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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心渔     重笙txt下载     重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二章 钟天政的手段(粉30+)

    文笙在穆家没有呆多久。

    除了知晓羽音社戚琴之外还有乐师失踪这一消息,便是认识了一个胆小如鼠的乐师。

    离开穆家的时候,文笙不禁庆幸还好没有带钟天政一起来,不然穆同普只怕当场翻脸,命他那位护卫高手出手将两人擒下。

    高祁和张寄北到现在没有任何作为,一盘散沙的羽音社,实在不足以成事。

    难怪朝廷对其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这帮乐师闹腾。

    文笙心事重重回了林家,穆同普怀疑姚华,她却凭着直觉认为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此时她身边除了钟天政,连个可以商量事的人都没有。

    不行就同他商量商量?

    文笙这般想着,在林家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钟天政,就连昨天跟着她出去的几个人也都不见了踪影。

    林英去问了问,说是大家都去了另一处位于终南巷的宅子。

    终南巷就在英台大街的南边,与闫宝雄家后门外的那条街相通,做什么都方便,林家人掏钱痛快,连价都未还,昨天傍晚她看完之后就径直定下来了,若是不出穆同普这回事,这会儿文笙已经带着人搬过去住了。

    既然钟天政带着人过去了,文笙没有多想,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和林英过去同大伙会合。

    待等到了那处宅子,进门文笙便觉着气氛不对。

    林家两个人守着门。满院子荒草丛生,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人收拾,正屋的门开着。一个陌生的声音自里面传出来,透着惊恐:“你们想干什么?天子脚下,竟然敢当街绑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文笙怔了怔,转头往守门的下人望去,那汉子目光一闪,避开了文笙询问的眼神。

    文笙快步往正屋走去。还未到门口,就听里面一个声音不徐不疾道:“这个就不劳孙先生操心了。偌大的奉京,哪天不发生点儿见不得光的事,不要说绑人,杀人的事孙先生都参合过。怎么好来说我?”竟是钟天政。

    文笙走到门口止步,就见屋子当中跪了一个人,身上的绸缎长衫蹭满了泥土,滚得全身都是褶,两手反剪绑在背后,脑袋上罩着麻袋,看不到长相。

    他身后站了两个林家人,钟天政大模大样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一手摸着下巴。低头望着下跪那人,好似俯视着一只蝼蚁。

    林经守在一旁。

    这会儿钟天政听到了外边脚步声,循声望来。与文笙四目相触,脸上露出笑意,伸出修长的手指,竖到唇边,冲着文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文笙微微蹙了蹙眉。

    她停在了门口没有进去,将目光移至那跪着的人身上。

    看身材打扮。这人年纪应该不轻了,生活的环境不错。一看就没吃过什么苦头。

    钟天政说他“杀人的事都参合过”,这人并不反驳,只是瑟瑟发抖,看来并没有冤枉他。

    他不说话,钟天政也不说话,屋子里气氛格外压抑,那人被麻袋罩头,透不过气来,喘息愈来愈急,文笙就见钟天政对着一旁的林经轻轻抬了抬下巴,林经会意,上前抓住了那人的脖颈,向后猛地一拖。

    “啊!”那孙先生发出一声恐惧之极地大叫,“你们要什么,别杀我,我有钱,我拿钱把自己赎回去。”

    钟天政闻言轻蔑地笑了笑:“我们不要钱。只有几句话想问一问孙先生,问完了便把你放回去,保证你一根毫毛都不会少。”

    他顿了顿,放轻柔了语气:“你看,我们是很有诚意的,抓你的时候用东西蒙了头,这样你看不到我们,大家再见面就不会觉着尴尬了。”

    文笙听到这里,不用往下看,便知道这姓孙的撑不住。

    果然那孙先生立刻就不挣扎了,声音自麻袋中透出来,听上去有些沉闷:“问什么?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如实相告。”

    “那就好。”钟天政歪着脑袋对文笙露出一个孩童般得意的笑容,问话的语气中却丝毫听不出异样,“你知道闫宝雄做什么去了?”

    那人似是一怔,赶紧回道:“老爷出京办事去了。”

    果然,自己叫林家的人在闫府外盯着,这些人却跟着钟天政自作主张,把闫宝雄的亲信抓了回来。

    这个人穿着体面,养尊处优,一看就是闫府的管家门客之类。

    钟天政的声音听上去冷冰冰的,似是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去做什么,和谁一起去的?”

    那人连忙道:“上个月月初,老爷说有事要跑一趟大兴,特意把大爷叫回家交待了一番。他是和西街平安胡同的两位许爷,还有南街张大爷他们一起离的京。”

    钟天政冷笑了一声:“学了武艺,不得参合朝政,我看姓闫的是忘了祖师爷教诲。你接着说。”

    接着说?说什么,那姓孙的显得有些懵懂,想了想才道:“两位许爷中途回来过一次,说是老爷有点别的事耽搁了,大概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钟天政又问了几句同去那几人的情况,终于问到了那个文笙现下最为关心的问题:“你家老爷这些年在京里,给什么人效力?”

    姓孙的迟疑未语,这次林经不等吩咐,上去冲着他下身狠狠踹了两脚,巨痛之下姓孙的惨号出声,忙不迭叫道:“我说,饶命,这又不是什么机密大事,我家老爷和许爷、张爷他们都是在帮着二皇子殿下做事。”

    屋子里一时静了静,钟天政和林家下人一齐向着文笙望来。

    文笙明白他们眼神中的意思,大抵是在说,看吧,就是这么简单。

    建昭帝的二皇子杨昊俭,贤妃所生,今年只有十八岁,还未定下正妃的人选,刚刚遵照建昭帝的旨意自行开府居住。

    文笙没有说什么,转身向一旁走了几步,来到南窗下。

    她将身体向后靠,倚在窗棂上,抬头望着天上的浮云,心情有些萧索。

    耳听着林经和钟天政还在屋子里一唱一和地恐吓着那姓孙的:“这人没用了,干脆就在院子里挖个坑,活埋了得了,省得他出去之后胡说八道。”

    “这主意不错。”

    那姓孙的赌咒发誓,口中不住哀求。

    过了一会儿,钟天政才仿佛开恩道:“算了,咱们说话算话,等天黑了就把他送回去吧。孙先生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说话间脚步声响,钟天政自屋子里出来,屋里林家几个下人一起动手,连拉带拽,将那姓孙的像拖死狗一样拖去了后院,找间屋子关进去。

    钟天政走到南窗前,和文笙隔着两三步远站住,也不做声,就那么默默望着她。

    林经几个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回来,吆喝了前院守门的,大家一起除草归置东西,开始收拾庭院。

    过了好一会儿,文笙才开口道:“谢谢你,为了我的事,叫你跟着如此费心。”

    “当真?可我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是这么说的。”钟天政望着她,目光颇有些哀怨,似是觉着调查有了重大的进展,他这么尽心竭力,却得不到文笙的夸赞,因此很是委屈。

    文笙叹息一声:“我是觉着自己很没用。要你们用如此激烈的手段,才能找到线索。”

    钟天政松了口气,微微笑道:“原来是这样。这不算什么啊,你看,那姓孙的是闫宝雄的心腹管事,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又没有杀人放火,只是小小地吓唬了他一下,他就什么都说了。”

    文笙点了点头,振作了一下精神,问道:“你们跟到了他家里,然后下的手?”

    “放心吧,没人瞧见。”钟天政跟她保证。

    停了停,他突然道:“事不宜迟,既然有线索了,我准备呆会儿不管是姓张的还是姓许的,再去抓一个来审一审,看看消息是否准确。”

    姓张姓许的,都是和闫宝雄同一个级数的高手,抓他们可与抓方才那姓孙的不同,需要承担很大的风险。

    但经过了刚才这一幕,文笙又不是傻的,哪里还看不出来钟天政根本就不是普通人。

    她默然半晌,叮嘱道:“小心些。”

    钟天政笑着回应:“只管放心。”他看着林家诸人把院子收拾的差不多了,随便点了几个人,便要出门去。

    文笙叫住他:“钟兄,需要我做点什么?”

    钟天政目光温柔而又缠绵:“你歇歇吧,这些天累坏了,等需要你出马时,我再叫你。”

    果然不管多难的事到了钟天政手里,他都有办法轻松解决。

    临近中午的时候,钟天政一行赶了辆驴车回来,车上堆着满满的粮食和柴火,一看便是搬家的样子。

    几个人到了门口,往下卸东西,趁着周围没人,从车上拖下一个麻袋来。

    那麻袋犹在不停蠕动,里面明显是个大活人。

    抓回来的是许家老二,因为是个武林高手,钟天政审问他的手段显然不像之前那么温和,一个下午,厚重的棉被隔绝了那人的呻/吟哀嚎声,快到傍晚,钟天政软硬兼施,终于撬开了他的嘴。(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西山夜宴

    (点击突然这么少,真叫人绝望。)

    “事情就是这样,应该不会有错了。”钟天政拿到口供,仔细推敲过,十分肯定地对文笙说。

    据许家老二供认,他们兄弟以及闫宝雄等一干江湖人早在七八年前便被一位解先生以重金招揽,专门干些绑架、暗杀之类的脏活,直到二皇子出来单独开府,解先生住到了他的庄子上,他们几个江湖人才知道这解先生原来是贤妃娘娘的心腹。

    解先生名叫解俊郎,如今是二皇子麾下的首席智囊。

    前段时间二皇子听说了首阳因为《希声谱》死于东夷刺客之手,突然心血来潮,想要破解《希声谱》的秘密。

    偏偏还不欲声张,一心要避开玄音阁的众位乐师另辟蹊径。

    解俊郎便将主意打到了羽音社的乐师们身上。

    担心好言招揽会被拒绝,反而走漏风声,干脆就由许氏兄弟他们先去把人都抓到京里来,关在二皇子的庄子里,慢慢使其屈服。

    戚琴和王昔因为同东夷人接触过,那姓黄的奸细和商其更是败在戚琴手下,这两人自是首当其冲,成了他们先下手的目标。

    许家老二他们只管抓人,戚琴和王昔在二皇子的庄子里如今是个什么情形,过得好不好一概不知。

    知道了这些情况,文笙暗暗松了口气。

    悬着已久的心总算落下一半。

    以前她虽然也同云鹭说过。既然没有当场杀人,而是不嫌麻烦地送到京里,二老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可那毕竟只是推测,如今总算是得了准信。

    至于那另一半,则是杨昊俭这个人风评很是一般,许家老二也说他喜怒无常,做事颇为随心所欲。

    文笙担心师父王昔明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也收敛不住脾气,一旦惹怒了杨昊俭。怕是等不到她设法营救。

    钟天政坐在文笙对面,手掩在宽大的袍袖中。一只手臂托着腮,望着文笙沉思半晌,突道:“许二说今天晚上杨昊俭在庄子上设宴请客,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混进去。若是有机会下手,便把两位老人家救出来,省得你这样心事重重,我看着不好受。”

    文笙没想到他这样胆大包天,吓了一跳:“你一个人去?”

    “不然还有谁?你不是擅长画画么,画上两幅人像给我带着,免得到时候救错了人。”

    文笙望着他,想说不行,这太危险了。说出来的却是:“钟兄,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钟天政不以为忤。反而望着她粲然一笑:“我的老天,你可算是问出来了。这才对嘛,你我早应坦诚相待,我宁可你有什么不解的就问,也不愿你把疑惑都藏在心里。”

    钟天政如此爽快,到叫文笙有些意外。

    认识钟天政到现在。文笙觉着不是自己不够坦诚,而是她原本不太想过问这个人的秘密。

    她与钟天政。也不过是萍水相逢。

    君子之交淡如水,文笙不想离着他太近,更何况,她有一种直觉,她没有看透钟天政,他自始至终展现在众人眼前的,都是假相。

    可是进京之后,他完全丢开了自己的事,尽心竭力地在为文笙奔走,甚至不惜暴露他隐藏起来的实力,又要甘冒奇险去救人……

    如此相待,令文笙感动之余,觉着应该往前迈一步,好好了解一下眼前的这个人。

    钟天政拿了桌子上的一个空茶盏,放在手指间随意把玩,偏头想了想措辞,垂下眼眸,脸上露出了伤感之色:“我随母姓,天政是我娘给我取的名字……”

    文笙神情专注地听他说,“天政”这名字细细琢磨,里头似是有些别的意味。

    “从记事起,我便跟着我娘东躲西藏,没过过安稳日子。看看我这张脸,”他还真仰起脸来,左右侧着给文笙看了看,“我娘是个少见的大美人,可是她要整日把自己打扮得又脏又臭,生怕给旁人认出来,直到我十岁那年,她找到合适的人托付,没了牵挂,便投井而死。”

    他抬起眼眸,注视着文笙:“我的父亲杨治,是先帝第四子,如今在位的建昭帝杨绍的异母兄长,杨绍登基,他拥戴有功,被封为贤王,十九前因为谋反通敌十余桩大罪下了狱,父子皆赐毒酒,妻女妃嫔更是每人一条白绫。建昭帝原要斩草除根,我娘当时只是贤王跟前一个擅画的歌姬,没有人知道她已经怀了身孕。”

    杨治当年造反,据几个“百事通”说是罪证确凿,他要趁着那年的玄音阁大比之际,把建昭帝和玄音阁的众多乐师一网打尽,连谭老国师都一起计算在内。

    只是事机不密,还未发动便走漏了风声。

    钟天政此番进京,想要进入玄音阁,莫不是意图东山再起,为全家人报仇?

    钟天政认真地望着她:“你看,我什么秘密都和你说了,我这条命,就算是交到你手里了,别的不说,报到官府就可以换回来泼天富贵,更不用说救两个人。顾姑娘,你会去吗?”

    这个文笙根本连想都不必想:“自然不会。”

    “那你会帮我么?”只这一句话,便隐约暴露了钟天政的野心。

    文笙默然不语,停了片刻,在他希冀的目光中慢慢摇了摇头。

    她自幼秉承顾家家训,顾家的人向来不参与这些事情。

    钟天政仿佛早有预料,苦笑了一下:“你看,我就知道。但我却要帮你,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自从寒兰会上看到你,便时时想着,忍不住拐弯抹角地去跟姚华打听你,能在江原城同你偶然遇上,我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在三生醉吃那顿饭的时候,我没有喝酒,却觉着脑袋里一直晕乎乎的,当时就想,我不要三生,只要能跟你这样一辈子,就承蒙老天爷厚爱了!”

    文笙不禁脸上发烧,从前生到今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如此直白地诉说爱慕之情。

    没有办法打断,亦不好闪避不听。

    她等钟天政说完,想了想,直截了当地答复道:“钟兄,请恕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一直以来,我都当你是寻常的朋友,而且我也无意成亲嫁人。”

    钟天政闻言一动不动呆呆坐着,好半天才自嘲地笑了一声,道:“还真是毫不留情地当头棒喝啊。好吧,是我钟某人痴心妄想了。时间不多,我去拿了笔墨纸砚来,你好画画。”

    “你……今晚还去?”

    “那是自然。呵呵,顾姑娘,你太看低我钟天政了,我要帮你,难道必是怀着某种目的不成?”

    文笙脸上一红,她没有画画,而是问道:“你对二皇子杨昊俭的庄子到底了解多少?”

    “那些‘百事通’没有告诉你么,二十年前,那庄子被称作贤王庄。”自从钟天政遭了文笙拒绝,言辞不觉间也变得锋锐起来。

    二十年前,钟天政还没有出生,但他那位娘亲无疑对贤王庄的一切都非常熟悉。

    钟天政停了停,缓和了语气:“里面若是没有大的变动,我差不多都知道,只是担心遇上乐师捣乱,听说他今晚请了玄音阁的人。”

    说到这里,他突地打量了一下文笙:“要不然,今夜你与我同去?就算救不出人来,去看看庄子里的情况也好,若是有机会见到那些被抓来的乐师,也可以悄悄打个招呼,叫他们稍安勿躁,安心等待求援。”

    文笙沉吟了一下,应道:“好。”

    钟天政说的有理,而且这本是她的事情,没道理叫钟天政独自去涉险。

    只要钟天政不觉着她是累赘,有办法带她混进庄子里,她当然求之不得。

    出发前,两人做了很多的准备。

    为防万一,文笙还带上了她的琴。

    杨昊俭的庄子,其实是他在西山上的一处别院。

    地处奉京边上,那一带有山有河,因为地势的关系冬暖夏凉,从杨家祖上开国开始,皇亲国戚们便纷纷在这里圈地,栽花植树修园子,引河水以为池塘,以便夏天住进来纳凉。

    只是现在正值冬天,再好的景致也显萧条,钟天政已经叫人去打听过,这段时间还留在西山上的,只有那位二皇子杨昊俭。

    他已经在庄子里住了将近一个月。

    就算宫中有事,也是最多隔个三五天就会带着人过来瞧瞧。

    林经、李英悄悄将自家不起眼的驴车赶到了离庄数里外,找了处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准备到时接应,却不知由何处弄来了一辆黑篷马车,拉车的三匹骏马全都是黑鬃白蹄,看上去神俊无比。

    赶车的也是个面生的魁梧汉子。

    钟天政看向文笙:“出发吧。”

    文笙弯腰上了车,车里很宽敞,钟天政也跟着上来,两手空空,举止从容,若不看他一袭深衣颇为利落,简直像是翩翩佳公子春日里出游来了。

    这时候天刚擦黑,离入更还早。

    马车沿着进庄的大路飞驰前行。

    远远的,就听见山庄里传出来弹琴吹箫的声音。

    这会儿正是举行晚宴的时候。(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蒙混过关(doctorking和氏璧加更)

    车行至离山庄还有二三里路,前面便有兵士拦截。

    “车停下,做什么的?”

