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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聆行     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txt下载     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昭昭有灵

    如今的道门中,偏好上天有好生之德那一套,故而不管是除妖还是镇魔,都喜欢去寻其本源,以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法子度化镇服。

    当然,法力高深的修行者不需要估计这么多,他们翻手之间,妖祟魔物就已经悉数灰飞烟灭了,哪儿来用得着去费时费力地溯源。

    而余音——

    她眼下既没有办法去探究这个唁的来源,也没有办法从武力上碾压,只能且战且退,将这妖祟往囚玉那头去引。

    地上的女人连滚带爬地往后跑,嘴里只剩下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别吃我,别吃我……”

    “小丫头,别看我,我可不会帮你。”囚玉笑眯眯地倾身对余音说完,再升高了一些。

    ‘吼!’

    唁先后吃了数人,又有囚玉的一指魔息,威势已经高涨了数倍。它咆哮了一声后,咚咚咚地踩着脚下横亘交错的残枝追上余音,一掌将她按在了泥土里。

    面前这个人,与那些两脚羊不同。

    初生灵智的唁垂头在余音的颈边嗅了嗅,它闻到了十分甜美的气息,这气息叫它想得发狂,可它的身体却在限制着它的行动,使得它无法下口。

    滴答。

    腥臭黏腻的口水落在的脸上。

    余音这个时候丹田已经空了,体内灵脉干涸,别说还手了,就是从泥巴里头挣扎出来擦擦脸,都做不到。

    会死吗?

    这个念头在余音的心里一闪而过,庸庸碌碌活了三千年,最终却要死在这种肮脏又丑陋的小小邪祟手上吗?真是有愧师姐,有愧师父呀……

    仿佛是在回应她的这个想法,四周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地穿草而过的声音。

    “果然,这小丫头这么些年,倒也不是白过的。”囚玉在高处看得明了,他没有半点儿讶异,甚至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纸袋的果脯,边吃边说:“余阙那狗东西倒是会生,”

    “如果她没有拿到余阙的灵骨,是不是就没这等本事了?”珠儿双手捂着眼睛,想看又害怕看,于是稍稍张开手指,从指缝中朝下看,“她能操纵这些怨灵,是不是说明她承袭了……那位的能力?”

    “哪儿还有那位?都转世啦!”熙儿嘻嘻哈哈地伸手拍了一下珠儿的头,旋即从囚玉的手里摸了一块果脯出来,吧唧吧唧地啃着,“指不定是她在云林宗里学的呢?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最喜欢钻研咱们不周的东西了,不是吗?”

    “熙儿这回说错了。”囚玉也不厚此薄彼,他伸手捏了一块果脯递给珠儿,随后继续说道:“她这可不是能从书里学来的东西……”

    囚玉顿了顿,斜眸下望。

    葱葱绿林之中,神形狰狞的浓黑色怨灵一点点拨开草丛,从地底钻了出来。这群怨灵和囚玉在陈国皇宫里见到的那群骷髅气息是一样的,但明显要更加精纯,其内含的力量也更加强大。

    世人往往生而爱憎恨怨别离,诸般种种,皆会化作贪嗔痴怨四炁,由幽冥之君收拢炼化,以免为祸人间。当然,也有漏网之鱼,那些漏网之鱼通常会被心怀叵测之人利用,驱使其为马前卒,从而达成己愿。

    囚玉见过太多驱使四炁后,误以为是自己强大,最后迷失自我的修行者,可他这是第一次见到不需要任何金文,不需要任何咒语,便能直接驱使怨气的人。

    “她这呀——”

    “恐怕还真是来自血脉的传承……”

    “只不过,这浮生怨灵阵里没有半点魔息,只怕和她爹脱不开干系。”

    底下的动静那么大,唁自然察觉到了身后的异动,他也顾不上面前这可看而不可吃的美食了,连忙松掌反身,一个勾拳就打散了近在咫尺的怨灵。

    “桀桀——”

    “咿呀呀呀——”

    怨灵们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引得半空中都出现了有形的波纹。

    余音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后,赶紧将自己从泥巴地里抠出来,跟着咬破手指,滑铲到唁的双腿之下,以带血指腹点在他的急脉穴上,喊道:“昭昭有灵,中镇为神!”

    此时是正午,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四周是密林,又是俗世中灵气最浓郁之处。

    随着余音的引灵术发动,唁的身体一点点肿胀了起来,它暗紫色的粗糙皮肤像是被撑开了似的,处处龟裂。周围的灵气源源不断地从余音所指的急脉穴处汇入它的身体,不光将它身体里的魔息冲散了,还反噬,取而代之。

    一个邪祟的身体里满是灵气,其带来的痛楚不亚于将魔息强行灌入修行者的身体里,轻则修为全折,重则当场暴毙。

    幸而余音运气好,唁甚至都没来得及反手给她一巴掌,就轰的一声,炸成了血雾。

    “嘶,这一招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囚玉后怕地伸手摸了摸屁股,轻声笑道:“这小丫头明明已经察觉到手掌心的异样了,却始终没有去动用那力量……”

    “她察觉到了吗?”熙儿好奇地盯着余音的左手,又看了看余音狼狈不堪的模样,怪道:“大人您该不是看错了,如果她真明白自己掌握了什么,又怎会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囚玉抱紧珠儿和熙儿,凌空起身,施施然落了地。

    也没完全落下。

    大概是觉得地上这滩血污太过恶心,他的长靴与地面还留有那么一指的空隙,却又如履平地。

    “我觉得大人猜对了,刚才虽然她咬的可是右手,施术用的也是右手。”珠儿凑在熙儿的耳边叽叽咕咕,“如果她想用那股力量,那肯定会拆了左手上的布,对吧,大人~”

    囚玉含笑点头。

    事实上,余音的确感觉到了,也的确不想去动用。

    准确一点说,她不想用这来历不明的力量,即便它从感知上看,十分强大。所以,在意识到自己左手掌心有什么蠢蠢欲动的挡下,她就立刻宁心静气,压下了那股力量。

    一切未知的东西,对现在的余音来说,都意味着危险。

第三十二章 入城

    啪啪啪。

    囚玉放下珠儿和熙儿之后,一面鼓掌,一面赞道:“小丫头,干得不错。”

    但他口中的小丫头已经没力气理他了。

    咚——

    余音颓然倒在血泊中,左手的麻布却在不断地汲取着一地的污血,与此同时,四周因为唁爆体而骤增的灵气悉数汇入了余音的身体里。

    剩下那些扭曲着的怨灵嗷嗷叫着在日光下化成一缕缕黑灰。

    “昏了……”珠儿蹲在余音的身边,用食指点点在她的眉心,怪道:“咦,大人……她怎么不是疲弱之态?啊!”

    珠儿尖叫一声,跌坐在地。

    囚玉横跨一步将珠儿挡在身后,跟着拂袖遮在珠儿的头上,扭头对地上的余音斥道:“退!”他斥责的对象并不是余音,而是余音眉心的那一簇黑印。

    随着囚玉开口,那一簇黑印就像是惧怕了一样,一点点从余音的眉心颓去,转而无形。

    “小心些,她现在可不好惹,那东西吃饱了,极有可能夺舍。”囚玉回身蹲下,双手抚摸在珠儿的脸上,拇指轻轻摩挲过珠儿的额角,微微用力,使珠儿恢复清醒。

    “难道他还会伤害自己的女儿?”熙儿好奇地看着地上的余音,但已经不敢上前了,小心翼翼地躲在囚玉身后,探头看着他。

    “女儿?”囚玉面无表情地起身,一脚踢在余音的脖子上,将人踢得飞了出去,“一块骨头会有血缘亲情吗?被困三千年了,但凡还残留一点灵智的,都会生出要冲破牢笼,重获新生的欲望。”

    远处摔在树干上的余音意识模糊地爬了起来,她刚想要还手,就发现左手已经肿胀得比右手大了几圈,白麻布早就变成了暗红色,隐约有黑气在当中涌动。

    “砍了。”

    囚玉闪身过来,并指为剑,干净利落地给余音来了个砍手。

    没有血。

    那断手在余音的吃痛声中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后,咻的一下又接回了余音的手上,并发出了相当愤怒的吼叫声,将其上包裹着的布给统统震碎了。

    唳——

    左手上抬,迎着囚玉尖啸一声。

    囚玉面无表情地抬手将它打下去,随后点指,斜按,带出一溜黑雾之后,戳在了上面,龙纹自他指腹张出,宛如兜网一般罩在了余音的手背上。

    咕噜咕噜。

    余音的手背像是沸腾了一般,开始怪响。

    这时,浑浑噩噩的余音才总算找回点理智,她摆脱囚玉,后退数步后,张嘴咬在了左手上,跟着右手屈指内扣,默念:“明净宁神,丹朱除秽。”

    片刻之后,不光是那团叫嚣着的黑印消失了,连囚玉打在余音手背上的龙纹也消失了。

    而余音的嘴里全是乌黑发臭的脓血。

    “呸呸呸……”余音侧头吐了嘴里的脏污,抬眸对囚玉说道:“往后不必把你的那些魔道手段用在我身上,生死有命,我宁愿死了,也不愿意你们不周的东西沾染到我身上。”

    囚玉倒没有着恼,只是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余音的手上,语焉不详地说:“这样啊,那有些遗憾……”

    什么遗憾?

    遗憾什么?

    不等余音追问,囚玉就兜手领着后头赶上来的熙儿和珠儿,往武南城门的方向走去了。

    武南城里还算太平,起码在过城门时,没见到什么乱象,守城的士兵们也都恪尽职守地在一个个看住,要求检查过路文书。

    “小哥,城外最近不太平?”囚玉手里抱一个,手边签一个,装出一副眉目和善的样子找那守城士兵套话。

    士兵没接话,反问道:“文书呢?”

    “从前不曾听说入武南要文书的呀……这,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回家拿了。”囚玉编起瞎话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我带了两个女儿,往返多有为难,还请小哥帮个忙。”

    “这……”士兵犹疑了一下,他看了看乖巧伶俐的两个小丫头,有些为难地说道:“此前的确不需要,但前日城中发生了多起凶杀案,如今陛下特许崇妙宗的仙人们在城中查案,便多了这一套入城的文书检查……”

    换而言之,若是他偷偷放人进去,被仙人们知道了,这怪罪下来他担不起。

    余音边走边给自己施了一个净身术,等到走至城门下时,身上已经看不出方才的狼狈了。她侧头看了一眼右侧那些排队的人手里捏着的小小木牌,拢在袖子里的手化出一模一样的两快来,随后快步走过去,对囚玉说道:“大哥,你东西忘带了不是?我给你送过来了。”

    临时要求要看文书,自然不可能是什么严密的东西。

    士兵检查了一下余音递来的两块木牌,两人复核过后,便放行了。

    “余仙子真是聪慧。”熙儿趴在囚玉的背上,也不知道是在恭维,还是故意挤兑。她说完之后,不等余音说话,又转而与囚玉说:“大人,雀儿她们已经进到了崇妙宗落脚的坊间,我们要直接过去吗?”

