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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聆行     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txt下载     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萌芽

    即便余音再迟钝,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能猜出个一二了。

    赵国的皇宫里,恐怕有陈国皇宫一样的东西,那东西更是极有可能是当年她父亲的遗物。赵国与陈国不过是两个俗世国家,纵然有为他们效命的天师,他们也不可能对父亲造成什么性命威胁。那么,云林宗和崇妙宗在当年父亲遇难一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一瞬间,余音突然想不起来那些有关于父母的故事。

    丹田内海中,仰天一寸伫立在平静无波的琉璃海上,其下是由一点一滴的记忆构成的巨大识网。余音赤足行于上,她一拳崩碎脚下冰冷的琉璃,俯身捞去,却都只是日日琐碎,全然没有任何与父亲或母亲有关的。

    长久以来的羁绊轰然崩塌。

    余音大汗淋漓地从识海抽身而出,她伏在桌上粗喘着气,脑海中却只有来自于父亲的那一句恶胎在回荡着。

    恶胎——

    恶胎——

    你是恶胎!

    不,不对。

    有什么在左右着我的情绪。

    “持身视正,驱妄驭悚。”余音迅速端正坐稳,一面默念着,一面回想着这一路走来,自己身上的种种异样。

    其实,她如何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

    从情绪到性格——

    明明方凌齐在丹青山时,就已经讲得够清楚了,可她当时连怀疑师姐的情绪都只持续了一会儿,转眼就将那份愤恨感抛去了九霄云外。

    师父就更别说了。

    如果不是师姐带着她迈出那一步,那被迫迈出的一步,她甚至连些许的怀疑,都生不出来,心中徜徉着的,永远只有敬重与濡慕。

    仰天一寸的存在到底是为了限制什么?

    我的金丹期修为又究竟有着什么猫腻?

    我当真是恶胎吗?

    父亲为何不许母亲生下我?

    师父在这当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随着这些不断翻涌的念头,余音的视线一点点模糊。

    她的身子轻微地在颤动,瞳孔骤缩,像是陷入了什么令她惊恐的地方似的,但旋即又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抱住她的那个人持续地,温和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师姐——”

    “我在——”

    瑞风的呢喃如和风般抚平了余音心中的汹涌波涛。

    在这一刻,屋内三人并看不到的是,武南城上空瞬间聚集,又瞬间离去了一众鬼影,那些鬼影发出一声又一声地尖刻呼啸,往南方疾驰而去。

    总算找回一点儿理智的余音推开瑞风,她飞快地翻手抽剑砍向了自己的左手,在瑞风的尖叫声中,重起轻落,堪堪划破了一层皮。

    鲜血汩汩而出。

    紧接着,她定睛看向沈文泽面前的那张纸,不由分说地倾身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抚掌将其碾碎。

    是这东西在左右我的情绪。

    眼下的余音,几乎已经可以确认这个不知道是不是父亲留下来的东西会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她的思绪和判断。

    “住手!”

    沈文泽大惊失色,他一掌拍在桌沿,将身子朝外推出半寸,屈指内扣防护己身的同时,抽剑点向了桌面,半道护整拔地而起。

    然而,他意想中的事并没有发生。

    碎成粉末的纸被余音的掌风扬起,缓缓吹落在了地上。

    “余道友太冲动了。”沈文泽用长剑剑尖拨了拨地上的粉末,确认没有任何异动后,才松了一口气,他转而抬眸,对上余音的眼神时,却愣了一下。

    那是一种相当难以言喻的神情。

    困惑与坚持,迷惘和怨怼。

    “这东西毁了……”余音偏头看了一眼地上,蹙眉道:“是我不好,有些冲动了,刚才只觉得这东西在蛊惑人心,下意识便出手了。”

    她取巧,故意往邪魔外道上带。

    “也是,这东西对金丹期的修士想来是有些影响。”沈文泽信以为真,收剑的同时,继续说道:“此事是我思虑不周,贸贸然就拿了出来,如今既然毁了……那就毁了吧,也不是什么十分要紧的东西。”

    瑞风白了沈文泽一眼,快步到余音身边,撕开自己的裙摆就忙着要给余音包扎伤口。

    “不碍事。”

    余音起身避开瑞风,将左手手掌往后一藏,说:“小伤而已,我们还是继续谈正事吧。如今既然见过了这劳什子的黑龙引,只肖剖开尸体,与之一对,就能知道凶手是不是同一个了,对吧?”

    可沈文泽的脸色并没有放松。

    事情正如先前余音猜测的那样,凌绝与凌宇的尸体的确出了点问题。

    “原本是派了专人把手,却不料在少安入城的前一日,两具尸体都消失了……”沈文泽说话时,脸色微红,显然是为此而感到十分羞愧,“眼下就剩三具凡人的尸体,凡人体内的灵脉养不住黑龙引半刻,在他们尸体中找不到黑龙引是正常的。”

    也就死无对证了。

    “冉少安的确经脉尽碎?霍山距离此地千里万里,贵宗那位夏冰真人可不像是能允许他独自出门的性子。”余音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孟夏冰。

    前有为了自己的寿元攫夺子嗣灵力的人,那自然也可能有为了自己儿子的灵脉,而对同门痛下杀手的人。

    “夏冰师姑……”沈文泽不敢妄论长辈。

    “杀凌宇和凌绝,却没有夺走他们身上的寻香玉,说明凶手并非是为这物件来的,而他们身上也没有其他东西丢失,便更加说明那人为的只能是这个人。”余音不是崇妙宗的人,她没有沈文泽的那种顾忌,分析起来头头是道:“据我所知,除了柳枫宸家以外,其他两名凡人死者之间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关联性,而柳家若不是出了丛芳这事,也会混在这当中,悄无声息,难以引起你们的注意。”

    的确,如果不是余音的出现,只怕最后真会让那背后之人钓上来一条大鱼。

    会是沈文泽吗?

    要用沈文泽来做什么呢?

    余音思索了一下,接着刚才的话说:“丛芳身上有九方离火术,那术法可以控制中术者,使其为自己所用——”

    可为什么是丛芳这么一个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闺阁少女?她有什么不同?如今丛芳只剩一缕生魂,其肉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已经不得而知了。

    那么想要弄清楚这件事到底和冉少安有没有关系,只需要查一查,他们之间是否有关联,哪怕一丝。

第四十七章 血缘

    余音想通里面的关窍后,起身解了柳平野身上的隔音术,走过去问道:“丛芳这人,你了解多少?”

    柳平野这时候哪儿还有心情回答问题?

    他一见自己能听到声音了,连忙伏地求饶,先前的那些不恰当的情绪此时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满心只剩惶恐。

    “害怕留着过会儿再害怕,你若是不仔仔细细说清楚了,待会儿那东西找回来,怕是要灭了你柳家满门。”余音细声细气地将其中厉害说给柳平野听,“它找上丛芳,必定是丛芳身上,或是血脉中有什么是它需要的,如今丛芳不见了,下一个是谁?”

    是谁?

    死亡的阴影顿时笼罩在了柳平野的头上。

    “丛芳是林州人士。”

    出生于官宦人家的丛芳自小便是在父母的宠溺中长大的,不知世事,以至于到父母突然病逝时,根本没有一星半点的谋生能力,只能依托昔日的情分,去投靠远亲。

    柳枫宸是丛芳母亲的表兄。

    因着这一层关系,丛芳到柳家之后,半点苛待都没有受过,捧得和柳枫宸自己的亲女儿一般,甚至柳枫宸的夫人孟氏,也就是柳平野的母亲,也将丛芳视若己出。

    细听下来,丛芳不管是在林州时,还是在投靠柳枫宸之后,都没有任何蹊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芳表妹突然之间就怀了身孕,老实说,三弟和四弟因为喜欢她,在家里闹出了不少笑话,我对她也就格外敬而远之了。”

    柳平野虽然好色,却也知道当中的厉害性,不敢乱来。

    说完,他抬眸对上余音的眼神,身子哆嗦了一下,赶忙补充道:“那毕霖玉是位素未蒙面的仙长交给我的。他说,只要我在如意楼里面喝上几天的酒,不管事,到时候自然是由我来继承柳家家业,说不得还能因此捞个荫封。”

    柳家三个儿子,面上不睦,私底下的争斗也从未停止过。

    “如意楼发生过什么?”知道内情的沈文泽自然是信了柳平野的话,所以问起了如意楼的事。

    “具体一点,可有听过闹鬼?”

    余音从中插话。

    她对于那个男人为什么会选丛芳一事,暂时还不清楚,但柳家的确是个适合怨胎生长的大染缸。贪嗔痴,爱别离,怨憎恨,比比皆是。

    “闹鬼?”柳平野偏头回忆了一下,犹豫道:“旁的我记不清了,但我点过的姑娘第二日都没有再出现过到是真的,问妈妈,妈妈只说是外出接活儿去了,并没有仔细说。”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瞪大眼睛说:“梦,我这两日都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化身为了一头巨兽,在这武南城里游荡……那时的我只有饥饿感,饿到失去理智,以至于我梦醒时,暴饮暴食,将如意楼的妈妈都吓坏了。”

    “看来没错了。”

    听到这儿,余音起身,抱臂总结道:“柳家上不端下不正,父不慈子不孝,诸般罗列,倒是一股子妖邪最爱的味道。”

    子不孝三字一出,柳平野的脸色相当不自然。

    瑞风听得有些懵圈,仰头问余音:“余师姐,您怎么就听懂了?”跟着,她扭头去看沈文泽,发现沈文泽的脸上也有着莫名,显然也是没怎么懂。

    “你们没听懂很正常,因为这不是道门所被允许的邪术。”余音作为一个从小就被允许阅读不周文典的人,大部分的邪术经她耳朵,就立刻能想起其用途和名称来。

    诸如柳平野这个。

    跗骨术。

    术法施在酒菜之中,中术者会在夜里不由自主地吸纳四周的怨气与恶意,这些怨气和恶意在经由中术者的体内转换之后,便会化作精纯的魔息,供施术者使用,而中术者如此反复数日之后,会变得痴傻疯癫,四肢无力。

    当然了,这种不入流的邪术,修者只要稍加提防就能躲开。但肉眼凡胎的普通人却难以察觉,故而在靠近不周的城池中,多有中此术者。

    “跗骨术不是什么寻常魔修或魔物能想得到的法术,借这个来锁定可疑之人,倒也算条路。不过,真正令我在意的,却不单单是这跗骨术……”

    细想之下,余音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那人既然要用柳平野作垫脚石,为何又要给他一块毕霖玉,让他脑内清明,不受外邪侵扰?这多此一举的,实在叫余音有些想不通。

    “师姐说的我大致动了,也就是说,这个施术者,既要保护柳平野,又不得不借柳平野之身来施展这跗骨术,好吸纳武南城内的怨气与恶意。”瑞风说完,攀着余音的膝盖,双目亮闪闪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来自余音的嘉奖。

    等等——

    柳平野的母亲!

    孟氏?

    这个孟氏和冉少安的母亲孟夏冰可有关联?

    也不对,即便是有关联,孟夏冰如今几千岁,算家谱,与这孟氏隔了不知道多少代,她能同意用自己的儿子做术引吗?