    马车稳稳停住,赶车的汉子沉声道:“到二殿下的庄子里赴宴。”

    一队兵士走近了察看,为首的喝问:“哪家的,怎么车上连个徽记都没有?”

    车内文笙向钟天政望去,钟天政回以微笑,示意她无妨。

    果然赶车的汉子不知拿出样什么东西,向着对方出示了一下。

    为首军官语气中立刻就带上了尊敬:“原来是玄音阁的乐师,失敬。这可不早了,兄弟们快些放行,将路让开!”

    马车很顺利便通过了关卡。

    钟天政冲着文笙示以口型:“假的!”

    文笙点了点头。

    钟天政先前没少做准备,一开始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帮她混进二皇子的庄子,他所图甚大,不过是这会儿正好用上。

    再往前,盘查势必严起来,只凭一个假的信物,不表明身份的话,恐怕很难混进去。

    文笙觉着钟天政既然要冒充玄音阁的乐师,事先必定也准备了一个合适的身份。

    她稳稳坐在车里,等着看钟天政还有什么本事。

    这条路很平坦,以同样大小的青石板铺就,规规整整,马车跑在上面一点儿都不觉颠簸,马蹄声清脆而密集,顺风传出去很远。

    钟天政坐在文笙对面。背靠车板,一只手臂斜撑在身后,看上去轻松而惬意。他指了指文笙带着的长条包裹,问道:“可能抚琴一曲?”

    离到达目的地估计还得一会儿,文笙拿出古琴,横放在身前小几上,哈了哈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望向对方:“想听什么?”

    钟天政悠然道:“什么都好,只要你弹起来。杨昊俭自诩礼贤下士。乐师在弹琴,那些兵士是不敢上前来打扰的。”

    文笙顿时了然。不过她不可能在这里弹《希声谱》里的那曲伐木,其它的,弹出来也没有什么作用。

    “我的琴声只怕影响不了他们!”

    “无妨,弹就是了。酒不醉人人自醉。”

    钟天政的意思是说。只要在此刻听到有人抚琴,那些当兵的自然便会以为是某一位乐师驾到,根本不会去细细回味那琴音里到底有什么。

    文笙沉吟了片刻,既然要抚琴,就不能胡乱应付。

    这会儿山庄里的晚宴虽然已经开始了,但说不定还有迟到的客人在路上。

    既是要假扮乐师,便不能把破绽主动送到旁人手上。

    今天这个场合,文笙心中一动,有了主意。

    她澄净心神。低垂下眼睛,起手弹的是一首《鹿鸣》。

    《鹿鸣》出自于《诗经.小雅》,当今之世虽然没有人弹奏过。但文笙当年却是对之耳熟能详。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这是一首古老的贵族宴享之曲,曲调华美。如同宴上鲜花着锦,迎来送往。举座尽是豪杰之士;旋律欢快,又似堂前贵客杯觥交错,有人趁着醉尽兴踏歌。

    文笙跟随王昔学琴的时间太短,王昔又是最不注重于指法的,故而文笙至今还没有开始接触那些繁复的指法。

    可就这稍显单调的七弦乐声合着“哒哒”马蹄响,听上去却说不出得和谐悦耳,好像黄莺出谷,娇嫩清脆,又格外婉转动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偶尔参破了那一曲“伐木丁当”的关系,文笙在弹奏一些旋律简单节奏轻快的曲子时,琴曲里总是洋溢着非同一般的感染力。

    钟天政不知不觉面现笑容。

    果如钟天政预料的那样,自从文笙弹起古琴,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看到了二皇子山庄的正门。

    山庄外头停着近百辆马车,大道两旁和门前的空地上挤挤挨挨,一盏盏灯笼将山庄门口照得亮如白昼。

    近看这些马车上十九都有徽记,车夫随从留在车上,等着主人赴完宴归家。

    文笙停了古琴。

    钟天政也不再好整以暇,他凑到了车窗处,轻轻将车帘撩起一道缝隙,向外观察。

    今晚山庄门口兵士足有上千人,各执刀枪,戒备森严。看这模样,山庄里守卫也不能少了,不说能不能顺利混进去,就是进去了,在里面一时不慎被识破,再想冲出来怕是难逾登天。

    钟天政向文笙望来,目光深邃,文笙知道他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她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候前方有一队兵士发现了这一辆马车,迎了过来。

    虽然车上没有徽记,但既然一路顺畅走到了这里,车里内必是二皇子宴请的客人,带队的头目不敢怠慢,语气中带着恭谨:“敢问车上是什么人?”

    钟天政先冲着文笙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做好准备,伸手过去挑开了车帘。

    灯光照在了车里两个人的脸上。

    近处的兵士都不禁一愣,今晚文笙精心打扮过,穿的是一件天青色古纹彩绣长裙,衣饰简单而精致,怀抱一张古琴,打眼一看,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闺阁仕女,而一旁的钟天政一袭玄衣,五官俊美,气度更是卓尔不凡。

    人都有爱美之心,这一对男女不说别的,单只模样便给人眼前一亮之感,肯定不是普通人就对了。

    钟天政微微含笑,对带队的头目说道:“家父乃是永昌知府秦和泽,刚刚调任京里。舍妹昨日偶遇谭家大小姐,难得话语投机,一见如故,得谭大小姐相邀。前来作客。在下奉家父之命陪同护送。”

    顺阳秦家出仕的秦和泽先后在邺州、永昌诸地做了二十几年知府,这个月初才调任京官,并且把一家老小全都带到了京里。

    文笙之前搜集各路消息的时候。也听到了这么一耳朵,没想到钟天政这么快就把它派上了用场。

    秦和泽既然长年在外做州官,子女必定是生面孔,这些军官谁也不认识。

    钟天政巧借了秦氏兄妹的身份,又搬出了谭家大小姐相邀的名义,盘查的军官顿时变得更加客气:“原来是秦公子秦小姐,兄弟们不认识贵府的马车。还请不要见怪。快进去吧。”

    他手底下的兵士们都好奇地望向文笙,能得谭大小姐引为知己。看来奉京又要多一位出名的贵女了。

    这位秦小姐抱着琴,莫非还是位乐师,那就更不得了了。

    能在这里盘查的也都不是普通人,钟天政言谈举止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大家公子。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同为首的军官谈笑了几句,回身小心虚扶着文笙,两人一前一后弯腰下了马车。

    守门的下人过来问明身份,将这情况报给了迎客的总管。

    二皇子在后园宴客,这会儿刚开始不久。

    考虑到秦氏兄妹第一次来,奉京这么大,能找到地方就不错了。

    他二人没有请柬,是谭家大小姐随口一句话请来的。不过老总管久闻秦和泽和他身后的顺阳秦家,知道自己的主子最喜结交这等世家子弟,当下殷勤陪着。亲自带路把二人往宴客的地方送。

    进到庄内,但见庭院里高高低低挂着许多红灯笼,长长的回廊里亮如白昼,回廊两旁尽是高大的花树,这般时节,还有这么多不畏严寒的花在交相争艳。香气混杂,飘出去数里。

    由后园隐隐传来欢快的丝竹声。衬着此情此景,文笙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问那总管:“老人家,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谭大小姐的寿辰啊。”那总管随口回答,又有些惊奇地问:“咦,怎么她邀你前来,却没告诉你缘由?”

    这时候钟天政脚下一顿,有些懊恼地同文笙道:“唉呀,那你岂不是没有为谭大小姐准备礼物。”

    因他一句话,适才露出的些许破绽便被遮掩了过去,老总管会意笑道:“大约谭大小姐便是不想叫你们破费吧。”

    谭大小姐过生日,却在二皇子的庄子上,由二皇子大宴宾客,这其中透露出来的讯息有些不同寻常。

    但文笙只是一闪念间就不再多想,她一进来这庄子便发觉,在她的身前身后,长廊里,花树下,有着成排的侍卫在值勤警戒。

    这是放在明处的,暗中的更不知多少。

    这时候,他们一行离着后园已经越来越近。

    再往前走,就要进到后园,暴露在一众宾客的目光之下,只需一眨眼的工夫,假冒的身份就会被拆穿。

    她忍不住去看一旁的钟天政。

    钟天政仿佛感觉到文笙的焦虑,侧过头来,对她回以浅浅一笑。

    看起来,钟天政肯定有办法应对眼前的局面。

    文笙放下了心。

    长廊的最后一段搭建在湖面上,大约有一二十丈远,老总管介绍说走过这一段,再绕过湖畔假山,就能见到后园的二门了。

    前面有十余级白玉台阶,老总管殷勤回头叮嘱:“小心脚下。”

    正说着,不知怎的,他自己却一脚踩空,发出一声惊呼,从台阶上直直栽了下去,结结实实跌倒在地。

    连文笙都听到他的脚骨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未完待续)

    ps:谢谢rking,破费啦。

    留言看到,心渔会尽量地多更一些。

    这个月先保证双更,如果码字顺利的话,到月底再看看。

    心渔手残,双更基本就到极限了,这个月中午没睡过午觉,晚上都是下半夜睡的。

    还好只剩下十几天了。。

第九十五章 谭令蕙

    这一下疼痛非常,老总管口里发出一声惨呼,坐在地上半天没缓过劲儿来,更不用说爬起来继续带路。

    这意外太突然了,文笙发出低低一声惊呼,钟天政已经抢步过去,撩衣蹲在老总管身边,关切地问:“怎样了,伤得重不重?”

    老总管疼得一头汗,说不出话来。

    钟天政伸手出去,在他受伤的脚踝上摸了摸,老总管倒抽了一口寒气。

    钟天政忧心忡忡:“怕是骨头裂了。你这么大年纪,需得赶紧找个大夫看看,别耽误以后走路。”说完了他站起身向四周望了望,见到不远处站了几个值勤的侍卫,眼睛一亮,招手叫道:“诸位,快些过来帮把手。”

    老总管也觉着自己伤得不轻。

    本来就是因为年纪大了,不会讨二皇子欢心,才被由内院打发到门上当总管,若是再残废了,往后这庄子肯定呆不住,不知会沦落到什么地方。

    老总管吓出一身冷汗,见钟天政帮他喊人过来,正中下怀,连忙指使着几个侍卫小心翼翼扶自己起来,找担架抬他去看大夫。

    至于为秦家少爷小姐带路的活,他就只能说声抱歉了。

    钟天政表现得很是通情达理,挥了挥手,乖觉地道:“你们忙吧,一定要照顾好老人家。统共没剩几步路,我和舍妹自己找过去就是。”

    眼见几个侍卫找担架的找担架。喊人的喊人,围着老总管忙得围围转,钟天政向文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跟自己走。

    等出了回廊,路过假山,他往旁边一闪身,便藏进了山石缝隙当中,一伸手,将文笙也拉了进来。

    他贴在文笙耳朵边上小声道:“这不就顺利进来了。”

    呼出的热气扑在文笙敏感的耳垂上,令她侧头往旁边躲了躲。

    耳听着钟天政低笑了一声。似嗔似怨:“你呀……”

    文笙心中不自在,岔开话题打破这暧昧:“二皇子会把人关在哪里?”

    “不好说。这庄子很大,来,我带你先转转。”钟天政也开始说正事。

    “小心被人发现,我适才留意了一下。这山庄明里暗里不少侍卫。”

    “放心吧,我有数。”

    钟天政握着文笙的手不肯再松开,拉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出了假山,猫着腰绕过几丛花树,自另一处不起眼的山洞钻了进去。

    他确实对这山庄非常熟悉。

    漆黑的假山山洞,狭窄的空间,两人在里面摸索前行,常常不得不挤挨碰触到对方。文笙这才惊觉钟天政虽然外表看上去修长而单薄,但其实他的身体非常柔韧有力。

    就好像他刚才神不知鬼不觉就暗算了那带路的管事,被暗算的人到现在还茫然未觉。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一脚踩空。

    这个外表美如寒兰的年轻人,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林好手。

    他的手干燥温热,手指细长有力,初看像一只惯长握笔弹琴的手,和他这个人一样,极具欺骗性。

    文笙一路都很沉默。而钟天政也不再说话,过了片刻。他们从山洞的另一边钻出来,距离明亮的回廊已经有十余丈距离。

    没有人发现适才赴宴的一男一女还滞留在园子里。

    周围是几株腊梅,满树结着黄色的花苞,侧前方几步之遥,月光透过微微摇曳的花影,照见了两扇后窗。

    窗户漆黑,里面没有点灯。

    钟天政轻轻叹了口气,怅然道:“同我娘说的完全不一样了。”

    文笙没有工夫陪着他伤春悲秋,催促道:“快着些。”

    进得来,还要想办法出去。一旦二皇子宴客结束,知晓了前院发生的这一幕,只怕会顿生疑窦,立刻满园搜捕。

    钟天政应了一声,留文笙等在原处,他悄悄摸了过去,过了一阵回来,冲文笙摇了摇头:“好像是个平时见客的小花厅,这会儿里面没人。”

    两人便在前院摸着黑搜寻起来。

    许是后园在宴客的缘故,接连找了十几间屋子,不是空空如也,便是只留了侍卫和下人。

    钟天政同文笙商量:“他抓了那么多乐师,要关押,要有人看守,不可能外边一点端倪不露,我看很可能没有关在这附近。咱们还是得去后园看看。”

    两人摸到围墙下,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钟天政叫文笙先在这里等着,他后退了几步,飞身跃起,黑暗中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冲天而起,比鸟雀纸鸢还要轻盈,如一抹烟雾,飘过了围墙去。

    文笙心中感慨,如此身手,难怪他说要抓许家兄弟,当天就抓了许老二回来。

    停了大约有一盏茶的工夫,钟天政出来,同文笙言道他虽然没找着关人的地方,却发现了一处不起眼的小门,上了锁,无人看守,他将锁拧断了,正好可以把文笙带入后园。

    钟天政发现的侧门与围墙同色,离远根本发觉不了异常,看得出平时这门不经常使用,文笙进来之后,钟天政将那坏了的锁虚扣上,不出意外的话没个十天半月不会有人发现。

    后园非常大,二皇子宴客的花厅也不小了,放在寻常官宦人家相当于整个后花园,但在这里,却只占了居中的一小部分。

    花厅坐北向南,东边是个单独的院落,灯火映照下可见飞檐起伏,看样子应该是女眷居住的地方。

    而西边,则是一座高达数十丈的孤峰。

    修建这山庄的时候,工匠把四周山地夷平,独留这最为奇秀的一座山峰,又引来河水绕它建湖,成为后园中的一景。

    真要一处处去找,别说短短一两个时辰,就是一两天下来,也不一定能搜得完。

    钟天政沉吟道:“看来只好先抓个山庄里的人逼问一下。”

    两个人小心避开亮处,凑近了花厅。

    文笙侧耳听着自里面传出来的古琴声,这个距离,琴声听着已经十分清晰,七弦激越,动人心魄。

    只是这么听着,文笙眼前便仿佛出现了一双带着虚影的抚琴的手。

    若是现在再叫她目睹一回,她便能分辨出其中那种种繁复的指法,右手食中名三指泼刺的游鱼摆尾势,名中食索铃的振索鸣铃势,左手大食名三指绰注的鸣蜩过枝势等等,纷纷在七弦上如烟花般绽放。

    但这些指法,她大多是自古琴书上识得,叫她亲手来弹,却是力所不及。

    座上弹琴的应该是位玄音阁的乐师,水平与费文友相仿,费文友雅号“幽谷寒泉”,这个应该也差不多。

    果然一曲弹罢,花厅里宾客轰然喝彩,待掌声稍歇,一人朗声道:“梅纵献丑了。”

    原来是费文友的师弟“折竹手”梅纵,这人也是学到了妙音八法的第三重。

    钟天政左右张望,寻找着下手的机会,这时悄声对文笙道:“他那些幕僚不知都呆在哪里?咱们绕到花厅后面瞧瞧。”

    文笙跟着他绕去了花厅后面。

    只见后檐下零星挂了几盏灯笼,映着小径清幽,花枝低垂,花丛间大大小小的湖石随意堆砌,月光下,透着闲散朴拙,颇具意趣。

    钟天政见状还有闲心赞了一句:“这园子不知是谁修的,手艺不错。”

    附近一个侍卫都不见,大约负责守卫山庄的想不到有人能摸到这里。

    二人借着花树遮蔽还待靠前,钟天政突然站定,将文笙往身后一带,耳语道:“有人!”