    如果说最开始余音是想要救这些生魂,那么在看过她们和囚玉的互动之后,便暂时熄了这个念头。囚玉待这些生魂像是十分亲密,而且这些生魂也并没有怨怼,是真心将囚玉奉为主人的样子。

    世间无奇不有。

    余音能管的事不多,更有自知之明。

    “直接过去看看吧,死了人毕竟是大事,他们这般闹法……”囚玉眯了眯眼睛,仰头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天,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恐怕杀人者非常人。”

    说这话时,囚玉的神情里隐隐有着兴奋。

    武南城一共分为上中下三个城区,上城区毗邻皇宫,是达官贵人们的宅所,中城区是商坊,十分热闹,酒肆茶楼遍地,而下城区则是平民的居住地。

    崇妙宗的人自诩身份高贵,出入武南都是在上城区落脚,四周相邻的也都是赵国的皇亲国戚,不仅人皇威压重,而且各种护身护宅手段都有,按理说,是不可能出现什么异状的。

    偏偏是这样——

    上城区一夜之间连死两个崇妙宗弟子,到天亮时,更是有赵国皇亲国戚牵连在内,无一不是死伤惨重,尸首被毁。

第三十三章 范榕

    余音跟着囚玉等人进城的时候,千里之外的蟠龙船上,裴云英醒了。

    彼时他们正朝着囚玉的方向赶路,自从方凌齐确认了带走余音的人的方位之后,蟠龙船的方向就没有再变过,速度也大大提高了。

    然而即便是这样,蟠龙船的速度也远远不及那不明人士的速度。

    “怎么又在外面吹风?裴师姐醒了,问余师姐去哪儿了,想见她……这怎么办?”辛道也揉着额角朝甲板上的乌子瑜那儿,边走边问。

    “不知道。”乌子瑜回身,敛眸叹了一口气,说:“要是裴师姐知道我们把余师姐弄丢了,怕是要生气的,而且她伤没好,万一冲动去救人,伤情只怕会恶化。”

    这毋庸置疑,一旦裴云英知道余音被掳走了,那必然是会要去救人的。

    辛道也耸了耸肩,餐笑道:“是了,刚才已经找了借口瞒下了,但能瞒多久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幸中的万幸是,余师姐的魂灯始终都亮着,也没有减弱,说明没有危险,而这人的方向一直照着燕云州,说不定也是龙门宴相关的人。”

    乌子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具万幸。同样,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下山,一下子就出现了那么多难缠的人物,仿佛是洞虚满地走,渡劫处处有。

    不详的预感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羽天齐从船舱里面出来时,乌子瑜与辛道也正往回走,他扬手招呼了一声,问道:“乌师兄,辛师兄,有看到小风吗?”

    他这一问,倒是把乌辛二人给问懵了。

    “小风?她不是一直待在你的休息室里头吗?怎么,去哪儿了?”乌子瑜顿足,奇怪地反问道。

    遭了!

    听到乌子瑜如此一说,羽天齐当下就心道不好,匆匆回了休息室后,拿了自己的千机囊和佩剑就径直跳船跑了,临了还交待一声,告诉乌子瑜等人,自己这是找瑞风去了。

    而船舱里,方凌齐听着外头的动静,握着龟壳的脸都黑了。

    师出以律,否臧凶。

    律什么律?从龙门宴人员挑选的那一刻起,裴云英就已经率先打破了这个律!方凌齐烦闷地一拳打在窗框上,将一旁打盹的佘锦星给吵醒了。

    “又怎么了?谁在闹?”佘锦星迷迷糊糊地起身。

    方凌齐偏头看他,冷着脸说:“瑞风偷偷溜下了船,羽天齐去追他了。如今船上三个伤患,若是有什么不速之客,我们只怕难以招架。”

    仿佛是为了映衬他的这句话,蟠龙船轰隆一声,摇晃了起来。

    怕什么,来什么。

    “吁——列阵!”

    乌子瑜的声音响彻寒空。

    来者踏云,长眉凤眼,薄唇玉面,身上的白袍泛着玉光,比那头顶的悬日还要耀眼。其后,就见这人一手执扇,一手执花,步子一动,脚下就生出无数鬼影,一次又一次地猛烈撞击着蟠龙船。

    “是范榕,是范榕!”

    辛道也肝胆俱裂,分毫也不敢怠慢地往舵舱奔去。

    跑——

    此时的他,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然而已窥大乘的范榕半步千里,辛道也他们这一群四肢俱全的修行者,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化身巅峰,能跑多远?又能跑到哪儿去?

    “跑什么?”范榕的嗓音如高山冷泉一般冷彻,落在耳中,冻至骨髓。

    乌子瑜展臂蹬空而出,他翻手间一道剑气横扫向半空中的范榕,跟着并指一晃,点在身前半寸,口呼:“四方卫神,集炁御灵!”

    想要以化神期的修为应战范榕,那就是以卵击石,乌子瑜清楚,却有不得不做。为了保证自己的牺牲是有价值的,为了保证范榕能被他拖上那么一刻,他只能选择强行纳气请灵,以短期之内提升自己的实力。

    术毕,乌子瑜的皮肤一寸寸暴涨出了猩红的血色。

    “小东西倒是有几下。”范榕眼尾一压,不悦地召出了自己的长戟,“你拖我一时,底下的人却跑不了一世,值得吗?”

    “我若能护师弟们周全,便是值得。”乌子瑜眼眶眦裂,一剑下去,剑气破开范榕周身罡气,将后头的高山给劈成了两半。

    天地变色。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此刻因着范榕动真格了,而紫云蔽日。

    就在乌子瑜抱着必死的决心冲向范榕时,他突然被轻柔地拉住了,一道柔风包裹住他,轻抚了一下他的头发,随后将他往回送,安然无恙地送去了蟠龙船甲板上。

    是裴云英出来了。

    她喉头的伤隐约透了几丝血色,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她出手的速度,一道又一道的雷引密集地砸向范榕,生生将范榕逼得连连后撤,更是将头顶的紫云都给打散了一二。

    “当日不想与你起冲突,你便意味我是惧怕你了?”范榕阴恻恻地咬牙说道。

    裴云英脸色十分苍白,但见她冷笑一声,扬眉道:“我裴云英这一辈子杀过的罗刹,比你的手下还要多,你不惧怕我,我又何曾惧怕过你?不过宵小而已。”

    这话换做别人说,范榕只会一笑置之,但说这话的变成裴云英之后,其中内里所蕴含的威胁意义,就不太一样了。

    说起来,范榕成名时,也正是裴云英一剑挑不周,扬名天下的时候。

    当时别说不周了,便道门中,也有许多少人等着看那个红衣少女在不周铩羽而归。无他,实在是因为这个少女的成长太过迅速,以至于同辈中甚至难以找出个可以望其项背的人来。

    可最终,所有等着看好戏的人,都只等回了一人一剑,以及不周山裂。

    此后,再有人谈论起裴云英,就只剩下八个字——

    通天之才,怀仁之心。

    “你灵脉受损,此刻多用一次术法,伤势就严重一分。”范榕舞着手中长戟,侧步倾身之时,一个巨型鬼影自他背后张开,兜头砸在了裴云英的脑袋上,“若你是全盛时,我倒也的确不敢现身,现在嘛……”

    无形的鬼影直击裴云英的识海深处。

第三十四章 尾随

    裴云英眼前一黑,手里的剑则反挽一道剑花,与爆裂的火焰一道轰了出去。

    对自己心狠是裴云英对敌的秘宝。

    范榕没料到裴云英是生生受了自己这一招群邪压顶,想要避开她那剑气和烈焰时,已经为时晚矣,于是吃了一剑一火,整个人翻转摔了出去。

    但裴云英压根没给范榕调整身形的机会,她一面引雷,一面崩剑跟上,剑剑致命。

    “唔——”

    招架之中,范榕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倾吐,意有所指地说道:“你这修为,经过那天雷之后,倒是漏了陷。听说你有一个师妹,三千年金丹……”

    当!

    长剑剑锋砍在戟上。

    裴云英袖袍鼓鼓,欺身而下,喝道:“诸邪退散!”

    刹那间,金鳞拨开紫云。

    抡着长戟且战且退的范榕有些焦躁,他是奔着囚玉那小子留下的口信来的,当然也是因为裴云英已经受伤,的确有可乘之机,却没想到裴云英在绝境之下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地髓……

    云林宗能大手笔到用地髓与凡人做交易,难保裴云英这三千年的修为增长不是吃地髓吃出来的!想到这儿,范榕再看裴云英那苍白虚弱的模样,心里就多了几分思量。

    针锋相对时,稍一犹疑,必然落至下风。

    范榕在连吃裴云英数剑之后,仓皇离去,只留下一群嗷嗷吼叫的鬼影阻拦裴云英,以防裴云英穷追。然而裴云英的确已经是强弩之末,又怎会追他而去?见他离开,连术法都来不收,裴云英就已经反撤撞回了蟠龙船上。

    说撞,甲板上也的确有一个大坑。

    底下佘锦星等人见裴云英回来,连忙撤了为裴云英源源不断提供灵力的阵法,围过去扶起她来。

    “你们……做得很好。”裴云英说完,偏头瞧了一眼尚在昏迷中的乌子瑜,转而叮嘱佘锦星等人:“范榕不会平白无故过来,锦星,去你余师姐的休息室再彻底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其他人将子瑜送过去愈疗,随时待命,不得放松警惕。”

    佘锦星不敢耽搁,赶忙应了一声,起身往三层跑去。

    “从今日起,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得强行自毁接招,记住!天塌了……”

    “有我顶着。”

    裴云英的语气十分严厉,但落在众人心里时,温暖极了。

    那厢羽天齐去追赶瑞风时,瑞风其实已经到了武南城外头,她早在最开始方凌齐算出余音下落的时候,就找了个借口偷偷溜下了船。

    蟠龙船虽快,但瑞风带了从父亲那儿弄来的千里尺,这东西能供人瞬息之间缩地千里,但又因为只能一人一尺,且造价极大而不曾推广。只是遗憾的是,瑞风不如余音和囚玉入城那样顺利,她在先后两次企图御剑入武南时,被人拦了下来。

    拦她的倒不是别人,而是崇妙宗的弟子。

    “喂,武南戒严,要入城,老老实实呆着文书走城门!”那人穿着崇妙宗独有的金丝白鹤靛青袍,黑色长发用鱼纹白束带绑着,眉目清冷,虽然脸上的神情有些慵懒,但是说的话却咄咄逼人。

    瑞风眼珠子一转,背手问道:“怎地就戒严了?在下是玄照宗弟子,是去燕云州参加龙门宴的。道友,眼下天色已晚,再往北,邪祟妖鬼丛生,恐生变故,可否容在下进城一歇?”

    云林宗不像其他宗那样,出门必要统一着装,所以即便瑞风假说自己是玄照宗的弟子,对方若不了解,那就一时半会儿拆穿不了。

    知道是同道之后,崇妙宗的弟子犹疑了一下,脸上的傲慢淡了一些。他自半空中踏步而下,口中问道:“玄照宗弟子?怎地没见你的同门?”

    “同门因为一些事耽搁了。”瑞风规规矩矩一礼。

    走近了,瑞风才发现,这人虽然面目英气,但从走路的姿态与身形上看,是女子。

    “如此……待我回禀过大师兄后,再回你,如何?”她拱手回了一礼。然而当她去看四周时,却发现四周没有巡城的士兵,索性便对瑞风说道:“我看着巡城的士兵并没有过来,不如我领你入城,去到大师兄面前后,再请大师兄定夺。”

    倒也不是这人态度变得快,而是她凝神去探查瑞风的实力时,看到是只是雾蒙蒙的一片,再结合玄照宗的身份,她多少是不敢得罪的。

    瑞风不敢真到那崇妙宗的大师兄面前去,但又得进城,便回答道:“好的,那就有劳您了。”

    本来瑞风是打算入城之后找个机会溜了,不成想,她一进城,还没动心思,就先撞上了武南城中杀人案再起。

    长街右侧的屋顶上有白影一闪而过,人过去之后,才有声音传来。

    “碧夷,上城区出事了,速速随我过去。”

    被叫做碧夷的这个崇妙宗弟子听到呼唤后,也顾不上瑞风这事了,连忙展臂腾空而起,咻咻几下就消失在了瑞风的眼前。

    “啊——这——”

    瑞风踮脚望了几眼碧夷去的方向,转而挠了挠头,伸手从怀里摸了一张纸条来。

    纸条上是她从方凌齐那儿偷来的卜文。

    卜死物时,卜文亘古不变,但卜活物,尤其是卜活物的下落时,这卜文便会随之产生变化。瑞风把它从方凌齐那儿偷出来,等回去肯定是免不了方凌齐一顿数落的,但她已经等不下去了。

    要说瑞风这辈子最怕什么?

