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亲情的重量
雪锦再度摇头,如坠云里雾里:这郑伯是谁?跟她有什么关系呢?跟周湦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应该认识吗?该怎么回答才能够不露出破绽来呢?这种情况最好还是什么都不要说吧!
“不记得了……”她轻声应道,并没有多问,装失忆显然是隐藏自己最好的选择,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个十来岁的孩童,对儿时的记忆不深刻也是情有可原的。
“是吗?不记得了也好,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菖蒲语重心长地说道,眼神复杂的看着雪锦,仿佛要将雪锦看穿。
雪锦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蹙眉轻叹,“唉,阿妈,你们到底想要隐瞒什么?你和乡长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就不能让我知道吗?秘密那种东西是藏不住的,我迟早会知道,早知道和晚知道又有什么差别呢?”
“嗨,你说得也对,早知道和晚知道的确没什么差别,不过我们可没有瞒着你,只是你自己不记得了而已!”菖蒲很自然地应道。
雪锦听了这番言论,几欲抓狂,突然觉得阿妈菖蒲的心机简直比大海都深,无边无际,令人难以捉摸。
“好吧,阿妈,就当是我自己的问题好了,我承认记性差是我的过错,但是我也可以请求您老再给我解释一遍吧!”最终,她还是憋不住用上了恳求的语气。
那感觉就像是千辛万苦找到了传说中的大秘宝,却发现自己忘了带开启宝箱的钥匙一样,懊恼焦急悔恨都于事无补,只能够眼巴巴地问身旁的同仁,“喂,兄弟,你带钥匙了吗?”
但是很可惜,阿妈这位同仁极其不愿配合,她非但没有给出雪锦想要的答案,还很无所谓地直接将雪锦给忽略了,转身背对着雪锦,走近了病榻,跪在了阿爸跟前。
雪锦莫名其妙,还欲再问,却见阿妈突然放声痛哭,“啊呀……孩子他爸,你这是怎么了?起来说句话啊?别再睡了,再睡下去,我们这个家就要散了,儿子没了,女儿一个比一个不懂事!啊呀,这让我可怎么活下去啊!孩子他爸……”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雪锦看着阿妈痛哭流涕的模样,冷汗涔涔,急忙走上前去,拍了拍阿妈的肩膀,轻声安慰道:“阿妈,你别这样,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当真?”菖蒲的哭声戛然而止,犹如被某某某安全卫士给拦截住了似的,再也传不进雪锦的耳朵了。
这破涕为笑的速度堪称神迹,比电影里演得还要快呢!翻脸如翻书什么的形容词都弱爆了,她这分明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整个表演一气呵成,比打哈欠还轻松!
雪锦汗颜,不得不点头,再看菖蒲的时候,眼里分明多出来了几分常人难以理解的神色,“有这样一个妈,我还能有未来吗?”她小声嘀咕着,不自觉地扯了扯长发。
而就在她低头的一刹那,她竟是看到病塌上的阿爸动了动脑袋,那动作虽然细微,却毫无保留地全都落入了她的眼中。
她顿时惊喜莫名,再也顾不得和阿妈菖蒲纠结那些久远的秘密了,径直扑到了病榻上,附在阿爸乔永的耳边喊道:“阿爸,阿爸,你是不是醒了?阿爸,你感觉怎么样了?阿爸……”
菖蒲转过头去,望着乔永和雪锦,面露异色,欲言又止,眼中的悲伤转瞬即逝,只换成了一句话,“你阿爸他……大概是不行了……”
“什么不行了?阿妈,你胡说什么啊?我刚才分明看到阿爸有醒转过来的迹象,你怎么可以乱说……怎么可以乱说!”雪锦说话间情绪越来越激动,到最后几乎都成咆哮了。
“噗……”乔永恰好在这个时候醒来,猛地一口黑血喷在了雪锦的身上,弄脏了雪锦的衣衫。
那一刻,他的眼睛是睁开的,瞳孔正在逐渐涣散,映出了雪锦惊慌与错愕交加的面庞,一点一点的慢慢消逝,直到最后彻底不见,他才恋恋不舍地闭上了双眼,身子一沉,倒下了。
“阿爸……”雪锦一声尖叫,惊天动地。
菖蒲急忙伸手抱住了女儿雪锦,捂住了雪锦的双眼,不让雪锦再去看乔永。雪锦很乖,并没有挣扎,但是菖蒲分明清楚地感受到有滚烫的液体自雪锦的眼中流出,湿透了她的手掌。
这是雪锦有生以来第一次哭泣,想当年她出生的时候,还因为没有哭号而被认为是死婴呢!想不到今天,此时此刻,她居然会哭了!
呵,原来雪锦这孩子并不是不会哭泣呢,只是不会无缘无故的哭泣罢了!细细想来这孩子果然很特别呢!
菖蒲思及此处,不禁浑身一震,搂紧了怀中瘦弱的小女孩,低声安抚道:“小雪乖,不哭不哭了,还有阿妈在呢!阿妈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雪锦没有答话,只怔怔地倚在菖蒲的怀中涕泪横流,将放声痛哭换成了低声啜泣加泪流不止。
云绣听到动静都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的筷子就冲了进来,见阿妈和姐姐正抱作一团嘤嘤哭泣,立马慌了心神,焦急地询问道:“阿妈,姐姐,你们这是怎么了啊?哭什么呀?”
“你阿爸去了……”菖蒲悲恸地应道,始终没有去看云绣一眼,也没有看乔永,她的注意力似乎被强力胶给黏住了,自始至终都一直凝着在雪锦的身上。
“什么去了?”云绣不明所以,急急走上前去,看了看病塌上的阿爸,见其面如死灰,一动也不动,身旁还有未曾干涸的血迹,她这才有些明白了:当年孙婆婆去世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难道阿爸也死了吗?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再也见不到阿爸,再也不能跟着阿爸一起上山打猎,再也不能抱着阿爸撒娇了……
一念至此,两行清泪止不住地从她的眼中流了下来,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里的哀痛,扑通一声跪倒在阿爸乔永的身旁,哭嚎了起来,“阿爸你醒醒啊,醒醒啊!阿爸……你不要云儿了吗?阿爸……你睁睁眼啊,不要不理云儿……云儿会害怕,阿爸……”
她的哭声嘹亮震耳,带着小女孩特有的清脆尖利,勾动了旁听者的心绪,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事实上,她也是一个不常哭的孩子,但是就这几天,她却是日日痛哭,几乎都要把自己的眼泪全都流光了。
然而阿爸还是没能够醒来,他已经听不到她的呼唤了。
雪锦心里堵得慌,听着云绣的哭诉,眼泪更是奔流不息,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来曾经的那一幕幕悲伤画面,每一幕都足以赚尽她的所有眼泪,眼看着亲人一个个的从身边离去,她却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无助和悲恸谁人能懂?
“原来我真的是天煞孤星,到哪里都改变不了,改变不了……命运的作弄!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悲痛至极,她竟一反常态,开始怒斥苍天了。
“嘭——”滔天惊雷适时降下,震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母女三人皆为之一颤,噤若寒蝉。
雪锦猛然受惊,心脏跳乱了节奏,再也没敢口出狂言了,大叫一声躲进了阿妈菖蒲的怀中,紧紧地抱着阿妈,就像是抓着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云绣附在雪锦的身后瑟缩成团,亦是被吓得够呛。
唯有菖蒲面不改色,泰然自若,还能够抽出心力去安慰怀中惊吓过度的雪锦,“小雪乖,没事了,不过就是打雷而已,别怕别怕,有阿妈在呢!阿妈会保护你的,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
她说“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而不是“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平白无故多出来了一个“再”,且语带愧疚,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眼里复杂的哀伤神色越来越浓,怎么都抹不去,宛如她那永远都掩盖不了的曾经,始终挥之不去。
那一天,她想了许多许多,多到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
那一天,雪锦姐妹俩哭了许久许久,久到最后直接昏睡了过去,依旧眼泪婆娑……
第二十七章 不是亲生的
第二天雪锦醒来的时候,家里已经聚满了人,都是前来吊唁阿爸乔永的。阿妈和云绣早已起身,里里外外窜来窜去,忙得不可开交。
雪锦揉了揉红肿的双眼,看着一道道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身影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有些头晕目眩。
所有的人都在忙碌,无一人停歇,更无一人多看雪锦一眼,他们的眼里仿佛根本就没有雪锦的存在,就好像雪锦和他们处在两个世界。
雪锦莫名有些懊恼,急急拉住了菖蒲的衣襟,低声询问道:“阿妈你怎么不早些喊醒我?害我睡过头了!”