    确实有人,停了一停,文笙也隐隐听到了脚步声响。

    木底的鞋子踩着青石板发出“哒哒”声响,夹杂在宴客的鼓乐丝竹中。

    有两个人正沿着花间小径不徐不疾地向这边走来。

    文笙听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谭妹妹,我看你适才宴上始终不怎么开心,不知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今天是你的寿辰,我……”

    “二殿下。”他身后那“谭妹妹”开口,虽然将对方的话打断,嗓音却不高,听上去颇为柔和悦耳:“你请了这么多人来给我过生日,怎的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呢?”

    来的竟是二皇子杨昊俭和谭老国师的嫡亲孙女。

    却听杨昊俭笑了一声,语气听上去有几分得意:“说了还有什么意思,正是为了给你个惊喜。”

    “可是,今天并不是我的寿辰啊,我的生日是在大后天。”

    “怎么可能?你大哥他明明告诉我,就是今天……”杨昊俭怔在那里,停了停突然反应过来:“他竟然骗我!”

    谭大小姐叹了口气,柔声道:“谁敢有意欺瞒二殿下呢,殿下也知道,我大哥那个人平时没个正形,想来他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

    “可是,可是我请了这么多人来,岂不是闹了场大笑话。”杨昊俭站定了,咬了咬牙:“幸好你方才没有当众拆穿,否则本皇子的脸都要丢光了。”

    “本已是我那兄长有错在先,令蕙心中有愧,岂能那般胡涂。”

    杨昊俭闻言心情似乎好了些,干笑道:“还是谭妹妹肯为我着想,只盼着能如此遮掩过去……”

    谭大小姐谭令蕙犹豫了一下,不得不提醒对方:“可是皇后娘娘记得我生日……”谭皇后是她的亲姑姑。(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辣手摧花(粉35+)

    提到谭皇后,杨昊俭一时没了动静。

    停了停,他才苦笑道:“算了,丢脸就丢脸吧,能为谭家妹妹丢一回脸,旁人还没这等机缘呢。”

    这两人站在一株海棠树下说话,有树荫挡着,又在黑影里,文笙看不到他们的样子。

    杨昊俭还要再说什么,谭令蕙已谦恭地道:“此番给二殿下添了麻烦,令蕙实在是心中有愧,待我回家一定跟爹爹禀明,请他老人家好好管教兄长。”

    杨昊俭忙道:“不用了,谭妹妹你千万莫要如此,锦华兄不过是想跟我开个玩笑,是我当了真,再闹到令尊那里去,岂不是更加小题大做。”

    “这……好吧,谨遵二殿下吩咐。”

    杨昊俭默然,停了一停,涩然开口:“谭妹妹,我同你年纪相当,从小就认识,在你面前,我也从来没把自己当什么二殿下,为什么你总是远着我,想同你多说几句话都难?要我怎么做,你才不会这么生疏客套?”

    他说完了,不闻谭令蕙作声,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过了一阵,方听得谭令蕙柔声道:“二殿下,令蕙从小就蒙祖父、父亲教诲,要恪守君臣之道、男女之别。殿下是圣上之子,天家血脉,而令蕙只是臣下之女,蒙殿下不弃,称一声妹妹,每每应承心中已是不安。万不可以无视尊卑,冒犯殿下,还望恕罪。”

    她如此谦恭有礼地讲了一番大道理出来。到叫杨昊俭无词以对。

    文笙探头,看着谭令蕙退后了两步,裣衽行礼:“时间不早。令蕙明日还要早起到阁中上课,这便告辞了,因为我一个小小的生日,叫殿下如此费心,实在是叫人感动之余不知所措,殿下若是有暇,大后天还请到我家里来做客。到时叫我大哥亲自给你陪不是。”

    这位谭令蕙很会说话,一样是拒绝。甚至是要提前抽身而去,听上去却不那么硬邦邦的,大约看出杨昊俭有些羞恼之意,还在最后邀杨昊俭上门为她过生日。既帮杨昊俭挽回了面子,又给他留了几分希望。

    即便如此,杨昊俭也是梗着脖子站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道:“那好吧,我送你回去。”

    谭令蕙低笑了一声:“不必了,殿下且在这里消消气,我回去席上,找着丫鬟侍从悄悄离去,免得扫了大家的兴致。今日玄音阁可是来了不少有名的乐师。殿下总要叫大家尽欢而散,不醉无归。”

    说罢谭令蕙转身循着原路返回,脚步轻快渐渐去远。由始至终,只有这最后这几句话才透出了些许小姑娘的俏皮。

    杨昊俭没有动作,似是在痴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此时偌大的后园好像只剩下了文笙、钟天政和杨昊俭三个人。

    若想擒住杨昊俭逼问,这到是难得的机会。

    未等钟天政有所动作,杨昊俭突然回身便是一脚,重重地踹在了一旁的海棠树上。

    “砰”的一声响。这株本已没多少叶子的海棠险些被他踢折,簌簌一通响。枯枝败叶落了一地。

    跟着就听见他厉声低吼:“给爷滚出来!”

    文笙心中一凛,被他发现了?

    难道这杨昊俭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耳聪目明到这等程度?

    这时候海棠树旁的湖石后面有了动静,脚步声响,走出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道:“殿下息怒,怒气只会叫人犯糊涂办错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明亮的月光下,就见说话的这人身穿长衫,一副文士打扮,颌下飘着几绺长髯,看上去大约有个四十出头的模样。

    另一个穿戴打扮差不多,只是年纪稍轻些。

    看外表,这两人像幕僚多过于像侍卫。

    文笙暗忖:“不知这两人何时来的,若是杨昊俭的心腹幕僚,十九是从宴会上溜出来,悄悄跟在暗处偷听杨昊俭和谭令蕙说话。说是偷听,也只是瞒着谭令蕙一人,这二皇子年纪轻轻,不知在捣什么鬼?”

    杨昊俭余怒未消,喝斥道:“都是你们出的好主意,连她生日错了都不知道,害本皇子丢了个大脸。”骂完了,又郁郁地道:“说不定不用等明天,那妖妇就会把我母妃叫去,讽刺挖苦一通。”

    “殿下岂需在意一时的毁誉得失?皇后娘娘闹大了更好,正好趁机叫万岁知晓殿下对谭家大小姐的这份真心。万岁为殿下指婚在即,又岂能不加以考虑?”那年轻一些的幕僚劝道。

    “就怕他知道了,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杨昊俭悻悻地道。

    那年纪大些的闻言轻笑了一声:“怎么会,殿下可是万岁爷的亲骨肉。他那么宠皇后娘娘,不是也没叫她生下子嗣?”

    杨昊俭这才被安抚住,不再横挑鼻子竖挑眼。

    年纪轻些的那个见状笑道:“我看谭大小姐也不是对殿下全然无意,只是谭家的规矩严,她又是女子,不好有所表示,最后还不是亲口相邀殿下大后天到她家里去么?”

    杨昊俭“哼”了一声,淡淡地道:“少不得到时还需哄一哄她,你们掂量着帮我准备一份礼物。另外,那什么《希声谱》也得给我抓紧了,我可不想像父皇那样,一辈子受制于人,束手束脚。”

    两个幕僚恭声应是。

    文笙心头猛地一跳,跟着就觉钟天政握住她的手,用力攥了攥。

    看来之前查到的线索没有错,师父和戚琴果然是被杨昊俭抓了起来,只不知道关在哪里,一同被抓起来的还有多少乐师。

    杨昊俭吩咐完,转身回前面花厅去了,留下两个幕僚站在原地简单地商量了几句,最后那个年纪大些的道:“那你跟在殿下身边吧,我去看看那几个乐师。”

    两个人分头行事,年轻的去追杨昊俭,年长的掉转头,沿着小径匆匆往西而去。

    文笙听出来,这个年长的是要去关押那二老的地方。

    她想要跟去。

    可这时候,钟天政却放脱了她的手,一个箭步冲到十几丈开外的灌木丛旁,伸手从里面揪出了一个人来。

    文笙很是吃惊,这么远的距离,说实话,她适才一点都未觉察到这边藏了个大活人。

    不知是习武练就的还是天生的,钟天政耳音竟然如此敏锐。

    被他抓着脖颈揪出来的这个人是个小姑娘,年纪只有十四五,上身穿着翠绿色的小袄,下身是湖绿细纹的长裙,下摆曳地,沾了不少草屑,头扎双丫髻,身材纤细,瞪着一双大眼睛神情惊恐地盯着钟天政。

    瞧这模样应该是后宅的丫鬟。

    钟天政微微松了口气。

    他扼住了那小姑娘的脖颈,压低了声音恐吓:“我问你话,老实回答,否则我立刻就要了你的命!”

    小姑娘连连眨眼,露出了哀求惊恐之色。

    “那我现在放开你,不许叫嚷。”

    小姑娘忙不迭点头。

    钟天政松开了手,低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小姑娘大口喘息,想哭又不敢哭,眼望钟天政,带着哭音儿小声道:“婢子叫鸿雁,是伺候锦云姑娘的。”

    文笙走到近前,听得清楚,她不知道锦云是谁,猜测大约是杨昊俭的某位姬妾。

    她担心适才那幕僚走远不见,伸长了脖子望向他离去的方向,却听钟天政又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锦云姑娘听说二皇子今晚请了好多客人回来,要给谭家大小姐过生日,叫我来偷偷瞧瞧。”

    “你们主仆胆子到是不小。”钟天政笑了一声,“刚才往西边去了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此时月光照在钟天政脸上,映得他面白如玉,五官仿若精雕细刻,长长的睫毛蜷曲,一笑间目含秋水,分外多情。

    这样俊美的男人,到像是许多春闺少女梦中才会遇见的情人,鸿雁被他蛊惑,露出了不知所措之色,轻声道:“那是解先生。”

    原来那个人就是解俊郎。

    文笙心急如焚,催促道:“快把人打晕了扔到花丛里吧,再晚便追不上那姓解的了。”

    钟天政笑道:“别担心,有我呢。”

    话是如此说,他却将手再度伸向了鸿雁的脖颈,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竟是直接将那小丫鬟的脖子拧断。

    鸿雁双眸顿失光泽,连哼都未哼一声便气绝身亡,眼睛大睁着,神情犹带着迷茫。

    文笙吃了一惊,顾不得去追解俊郎,失声道:“你杀她做什么?”

    钟天政将鸿雁软软的尸体丢回灌木丛里,不甚在意道:“还是这样保险。走吧。”

    他回手去拉文笙,文笙看着他那只干净依旧,半点儿鲜血也没有沾到的手,心头不禁泛起一阵寒意。

    钟天政望着她,无奈地收回手:“我也是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别傻站着了,咱们去追那姓解的要紧。”

    文笙心乱如麻,跟在钟天政身后往西追去。

    大约追出百步远,钟天政侧耳听了听,道:“这样怕是来不及,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说罢丢下文笙,独自一个人追了下去,很快便如一道黑灰色的烟雾融入夜色当中,消失不见。(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软硬兼施

    钟天政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回来的时候手里面提了个人。

    他到底是把那二皇子的心腹幕僚解俊郎给抓了回来。

    在文笙看来戒备森严的皇子山庄,对钟天政而言却是来去自如,如履平地。

    钟天政来到一处花棚子后面,借着矮墙遮掩将人丢在了地上,蹲下身,伸手拍拍那解俊郎的面颊,声音里带着戏谑:“谢先生,久仰大名,没想到今日以这种方式见面。”

    文笙赶紧跟了过来。

    地上的解俊郎幽幽转醒,很识相地没有大吵大叫,而是挣扎地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声音有些黯哑:“你们是什么人?”

    人都抓回来了,文笙也不想兜圈子,径直道:“你前段时间打发许氏兄弟他们去大兴抓了两个人回来,人呢,现在何处?”

    解俊郎闻言,心里立时有了数,他望了望钟天政,神情显得有些费解:“你们找‘三更雨’戚琴?这位是谁,怎么不是云鹭?”

    看来没有错了。戚王二老果然是在他手里。

    看他适才所去方向,正是西面的那座山峰,莫非师父和戚琴就被押在那山上?

    山上易守难攻,而且所押绝大多数都是乐师,必定守卫森严,可想而知,只凭她和钟天政很难不惊动山庄的人,悄无声息将人救出去。

    难怪钟天政索性直接动手。抓了解俊郎回来。

    钟天政轻声回答:“我么?我是他们的一个朋友。”

    解俊郎闻言神情一松:“两位误会了,不是抓,是请。我奉二皇子的命令。派人去请了戚琴和王昔两位长者,来二皇子的庄上做客,顺便感受一下殿下求贤若渴的诚意。”

    钟天政不紧不慢地问:“那结果呢?”

    文笙着急知道二老是否平安,沉声道:“他们两位还活着么?”

    解俊郎面现诧异:“活着,自然都活得好好的,这些日子我等盛情款待,两位长者尤其是王老先生喜欢发发脾气。我们也都由着他。”

    虽然不知道这解俊郎说的是不是实话,但总算听着了好消息。文笙暗自松了口气。

    钟天政又问:“听说你们还‘请’了旁的乐师?”

    解俊郎不在乎地上肮脏,盘膝而坐,坦然回答:“不错,不瞒两位。我们先后请回来的乐师有七八位,绝大多数都是羽音社的成员,不是所有人都像那两位老人家一样认死理,二皇子好吃好喝养着他们,不过叫他们闲暇时研究研究《希声谱》,这等好事,许多人盼都盼不来。”

    钟天政微微笑了笑,接上了他的话:“本来就有不少羽音社的乐师,对玄音阁的地位既羡慕又不服。二皇子有心招揽,许以未来,当他们突然发现。往日里唾弃的权势富贵就在眼前一步之遥,只要点个头,就有可能重复谭国师从龙之功的老路,还能把持住不动摇的人,估计着不会太多。”

    解俊郎盯着钟天政,似是要看出他的底细来。半晌方道:“不错,是人就有弱点。没想到老弟你如此年轻。竟是在下的知音人。”

    他顿了一顿,犹不死心,试探着劝说:“两位既然如此明白事理,何不帮着劝一劝他二人。《希声谱》他们不说,自有人说,我们已经拿到手了两张曲谱,他们不研究,也自有人研究,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必死抗着,自找不快。”

    敢为一位胸怀大志的皇子做幕僚,解俊郎确实有两下子,至少这一番说辞就很能蛊惑人心。

    可钟天政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这个年轻人望着他,脸上露出不知会迷煞多少女子的笑容,道:“既然是人就有弱点,解先生的弱点又是什么呢?是你送去外地的妻儿么?还是贤妃娘娘未嫁时美得颠倒众生,令你多少年都无法忘怀?”

    今天晚上的山庄之行,钟天政言行多次超出文笙的预想,到这会儿她都有些麻木了。

    文笙知道,钟天政所说的这两件事并不是出自许家老二之口。

    关于这解俊郎,钟天政显是另有渠道了解。

    同笑眯眯的钟天政相比,解俊郎的反应就激烈得多了,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一刹那间他瞪大了眼睛,瞳孔急剧收缩,一时间,这个被擒后一直保持着镇静的解俊郎竟然语无伦次:“你胡说,一派胡言,你到底是何人,想做什么?”

    钟天政没有去看文笙,收敛了笑容,正色回答解俊郎:“我想试试,若是掌握了先生的弱点,能不能令你舍弃杨昊俭,转而投奔我。”

    解俊郎闻言更是惊疑,低低地笑了起来:“你是什么身份,也能与二殿下相提并论。”

    文笙却借着月光,重新审视起了钟天政。

    也许这才是他今晚冒着风险,主动陪自己来救人的真正目的?

    虽然这般怀疑一个朋友有违君子之道,但文笙实在不想到最后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一念及被人卖了还数钱这码事,不知怎的,她竟忽而想起王十三来。

    文笙赶紧摇了摇头,把那个讨厌的家伙晃出了脑袋。

    她觉着自己心神有些恍惚,集中不起注意力来,肯定是这段时间没有休息好,太累了……

    那边钟天政已经将自己的身世坦然相告。

    看得出,钟天政是真的想要将这个解俊郎收为己用。

    他道:“我不逼你现在便做决定,解先生可以慢慢考虑,以后和我相处的时间长了,便会知道相比杨昊俭,还在我这里更能令先生一展抱负。”

    解俊郎一哂:“难道都这样了,小王爷还肯放在下全须全尾地离开?”

    钟天政站起身,居高临下注视着解俊郎,他的声音听上去极具压迫感:“不瞒先生,我自幼习武,山庄里这区区几百守卫,我还没有看在眼里。先生就算示警喊他们前来,也阻挡不了我离开。永昌齐城山青水秀,是个避世而居的好地方,我的人已经去了,令郎今年已有十五了吧,听说随郎先生,天姿聪慧,很会读书。”

    解俊郎脸上变色,半晌说不出话来。

    时间紧迫,钟天政催促他快些拿主意:“如何?”

    解俊郎有些无力地道:“你说给我时间,叫我好生考虑。”

    钟天政闻言笑了笑:“自然可以,不过你需得今晚帮我做件事,放心,不会有人知道。”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解俊郎落到钟天政的掌握中,只能任其揉捏,低声下气道:“不知小王爷有什么吩咐?”