    她最怕的是欠人情。

    然而好死不死,她欠下的还是救命的恩情,而且是她从前编排过的人。

    如此一来,瑞风怎么能耐得下性子去乖乖待在蟠龙船上,等着师兄们去循迹救人?她唯有偷偷下溜下船,用自己的法子先一步赶到,然后伺机救出余师姐,才会心安。

    照着那卜文,瑞风一路顶着夜色,来到了一处富丽堂皇且又悬挂着白色灯笼的大宅院前。

    宅门匾额上写着柳宅二字。

    底下两道石狮子之间,来来往往的全都是身穿金丝白鹤靛青袍的崇妙宗弟子。

第三十五章 窥探

    师姐在哪儿?

    瑞风趴在屋顶上,嘀嘀咕咕地扫视了几圈,没发现哪儿有师姐的踪影。

    她找啊找,越是找不到,心里头就越慌。

    就在瑞风急得有些想要探出灵识时,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并另有一指点在她眉心,逼她识海清明,无法延展灵识。

    “是我。”余音凑过去,安抚住瑞风后,继续传音道:“崇妙宗里有人堕魔了,不宜现身。”

    余师姐为什么在我身后?

    她不应该是被困住或被绑起来了吗?

    为什么余师姐周身的气息变得如此可怖?修为——

    修为更是难以看透!

    还有,她身边这个白发男人是谁?阴阴邪邪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瑞风的脑海中有许多疑问,但她知道这时候并不是发问的好时候,便眨巴眨巴眼睛,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余音这才放开她,随后指着宅院门后那个束金冠的高大男子,传音说:“那是崇妙宗大师兄,沈文泽,他的修为已逾洞虚,是这一群人中最难以琢磨的一个。”

    换而言之,如果堕魔的那个人是沈文泽,那么在场的崇妙宗弟子花了几天都找不出杀人魔,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小丫头倒是敏锐。”

    囚玉的声音挤进余音与瑞风之间,细声细气的,似乎还带了点闷笑。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囚玉虽说拘着余音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太远,却又在入城之后,对她的行为不加干涉,只是自己则老是往崇妙宗的地方走,像是要引着余音去卷入麻烦之中似的。

    余音走不开,自然就只能顺遂了他的心意,开始调查武南城里头的连环杀人案。

    说是连环杀人案,其实到目前为止死的四个人,其尸体上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的。两个崇妙宗弟子中,一个被啃噬得面目全非,一个则是头不见了,身子完好无损,剩下那两个凡人虽同朝为官,但一个文官一个武官,平日里并无深交,死相也各不相同。

    如果不是死得太相近了,很难将他们断定为一人行凶。

    为此,余音在进入武南城之后,隐匿身形跟在那些崇妙宗弟子身边,偷偷窃取了不少有关凶杀案的信息。囚玉就像个小尾巴似的,一直跟在余音身后,时不时还会出声提点余音两句。

    “尸体已经送去仵作那儿了,大师兄您要不要去看看?”两个崇妙宗弟子从长街远处快步掠过来,走到沈文泽跟前后,躬身行礼,说道。

    沈文泽面白如玉,如刀削斧砍般的五官被身后的灯笼映得有些阴暗。他听到两个师弟的回禀后,正要说话,忽然间抬眸望向对街屋顶,眼睛微微眯起。

    余音捂着瑞风的嘴,连忙反身隐在屋瓦之后。

    囚玉对自己的隐身术十分自信,所以动也不动,就那么大大咧咧地站在屋顶,甚至还迎着沈文泽的目光,与他有短暂的视线相撞。

    “大师兄?”一旁的碧夷见沈文泽没有搭腔,出声喊了句。

    “哦——”沈文泽收回视线,心中虽然介意刚才那转瞬即逝的被瞩目感,但面上不显,说道:“令仵作细细勘验,另增派人手,看好这最后一具尸体。”

    他的声音不大,但余音等人能清楚听到。

    为什么是最后一具尸体?

    余音与瑞风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狐疑。

    “最后一具尸体?”囚玉若有所思地抬手摸了摸下巴,在抬手施下隔音术的统帅,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屋顶上,他翘腿仰头,望着余音说:“看样子,前三具尸体都出了问题呀……小丫头,你要是能找出这个凶手,我便放你离开,如何?”

    从他的神情中,余音直觉他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

    “师姐。”瑞风瞧瞧拉了拉余音的袖摆,随后在余音的掌心中写起了字来。

    不要答应。

    裴师姐他们稍后就会到。

    我们可以逃出去的。

    等到瑞风好不容易写完,还没来得及去看余音的脸色,她自个儿就被囚玉抬指拎了起来,且一副作势要丢出去的样子。

    “放了她。”余音冷眸扫了囚玉一眼,接了之前的话,说:“我既然跟着你进了武南城,自然就是对着武南城里的杀人魔有些兴趣……再说了,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何必来假意商量?”

    一席话,说得瑞风眼泪汪汪的,直在心里唾弃自己毫无用处,反拖了后腿。

    囚玉收手将瑞风放下,其后呲牙笑着,冲余音单眼眨了一眼,道:“我说了,这是为了帮你一把。况且,你自己也应该已经清楚,只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之战,才能冲破樊笼。”

    城外一战,余音灵脉灵力两亏,左手更是被囚玉砍断,腕骨破损。按余音寻常的愈疗速度,她起码得花上一年的时间,才能重新下地走路,恢复正常的生活。

    可现在,她不仅在大战后行动自如,且识海深处那枚几千年没有动静的金丹,隐隐有动摇之势。

    “少不得我还得向您道一声谢?”余音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嘴,之后又偏头去看那柳宅门口,发现崇妙宗的弟子都进了柳宅,连忙说道:“他们进去了,瑞风,你在外面等我,我去去就来。”

    识时务的瑞风老老实实地点头,蹲在原地不敢动。

    囚玉也没动,他双手反撑着屋顶,在余音走了之后,与瑞风闲聊了起来:“小家伙怎么入城的?元婴巅峰,不错,小小年纪能有如此修为,实属不易。不过,你一个人追这么远,你家师兄师姐们能放心?”

    瑞风不傻,她面前这个白发男人虽然看上去和和气气的,但内里明显是黑的,且黑得透底,所以她摇了摇头,装出一副害怕的瑟缩模样,嗫嚅道:“是,是让崇妙宗里的朋友领我入城的……师兄们都在城外歇息,不晓得我偷溜进来了。”

    一句话里面,夹了两句暗示。

    可惜囚玉装傻,假装听不懂,他起身拍了拍大腿,看着柳宅大门说:“呀,小丫头这刚进去,沈文泽就出来了。”

第三十六章 梦魇

    柳宅,琅嬛苑。

    夜空中星子三两,院内灯火通明。

    一个身穿正红色绣锦袍的少女懒懒地斜靠在庭前篱笆柱子旁,她眉似新月,双瞳剪水,一颦一笑满带风情,但细看,却隐约能看出这笑容中带了一点诡异。

    吱呀——

    凉风卷过檐下灯笼,使得灯笼发出了嘈杂之声。

    少女像是被这声音给惊醒了似的,一个激灵回神。随后她敛去脸上笑容,一面扯着身前的花草,嘴里一面嘟囔道:“死了便死了,死了多好,这样便不用拿我去冲喜了。”

    花容不在,只余憎恶与不耐。

    她这话音一落,角落的阴影中就冲出来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

    那老妪大步流星地走到红衣少女右侧,一甩手,暗含银光的掌风就挥在了少女的肩头,生生将她打得跌坐在地上。

    “小姐又在胡说什么?!”

    老妪的面目背光,看不清楚,只见森森白牙一显一藏。

    平白挨了一掌的红衣少女吃痛地叫了一声,她捂着肩膀抬头去看老妪,却没有说旁的什么话,只是眼泪盈眶,要落不落。

    两厢僵持了一会儿后,老妪摆着架子,叉腰垂头问道:“小姐可知错了?”

    ……

    余音看着那少女弱不禁风的,却不成想犟得很,硬是不松嘴说一句已经知道错了。于是乎,那老妪接着又是几下,打的都是身子上,避开了脸面。

    片刻后,老妪气喘吁吁地停手,假意堆笑地俯身将人扶起来,口中说道:“如今柳家老爷身故,小姐作为投亲之人,须得谨言慎行才是。老身一把年纪了,享福是不指望了,只求小姐来日能有个安身立命之地。”

    行的是以下犯上之事,说的却是温言软语,好似是在为少女着想。

    “徐妈妈——”

    少女感动得伏在老妪肩头,痛哭出声。

    然而从余音这头去看,那少女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感动,别说感动了,里面浓郁的怨毒若是有形,只怕这老妪横尸当场了。

    这柳宅中,无一处不反常。

    今夜死的那个,叫柳枫宸,是柳家家主,也是当朝一品大臣。

    他家中有两房妾室,膝下有三儿两女,从前院仆人之间的交头接耳中可知,柳家平日里虽然算不得家宅和睦,起码也能算是相安无事。

    可就是这种情况下,柳枫宸被人害死了,柳家却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悲伤来。甚至乎整件事情中,唯一掉了一点眼泪的,就是柳家那个年迈体衰的管家。

    而柳枫宸的长子柳平野,至今还躺在武南城里的如意楼里头纵情声色,即便家中仆役三催四请,也没有半点儿要赶回家的样子。

    不像是死了爹爹丈夫,倒像是死了个仇人。

    眼下柳枫宸的尸体被崇妙宗的人看守得十分严实,余音没有机会接近,便只能换个法子,去找柳枫宸死之前最后见到的那个人。

    仆人们在这个时候总是议论得最多的,所以余音不难得知,最后一个见到柳枫宸的人,正是柳枫宸的二夫人,玉怜。

    玉怜此刻早就已经歇下了,院落静谧无声,屋内漆黑。

    余音正好趁虚入梦,将柳枫宸与她最后见面时的场景用玄影返瞻之术给还原了出来,也因此才知道,柳枫宸在夜里见过玉怜之后,独自在书房里头待了几个时辰,期间并没有见过旁人。

    这个期间没有见过旁人,指的是玉怜的眼中。

    虽然余音目前并不清楚这几个时辰里,柳枫宸还见了谁,但起码确定玉怜的无辜。临走时,余音细心地用灵识搜查了一下玉怜的识海,确保玉怜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后,才离开她的院子。

    其后,余音绕过崇妙宗弟子的视线,溜进书房里搜查了一圈,接着才左绕右绕,绕到了主院东南角这一处点着明灯的院子。

    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一只乌鸦,发出了一声又一声粗劣嘶哑的鸣叫。

    老妪抬头,蹙眉瞧了眼那黑不溜秋的乌鸦,转而将少女扶着往屋内走,嘴里犹在关怀着:“小姐原本还能倚仗一下柳家老爷,如今他死了,小姐却没过门,往后可有想过如何立足?二房三房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便是那位吃斋念佛的夫人,也实则有手段得很……”

    交谈声渐行渐远。

    余音轻身落地,随后避开前院的光亮处,如鬼魅一般,无声地摸去了正屋的房檐上。

    老妪在少女屋子里头絮絮叨叨地绕着她念叨了好一会儿,最后看少女神色困倦了,才转身出门,将门和窗都反锁了。

    她一走,余音就凝神以灵识摸入了屋内。

    清隽秀雅的少女闺阁中,焚的却是相当浓郁刺鼻的甜香,像是要掩盖什么味道似的。比起这个香味,余音更在意的是床尾那个靠窗的梳妆台上燃着的三根香烛,以及香烛旁整齐摆放的四碟朱砂。

    “你不出来见我吗?”