“嗨,你这孩子不是嚷嚷着说头疼吗?再多睡会儿也没关系的,阿妈这边忙得过来!”菖蒲温和地拍了拍雪锦的小手,又去忙了。
“哦……”雪锦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更觉头疼欲裂,犹如被无数个小人在脑海里挫骨一般,咯吱咯吱,又是耳鸣又是胀疼,各种不适全都集中到了她的脑袋上,有些头重脚轻。
站立于她而言愈发的困难了,眼前就像是被谁蒙上了一团黑布,视线也被遮挡住了,嗡嗡嗡,她颤抖着手,艰难地扶住了身旁的墙壁,这才堪堪稳定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形。
“阿妈,你偏心,为什么姐姐可以去睡觉,我还要搬东西?这些木材又笨又重,我哪里搬得动嘛!”云绣娇嗔的声音传来,进入雪锦的脑海里竟是变成了一段段古怪至极的音节。
雪锦努力地摇了摇头,眼前的黑雾这才慢慢地驱散了。云绣嗔怒的容颜就在不远处,有意无意地瞪了她一眼,她猛然受惊,心脏骤缩,赶忙走上前去安抚云绣道:“云儿,我来跟你一起搬吧!”
“嗯!”云绣闻言立马喜笑颜开,欢喜地拽住了雪锦的胳膊。
雪锦锤了锤脑袋,让自己稍微清醒了些,又瞅了瞅后院里的那些木材,心下不由得一阵暗叹:这古代的葬礼习俗未免太复杂了吧!
先是要在前院燃起篝火,七天七夜不能熄灭,是为长明,据说能够引领亡者灵魂拜别家人、走向正途,好转世投胎。再者是要为亡者穿上丧服,将其置于特制的葬台上,为其守灵七七四十九天,等过了头七之后,才能够将亡者入殓下葬。
还有许多细节方面,雪锦也不是很懂,她只知道这些都是必须遵守的,否则视为不吉,将给活着的亲人带来灾祸。
虽说是迷信,但死的人是自己的阿爸,她也不由得加强了警惕,详细地问清楚了所有的忌讳以及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加入到了葬礼的准备队伍,院前院后忙活了起来。
阿爸乔永平日里最喜助人为乐,谦逊待人,以故深得人心,来帮忙的人不少,很快所有的丧葬事宜便安排妥当了。
雪锦这才歇了一口气,去灶台舀了一碗水喝。
“小雪,感觉好些了吗?头还疼吗?”菖蒲走上前去,担忧地探问道,“忙了这么久,还没吃饭呢!肚子饿不饿?”
“阿妈,我没事!”雪锦艰难地扯出来了一个浅笑,看了看坐在一旁的云绣热切的眼神,又补充说道,“肚子嘛……倒是有些饿了!”
“是该饿了,阿妈这就给你做饭去!”菖蒲言罢,着急忙慌地去张罗膳食了,只给雪锦留下了一个步履匆匆的背影。
“姐姐,阿爸死了,云儿怎么办?阿妈这么偏心,根本就不喜欢云儿,只会使唤云儿,让云儿做粗活儿重活儿,迟早有一天,云儿也会累死的,就跟阿爸一样!云儿,云儿不想就那样死掉,云儿还没做天下第一的大美女呢……”云绣仰着头,满脸委屈。
“小傻瓜,别瞎说!”雪锦急忙蹲下身子,安抚云绣道,“云儿长得这么漂亮,将来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的大美女,而且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嘻嘻,这些都是神仙偷偷告诉姐姐的哦!”
云绣闻言眼前一亮,急忙抓住雪锦的衣袖,追问道:“真的吗?姐姐,你都见过神仙了?神仙都跟你说什么了?”
“天机不可泄露,我告诉你了,你可不许告诉别人!”雪锦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云绣的耳旁,低声耳语道,“神仙说只要我们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就能够交上好运,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真的吗?真的吗,姐姐,那我一定要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这样我就能跟二公子在一起了!”云绣欢欣雀跃,站起身子,在后院里来回转圈,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雪锦呆呆地看着,欲哭无泪,心里不断地哀叹:呃,本是好心,却又促成了坏的结局,看来以后必须要谨言慎行了。
菖蒲端了山菜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又急又恼,忍不住呵斥道:“云绣,你这死丫头干什么呢?阿爸还躺在葬台上,尸骨未寒,你就在这后院里又蹦又跳,成何体统?不孝女啊不孝女,看我不打死你!”
言罢,她大步流星的逼近了云绣,也没给云绣解释的机会,直接拿着手上的竹筐朝着云绣的后脑勺呼了过去。
嘭的一声,云绣毫无防备,猛地向前栽倒,摔了个狗啃泥。
雪锦惊慌失措,急忙走上前去拉住了菖蒲,“阿妈,别这样,云儿是无心的,对于阿爸的死她也很难过,所以才会如此激动的……”
“哼,她的确是无心,无的是良心,哎哟喂,我看她就是巴不得我们全家死光光,才称心!”菖蒲指着云绣的鼻子又是一通数落。
其时云绣因为受惊过度,瑟缩在地,半晌都没有起身,战战兢兢地看着菖蒲,竟是连解释求饶都忘记了。而就在那恍惚间,雪锦分明看到云绣在用一种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看得她汗毛倒竖。
她心头一紧,连忙转向菖蒲,为妹妹云绣辩驳道,“阿妈,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云儿虽然还小,不懂事,但是她也绝对不会有那种狠毒的想法啊!您对她太苛刻了,会造成她的逆反心理,她日后若是翻脸不认人,那也是您逼的啊!”
菖蒲闻言浑身一震,痴痴地看着雪锦,哑口无言。云绣亦是目瞪口呆,望着姐姐急切的模样,噤若寒蝉,半晌都没有动作。
雪锦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些,尴尬之余,燥红了脸,“对……对不起,阿妈,我刚刚也是……太着急,才说错了话,你罚我吧!”
“傻孩子,你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罚你做什么?阿妈也是一时糊涂才动手打了人,以后不会了!”菖蒲一反常态,竟是下了保证书。
“嗯,阿妈,我们还是赶紧去做饭吧!外面的那些叔叔婶婶们还等着呢!”雪锦赶紧岔开话题,将阿妈菖蒲领到了灶台边上,前前后后帮着张罗了起来。
云绣怔怔地坐在地上,过了好半天才起身,看着阿妈和姐姐忙碌的身影,无声的笑了,笑得异常扭曲,放在她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显得尤其不和谐。笑过之后,她默默地走向了里屋,隐没在了人群中。
雪锦一直留了心思在云绣身上,见其一言不发,步履蹒跚的离开,不由得忧心忡忡:这孩子肯定又在胡思乱想了,唉,一定要想办法堵住她那种悲观逆反的思维才行,要不然迟早会出大事的!
但是阿妈对云儿的态度根本就是个死结嘛,如果不加以制止的话,她这边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啊!
解铃还须系铃人!
一念至此,雪锦忍不住开口说道:“阿妈,您就不能对云儿好点儿吗?她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
“她不是!”菖蒲冷声应道,往灶台里添了一把柴火。木柴被灶火烧得劈啪作响,通红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更显苍凉。
雪锦呆若木鸡,止不住地喃喃,“她不是?她不是……阿妈,你这话什么意思?云儿她不是您亲生的吗?”