    “你想办法把戚琴和王昔两位弄出来,教给我们带走。”

    “这个……”解俊郎有些为难,“今晚想带出去不大可能,我可以先帮着小王爷传个话,安安那二老的心,过个几日,找着合适的机会,再悄悄把人送出去,您看如何?”

    钟天政便去问文笙的意思。

    来到山庄之后,亲眼看到这重重关卡,戒备森严,文笙也觉着今晚便把戚琴和王昔救出去不大可能,解俊郎能这么配合,她求之不得,只是今晚她既然混进来了,还是想着能亲眼见一见那二老。

    钟天政也不想轻易放过解俊郎,总要逼着这姓郎的做下点儿什么背叛杨昊俭的事,他才能安心。

    解俊郎沉吟片刻,道:“好吧,事不宜迟,我这便带你们过去。”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和草屑,整理了一下衣裳,前头带路,领着文笙和钟天政往西边那座山峰走去。

    文笙注意到解俊郎此番很是小心,专门捡着黑漆漆的小路走,显然他也怕被守卫看到,惹来麻烦。

    走至中途,解俊郎问文笙道:“这位便是先前替‘三更雨’到邺州送信的顾姑娘吧?顾姑娘年纪轻轻,也是位乐师?”

    文笙知道他会如此问,是看到自己一手还抱着古琴。

    “我刚学琴不久,师从王昔。”她回答道。

    解俊郎无声地笑了笑,显然并不怎么相信。

    文笙也不再多言。

    不要说对钟天政招揽的人,就是对钟天政,文笙此时的心情也非常矛盾。

    从这两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看,钟天政很有能力,所谋也不小,可他使出种种手段的同时,又在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救人。

    就像他刚才辣手杀了个小丫鬟,文笙明明不赞成,却没有立场加以指责。

    这样危险的人,文笙以前从来没有结交过,或许换一个时候,不是戚琴和王昔被抓生死不明,对钟天政,她也不会深交。

    怎么就一步步变成了这样?

    从进了京,不,或者说从在路上遇到钟天政开始,事情就渐渐失去了控制。

    文笙心中突起一念,不由地毛骨悚然。

    她脚下顿了顿,一旁钟天政关切地问:“怎么了?”

    文笙道:“没事。”

    再看前面,已经到了山脚下。

    月光洒在青石铺就的山路上,一层层石阶好似泛着幽暗的微光。

    解俊郎站住,道:“二殿下将这山上全权交给我负责。我带两位上山,遇人询问,便说是投奔殿下的乐师。小王爷、顾姑娘,你们看行不行?”(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败露(粉40+)

    钟天政点了点头:“解先生熟悉山上的情况,我们听你的。”

    解俊郎见他欣然答应,毫无惧意,脸上不禁露出了钦佩之色。

    钟天政扭头冲文笙道:“既然是假扮乐师,咱们挡一挡脸。”

    他们二人容貌太过出色,又都这么年轻,除了文笙手里的琴,真是看哪里都不像乐师。

    钟天政还真是做足了准备,说完话,拿出两块蒙面的黑布来,递了一块给文笙,又道:“放心,就算出了意外,我也必能护你周全。”

    文笙接过来,深深望了钟天政一眼,将琴交给一旁的解俊郎,请他先帮着拿一下,侧转头,将黑布蒙到脸上,在脑后系了个死结。

    解俊郎将琴交回去的同时,悄悄望了文笙一眼,他觉着以钟天政适才那句话的份量,这两个人的关系非比寻常,绝不仅仅是什么朋友。

    收拾妥了,解俊郎在前,钟天政居中,文笙在后,三人鱼贯上山。

    刚一踏上青石台阶,黑暗中就有人出声询问:“解先生,您今晚不是在前面陪殿下宴客么?”

    “殿下不放心,命我过来再瞧一瞧。”解俊郎沉声回应。

    暗处那人笑了一声:“先生还真是辛苦。”

    三人自这一处哨卡前走过,那人看到一男一女跟在解俊郎身后,竟是连问都未问。

    显然是杨昊俭平时对解俊郎十分信任。下面的人都受了影响。

    杨昊俭在半山腰修建了亭台楼阁,由山下看,只当是为了登山中途休憩。或是居高闲坐观景,实际内里别有玄机。

    这会儿几间阁楼里关押的都是天下知名的乐师,唯一的例外,便是王昔。

    走至半山腰,碰上的守卫头目大约和解俊郎比较熟,多问了一句:“解先生,您这带着的是什么人?怎的还蒙着面?”

    解俊郎早准备好了说辞。随口应付道:“这是两位乐师,大伙都把嘴巴闭紧些。出去之后不要胡言乱语。”

    对方见他如此谨慎,连忙应承,不再多问。

    再往上走不多远,旁边有一处观景台。上面孤零零修着一座小亭子。

    亭子外侧邻着断崖。

    坐在这个亭子里说话,到是不虞被人偷听。

    钟天政站定,以淡淡的口吻吩咐道:“就在这里吧,把人带过来。”

    解俊郎怔了怔,立刻道:“那两位在此稍坐,我去带人。”

    钟天政笑了一声:“不用,你也在这里,随便打发一个侍卫去就是了。”未到安全处,他不肯放解俊郎远离自己。以免解俊郎变卦。

    解俊郎无奈道:“好吧,全都照您的意思办。”

    一行三人在亭子里坐下来。

    刚一坐定,石阶上方就有人遥遥相问:“解先生。怎的在这里坐下来了?”

    解俊郎便大声吩咐:“你去向常管事说一声,带……”他打住话,低声商量钟天政,“只能带一个人过来。您看带谁?”

    “带‘三更雨’戚琴吧。”钟天政说完望了文笙一眼。

    文笙明白他的意思,这时候确实带戚琴过来更为合适,师父脾气急。别一时沉不住气露出马脚来,更何况论起应对这些事的经验。戚琴也比他要丰富得多。

    解俊郎便远远地同那兵士道:“你去向常管事说,我带来两位乐师帮着劝一劝戚老,请他打发几个人,把‘三更雨’带到这里,小心些,不要得罪。”

    那边应了一声,脚步声响,往山上去了。

    钟天政便十分随意地问道:“这边负责的管事姓常?叫什么?”

    解俊郎知道他多疑,连忙回答:“叫常业。”

    钟天政不再作声。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便听得山道上铁链子“哗啷啷”作响,一个弯腰驼背的老者被四五个人簇拥着,沿着山道下来,越走越近。

    文笙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因为逆光,她看不到戚琴的脸,只是觉着不到两个月的工夫,戚琴身体看上去差了好多,以前他走路,还没有这么得佝偻。

    还说什么善待乐师,下了乐器,铁链缠身,与囚犯何异!

    戚琴一个平民老百姓舍生忘死,诛杀了那姓黄的奸细和商其,于大梁是何等的功绩,杨昊俭身为皇子,不但不善待老人家,论功行赏,还将他关起来,逼其投靠,实在是叫人齿冷。

    文笙心中气愤,更因为见了戚琴,鼻子里酸酸的,眼前有些模糊。

    但很快,她便抑制住了失态,心中警铃大震。

    不对,她很了解戚琴,这位老人家在市井拉琴混饭吃的时候会弯下腰,可是面对敌人,何曾如此卑微过?

    这人不是戚琴,有诈!

    文笙后撤了一步,沉声喝道:“小心!”

    钟天政一直警惕着,文笙只叫出了两个字,他已意识到事情出了差错。

    本能的,钟天政便断定是边上的解俊郎出了问题,不及细想,左臂一探,抓住了解俊郎的胳膊,向回猛然一拉,就将他拉倒在石桌上动弹不得。

    解俊郎惊呼了一声。

    对面几条黑影径直扑了上来,其中一个口中喝道:“大胆贼子,还不放开解先生!”

    就连那“戚琴”也不再假装老迈,挺起脊梁,冷笑了一声,手上的铁索如同蛟龙出海,呼啸着向亭子里扫了过来,在这等不大好闪避的峭壁上,铁索还真是一件十分厉害的兵器。

    钟天政上前一步,将文笙挡在了身后。

    于这等兵荒马乱之际,他还有暇同解俊郎说话:“你何时通风报的信?我晓得了,今晚上面的管事不是常业!”

    钟天政在检讨自己哪里出现了失误,之前他打听过二皇子庄子里的几位管事,确实有一个叫常业的,所以刚才解俊郎打发那人去传口信,他没有在意。

    看来解俊郎是觉着自己这座庙太小了,容不了他这尊菩萨,宁可冒着风险,去搏取二皇子更大的信任。

    钟天政左手抓着解俊郎,右手掀翻了石桌。

    解俊郎挣扎不脱,意识到不妙,口里急呼:“所有守卫都在往这边来,你们跑不掉了,投降受缚,我保你不死!”

    沉重的石桌凌空飞起,将扑至眼前的几个敌人挡了挡。

    钟天政听都没听解俊郎在叫嚷些什么,趁着这点儿空当,淡淡地道:“图有虚名,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愚蠢的一个人。先去黄泉等着吧,过两日我便送你们全家团聚。”

    话音未落,他右手疾探而出,不见如何施为,解俊郎却像杀猪一样惨叫起来,叫声凄厉之极,却只是短短一响便戛然而止,听得人毛骨悚然。

    解俊郎所说非虚,这工夫文笙往下一望,只见山道上火把耀眼,每一点火光都是一个人,得了消息的兵士们正排起长龙往这边而来。

    借着昏暗不明的月光,钟天政已经同那几个人交上了手。

    没见他使什么兵器,也没有什么厉害的身法,他就这么赤手空拳,硬是未退半步,和那几个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武功招数,文笙是门外汉,看多少次也不解其中厉害,但那根铁索的致命威胁她感觉得到。

    “哗啷”,一道黑影带动风声,再度向着钟天政卷来。

    钟天政抬手便把解俊郎的尸体迎了过去。

    噗!铁索与肉身相遇,只这一下就骨断筋折,但解俊郎早已经死了,对钟天政而言这是废物利用,他借机一伸手把那根铁索抓在了手里。

    铁索被两个人各抓一端,绷得笔直,竟而咔咔作响。

    看不出钟天政修长劲瘦的身体哪来那么大的力量。

    此时刀风袭来,左右各有一道黑影扑上。

    钟天政低吼了一声,力透右臂,先前扮作戚琴的敌人竟被他甩得离地而起,一路惊叫着化作人肉流星锤,向同伴身上砸去。

    于此同时,钟天政肩膀微侧,让了让斜刺里削来的刀锋,飞起一脚,踢向那人握刀的手。

    黑暗中看不很清楚,两个人的反应都有些迟,在文笙看起来几乎便是贴身肉搏。

    她往后退了又退,早出了亭子,身体紧紧贴在绝壁上,以便给钟天政让出更大的空间来。

    “当”,听声音钟天政这一脚应该是踢在了钢刀上,也不知有没有受伤。

    只这片刻工夫,自山道上又下来了七八个人。

    钟天政先前许诺要护她周全,人越围越多,这等情况之下,文笙觉着钟天政除非变成神仙,才能带着自己杀出去。

    虽然她心里对钟天政显露出来的种种蛛丝马迹疑虑未消,但这时候,再说其它都是多余,她道:“别管我了,你自己冲下山去。”

    钟天政笑道:“我是那样的人么?放心,没事的。”

    便在这时,由山峰的上方传来了一声琴响。

    钟天政猛然一滞。

    这个地方,还能拿到乐器弹奏的,不用问必定是杨昊俭的人。

    他没有回头,对文笙道:“有乐师,要靠你了。”

    文笙暗自叹了口气,默默放好了自己的琴。

    对方出手的乐师不知是什么人,听着应该与费文友、梅纵等人水平相差无几。

    文笙心头纷乱,勉强定了定神,弹起了那首伐木。(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智者乐水

    自从离开邺州的响马山寨,文笙不止一次弹起过这曲伐木。

    却再也没有能够进入到那个神奇的境界。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怀疑,老鹰岩上那一晚她领悟了《希声谱》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会不会只是她的黄粱一梦?

    可这个时候,文笙别无选择,只能澄心凝神,好好再努力一回。

    古琴声响起,这是文笙第一次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弹琴,身旁时不时掠过刀光剑影,她曾经佩服过戚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当日商其的刀锋几乎就要触及他的头颅,他却面不改色地拉琴故我。

    到这时身陷重围当中,文笙才知道,原来如此,她也能做到。

    但是,她期盼的奇迹却没能出现。

    这一曲伐木欢快悠扬,叫人振奋,却没能对场上这些正拼得你死我活的人造成任何影响。

    更不用说化解对方乐师琴曲中那强烈的杀意。

    文笙自觉尽力了。

    对方乐师在文笙古琴刚响起的时候,似是吃了一惊,杀意如海啸般将文笙涌来,待等发觉文笙弹的是伐木,他的琴声忽而变得凝滞起来,想是这个人也在研究这首曲子,想听听文笙所弹有什么新奇之处。

    如此只停了半刻,那人琴声便恢复了之前的曲调,并且将目标转向了钟天政。

    当是发现文笙这一曲平平无奇,毫无力量,不屑于继续跟她这个冒牌货纠缠。

    这叫文笙心头充斥着一种无力感。

    难道就这样了吗?

    她既救不出师父和戚琴,也帮不上钟天政哪怕一丁点儿的忙,只能束手无策地躲在钟天政背后。成为他的累赘。

    文笙有生以来还从未遭遇过这么大的挫折,这么无可奈何的局面,怀疑、厌弃,种种情绪充斥着她的心,“铮铮”两声,她接连弹错了两个音,想着左右弹下去也没有用。索性停下。收起了琴。

    文笙试弹的这段时间不长,但此时钟天政已经渐渐撑不住了。

    本来面对着越来越多的敌人,他使出浑身解数。只是堪堪挡在那里,再加一个乐师在专门针对着他,一意要控制他的心神,饶是钟天政一身武艺。心志甚坚,也大感吃不消。

    他找了个空当抽身后退。来到文笙身旁,叹道:“跟我走!”

    说罢钟天政伸开左臂,揽住了文笙的腰,飞身跃起。身体在空中一旋,竟然向着一旁的绝壁之下落去。

    山风呼啸,四下里众人留之不及。徒然发出一片惊呼。

    这处观景亭虽然建在半山腰,离着地面也有数十丈高。而且这一面山峰陡峭如同刀切,二人这么跳下去,绝无可能停在中途,只能一摔到底,粉身碎骨。

    那十几个守卫挤在亭子里一齐向下看,下面黑沉沉的,似听见铁链子“哗啷”一声,众人连忙侧着耳朵听动静。

    其中一个突道:“下面是河!”

    另一人接口:“这么高,就算掉在水里也摔死淹死了。解先生没有救出来,快报给二殿下知道。”

    领头的喝止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别都杵在这儿了,赶紧下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人哄然应诺,那领头的又打发几个人,上去请乐师帮忙不提。

    文笙觉着自己在飞速下坠,什么也看不到,一切都不可控,还能感觉到的只有耳畔那尖锐的风啸和钟天政有力的臂膀。

    自己被一个男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两人身躯相贴,能感受到彼此的热度,如斯亲密。

    文笙听到剧烈的心跳声,却判断不出来自于她或者是他。

    这段时间很短,甚至文笙还未开始感觉到害怕,钟天政右臂一振,铁索凌空卷了出去,咔嚓一声,一旁绝壁上不知什么树被这股巨力拦腰扯断,两人由此在半空中滞了一滞,继续下坠。

    钟天政在文笙耳畔道:“别怕!”

    语气犹带着他惯常的温柔。

    只这两个字的工夫,两人又坠下了不知多高,速度也重新变得快逾流星。

    黑暗中周围的情况只在眼底一掠而过,留下模糊不清的虚影,钟天政故技重施,手中铁索抡起,重重抽了出去。

    这次没能席卷到树木,“当”的一声响,撞击在一块向外凸起的岩石上。

    钟天政反应极快,反手又是一记,因是有所准备,这一回撞击声更响,四下里草叶纷飞。

    他在不停地试图卸去二人身上那股恐怖的下坠之力。

    还好有敌人送了根铁索给他。

    离地面越来越近,这样快得速度,若是落到实地,即使不死,也得摔成残废。

    就在这时,文笙觉着扑面而来的风中多了股湿润,在远近众多喧嚣,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里,她突然听到了流水声。

    身下是条河。

    怪不得钟天政要在这一侧的亭子里停留,他提前知晓这山庄的地势格局,多半上山之前就有这打算,要以此为退路。

    善用兵者必定谨慎,不虑胜先虑败,文笙和钟天政这么多天相处,发现他做事十分周全,今晚能为文笙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已是破例,怎么可能把自身陷入绝境?