    少女突然出声,惊了余音一下,但旋即余音就发现并不是少女发现了她,而是少女在对着香烛自言自语。

    “你几日都不来见我了,是我不好罢?”

    “也是,从来都是我念你、等你,你又何曾主动来寻过我?”

    “可你应该是疼我的,对吧?否则为何我想着他们去死,他们便当真死了?是你为我犯下的这些事,是吗?”

    说着说着,她的脸上满是悲戚,转头扑在身后的锦被中呜咽不已。

    余音缓步走到少女身后,刚想要进入她的识海,却不料她身上爆发出猛烈的金光来,将余音打了个措手不及,灵识撞回了屋外的身体里。

    是什么在护着她?

    稳住身形之后,余音伸手将窗户纸濡了一个小口子,透过这小口子往里去看。

    屋内的少女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刚才的动静似的,依旧趴着在哭,可余音清楚地看到她的背脊出有一张宛如人脸的东西在凸起。

    随着少女哭泣的耸动,那张脸像是要破开钻出来了。

    如此妖邪的场景,余音愣是从中找不到半点魔息来,相反,以少女为中心的整个屋子倏忽间满是灵气,精纯而浓郁。

第三十七章 梦醒

    娘——

    余音隐约听到了一声啼哭,令她不禁有些头皮发麻,倍感惊悚。

    细细去听,就能发现那啼哭声正是来自少女背上的那张眼看着就要钻出来的人脸口中,至于少女本人,仍然没有发觉身边的异常。

    许久之后。

    室内响起了轻微的一声咔嚓声,像是干枯的容器被挣脱开了,随后,一个面目丑陋的东西撕开了少女的袍子,从少女的背上钻了出来,灵气也随之如旋涡般,全数被那东西吸收进了身体里。

    那是一个有着黑紫色的粗糙皮肤,细长的脖子的幼小怪物,它扭头,反折脖子与余音隔着大门对视,圆而鼓起的猩红双眼中满是恶意。

    紧接着,它就这么看着余音,像是示威一般,挥动自己那瘦若竹竿的四肢与锋利无比的十指,插进了身下少女的身体里。

    换个人来,可能认不出这东西,但饱读道门与不周典籍的余音认识,也清楚——

    这是怨胎。

    一种源于怨愤,生于尸骸的不周邪祟。

    可即便余音知道这是什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它会从少女的身体里钻出来,先不说俗世能不能提供怨胎所需要的庞大魔息和怨气,单单是母体这一关,就完全不可能。

    怨胎需要尸骸中的幽冥之气。

    然而此刻已经容不得余音去细想什么了,她飞快地甩出几张黄符纸在东西两边的梁柱上,跟着一个翻滚,撞开屋门,进到了屋里头。

    唳!

    那怨胎动作极快,冲着余音嘶鸣一声后,手脚并用地爬向她,沿途扫翻了一切它难呢过触碰到的东西,将整个房间弄得一塌糊涂。

    余音本是要拔剑动手,却发现那少女竟是被捆绑在了怨胎的身后,两者之间有一根肉粉色的纽带维系着。

    咚。

    怨胎打翻了一根香烛。

    烛油飞溅,落在地上时,十分顺滑地转出了一个圆形,且伴有焦糊味道。

    “瞻彼上天,华光自来。”余音快速念完,并指以指腹划过剑身,其后猛冲接滑铲,在与地面平行之际,反手执剑捅向怨胎的丹心。

    须臾之后,璀璨的金文从剑身上流转而出,化作利刃,钉入了怨胎的身体里。因为余音担心伤害凡人,所以没有请羲和真神,只是请了她的一缕霞光。

    到这一步,余音以为该结束了。

    只是令余音感到意外的是,金光没入怨胎之后,怨胎却并没有停止活动。不光是没有停止,它在经历短暂的停顿之后,毫无阻碍地拦腰抱住余音,一巴掌就将细长的五指卡进了余音的左肩处,挑得血雾飞溅。

    吸溜。

    怨胎伸出腥臭的舌头,舔舐了一下指尖的鲜血。

    奇怪的是,怨胎并没有出现当初阴九娘那样的反应,相反,它像是十分满意似的,冲着余音点了点头。

    攻击随之停了下来。

    娘——

    它指了指身后那个犹自昏迷着的红衣少女。

    阿姐——

    它指了指身下因为疼痛而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的余音。

    天知道余音在听到这一声嘶哑而尖刻的阿姐时,心里有多么崩溃。她偏头收手,将长剑从怨胎体内拔出,其后又连忙躲开怨胎的张臂一抱,蹬脚踹在了它肚子上,翻身站了起来。

    哗啦、

    怨胎的伤口处滚落了些许内脏,恶臭扑鼻。

    余音不想给它喘息的机会,当即抬手竖剑在身前,另一只手屈指内扣,意欲再在伤口处补上一击,却不料一声钟声响起。

    当!

    这钟声如梵音般炸开在余音的脑海中,使得她一头栽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倒不是说余音自己忌惮钟声,真正忌惮这钟声的是她左肩的那处伤口里的来自怨胎的魔息。

    而声音的来源正是那个少女,不,准确地说,是她胸口不知什么时候飘浮出来的一块莹润玉佩。

    这头余音只是伤口沾染了些许怨胎的魔息,就已经被压制得失去了反抗的力量,那头怨胎就更是当场扑到在地上,又是哭泣,又是哀嚎,不住地打滚。

    它仿佛在求饶。

    钟声不停。

    到最后,怨胎诞水留了一地,它的指甲在地上抠得几乎要折断了,可怜的目光始终凝视着余音,好似是在期待余音救它。

    余音纵然不是被困,也决计不会施以援手。

    恰在这时,蜷缩在地上的少女发出了一声嘤咛,她的身子动了动,舒展开手脚后,困惑地问了句:“发生了什么?”

    那怨胎就像是被解救了一般,忽然间可以爬起来了。接着,它一步步走向即将苏醒的少女,转头回望余音时,脸上露出了可怜且不舍的表情。

    无论如何,被这种妖祟惦记,都不是什么舒心的事。

    余音活动了一下手脚后,反手直接削去肩头的腐肉,跟着在那个怨胎要钻回少女背部的当口,崩腕扬剑,削去了它的头。

    咔。

    她掠身过去,一脚跺碎了那满载濡慕的脸。

    “你是谁?”少女抬头看向余音,一张嘴,四周顿时弥漫起了烈焰,“为何在我房内?意欲为何?”

    烈焰起自那被怨胎扫倒的烛火,但余音并没有感觉到炙热。

    轰——

    随着少女起身,整间屋子开始震颤摇晃,且正在一点点开裂,片刻后,地面塌陷,屋瓦梁柱也开始一一剥落。

    刚稳住身形的余音一晃头,发现自己犹在屋外的梁柱上。

    没有火。

    没有天崩地裂。

    也没有伤口。

    而天边已然破晓。

    过去了多久?余音愣了一下神,赶忙落到地上,她一面收回廊柱上完好无损的黄符纸,随后伸手去推门——

    怀里撞进来一个柔软的东西。

    余音低头看去,与昨夜那个红衣少女面面相觑。

    “呀,你是谁?”她惊慌地从余音怀中蹦开,随后抱臂再后退几步,竖眉道:“你看上去是修行者,怎么,他们不是说不入女眷住处吗?”

    如此一动,她领口下蹦出一枚玉佩来。

    屋子的门是敞开的,屋内陈设与余音昨天晚上见到的一模一样,但不同的是,没有那股浓郁到令人不适的熏香。

    跟着,余音跨步进去,转头看向窗边。

    梳妆台一样,但没有三根红烛,也没有朱砂。

    是梦吗?

    还是幻境?

    余音不得而知。

第三十八章 碎

    “谁允许你进我房间的?”

    “你是崇妙宗的弟子吗?如此无礼,我要去告诉你家大师兄!”

    “给我出去!”

    少女有些烦躁地推搡着余音,随着她的动作,她胸前的玉佩一荡一荡,有柔光从玉佩中散射出来,十分晃眼。

    也是在这时,余音扫到了玉佩上篆刻着的字。

    形。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在领悟这一点的刹那间,余音的眼前不再是那个红衣少女,她整个人被调转了方向,脚踩房檐,头顶门槛,而刚才还面色焦躁的少女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似的,杵在余音的头顶。

    天为地,地为天。

    余音明白自己是进入到了别人早就设好的圈套,而诱引只怕就是昨天她凝神进入到红衣少女屋子里时,问到的那股浓香味。

    说来有趣,得益于过去的几千年的沉淀,余音如今可以算得上是道门中玩香的大家,但她却硬是没能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到任何一款可以与之对应的香味,也就无从去寻这幻境的本源。

    这时,一道略带了些轻蔑的声音在余音的头顶响起。

    “没想到等来等去,等来的却是你,真是扫兴……”

    她寻声抬头,很快就看到那个少女身边多出了一抹虚影,像是个男人,身穿黑色长袍,蒙着面,有鸦青色的眼瞳。

    “你是谁?”余音藏在袖笼里的手摸进了千机囊里。

    男人的身影渐渐转实,他抬手摩挲了一下身前少女的秀发,其后眼尾微抬,望着余音反问道:“我是谁重要吗?你身在我这无形阵之中,除了等死,再无他法了。”

    “你用凡人之躯炼制怨胎,意欲为何?”余音又问。

    然而男人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手指轻抚在少女的脸颊处,指腹游离过的地方,血肉居然直接剥离,掉落在了地上。

    美人皮下,并非骨肉。

    分辨面前的是不是凡人,是不是活人,大约是修行者最基本的能力,但此时此刻余音不得不承认,她被表象骗了。

    并不是有着血肉之躯,有着凡人生息的,就一定是凡人。

    “你居然用凡人的血肉,生生捏造出一个人来!你就不怕沾染上因果,此生不得大道吗?”余音指责他的同时,飞快的从袖笼中抽出一条玉带,朝上一扬。

    顿时,噼里啪啦声炸开。

    玉带中藏着的是余音从返仙林带出来的霹雳鼠。

    在别人的法阵中,余音自知金丹期修为最好是不要随意动用法术,否则稍有不慎便会反伤己身,所以她选择了借助外物,而手边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外物,就是这一群听话又乖巧的小东西了。

    唧唧——

    霹雳鼠的飞行速度极快,其金色的毛发落地之后,会炸出破坏力不小的火花来,虽然伤害不大,但对余音接下来要做的事却是极有帮助。

    在火光和烟雾充斥着这无形法阵的小小方寸的时候,余音蹬脚踩在其中一只霹雳鼠炸开的火花上,举着血糊糊的手冲到了男人的面前。

    “我赌你不敢现真身,只敢以元神来此。”余音恶狠狠地单手扣住男人的脖子,跟着握剑撩出剑花,刺向男人的胸前。

    滋滋啦啦的灼烧声随之响起。

    男人的确是以元神进入到无形阵当中来的。

    余音清楚自己的血脉有问题,也清楚当初阴九娘的分身是为什么会暴毙,所以她从一开始要做的,就是赌一把,用自己的血去撼动对方的元神。

    当然,若这男人是真身莅临,那么余音这时候已经黔驴技穷了。

    幸好,她运气不错。

    “畜生!”男人惨嚎了一声,扬手一道天辉打向余音,却又在天辉出掌的瞬间合掌收了回去,转而用出了看不出门道的寻常攻击,将余音这一剑险险挡下,“我今日定要你死!”