“不是!当然不是!我怎么会生出那种妖孽!”菖蒲应道,情绪愈发激动了,回眸看向雪锦的眼神复杂得仿佛包含了整个宇宙。
“那她……她是?”雪锦断断续续地追问道,心乱如麻:云儿到底是什么人呢?为什么阿妈口口声声说她是妖孽?还是用那种愤愤不平的语气!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呢?
第二十八章 玉坠的秘密
“她是姬友和狐狸精生的孽种!”菖蒲愤愤地应道,用烧火棍拨了拨灶火,拨得火花四溅。
雪锦受到惊吓,脸色大变,不禁暗叹:基友和狐狸精生的孽种?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呢?基友是谁?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狐狸精又是谁?什么来头?居然能让阿妈说得咬牙切齿,想来应该是情敌吧!
那阿爸和基友难道是同一人?还是基友中的一个?
雪锦想着想着,脑子开始混乱不清了,却听得阿妈菖蒲又继续补充说道:“你脖子上带着的玉坠本是她的!”
“她的?她是谁?云绣吗?”雪锦万分不解,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项间挂着的玉坠。这东西分明是周湦给她的,跟云绣有什么关系呢?
“是那狐狸精给云绣的!”阿妈说话间,幽怨的视线转移到了雪锦嫩白的勃颈上,目光灼灼,似是要将那玉坠给烧穿。
雪锦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避开了阿妈灼热的视线,莫名其妙地反问道:“阿妈,你…怎么了?基友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这玉坠是郑伯的吗?怎么又变成基友和狐狸精的了?”
“你……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连郑伯名唤姬友都不知道?唉,作孽啊!当初若非姬友逼迫,我们何至于沦落至此!”菖蒲长叹了一口气,又开始卖起了关子。
“阿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倒是说清楚啊!”雪锦急得都要抓狂了,不自觉地凑近了菖蒲。
“唉,天意弄人啊……”菖蒲又是哀声又是叹息,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摒弃了雪锦的问话,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了起来,“命运天注定,我们只能遵从!”
遵从你妹啊!不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吗?
雪锦忍不住吐了吐舌头,热切地询问道:“阿妈,我们以前的生活很富裕吗?是被郑伯祸害了,才流落至斯的吗?”
“哎呀,糟糕!饭该糊了!”阿妈并没有回答雪锦的问话,反而大叫了一声,暴跳起来,走到大锅前,揭开了锅盖,将锅里的米饭盛了出来。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停顿,完全将雪锦给忽略了。
雪锦自知无趣,扯了扯头发,哀怨地看了阿妈一眼,见其没什么反应,只好暂时作罢了。阿妈的警惕性太高,一直在跟她绕弯子,压根儿就没打算将实情告诉她吧!
不过云绣并非阿妈亲生这事儿应该不假,只是不知道云绣的亲生父母是谁,同阿妈有什么过节呢?是仇人吗?那阿爸阿妈为什么还要帮他们养着云绣呢?家里明明都揭不开锅了呀,哪能再养闲人?
唉,看来真相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思及此,雪锦锤了锤脑袋,强令自己镇定了下来,腆着脸继续探问道:“阿妈,你和郑伯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和周湦又是什么关系呢?实话告诉你好了,我脖子上的玉坠不是云绣的,是周湦给我的!”
轰,菖蒲闻言一怔,瞪大了眼睛看着雪锦,满脸难以置信,“你说什么?这玉坠是周湦给你的?怎么会……那他……呵呵,看来姬友是打定了主意要力保周湦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话锋一转,换上了疑问的口气,“既然这只玉坠是周湦给你的,那你原来的那只玉坠呢?难道弄丢了吗?”
“原来的那只玉坠?”雪锦忍不住反问道,如坠云里雾里。自打她来到这个世界,就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如果真有另外一只相同的玉坠在她手上,她怎么可能会没印象呢!
所以,她敢很肯定的说,那只玉坠根本就没经过她的手!
“真的弄丢了?哎哟,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呢!”菖蒲见雪锦一脸茫然,很是可惜地说道,不过语气里并没有责怪雪锦的意思。
“抱歉,阿妈,我真的不记得放哪里了!”雪锦抓耳挠腮,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傻笑了几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张口问道,“阿妈,这玉坠既然是云绣的,怎么会在我手上?”
“呵呵,既然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自然要交给你来保管了,就算弄丢了,也是咱自己弄丢的,是咱不稀罕那物件,没什么大不了!若是放她手上,哼,光想想我就浑身难受!”阿妈夸张地嗔道。
雪锦汗颜,这才发现阿妈如此护短,不由得暗暗庆幸,还好自己不是捡来的孩子!但是以后该怎么去面对云绣呢?要是让云绣知道自己不是阿妈亲生的,还不得闹翻天啊!
一念至此,雪锦不禁起了恻隐之心,急忙嘱咐菖蒲道:“阿妈,虽然云儿不是您亲生的,可您到底养了她这么多年,也不希望最后变成仇人吧?您……您还是对她好点儿吧!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你这孩子做什么总想着好处?我反正就这样了,想想要给姬友和狐狸精的孩子好脸色,就浑身不自在!”菖蒲急应道,打了个哆嗦。
若是放在平常,换做是一个小萝莉或者小正太,雪锦肯定会以为对方是在恶意卖萌,但是阿妈这张脸实在是成熟有余,完全达不到卖萌的效果,只让人觉得分外寒碜。
“阿妈,您和基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难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雪锦眼眸一转,顺势问道。
“我和他可没关系,只是替姐姐不值!”菖蒲叹息道。
“姐姐?是基友的妻子吗?”雪锦趁热打铁,继续追问道。
“是啊!可……哎哟,瞧瞧我这嘴巴,老管不住,跟你一个小孩子说这些作甚!”菖蒲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连拍打脑门,再也不去搭理雪锦的问话了。
雪锦无奈,只好收起了好奇心,转而再次嘱咐道:“阿妈,云绣这事儿你可得保密啊!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了!”
“那是自然,这事情关系到我们全家的命运,我岂会乱说!”菖蒲应道,脸上的神色又开始紧张了,“小雪,快往灶台里加点柴火,别的就甭管了,你只要知道阿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就行了!”
“哦……”雪锦幽怨地看了看阿妈,往灶台里送了一根木柴,听着烈火烧柴噼里啪啦的声响,思绪飘飞,心乱如麻。
云绣是郑伯姬友的女儿,被阿爸阿妈收养了,有一个玉坠为凭证。而这玉坠周湦也有,阿妈说这代表郑伯要力挺周湦,那周湦会是什么人呢?还有郑伯又是谁?为什么要陷害他们家呢?阿妈为什么要收养仇人的女儿呢?又为什么要执意对她隐瞒真相呢?
好乱,真的好乱……
雪锦怔怔地往灶台里添加着柴火,一直到阿妈走上前来说了句“别再浪费柴火了”,她才停了手,望着阿妈,艰难地笑了笑。
其时外面的众人早就已经等急了,派了歪头前来查看。
歪头见菖蒲准备了好些菜,忙热情地帮着端去了前院,嘴里直说,“好嫂子太客气了,我们平日里哪吃得到这些好东西啊!”
“你这说的哪里话,亏得有你们来帮忙,要不然我们孤儿寡母的还不知道该咋整呢!”菖蒲笑眯眯地讨好着歪头,也端上了两盘菜。
雪锦呆呆地看了看说客套话的二人,又将灶台上摆出来的菜色来回巡视了一番,不自觉地瘪了瘪嘴。也就是一些青菜萝卜,哪里算得上好菜啊?只是比平常多了些分量罢了!
不过这话说出来肯定又要惹来闲言碎语吧!
