所期曾有外人住过。

    正因为收拾得太干净了,反到叫人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钟天政将人都打发出去,征求文笙意见:“你看南湖道还有必要去么?”

    没有自己人可用实在是不方便,只好假借钟天政的手。

    文笙道:“去南湖道,一是为了看看董涛和谭五先生有没有脱险,再是为了和十三会合。既然你有手下在,便叫他们去办,我们在这里等消息好了。”

    钟天政心烦不已:“你要威胁我到何时?”

    文笙微微一笑:“到你将十三找来。”

    等有了十三,威胁你的就不是我了。

    钟天政没有听出她言下之意,把人叫进来,如此这般,吩咐一通。

    文笙坐着旁边监视,到未发现他捣鬼。

    不过这好歹算进了城了,钟天政吩咐完将人都打发走,也没说一句叫他们帮着跑腿抓药,不知是觉着风声紧,还是不愿叫手下知道自己病得不轻。

    接下来,文笙便和钟天政在盛家耐着性子住了三天。

    三天时间盛家人进进出出忙活,结果却不尽人意。

    董涛和谭五先生音讯皆无,确定没在南湖道出现过。而王十三不知藏到了哪里,竟也没有找到。

    钟天政忍不住道:“说不定那两个还在地底,根本没能逃出来,至于王十三,不过一介莽夫,离了你跟前,哪是朱子良的对手。”

    文笙待要反唇相讥,钟天政又道:“说不定朱子良只要同他说,知道你在哪里,他便乖乖跟着人家走了。”

    这到有可能。不过那不是因为他蠢笨,而是他将我看得太重了。

    文笙心道。

    但就算如此,十三也会留个心眼,加上有《明日真经》护体,到时候难以收场的还是朱子良。

    文笙对十三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她冷冷道:“那又如何,这正是他这莽夫的可爱之处。”

    钟天政看看文笙脸上,明智地将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文笙皱起眉:“十三不会不防备朱子良,他肯定没事,不知藏在哪里,到是谭家众人危险了。要想办法提醒奉京那边一声,你赶紧把谭家那两个放出来。”

    钟天政没有拒绝,一趟白云坞之行,不管他还是文笙都心有余悸。

    那疯子死在湖底还好,若是没死,有这么个武艺高强且行事阴毒的人在暗中惦记,想想他那控制人的手段,钟天政也觉着背脊发凉。

    他问:“我呢,你准备什么时候放了我?”

    文笙避而不答:“你且将人放了再说。”

    钟天政还想争取一下:“何必那么认死理,以前我们是敌人不假,但现在有白云坞的人,有朝廷和吉鲁国,难道就不能联个手么?杨昊俭那里留下的残兵败将归拢归拢也有几万人,我可以命令他们去帮李承运打个头阵,如何?”

    文笙不为所动:“先放人。你能活到现在,全靠我拿自身养着,总得叫我先收点利息。”

    文笙的固执,钟天政很早就深有体会,而今又尝滋味,他不知为何没有生气,心底涌起一阵惆怅。

    “好吧,我先把这边安排一下,再带你去放人。”

    转天夜里,天女湖边高耸的镇妖塔不知被何人趁着夜色刷上了红漆。

    上头留有几行鲜红的大字:钟天政已自白云坞平安返回,后周余孽们,朱子良,付兰诚,尔等怕是不怕!

    字太大了,离着好远就能清晰看到,任南湖道驻军如何遮掩,风声还是传了出去。(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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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望族特立独行的顾九小姐一朝穿越变成了悬梁自尽的小家碧玉顾文笙,父亲渺无音信,母亲整天想的就是怎么能把她赶紧嫁出去。
顾九小姐生性很固执,她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哪怕需要从刀山上滚过去!
不过她想要的,和这世上绝大多数女子从来都不一样!
封面由刺微妹子友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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