    余音能想到的,经提点,沈文泽当然也想到了。他沉吟一声,提起柳平野就往外走,边走边说道:“听说你母亲一直在后院吃斋念佛,前几日都是我师弟去拜访她的,眼下不如你我一同过去看看。”

    “和我母亲无关!”柳平野疯狂地挣扎着,“仙人,您发发慈悲,此事的的确确与我母亲无关!她不过是一无知妇人,您决计不要与她一般见识啊。”

    说着无关,却又说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余音旋即拉着瑞风跟上沈文泽,一同出了琅嬛苑。

    囚玉蹲在院子外头,正和身边的小丫头们说话,一听到门口有动静,拂袖散去小丫头们,自己的身形也跟着虚无了起来。

    他悠哉悠哉地跟在余音几人后头,目光凝于余音身上,自言自语道:“隐隐有破境之兆,看来施加各种刺激是正确的。”

    “大人,什么刺激?”一个羊角辫的小丫头突然从他肩后冒出来,歪头笑眯眯地问。

    “她灵识被囚禁千年,按理说,浑浑噩噩是再正常不过的。”囚玉屈指弹了一下小丫头的脑门,将她塞回去,“如今她如此迅速地恢复正常,倒叫我对这血缘一事,有些刮目相看了。”

第四十八章 尚未可知的身世

    原本囚玉以为,他至少还需要领着余音再磨个月余,这丫头才能从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中苏醒,没想到不过是一场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战斗,就已经挣脱得差不多了。

    “大人总是说些玄而又玄的话。”

    他刚摁下去左肩的毛孩子,右肩又冒出个来,叽叽咕咕地说完后,咯吱笑出了声,还拿毛茸茸的脑袋去蹭他脖颈。

    因为生魂中由囚玉所掌控,收入袖里乾坤当中,故而他们之间的交谈若不想现于人前,那么旁人就无法察觉。

    “玄吗?”囚玉挑眉,由着她们在自己背上胡闹,自个儿则兜袖道:“这血统论可不是我在诓你,不周山那几个狗东西向来深信不疑的。知道吗?她父亲,是那九天之上的真神帝夋的一截指骨,落入凡间获得肉身之后,天生便有化神期的修为。”

    “呀,真神。”

    “嚯……”

    “那不是很厉害?那她母亲呢?”

    小丫头们左攀一个,右挂一个,懒在囚玉身上好不快乐。

    “她母亲?”囚玉敛眸,脸上多少有些回忆的神色,“她母亲乃是不周唯一正统——素洛一族中的圣女,是邪魔外道中的邪魔外道。”

    如此血统之下,生出来个非神非魔的东西,真是叫人好奇她将来会如何。

    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诧异道:

    “她不是修者吗?可没有魔息……大人您是不是看岔眼了呢?”

    前头余音他们已经绕过影壁,往后院佛堂去了。

    “没有魔息才正常。”囚玉掠身跟上去,顺便翻手将小丫头们重新塞回去,临了在袖里乾坤里拍了拍她们的头,继续道:“邪不压正,并非是一句空话而已。”

    哪怕只是神灵的一截指骨,压制素洛一族也是绰绰有余,别说魔息了,就是半点魔气,也休想染指其上。

    不过——

    转念一想,其实也未可知。

    余阙是灵骨没错,可余音不是。她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灵骨遗留在人间的一点血脉吧?这点血脉当真就那么大的威力吗?高玉那老匹夫囚着她三千年是为了什么?

    囚玉越想,越觉得这里面还有很多自己没弄懂的事,干脆问道:“你若是被我困在一处地方,三千年不许你出门,不许你修为长进,你当如何?”

    小丫头瓮声瓮气地回答:“我?那我会哭,狠狠地哭,哭到大人您烦了,您就放我出去啦~”

    “哈哈。”

    囚玉大笑一声,眼锋一扫,背身滑入两门之间,说:

    “关着她的人,可不如我这般慈眉善目,哭对他是没用的。”

    恶鬼罗刹,却敢自比道门仁心。

    “任谁都难以想象,三千年如一日的囚禁,且非肉身,而是灵识。我救她出来,他日,她少不得要感念我这份恩情的。”

    “道门里的人吗?”

    “真可怕!”

    “他们就喜欢用这话来搪塞人,恶心。”

    “可他们为什么要囚禁她呀,她又不是像我们这样的凡人,也不是像大人那样的妖魔,道门里的人不应该爱护她吗?”

    “我们的教训还没吃够吗?离那群伪君子越远越好。”

    “对,越远越好!”

    袖里乾坤里,热闹极了。

    囚玉翻上院墙,轻身踩着一溜松泛的屋瓦无声前行,口中说道:“那我可不知道。兴许人家囚着她,是为了天下大义或是黎民苍生呢?对吧,他们就喜欢这套。”

    正道就喜欢用这话来搪塞人。

    “就是,就是。”

    “正道小人,哼。”

    作为亲历者的小丫头们,深有所感。

    佛音徐徐。

    未点灯的佛堂里十分昏暗,镂空的松竹屏风后,隐约有人影托香走动。那个面色略有些苍白的妇人在看到进门的沈文泽与他手里的柳平野时,没有任何的诧异。

    “娘——”

    柳平野嗫嚅一声,触及到妇人的视线后,连忙收声垂下了头。

    “孟夫人近安。”沈文泽将柳平野放下后,拱手与妇人行了一礼,说:“在下崇妙宗沈文泽,近日在贵府上叨扰了几日,却迟迟没有拜谒夫人,还请夫人谅解。”

    妇人慈眉善目,她缓步走到柳平野身侧,俯身将他扶起来,随后扭头对沈文泽道:“三位仙人既然找到了老身这儿,想必有些事情,几位已经知道了。”

    瑞风东看看,细看看,挽着余音的手,传音问:“师姐,难道真是她牺牲自己儿子?那岂不是和陈国女皇一样?”

    “且听听她怎么说。”余音拍了拍她的手背。

    嘟。

    嘟嘟。

    里间突然想起了声声木鱼敲击。

    孟夫人回头看了一眼,没挪动步子,继续同沈文泽说:“我儿什么也不知道,此事确系与他无关,还请几位仙人饶恕他,放他离去。至于事情始末,几位这边请,入座后,老身与几位细说开来。”

    她翻手推了推柳平野,示意他出去,自己则是优雅转身。只是她这动的方向并不是刚才响起木鱼声的里间,而是与这正佛堂有一道帷幔相隔的茶室。

    在面对沈文泽时,孟夫人一言一行都端庄自持,并没有什么身为凡人的惶恐火无措。她的那种从容乃是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非是伪装或勉强。

    也是因此,余音才觉得这当中绝对与那位十分要强的夏冰真人有关。

    落座后,孟夫人给他们三人依次斟茶,随后开腔:

    “此事,原是老身侥幸……”

    讲故事者面色戚戚,心有忧虑,听者端一盏茶,耗半天光阴,最后听得面面相觑。

    当年,冉少安单骑赴极北,嘴上说是为了伏妖,实则是为了替他的母亲孟夏冰去极北取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孟夫人作为后辈,并不知情,但她知道那是一件相当重要的东西,以至于孟夏冰明知道此行危险,却仍然只敢遣自己的亲儿子秘密前往。

    最后,冉少安的确拿到了,却没能顺利带回去。

    途径林州时,他遭遇了不明人士的伏击,最终以全身灵脉俱碎的代价,惨烈逃生,而那件东西则被那袭击者带走了,下落不明。

第四十九章 孟夫人

    当年一事,事出在林州,孟夏冰少不得要亲自去林州几趟。

    最后虽然那东西没找回来,但孟夏冰却钦点了林州一处姓孟的人家,作为自己的旁支后辈,准其享有孟氏福祉。

    这林州孟氏,就是孟夫人的娘家。

    孟夫人从小就听过无数遍家中关于那个仙人先祖的故事,也被耳提面命着,他日要为先祖效力,寻回那丢失的宝贝。然而等到她真正见到这位仙人时,仙人一开口,却是要自己儿子的命!

    “仙人饶命,求仙人饶命!若仙人真要有人吃下这丸药,那么老身来吃可好?”孟夫人当时就跪倒在了孟夏冰的脚边,雍容全无,只剩狼狈。

    她的儿子虽然没用,却不过弱冠之年,往后的日子长着,她怎么舍得送他去死?如果真要死一个人,那不如就让她来好了,她左右半只脚已经踏入黄土,对余生了无生趣了。

    孟夏冰莞尔一笑,俯身将孟夫人扶起来,声音毫无波澜地说道:“当年那东西碎了,一缕灵气飘入你家,让你家享了这么几百年的福,如今我不过是收回来,你却不愿意了?那不如让你们家一起赔我吧。”

    一起?

    孟夫人听得双腿哆嗦,登时又跪了下去,以头抢地,不住地磕头。

    “您大人有大量,求您绕过我们,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此时孟夫人心里那叫一个惶恐呀。

    面前这位白衫玉冠的仙人,金口玉言,既可以让孟家一夕之间称为林州一霸,亦可以翻手要了孟家全家的性命。

    不,甚至可能更糟。

    这些仙人们,动辄许来生,窥往世,说不定孟家生生世世都不得翻身了。

    思及至此,孟夫人求饶的话不敢停。

    对于孟夫人的态度,高高在上的孟夏冰十分满意。她信手将包着药丸的锦盒丢在孟夫人面前,说:

    “你儿子生辰八字正好契合,让他服了,顶多我再给你一佩玉,让他免于外邪侵扰。只不过,这样的话,你还需要帮我寻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子,用她来做你儿子的替身。”

    其实从一开始,孟夏冰就没打算要用柳平野。

    但主动要孟夫人找替代品和在孟夫人的请求下退而求次地要求替代品,这在因果之中,是完全不一样的。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孟夏冰就打算让孟夫人替自己背上这因果。

    “当时的我虽然有诸般被迫,但我答应了,便是做下了错事。”孟夫人长叹一声。

    被孟夫人选中的那个替代柳平野,与柳平野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子,自然就是丛芳。其后的日日夜夜,孟夫人始终都难以抵消心头的那股罪恶感,哪怕她终日礼佛,藏身于这佛堂中,也未能有一日好眠。

    “孟夏冰要了丛芳的什么?”余音突然打断孟夫人,问道。

    “一缕颅顶的发。”

    “一截新长的指甲。”

    “随身的小衣。”

    “染过唇的胭脂。”

    “以及带有生辰八字的黄符纸。”

    孟夫人一边回忆,一边回答。

    在安排这些之前,丛芳已经到了孟家几个月,孟夫人并不知道丛芳家里的悲剧是不是那位仙人的手笔,她不敢问,也不敢猜,只能极尽所能地给丛芳最好的东西,让她至少此时是欢喜的。

    其后,不到半月,丛芳便怀了身孕。

    因为是当家夫人,孟夫人在对丛芳的处置上有很大的权力,也因此能瞒天过海,配合孟夏冰的一应要求。

    “如果我知道,这最后的一切,竟是这般下场,当初……”孟夫人的眼角落下一颗泪,说什么当初呢?即便知道最终会死这么多人,当初的她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孟夏冰借丛芳的身体养怨胎,因果却要孟夫人你来背,孟夫人,你甘心吗?”

    余音摸出一方帕子来递给孟夫人,温和的嗓音像是能引人走入某种温柔乡一般,叫人生不出半点儿警惕来。

    “不仅如此,贵公子将来身体必会落下病根,往后能否绵延子嗣都是个问题。”

    “而且……”

    “最重要的是,孟夏冰的计划并没有成功。不管她为什么要牺牲丛芳,那怨胎终归是没有出世的,等她来武南收走怨胎时,恐怕就是你孟家与柳家举家人头落地之时。”

    “孟夫人,您觉得,您有本事应付孟夏冰吗?”

    “我可以保护您,孟夫人,不光是您,您的儿子,您的母族,只要您能交出孟夏冰给你的任何能够证明她曾指使过你的证据,我便能护你平安。”

    你能?