雪锦小心掂量着,乖乖闭上了嘴巴,和阿妈对视了一眼,忙着收拾起了灶台。收拾完毕后,她才拖曳着步伐,缓缓踏进了前院。
宴席还没散场,众人都在哭诉,说着阿爸乔永的好。
其中表现最夸张的人居然是大胡子,雪锦走近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喝醉了,满嘴跑火车,“乔大啊乔大,你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你走了以后,我怎么办?呜啊,以后谁来跟我比赛打猎插秧收稻子?谁来跟我抢菖蒲大妹子啊?呜哇……”
满脸络腮胡子的壮大汉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是涕泪横流,将络腮胡子都湿透了,就跟死的是他亲爹一样。
雪锦万分不解,却见麻衣心急火燎地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了大胡子的耳朵,喝道:“好啊,你这挨千刀的,果然一直惦记着别人家的婆娘呢!哼……”
第二十九章 借占卜蛊惑人心
别人家的……婆娘?雪锦满头黑线,猛然想起了“臭婆娘”一词,总觉得这话是骂人的,下意识地瞪了麻衣几眼,却也没有出言怒骂。
“哎哟哎哟,你轻点儿,轻点儿……”大胡子被揪住了耳朵,忍不住痛呼了起来,惹得众人哄堂大笑,“哈哈,哈哈……”
一浪高过一浪的笑声回荡在灵堂里显得极不和谐,雪锦莫名有些懊恼,拧着眉头扯了扯菖蒲的衣袖,低声耳语道:“阿妈,他们这是对阿爸不敬,我们快把他们都赶出去吧!”
“胡说,丧葬大礼岂可儿戏?你乖乖地坐着就好,可别乱说话!”菖蒲急言嘱咐道,将雪锦拉到了身后,生怕雪锦胡说八道,破坏了乔永的丧葬大礼,带来不吉。
雪锦讪讪地闭了嘴,扭过头去,正好看到一大群人急匆匆地冲进了院子,为首之人赫然是那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乡长。
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衣,显得分外沉重,面色复杂,满是忧伤,脚下的步子也比平时加重了不少。一进门,他便直接奔向了葬台,扑倒在了乔永的身旁,语带忧伤地哭诉了起来。
“乔大啊,乔大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让我这老家伙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怎么忍心啊?乔大啊……”
菖蒲见状,急忙走上前去搀住了他,劝慰道:“乡长,您别这样!您老要是再哭下去,我家乔大泉下有灵也会走得不安心的!”
“乔大啊……乔大啊……”乡长又哽咽着声音哭嚎了几句,才慢慢止住了哭腔,扶着菖蒲,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众人的注意力自乡长进门起便一直全神贯注在他身上,现在他突然停下了哭诉,众人也是屏气凝神,一时间全场竟是鸦雀无声。
乡长沉默了半晌后,挣脱了菖蒲的搀扶,走到了院中的高台上,大声说道:“老朽前些日子卜了一卦,得下下签,卦辞上言明,平乡将遇到大灾祸。果不其然,乔大就这么走了!然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更大的灾难还在后头!可怜可怜啊!”
“乡长,那卦辞有没有说明是什么样的灾祸啊?我们要怎样才能够躲过呢?”歪头嘴快,急急追问道。
“唉……”乡长长叹了一口气,沉痛地说道,“破解之法倒是有,可惜啊可惜,老朽修行不到家,看得也不甚明白!”
“卦辞上怎么说?”不知是谁又问了一句。
乡长转动着眼眸,在所有人的脸上扫视了一圈,又掐了掐手指头,陷入了冥想,过了好半晌才神神叨叨地开了口,“卦辞说,骨肉亲情深似海,千里报讯佳音来。莫道前路雾蒙蒙,从来和气可破灾。”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大胡子率先反应了过来,问出了声:“乡长,这是什么意思啊?”
“老朽兀自参谋了许久,料想这卦辞应该是说,有位贵人将为了骨肉亲情从千里之外赶来,给我们传报佳音。适时我们只要众志成城,拧成一股麻绳,就能够破除所有的灾祸!”乡长铿锵有力地说道,威严且激情的声音鼓动了人心。
人群立马沸腾了起来,不过很快便有人提出了质疑,“那位贵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会为了骨肉亲情来我们平乡?”
“是啊是啊,那贵人是谁呢?”余下众人也跟着附和道。
雪锦静立在一旁,看着眼前的迷信活动,也有些懵了,似乎除了她以外,再无第二人对乡长的话持怀疑态度,在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虔诚,只等待着乡长进一步的阐释(妖言惑众)。
那一刻,雪锦甚至在想,这些乡民已经中毒太深了,就算乡长要他们去死,他们也会义无反顾吧!
思及此,她不禁暗自叹息了起来,“唉,愚昧单纯又好骗的平乡人啊,这种蠢话你们居然也信!”不过这话她只是想想,并没有说出来。
“如果老朽猜得没错的话,那贵人应该是乔大的儿子石林,因为只有他离开了平乡,尚未归来!”乡长冷不丁地宣布道,犹如在雪锦的头上敲了一记闷棍,惹得雪锦呆若木鸡。
乔大的儿子石林不就是路石林那坑货吗?乡长是不是疯了?居然说路石林是拯救平乡的贵人!那不是坑爹吗,坑的还是尸骨未寒的亲爹!
“阿妈……”雪锦不安地拽了拽菖蒲的衣袖,菖蒲迅速给了她一个请安心的回眸,不知怎的,她的心里更加忐忑了:这一切该不会都是阿妈和乡长计划好的吧?饶是如此,那也得等路石林回来啊!要不然……
“乡长,这是真的吗?乔大的儿子什么时候有那般能耐了?”人群中果然有好事者提出了质疑。雪锦循声望去,见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小个子男人,不由得锁紧了眉头。
那人名唤猢狲,乃是大胡子的堂兄,长得尖嘴猴腮,人也跟猴子一样精明好算计,从来都不肯吃半点儿亏,平日里大家见了他都会退避三舍,因为不避一避就会被他占便宜。
这会儿他开口,明显是来找茬的!
“事实上老朽也不敢确定,但是大家团结一致总是没错的!”乡长继续语重心长地鼓舞着人心。
“是啊是啊,乡长说得很对,人多力量大,要应付灾祸,我们就必须团结一致,齐心协力啊!”歪头第一个出言力鼎乡长。
“没错没错,我们应该团结起来,人多力量大!”很快便有人跟着附和了起来,余下众人也都点头称是。
雪锦见状,不由得睁大了双眼,对乡长刮目相看了。如此简单的一番训话,就能够让人言听计从,将整个平乡的居民团结到一起,真是绝了,恐怕也就只有乡长才做得到吧!
嗬,这就是传说中的人格魅力啊!要是乡长再年轻个几十岁,考虑考虑让他做个备胎也是极好的!雪锦望着乡长,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小雪,该吃饭了!”菖蒲见雪锦一直愣在原地痴痴呆呆,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伸手在雪锦的眼前晃了晃。
雪锦猛然受惊,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笑,对上了菖蒲的眼眸,故作无邪地问道:“阿妈,这是怎么了?”