    难怪他那样有把握地说要护着自己周全。

    不及多想,两人已经疾坠至河面。

    钟天政猛然将手一扬,手中铁索重重抽在河面上,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击水声。

    黑沉如镜的水面被抽得粉碎,浪头窜起有一人多高,钟天政弃了铁索,却借着这股力道空中侧转身,护住了文笙和她的琴。

    “砰”!他的后背当先触及到河面,发出沉重的落水声,水花冲天而起。

    文笙身不由己,冰寒彻骨的河水瞬息将她淹没。

    文笙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由高处坠落的这股子冲力,带着两个人在水里不知下沉了多深,入水的震荡和冲击都被钟天政一人承受了去,文笙好好的,一点儿伤都没受。

    水下黑沉沉的,蒙面的黑布早不知掉落到了何处。

    陡然之间,仿佛天地倾覆,世间一切俱都不在,剩下的只有这冰冷的水,她怀中紧抱的琴,以及抱着她的,带着丝丝温热的钟天政。

    她想,不知道钟天政还好么,有没有受伤。

    这大冬天,一下子掉到河里,别说文笙之前便不会游水,就是会,也冻得手脚发僵,活动不能。

    她想:人总是爱以灭顶之灾来形容遇难,还真是贴切。

    只是瞬间,她的大腿便开始抽筋痉挛,文笙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这时候钟天政突然有了动作,他放开了一直护着文笙的双臂,改为一只手托住她的腋下,奋力向上方游去。

    文笙很快冷静下来,钟天政还没有放弃。

    不,应该说他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而现实的发展便是照着他的计划在一步步进行。

    比起活下去,这点痛苦不适怎么不能忍耐?

    钟天政没有丢下她不管,自己帮不上忙,也不能添乱。

    文笙忍住腿上传来的阵阵抽痛,顺势而为,保持体力。

    就在文笙觉着眼前金星乱冒,再不呼吸就要窒息而死的时候,钟天政带着她浮出了水面。

    黑夜沉沉,这条河并不宽,河面上火光点点。

    这半天二人已经被河水冲走,距离适才跳落的那座山峰大约有半里多地。

    随风传来两岸追兵的喧嚣。

    钟天政大口喘息,问道:“没事吧?”即使这时候,从他的话里文笙仍能清楚听出温柔关切之意。

    “还好。你呢?”文笙没有提自己受凉腿抽筋的事。

    钟天政突然笑了一声:“我也还好。”

    文笙松了口气,问道:“咱们这算是逃出来了?”

    钟天政眼望大队的兵士纷纷从岸上、水里沿着江面向下游搜寻,距离二人越来越近,说道:“别担心,我带着你,咱们从江底潜水游出去。”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江水,又冲着文笙笑道:“我看你是真喜欢这张琴,到这般境地了都不舍得撒手。”

    文笙想起适才没能帮得上忙,心头有些黯然。

    钟天政却未在乎二人此时有多狼狈,伸手过去,将散落在文笙额上的湿发拂开,语气亲昵:“你就放心交给我,只要有我一口气在,必不叫你受伤挨痛,也没有人敢给你委屈受。”

    说罢,他见岸边已经有追兵接近到一箭之地,道:“走了。”拉着文笙潜入水下,顺着江水往下游游去。

    无怪钟天政敢说大话,习武之人体力就是好,他拉着文笙在江中沉沉浮浮,直游了大半个晚上,竟然没有脱力。

    文笙精疲力竭。

    到了后半夜,附近不见了追兵,两人才在下游找了个地方上岸。

    周围是偏僻荒凉的树林子,不见住家,两人浑身衣裳湿透,往下淌着水,夜风吹在身上,文笙瑟瑟发抖,冷得说不出话来。

    钟天政喘息道:“到林子里去瞧瞧吧,好歹避风。”

    说话间,他把外袍脱下来,在手上拧了拧水,抖开帮文笙披在肩上。

    文笙欲待说不用,只闻上下牙喀喀响,跟着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钟天政哈哈而笑,就势揽住了文笙的肩膀,意气风发:“走吧,此番大难不死,想来老天爷还需得我钟天政继续兴风作浪!”(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情迷夜(粉45+)

    出乎文笙预料,这看上去荒无人烟的野林子里竟然有间木屋。

    也不知是谁人所盖,但这时候能找到个住处对文笙无疑是雪中送炭,她急需把身上湿透了的衣裳换下来。

    这大半夜的,又是泡冷水又是吹寒风,文笙只觉脑袋里昏沉沉的,若不是有钟天政揽着她,早就一头栽倒,再也爬不起来了。

    钟天政上前叫门,却发现木屋里面没人,门上挂着把铜锁。

    他把锁拧断,推门进去。

    火折子早就被江水浸泡,失去了作用,他摸索着在桌子上找到火石,点了灯,文笙倚在门口,借着火光打量这间不大的屋子。

    屋子里除了一张桌子两个板凳,便是一张床。床上被褥齐全,蝶戏牡丹的锦缎被面在油灯昏黄的灯光下透着几许粉意。

    被褥很厚实,看上去簇新松软,熏着淡淡的香气,对文笙这等又冷又累的人实在是莫大的诱惑。

    这里不像是山野村夫随便歇脚的地方,也不像隐士避世而居的住处,到像是有钱人家穷极无聊,在此地建上这么一间木屋,布置停当,以便有暇时过来享享清静。

    钟天政笑道:“真不错,看来老天爷还是照应咱们,今晚就歇这里,等衣裳干了再走吧。”

    这般境地,文笙哪里还顾得多想,依言进了屋,先把古琴放在了桌子上,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一下,伸手扶着桌子站定。

    钟天政先去关了门,回来扶住文笙,关切地道:“怎么了?”伸手往文笙额头上摸去。

    文笙身上衣裳还是湿的。只能先在板凳上坐下来,伸手将束发的发绳解开,捋了捋发丝上的水,手脚抑制不住地抖个不停。

    钟天政见状,先去床榻边上找了块浅蓝色的棉布枕巾,过来给文笙擦拭头发。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有时指腹会不经意间擦过文笙的肌肤。好像蝴蝶落于心尖上。引起丝丝的颤栗。

    钟天政低下头,凑在文笙耳边温柔低喃:“还是冷?我觉着你有点发低热,这是生病的前兆。还是早早把湿衣裳脱了。到床上去盖着被子暖和暖和,其它的事都有我呢,你就好好睡一觉,看明天会不会好一些。”

    油灯将他修长的身影映在墙上。文笙怔怔望着那墙壁上依偎在一起的一对人影,没有说话。

    钟天政低笑了一声。笑声仿佛在胸腔里震荡,带着一种别样的诱惑:“怎么了?没力气?折腾了一晚上了,也难怪。我来帮你。”说话间,将手伸向了文笙的领口。

    文笙蓦地一醒。伸手便将钟天政的手按住:“钟兄!”

    “嗯?”钟天政在她身后应了一声,将脸凑过来,贴靠在了文笙的脖颈上。亲昵地道:“怎么同生共死这么久了,还这样生分呢。叫我阿政,好不好?”

    他的气息萦绕着文笙,声音温柔,含着笑意,全不顾自己还穿着湿衣裳,好像安顿好文笙就是他最重要的事,满腔的爱慕之情表露无疑。

    此时的钟天政,俨然就是天底下最完美的情人。

    可文笙却没有放开他的手,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阿政。”

    “呵,我在。”

    文笙说话的语气带着一丝古怪,好似全未受到眼前这种种暧昧的影响,她问:“阿政,你打算什么时候叫云鹭进京来?”

    屋子里顿时便是一静。

    停了停,钟天政的声音才自她背后响起,透着些许疑惑,好像不明白文笙在说什么:“云鹭?他怎么了?”

    文笙没有回头,声音里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我既然开口,便是有了把握,你何必还要硬撑着不承认,非得继续装下去呢?”

    钟天政收回手去,站直了身子:“我看你是今晚吓坏了,人一旦受了惊,就会胡思乱想。早早睡吧,我不打扰你,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话间,他竟然掉转头,就要匆匆离开。

    文笙在凳子上转过身,她没有问这么晚了,钟天政浑身尽湿要去哪里过夜,而是开口提了个要求:“阿政,等天亮别忘了帮我准备身干净衣裳。”

    钟天政脚下顿了顿,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文笙强撑着起来,去把门关严插紧,赶紧脱掉了湿衣裳,熄了油灯,钻进被子里。

    直到好一阵,她才觉着有些缓过劲来,不再冷得发抖,方才裹紧了被子在床榻上打了个滚儿,两手捂着滚烫的面颊发出一声叹息。

    怪不得先贤教诲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

    想她顾文笙也算经过不少阵仗,死而复生的人了,今日却险些中了美人计。

    怀疑钟天政对她别有居心,要从林家人开始。

    林家的下人如此能干,连许家老二那样的武林高手也说抓就抓,说审就审,可家主林庭轩却被一个只闻其名的采花恶贼吓得拉着云鹭不敢撒手。

    林经、林英等人训练有素,却对钟天政这样一个外人言听计从,甚至于隐隐将她排斥在外。

    云鹭并不记得救过林家主仆。

    这种种端倪叫文笙不得不疑惑,她和钟天政到底是就那么巧在中途遇上,还是那一天,钟天政特意在三生醉楼下桥头等着她。

    若说林家兄弟本来便是钟天政的人,钟天政这般接近自己,美食、华服以及他本人的如许深情接踵而来,图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曾叫文笙万分困惑不解。

    甚至钟天政同她挑明身份,为了她甘冒奇险要去二皇子的山庄救人之时,她还有过动摇,想着是不是误会了他。

    可就是在二皇子的庄子里,目睹杨昊俭将那么多乐师绑来关在山上,叫他们为其研究《希声谱》,文笙突然之间豁然开朗。

    既然杨昊俭都能为了《希声谱》做出这种事来,钟天政为什么不能同样为了《希声谱》在她身上下些功夫呢。

    那天在老鹰岩,她领悟了《伐木》,卜云随即摇铃把徒弟唤走,她当时大惑不解,可若是寒兰会之后,钟天政和卜云接上了头,甚至收服了卜云师徒,那这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文笙辗转反侧,头疼欲裂。

    这个钟天政,说不定这木屋,这床榻,都是他的布置。

    他到底想干什么?

    文笙思及方才那一幕,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夜里折腾得太晚,躺下不久天便蒙蒙亮了,文笙身心都极为疲倦,偏偏睁着眼睛无法入睡。

    她等着钟天政的到来。

    钟天政回来得很晚,直到日上三竿,文笙才听着屋子外边传来了脚步声。

    他在外边轻轻敲了敲门,道:“你的衣裳。”

    然后他有意将脚步声放重,走出去很远。

    文笙裹着被子开门,把他放在门外的衣裳拿了进来,穿戴妥了,在屋子角落里拿了木盆,出来找着水缸打水洗脸。

    钟天政跟过来,看着她忙活,突道:“看来是没事了,你身体底子不错。”

    他昨天夜里不知去了哪里,这会儿身上穿了件月白色的宽袖窄身长袍,腰系如意盘金彩绣束带,头上戴着白色玉冠,玉质无暇,衬着头发乌黑,不知是因为早晨风大,还是昨夜受了寒,外边还罩了件银灰色的鹤氅,宽长曳地。

    这一身装扮,显得钟天政愈加俊逸挺拔,也异常得庄重。

    钟天政见文笙回头打量他,笑了一笑:“怎么?这会儿看看,可后悔了没有?”

    文笙失笑。

    钟天政傲然道:“后悔也晚了,顾文笙,我本有心与你共赴巫山,结一世之好,这等机会你既然错过了,别想着还有下一次。”

    文笙赶紧道:“是是。我知道了。”

    她想说我也不想有下次,跟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却知钟天政这是昨夜失了面子,对待美人文笙向来是很宽容的,所以随口应了一句,便跳过了这一节,径直道:“云鹭呢?”

    钟天政脸上闪过一丝郁色,沉默了片刻方道:“他没事。过些天我便放他进京来。”

    这就是承认了。

    文笙深深望了他一眼,道:“进屋坐吧。”转身先进到了木屋。

    待钟天政由后面跟进来,文笙已经坐在了桌子旁边,手上拿起了古琴。

    钟天政站在门口,听她弹了一曲《伐木》。

    文笙一遍弹完停下,对他道:“你也不用在我身上费心了。那天我不知怎的误打误撞弹出来,下一次再撞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一辈子也弹不出来。你从我身上打主意,只会做亏本买卖。”

    钟天政面无表情:“亏不亏本,只有做过了才知道。”

    他走近文笙,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经过了昨天晚上,杨昊俭的庄子看守必定更严。而且他已经知道咱们要救的人是谁,你很聪明,应该知道只凭你和云鹭,就算再加上姚华,羽音社的那些人,也救不出戚琴和王昔来。不如你我合作,你帮我解开《希声谱》的秘密,救人的事就交给我。”

    钟天政说得很有把握,他也有救人的实力。

    文笙与他四目相对,这条件,是应呢,还是不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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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姚华其人(粉50+)

    东风巷里相隔不远的穆同普家大门紧闭,上面有铁将军把门。

    他说是要出去避避风头,果然就不见了人影。

    文笙有些无奈。

    羽音社在京里的乐师,她不知道还可以找谁。

    也许他们也正人心惶惶,不知所措吧。

    文笙出了巷子,随意在街上走了走。

    这会儿快到中午了,正是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候。

    难得天气晴朗,冬日暖阳照得人身上有些懒洋洋。

    文笙去兑了张银票,又去买了被褥和家里一应急需的东西,叫卖货的伙计帮着送了回来。

    忙到过午,总算收拾得差不多,她出去简单吃了顿午饭,心里也差不多有了计划。

    只凭她和云鹭,实在是势单力薄,要想从杨昊俭手里救人,必须得借力。

    幸好文笙对京城里的各方势力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在她想来,既然说到借力,能在这件事上帮得上忙的,不外乎大皇子杨昊御和玄音阁两家。

    杨昊御和杨昊俭同为皇嗣,皇家亲情自来淡漠,其下不知掩盖着多少腥风血雨,看钟天政的情况就知道了。

    更何况这对兄弟还是异母所生,杨昊俭不甘居于人下,大皇子年长,又岂能眼看着皇位旁落?故而表面上再一团和气,也不会任由杨昊俭招揽乐师,壮大势力。

    至于玄音阁那边,谭老国师在此事上的态度更好推断。

    杨昊俭招揽乐师,是为了遏制他,研究《希声谱》,针对的更是他的妙音八法。想也知道谭梦州心里不会舒服了。

    或许他们对杨昊俭的所作所为早有耳闻,只是在等待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罢了。

    这两方势力,文笙并没有觉着多难抉择。

    皇位之争,从来伴随着鬼蜮伎俩,文笙对此并不擅长,也不想去参合。她连大皇子杨昊御的面都未见过,说不定其人是另外一个杨昊俭。与虎谋皮。那是最不智的作法。

    选择玄音阁,好歹正大光明。

    何况她还认识一个姚华。

    文笙觉着自己现在最需要做的,是赶紧把姚华这个人找出来。然后恳请他出手帮忙。

    这时候文笙不禁怀疑,钟天政其实知道姚华是何许人也,只是不想告诉她罢了。

    钟天政一旦要算计某一个人,实在是花样百出。有得是办法,姚华到了邺州就与他相识。并且引为知己,十九就是出于钟天政的有意安排。

    不过这点事情文笙无需回头再去求钟天政,她有自己的办法。

    她路过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店铺,进去买了纸笔。就借着铺子里的墨和砚台,画了一幅画。

    画的是姚华在寒兰会上击鼓对敌的画像。

    店铺掌柜的是个实货之人,在旁看着啧啧称赞。直叫文笙把画留在铺子里,他负责给卖个好价钱。

    文笙婉拒了。在旁等着晾干了画,方才卷起来拿好,离开了那间店铺。

    接下来,她需得找一个有可能认识姚华的人。

    谁能帮她这个忙呢?

    文笙在路上踟蹰半晌,转而去了西街的平安胡同。

    钟天政昨天抓回去的许老二就在这附近住,不过文笙不是去许家,她从一个“百事通”那里得知,纪南棠纪将军在京里有个落脚的地方,就是在这个胡同里。

    大梁这么多达官贵人,文笙现在唯一信得过的只有纪将军。

    她与纪南棠从未见过面。

    之前有将军府录事李曹推荐,文笙觉着李曹肯定把她的情况同纪南棠说起过。

    可惜纪将军现在东海御敌,不在京里,不过既然这边他留有落脚的地方,必定有专人留守,而且这个人负责打点京中事务,需得是像李曹那样的既忠心又能干的手下才行。

    文笙很顺利就找到了地方。

    纪府门上有几个兵士守着,文笙上前送上拜帖,说是想见一见府上管事的人。

    文笙打扮成一副富家子弟的模样,几个兵士互望一眼,请她稍等,其中一个拿着拜帖进去禀报。

    停了一会儿,那人出来,瓮声瓮气道:“大人有请,跟我来吧。”

    大人?哪一位大人?

    文笙一头雾水跟着那人进去。

    反正肯定不会是纪南棠悄悄回京,否则兵士们当会称呼“我家将军”,看来此地留守的,竟是一位有品阶的军官。

    宅子不大,进门转过照壁,整个院落便一览无余。

    别人家都栽花种草,修假山池塘,纪将军的这宅院里竟然搭了架子种瓜种菜。大冬天瓜藤都枯了,架子底下还栽了两垄大葱。

    文笙还待细看,就听迎面脚步声响,有人笑道:“哈哈,真是稀客。元朴,你来,我介绍我们离水的女才子给你认识。”

    文笙吃了一惊,随即大喜过望,叫道:“李录事!”