    对面的沈文泽闻言挑眉,不由地上下打量了几眼自信的余音,心里揣测着,余音是不是留了什么后手,或是带了什么法宝,否则以她的修为,对上孟夏冰只怕半招就输了。

    余音眸子一瞥,就看到了沈文泽异样的表情,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却没想着同他解释,而是偏头与尚在惊愕之中的瑞风说话:“刚才你去抓柳平野时,有通知师姐他们吗?”

    当时瑞风偷偷摸摸地离开,是过了囚玉的眼的。

    但她假意前往如意楼,实则先是偷偷摸摸溜去了城外,联系上了一直在城郊住扎的云林宗师兄弟们,后再赶去揪住了醉生梦死的柳平野。

    一来,余音是希望通过瑞风的嘴,向师姐汇报一下近况,别让他们在崇妙宗面前露了馅,而来则是要瑞风去知会他们,让他们既不要与崇妙宗起冲突,也不要与囚玉起冲突,好好保存实力,以待龙门宴。

    瑞风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如此甚好,且让师姐他们照自己的计划行事,我这头不用他们操心。”

    说这话时,余音拔高了一点声音,是故意说给沈文泽听的。

    其后,她从千机囊里摸出一块木雕来,面色郑重地放在孟夫人面前,说:“此乃云林宗宗主高玉亲手刻下的金文,持之邪魔不侵,有它在,孟夏冰不敢对您、以及您的家人作恶。”

    孟夫人犹豫了。

    云林宗的大名孟夫人有所耳闻,但孟夫人并不清楚自己面前这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姑娘到底有几分本事。

第五十章 间外法身

    始终没有说话的沈文泽此时心里如翻江倒海。

    他听着孟夫人口述那个令人不适的故事,却始终无法将自己印象中的那个谦逊温和的夏冰师姑和孟夫人故事中这个阴毒刻薄的人联系在一起。

    然而孟夫人陈述时的神情并不是作伪。

    夏冰师姑为何要炼制怨胎?又为何要用柳平野来吸纳怨气与恶念?当年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能让师姑如此心心念念,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没有放弃?

    问题如同乱麻,将沈文泽的眉心绷成了个川字。

    安静的佛堂茶室内,自余音刚才的话说完后,就再没有人开腔了,诡异的寂静让在场除余音之外的三人有一种压迫感。

    嘟嘟。

    隔壁又传来了木鱼的敲击声。

    这声音像是在提醒孟夫人一般,令她猝然回神,当下便伸手接过了木牌,口中喃喃道:“我只是迫不得已……我只是迫不得已……”

    其实,在孟夫人下定决心接过木牌时,余音这吊着的心才算放下来,只是她脸上一派从容淡定,好似已经笃定了孟夫人的选择。

    “等等——”沈文泽抬手截住了孟夫人的手,说:“若孟夫人所言属实,那么保护夫人的责任自然是由我崇妙宗承担,又怎么会需要夫人借助外物?”

    余音就猜到了沈文泽会这么说,古板木讷的沈文泽能在嫡系为尊的崇妙宗里混到今时今日的地位,是因为他的古板并非是针对自己的宗门,而是针对外人。

    如孟夏冰这种丑事,他不知道则已,知道了就绝对会想着如何先盖上盖子。

    但这事不能由着沈文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且,就算余音不为枉死之人讨回公道,那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魔龙恐怕也不会接受这种结局。

    所以她拂袖震开沈文泽的手,说道:“沈道友怕是忘了我宗在陈国被袭击一事了,若孟夏冰不单单是在武南犯下这血孽,若她与不周勾结,欲谋害我道门菁英,那么这事便不是一宗之事了。”

    谁能说得好孟夏冰炼怨胎是为了什么呢?现在又没办法将她抓过来对峙。

    沈文泽被余音一噎,僵硬地将手缩了回去。

    这时,瑞风突然回头望佛堂外一望,接着若有所思地转身,一溜小跑就出去了,也没给余音知会一声。

    余音眼尾扫着她离去的身影,口中犹自在说着:“便是退一步讲,我宗被袭与孟夏冰无关,那这武南城可还死了三位无辜的普通人,凡人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说完,余音将孟夫人的手推了推,示意她收下。

    孟夫人感恩戴德不已,眼角已经泛起了微红。

    话说到这份上,沈文泽就是再想把余音撇出去,也已经为时晚矣。最终,他也只能认命地跟在余音后头,随孟夫人起身,穿堂绕巷后,来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茅草屋前。

    清脆的木鱼敲击声就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吱呀——

    孟夫人抬手推开了门。

    屋内布置十分素雅,偌大的空间只一桌一椅一塌罢了,长塌旁跪坐着一个少年,须发皆白,正神情专注地敲击着自己身前的小小木鱼。

    “这是丛芳怀孕后,突然出现在我佛堂内的少年。”孟夫人指着他对余音说道,“他听不见我们说话,自己也不会说话,一出现就捧着那木鱼,虔诚极了。”

    要说为什么孟夫人会将他留下,盖因这少年的眼瞳里刻着个孟字。

    不管是孟夏冰仙人的孟,还是她孟氏的孟,孟夫人都不敢怠慢,这才将少年安置在佛堂后的小屋内,避免外人察觉。

    “你去看看?”余音手肘捅了捅身边发愣的沈文泽。

    沈文泽是崇妙宗的大师兄,也是这个屋子里最了解孟夏冰的人,由他过去检查是否有孟夏冰的法术痕迹,再合适不过了。

    然而沈文泽没动。

    他脸色十分难看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说:“不用看了,这是夏冰师姑的气息。”

    此前崇妙宗的确在武南城里进行了仔仔细细的搜查,但有两处地方因为顾忌颇多,他们是不太方便去搜的,这一个是女眷闺房,另一个则是佛宗庙宇。

    不搜归不搜,站在外头用灵识检查却是必须的。

    问题就出在这儿。

    踏入这间草屋之前,沈文泽在外面没有感知到一星半点儿的异样,这意味着,屋子是特意布置过的,非常人可以探知到内里。

    哪怕是修为如沈文泽,也不行。

    “这东西是什么?”余音挑眉走向那少年,双手背在身后,明知故问道:“你们崇妙宗都是炽烈至阳的术法,可不会这种附体的法术。”

    是什么?

    是间外法身。

    此术非洞虚期修者不可为,施术者先得元婴稳固,然后将元婴一分为二,其一留存己身的丹田内海之中,另一半用秘法炼化成全新的肉身,最后在这肉身中灌注灵力,雕刻灵脉,让其行动自如。

    当然,这术法通常是那些老怪物们用来自保,留作底牌的。

    少有眼前这般。

    余音绕着少年走了一圈,咋舌道:“贵宗这位夏冰真人在对待亲儿子上,与那陈国女皇倒是有得一拼。”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余音在走近之后,立刻就察觉到了,这间外法身并非是由孟夏冰的元婴炼制成的,而是出自冉少安。

    “你什么意思?”沈文泽快步过去,但他看到的就是一具肉身木偶,并没有感觉到其他的什么。

    到这时,余音才反应过来,刚才的那份感觉并非出自她自己的灵识,而是来自于那盘踞在她体内的不明黑线。

    “我的意思是,贵宗冉少安这灵脉俱碎,只怕另有文章。”余音改口,伸手两指扣在身前少年的脖子上,打断少年的行为,逼得少年后仰向天,继续说:“五识不全,灵力不稳,当年的炼制只怕相当仓促啊。”

    沈文泽低头看着这个双目无神的俊美少年。

    虽然他没能像余音那样第一时间感知出少年的来处,但却还是在凝神扫了一圈少年的身体后,确认了,这的确不是来自夏冰师姑的元婴。

第五十一章 归还

    就在余音胁迫那少年从定悟中出来的须臾之后,少年阖眸,薄唇轻启:

    “你三番五次坏我好事,想必是已经有所觉悟了。”

    雌雄难辨的少年嗓音,亦正亦邪。

    紧接着,他睁开眼睛,眼底一左一右的两个孟字如旋涡般收缩,转眼间坍缩又绽放,呈金色的莲花状,一圈又一圈地绽放着灼灼光芒。

    这般模样,意味着身处远方的孟夏冰的灵识已经降临到了他身上。

    沈文泽后退一步,拂袖想要隐去身形,却不料那少年眼珠子一转,看着沈文泽的方向,说:“文泽,你糊涂了,自家的事岂能由外人来下定论?还不快将这女人擒住,以待我亲至。”

    颐指气使这四个字在孟夏冰的语气中凸显得淋漓尽致。

    向来听话的沈文泽这时却没动,他一面理着袖口,一面沉声问道:“夏冰师姑,这具法身……是谁的元婴炼制而成?”

    屋内气氛顿时凝滞。

    短暂的沉默之后,孟夏冰开口斥责他:“文泽,没想到你不过是带队出门几日,便已经忘了轻重缓急了吗?!”

    “是少安吗?”沈文泽执拗地问。

    “文泽!”

    孟夏冰听上去有些恼羞成怒了。

    岂料,余音翻手粗暴地捂住了她的嘴,跟着扭头对沈文泽说道:“这几日你为了查明到底是谁害了凌绝与凌宇,闹得武南城人心惶惶,知道其目的是什么吗?是为了让这武南城里贪嗔痴怨恨一点点浓郁,所以,平心静气!”

    大约是余音的语气太过笃定,以至于沈文泽听得一愣,当下听话地默念起清心咒来。

    而余音仍在继续:

    “你杀凌绝和凌宇,让他们手头与赵国的交易落空,让崇妙宗不得不对赵国发难,这是嗔。”

    “你杀凡人,让凡人意识到这并非只是修者之间的仇恨厮杀,从而扩大凡人们心中的惶恐,这是怖。”

    “你恐吓孟夫人,让孟夫人心生忧虑。”

    “孟夫人不得已选丛芳来替代自己的儿子去死,这是愧。”

    “你伪装成男人接近丛芳,让她对你有情。在丛芳毫无防备的时候,你又囚其生魂,夺其肉身用炼制怨胎,让她心生懊悔。”

    咔。

    骨头折断的声音。

    “诱人之情感为己用,滥杀无辜,枉造杀孽,你不配为道门弟子。”

    说完,余音冷漠地拧断了法身的脖子。

    但这一切并不是结束,在沈文泽看不到的地方,余音的指腹有黑龙引汇入法身体内,丝丝缕缕地纠缠着那属于冉少安的灵脉和元婴,一点点将其往法阵之外拉扯。

    “竖子敢尔!”孟夏冰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

    法身伴随着沉闷的响声落地,些许的玉色光华跳跃于余音的掌心。

    “你岂敢!”

    “混账!我要你死!”

    躺在地上的法身里传来声声无能怒吼。

    沈文泽看得有些目瞪口呆,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子已非当年那个惶惶不安的与他傻傻看了一夜繁星的人,但却仍旧没料到,她能如此杀伐果断。

    柔柔弱弱的外表中,平添了一抹肃杀。

    “夏冰真人,等您什么时候亲自过来了,再说要我死这种狠话吧。”余音温温和和地说着,抬脚从法身上头跨了过去。

    早在孟夏冰对沈文泽呼喝时,余音就已经确认了自己先前的猜想——这具取自于冉少安的法身恐怕真的因为炼制太过仓促,而没有办法做到寻常间外法身那样,行动自如。

    “哦对了。”

    她走了几步,回头,垂眸对地上的孟夏冰笑道:“夏冰真人,知道我想去干什么吗?”