“喊你吃饭呢!傻孩子,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菖蒲好笑道,将饭碗递到了雪锦的手上。
雪锦小心翼翼地接过饭碗,干笑了几声,掩饰着内心里的尴尬,拿了筷子,再去餐桌上夹菜,这才发现所有的盘子都已经被扫荡一空了。
她不禁傻了眼,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的那碗白米饭,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儿,讪讪地扒了几口,便准备放下碗筷了。
菖蒲适时走近,将她拉到了一旁,悄悄地又递给了她一只碗。
雪锦见了立马喜笑颜开,因为那只碗里装满了她喜欢吃的菜肴,虽然也不是什么上好的菜色,但是在她看来这就已经足够了。
“谢谢阿妈!”她欣喜地道了声谢,拿着碗筷蹲在墙角大快朵颐了起来,吃得好不痛快,竟是一点儿也不觉得蹲在墙角用餐有什么不适之处,似乎早已习惯了。
早已习惯了平乡的生活!平平淡淡,略带清苦,也有小小的幸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云绣哀怨的眼神又投了过来,成了她哽在喉间的鱼刺,窘迫之余,她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云儿,吃饱了吗?要不要再来点儿?姐姐这里还有……”
“吃你的吧!我才不要你假惺惺呢!”云绣怒喝一声,扭头便走,娇小而倔强的身影很快便淡出了雪锦的视线。
雪锦心头不畅快,将鸡骨头咬得嘎嘣作响,这餐饭可以说是她来平乡之后,吃得最好的一顿了,碗里还有肉。阿妈那么小气的人,今天居然破天荒的杀了两只鸡,看来她对阿爸的葬礼真的很重视呢!
思及此,雪锦的目光很自然地移到了阿爸乔永的身上,这个她喊了三个月“阿爸”的男人也曾不止一次给了她家的温暖,可是现在他就这样离她而去了。
以后再也看不到他的英容笑貌,再也听不到他关切的声音了,说不难过肯定是骗人的,直到现在她的心里还揪着疼呢!
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任眼泪流下来,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还要活下去,还要让一家人幸福快乐的活下去!
第三十章 停不下的闹剧
让一家人幸福快乐的活下去,这理想说起来真的好简单,但是做起来又谈何容易哦!想着以后的日子,雪锦的心里又是一阵莫名苦涩,也许吃完这一顿,就再也体会不到饱腹感了!
唉,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
碗里的食物还在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着雪锦的味蕾,雪锦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将心思收了回来,又开始大快朵颐了。
不多时,碗中的饭菜便被她一扫而光了,竟是连菜汁都没有剩下。她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走到灶台前,将碗筷放下了。
在他们家,洗碗、洗衣服之类的活儿都是交给云绣干的,此前她一直心安理得,但是现在看着灶台上那些满是油污的碗筷,她却有些于心不忍了。云绣说到底也是她的妹妹,怎么能独自承担这么多?
想着云绣可爱的小脸,她不禁莞尔一笑,打来了一桶水,将脏了的碗筷全都放了进去,耐心地擦洗了起来。
要洗的碗筷并不多,不到一刻钟她便洗完收工了,“这下云儿不会再对着我摆出一张臭脸了吧!”
雪锦长吁了一口气,将碗筷放回了橱架,洗了洗手,再度回到了前院。其时筵席已经差不多该散场了,许多人都喝得东倒西歪的,满嘴胡言乱语,说着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听得雪锦直皱眉。
他们这一辈子似乎都活在鸡毛蒜皮的世界中,平生最大的事件也莫过于一年一度的籍礼,阿爸的死对他们而言也没什么大不了,反倒算是喜事了,因为在葬礼这天,他们可以放开了肚皮吃喝而不必买单。
“可恶……”雪锦暗骂一声,锁紧了眉头。
看着眼前众乡亲丑陋的嘴脸以及凌乱地散落在地上桌上的碗筷和酒坛,她又气又恼,忍不住走到菖蒲身旁,低声提醒道:“阿妈,咱差不多该打发这些人走了吧!”
“那怎么行!这于礼不合!”菖蒲急忙回应道,亦是面有难色。家里本来就已经揭不开锅了,再经这筵席一折腾,以后的日子恐怕会更难过吧,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讲什么礼数?”雪锦不悦地撇了撇嘴。
菖蒲闻言一惊,旋即温和地笑了起来,拍了拍雪锦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要讲的,要讲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缺了礼数!”
说话间,她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在人群中巡视了一圈,似乎是在找寻着什么精神寄托。
而就在那一刻,乌烟瘴气的人群中突然走出来了一道英姿勃发的矫健身影。他的身形虽然并不高大,穿着也极其朴素,但是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令人望而生畏。
菖蒲痴痴地看着他,无声地笑了,心底里仿佛又燃起了希望。
雪锦还欲反驳,见阿妈怔怔出神,条件反射地循着阿妈的视线看了过去,却见乡长爷爷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再次站上了院中的高台,猛地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拉了过去。
待众人皆全神贯注的仰望着他时,他才清了清嗓子,宣布道:“乡亲们,请听老朽一言,老朽虽然不才,却也愿意为平乡鞠躬尽瘁。这次平乡将要面临的灾难非同小可,亟需高人相助,老朽必须跋山涉水前去寻找高人,以后这平乡的事务将全权交由歪头来处理……”
“什么?乡长您要离开平乡?那我们怎么办?”
“乡长别走,不要抛下我们啊!歪头长成那副德性怎么服众?回头让别人见了,该给我们平乡改名叫歪乡了!”
“乡长……”
听说老乡长要走,议论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皆是挽留乡长或者诉说歪头不配接任乡长一职,请求乡长再立他人的。
而其中表现最为夸张的绝对要数大胡子和猢狲兄弟二人了,都激动得面红耳赤了,直说歪头的坏话,连歪头八岁还尿裤子那茬儿都搬了出来,恨不得将歪头数落的一无是处。
嘈杂的争吵声瞬间充斥了整间小院,炸得雪锦头皮发麻,对眼前这群愚民的厌恶感更加深刻了,抬眼再去看乡长爷爷,却见他依旧气定神闲,还若无其事的摸了摸胡子。
这乡长未免也太淡定了吧!莫不是提前打了镇定剂?
待众人情绪越来越激动,眼看着就要打起来的时候,他才不紧不慢地又开了口,“咳咳……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老朽这次离开不会去很久,只是让歪头暂时代理罢了,很快就回来了!希望大家能够理解老朽对平乡的良苦用心,团结一致,不要再争论不休了!”
“是啊,还请大家看在乡长的面子上,也看在我家乔大英灵的面子上,不要再吵了,有伤和气!之前的卦辞不是说了吗,只有大家拧成一股麻绳才能够应对即将到来的灾祸啊!”菖蒲急忙帮腔道,将之前众人深信不疑的卦辞给抬了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皆禁了声,小院又恢复了平静,速度之快令雪锦叹为观止。想不到占卜之术在这年头的地位竟有如此之高,看来以后得多学着点儿了,指不定会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思及此,雪锦对乡长的敬佩之情又更上了一层楼。
“那乡长您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呢?”人群中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拉了过去。
乡长掐指算了算,直言道:“过完籍礼,老朽便离开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一时半会儿还说不准,烦请大家能够耐心等待!”
“好的,乡长,我们一定会等你回来的!”歪头第一个应和道,紧张而兴奋的神情溢于言表,他显然也没有意识到乡长会将如此重任托付给他,所以此刻他既期待又有些担心。
“好的,乡长,我们一定会等你回来的!切,我看你是巴不得乡长永远都不回来吧!”大胡子忍不住怪声怪调地嘀咕了几句,狠狠啐了一口,将嘴里叼着的小树枝唾了出来。
歪头愤懑地转过脸去,正好对上了大胡子满脸的不屑,心中甚是不悦,疾走两步来到了大胡子身前,喝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懂?哼,真是可笑,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德性配当乡长吗?别玷污了我们平乡的名声!”大胡子直言不讳地回应道,站直了身子,俯瞰着歪头,以示轻蔑。
在雪锦看来,他的身形足足比歪头高了二十公分,再加上这个藐视的姿态,更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就连作为局外人的雪锦都想冲上前去将他狠揍一顿了。
歪头也不是省油的灯,被人欺负到头顶上了,哪肯罢休,谩骂了几句雪锦听不懂的脏话,也不迟疑,一拳朝着大胡子的胸口打了过去。
大胡子见对方先动了手,也迎了上去。
不到片刻功夫,二人便扭打在了一起。
众乡亲们大惊失色,纷纷冲上前去拉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将二人给拉开了。只是那二人依旧情绪激动,在众人的拉扯下张牙舞爪,踢腾着长腿,满眼通红,浑身上下充斥着怒火。
对骂的话语一阵紧连着一阵,一阵更比一阵肮脏,不堪入耳。
雪锦的眉头早已皱成了川字形,忍不住扯了扯菖蒲的衣袖,抱怨道:“阿妈,你看看他们,把咱家东西都打坏了,早说了要赶他们走,你就是不听,现在出事了吧!唉……”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菖蒲嗔怪道,视线一直停留在老乡长的身上,见其面不改色,不由得也镇定了下来。
这还不是有奸情!