    余音看到了天辉。

    崇妙宗的本门绝学——天辉术。

    “你是故意给我看的,还是想要将我的怀疑引到沈文泽身上去?”余音吃了一击,却不松手,直腐蚀得这男人的脖子都缺了一角,“沈文泽聪明,即便是堕魔,也绝不会这么轻易就露出马脚来,你到底是谁?”

    说着,她收剑入鞘,去拽他脸上的面具。

    嘶~

    余音动手之际,极轻微的一点毒蛇吐信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那皮开肉绽的少女竟是成了一条巨蟒,自余音脚底一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盘旋而上,将她缠绕得死死的,毫无挣扎余地。

    “你便是知道我身份又如何?”

    男人粗喘着气,他每说一句话,余音的血对他元神的侵蚀就加深一寸。对他来说,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抽身离去,但他却选择了继续放狠话。

    大抵是折在道门中人尽皆知的废物手里,令他如鲠在喉吧。

    “今日我便是不来,你也逃不掉,你必死无疑!”

    话音一落,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一般,展臂浑圆,并指就是一道天辉打在余音眉心,将她连同那美人蟒一道打飞了出去。

    然而美人蟒并非是人,所以在这无形法阵中,可以随意变化重塑身形。

    最后摔在廊柱上的只剩余音。

    咚!

    男人大步流星地过来,一脚踹在余音的胸口,顺带碾了几下,眼中迸发出的恨意叫着无形法阵都为之震颤了几下。

    “你这种金丹期的废物在我手上走不过两遭,谁给你的胆子挑衅我?废物就该悄无声息地去死!”

    他带着恼怒,继续踩踏余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种无法控制的情绪就已经掌控了他的理智,让他根本无暇顾及脖子上的伤口,一个劲地发泄着心头的怨愤。

    可他踩的真的是余音吗?

    巨蟒在地上扭曲地挣扎着,她尚保留下来的双手十分眷恋地伸向男人,但男人的脚却一下下将她踩入尘埃之中。

    的确,轻易在他人的法阵中动用法术可能会导致反噬。

    然余音先一步用自己的鲜血侵蚀了男人的元神,随后用利用男人越发失控的情绪,以偷天换日之术将自己和那美人蟒对调了。

    轰!

    震天的动静撼动着无形法阵中的一草一木,巨蟒的头颅和手都无力地垂落了下去,而男人脚下只剩一滩烂泥。

第三十九章 玄影返瞻

    毒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完全侵蚀了男人元神。

    那些蔓延在他肌肤之上的黑紫色纹路一看就有毒,但他毫不在意,甚至末了一脚将面前的肉泥踢飞,脸上只余快意。

    法阵因为主人的异样而逐渐土崩瓦解。

    余音躲在房梁上,趁着这最后的机会,翻身溜入了少女的屋子里面。她并不清楚这个男人口中的无形法阵是什么构造,什么法术基底,但一切法术与阵法皆有起依托的本源,并非空穴来风。

    换而言之,这法阵中的一草一木一屋都应该是与外界一样的,即便有些许的出入,也是以其为原型而稍作修改。

    而余音能做的,就是趁着还没离开的短暂空隙,从这屋子里找到有关那个男人身份的蛛丝马迹。

    水蓝色的帷幔后缓缓展露出来的是少女雅致的内卧,床铺整齐,看不到有打斗或挣扎的痕迹;一侧的天青色多宝阁上摆放着不少玲珑玩意儿,足以凸显出其主人在府中的身份;靠窗的浅色梳妆台上共有两方首饰盒和一排水粉胭脂,其中一个首饰盒是打开着的,能看到里面摆了不少价值不菲的首饰。

    身份。

    少女的身份在那个徐妈妈的口中,是过来投亲的人,而少女当时也没有否认,也就说明这一点是事实。

    余音伸手从首饰盒中取了几支珠钗。

    不,不对,气息不对。

    沉甸甸的珠钗在手,余音蹙眉将其举到眼前细看,果然看到了珠钗尾端点缀处,镶嵌着一颗极其不起眼的细小灵石。

    灵石分芥子,藏宇,须弥三种大小,又依据其内容精纯程度,将其划分为:盈玉,黑金,竹石三类。

    当时方凌齐从陈国皇宫里偷出来的,便全都是藏宇级黑金灵石。

    当然,这已经算得上是俗世中最高品质的灵石了,在往上,便是女皇也难以。

    此时余音手里这支珠钗上的这颗碎灵石,大小既算不上芥子灵石,精纯也算不上竹石灵石,充其量是芥子级竹石灵石打碎后,挑了其中一块碎片镶嵌进来的。

    不过,就算是碎片,对半点儿术法都不懂的普通凡人来说,也已经弥足珍贵,可以驱避一些邪祟魔物了。

    最关键的是,灵石不管是打碎还是镶嵌,均须佐以灵力。

    这东西常人弄不来,就算柳枫宸是赵国一品大臣,这种非赐即赏的宝贝也绝不会轻易赠人。既然如此,那这珠钗必定出自那男人之手。

    轰隆!

    房梁倒塌,将梳妆台砸得稀烂,木屑飞溅。

    余音转头瞧了一眼门口,发现那男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剩下美人蟒的头死不瞑目地留在原地打转,一圈迭一圈,转速越快,法阵塌陷得也就越快。

    得抓紧时间了——

    如此想着,余音便干脆大着胆子,直接凝神以灵识探入那珠钗之中,再附着以寻踪之法,尝试着以这珠钗上尚没有完全消失的法术痕迹去追查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

    那是一种想当难以言喻的感受……

    在他人的法阵中抽出自己的灵识,然后将灵识再投入到他人灵识痕迹与实物的缝隙之中。

    这种感觉就像是浑身赤裸的人被困在了某个人的洞府之中,却又不得不以这种姿态偷偷潜入这人的寝卧里,去摸他枕榻下的宝贝。

    恶心,相当恶心。

    余音留在原地的躯壳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开元,天辉,齐盛。

    珠钗上的痕迹翻来覆去不过是这三种,但这三种都只是寻常崇妙宗弟子就能掌握的术法,想要缩小范围,还就得从中剥离出有鲜明特点的痕迹来。

    一定还有什么……

    那人是那么地自大,就算他真的将自己留在少女身边的痕迹摸去,也绝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

    正当余音这么想的时候,她突然在那逼仄的灵石碎片中,看到了一个穿着红杉的模糊身影。她一走进,那身影就后退了几步,隔着灵石屏障,愈发模糊。

    是生魂吗?

    余音连忙闪身过去,一指点在灵石屏障上,在破开破障后,不由分说地将要逃跑的这抹身影给拽了回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哭喊声有些熟悉。

    的确是个少女。

    “我是云林宗弟子,我是来救你的。”余音一手攥着她的手腕,防止她逃跑,另一只手则是温和地抚摸着少女的头,“不必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少女的额间有一枚晶莹剔透的灵石碎片。

    到这时,余音才真正明白自己为什么没能识出那美人蟒并非凡人,正是这枚锁在少女额间的灵石碎片为外头的那具肉身提供了足以乱真的凡人生息。

    “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少女崩溃地大哭着,全然不顾身边的人到底在说什么。

    看着她这失去理智的模样,余音只得弹指压在她眉心,以玄影返瞻之术将灵力汇入她体内,在获取她记忆的同时,帮助她尽快冷静下来。

    一阵眩晕袭向余音。

    恍惚间,余音看到一个面容晦暗的男人背手走向自己。

    清冷的月荷香丝丝缕缕地飘入余音的鼻间。

    “怎么又没穿鞋?”男人的声音如高山飞泉,悦耳动听,“夜深露重,你身子刚好,要多加小心一些。”

    他蹲下来,略带了些凉意的手抚上了余音的脚,不,是那个红衣少女的脚!其后,他又从旁边取了鞋袜过来,温柔地替少女穿上。

    “不好,我只有病了,你才回来看我,不是吗?”

    余音听到了少女的娇嗔,那里面饱含着爱意和甜蜜,丝毫不见埋怨。

    “你呀,总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男人轻笑了几声,他站起来拍了拍少女的头,将少女扶到梳妆台前坐着,继续说道:“你怀了我的孩子,我怎会只在你生病时才来看你?只是我最近有些要紧的事要忙罢了。”

    少女捏着玉梳给自己梳头,嘴里问道:“是你家兄长要来了吧?巽郎,我如今月份大了,你若再不提亲,便会叫柳家的人发现了,到时候可该如何是好?”

第四十章 相似

    “檀儿在担心什么?”

    男人的声音带有一种蛊惑。

    “我不会负你,檀儿,我此生必不会负你!”

    他的话让少女有些激动,就见少女丢了手里的梳子便回身拥住了他,十分孟浪地亲吻了上去。

    然而男人却是斜眼一扫梳妆台上的玉梳,有些紧张地敷衍了一下少女后,伸手过去将玉梳上的断发给收拢了起来,并说道:“檀儿,我同你说过的,你如今身子金贵,便是断发也得收好。”

    “收好作甚?”少女不解地反问。

    收好作甚?

    余音不知怎的,突然听得迷糊了起来,一时间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为何来此,而脑海中始终回荡着这句——收好作甚?

    “檀儿——”

    “檀儿——”

    “卿卿,莫生气,我只是想要帮你。这九方离火术可以将你我的寿数连在一起,你不是一直担心自己会像你父母那般早衰吗?我是修者,你与我寿数相连,如此便不用担心了,不是吗?”

    假的。

    “为何仍旧不肯理我?这断发关乎你的生息,我自然珍之重之。”

    假的!

    还是假的。

    因男人开腔而找回意识的余音不禁冷笑了一声,她从未听说过什么九方离火术。

    连接寿数?

    这是什么哄骗凡人的粗鄙谎言?!

    从来只有那些堕魔的修者夺取凡人的寿数来蒙蔽上苍,何曾有什么大义凛然者,与凡人去共享寿元?若真有,那人也不至于堕魔。

    余音本来想要继续看下去,却不料外面的无形法阵已经彻底瓦解,珠钗因为装着余音而没有消逝,当啷一声落在她躯壳边。

    匆匆抽回意识后,余音俯身捡起这珠钗,也来不及看屋内的其他东西了,赶忙结术,仓皇逃离了这无形法阵。

    阵外晨光熹微。

    从她陷入法阵到脱身,外面不过才一炷香过去罢了。

    “小丫头倒是找到了关窍。”囚玉蹲在墙头冲余音直笑,银白色的长发在日头下扎眼得很,他食指一勾,珠钗就飞去了他的手里,“这东西难道没有给你一点提示吗?”

    站在囚玉身边的瑞风始终垮着个脸,直到看到余音出现,才重拾笑容。她想说话,又怕惹身边这个祸害的眼,于是只能偷着冲余音比划了一下。

    【蟠龙船在城外。】

    余音快步过去夺回珠钗,冷脸道:“什么提示?这东西是我从那个男人的法阵里拿出来的,怎么,里面有什么玄机吗?”