    孟夏冰的心一下子如坠冰窖。

    法身身上被抽走了什么,孟夏冰再清楚不过了,既如此,也就不难猜测余音这小杂种要做什么。先是被余音破了法阵,毁了怨胎,后又被余音拆了间外法身,此时远在霍山的孟夏冰早就已经出离愤怒,冲出了洞府。

    可就算孟夏冰能御剑日行千里,也已经来不及了。

    茶室里回荡着余音那略带恶意的俏皮声音,一字一句经由法身的链接,砸在了孟夏冰的心头,险些跌落云端。

    “我帮你儿子恢复原状,让他重新拥有灵力,你觉得怎么样?”

    “就是不知道,当他得知自己痛苦了这么多年,元凶却是自己的好母亲,他待如何?”

    “这可不是什么寻常小事,对吧?夏冰真人。”

    院外,瑞风正推着冉少安往里走。

    “我说,瑞道友,你这么火急火燎地把我拉回来是要做什么?你我可是许久没见了?找我喝酒呢?”冉少安嬉皮笑脸,犹不知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瑞风没好气地睨着他,说:“没工夫和你贫嘴,我寻思着师姐肯定用得上你,你最好识相点,别逼我动粗。”

    冉少安听到瑞风口称师姐,以为是裴云英亲临,脸上的调笑就散了,正色问道:“怎么?裴道友也来武南了?”

    这话一出口,他旋即想起了龙门宴,这个早就与他无关的盛事,于是苦笑了一声,说:“哦,也是,武南乃是北上燕云州必经之地,她每回都带队,来这儿是自然的。”

    眼看着冉少安眼底的光都消失了,瑞风于心不忍,赶忙转移话题:“行了,不是裴师姐,也不是龙门宴的事,是余师姐。我想,余师姐肯定要找你的,先把你带过来而已。”

    正逢余音背手往外走,听到了冉少安那一句:

    “余音?她还没死呢?你们云林宗可真是善宗,养这么个废物能养几千年之久——”

    啪!

    瑞风先手甩了冉少安一巴掌,随后眼尾就看到院门那儿施施然跨步出来一抹倩影,赫然便是余音。

    “师、师姐。”

    她有些结巴。

    余音目光经她落在一旁脸色涨红的冉少安身上,问:“冉道友这是怎么惹到我家小师妹了?正巧有事要找冉道友,既来了,也就省得我出去寻你了。”

    冉少安的脸更红了。

    只是他这脸上羞愤外加羞愧的红晕还没消退,就被紧接着余音拿出来的东西给吓得混入了一点青紫色,倍加难看。

第五十二章 一步元婴

    “好好好!”

    佛堂顶上,囚玉不知哪儿搬来一张桌子,美酒瓜果摆了个齐全,一边吃喝一边抚掌大赞。

    他要的就是余音一点点张开她的獠牙,这獠牙不管是朝向谁,只要不朝着他,他就乐得蹲在旁边看热闹。

    至于桃然他们要在不周闹出什么大动静来,那囚玉就更开心了,最好是闹得天翻地覆才好。

    当然了,囚玉的声音并没有传到院中,连身形也没有出现。

    底下冉少安偏头看了一眼余音身后跟着出来的沈文泽,喊了一句大师兄,后面的话却像是梗在了喉头一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走在最后的孟夫人神情畏缩。

    她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选对路,也不知道待会儿要是孟夏冰杀到,身前的这两位仙人有没有能力护住自己,但此时的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唯有跟着他们前行。

    院中的交锋不过刹那。

    余音抛了抛手中的光球,将其往冉少安身上一甩,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东西,想必不用我说,冉道友自己也能感觉到……”

    属于自己的东西,往往不需要那些繁冗的辨认。

    冉少安铁青个脸要伸手去接,光球且径直穿过他的手掌,融入到了他的身体里面。

    “哦,对了,刚开始可能会疼一些。”余音像是才想起似的,抬手掩唇,秀秀气气地补充道:“但冉道友并非是废物,想来是可以忍得下来的。”

    “呃——”

    “啊!!!——”

    惨叫声骤起,冉少安几乎是立刻就跪倒在了地上。他屈指捧住脸,目眦欲裂地低吼出声,声声拔高的同时,整个人开始不住地颤抖痉挛。

    瑞风想要搭把手,却被余音以眼神制止了。

    “这事旁人帮衬不得,须他自己去体会。”

    说这话时,余音眉梢带着温和,叫瑞风下意识就信了。然而后头的沈文泽知道,余音这是要冉少安真真切切地记住这份痛苦,好在之后还诸彼身。

    要阻止吗?

    他在心里有过一瞬犹疑。

    但最终,沈文泽只是兜袖站在了余音身侧,虽面露悲切,却不置一词。

    孟夏冰的所作所为是任何一个修道者都无法容忍的,即便是以血缘亲情为第一位的崇妙宗也一样,在法理正道面前,孟夏冰逃不过责难。

    所以,相较于要自己出手,沈文泽更希望由余音来做这件事,将来回了霍山,他也不必要去面对师父的责难。

    此时的冉少安已经伴随着逐渐低哑的吼叫声倒在了地上,他身体的每一寸经脉都绽放出玉色的柔光,四周灵气汹涌着汇入他体内,将他眉心、两鬓、手脚等处鼓胀得拱起。

    好在此地是俗世,而非道门。

    纵然是将周围全部的灵力吸纳,冉少安也不至于爆体而亡。

    “师姐,他看上去不太好……”瑞风小跑到余音身边,挽着手低声说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帮帮他?至少让他不必这么痛苦……”

    余音抬手按在她手背上,斜望冉少安,说:“间外法身的炼制需要灵脉元婴一分为二,两者分离时,意识不能断绝,否则便会出现偏差。”

    道门典籍上的东西,余音记得一清二楚。

    瑞风平日里虽然贪玩,但也是认真上过学的,是以余音一提醒,她就回想起了书上的内容,赶忙接话道:“方才我们在里面瞧着的那个法身木讷得很,这也就说明,当初孟夏冰是将冉少安的五识封闭了,然后才练出那间外法身的,对吗?”

    “是。”余音点了点头,“孟家畏惧孟夏冰,她大可不必这么费心思留一具不着用的法身来监视孟家,所以这法身的用处必定是在别处。”

    揣测人心一事,瑞风不擅长,也就没有插话,乖巧地听着余音解释。

    “当年孟夏冰要冉少安去取的东西是什么,我们姑且不谈。”余音每说一句话,地上那冉少安的嘶吼声就微弱一点,像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一般。“光看冉少安被伏击这一点——”

    轰!

    一声巨响炸开。

    余音身后的那处佛堂顷刻间沦为废墟,地动山摇。

    “扶他躲好。”余音仰头朝南边看了一眼,旋即振臂回身,扬手便是一道灵力法罩拢在了后头孟夫人的身上,“孟夫人速速随沈道友离开此地!”

    一盏茶的功夫,人未至,声先临。

    “混账东西,金丹之能,也敢在吾面前放肆!”

    金玉之声落地。

    紧接着,南边的天空漫起了七彩的霞光,转眼间,华服玉冠金靴的孟夏冰踩踏着这霞光落入院中。她手里持剑点向余音,另一只手则并指扣在肩侧,指腹已然有灵力悦动。

    “想要先一步灭我的口?”余音瞥了一眼她的指尖,冷笑道:“你儿子的灵脉已经归位,你就是现在杀了我,他待会儿也会成为你的阻碍。”

    瑞风带着冉少安已经跟着沈文泽与孟夫人躲去了院外,余音只要给冉少安预留出足够的时间,让他恢复法力,那孟夏冰就算有通天之能,到时候也只会被千夫所指,而无可奈何。

    像是窥到了余音的想法似的,孟夏冰轻蔑地睨着余音,指腹一转,天辉术就带着灼灼光芒射向了余音。

    出乎她意料的是,本该须臾之间毙命的余音却是没有半分为难地合掌挡回了这天辉术,并与身侧挽了个剑花,截住了她后送去的一剑。

    镪——

    金戈相交,带起一连串的火花。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瞧,天黑了!”

    孟夏冰下意识抬头望去,果然就看到武南城上空忽然间聚集起了浓浓的乌云,云隙之间隐约有蓝紫色的光迸射而出。

    “谁在渡劫?”

    这是孟夏冰的第一个念头。

    跟着她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那穿破重重浓云降落的天雷并没有打向其他地市,而是笔直地朝着这院子来了。

    刹那间,飞沙走石,天崩地裂。

    余音迈出一步,将本要退避的孟夏冰给拽了回来,死死地钳制在怀中。

    “这雷的滋味,我是头一回感受,但夏冰真人您应该不陌生。”

    带着笑意的冰冷嗓音让孟夏冰不禁打了个寒颤,可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还手,就已经被拽入了雷霆之中。

    万象之中,元婴初现。

第五十三章 宝物是我爹的头骨

    瑞风永远记得这一天。

    大历三千年,七月初三。

    她躲在武南城柳宅这逼仄的耳房之中,身边是痛苦闷哼的冉少安,是面色凝重的沈文泽,是惶惶无措的孟夫人,但她无心去顾及,她只看得到那万钧雷霆里的红色身影。

    多耀眼啊——

    瑞风喃喃自语。

    师姐的每一缕发丝都带着叫人挪不开视线的华光,指尖莹莹,身侧有妙音扩散。天穹之上,一道又一道的紫雷开天直下,却又在落至师姐颅顶时,遁入虚无。

    “我炼成元婴时,也是这般光景?”

    想不起来了。

    当初瑞风炼成元婴时,整个执法堂都热闹极了,不是为她护阵,就是给她准备各式的灵宝灵材,唯恐她在化元婴时有什么差池。

    因为准备得太过充分,以至于最后瑞风对自己入元婴时仅剩的印象就是,那日的菩提子很好吃,执法堂的塌很软,她睡了一个很安稳的觉。

    “常人入元婴,怎么可能这般草率?”沈文泽一只手环着冉少安,另一只手温和地帮他疏通灵脉,眼睛却同瑞风一样,一眨不眨地看着远处的余音,“恐怕她是故意挑在这个时候破障的。”

    孟夏冰修为已逾洞虚,在场谁都不是她的对手,即便是冉少安回复之后与沈文泽携手,只怕也难以匹敌。

    余音此番……

    大约是考量到了武南城的百姓。

    沈文泽如此一想,便越发觉得自己袖手旁观得卑劣无比,眼眶不自然地就红了。他抿了抿唇,轻手轻脚得放下了怀中的冉少安,接着起身,想要出去帮余音一把,却被一旁的瑞风给拽住了。

    “慢着,师姐刚看了我一眼……”瑞风的肾有些犹豫,她既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懂了师姐那一眼的意思,又不确定修者在渡雷劫时是否还有多余的意识来向身边的人传递讯息。

    “渡劫时,元神灵识均毫无防备,她拉孟夏冰过去,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只会给孟夏冰可乘之机!”沈文泽甩开瑞风的手,夺门而出。

    瑞风赶忙跟着出去,再次拖住他,指着光华中的两人说:“你且看孟夏冰那脸色,分明受了同样的苦楚,于我们认知的可不一样。”

    闻言,沈文泽这才转眸去看孟夏冰,脚下也跟着停顿住了。

    此时雷霆当中的余音在想什么?

    想苍生?

    想道门?

    想师姐?