    对面当先迎来这人可不正是李曹!

    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上,李曹何时进京来了?

    算起来两人可有快一年没见了。

    李曹身后跟了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一身青色布袍,穿戴十分朴素,接着李曹的话笑道:“快算了吧,我记得你祖籍江朔,什么时候变成离水人了?休要和顾姑娘套近乎。”说话间含笑冲文笙点了点头,态度十分亲切随意。

    李曹“哈”地一声笑,指了文笙得意地道:“你不知道吧,顾姑娘外祖父家也姓李,我和他舅舅李荣兄弟相称,相交甚笃。”

    说完了这话,才介绍那文士:“这位,就是我家将军留在京里的智囊杜元朴。”

    文笙先谢过了李曹这一年来对外祖父家的关照,又同杜元朴见礼,既是纪将军留在京里的管事,应该会有官职,只不知是几品官。文笙尊敬地称呼对方杜先生。

    杜元朴含笑自谦:“别叫我智囊,你在离水还有事可做,我在京里可是闲了一年,每日里只好种种菜,浇浇园。难得顾姑娘上门,快请进去坐下来喝杯茶。”

    文笙攒了一肚子的话,李、杜两人也知道文笙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三人进到屋子里落了座。杜元朴打发当兵的去泡茶,李曹便问起文笙这一年来的情况。

    文笙也不瞒他们,从遇上凤嵩川。姓凤的有意刁难开始说起,其实这一段过往早随着她那首题画诗传扬开,相信不用她说,李曹和杜元朴早便有所耳闻。

    她讲自己摆脱了护灵进京的队伍。遇上戚琴,而后拜王昔为师。

    李曹不甚清楚。杜元朴却是听说过王昔的大名。

    待等说到戚琴和云鹭拼死诛杀了姓黄的奸细和商其,李、杜两人都不说话了,厅内气氛有些沉重,半天李曹才叹道:“久闻‘三更雨’的大名。那云鹭也是豪侠之辈,可惜同在离水那么久,竟无缘一见。”

    杜元朴点了点头:“我大梁若多几个像戚老、云大侠这样的人物。又何至于此?”

    文笙没有任由两人继续感叹下去,匆匆又把后面发生的事说了说。她没有提和钟天政昨晚夜探杨昊俭的山庄,只道通过江湖上的朋友查出来闫宝雄等人是给二皇子卖命,他们除了绑走戚琴、王昔之外,还抓了好几名羽音社的乐师,都关在二皇子的山庄内。

    李曹、杜元朴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件事太大了,若要救人,就势必狠狠得罪二皇子杨昊俭,不要说纪南棠留在京里的人手不多,没有这样的实力,就算有,他二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纪南棠不在,谁敢代替他在两位皇子中间做出选择?

    这些情况文笙都知道,她将手里的那幅画放到桌子上,道:“我今日贸然前来,是想请杜先生帮忙认一认这画上的人,实不相瞒,我同此人有过数面之缘,若是我所料不错,他应该是玄音阁的一位重要人物。若是能知道他是谁,我便可以上门去相求。”

    杜元朴精神一振:“哦?那快打开我瞧瞧。”

    李曹也觉着这事能由玄音阁出面最好,他探头过来,准备和杜元朴一起看看画上的人究竟是谁。

    画卷打开,画上的年轻人头簪玉簪,身穿直裰,神情郑重,正在挥着鼓槌敲击一只羯鼓,眉目间透着坦然自若,好似冬日里和煦的暖阳。

    虽然只是一幅匆匆画就的水墨,画上年轻人的五官动作却被画得极为传神,只是这么看着,那穿透长空的鼓声就好像破纸而来,隐隐出现在耳边。

    杜元朴不禁倒抽了口气,赞道:“好画。”说着看了眼一旁的文笙。

    李曹早见过文笙的画,心里有了准备,不像杜元朴这么惊诧,他盯着画上这个年轻人,皱眉道:“你说他叫什么?”

    “姚华。”文笙觉着李曹这表情似是有门儿。

    果然便听李曹道:“我怎么觉着这年轻人这么眼熟。”他望了一眼杜元朴,“元朴,你觉不觉着这人长得有些像谭国师。”

    像谭国师?那会不会是他的血亲晚辈?

    杜元朴住在京里,认识的人也多,他道:“我也正想说这个,谭国师有三子二女,孙子外孙十几人,不过全都随谭国师学琴,没有练羯鼓的,特别得谭国师看重的几个孙子里面,有一个便是叫做谭瑶华。”(未完待续)

    ps:头很疼,影响到情绪,谢谢大家的打赏和安慰。这个月太忙了,回头等我开个单章。

    也谢谢小静一章章地帮我抓虫。

    感谢飯菜的豆在两本老书各打赏了一块和氏璧,心渔在这里说声谢谢,也不知道你是否能看到。

    多多留言啊!

第一百零三章 孤云坊

    姚华,谭瑶华,听上去一字之差,是不是他?

    可惜杜元朴亦没有见过谭瑶华:“听说此子天赋极佳,刚满十二岁的时候,谭国师便当着外人说,只有这个孙子来日才能传他衣钵。不过他常年在外游历,甚少在京里露面。”

    “看来谭家人对他极为保护啊。”李曹感叹了一句。

    “也是听说以他的造诣,在玄音阁已学不到什么东西,天底下除了谭国师,大约没人教得了他。”

    文笙闻言不禁有些失望,不确定是不是谭瑶华,就算是,他这会儿也很可能不在京里。

    可除了他,谭家其他的人文笙实在不敢抱有什么指望,素不相识,突然上门求助,依她如今这等身份地位,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杜先生可知,怎么才能找着他?”

    文笙随口问了一句,本没抱太大希望,可杜元朴却和李曹互望了一眼,道:“眼下这个时机很好,下个月月初玄音阁公开选拔学徒,影响极广,乃是我大梁的一大盛事,现在不但是乐师们,各地的官宦以及世家子弟,但凡能抽出空来,都在往京城跑。想来这谭瑶华也不应例外,应该会回京来看一看。”

    文笙心中稍定,问李曹道:“录事也是因为这个来京的?”

    李曹笑道:“不错。到时我和元朴会一起去看热闹,将军人在白州,还为几个当地的才俊出具了荐书,也不知最后能不能入选。”

    说到此,他看着文笙心中微感遗憾,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还不如叫文笙等这一年,此次选拔不拘男女,条件放得甚宽,这么多平民子弟一道来应选,文笙夹在其中毫不起眼,也就不会凭白得罪那凤嵩川。

    文笙到觉着无所谓,她现在只关心怎么做才能早日把两位老人家救出来。

    “纪将军在白州可还好吧。我听说。战事似是不怎么顺利?”东海的战局曾叫戚琴为之忧心忡忡,可看眼前这两个纪南棠的亲信该做什么做什么,谈笑风生。好像一点也不为纪南棠挂心,文笙又觉着其中或有隐情。

    果然李曹闻言一笑,同杜元朴道:“顾姑娘不是外人,将军的情况我看不必瞒着她。免得叫她跟着担心。”

    杜元朴便简单和文笙说了说这其中的缘故。

    去年年底,纪南棠被困海门岛。最后大败而归,受到了许多责难。

    相较之下同样吃了败仗,更失大梁颜面,后果也更为严重的驻飞云江统帅朱子良却没有掀起什么风浪。甚至于建昭帝还下旨宽慰了一番,叫他打起精神,定要守住飞云江。重振大梁声威。

    据当朝司马符良吉符大人私下言道,纪南棠这是受名声所累。既称常胜将军,打了胜仗是应该的,一旦失手,便是骄傲轻敌、浪得虚名,反正世人先前怎么夸你,现在便会怎么骂你。

    而且因为纪家军素来的威名,朝中妒忌眼红的着实不少,眼下东夷人有了大首领,一拨一拨像蝗虫一样冲击着大梁的东海防线,只凭纪南棠一人实是独木难支。

    符良吉是纪南棠的恩师,正二品大臣,担心如此下去纪南棠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便叫他捡着无关紧要的仗先输上几场,夸大败绩,反正有他压着,朝廷也无将可换,时间一长,盯着纪南棠的眼睛自然就少了。

    如此一来韬光养晦,再者也可麻痹东夷人,等到关键的时候,再来建立不世之功。

    文笙听完这番话不禁怅然,一代名将,不仅要上阵杀敌,还需如此殚精竭虑地应付着自己人的肘腋,纪将军心中不知会做何想法。

    哪怕不觉着悲凉,也肯定不会有多么愉悦。

    “这符大人……”若是文笙没有记错,这位当朝司马符大人今年得有六十多了,家便安在英台大街。

    纪南棠当年一崭露头角便得到了符良吉的赏识,得他向建昭帝大力引荐。

    若不是纪南棠从小家里便给他订下了亲事,当时有婚约在身,符大人甚至要把最疼爱的小女儿嫁给他为妻。

    杜元朴起身道:“顾姑娘所说这件事太大了,我看咱们不如去符大人府上和他说一声,顺便讨个主意。”

    说是讨主意,其实便是想叫符良吉出面,帮着文笙把那位姚华或是谭瑶华找出来。

    文笙心领神会,连忙跟着站起:“叫两位跟着受累了。”

    李曹笑道:“无需客气,便没有这回事,我们这些人也要时常去符大人家给他问安,万一他老人家有个什么吩咐,也好及时送到将军跟前。”

    话是如此说,文笙却深知自己给人家添了大麻烦。

    只是偌大的奉京城,除了纪将军这里,她实在是没有别人可求。

    三人由屋里出来,站在院子里,杜元朴吩咐当兵的去备车,李曹看看天色,忽而笑道:“咱们三个这会儿去,到像是特别去蹭饭的。”

    杜元朴得他提醒,举手一拍额头:“那不能空着手,我得带坛子好酒去。”

    李曹看着他忙活,关切地问文笙来京后住在哪里,是否需要他帮忙安排住处。

    因为下个月初的玄音阁收徒,眼下奉京城人满为患,文笙上街时也留意到了,大大小小的客栈全都住满,若不是钟天政,像文笙这样的单身女客想找个住处还真不容易。

    文笙谢过李曹的好意,说现在还有地方住,因为约好了和云鹭会合,没法搬动。

    杜元朴小心翼翼搬了坛酒回来,闻言笑道:“我听你说,那位云鹭云大侠也是仁义之士,等他来京,顾姑娘你定要领他前来,让我等好好结交认识一下。”

    他将酒坛子抱在怀里,上了门口的马车,招呼文笙一起坐车,李曹在旁骑马,一行人往英台大街而去。

    三人打算的很好,谁料等到了英台大街符大人家门口,竟然扑了个空,符良吉不在家。

    符府的管家出来招呼,说是大人中午便被人请去了孤云坊,估计要吃了晚饭才回来,这会儿也不知道喝醉了没有。

    李曹“啧啧”两声,道:“老大人真是雅兴。”

    杜元朴又打听府里谁人同去,那管家言道两位孙少爷都陪着一起去了。

    符良吉的两个孙子大的叫符咏,小的叫符鸣,兄弟两个都没有成亲,杜元朴常来,深知这两个年轻人平时游手好闲,不做正经事,最喜欢结交三教九流的朋友,一起模仿乐师的言行,附庸风雅。

    偏偏符良吉对同朝为官的儿子横竖看不顺眼,对这两个孙子却是十分喜爱。

    他出去赴宴,一呆就是大半天,还带上了两个小的,显然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文笙的事十分紧急,不如这会儿赶去孤云坊看看。

    杜元朴于是笑道:“要不然咱们现在过去,给老大人问个安,顺便叨扰一顿酒席。”

    文笙听到孤云坊的名字觉着有些耳熟,只一沉吟间便想了起来,当日陈慕供述他便是在这地方结识了那姓黄的东夷人,而后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境。

    “百事通”们没有提及,也不知孤云坊到底是个什么所在,莫不是一家秦楼楚馆?

    李曹显然也想到了陈慕,笑道:“我还当去年出了那码事,孤云坊会受到牵连关上一阵,到底后台硬,老板手眼通天,竟是什么事也没有。”

    “也是进出的权贵和乐师们太多了。这当口,去的人肯定更多。”杜元朴感慨了一句。

    听他二人聊了一阵,文笙才恍然。

    原来这孤云坊非她所想,乃是一处不管达官显贵还是乐师文人们都爱前往的风雅所在。

    最初孤云坊只是一处会文馆,规模也不大,专门建了给墨客骚人们三五小聚,谈文说艺。

    但它实在是太会选地方了,开张没多久,就在相隔一条街之外,朝廷大张旗鼓开始修建玄音阁。

    等玄音阁建好,一条街该拆的拆,该平的平,孤云坊便成了距离玄音阁最近的消闲去处。

    因为有些乐师闲暇时会过去小酌两杯,达官贵人们纷纷效仿,去孤云坊写诗作画、弹琴吹箫一时成为奉京风尚。

    到达孤云坊时,正是天将黄昏。

    文笙站在街口,先往长街的对面看,不远处便是天下闻名的玄音阁,沿街有兵士把守,高墙阻隔了外人窥探的目光,夕阳将那些楼宇殿堂的影子拉得很长,看上去尤显神秘。

    而在长街的这一边,大约距离半里多路,车马如织,人声鼎沸。

    孤云坊经过多次扩建,在原来的会馆四周又建起五座阁楼,呈梅花状散开,中间飞檐勾连,亭台相通,雕梁画柱,迈步其中,常常不经意间一瞥,便会发觉工匠的奇思妙想,着实手笔不小,且下过一番真功夫。

    文笙头回来,李曹也是一年到头难得进一次京,杜元朴抱着酒坛在前面带路,进门先问侍者:“司马符大人在哪边?”

    侍者是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一看杜元朴和李曹的打扮,便知来者不凡,谦恭回应:“符大人在雁行阁,小的带三位进去。”

    文笙三人跟在侍者身后往里走,突听得前方不远处有人招呼:“哎呦,凤大人,您可是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冤家路窄(粉55+)

    文笙循声望去,一眼便望到对面阁楼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文笙擅画,观察力记忆力都十分惊人,更何况对面这个人曾于一年之前恶毒地刁难过她,为了摆脱此人的纠缠,她不得不步行跋涉了上百里路,最后还病了一场。

    若不是恰好遇上戚琴和云鹭,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这样的对头,她怎么会忘记?

    数丈开外的阁楼上,一个长相凶悍的彪形大汉大步流星走到招呼他那人面前,伸手亲热地抓住了对方的胳膊,笑道:“贺先生相召,凤某怎敢不来?”

    这个人,正是凤嵩川。

    凤嵩川身后,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低眉敛目,手捧瑶琴跟着他亦步亦趋。看样子阁楼上的风要是稍微大些,便有可能将她刮走。

    这个仿佛影子一样跟着凤嵩川的女子,是曾在明河县席上和文笙斗画的孟蓁。

    文笙脚下不由地顿了顿,悄悄唤了李曹一声,使眼色叫他注意那边楼上。

    宴请凤嵩川的是一位中年文士,穿着鸦青色的绸缎直身长袍,腰系碧玉带,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清贵,显是家境极好。

    李曹显然也认出了凤嵩川,嘴唇微嚅,没有作声。

    很快凤嵩川进了阁楼,文笙等人则跟着侍者去了东边相邻的雁行阁,两下里几乎是错身而过。

    此时由中间会馆里突然暴发出一阵响亮的哄笑喝彩声,其中还夹杂着“咚咚”鼓响。

    孤云坊号称风雅之地,很少有这么喧闹的时候,杜元朴奇问:“这是何人在宴客?”

    侍者面露苦笑:“是程国公。”

    杜元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面露了然之色。

    程国公李承运的母亲是先帝长女荣嘉公主,十分得先帝疼爱,她对几个弟弟一视同仁,都十分爱护,建昭帝与她虽不是一母所生,自小却受了她不少照顾,所以登基之后待她也与旁的兄弟姐妹不同。

    李承运是荣嘉公主的独子。从小便是个会享受的主儿。如今年近不惑,依旧每日变着法子地玩。

    雁行阁里酒宴正酣,宴请符良吉的是忠勇伯连玉和。

    符连两家的护卫守在门口。一幅百无聊赖的模样。

    杜元朴隔三差五地上门,符家人都认识他,那护卫见他带人过来,连忙起身招呼。叫三人稍等,进屋去禀报。

    符良吉和连玉和两人已然喝得半醉。忠勇伯一把年纪,散发赤着脚坐在席上,正在击鼓而歌,符良吉两个宝贝孙子在一旁鼓瑟相和。

    符良吉摇头晃脑。哼着小调怡然自得,闻听下人禀报杜元朴带人过来,站起身踉跄了一下。笑道:“哈哈,元朴来了。快叫他进来,元朴善饮,老连,别耍酒疯了,我介绍个真正懂酒的人给你认识。”

    连玉和充耳不闻,晃着脑袋将口中那句唱词唱完,方将敲槌一丢,指了符咏符鸣两个哈哈大笑:“你们两个不行,全都不在调子上,连累我老人家唱错了好几处。”笑完了才想起符良吉适才的话,瞪眼道:“你说谁,谁来了?”