    囚玉指的是什么,余音心里清楚,但她可劲儿装傻,假意不知。

    “对了,你之前说,只要我破了这武南杀人案,你就放我离开是吧?”余音不想和囚玉起冲突,也不想让云林宗的其他人遭受这无妄之灾,“如今我已经感知到了凶手的身形……”

    “我何时说过谎?”囚玉出声打断余音的话,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这倒也是,凶狠残暴的阿傍囚玉尽管吃人无数,业障累如天高,但言出必行这一点余音到是略有耳闻的。

    “你能作数就好。”余音抬手将珠钗插入自己的发髻内,跟着拉瑞风到身后,继续说道:“眼下只需要让我再进珠钗一次,我就能知道凶手到底是谁了。”

    “你确定吗?”

    囚玉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他拍了拍屁股起身,从墙头挑落到余音身侧,行云流水般地再度拿走了珠钗,以相当凝重的语气说道:“我劝你不要再进了。”

    什么?

    已经往院外走的余音不得不顿足,回身望向他,等待他的下文。

    “你难道就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异样?”囚玉不由分说地抬袖拂了瑞风一脸,又捏着珠钗在鼻尖一嗅,慢条斯理地说:“陈国皇宫里时,我看你不过金丹……”

    某一瞬间,囚玉的龙角出现了,金色的竖瞳中有龙纹颤动。

    瑞风被震晕了。

    余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转头蹙眉道:“说话就说话,把人弄晕算什么事?”

    “她要是听了,将来回去了传你如何,你要杀了她?”囚玉似笑非笑地将珠钗在指尖来回转动,狭长的眼尾微挑,却不是在为余音考虑的神色,“短短两日,你内海中那道千年都未曾松动的屏障就隐约有松动,你不怀疑其中有什么蹊跷吗?”

    “我清楚。”余音敛眸避开囚玉的视线。

    “哈——”

    囚玉听得抚掌,掌心一合,珠钗就落到了其中。

    “你!”余音急了,连忙探手过去要阻拦他,却已经迟了,只见点点玉色散落到了地上,故拔高声调道:“你到底想做什么?要出尔反尔是吗?!”

    珠钗被毁,她拿什么去追查那个男人的真面目?

    “用这里。”囚玉优雅地点了点头,转而说道:“你的修为精进速度远超常人,这说明你的实力本不该如此,而你的思绪越来越清晰这一点同样说明——”

    说明丹青山有问题。

    “九方离火术……

    又被称为丹心控火术。

    不周镇魂山的不传之秘术,火曰炎上,苦暑夏长,驭心,中者,不知年岁,不知自我,恰如蜉蝣。”

    他说这话时,眸中带着些许的厌恶,很轻,极难被察觉。

    “能用这这等法术的人,说明两厢血缘中有强大的联系,如此,你是不是不需要再进入珠钗,便可追溯到元凶了?”

    余音从囚玉这话里,听出了更深层次的含义。

    但她眼下无暇顾及自己,所以干脆不去想,而是接话分析道:“崇妙宗嫡系均是宗主秦遵的子嗣,但有关联,便难逃其咎,所以沈文泽作为唯一一个外族大师兄,反倒可以排除嫌疑。”

    “你的思绪的确在趋于冷静,而不是被忽冷忽热的狂乱所主导。”囚玉颇为满意地说道。

    “沈文泽身边有谁是能左右他的决策,却又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余音对崇妙宗的认识仅仅停留在道门的书籍上,又或是师姐与师父的相关交谈中,再多也没了,“囚玉王上觉得,沈文泽如今身边有几个这样的人?”

    囚玉忽而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余音道:“你这样子,像你娘,不像你爹了。”

第四十一章 少安

    娘亲的意义对于余音而言,最早是指代师姐裴云英。

    牙牙学语时,师姐用她自己尚不够宽厚的臂膀尽力保护着她,教她认字,陪她学习,带她领略丹青山的各处美景。

    之后漫长且难以想象的岁月中,裴云英对余音的影响比只能在阁楼里看到的娘亲要大。

    “有事说事。”余音沉下脸来,小心翼翼地将瑞风扶着靠墙放好,“沈文泽身边的弟子少说也有三十多人,在这么多人里面找出那个凶手,不近交是不行的,可近交也就意味着我要以云林宗身份示人……”

    余音这个名字在道门中可没什么好名声,人家一听到,只怕就要嘻嘻哈哈,瞧不上眼了。

    况且,崇妙宗的弟子可是死了两个。

    而余音这么一个名声不大好的人,却需要跳出来,在崇妙宗自己人里面抓出所谓的凶手来,还是在没有具体证据的情况下。

    想想难度就又上了一个阶层。

    “你是在故意刁难我。”余音总结道,她收袖一拢,将那些珠钗的粉末聚到了手上。

    红衣少女生魂本应该是在珠钗里的,但在囚玉动手的那一瞬间,余音感觉不到任何有关她的气息了。

    发生了什么?

    他是故意拍碎珠钗,将里面的生魂带走的吗?

    如此一想,余音看向囚玉的目光就多了一丝凝重,这条魔龙如此钟意收集生魂,所求到底为何?但不管为了什么,总归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对面的囚玉一脸不然呢的表情冲余音摆了摆手,说:“你瞧瞧你这话说的,我若不是要刁难你,我何苦将你绑出来?在他们发现你之前,你要成长不起来,我的这些努力不就白费了。”

    说完,他那金色的眼眸中满是不怀好意,半点儿不介意将自己的意图袒露人前。

    毕竟对囚玉来说,倘若戏台子上的角三两下就被人收拾了,底下的人还怎么看戏?他当然要上点心,拉扯一把这角,看看到底能闹腾到哪一步去。

    “你倒也坦率。”余音嗤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与其说她不想继续追根究底,不如说她已经想清楚了,在彻底拥有自保的实力之前,她不应该,也不能去触动囚玉的底线。

    崇妙宗的人察觉到柳宅里有其他人时,已经是夜半。

    彼时验尸房那边已经有了消息,沈文泽本是要领着人过去看看,结果柳宅的管家跑过去拦住他,禀报说,来家里投亲的芳小姐不见了,十分可疑。

    “大师兄,的确有法力痕迹。”在琅嬛苑仔细检查了一番后,两个弟子跑到门口回禀沈文泽。

    沈文泽偏头示意碧夷等人去验尸房拿消息,自己则是与剩下的人一起跨步进了琅嬛苑里头,管家颤颤巍巍地跟在后头,眼眶尚红着。

    “这个芳小姐就不是什么好人,定是她害了老爷,定是她——”管家从来就看不惯这个娇滴滴的芳小姐,对她的品行更是充满质疑。

    “好了!”沈文泽大声打断他,“你们家的故事我们并不想知晓,把这个院子里的人带过来,我们要一一搜神。还有,之前问你时,你为何不曾提到过她?”

    所谓的搜神,就是强行以灵识搜查其脑袋里的记忆。

    对普通凡人而言,这么被搜过一次神,少不得要在床上躺上月余。也正是因此,此前沈文泽一直没有用过这个手段,以免在这武南城里,与凡人扯上过深的因果。

    管家一个哆嗦,差点跪在地上,他弓着身子回答:“是,是因为当时芳小姐躺在床上下不来地,所以家里没人怀疑她,故而不曾将她提出来,告诉诸位仙长。”

    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而且还刚刚小产过的女人,如何能做到杀人?便是杀鸡也难的。

    “你之前说的那个小产了,十分虚弱的女眷,就是这位芳小姐?”一个束着银色小冠的崇妙宗弟子单手摩挲着下巴朝管家走过去,他一边说话,一边眯着眼睛环视整个琅嬛苑,“我昨日见过她一面,生得姣好,与这院中的花儿倒是十分相称。”

    这个人看上去与沈文泽的关系不错,在沈文泽脸色黑如锅底时,还敢出来抖机灵。

    暗处的余音如是想到。

    正当这时,被囚玉弄晕过去的瑞风动了动,苏醒过来。

    囚玉适时地伸出一脚,用脚尖拨了拨瑞风,随后竖指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说:“你家师姐正在窥探,切莫动灵力。”

    瑞风乖巧地点了点头,她手脚并用地爬去余音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往沈文泽那边瞧了几眼后,怪道:“冉少安怎么在这儿?他娘不是不许他出山吗?”

    余音不认识人,但认识这个名字。

    冉少安其人,风流倜傥,勇武不凡,是当年崇妙宗最出色的弟子之一,引得道门中无数女弟子倾心。然而这样的人物,却在一次歼妖时失手,以致灵脉俱碎,失去了通身法力,从此被他的娘亲,也就是崇妙宗的女真人孟夏冰严禁出山门半步。

    院内,沈文泽十分温和地觑了冉少安一眼,无奈道:“少安,此时不是聊这些的时候,先进去看看里面吧。”

    他背手往正屋走,在过门槛时,忽然停步,偏头看向门口褐色的廊柱。

    廊柱上隐约留有丹朱的痕迹。

    谁在这里用过符纸?

    “大师兄何必老是板着个脸?”冉少安嘻嘻哈哈地走过去,伸手搭在沈文泽的肩头,玩笑道:“这武南城里头肯定有古怪,不然我娘怎么会一听到你们在武南出了事,便准我来这儿呢?大师兄忧心的我都懂,龙门宴在即,不如你们先行赶赴燕云州,这儿就交给我得了。”

    “是他吗?”

    余音回头去看囚玉,比了个嘴型。

    囚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就那么翘腿枕手靠在屋瓦上,目光平和地望着余音。在他的脸上、眼中,余音看不到任何可以探究的端倪,也就无从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瑞风看了看余音,又看了囚玉,搞不懂这两个人之间在打什么机锋。

第四十二章 丛芳

    “少安,师姑让你过来,是想要你辨认是不是当年戕害你的贼人,而不是让你涉险的。”沈文泽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并不与冉少安调笑,“待会儿带你去验尸房辨认一下痕迹,之后你就可以回宗门了。”

    冉少安不置与否地耸了耸肩。

    腿长在他身上,眼下好不容易出了山门,他可不会轻易就回去。

    沈文泽知道冉少安的性子,看他这神色也知道他是在山上憋坏了,但却没继续劝他,只顺了他兴起,待会儿事了强行送回去便是。

    虽然沈文泽不用听管家介绍,但从旁的崇妙宗弟子还是需要去询问的。

    于是,众人便听到了一个曲折的故事。

    在管家的口中,这位姓丛名芳的姑娘是柳枫宸的远方表亲,家道中落,父母病亡,两年前来到武南城投靠柳枫宸后,就一直住在柳家。

    柳家的人从未亏待过她,但她许是因为父母的缘故,极少露出笑颜。

    一日又一日地过去,丛芳也到了婚嫁的年纪,加之她又生得花容月貌,柳枫宸便让自己的夫人张罗着,准备给丛芳寻一门亲事,也算对得住丛芳已故的父母。

    然千算万算,柳枫宸没料到自家两个儿子竟然是齐齐爱上了丛芳,此后不仅闹得是家宅不宁,还将那好不容易商定的亲事给搅黄了。

    如此一来,不光是柳枫宸的夫人看这个丛芳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连柳枫宸也对她淡了许多,只求着赶紧另寻一门亲事,将人给送出去。

    为了尽快把丛芳送出去,柳枫宸只得赶紧又给她找了个门当户对的亲。

    就在一切都准备妥当的时候,一个令所有人意外的事发生了——

    丛芳有了身孕。

    念在丛芳是孤女,柳枫宸不忍伤了她性命,便只要她说出孩子父亲是谁,就可以将她送去庵中,赡养她余生。

    可丛芳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既不承认孩子是柳家的,也拒绝说出孩子父亲的身份。最后柳枫宸实在拿她没办法了,只能妥协,秘密安排了车马,将人连夜网城外的庵里送。