    她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这劈入自己丹田内海的天雷未免太疼了一些,好像皮肤都要被烧焦了,骨头都要被打断了似的。

    而被她困在怀中的孟夏冰,情况仿佛更糟糕。

    凡人入道门从炼体开始,便已经诸邪不侵,疾病不生,至金丹后,更是飞天行地,腾蹑眕霞,寿元可长足五六百年。

    但这只能算是窥到了修道的门而已。

    只有在跨入元婴境界后,身经九雷,神受七训,方能炼身化元婴,吐纳天地之炁,任为己用,以真人自称。

    也就是说,从元婴境开始,才会有雷劫,而这雷劫对渡劫者之外的人,是没有任何伤害的。

    当然,以上只是常理而言——

    在被余音囚住的时候,孟夏冰是准备嘲笑余音的无知的,然而一个你字刚出口,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仅仅是一瞬,撕裂的疼痛就从她的头皮开始,一路延展到了脚跟,紧随其后的八道天雷更是没有任何预兆地砸在了孟夏冰的识海之中,叫她浑身痉挛,口鼻淌血。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伤的是我?”

    “凭什么伤的是我?”

    无数的疑问在孟夏冰看到面前毫发无损的余音时,化成了愤怒与怨怼,她屈肘想要攻击余音,结果刚碰到余音的袍子,人就被反向甩飞了出去。

    人是出去了。

    元神却被抽了出来。

    光是抽出元神也就算了,偏偏孟夏冰在飞出去的同时,还发现自己的灵力在被不断地攫取着,而这股强取豪夺的根源就在于余音——

    的左手!

    孟夏冰咬牙忍痛回神入体,跟着就挥剑撩扫向了余音的左手。

    她太过急切了,忘了自己刚才是怎么轻而易举地就被控制住了,或许还有一点轻敌,毕竟就算余音当着她的面跨入元婴境,也不过是个元婴初期的修士,如何能跟她相提并论?

    轻敌,就会付出代价。

    妙音聆训在孟夏冰的长剑触碰到余音的刹那涌入她耳中,清音之下,孟夏冰笔直地跪在了地上,硬生生地与余音一道受了这七训。

    若问余音知不知道孟夏冰身上发生了什么,那余音肯定是不知道的,但又隐隐约约能察觉到自己左手在擒住孟夏冰的时候,从孟夏冰的身体里得到了什么。

    炁?

    灵力?

    细细将其抽丝剥茧之后,余音觉得十分熟悉亲切,仿佛这些来自于孟夏冰身体里的灵力本该是自己的,如今物归原主,连灵力都感到欣喜。

    天色逐渐昏黄,西边彩霞漫起。

    余音从聆训中醒神时,孟夏冰已经瘫软在地上,双目紧闭,看不出是否还有意识。而沈文泽和瑞风则是赶忙收去护卫的法阵,抬脚拥过去,一个将孟夏冰用囚神锁锁住,一个去扶余音,询问她有没有哪儿不适。

    “我没事。”余音摆了摆手,扭头找了一圈,蹙眉问道:“冉少安还没好?”

    瑞风到这时才想起耳房里还躺着个冉少安,于是匆匆忙忙转身,一边往耳房跑,一边喊:“师姐你稍等,我这就把他带——”

    话音戛然而止。

    “余音,我欠你个人情。”冉少安面色苍白地从院子一角走出来,他斜了地上的孟夏冰一眼,继续道:“当年她让我取的东西,我取到了,其后也并未有伏击一事,所谓的伏击,不过是她特意安排的一场戏罢了。”

    “这话你为何要对我说?”余音面无表情。

    蹲在余音身边的沈文泽眼神晦暗,隐约从冉少安这语气中,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感觉。果不其然,紧接着,沈文泽就听到冉少安说:

    “因为那东西,是你父亲余阙的头骨。”

    “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回身,从那堆废墟中找出那具法身来,一验便知。”

第五十四章 碑村

    冉少安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取得那被重重符纸包裹的宝物,却不记得自己因为好奇打开之后,看到了什么,他记得自己是怎么踏上的回程,但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遭遇伏击的,更不记得遭遇之后自己是如何抵抗的。

    在冉少安的记忆里,最终只留下了一句过于单薄的总结。

    ‘我在途径林州时,遭遇了不周魔物的伏击,虽拼死抵抗,但最终宝物遗失,未能完成母亲的嘱托。’

    当时崇妙宗的医修给出的解释是:

    大概是冉少安的灵脉折损,元婴被重创,从而影响到了元神和灵识,使得他对发生过的事没有具体的印象。

    伤者意识都还没有恢复,做母亲的孟夏冰就已经将此作为定论,将孟夏冰孤身伏妖的故事编好,传播了出去使得后来冉少安苏醒时,迷迷糊糊地就接受了这个故事。

    如今,被打碎的原因归位,被剥除的灵脉愈合,记忆也就跟着复苏了。

    但最先击溃冉少安的,并不是肉体愈合所带来的痛苦,而是记忆,是记忆中持刀亲手破开他血肉的母亲的所作所为。

    “您——”

    “您还好吗?”

    孟夫人将冉少安扶起来,眼尾余光扫到地上那一滩暗红暗红的污秽上,心惊不已。

    “外面怎么样了?”冉少安问。

    因为身体内灵脉与元婴的缺损已经持续了太久,如今即便归位,冉少安的五感也没有完全恢复正常。他抬眼看去,满目全是血红色,根本无法看清外面发生了什么,哪怕是近在咫尺的人说话,也如蒙了一层纱般,不太分明。

    “那位余仙人已经将孟仙人给扣住了……”要孟夫人这凡人开口,能看到的,也就只有一点皮毛,“天上电闪雷鸣的,像是有大事要发生。”

    冉少安能感知到周身灵力在回流,遂撇开孟夫人盘腿而坐,端身吐纳了起来。

    半柱香后,他睁开眼睛起身,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一边嘱咐孟夫人道:“不要出来,外面很危险。”

    听到他如此说,孟夫人便躲去了矮柜里头。

    此时外面院子里,一切都已经趋近尾声了,冉少安朝院中走的每一步都十分地艰难,往事一幕幕回荡在他脑海中,母亲的关怀和温柔都变成了淬了毒的冷锋,叫人心生畏惧。

    他看到母亲双目紧闭地躺在地上,那脸上的脆弱一览无遗,像极了当年倒在地上的自己。

    您也会痛吗?

    冉少安不禁在心中质问。

    然而当冉少安看到余音朝母亲走出第一步时,一股没来由的怒火将冉少安的理智烧毁,使他快步出去,出声打断了余音。

    他想起了过去的一切,想起了伤痛与屈辱,此刻他要将这些屈辱百倍奉还。

    余音在听到冉少安的话之后,犹疑了一瞬,接着立刻转身,冲进了佛堂废墟之中。她身边的沈文泽则是及时斜跨一步,啪的一声架住飞扑过来的冉少安的手。

    “她铸下大错,须由执法司来处置,少安你不能冲动。”沈文泽虽然对孟夏冰的所作所为十分鄙夷,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冉少安弑母。

    “大师兄……”

    冉少安的声音略有些破碎,他颤颤巍巍地收手,一下下戳在自己的胸膛,哑声道:“这里很痛,痛了百年之久,而这一切的根源在于她!大师兄,你叫我如何能不冲动?”

    他要亲手斩断这血脉的牵绊,谁也不能阻拦他!

    瑞风那头眼瞅着师姐冲进了废墟,自然是要跟着进去,却不料余音回头低声嘱咐她,让她切切要护住孟夏冰,于是又不得不调转方向回来,一把薅住了要与沈文泽动手的冉少安。

    “你要杀她,也得让我师姐找出那具法身再说!”瑞风死死抱住冉少安,不让他有机会往前走,眼神示意沈文泽将孟夏冰挪到旁边去,“孟夏冰犯下滔天大错,便是千刀万剐,那也是死有余辜,可你该想想我师姐,我师姐帮助的你,不是吗?”

    “如今武南城里死了这么多人,我们又不知道孟夏冰到底在筹谋什么,怎么也得先等她苏醒,拷问她一番对吧?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她为何要那么残忍地对你吗?”

    “留她有用,她还死不得。”

    瑞风好说歹说,才让冉少安停下手来。

    断垣残骸之下是一片狼藉,那具被余音捏碎了脖子的法身东倒西歪地窝在瓦片之中,额角的皮囊都裂了道口子。

    皮囊之下,森森白骨。

    要如何才能与一个白骨确认血缘关系?

    余音本以为这是很难的一件事,因为孟夏冰在制作法身时,不光叠加了自己的法术,更是用冉少安的气息将头骨主人的气息完全抹除了。

    可当她真正与这头骨四目相对时,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

    ‘想我余阙一生,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宗门,对得起凡人,没想到死后却沦落至此。’

    有些沧桑的声音在余音捧起头骨时,直接传递到了余音的脑海中。

    ‘后辈啊,切记,外力不可倚,打铁还需自身硬!这些鼠辈妄想用他人之力强化己身,不过是做梦而已!’

    这并不是残留的意识,只是刻印在骨骼中的金文残音罢了。

    余音在听到第二句时就已经反应了过来,可她不忍打断,因为这是她好不容易才听到的,来自父亲的敦敦教诲。

    ‘我是云林宗第一百九十二代宗主,余阙。

    当你听到这些话时,想必我已经魂归九泉了,而你能听到这些话,也说明了你心地善良,行事端正,是一个值得托付之人。

    在燕云州之北,有一处无人村落,名为碑村。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留在那里了,请去将它找出来,然后带回云林宗,帮我交给云林宗的现任宗主。

    当他看到那些东西时,他会知道怎么做。

    小友,多谢。’

    残音到这儿就结束了。

    瑞风等人回头时,看到的就是面无表情地抱着一个头骨往外走的余音,余音的脸上说不上是悲伤,但就是让在场所有的人心头兀的颤了一下。

第五十五章 须伦恶童

    在武南上空出现异象的时候,云林宗众人遇到了一件相当奇怪的事,这也是为什么裴云英在清醒之后,没有立刻赶往余音所在地的原因。

    他们遭遇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时蟠龙船停在武南近郊的一处荒林里,云林宗弟子在船上以及树林四周戒严,而裴云英则是与那位不速之客,在休息室里会面。

    “看来你还是不信我……”

    一声长叹。

    坐在裴云英对面的黑袍女人站起了身。

    白发,红瞳,乌紫色的唇,再配上这五彩斑斓的黑色半臂袍子,除开阴九娘,世间再无第二人了。

    就见阴九娘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继续说道:“如果桃然和范榕真的将那鬼东西放出来了,不只是不周会被一统,俗世和道门也绝不可能幸免,这事我诓你无用。”

    这事对阴九娘来说,同样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从不周爬出来的当下,她立刻就赶了过来,想要知道范榕最后到底得手了没。

    “兹事体大。”裴云英不为所动,甚至连眉梢都没挑一下,波澜不惊地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云林宗在道门中也做不到一呼百应,更遑论去阻止范榕和桃然?当然了,我更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范榕和桃然并没有从我这儿拿走什么。”

    之所以没有与阴九娘动手,不单单是因为阴九娘一现身就表明自己并无恶意,还因为裴云英此时发觉自己的丹田内海有异。

    修者的丹田内海通常与其本身修炼之法和心境息息相关。

    爱花者,内海若花田,自生香。

    好酒之人,丹田内海俱是佳酿。

    裴云英从不曾与外人说过,自己的丹田内海是一番什么样的场景,她谨慎地保守着这个秘密,将其看做是自己与师妹之间最为独特的羁绊。

    因为她的内海中没有别的,只有一条小溪,一座草屋,以及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小瓷人儿。

    可就在半个时辰之前——

    小余音不见了!