雪锦越想越气,为了阿爸,也为了这个家,她再也顾不得身份了,直接指着菖蒲的鼻子怒斥道:“阿妈,你够了!就算你平日再怎么仰慕乡长,也不该当着阿爸的面啊!你太过分了,阿爸还躺在葬台上,尸骨未寒呢!你是要让他死不瞑目吗?”
“你……”菖蒲闻言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雪锦,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浑身颤抖着,似乎是在竭尽全力的压制着心头的怒火。
众人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再次炸开了锅。
第三十一章 丈夫是算卦算出来的?
众人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再次炸开了锅。
“你刚刚听到了吗?小雪的意思好像是说菖蒲和乡长有一腿!”
“天呐,他们怎么会?哎哟,看菖蒲平常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伤风败德的事情呢?”
“怎么不能?哼,她仗着是我家邻居,还老**我家大胡子呢!”
“哎哟喂,之前大胡子说的那番话我也听到了,真不害臊,估摸着都是被菖蒲那婆娘给勾搭的!”
“啧啧啧,太可怕了!我们以后可得看紧了,省得家里男人被她给勾了魂儿,我看那乔大八成是撞见了她的好事,被她给害死的,要不然怎么会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呢?”
……
人群的骚动让雪锦瞬间傻了眼,听着那一声更比一声难听的侮辱性话语,她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怒吼道:“你们都给我闭嘴!我们家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人来说三道四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为之一愣,空气仿佛被凝滞住了,一时间竟是鸦雀无声,就像是被谁给按了暂停键的电视画面。
大胡子率先反应了过来,喝骂道:“你这死丫头说的什么话?有娘生没爹教的祸害精,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们这些人是什么人?你倒是说说看啊,难道我们说什么都要归你管?”
“有些人要拉屎放屁我确实管不着,但这是在我家,我就要管一管了!哼,你们有本事出去说啊,出去啊,滚啊!”雪锦卯足了劲儿怒吼道,也不知是过分激动还是用力过猛,竟惹了个满脸通红。
人群再次骚动了。
“小雪这孩子怎么回事啊?中邪了吧……”
“唉,我看她八成是被菖蒲给刺激的,有这么一个行为不检点的阿妈,还害死了阿爸,天可怜见,她没晕死过去就已经很坚强了!”
“是啊是啊,我们不能再刺激她了,还是快些离开吧!”
众人纷纷议论着,看向雪锦的眼神里满是同情和怜悯,为了不刺激到雪锦“幼小的心灵”,一哄而散了。
转眼间,整间小院里就只剩下了三三两两的几个人:乡长、歪头、大胡子以及菖蒲和雪锦,云绣不知何时跑出去了,再也没见踪迹。
乡长径直从高台上跳了下来,走到了大胡子和歪头二人中间,神情严肃地嘱咐道:“我走了以后,平乡就交给你们二位了,你们可要和睦相处啊!不能再打打闹闹,拿平乡的未来开玩笑了!”
“嗯,乡长,我知道的!”歪头赶忙应道。
大胡子眼神复杂的看了看乡长,又看了看菖蒲,欲言又止,憋了半天都没能憋出来一个字眼,急躁得面红耳赤。
乡长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义正辞严地说道:“菖蒲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直视她为亲生女儿,这就是我们的关系!别的不说,我只希望以后都不要再听到任何有关我们俩的闲言碎语了!具体该怎么做,相信你们俩都有分寸,不用我来教吧?”
“不用不用,我懂我懂!”歪头急忙点头哈腰附和道。
本来还算**的关系,被他们俩这一搅和,倒还真像那么回事了!
大胡子始终一言不发,目光闪烁,沉浸在自己的思维空间之中。乡长微微一笑,全当他应承了,和众人轻轻点头示意后,潇洒的离去了。
雪锦目送着乡长远去,回过头来再看菖蒲,见其一直目光呆滞怔怔出神,不由得羞愧难当。虽说阿妈和乡长本来就不清不白,但是那也只在暗地里呀,现在被她这一搅和,给端到台面上来了,终究不太好!
羞愤之余,她下意识地喊了声“阿妈”,语调婉转而清亮,将菖蒲丢失的魂魄给唤了回来。
“怎么了?”菖蒲问道,竟是笑得和蔼可亲。
“你不怪我吗?”雪锦反问道,总觉得阿妈的笑容过于刺眼。
“傻孩子,我怪你做什么?”菖蒲继续笑着,温柔地摸了摸雪锦的小脑袋,眼中满是慈祥,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责怪的意思。
“可……”雪锦支支吾吾半晌都说不出来一句话,深深地被阿妈的举动震撼了。若是换做别人,肯定要恼羞成怒的!但是阿妈居然都没有生气,还对她如此温柔,这也太不正常了吧!
天底下哪有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溺忍让到这种地步的?纵使是亲生母女,也不至于好成这般模样吧?
看着阿妈温和的笑容,雪锦的心绪乱成了一团。
“哈哈,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等下午忙完了农活儿,我再把芦苇给你们送来,记得给我留个门儿!”歪头讪讪地出声打断了母女二人的深情对视,告辞了众人,步履匆匆地走出了院门。
大胡子这才回过神来,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紧跟着歪头的步伐离去了。霎时间,小院里就只剩下了菖蒲母女俩和那一地狼藉。
“哎哟喂,这些人可真能折腾,瞧把这院儿给弄的!不是自家东西不知道心疼是吧!也不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见众人都走了,菖蒲喋喋不休地抱怨了起来。
“阿妈,我来帮你收拾吧!”雪锦急忙说道,眨巴着眼睛将院中情况扫视了一圈,不由得愁上眉梢,“这么乱该怎么收拾啊?”
“怎么收拾?”菖蒲重复问了一句,提高了嗓门,“小雪啊,你就别瞎忙活了,赶紧去把云绣那死丫头给我喊回来,让她收拾去!她可最会干这些活儿了!”
“啊?不用吧!阿妈,这活儿我也能干,您就放心的去田里忙吧!我保证等你回来能看到一个焕然一新的院子!”雪锦嬉笑着说道,将菖蒲从院子里推了出去。
“说什么呢?干这些粗活儿伤了手,会起茧子的!”菖蒲被雪锦推出了院门,还是忍不住嘱咐道,“记得去喊云绣那丫头回来啊,别什么都抢着自己干,你那双手还得留着干大事呢!”
“哎哟,阿妈,我能干什么大事啊?”雪锦无奈道。
“当然是去伺候丈夫了!”菖蒲说得格外认真。
雪锦闻言满头黑线,彻底地无语了,“难道我的手粗了,就不能伺候好我的丈夫了?”说到这里,她的脸很自然的红了。
“那是!要知道你的未来夫婿可是王子湦啊!”菖蒲较真儿地停下了脚步,看着雪锦,眼里满是期许。
雪锦有些莫名其妙,“王子湦是谁?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嫁他了?”
“王子湦就是你的周湦啊!”菖蒲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雪锦被噎得哑口无言,脸红得好似番茄。这才知道原来周湦也叫王子湦,呵呵,这古代人的名字未免也太复杂了吧!
在三国那段时期,都流行有名有字,还有号之类的,现在这会儿是流行一个人有多个名字吗?反正大家都没资格被冠上姓氏,叫什么都没关系,也没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之说!