    结果没成想,路上丛芳不知怎的突然情绪激动了起来,夺门而出,摔下了马车。

    孩子当然是没保住。

    丛芳的命也差点丢了。

    经此一事后,丛芳的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差,柳枫宸也就打消了将人送去庵中的打算。尔后,柳家对她虽不复从前那般照拂,但到底没有怎么刁难她,而柳家那两个偏房夫人则是打起了其他的小算盘。

    “也就是说,这个丛芳是有个姘头的。”负责问询的弟子总结道,“而且这个男人的身份未知。”

    冉少安兜着手溜溜达达地走回来,接话道:“柳宅的护卫可不少,在俗世中,这些人的身手也算得上是个中翘楚了。丛芳一个弱女子能在这种情况下,足不出户地怀有身孕,那这个行不轨之事的男人要么身手了得,要么是道门中人,要么——”

    要么来自灵兰秘境。

    因为如果男人来自不周或其他妖邪之地,那么沈文泽等人在进入武南城的时候,立刻就会发现异样。而现在,他们在武南城里搜查了这么多天,别说妖邪了,就是形迹可疑的人都没瞧见个,足以见得其中的问题关键并非邪祟。

    管家不懂这些,只会附和地连连点头。

    那厢,沈文泽走到廊柱边,他伸手沾了沾那廊柱表面所残留的丹朱到鼻前嗅了嗅,跟着十分简略地说道:“中正之气,道门手笔。”

    他说完,转身进了屋内。

    屋子里头的摆设一切正常,并找不到什么和术法相关的痕迹,显然是已经被清理过了。

    这时,外头突然吵嚷了起来。

    “仙人们,奴婢不知道啊,奴婢真的不知道这丫头死哪儿去了。”

    “她昨日就在那里说些混账话,奴婢怕她出事,便把们给她反锁了,随后奴婢就回房歇息了,是真的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

    “姘头?奴婢真的不知情啊!仙人明鉴,从前老爷问奴婢的时候,奴婢该说的就都说啦!奴婢万万不敢隐瞒啊。”

    哭喊喧天。

    院子里的崇妙宗弟子面色各异,有不耐的,有探寻的,也有烦躁的。

    余音一一观察过去,从表面上来看,除开突兀出现的冉少安值得怀疑外,其他人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尤其是踱步而出的沈文泽,他的表现非常符合一个被诸事牵绊的宗门大师兄。

    沈文泽的手里捏着一方水粉色的帕子,看样子是从房里取了丛芳的随身之物出来。他缓步走到地上趴着的老妪面前,微微俯身,问道:“再好好回忆一下,你最后一次见到这位芳小姐是什么时候?另外,这琅嬛苑里只有你一个仆役?”

    隐身于暗处的那个杀人魔始终没有留下过任何痕迹,哪怕是他连杀两名崇妙宗弟子时,也是做得天衣无缝,让崇妙宗等人根本无从下手去查。

    那么——

    丛芳门前的这点朱砂,会是他的百密一疏吗?

    沈文泽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后,觉得不太可能,故而找出了丛芳的帕子,将灵力附着其上,看看能不能以此来找到丛芳的踪迹。

    倘若她还活着的话。

    老妪咚咚磕头,嘴里忙道:“回仙人,是昨日。奴婢刚才说了,昨日将小姐锁起来后,奴婢就回去休息了。琅嬛苑本来还有十来个仆役,单芳小姐的性子越发刁钻,那些仆役受不了,一个个都申请调离了,所以眼下只有奴婢一个。”

    她的神色惶恐极了,撒谎是肯定不敢撒的。

    冉少安哦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眸对沈文泽说道:“大师兄,我来时,听说城外闹了妖祟,而且还是唁……要不要带人出去城外看看?咱们毕竟在城内耽误了五日,至今一无所获,不如将搜查的范围再扩大些。”

    城郊闹唁的事,沈文泽也是刚刚出去的时候才收到消息,又赶上丛芳这事,一时半会儿抽不出空,也就没有去管。

    见沈文泽意动,冉少安当即自告奋勇道:“大师兄派我去吧,我觉得若是和当年那样,我这个亲历者牵头过去,肯定是有帮助的。”

第四十三章 变化

    沈文泽怕是昏了头,才会同意冉少安领队去城郊查探,且是在闹了唁的当口。所以,最终冉少安只能乖乖地、顺从地,去了验尸房查验尸体。

    而柳家这头,余音大大方方得从隔音术中走出,与沈文泽来了个单独会面。

    “余道友近安。”沈文泽对余音的出现并没有感到诧异,甚至在余音信步从院门而入,向自己行礼问好时,心里头反而安定了一些。

    是同道好过是敌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对方还是修为不高的同道,没有什么威胁性。

    余音面带微笑地拂袖请沈文泽进屋,恍若她才是这处院子的主人一般,口中说道:“沈道友近安。观沈道友神色不济,想来是有烦忧在心,不若我们聊聊。”

    询问的话语,用的却是笃定的语气。

    从容,淡然。

    沈文泽听得一愣,凝眸细细去打量余音,从那副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容上,他看到的是独当一面的修行者,而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怯懦畏生的小姑娘。

    是了。

    他们已经千年未见,对方有所成长那是理所应当的。

    第一次见到余音的时候,沈文泽刚入道门不足五百年,还不是崇妙宗的大师兄,虽然修行上小有成绩,但依旧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内门弟子,在当时云林宗宗主高玉的寿宴上毫无存在感,游离于人群之外。

    彼时余音刚过两千岁不久,面容愈发姣好出尘,在吸引人目光的同时,也将她那贫瘠的天资袒露得一览无遗,叫人一眼过去,嘴里惊叹,心中却只剩遗憾。

    仙姿佚貌,这是沈文泽对余音的第一印象。

    哪怕是多年后午夜梦回时,沈文泽依旧难以忘怀那第一眼的惊艳,以至于即便他已经听过了诸多与这位少女有关的传闻,却依旧对她抱有好感,多年后听闻她始终不能破境,还特意送去了自己研制的丹药。

    只是这份少年情怀最终是不了了之了。

    一来是因为那丹药送过去之后,立马就被退回来了,连封口都没有被拆开;二来是沈文泽的资质上佳,纵然出身俗世,也依旧难掩其光华,从而逐渐成为了崇妙宗内门的中流砥柱。

    太上忘情,更遑论尚未茁壮成长的好感。

    当然,此时寿宴上的沈文泽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种种。他远远看着那个如珠如玉的少女无助地坐在宴厅当中,看着那个瓷人儿眼底一点点加深的惶恐,心中生出了同病相怜。

    他的师父正与那位高不可攀的云林宗宗主推杯换盏,他的师兄弟们更是和云林宗弟子们相谈甚欢,而他格格不入地缩在客座一角,无所适从。

    说起来,虽然沈文泽已经踏入修道一途五百年,但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崇妙宗里的异类。崇妙宗的内门弟子无一不是师父的同宗同脉,他作为一介因机缘巧合而被送入道门的肉体凡胎,虽有天资,却无底蕴。

    “骨子里到底流的是凡人的血。”

    这样的话沈文泽没少听师兄弟们交头接耳过,这使得他那自懂事便有的自卑挥散不去,日积月累地厚重,压得如今的他连腰都抬不起来。

    “想出去走走吗?”

    沈文泽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踌躇了多久,但他记得自己朝那个少女走了过去,战战兢兢地开了口,最后鼓起勇气,伸手去牵过了她。

    那夜的丹青山,星子璀璨,凉风温柔。

    “沈道友?”

    余音的声音将沈文泽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的眼神瞬间清明,一面抬手理了理袖摆,一面说道:“余道友想与我聊些什么?武南如今戒严,余道友是怎么越过重重守备,进到这柳宅里头的?”

    谨小慎微,是沈文泽能在崇妙宗的争权夺势之中,坐稳大师兄之位的法宝利器。是以,即便他认为金丹期的余音对自己不构成威胁,也绝不会容许余音轻易糊弄过去。

    “沈道友怀疑是我杀的人?”余音的目光不躲不闪,“若是这样,沈道友大可放心,我抵达武南城时,方才得知柳枫宸遇害,所以此事与我全然没有干系。”

    不给沈文泽说话的机会,余音便继续开口了。

    “我要与沈道友谈的,自然是与沈道友你有关的事。”

    听到与自己有关,沈文泽的脸上却是古井无波。

    “沈道友如今想必已经得窥洞虚,不用说,你对今年的龙门宴势在必得,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一路走来,风平浪静,为什么偏偏是在武南出了事?”

    “不瞒你说,我们云林宗从离开山门起,便接连遭受了不周四位罗刹王的袭击,虽然他们铩羽而归,但这里面所暴露出的问题,却是容不得我们不去细想的……”

    “……”

    在出来之前,瑞风这个百事通就已经给第一次出门的余音剖析了一番沈文泽。

    古板、木讷、谨慎,循规蹈矩。

    十个字可以囊括沈文泽枯燥的修道一生。

    余音听完后认为,这样的人得晓之以厉害,不若将云林宗受袭的事生拼硬凑到崇妙宗弟子遇害一事上,让沈文泽认为,此事非一家之事,也非他一人可担。

    但这样的话,就会引申出另外一个问题。

    “余道友说的这些话有点道理,但显然余道友在云林宗并不是主事之人,贵宗大师姐在何处?此事该是由她来与我详谈。”

    果不其然,在听完余音的长篇大论之后,沈文泽没有任何意外地问出了余音设想过的问题。

    兵来将挡——

    “沈道友觉得,我家师姐……不,我云林宗的其他人,为什么没有出来?”余音不光不回答,反而还抛了个问题回去。

    沈文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余音,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回答:“观余道友此般神色,想来要么是她因更重要事耽搁了,要么便是贵宗已经找到了问题的症结。”

    啪啪啪。

    余音浮夸地抬手抚掌,眉目带笑地说道:“沈道友猜的不错。此番我受命前来,为的就是把余下的一些细枝末节的事与沈道友通个气,也好让沈道友心里有底。”

    连余音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的眉眼中,形容中,有什么变了。

第四十四章 关窍

    城外的唁是余音亲手所驱。

    那些被唁追杀的凡人们如今想来已经四散逃开,难寻下落,他们说过什么,自然也就由着余音来转述了。

    纵然沈文泽不会轻易被三言两语说服。

    但余音静心准备的诸般巧合一点点撬开了他的防备,将他拉入自己故意营造的紧张氛围中,令他面上的防备隐约有了松动。

    “城中龙威虽然已经大不如前,但万万不可能闹鬼。”沈文泽如此说道。

    余音点了点头,说:“只怕闹的不是鬼,是人心。”

    赵国的皇帝是一代不如一代。

    如今在位的这一个,据说是方凌齐的孙辈,暴虐无道、嗜杀成性也就算了,偏偏还喜欢学祖父那一辈的,成日想着如何延长寿数,无心朝政。

    以至于,最后这满城上下多的是鱼龙混杂的天师,一个个都想着为皇帝炼制出延年益寿的丹药,平步青云。

    武南近郊出现唁,余音本来以为是城中混乱所致,可当她亲自入武南后,却发现武南城里虽然说不上是安乐太平,但起码也是个人心稳定,根本不可能滋生出唁来。

    如此——

    剩下的一种可能便是,有人故意在近郊投放唁。

    “唁追的凡人里面,一共十九名女子,十二名男子。”余音的记忆不错,哪怕当时只是一瞥,如今回忆起来,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男子之间衣着统一,皆是青灰色麻袍,头束布带,脚蹬草履,长相十分普通。”

    而那些女人们却完全不一样,即便是当时被李照护下的那一个,哭得十分凄惨,形容十分狼狈,举手投足之间也能隐约看出旧日风情,衣着更是精致华美。

    这群人是什么身份?