    有些慌张的裴云英还没来得及坐定内窥,阴九娘就到了,于是裴云英就只能先按下情绪,与阴九娘虚与委蛇了起来。

    “裴道长就别跟我打机锋了吧?”阴九娘眼尾一挑,脚下莲步轻移,口中软言道:“您从丹青山带出了什么,不周的魔修可都已经传遍了,要不我也不会想着趁机来劫住。”

    谁知半道杀出个余音,不仅将阴九娘的如意算盘给砸了,还害她损失了一具替身。

    “那东西给我或旁人也就罢了,无非是增长些法力,但若是落在范榕和桃然的手上……我刚才说的可不是诓你的。”

    阴九娘懒懒地靠在裴云英的椅子旁,冰冷的手点在裴云英的手背上,嘴里犹在说:

    “那须伦恶童是什么,裴道长我们都清楚。他要是出世,你觉得这回……那些上神们,还会垂怜于你们,出手相助吗?”

    须伦恶童是不周魔域天生地养的真灵之体。

    一哭,恶浪滔天。

    一怒,瘟疫横行。

    一笑,白骨森森。

    如此至邪之物,当年没有一个修者能奈他何,最后是举道门之所有,耗费了无数灵童作引,才请来诸神降世,携手将其镇压在了不周山底下,令其永世不见天日。

    “你说的这些,也只是你说罢了。”裴云英蹙眉拨开阴九娘的手,起身避让了一步,“那东西即便珍稀,也绝不可能有破真神之力的本事。”

    阴九娘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单手撑着椅子靠背,另一只手于半空中一扬,带出一片黑红的血雾来。血雾中有数个画面一闪而过,有人、有山、有尸体。

    “我今日来,求的是一个结果。”

    说着,阴九娘凭空点出一个锦盒来,丢去了裴云英的方向。

    “地髓的确不足以破坏不周的结界,可你要走的那东西呢?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你可知道如今不周以北的楚国已经有大半有大半城池沦为焦土?”

    刚才阴九娘给裴云英看的,正是楚国境内的惨状。

    她心道,你们修道者不是最诩救世,以苍生万民为己任吗?如今你看到了那么多的凡人罹难,难道你还能坐得住?

    岂料裴云英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过去一点,口中说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的确是从宗门带出了地髓,但那只是给陈国女皇的礼物,并没有其他用途。”

    仁心与慈悲,裴云英有,但裴云英更明白孰轻孰重。

    见裴云英滴水不漏,阴九娘有些着恼了,可她又不敢真对裴云英如何。先前一役,她到现在都没弄清楚自己的替身到底死于什么东西之手,既不知道是什么,也就始终忌惮着,不敢轻易漏了底牌,或是交恶。

    思来想去,阴九娘便换了话风,问道:“你那师妹为何不在船上?你即便不为这世间百姓着想,也该为她着想不是吗?她身体里的那东西邪性得很——”

    唰!

    半尺剑锋出鞘,寒光毕现。

    “今日请你进来,是不想在这凡人的地界上与你交手,免得误伤到了无辜的人。”裴云英的剑气扫在阴九娘脚尖前一指宽的地方,赫然打出道坑来,“你在别的事上胡言乱语也就罢了,如今竟敢打起我师妹的主意来了,若你还要继续,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啧。”

    阴九娘不气反笑,知道自己这是找到了裴云英的软肋,当即绕开地上那坑道,朝裴云英边走边说道:

    “裴道长生什么气?我来时便说了,先前原是我不对,生了贪欲,才对你们动手,可你们的人不也没什么事不是嚒?我倒是损失了一具替身,但我也并未想着找你们讨要什么。”

    这话说得和气。

    裴云英收剑入鞘,斜眸望她,又听到她说:

    “你师妹的血,我一咬,便被抽干了浑身的魔息,经脉寸断。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你师妹的体内有不周正统之血脉,如此,才可令我毫无还手之力。”

    其实阴九娘对自己替身的死因有诸多猜测,但她就是看准了裴云英挂心余音这一点,故意挑了最可怕的一种说出来。

第五十六章 谈

    阴九娘经历了短暂的一瞬凝滞,等她回神时,她右肩垂着的一缕白发就已经飘飘扬扬落地了。

    方才裴云英出剑了。

    且是极快,极难被察觉的一剑。

    其实,失去一个替身对阴九娘来说并不是很沉重的伤,因为她早就切割开了替身与本体之间的绝对联系。然而对面可是裴云英,是大名鼎鼎、一剑挑不周的裴云英。

    然而对面是裴云英。

    哪怕是受了伤的裴云英,对阴九娘来说,那也是需要格外小心提防的,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她想要趁火打劫时,还得找准了裴云英离开的当口。

    “我警告过你,若你还敢胡说八道,下次削掉的,难保不是你的脑袋。”裴云英收剑,指腹在剑柄上摩挲了一下,继续说道:“魔道两不容,不管你今日是求和而来,还是旁的什么打算,我云林宗都不打算奉陪。”

    退一万步说,就算阴九娘所展示的画面是真,就算要去救那楚国无辜受难的百姓,裴云英也绝不会去和阴九娘结盟。因为与虎谋皮的下场,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阴九娘什么样的硬骨头没啃过?

    此时却因为暗地里那尚不知晓的手段,而生生在裴云英这儿吃了瘪。一想到这儿,她脸上的笑容就一点点散去,开口便带刺:

    “你便是削了我的脑袋,也改变不了你那好师妹的血统有问题这一事实,不是吗?”

    砰——

    一声闷响。

    刹那间阴九娘就飞了出去,整个人撞在后头的墙壁上,还没稳住身形,裴云英的剑就已经到了。兵刃穿透血肉,扎进了阴九娘的肩胛骨处,将其钉在了墙上。

    “闭上你的臭嘴。”

    裴云英第一次展露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反应,潮红的脸皮底下满是愠怒,连呼吸都仿佛能喷出刀刃来。

    愤怒。

    对魔修来说,这些具有感染性的情绪是最好的养分。

    阴九娘不怒反笑。

    她缓缓靠近裴云英,以极快的速度伸出舌头在裴云英的脸侧舔舐了一口,随后像是在品味其中的怒火一般,悠悠然道:“裴道长,看来我说中了,余音的身世果然是有问题的。”

    说起来,也的确是巧合。

    当年如仪在不周出生时,正是阴九娘被丢进了烈火烹池里头的时候。

    后来如仪改头换面,隐藏了自己的气息混入道门时,阴九娘虽然已经复生,但不周罗刹王们都是独来独往,少有互通,也就更加不会有人告诉她,如仪的真实身份。

    到如今,余音的身世在她眼里可疑,却又仅仅停留在可疑上,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有问题的是你!”裴云英欲一掌挥断阴九娘的脖子,阻止她往下说,没成想,面前的阴九娘却像是一缕青烟般,从她的剑下消散了。

    替身。

    阴九娘生性狡诈,会用替身过来打探消息也是正常之举,裴云英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旋即又因为阴九娘猜到了师妹的身世有异而重新紧绷了起来。

    “师父,我该怎么办?若守不住秘密,师妹她——”

    她揉着额角,蹙眉低喃道。

    正在这时,门被撞开了。

    乌子瑜和辛道也冲在前头,一进屋先环视了一圈,跟着焦急地问道:“大师姐,你可有受伤?”他们两个身后还拥了几个人,显然也都是被休息室里的动静给吸引过来的。

    屋内桌椅已经碎了一地,不见阴九娘的踪影,只有裴云英一人。

    “无事。”裴云英在转身的须臾之间,收拾好了情绪,抬眸温和回答:“阴九娘生性乖张,她此次来,是想要从我们手里得到有关桃然和范榕的消息,但很可惜,我们的确没有。”

    “刚才子瑜说得对,就不该让那魔物进来。”霍幸生站在门口,抱臂靠墙,面色阴翳地说:“既然余师姐已经伤了她一个法身,她现在肯定是虚弱期,我们就应该替天行道,直接除了她才是。”

    辛道也一边蹲在地上收拾残局,一边叮嘱道:“忘了余师姐怎么说的了?这不周的罗刹王齐齐出动,保不齐是有什么大阴谋,我们得以静制动才行。再说了,你就算杀了找上门的这个,你又怎知这个不是替身?杀个把替身顶多是削弱阴九娘的实力,治不了本。”

    裴云英觉得心烦意燥,干脆把屋子交给辛道也他们收拾,自己背手出了休息室。她本是要往树林里走,可走没几步又想起了季云海和晏怀仁,便连忙调转步子,往他们两个所在的房间去了。

    晏怀仁从陈国皇宫里出来之后,就一直处于昏迷之中,不曾苏醒过,倒是季云海好得快了许多,疗养几日之后,甚至能重新执剑了。

    此时季云海正在给晏怀仁擦拭身子。

    他听到门口传来动静,以为是辛道也他们送药来了,便头也没回地喊了一句:“帮我递一下窗台上那碗药。”

    药是到了。

    但端药的人却是裴云英。

    “大师姐!”季云海赶忙放了手里的帕子起身,问道:“找我什么事?可是有什么要我去做的?”

    裴云英摆了摆手,示意季云海继续,她自己则是坐到了床尾的矮凳上,以一种闲谈的语气,说:“你不必对她的行为感到内疚,她是她,你是你,纵然你们之间有血缘亲情,你也不必将她的罪责揽到自己头上来。”

    季云海听得双眼朦胧,鼻头泛酸了起来。

    “更何况,此事本怨不得你。”

    “让你和怀仁送地髓给她,是师父的决定,从当时去看,你们也是最好的人选。此事错不在你,错的是她。她拒不履行契约,心生贪婪也就罢了,竟敢用你们来做阵枢,妄求长生,此事待我们从龙门宴回来,必要找她理个清楚的。”

    裴云英正是因为担心季云海会因此心生迷障,才特意过来一趟,想要开导开导他。

    “谢谢大师姐。”季云海局促地揉搓着手里的帕子,红着眼睛说道:“云海知晓大师姐的好意,龙门宴上,必不负师父和大师姐的期待,为宗门拿回荣耀。”

第五十七章 二三事

    裴云英起身拍在他肩头,重重地摁了两下他,苦口婆心道:“我来这儿,并非是要给你压力的,只是希望你们能道心无障。凡人的寿命几何?不能让他们的事,耽误到你们自己的修行。”

    说完,裴云英就出去了,留季云海在屋内沉思。

    屋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裴云英倚在船头,遥望武南城的方向,心中对刚才那破境之人的身份多有揣测。

    武南城中的是崇妙宗,崇妙宗内有谁是刚好到了渡劫的关口吗?可不知为何,裴云英这心里一跳一跳的,惶惶不知缘由。

    “师姐!”

    远处,方凌齐御剑而来,气喘吁吁地在船边停下后,连忙回报自己在武南城里打探到的消息:

    “武南城里有不少凡人逃难出来,但他们几乎都吓破了胆,从他们的嘴里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一问,嘴里说的全是城里头有修士打架,能看到的也只有呼风唤雨和电闪雷鸣。”

    其实修者们倒是能一眼认出是有人在渡劫。

    方凌齐顺了口气,翻身跳上蟠龙船,继续说道:“但实际上是修行者在渡劫。越往里走,崇妙宗的人就越多,还有官府的人在巡逻,我若施术的话,肯定会被崇妙宗的人发现,故而我挑了个合适的距离感知了一下——”

    “熟悉吗?可知是谁渡劫?”裴云英捡了自己感兴趣的问。

    “十分陌生的气息。”方凌齐摇了摇头,略微偏头思忖了一下,带着些许的犹疑道:“初时觉得那气息有些贫弱,像是刚触到元婴的门槛,来渡元婴雷劫的,可多留一会儿,这气息便一路暴涨,最后甚至连我都看不透了。”

    这是方凌齐第一次有这样困惑的感觉。

    天色已经不早了,裴云英回身望了一眼船舱,与方凌齐商议:“既如此,我去一趟,你留在船上照顾他们。等怀仁醒来之后,你们再进城与我汇合。”

    “是。”方凌齐下意识答应了一声,等他想起要问羽天齐的事事,裴云英的身影早就已经消失在了黄昏中。

    “大师姐走了?”佘锦星拢着手从右后方的船舷处走出来,“羽天齐那家伙至今没传回一点儿音讯,也不知道去了哪儿,连小风都知道回来报个平安呢。”

    从余音被劫那天开始,佘锦星忽然就熄了所有的念想,不再与方凌齐谈论谋划,这是他们这么些天来第一次交流。

    方凌齐审视了他一会儿后,慢悠悠地开口问道:“你想清楚了?逃避了这么久,想得如何?”