    此时杜元朴已经当先进来,身后跟着李曹和文笙。

    因为纪南棠的关系,李、杜二人对符良吉十分尊敬,连带对与他交好的忠勇伯也是敬重非常,进门便要大礼参拜。

    符良吉伸手拦住:“快起来,你俩来得好,今日出来便是寻欢作乐,太一本正经就没意思了。”说着打量了一下后面的文笙,问道:“这位是……”

    杜元朴便向他报上了文笙的姓名、来历,重点提了提文笙在离水以一幅画诈得陈慕认罪,揪出东夷奸细的事。

    他一说符良吉就知道了,眼前的顾文笙就是当日写诗骂得凤嵩川颜面无存的那位姑娘。

    “都别站着了,自己找地方坐。”符良吉这会儿酒也醒了,知道李杜两人没有急事不会带着个姑娘家跑到这里来找他,手捻胡须,突然瞥见文笙手里还拿着个纸卷,和颜悦色问道:“你这又是画的什么?”

    “请老大人过目。”文笙将画打开,放在了桌案上,未等再说话,一旁的忠勇伯“咦”了一声,伸长了脖子看过来,赞道:“好画。画得真不错,这是……这个人有些眼熟。”

    文笙退后两步让开了地方,符良吉眼神不大好,凑得很近,盯着那画看了一阵,皱起眉头:“这幅画着墨不多,动作传神,神态如生,也算是上乘之作了,唯一可惜的是有几处落笔稍嫌仓促,画画的人好像很急,心不静啊。”

    他只评画,却不提画上的人。

    文笙心下暗急,她不摸这符良吉的脾气,不好贸然开口,只得将目光投向了出主意的杜元朴。

    杜元朴笑笑,去拿了座上二人的酒盏,拍开他带来那坛酒的泥封,将酒斟满,先拿了一盏两手递向符良吉:“两位大人,尝尝我带来的这坛酒。”

    他一将话岔开,文笙便明白,杜元朴的意思是这会儿不是说这事的好时机,叫她等等,呆会儿酒喝高了,气氛热络起来再说。

    只是他们三个能等,符良吉能等,连玉和也坐下来喝酒,这屋子里却有旁人等不了。

    符咏跳过来,“哇”地一声,指了那画叫道:“这画的不是谭老国师的宝贝金孙么?”

    众人一齐向他瞧去。

    顶了这么多目光,符咏颇觉不自在,搔了搔脑袋,道:“我说的不对?我见过那谭瑶华一回,这看着就是嘛。二弟,你来看看,简直活脱脱一般无二,就像是要从画上走下来一样。”

    杜元朴微微一笑,接着他的话道:“没错,就是他。顾姑娘有急事想要寻他,只是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他。”

    符咏笑了一声,飞快地扫了文笙一眼,颇有些想看好戏的模样。

    这小子显然是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符鸣也过来挨着兄长看了看那画,说道:“谭瑶华这会儿不在京里吧,我前两天还听谭家的人说他怕是要等到下个月初才能回来。”

    下个月初,那就是专门回来观看玄音阁收徒选拔的。

    现在才刚十一月的下旬,算算还有十几天。

    文笙不由自主就皱了皱眉,什么也不做干等着从来不是她做事的方式,看来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谭瑶华身上,还需得想办法从别处入手。

    就在这时,忠勇伯家留在外边的侍卫在门口禀报,说是凤嵩川凤大人来孤云坊赴宴,听说两位老大人也在,专门带着姬妾过来拜会。

    众人一听凤嵩川的名字齐齐便是一怔,而后向着文笙望来。

    文笙这才知道,原来方才两厢隔着数丈远,又是楼上楼下,凤嵩川还是发现了自己。

    这分明是杀过来问罪来了。

    文笙微微冷笑,不去招惹那厮,那是因为她急着救师父和戚琴,不愿在这节骨眼上多生事端,并不代表自己就怕了他,见面就需绕着走。

    她不想叫凤嵩川知道自己在找姚华,伸手从桌子上将那幅画拿起,卷成纸卷收好,这时候凤嵩川不等招呼已经到了门口。

    “哈哈,连世伯,符老大人!”

    他高大的身躯迈步而入。

    凤嵩川早年曾经护卫过谭老国师,又得建昭帝看重,加上文武大臣们都知道此人脾气不好,眦睚必报,若无必要,谁也不愿招惹他,就连忠勇伯连玉和此时已经喝得醉醺醺了,见他进来仍很是客气地起身打了个招呼。

    符良吉面露笑容:“嵩川来了。”一瞬间好似变成了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看到了自己喜欢的晚辈。

    凤嵩川拱了拱手,大马金刀坐下,符家两个少年过来见礼。

    凤嵩川的品阶远较李曹、杜元朴二人为高,他两个都是聪明人,心中虽然对凤嵩川不满,却不愿落人口实,也随着行了个见过上官的揖礼。

    凤嵩川对着李杜二人代答不理地摆了下手,扭过头去客气地和符咏符鸣说话,叫他们不必多礼。

    文笙看向门口,孟蓁虽然一同跟了来,却没有进门,规规矩矩在外边垂手而立,琴也没有带来。

    这一年间,看样子她跟着凤嵩川日子不好过,瘦成了一把骨头,身上衣裳颜色素淡,更显憔悴。

    仿佛感受到文笙的目光,孟蓁随即抬头望过来,眼神与文笙一触,脸上竟然闪过了一丝恨意。

    文笙有些错愕,但她此时没有空理会一个姬妾对自己何来的怨气,大约是因为跟了凤嵩川,所以对自己当众讽刺他那件事感同身受吧。

    这半天凤嵩川不见她过去行礼,反而盯着孟蓁看,这更叫他想起了当日明河那一幕,忍不住当先发难:“咦,我当是谁,这不是那位一心要入玄音阁,却连为首阳先生扶一扶灵都不肯的顾姑娘么?”

    文笙转回头来,向着凤嵩川一拱手:“凤大人,明河一别,将近一年未见,不知一向可好?”

    只这一句话,便险些将凤嵩川气个倒仰,一向可好?奶奶的,好个屁。

    随着这小贱人那首“频频宴上歌舞醉,问妓可堪抚琴无”的题画诗越传越广,不少同僚看到他都目露异样,他带回孟蓁也成了笑柄,连带着他一看到孟蓁便联想起当日那回事,对她提不起兴致来。

    这一回,顾文笙这小贱人进了京,不用他专门去找,她就自己送上门来,若不能将她收拾服帖了,他就将凤字倒过来写。(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荐书难求

    文笙接着又道:“听大人适才所言,却是误会在下了。当日我为首阳先生扶灵,自明河到何家渡口,三日步行数百里,后来实在体力不支,在何家渡口一病不起,若不是遇到古道热肠之人援手,帮我请医救治,早化为一具枯骨,也就无缘再见到大人了。”

    这事和忠勇伯连玉和没什么关系,故而他想开口打个圆场,见状在旁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误会解开了就好。”

    文笙适才这番话口气淡然,话语间听不出什么怨气,可落在凤嵩川耳朵里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他冷笑了一声:“巧言令色,怎的旁人都好好的,只有你一病不起?”

    他以为以顾文笙素来之强硬不逊,混淆阴阳,又为世间的女子鸣不平这等等作为,绝不会承认自己不如旁人。

    谁料文笙闻言唇角露出了一丝淡淡地自嘲,随即便微带着诧异回答:“回大人,因为我是女子,女子天生在体力上便要弱于男子,何况与我一同步行的都是训练有素的兵士,只我一人不支病倒,有什么奇怪?”

    凤嵩川仰天打了个哈哈,心中厌恶到了极点:“你既然也承认女子天生便不如男人,就该老实本份呆在内宅相夫教子,做点妇道人家该做的事,何以穿着男人的衣裳妄想学那牝鸡司晨?还要心怀怨怼,写下那首歪诗?难道你们这些娘们儿靠着男人来养,还不该规规矩矩地恪守本份,把男人伺候好吗?”

    文笙知道,她那首诗固然叫凤嵩川灰头土脸失尽了面子,也让这世上许多素未平生的人心里不怎么舒服。

    想为凤嵩川挽回名声的。便以前四句来贬斥她离经叛道,大抵便是凤嵩川刚才这番论调。

    她微微冷笑,反唇相讥:“凤大人,这世上岂能以蛮力来定高低贵贱?要照凤大人这说法,那骡子马到是比男人还有力气,是不是使该居于人上?”

    她说到骡子马的时候,下意识便想起王十三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

    符咏、符鸣到底年轻。没意识到凤嵩川和文笙这一问一答间充斥着刀光剑影,听文笙说得有趣,忍不住“噗”地一声乐了出来。

    有他二人带头。李曹、杜元朴有心叫凤嵩川脸上更加难看,齐齐附和着笑出声。

    凤嵩川脸色铁青,还待说话,文笙却将面容一肃。向着皇城方向拱了拱手:“何况凤大人纵使武力天下第一,也是为人臣下的。断不可有这种危险的念头。”

    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屋内众人面面相觑,收敛了笑容,往凤嵩川望去。

    凤嵩川的脸色青而转红。红而转紫,变幻几次,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终于认识到论起逞口舌之利,他和顾文笙之间的差距就像两人在武力上的差距一样大。

    要对付顾文笙。何需弃长就短。

    他坐在座上,面无表情死死盯着文笙,眼神如同毒蛇一样阴冷,过了半晌,方将目光挪开,望向了忠勇伯和符良吉二人,开口道:“两位老大人是知道我凤嵩川的,凤某自幼习武,沾染了一身江湖人的习气,到现在想改也改不掉了。我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不喜欢藏着掖着,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旁人要是得罪我,那是他自己找死,怪不得我赶尽杀绝。”

    他这番话说得狠厉,座上二老脸上都微微变色。

    符家两个年轻人受他气势所迫,忍不住将同情的目光偷偷投向了文笙。

    李曹和杜元朴暗叫糟糕,就见凤嵩川转过脸来重新打量文笙,脸露狰狞笑意:“我知道,你这时候跑到京里来,是还没有死心,妄想参加玄音阁的收徒选拔,我便明白地告诉你,只要有凤某在一日,你就休想进到玄音阁。我把话撂在这里了,到要看看普天之下,谁人明知道我凤嵩川要和你过不去,还不惜与我为敌,为你出具那一纸荐书!”

    说罢,他的目光自众人身上森然掠过,带着几分警告,待转到忠勇伯和符良吉那里,才和缓了神色:“凤某眦睚必报,叫诸位见笑了。嵩川无状,搅闹了两位老大人,自罚三杯。”

    说着,他拿起一旁杯盏,自斟自饮,连干了满满三杯酒,将空杯往桌子上一扔,又冷冷瞥了文笙一眼,不再理会众人,起身扬长而去。

    他走了,侍从自外边带上了门,屋内一时却无人说话。

    停了一会儿,忠勇伯连玉和才勉强笑了笑:“这个凤嵩川,跟小姑娘这般计较,也太没有风度了。还好顾姑娘无意参加玄音阁的选拔,哈哈,不然地话岂不是要被他刁难?”

    他说完了,屋里却无人附和,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符家人是还未从凤嵩川这番恐吓中回过味来,但在文笙,她原本没有这个念头,此时却心中一动,真地想去报名试一试。

    人都有逆反之心,文笙本身就年轻气盛,更何况限令她不得参加玄音阁收徒选拔的这个人,是她的大对头。

    凤嵩川越不想她做什么,她便偏要做什么,还要做得漂漂亮亮的,看看他能怎么样!

    顺着这条思路一想,眼前的局面竟然豁然开朗。

    对啊,为什么不去参加玄音阁的收徒选拔呢?

    钟天政想以这个办法找姚华出来,不管是真是假,办法总归可行。

    而且此次玄音阁收徒影响这么大,可谓是举国震动,只要她能留到最后,便不再是人微言轻,会见到许多成名的乐师以及高官显贵。

    甚至有机会见到谭国师和建昭帝。

    若是那姚华也帮不上忙,她还有最后一步可走,便是直接向建昭帝陈情,当面要人。

    给也到罢了,她从此带着师父和戚琴回归青泥山,过她伐木叮当的生活,若是不给,大不了死鱼网破。

    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文笙只是转瞬间便打定了主意,可现在却有一个麻烦横在她面前。

    凤嵩川才当面叫嚣完,谁给文笙出具荐书,便是与他为敌。

    这时节,谁会冒着同凤嵩川反目成仇,被他打击报复的风险,帮自己这个大忙呢?

    也不是一个这样的人都找不到,至少纪南棠可以,虽然文笙从未与这位纪将军见过面,只看他麾下李曹、杜元朴这些人,她便对纪南棠有一种神交已久的感觉。

    可是只剩十二天的时间,从奉京到白州一个来回,便是骑快马也赶不及了,更何况还不清楚纪南棠现在是否在战场上。

    眼前的司马符大人,是纪南棠的恩师,不知道……

    她长时间不语,忠勇伯连玉和心里有些发虚,这姑娘可是个狠角色,先前没有参加选拔的打算,受凤嵩川如此一激,说不定改了主意呢?

    他抹了抹油光锃亮的脑门,起身踉跄了一下,扶着桌子站定,同符良吉道:“符大人,你我也出来一天了,酒足饭饱,鼓也敲了,歌也唱了,过得甚是开心,不如就到这里,大家趁兴而返,你看如何?”

    符良吉笑道:“好,正该如此,太晚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吃不消。”

    他起身打发了两个孙子送一送忠勇伯,自己却落在了后面:“你先行回去,我借这地方和元朴他们说几句话,说完了,我们也各自回家。”

    连玉和会意,由符咏符鸣一边一个,搀扶着出了门,自有侍卫接手照应。

    而这边符良吉却回身坐下,神色凝重,目光越过了文笙,问杜元朴道:“到底怎么回事?”

    杜元朴便将戚琴和王昔的事低声说了。

    符良吉闭上眼睛沉吟未语,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他睁眼望向文笙:“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去求谭瑶华,叫他帮着向二皇子要人?抑或请他祖父谭国师出面?”

    文笙恭敬回道:“来见大人之时,我有这等想法,可刚才得凤嵩川提醒,我觉着到不如去报名参加一下这玄音阁的收徒选拔。”

    符良吉闻言不禁多看了文笙一眼。

    这小姑娘说话真是理直气壮,要叫凤嵩川听见,不知会不会气得吐血。

    他捻着胡须,问道:“就是被选中了又如何?”