但是,她和周湦……
“阿妈,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就这样把我嫁出去了?我和周湦那都是在演戏,你知道的啊,不是真的!”雪锦纠结了好半晌,终于红着脸尴尬地开了口。
“我知道,那都是你的命,躲不过去的!即使我们离开镐京,远走他乡,也是躲不过去的啊!唉……”菖蒲突然握住了雪锦的手,又是摇头又是叹息,眼神复杂得仿佛容纳了整个宇宙。
“阿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和周湦有什么前世姻缘?”雪锦好奇地反问道,想着阿妈这些天的反常表现,眉头锁得更深了。
“扶……乡长曾经为你卜了一卦,根据卦上显示,周湦将是你未来的夫婿!”菖蒲直言道。
“哈?我和周湦的关系是算卦算出来的?那不是比充话费送的还要扯淡么!”雪锦觉得自己就要崩溃了,跟这古代人讲话可真费劲。
阿妈居然说乡长能算出来她未来的结婚对象是谁?这也太假了吧!分明就是天方夜谭嘛,不对,这绝对是巫术!不对不对,应该是胡说八道,信口胡诌的吧!
这种事情也能掐掐手指头算出来?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相信好吗!
第三十二章 公子,不要欺负小女子!
看着菖蒲笃定的神色,雪锦冷汗涔涔,忍不住说道:“阿妈,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哪儿能靠掐掐手指头算出来啊?”
“胡说!这怎么是掐掐手指头算出来的呢?”菖蒲急了,立马拉下了脸,严肃地嗔道,“那可是乡长斋戒了七七四十九天,完全按照周易之道卜算出来的呢!绝对不会错的,乡长可是神算子!”
神算子……
神棍吧!那跟掐掐手指头算出来的有什么区别?
雪锦哀怨地看着菖蒲,豆大的冷汗直往下淌,“阿妈,咱能不开玩笑么?这里没外人,到底什么情况,你就照实说吧!”
“谁跟你开玩笑了?头顶三尺有神明,你这傻孩子可不能再胡说八道了,玷污了神明,我们可担待不起!”菖蒲急忙应道,满脸愠色,竟是比雪锦说她和乡长有一腿时,还要激动。
秋风瑟瑟拂面而过,撩起了她的发丝,让她脸上的神情于凌乱中更显肃穆了,好似一个满怀着信仰的教徒,半点都容不得亵渎。
雪锦呆若木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婉转地岔开了话题,“好了好了,阿妈,我都知道了,你去忙吧!我这就去喊云绣,保准在你回来之前,把家里收拾得妥妥的!”
“嗯,那就好!”菖蒲应了一声,欣慰地拍了拍雪锦的小手,又和雪锦交代了几句,便步履匆匆地离去了,速度快得超脱了雪锦的想象,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闪出了雪锦的视线。
“这飞毛腿是怎么练出来的?高大上啊,回头我也得学学!”雪锦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几句,兀自回到小院,开始收拾了起来。
他们家也就那么一张饭桌,很多人都是端了碗席地而坐的,这会儿碗筷以及各种残渣碎屑可谓堆得到处都是,散落在狭小的院落中,极其刺眼,让雪锦深深觉得自己已然置身在垃圾场了。
而事实上很多碗筷和器皿都是乡亲们自己带来的,为了能够多蹭一口饭,他们使尽了一切手段,但是酒足饭饱后,却无一人留下来收拾残局!他们甚至连自家的碗筷都懒得洗,令雪锦哭笑不得!
“占便宜的时候跑得比汗血宝马还要快,吃亏的时候藏得比鸵鸟还要深!呵,真服了你们这群人了!”雪锦暗暗嘲讽了几句,将所有的碗筷全都拾掇到了一起,堆成了一座小山。
打扫完院子之后,又洗了碗,她这才不紧不慢地抬头看了看天色,其时艳阳已经偏西了,云绣还未归来。
这小妮子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若是比阿妈回来的还晚,可不就露馅了吗!思及此,雪锦立马冲出了大门,甚至都没来得及去顾及自己的形象,彼时的她可谓是邋遢得堪比街头的小乞丐了!
秋风送爽,推动了她的步伐,转眼间她便寻到了云绣最爱的溪水湖畔,碧水青山的美景顷刻间撞入了她的眼帘,令人心旷神怡。
她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再去看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清明了许多。云绣果然在溪水边,只是身旁多出来了另一人,另一个能让她看一眼就咬牙切齿的人!
“云儿……”她大声呼喊了一句,急急走到了云绣身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抬眼再看姜仲卿,却又多出来了几分恼怒和愤恨。
“姐姐,你怎么来了?”云绣娇羞地问道,将头埋了下去,一张小脸早已涨得通红,揪着衣角,看着脚尖,全然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哼,我要是不来,恐怕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吧!”雪锦冷声说道,早已攥紧了拳头,任汗水湿透了手掌。
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是他,就是他,是他害死了阿爸!他还想打云绣的主意,云绣才十来岁啊!他怎么可以这么狠毒!
颀长的身影挺立在溪水河畔,一袭白衣胜雪,面上神色复杂得雪锦怎么都看不透。他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饶有兴味地盯着雪锦,用他那特有的宛如X光般狠戾的透视眼,看得雪锦头脑发麻,底气又少了几分。
他似乎是一个永远都无法战胜的对手!
这个判断一下,雪锦不由得心惊胆战,倒抽了一口寒气。
“姐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二公子他又不是人贩子,还能把我拐跑了不成?”云绣娇嗔道,不满地扯了扯雪锦的衣袖。
“他的确不是人贩子,可他是杀人凶手!他害死了阿爸!”雪锦提高了嗓门,越说情绪越激动了。
“他不是……他不是……”云绣急了,连连解释,“姐姐,你可不能冤枉了好人,二公子他真的很好很好的,怎么会是杀人凶手呢?”
“你凭什么说他不是?你难道亲眼看见了?”雪锦嗔道,甩开了云绣,怒气冲天地看向了姜仲卿。
那一刻,他居然……他居然笑了!笑容的幅度虽然不大,但是看在雪锦的眼里却格外的刺眼!那分明是嘲讽啊!
“可恶!姜仲卿,你到底想要怎样?有本事冲着我来啊!别搞我妹妹!别搞我家人!”激动之余,咆哮的声音也在颤抖,雪锦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了,就差没冲上前去掐住姜仲卿的脖子了!
“姜,仲,卿,呵呵,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挺怀念的!”姜仲卿一字一顿地说道,看着雪锦,笑得意味不明。
雪锦一愣,突觉脊背莫名寒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控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由于惊吓过度,她的双腿已经瘫软了。
“你…想…怎…样?”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她的嘴里传了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无法挽回了吗,他不会要杀人灭口吧?恐惧瞬间占据了她的心灵,她吓得三魂已然丢了两魂半。
云绣呆滞在原地,看着二公子和姐姐,惊慌得不知所措,小手来回搓动着,一双大眼里满是惶恐。
“不想怎样!”姜仲卿缓缓地应道,“我只不过是要告诉你,捏死你们这些贱民易如反掌,只在于我为与不为罢了!”
轰,云绣闻言,虚脱的瘫坐在地,失魂落魄,嘴里止不住地喃喃自语,“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二公子不是这样的……”
“你……混蛋!”雪锦怒吼一声,冲向了姜仲卿。
姜仲卿随意地伸出左手抵住了雪锦的脑门,便将雪锦的所有攻势全都轻描淡写地化解了。然后稍一用力,雪锦就跌倒在了地上。
而情况亦是在这个时候,产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你,的,头,发,是,有,多,久,没,洗,了?”看着手上沾染的油污,姜仲卿浑身都僵硬了,一直没有将停在半空中的手掌收回,脸上写满了嫌恶的颜色,整个人神情恍惚,似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洁癖?
好机会啊!