    佘锦星摆了摆手,走至船边,双手撑在扶手上,目光远眺。说实在的,从一开始的怕死,到最后目睹了这么多师兄师妹受伤,他的心境不产生变化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余音第二次被劫,很有可能是为了保护他们。

    而且,结合后来瑞风传回的消息看,余音也的确为他们挡住了一些来自不周的恶意,让他们不必继续去跨越多境面对不可战胜的敌人。

    “我想,若能救回师姐,我想当面向她道声谢。”佘锦星踌躇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方凌齐哦了一声,挑眉侧眸看他,戏谑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余音师姐。”

    说的当然是裴云英。

    作为大师姐的裴云英,从出山门到现在,表现得一直太过于中规中矩,以她的实力和往常的性子,她不该落入这么被动的局面才是。

    所以方凌齐认为,裴云英背地里肯定是有什么意图的,而这意图,极有可能是不怎么光明的。

    “大师姐的事,再看看吧。”佘锦星不愿再说,生硬地转了话锋,“小风和余师姐在武南城李,到底是与崇妙宗的人周旋,还是与那人皇周旋呢?听说这位赵国皇帝虽然治下无方,但相当地暴虐啊。”

    “你仔细些,小心让叶崇阳听到了。”方凌齐看他不想说,也就懒得再继续拉扯,拍了拍手往晏怀仁他们的房间去了。

    那厢,裴云英进入到武南城时,正是余音从聆训中抽身之时。等她去到那灵力波动最大的柳宅,余音正巧抱着自己父亲的头骨往外走。

    她一抬眸,对上了凌空闪现的裴云英的视线。

    “师姐?”

    “音儿?”

    裴云英一落地,院中诸人面色就各异了。

    瑞风就乖得跟个鹌鹑似的,连声喊了几句大师姐。

    沈文泽跨步掩住身后孟夏冰的同时,拂袖拱手,朝裴云英一礼,道了一声近安。

    冉少安虽然跟着自家大师兄后头,问了一句安,但面色相当不自在,余光一直往沈文泽后头瞟。

    “刚才破境的是谁?”裴云英快步过去握住余音的肩膀,在看到余音怀中的头骨后,心里一个咯噔,有了十分不妙的预感,但嘴里依旧没停,急切道:“方才我在城郊时,看到武南城上空有鬼影飘过,是不是不周的人来了?可有伤到你?”

    余音摇了摇头,轻轻挪开裴云英的手后,细声细气地回答:“我没事,师姐,破境的是我,只是这当中有些曲折,容我稍后同你细说,可好?”

    在师姐面前,她一直很乖巧,面对师姐的关心,她也的确不忍拂开。

    稍后?

    裴云英还没转得过弯来,就看到余音抱着头骨一步步走到了沈文泽的身后,并蹲了下去。

    谁?

    刚才太心急,她都没顾得上去看沈文泽的异样,也就自然而然地没有察觉到,沈文泽后头还藏了个人。

    “别装死了,刚才我就已经发现你醒了。”余音手指点在孟夏冰的眉心,指尖一颤,就将孟夏冰的伪装给戳破了。

    被灵力入体给疼得面部扭曲的孟夏冰睁开眼睛,咬牙切齿地看着余音,仿佛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

    孟夏冰?!

    见是她,裴云英连忙跟了过去,却在用灵识扫了一眼孟夏冰之后,大吃一惊。

    孟夏冰的修为居然已经堕至化神!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如此狼狈?又为什么会被囚神锁给锁住。

    她走至余音身边时,听到孟夏冰恨恨开口:

    “你不如杀了我,我是不会告诉你任何事的。”

第五十八章 展露锋芒

    孟夏冰敢这么说,是因为笃定沈文泽不会轻易让自己死。

    果然,沈文泽飞快地截住余音的手,低声说道:“你想要知道什么,我帮你问出答案,可好?她现在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你手里,这对你对我们,都不好。”

    我们,指的是他和冉少安。

    余音四两拨千斤地挑开沈文泽的手,余光一斜,望着他说道:“沈道友想多了,我岂会在这时候杀了她?她用我父亲的头骨做法身,我不得好好留着她,待到问出结果了,才将人还给你。”

    裴云英诧异地看了一眼余音。

    这是裴云英第一次看到余音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如此坚定不移、且半步不退的话来。一种鼓胀的欣慰感从裴云英心底升起,险些逼出她的眼泪。

    大约是太过感动,裴云英没听清楚余音话里涉及的东西,也就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你做梦!”

    孟夏冰昂头一口血沫喷出来。

    沈文泽要张袖去挡,裴云英先他一部,弹指便将那飞向余音的血沫给挡了会去,啪的一声摔在孟夏冰的脸上。

    “音儿要问什么?”裴云英一副慈祥的表情去问余音。

    瑞风趁着没人看自己,缓缓挪去冉少安的身边,不着痕迹得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孟夫人呢?一直没见她,她没事吧?”

    倒不是瑞风多在意一个凡人的性命,她只是不希望冉少安拎不清,这时候冲上去找余音要人,误了余音的事。

    冉少安没说话,阴着脸始终觑着地上的孟夏冰。

    他心里在盘算着,怎么绕开余音和沈文泽把孟夏冰弄出去,毕竟他有太多的话要问,有太多的情绪要发泄,而现在他脸上越是平静,那么过会儿爆发出来的可能就越是猛烈。

    见他这样,瑞风蹙眉用手肘撞了撞冉少安,叮嘱道:“你别想些有的没的,等到我师姐问个水落石出,自然你的答案也就一并知晓了。”

    余音当然知道后头的冉少安在盘算着什么,可她并不想让步,尤其是师姐寻过来,她有靠山的情况下。

    是以到最后,沈文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余音提溜着孟夏冰去了柳宅的主院,自己则与冉少安一道,被挡在了院外。

    挡他们的自然是瑞风。

    裴云英在里面陪着余音,一方面是放着孟夏冰捣什么鬼,另一方面则是要看看为什么孟夏冰的修为一落千丈。

    而等到裴云英坐定,认真听余音开腔时,才猛然反应过来,刚才在院中时,余音到底说了什么。

    “夏冰真人,我父亲的头骨里留了金文残音,你可知道?”余音将孟夏冰吊在大门口,自己端坐于正面,意图用这种方式来折辱孟夏冰,杀杀她的锐气。

    孟夏冰闻言愣了一下,脸色晦暗不明。

    看孟夏冰的神色,余音便猜她的确不知,于是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敢说,因为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若不说,顶多是死,尚能入轮回,你若说了,怕是有人会将你挫骨扬灰,叫你永无来世,对吧?”

    被余音说中的孟夏冰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躲闪。

    余音趁热打铁道:“我父亲当年被害,其背后有怎样的阴谋,我现在不与你攀扯,我只需要你对于我的问题点头,或摇头,否则我不介意让你提前感受一下,什么叫挫骨扬灰。”

    “哦——”

    她突然起身,小心翼翼地将头骨摆放在自己右侧的桌上,随后走向孟夏冰,继续说:

    “想来你是以为,我不敢在沈文泽手里杀了你,但你不要忘了,云林宗敢倾所有之力守我,延长我数千年的寿元,自然也就敢为了我与崇妙宗为敌。”

    一句话,便将孟夏冰所有的伪装撕碎。

    之所以将这些原本被余音所抵触的东西拿到台面上来说,不单单是要震慑孟夏冰,还是要震慑藏在暗处的囚玉。

    当年如果孟夏冰与不周的魔修勾结,那么囚玉这种爱凑热闹的魔龙不可能不知情,结合他一开始的那副神秘莫测,其实不难猜出他早就知道是孟夏冰做的,也知道孟夏冰用了余阙的头骨。

    也就是说,一旦孟夏冰说出什么关键性的东西,囚玉可能会灭口。

    余音不可能让囚玉一直肆无忌惮,尤其是在她找到如何冲破束缚,突破修为瓶颈的方法之后。

    因着这份思量,余音才会将如此屈辱的事,当成一手底牌,拿到台面上来说。囚玉的反应如何,余音不清楚,但从孟夏冰的神色来看,她赌对了。

    “不仅仅是不周的人害了我父母,对吗?”

    温柔如秋日凉风的嗓音,一点点敲打着孟夏冰残存的意志。

    短暂的凝滞之后,孟夏冰点了点头。

    “你并非主使,只是最后捡了漏,对吗?”

    孟夏冰再次点头。

    余音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囚玉曾说过,师父让师姐与陈国女皇做交易,那其目的必然是索要一件对师父来说,比地髓更重要的东西,崇妙宗同理。

    崇妙宗想要什么暂且不提,师父高玉想要什么?

    这个困扰了余音很久很久的问题,在冉少安恢复记忆之后的那一番话里,依稀有了答案。

    余音的母亲如仪是高玉可比亲人的同门师姐,父亲余阙更是高玉最为爱戴的结拜兄长,这两个人对高玉来说,是足以影响他升仙大道的重要人物。

    师父是想要夺回父亲的尸骨吗?

    余音继续问孟夏冰:“我的父亲的遗骨之所以被你如此运用,其根源并非是他的修为,对吗?”

    孟夏冰迟疑了一下,依旧选择了点头。

    道门中如余阙那般修为的修行者不少,像他那样中道陨落的就更是不计其数了。人死如灯灭,肉身消散,元神转入轮回,这是道门中共同的认知,从未有听说,将已经陨落的修行者的尸骨重新利用的。

    如今孟夏冰的事败露,意味着余阙的尸骨中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隐秘,才会驱使这正邪两道的魑魅魍魉出动。

    阴九娘也是因为这个,才出手袭击的吗?

    余音想得入神,眼睛微微眯起,面容神情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第五十九章 我的师妹长大了

    “音儿——”

    裴云英绷着脸喊了一声余音。

    她面上沉静,实则心中如狂涛骇浪般汹涌着,因为余音的话,也因为余音的表现。这是一种宛如母亲见到了自己的孩子第一次蹒跚学步时的激动,又算得上是一种欣慰。

    可她不敢表露出太多的情绪。

    从进入正堂开始,余音的气势就变得与在庭院中时截然不同了,其一颦一笑、一言一词,都凸显出了这些日子她身上的改变。

    沉稳、缜密、不怯懦。

    但更叫裴云英担心的是,为什么余音知道这么多?她还知道什么?她从何处知道的?她又是如何扛着直到此刻,不叫外人察觉的?

    越想,裴云英心底就越是担忧。

    “师姐叫我?”余音神色如常地回头,目光经裴云英的脸,落到了她扣紧木椅扶手的手指上。她想,师姐在害怕什么?