    入城时,余音曾旁敲侧击过守城的士兵,那些人是收了钱放人出去的,言谈中充满不屑,调笑着议论当中的美人如何如何。

    如意楼一词就是在那个时候传入余音的耳中的。

    “没想到如意楼的女人就是逃起难来,也如此绝色。”

    “平日里我们可没有什么机会瞧见,嘿嘿,她们给了钱,我们就偷偷放她们出城了。仙人们只说了进城要严格防守,可没说过出城的要拦着。”

    “说过的吧?”

    “没说过,没说过,那说的可不是如意楼的姑娘,说的是那些有法术的仙人们。”

    士兵们根本不需要去管修行者,因为修行者自有崇妙宗的弟子在半空中拦截,所以当他们遇上这携带了大量金银的如意楼女人们时,当然是收钱放人了。

    原本余音不觉得这群逃出城后遇到唁的人有什么蹊跷,但当她得知柳枫宸的长子如今就在如意楼醉生梦死时,一切就变得十分微妙了。

    咚!

    一声巨响。

    动静过后,瑞风提溜着一个面色潮红,如烂泥一般的人破门而入。

    “余师姐,这人要不要弄醒?”瑞风十分嫌弃地甩手将人丢在地上,随后扭头,说:“他可真臭,浑身都散发着令人不适的糜烂之气。”

    沈文泽认得地上这滩烂泥。

    “这件事跟柳平野应该没有关系,我在他的意识里并没有搜到任何与柳枫宸遇害相关的事。”他起身走过去,蹲下后,不由分说地以指点在柳平野的眉心,逼着柳平野瞬间从醉酒中清明,“但既然余道友将他弄来了,想必是有什么被我忽视了的,便由我来吧。”

    修行者最忌讳与凡人搭上因果,沈文泽此举便是在向余音示好。

    “沈道友客气了。”余音单手靠在桌边,转向他,翘着腿继续说道:“那些被唁追杀的人都来自如意楼,沈道友因为不知道这一点,而没有对柳平野产生怀疑,这是很正常的事。”

    柳平野清醒之后的第一反应不是尖叫,而是面色平常地看着身边的沈文泽,声音古怪地问道:“沈仙长还没离开武南吗?不是说你们那个劳什子的龙门宴已经召开在即了。”

    “看来你先前是在骗我。”沈文泽冷下脸来,虽然他没有对柳枫宸的这些子嗣动用搜神,但想要骗过他,也是不容易的。

    这个不容易是相对的。

    作为凡人,柳平野没有能力去欺骗一个修行者。

    然而他身边的拥趸却又不止有凡人。

    眼下发现自己被带回了家,柳平野知道自己的护身符已经被破,也知道自己要藏着的事只怕已经露馅,当下就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骗你?小人可不敢。”柳平野嘴上这么说,眼中却带着嘲讽的笑意,“您几位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小的这种卑贱如蚍蜉的凡人岂敢蒙骗您?”

    “你小子可别嘴硬。”瑞风插嘴,她说着,从袖笼中摸出两截断玉来扔在柳平野的面前,“这毕霖玉是在你房间内搜到的,上面的气息虽然已经被抹去,但你脑子里的东西可抹不掉。”

    毕霖玉,又称避灵玉。

    从前这东西在道门中风行一时,佩戴它时,修行者内海持正,旁人吐纳时所造成的灵力波动将不会形成什么关联性的影响,但随着道门中修行之法的更新迭代,这东西渐渐也就变得鸡肋了起来。

    修行者不用,倒是在俗世盛行,成了俗世贵族们的随身之物,通常被用在与修行者来往时,保持己身思绪基本的清明。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帮他瞒过你的,是你的同门。”余音接着瑞风的话,继续说道:“而这与我接下来要说的,正好相关。”

    丛芳的生魂如今在囚玉手上,余音命令不了他,也不方便让他现身,所以只能捡了丛芳身上能说的说给沈文泽听,并将结论导向崇妙宗那个身份至今不明的男人。

    “我崇妙宗弟子并不懂如何使用邪术,亦不可能使用邪术。”沈文泽虽然并不相信丛芳身上发生的事是出自崇妙宗弟子之手,但他已经相信了余音口中的这个十分血腥的故事,“前后诸事放在一起看的话,不周蠢蠢欲动,只怕龙门宴有大事发生。”

    而沈文泽没有向外人,乃至自己的师兄弟们透漏的是,在武南城遇害的那两个同门,在离开宗门之前曾在师父的屋内逗留长达数个时辰。

第四十五章 千丝万缕

    要说吗?

    沈文泽眯了眯眼睛,看向余音的眼神有些犹豫。

    在他看来,余音现身代表着云林宗的示好,此事事关重大,有关于两个师弟的事他若一直隐瞒,那么最后师父那头没经得住云林宗的压力先说了出来,他反而受制。

    可若他主动说出来——

    师父会怪他吗?

    责怪他未经允许,便将宗门内务传出去。

    就在沈文泽游移不定的时候,余音五指敲击在桌面上,缓缓说道:“对了,沈道友可能还不知道,我云林宗在遇袭之前,刚与赵国谈妥一桩买卖,而这买卖的交易筹码,是一份地髓。”

    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令人咋舌的话。

    一旁的瑞风几乎是立刻惊恐回眸,心道,这也是能说的吗?这是真的吗?我们云林宗何时能这么大手笔了?

    就连沈文泽那从来都古井无波的脸上,都有了那么一点点隐藏不住的震惊。

    何等的主动示好,才会使得云林宗不惮于将这等消息和盘托出?又是何等的大事,才能让余音这么一个金丹期修士不远万里到武南城来协助他崇妙宗找出真凶?

    然而余音心里的考究却与沈文泽不尽相同。

    首先,地髓可遇而不可求,先不说这东西已经被陈国女皇给吃了,即便是还在,那也只能说明云林宗有手段,有能力去弄来地髓,而不会因为这一点给云林宗带来什么不必要的觊觎。

    其次一点是,什么样的买卖能值得云林宗对区区一凡人国度奉上地髓?以沈文泽的性子,心里只怕已经绕了千百回了。

    最后就是余音的态度了。

    对沈文泽而来,余音这过分的轻描淡写正说明其后面要说的,只怕是更加严重的事。

    沈文泽当下坐直了,一面捋了捋袖摆,一面肃容道:“余道友如此开门见山,那么我这儿也有一件事,大约可以让余道友在这件事上有更多的了解。”

    他说完,偏头去看瑞风。

    “没事,瑞师妹是自己人,大可以放心。”余音长袖一摆,送风至柳平野眉心,将他周身皆用隔音术罩住,随后继续说道:“其实……我已经隐约猜到了沈道友要同我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呢?

    无非是像师姐那样,从师父处领了什么不能外传的任务。

    果不其然——

    沈文泽接下来要说的,就是那两个已经遇难的师弟与自家师父的事,就见他握袖开口,沉声道:“凌绝与凌宇在离开霍山前,与师父曾密会数个时辰,当他们离开师父洞府时,我从他们身上嗅到了一股十分奇怪的味道……”

    那股味道直到沈文泽后来在武南城见到两个师弟的尸体时,才结合搜出来的东西分辨出,是寻香玉的香味。

    师父交给师弟二人寻香玉做什么?

    原本沈文泽并不清楚,也摸不着头脑。因为寻香玉虽然用料昂贵,十分稀有,但那只是女人家喜欢的玩意,虽说佩戴在身上可以使肉体生香,肤如凝脂,但金丹之后,修行者肉身返老还童,说到底根本不需要找个。

    如今余音这么一说,沈文泽立刻就回想起了凌绝与凌宇二人在进入武南城之后的种种奇怪举动,稍加揣测,便能得出结果了。

    如云林宗一样,师父只怕也在和凡人合作。

    而寻香玉是筹码。

    “赵国的皇帝爱长生,爱美人。”沈文泽敛眸,眉心微蹙,“金丹带出来,我难以察觉,故而只发现了寻香玉的气息,后来从他们二人的尸体上和千机囊中,都并没有搜到过量的金丹,说明他们大概已经和赵国的皇帝取得了初步的沟通。”

    交易内容是什么?

    为什么要避着我?

    沈文泽对于这一点,百思不得其解。

    “冉少安是什么时候来武南的?”余音突然问道。

    “你怀疑少安?”沈文泽猛地抬头,其后摆手摇头道:“不,不可能,少安灵脉俱碎,纵然他有想法,也绝无能力去悄无声息地解决凌绝和凌宇二人。”

    不管外人如何议论冉少安的故事,知道的终归只是一些皮毛,其内里到底有什么细节,只有崇妙宗自己人知晓。

    余音在等沈文泽开口。

    室内长久的沉寂使得一旁的瑞风有些不安,她伸脚蹭了蹭余音,小声问道:“师姐,那条龙……去了哪儿?”

    囚玉去了哪儿?

    余音没回答,她都不用去思考,就能猜到,此时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魔龙必然是趴在屋顶上,掀开了一块瓦片,边看边乐呢。

    “当年……少安亲赴极北,并非是折损在妖物的手里。”沈文泽的声音略显沧桑,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将这事说出口来,“他单枪匹马,去时潇洒快意,回来时却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世人只道少安是中道陨落的天才,却不知道,真正将冉少安灵脉一寸寸捏碎的,非妖非魔……”

    是人。

    当年的冉少安半步化神,伤他的人,却是连真容都没有显露。

    如此,足以见得那人修为之炉火纯青。

    “当我发现凌绝和凌宇的灵脉俱碎时,且灵脉中留有与当年一模一样的黑龙引时,就第一时间通知了宗门。也是因此,夏冰师姑才会拗不过少安,放了少安下山。”沈文泽伸手从怀中取了一张折叠的纸出来铺开在余音面前。

    发黄的纸上,蜿蜒着半截黑色丝线。

    咚——

    咚咚!

    那线在见了天日之后,开始疯了一样蠕动,它猛烈地撞击着纸上的法阵,发出阵阵闷响。

    “黑龙引是少安带过来的,这东西一旦被打开,便像是要归宗一般,具有十分强烈的逃脱欲望。”沈文泽对于这纸上黑线的异动并没有感到诧异,反而是及时抬手压住,向余音解释道:“当年留在少安体内的,远比这个要长得多,常人触之则被吸食殆尽,连尸骨都难以留存。”

    余音的脸色虽然煞白,但并非是因为害怕。

    在看到沈文泽拿出这东西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被自己压制在体内的那一团黑线跳动了几下,与这纸上的交相呼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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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介绍:
【无CP】【金手指】
——A版
被道门中冠以废物美人之名的余音以区区金丹期的修为活了三千年。
她本以为自己余生会就这么耗尽寿元,老死离开,却不料在一向待她如亲人的师姐飞升的这一日,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再无法回到从前。
当过往的端倪悉数摆到余音的面前时,她发现身边没有一个可信之人,那些人都在利用她,过去的一切都在将她推向深渊。
——B版
天:当你的对面站着三界众生,你该如何选择?
余音:我想要活下去。
天:你的意思是你选自己?倘若旁人因此陨落,三界生灵涂炭,你亦不在乎?
余音:我在乎他们,那谁来在乎我?
天:仙灵化噩,从来如此,你应当有无尽向上的悲勇。
余音:从来如此,便对吗?我拒绝这个从来如此。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