    文笙拱了拱手:“选中了说不定就有机会面圣,到时我便可以当着圣上的面,给我师父以及几位乐师求个情。”

    杜元朴与李曹闻言不禁动容,符良吉微微点了点头,这顾文笙胆子比他预计的还要大,只盼着她有这份音律上的天赋才好。

    杜元朴见状在一旁提醒道:“大人,顾姑娘的荐书……”

    符良吉思忖了片刻,却道:“凤嵩川话是当着我和忠勇伯的面说的,我不得不给他几分面子,否则事情就失去了转圜的余地。况且这次选拔虽然不知何人任主考,但左右离不开玄音阁的乐师,凤嵩川与他们都很熟悉,别怪我给你浇冷水,若是找不到合适的人为你撑腰,这选拔也不用去参加了,保证第一轮就把你刷下来。所以这荐书,我不能出。”(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奉京纨绔(粉60+)

    孤云坊的几座阁楼错落有致,如梅花盛放,又似众星捧月,拱卫着中间的真风馆。

    此刻真风馆内灯火通明,众宾客起坐喧哗,杯觥交错,香风阵阵,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程国公李承运正在宴客。

    在座的,不仅有建昭帝的两位女婿大驸马和二附马,朝中几位勋贵,公侯世子,还有不少李家的门客。

    甚至不少人李承运看着面生,根本就叫不出名字。

    像他这样的贵胄子弟,生下来便万事不愁,同人交往但凭喜好,高兴了,一掷千金都是寻常事,每日里自有数不清的人削尖了脑袋想挤到他跟前,试图攀附上他,得享荣华富贵。

    李承运对这些人来者不拒,吃吃喝喝而已,再多的闲人他也养得起,但若是想通过他做点别的,却是休想,时间一长,野心大的自然散去,身边门客面孔常新,他也懒得记了。

    这些人于他的作用,大抵便是陪着他玩。

    李承运投了个好胎,三十余年下来,等闲的吃喝玩乐早便不看在眼里。

    这场酒宴,是因为李承运前日与大附马打赌输了东道,酒宴从中午就开始了,到现在正是酒至半酣,气氛最热烈的时候。

    流觞池旁杯盘狼藉,散落了一地杂物,另一边,箭也射过了,壶也投过了,李承运命人在真风馆的中央铺起红毡,摆上小几,众人依次入席,歌姬舞姬在一众宾客之间穿梭歌舞,衣袂翻飞,环佩叮咚。真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李承运侧头向身旁的大驸马笑道:“如何?这些个美人儿可有看得入眼的,若是有,驸马只管带走,公主那里自有我去说和。”

    大驸马面带笑意,正要回答,一个青衣小帽的侍者进来,跪在李承运身后低声禀报了几句话。

    李承运不以为意。挥了下手:“符咏?叫他进来就是。”

    那侍者应了一声。恭恭敬敬磕了头,起身退了出去。

    适才的话题被打断,李承运便向大驸马解释了一句:“司马符大人的孙子带了两个人过来。”

    大附马随口笑道:“符咏那小子啊。我见过几回,他哥俩既不像爷,也不像爹,同你我到是挺像的。”

    李承运那里恰拿起酒盏来喝了一口酒。闻言险些尽数喷出去,连咳边哈哈大笑。拍着大驸马的肩头道:“这话可不能叫符大人听到,否则非找你我拼命不可。”

    那边厢,符咏带着杜元朴和文笙进来,自进了门便开始左顾右盼。嘴里“嗬”地一声,啧啧赞叹:“这都是程国公家的舞姬啊,等闲真捞不着看见。个顶个都是美人儿,哎呀。那美人儿还亲手给客人喂酒,今天真是来着了。”

    被喂酒的那一位是长义侯家的小公子,今天刚满十六岁,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众目睽睽之下臊了个大红脸,仓皇站起,退后了一步,但见美人近在咫尺,俏脸含春,冲着他连连眨眼,一时不知所措,逗得众人哄堂大笑。

    符咏也跟着“嘿嘿”一笑,穿过一众莺莺燕燕,来到李承运座前,深施一礼,口中嬉笑道:“见过国公爷。有日子没见了,国公爷还是这么神采奕奕,龙马精神。我和祖父适才恰好便在隔壁雁行阁,听着这边这么热闹,便想着过来给国公爷问个安。”

    说完了,他又向左右席上团团一揖:“见过大驸马,二驸马,长庆侯,哎呀,永成老侯爷您也在,侄孙得给您老磕个头。”

    他嘴里喋喋不休,倒引得席上众人一阵哄笑。

    一旁二驸马笑道:“快算了吧,酒席上无大小,既然来了,就一起乐呵乐呵。这两位是……”

    他问的是跟在符咏身后的杜元朴和文笙。

    符咏便笑嘻嘻介绍了二人,只说是相熟的朋友,正好赶上,带过来见见世面。

    在座不少人听说过杜元朴的名字,知道他在纪南棠麾下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六品,却颇有才干,管着纪南棠在奉京的大小事务,不知他突然跑来,所为何事。

    李承运没有多说什么,目光打量了一下杜元朴和文笙,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便有侍从给他们三人在长义侯小公子边上加了张长几,让出空位来。

    被打断的歌舞继续进行,长义侯家小公子趁机坐下,感激符咏为他解了围,探身过来同他们打招呼。

    杜元朴悄悄向符咏打听在座那些他不认识的宾客姓名爵位,符咏一一给他介绍,文笙在旁用心倾听,也跟着记人。

    今日李承运宴请的俱是皇亲国戚勋贵子弟,座上这么多人,竟是一个文武重臣都没有,全是一帮子富贵闲人。

    由此可见这位程国公外表看上去虽然放荡不羁,内里却并不好糊弄。

    与司马符大人说的不大一样,李承运的这份荐书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得到。

    适才符咏只介绍说她姓顾,这种场合,很多客人已喝得醉眼迷离,也不知有没有人瞧出她是个女子来。

    这时候上首的李承运拍了拍巴掌,歌舞停下,香风袭来,一众美人儿娉婷退下,绕到了客人身后跪坐了侍酒,让出中间的空地来。

    大驸马见状笑道:“我看今日这酒宴办得同以往也没什么差别,国公还有什么新鲜花样,尽数使出来,可不要堕了威名。”

    程国公的酒宴在奉京是极为出名的,花样之多,点子之新,足够参加过酒宴的人回去之后津津乐道很久。

    李承运摸着下巴,稍一沉吟,回头对跪在他身后的舞姬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舞姬嘻嘻一笑,起身退了出去。

    李承运转回头来,清咳了一声。

    大驸马拍手笑道:“大伙静静,听国公爷说话。”

    李承运拿起酒盏啜了口酒,望着周围一双双期待的眼睛,笑了笑:“本国公前些日子新得了位美人儿,这么多年,本国公宠爱过的女人也算不少,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像她这样,叫本国公时时惦着,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只为了哄得她一笑。”

    听这意思,李承运莫不是想把这位美人儿叫出来给大伙瞧瞧?

    众人面面相觑,他既是说得如此郑重,那这位美人必定是貌若天仙,极具魅力。

    只是这种场合……

    大驸马连忙道:“既是国公爷的爱宠,咱们还是不要见了吧。”

    文笙听到这里心中有些不快,暗忖:“若真是像他说的这么喜欢,哪肯叫出来陪着这么多人寻欢作乐,说到底,再美貌的女子,在这些权贵眼中也不过是个小玩意儿罢了。”

    谁料李承运挥了下手,跟着又道:“说起来很让人犯愁,一个月以前,这美人儿突然不再说话,任本国公办法想尽,使出种种手段,她都不肯开口。今日趁着大家都在,咱们来打一个赌,在座的一会儿谁要是能令她说话,我便将西山上的那个马场相赠。”

    会馆内登时热闹起来,就是说嘛,什么美貌爱宠,这是国公爷早就安排好了的,要带着大家玩乐。

    只是国公爷拿出了他在西山的那个马场,真是大手笔啊。

    二驸马笑道:“真的假的?你那马场我可是垂涎好久了。我也不要你那些好马,只要那块地皮,等到了手,平了给公主栽片桃林。”

    李承运摇头嗤笑:“你就别痴心妄想了,你若是能赢,我把马场南边的那个庄子也添上。”

    “真的?快,赶紧把人请出来。”二驸马摩拳擦掌。

    一众权贵纷纷鼓噪,连符咏都跟着吹了几声口哨,连连跺脚。

    杜元朴悄声提醒文笙:“机会。”

    他们之前也曾研究过,怎么才能从李承运这里拿到荐书,答案只有一个,便是想办法投其所好。

    李承运这样的人只要看你顺眼了,那就怎么都好,不要说凤嵩川,便是天王老子跳出来,他也敢对着干。

    可讨好他的人太多了,想要叫他另眼相看,也是很难的。

    慢慢接近,文笙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只能出奇招,便是在李承运的宴会赌局上拔得头筹大放异彩。

    所以李曹陪着符良吉回去,却叫更具急智的杜元朴和文笙一起来蹭这酒宴。

    文笙也知道重头戏要开始了,打起了精神。

    打算虽好,她心里却着实没有什么把握。

    这个题目针对的是人,世间一切,只有人心最难猜度。

    更何况还是一个女人。

    女人心,海底针。

    她又不是钟天政,同为女子,对对方自是毫无吸引力可言。

    这时候,会馆门上映出了一个窈窕身影。

    侍者过去将门拉开,一个脸上蒙着轻纱的女子正站在门外。

    这女子上身穿着水红色的绢纱金丝小袄,下配流彩散花如意长裙,秀发黑亮,没有挽髻,只在前面分出几股编成细细的小辫子,垂在胸前。

    绢纱小袄收身甚紧,显得她纤腰楚楚,腰上系着流苏,流苏上悬了一圈圈金灿灿的小铃铛。

    再仔细看,不但腰上,手腕上也有,她一动,这些铃铛便“叮铃铃”响个不停。(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箫与舞

    这女子的一身打扮真是既俏皮,又艳丽,叫人眼前为之一亮。

    在座的都是见惯了美女,先前十个到有九个对李承运的说法不以为然,觉着一个女子就算长得再美,也不该在男人面前拿乔,还敢不说话,真是惯出来的毛病,一通鞭子下去,看你会不会喊疼。

    这会儿真人来了,虽然没能见到脸,却叫众人油然生出一种“此真绝色”的感觉,想着难怪程国公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的,为搏美人一笑,竟然拿了一个马场出来做赌注。

    美人儿在门口站了站,屋里已经是鸦雀无声。

    她迈步过了门槛。

    但听铃铛声清脆悦耳,一路响到席前,美人儿无声裣衽行礼,体态轻盈曼妙,举止落落大方。

    李承运竟然微微欠了欠身,口中道:“快别多礼。”

    他都如此反应了,其他的勋贵哪还能将这名女子当寻常舞姬一样看待,纷纷正襟危坐,场面一时有些怪异。

    那女子默然站定,李承运笑着伸出手:“你看今日席上,只有本国公没有找美人相陪,来,丽姬,到我身边来坐。”

    那女子依言走了过去,依偎着李承运坐了下来,态度十分亲昵。

    原来这美人儿名叫丽姬。

    一旁一大把年纪的永成侯当先开口:“我看此女唯国公之命是从,分明听话得很,国公爷不是在同我等开玩笑吧?”

    若是这丽姬事先得了李承运的吩咐,今天便是打死也不开口了,他们这些人只得白忙一场,换李承运暗自偷笑。

    李承运将脸一沉,似是有些不大高兴。

    大驸马赶紧打圆场:“老侯爷想到哪里去了。咱们大伙又不是第一天凑在一起。国公爷一点儿提醒也不给?那我先来了啊。”

    他清了下嗓子,仰头想了想,转向丽姬道:“论起来,国公爷是公主的表兄,那也就是我的表兄,你看大家都是亲戚,说句话吧。你哪怕说一个字。国公爷那马场我分你一半。”

    “噗!”李承运这次没忍住,一口酒登时便喷了出去,连声咳嗽。座上哄堂大笑。

    丽姬微微低了头,除此之外再无表示。

    大驸马搔了搔脑袋,无奈地道:“这招不行啊,你们先来。待我想想。”

    杜元朴悄声道:“此女对程国公颇为依恋,似乎并无怨怼之意。”

    文笙点了点头。不是被迫屈身于年长自己近二十岁的李承运,因而心生不满,那又是因为什么不开口呢?她想不出,准备先看看别人有什么奇思妙想。

    有大驸马这等玩笑般的开场。余人没了顾忌,七嘴八舌地寻词和丽姬搭话,可那丽姬始终抓着李承运的衣袖。低头不语。

    符咏在旁看得着急,两手握拳互击。口里不停嘟囔:“哎呀,这问的都是些什么蠢问题,要叫我是美人,我也不想搭理。想要马场,还要什么面子!”

    杜元朴好奇:“那你说应该怎么问?”

    “那得豁得出去,别要脸……”

    他话音未落,席上一个锦衣少年站了起来,看上去有个二十来岁,举止浮滑,笑嘻嘻道:“为叫国公爷高兴,小子今日豁出去了。丽姑娘,你看我。”

    丽姬抬头,隔着面纱找到了说话的人。

    那少年突然脖子一梗,身子就势向前趴倒在红毡上,四肢着地,口中“汪汪”连声。

    符咏一拍大腿,懊恼道:“哎呀!”

    显然他也有这想法,只是被这少年占了先。

    文笙还记得,符咏先前为她介绍过,学狗叫的这少年是安陆侯世子。

    这可真是叫人瞠目结舌,大开眼界。

    连符咏在内,这帮权贵子弟玩起来真叫疯狂。

    文笙向杜元朴望去,举座欢声笑语鼎沸,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觉着有些不自在。

    但叫安陆侯世子失望的是,丽姬隔着面纱捂住了嘴,靠在李承运手臂上花枝乱颤,偏就没有任何声响。

    这让许多人不禁冒出一个不怎么恭敬的想法:“程国公不是找了个哑巴来寻大家开心吧?”

    文笙看到这里,心中忽起一念:“在座的客人里面不是有好几个乐师么,怎么不见出手?”

    安陆侯世子如此豁上脸把贱招耍到了极致却依旧碰壁,叫众人知道想说个笑话逗她开口这招没有用,场上顿时静了一静。

    这时候却有一个中年文士站起身,冲着上首拱了拱手。

    “国公爷,不才愿意试一试。”

    玄音阁的乐师米景焕。

    适才听符咏介绍说此人擅琴擅箫,鼓也敲得不错,是个难得的全才。

    符咏说玄音阁的乐师们要么潜心研究音律,外边天塌下来也不会多看一眼,要么便是与谭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像米景焕这样同勋贵们交好的,就只有那些原本就出身高门世家的子弟。

    今天在场的五六个乐师,符咏全都能说得出底细来。

    米景焕便是出自斐园米家,祖上是大梁开国的功臣,可惜战死疆场,如今爵位由米景焕的族兄继承,除此之外,米家还出过好几个二三品的大臣。

    这样的人,难怪同李承运走得近。

    李承运唇角含笑:“早便盼着米先生出手了。”

    米景焕等人自重身份,虽来参加宴会同众人一起寻欢作乐,却等闲不肯显露乐师的技艺给大伙助兴,就像刚才宴上有人击鼓弹琴,不管好不好听,他们几个都是捻须微笑,不置一词,看得上首几个权贵心里痒痒的。

    米景焕迈步而出,含笑道:“不才有个不情之请,我看丽姑娘这身装扮,应该是雅擅舞蹈,能否请她出来,随着我这箫声舞上一曲?”

    说话间,他去了一旁的乐器台前,选取了一管洞箫。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李承运身上,就见李承运侧了头,在丽姬耳畔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停了停,丽姬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大驸马见状,隔席冲着自己的连襟道:“米先生这一出手,高下立现,我看国公爷那庄子你是别想了。”

    他这话,说出了席上很多人的心声,前面嬉嬉闹闹都是玩笑,难登大雅之堂,看样子这才是李承业叫丽姬出现的本意。就是说嘛,国公爷再是爱玩,到底身份贵重,哪能弄出学狗叫这么离谱的题目来?

    铜铃清脆,丽姬走到了中间空地上。

    杜元朴虽然没有给文笙泼冷水,心下却隐隐觉着有米景焕等人出手,文笙今天怕是很难再有什么机会了。

    毕竟这几位才是真正的乐师,而文笙随着王昔学琴尚不足一年。

    米景焕吹响了洞箫。

    箫声清冷,幽远,像月下缓缓流淌的小河,由远而近,一下子就攫取了众人的耳朵,席上适才的喧哗热闹尽数被抽离,仿佛刹那间万紫千红全都开遍,零落成泥,多少繁华转瞬成空!

    文笙心头一颤,如斯高手!

    米景焕有没有动用妙音八法,以文笙的经验竟然无法判断。

    只觉这箫声中满满纠缠的都是生和死、成与败,兴或者衰。

    那些隐藏在众人心中不为人知的忧思,在此刻如春芽萌发,无边无际地蔓延。

    文笙不由地双手紧握,这米景焕,不但箫音异常动人,就连思路也和她想到了一起。

    在她想来这位丽姬突然不肯开口,又不是同李承运负气抗争,排除生病讲不了话,那便只剩下心里多了什么心事。

    米景焕的箫声好似一剂猛药,将那些平日看不见的隐患全都激发了起来。

    丽姬软舒玉臂,衣袖下滑,堪堪露出青葱般的柔荑,于玉腕若隐若现之际,猛然晃臂轻摇,皓腕上的那串小铃铛叮当一声脆响,合着箫声,煞是悦耳动听。

    自这一声起,她旋身,下腰,随着箫声翩翩而舞,如一只彩蝶穿梭在堂前,身体轻盈,舞姿明丽,唯一可惜的就是轻纱隔绝了她的脸,众人看不到她的模样和舞蹈时那顾盼的眼神。

    这是一支寂寥之舞,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李承运坐在那里身体前倾,目不转睛望着翩跹而舞的丽姬,神情颇为专注。

    围坐众人神色各异,有的想此女娇躯纤侬合度,偏又如此柔软,李承运真是艳福不浅,也有的想今日适逢其会,竟能欣赏到程国公的爱姬起舞,米景焕吹箫,就算那马场最后自己一根马毛都捞不着,回去也够向亲朋好友吹嘘好几天的了。

    文笙想的却是,咦,铃铛声如此恰到好处,莫非这丽姬竟也懂得音律?

    若是如此,这位米景焕米乐师怕是要白忙一场了。

    杜元朴也发现了,低声同文笙道:“你有无觉着,这位丽姬姑娘仿若有些心不在焉?”他虽然不懂音律,却很会观言观色,看出来丽姬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懒洋洋的敷衍。

    文笙看了眼上座几人,悄声回答:“是啊。奇怪,这么美妙的箫声竟然未能打动她。”

    “也许她并不喜欢听人吹箫。”杜元朴猜度道。

    话音刚落,就见米景焕踱了两步,回到了乐器台旁,放下洞箫,拿起了鼓槌。(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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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笙介绍:
关于重笙:
名门望族特立独行的顾九小姐一朝穿越变成了悬梁自尽的小家碧玉顾文笙,父亲渺无音信,母亲整天想的就是怎么能把她赶紧嫁出去。
顾九小姐生性很固执,她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哪怕需要从刀山上滚过去!
不过她想要的,和这世上绝大多数女子从来都不一样!
封面由刺微妹子友情提供。
重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