    “没什么……”裴云英扯了扯嘴角,绷直了背,“你继续。”

    孟夏冰的嘴角溢出一声冷笑来,却又不肯说话,只用一种欲语还休的眼神去睨裴云英。

    屋外天色已经黑了。

    城里的喧嚣随风卷入柳宅中,若侧耳去听,依稀可以听到孩童的哭闹声。

    不用想,整个武南城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孟夏冰被擒意味着她不会继续收拢那些激发的恶意,但这些恶意既已诱引而出,便始终存在,若无人汲取,则会在城中孕育出扰人害人的邪祟来。

    这时候就是崇妙宗的人的用处所在了。

    “我反悔了。”余音突然抬手掐住孟夏冰的脖子,垂眸道:“你犯下的错事太多,为了苟且偷生,又不敢吐露真相,我觉得你的命没那么值钱。”

    话音落地,五指收紧。

    孟夏冰的脸色随之一点点发红。

    只是,真正令孟夏冰感到惊恐的是,她发现自己的灵力在逐渐流失,就像是被余音的手吸收了一般,在她钳住自己的脖子的那一刻起,灵力就如同野马脱缰,一发不可收拾了。

    修为一堕再堕。

    也不知怎的,孟夏冰突然想起了自己早年间听到的传闻。她瞪着双眼,艰难地挣扎着看向余音,破碎不堪的话断断续续地从她喉咙口挤了出来:

    “你——”

    “你果然是——”

    “素……”

    声音戛然而止。

    裴云英虽然身手极快地动了,但杀孟夏冰的却不是她。

    余音抬头望去,透过屋顶上的大洞,和囚玉来了个四目相对。

    正如余音先前所猜测的异样,囚玉的确一直在偷听着。作为热衷于看戏的人,他当然不可能缺席,但更重要的是,他要确保余音接收到的是自己想要她知道的消息。

    其中并不包括余音真正的身世。

    这一路看下来,囚玉已经可以确定那丹青山上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在压制着余音的灵识和元神,令她终日浑浑噩噩,行事怯懦中庸。

    如今余音不过是稍稍挣扎了一下,令那束缚松泛了些,其意识就已经敏锐难当了,若是让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等她完全苏醒时,指不定囚玉这玩火的会反噬己身。

    那还了得?

    所以有些底牌还是先抓在手里比较好。

    囚玉这么想,余光却看到了同样有所动作的裴云英,不禁挑眉俯身,玩味道:“这小丫头倒是有点意思,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还想着保护别人。”

    “她是她师姐,保护她不是应该的吗?”趴在囚玉肩头的珠儿困惑地问了一句。

    左肩的熙儿伸手揪了下珠儿的发髻,嘻嘻笑道:“呆子,大人刚才不是说了?她师姐的修为有所下降,极有可能是与她的身世有关,从刚才她师姐的表情来看,她师姐显然是知道她身世的……”

    稍微聪明点的,都知道联想。

    在这种情况之下,裴云英居然还想着守住秘密,保护余音。

    “她们毕竟三千年朝夕相处,就算知道自己的师妹是素如一族的后人,可肆意攫取他人修为,也狠不下心去伤害她吧。”珠儿捧着小脸,表情有些羡慕。

    因为夭折的缘故,像珠儿这样的生魂,只会记得自己临死前的一些事,而当她们称为生魂之后,又会失去凡人的情感。

    故而珠儿一直很羡慕那些拥有血缘亲情的凡人们,看着对余音如此爱护的裴云英,自然就更加艳羡了。熙儿倒是养在囚玉身边久了,沾染了他的习气,对这种情情爱爱的十分不屑。

    “谁取谁的,还不一定呢。”囚玉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后,拂袖消失了。

    屋内,余音看着已经咽气的孟夏冰,扭头问裴云英道:“师姐,为何我觉得夏冰真人这体内灵力十分紊乱?师姐可看得出其中端倪?”

    余音知道自己左手在汲取孟夏冰的灵力,但此情此景,她只能强行装作不知道。

    轰!

    裴云英飞袖轰开屋顶,跟着掠身于半空中,喊道:“抓住他!是囚玉,囚玉以魔息入夏冰真人的体内,戕害了夏冰真人!”

    灵力裹挟着声音,传得极远。

    院外的沈文泽等人惊疑不定地互相看了几眼,赶忙冲进了院中,而这时他们看到的,就是躺在地上已经没了生息的孟夏冰和一旁面无表情的余音。

    “发生了什么事?”沈文泽第一时间跑过去抱住了孟夏冰,他并指凝神想要施救,却已经为时晚矣。

    瑞风知道囚玉的存在,所以她没有多少诧异,仰头望了一眼屋顶的大洞后,小跑到余音身边,关切地问道:“余师姐,你可有伤到?”

    余音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要杀她。”冉少安粗着嗓子问道。

    “你说什么呢,没听到我师姐刚才喊的吗?是囚玉动的手!”瑞风蹙眉回头,怒视冉少安。

    然而冉少安却理都没理瑞风,只是死死地盯着余音,说:“他们没有发现,是因为他们一个在看地上的孟夏冰,一个关心则乱,但你的杀意我刚才在进门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

    不,更准确地说,余音是根本没有想要隐藏。

    只不过人死灯灭,她没有必要对一个连元神都已经被打碎的人抱有杀意了。

第六十章 交易

    “我要杀她,很难理解吗?”余音微抬下颌,目光如炬,“她用我父亲的遗骸炼制法身,我不该想杀她吗?我不该生出杀意吗?”

    冉少安没料到余音如此咄咄逼人。

    “你并非是觉得我不该……”

    余音几步走到冉少安面前,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眯眼继续道:“你只是恨,恨杀她的不是自己,恨没能问出你要的,恨自己没能看到她死前的痛苦。”

    瑞风看傻了。

    她没想到余音师姐几句话,能把冉少安这么大个人给说哭了,哭得泪眼朦胧,悲愤得双拳紧握,好像下一瞬就要出手了一样。

    当然,打是打不起来的。

    毕竟有沈文泽在。

    “好了,此事必须马上联系宗门。”沈文泽将孟夏冰的尸体收入自己的千机囊中,跟着起身道:“囚玉会出现在武南城里,说明不周的手已经伸过来了,这事怠慢不得。”

    “记得把外面的怨气给清干净。”余音抱臂提醒他。

    沈文泽跨出门的步子停了一下,他回头,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顶上的破洞,说:“在下信任余道友,才会给余道友机会,让余道友审她,可如今人死了,余道友当真觉得自己没有责任吗?倒是指挥起我们来了。”

    孟夏冰一死,武南城作祟一事的证人就只剩下了冉少安。

    对沈文泽而言,这是个十分糟糕的事。

    “我觉得,沈道友应该对我客气一点,毕竟我是唯二在孟夏冰死前与她相处过的人,说不定我知道些什么呢?”余音瞟了一眼沈文泽,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当年孟夏冰为什么要用自己的亲儿子做幌子?如今又是为什么要用武南城的百姓做引?”

    听上去,余音已经知道了答案。

    此时裴云英不在场,其他人根本没有办法判断余音到底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什么意思!”冉少安尤其激动,他几步冲到余音面前,要伸手去揪余音的衣服,却被余音轻而易举地挥退了。

    这不是一个刚步入元婴期的修士能有的本事,哪怕冉少安刚恢复不久。可冉少安还没来得及想这一点,就已经被余音接下来的话给震惊地忘了思考。

    “当年孟夏冰在崇妙宗里并没有如今这般地位,她虽已是长老,但到底是个新晋的,资历不足,实力不够。

    如此之下,孟夏冰在发现有一个东西可以帮助自己迅速提高修为,却又同时伴随着威胁时,她会选择怎么做?

    她选择了自己的儿子。

    那个天资卓越,惊才艳艳的儿子既然可以帮她扫清修炼路上的障碍,自然也就可以帮她解决这些无可避免的危险。”

    其实余音倒也不是胡说八道。

    她汲取了孟夏冰的一部分修为的同时,也获得了一点点朦朦胧胧的来自于孟夏冰的记忆,虽说这记忆十分破碎,串不成一个连贯的故事,但到底是给了余音一些启发的。

    孟夏冰发现了余阙遗骸是真。

    也正是余阙的遗骨,给了孟夏冰不该有的贪欲,让她生出了独占之心,却又害怕被觊觎,害怕其背后隐藏的危险。

    中间穿插了什么故事,余音不清楚,但肯定孟夏冰最终是选择了用儿子冉少安来规避这方面的风险,从而获得了如今的修为和地位。

    冉少安听得浑身发抖,他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余音,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多了。”

    简短的两个字从余音的嘴里说出来,已然有了要挟的意味。

    沈文泽沉默地站在门口,他不想由着余音主导整件事,可似乎从余音走出来的那一刻起,舵就已经不在他手中了。

    一切的一切都向着不可控发展。

    良久之后,沈文泽才缓缓开口道:“刚才是在下不对,不该那般苛责余道友,还请余道友谅解。”

    “小事。”余音带着笑意点了点头,一副不太在意的样子,说:“只是希望沈道友知道,这武南城原是你们弄成这般模样的,合该你们收拾,所以也别觉得我是在使唤你们做事,不过是将这好名声让给你们崇妙宗去做罢了。”

    沈文泽刚刚甩手要走,正是起了让云林宗的人过来接手的心,不过他还没开口,就已经被余音给直接回绝了去。

    道门虽然不一定需要俗世的仰望,但俗世众人对道门心存感情,这是锦上添花的事,谁都不会去主动拒绝,可龙门宴当前,任何心力的耗费都有可能影响到龙门宴比试的结果。

    云林宗在出山门时先后遭遇两次不周罗刹王的袭击,损失已经不小,若再分心来帮武南城恢复正常,等同于与龙门宴无缘。

    “那在下倒要谢过余道友的好意了。”沈文泽面无表情地拱手一礼,随后硬拽着冉少安,想要带他离开。

    冉少安偏不走。

    他梗着脖子去看余音,一字一句地问:“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站在余音身侧的瑞风都有些屏息了,她抿着唇,藏在袖笼里的手屈指紧扣,已经做好了随时要与冉少安动手的准备。

    就在这箭弩拔张的时刻——

    余音突然笑了。

    “冉道友,你想知道什么呢?是孟夏冰当年不得已而为之,还是她本就对你没有母子情谊?”余音说着,抬手抖落一团云遮雾绕的光球,“这东西是孟夏冰丹田里的,我没动,你若要,我不是不可以给你。”

    “你想换什么?”冉少安立刻明白了余音的用意,“我可以把我当初取你父亲头骨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你若想知道些别的,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冉少安可以想到的筹码,也只有这个了。

    “我想要你敞开你的丹田识海,我要进去瞧瞧。”余音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叫在场除冉少安之外的二人目瞪口呆。

    修行者的丹田识海何其私密,岂容他人随意游览?

    谁知冉少安是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点头,反问道:“什么时候?你若现在要进,我们二人寻一处静谧处便是。”

    余音嗯了一声,抬手示意冉少安稍等,跟着与瑞风交头接耳:“你留在此处,若裴师姐待会儿回来了,如实告诉她我去做什么了就是。还有后面的,我父亲的遗骸,请帮我看管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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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介绍:
【无CP】【金手指】
——A版
被道门中冠以废物美人之名的余音以区区金丹期的修为活了三千年。
她本以为自己余生会就这么耗尽寿元,老死离开,却不料在一向待她如亲人的师姐飞升的这一日,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再无法回到从前。
当过往的端倪悉数摆到余音的面前时,她发现身边没有一个可信之人,那些人都在利用她,过去的一切都在将她推向深渊。
——B版
天:当你的对面站着三界众生,你该如何选择?
余音:我想要活下去。
天:你的意思是你选自己?倘若旁人因此陨落,三界生灵涂炭,你亦不在乎?
余音:我在乎他们,那谁来在乎我?
天:仙灵化噩,从来如此,你应当有无尽向上的悲勇。
余音:从来如此,便对吗?我拒绝这个从来如此。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