雪锦见状欣喜若狂,就地打了个滚儿,一个回旋,狠狠一脚蹬在了姜仲卿的膝盖上。这一脚她几乎使上了全身的力气,然姜仲卿依旧纹丝未动,只是机械地低头看了看。
“脏了……”他痴痴的开了口,双目瞪得浑圆,有惊慌有落寞,仿佛丢了魂魄,一动不动杵在原地,呆若木鸡。
“不就是一件衣服么,至于吗?”雪锦讪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只怕姜仲卿会突然发难,赶忙窜到云绣身旁,将云绣给搀了起来,“云儿,我们赶紧走吧!”
云绣没有应答,一直看着姜仲卿怔怔出神。
雪锦也顾不得其它,二话不说,直接将云绣的胳膊绕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拖着云绣迈开了脚步。
“站住!”身后传来了一声暴喝,她颤抖着停下,却也没敢回过头去查看,只是屏气凝神,听着后面的动静。
“你毁了我最重要的东西,就想一走了之吗?哪有这么容易!”姜仲卿冷声说道。
雪锦心头一凉:最重要的东西难道是指那件衣服?这不是赤果果的敲诈吗?太无耻了!比大街上故意摔倒的老奶奶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不过这些,她显然只敢想想,并未说出口。
“怎么?刚刚不是还挺横的吗?现在说不出话了?”姜仲卿继续讽刺道,大踏步走到了雪锦面前,虎狼般的眼眸直瞪着雪锦。
第三十三章 人间自有真情在
“公子,该回家吃饭了!”雪锦惶恐,战战兢兢地说道。
姜仲卿一直保持着伸出左手的动作,脸上表情扭曲,“呵,不识礼数的东西!本公子是能够让你这种贱民随意耍弄的吗?”
其声狠戾,吓得雪锦魂飞魄散,噤若寒蝉。
“公子…你的手…脏了!”云绣颤抖着声音提醒道,掏出了手帕,帮姜仲卿悉心擦拭了起来。
姜仲卿手一抖,本想反抗,却被云绣拉住了。云绣耐心地帮他来来回回擦拭了好几遍,擦得他的手掌都泛红了,才依依不舍地停下动作,抬起头来,看着他,满眼泪花在闪烁。
“你……”姜仲卿浑身一震,收起了手,不耐烦地解释道,“你父亲的死跟我没有关系!”
“我知道,公子,我相信你!”云绣娇羞地低下头去,看着手帕,小脸又红透了,好似春日里烂漫的桃花。
雪锦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喝道:“云儿,你别听他的!他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只会装腔作势,逃避责任!”
“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二公子他对你已经很忍让了,你怎么可以再说他坏话?难道你非要让云儿讨厌你吗?”云绣怒嗔道,眼泪已经流了下来,看着雪锦,万分委屈。
“云儿,你别误会,姐姐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雪锦急忙解释道,灵机一动,匆匆转移了话题,“只是我们该回家了,你忘了吗?我们该去给阿爸守灵了!”
“哎呀,云儿真的忘记了,怎么办?怎么办?”云绣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抓住了雪锦的小手,心急如焚。
“没关系的,只要我们现在回去就好了!”雪锦轻声安抚云绣道,拉起了云绣的小手,就准备离开。
“公子,再会!”云绣挥了挥手,用眼神和姜仲卿依依惜别。
姜仲卿始终一言不发,只怔怔地看着姐妹二人,若有所思。
雪锦拉着云绣,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脏缓缓走着,就怕姜仲卿突然发难。然而这一次姜仲卿并没有阻拦她们,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
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雪锦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脚步虚浮,如同行走在软绵绵的云端,稍有不慎就可能坠入地底深渊,叫人心下忐忑,连大气都没敢喘。
冷汗已然湿透了她的手掌,一直到进了家门,并感知到背后没有人跟来,她心头的大石才终于落了地。
饶是如此,她依旧紧张兮兮地极目远眺了许久,踮着脚尖,仿佛要将远处的青山看穿。
云绣见了,又急又恼,忍不住娇嗔道:“姐姐,你能不能消停些?再这样,我都看不下去了!二公子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哼,你不要总把别人想得跟你一样好不好?”
“怎么叫我总把别人想得跟我一样?”雪锦暗自琢磨着这句话,起初有些莫名其妙,旋即反应了过来,无奈道,“云儿,你太单纯了,不知道人心险恶!那二公子真心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吗?姐姐可曾听说过一句话?”云绣没来由地突然反问道,雪锦不明所以,摇了摇头,“你要说的是什么话?”
“你自己什么样子,看别人就是什么样子!”云绣认真的答道,也不等雪锦反应,直接进了屋,只给雪锦留下了一道行色匆匆的剪影。
雪锦呆在原地,兀自品味着那句话,豁然开朗,“嗬,看不出来你这小妮子懂得还挺多,都会说禅语了!中毒不浅啊!”
事实上,那句话的意思她并没有吃透,只道是云绣中了姜仲卿的蛊毒,完全被姜仲卿迷惑住了。
此时庭院已经收拾妥当了,只等阿妈回来检查。日渐西斜,又到了晚饭时间,雪锦看了看虔诚地守候在葬台旁边的云绣,长叹了一口气,独自走去了灶台,开始准备晚饭了。
家里的饭菜几乎都被用来招呼乡亲们了,这会儿哪里还有剩余啊!
看着那已经见了底的米缸,雪锦哭笑不得,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舀出来了一小碗米。这根本就不够三个人吃的啊,也没有下饭的菜,呃,还是煮粥喝吧!至少还能让大家都有的吃!
思及此,她又叹了口气,迅速将米洗好,下了锅。
歪头恰好在这个时候拿了芦苇来,见雪锦在做饭,很自然地凑近前去看了看,其时锅盖尚未盖上,稀稀拉拉的几粒米毫无保留地映入了他的眼帘,“你们就吃这个啊?能填饱肚子吗?”
“应该可以吧……”雪锦尴尬地应道,赶忙将锅盖盖上了。
“嗨,瞧瞧我这话问的!”歪头匆匆将芦苇放下,拍了拍脑门,急言道,“你先别开火,等我回去给你拿点儿米来!”
说罢,他一甩手大踏步地离开了。
雪锦目瞪口呆,看着歪头远去的背影,心里直犯嘀咕:他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在这平乡,大家的情况应该差不多,哪有人会这么好心,自己挨饿,去给别人送米粮呢?
想到这里,她也顾不得歪头的提醒了,直接点起了灶火。
幸好木柴是免费的,清水也不缺!
看着灶台里跳动的火苗,雪锦总算是找到了一点儿安慰。没成想那歪头竟是当真拿了米粮过来,前前后后还不到一刻钟。
“嗨,我说什么来着,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话呢?”歪头嗔怪道,抖了抖手中的麻布袋,粗略看来,分量虽然不大,却也足够雪锦一家三口吃上个三五天了。
雪锦羞愧难当,急忙解释道:“歪头叔,真不好意思了,我是真的真的很饿了,所以才……”
“叔知道的,叔也没有怪你的意思,这不是怕你们吃不饱吗!”歪头也不啰嗦,直接走到灶台边儿上,往锅里又加了一些米。
雪锦莫名感动,鼻头一酸,急急走上前去拉住了歪头,“歪头叔,够了,这米还没洗呢!”
“嗨,没事,我们家的米极好,保证没砂子!要是崩坏了你的牙,回头来找叔,叔一准负责到底!”歪头笑道,动作熟练地将袋中的米全都倒入了灶台后面的米缸中。
看得出来,他对雪锦家的物品摆放极其熟悉,做什么都轻车熟路,包括之前的芦苇,他也是按照菖蒲平日的习惯来摆放的。
“歪头叔,谢谢你了!谢谢……”雪锦感激涕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一个劲儿地道谢。
“那么客气作甚?大家都是乡亲,应该互相帮助的!”歪头憨笑着应道,收起了麻布袋,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院门,简单地和雪锦道了声别,着急忙慌地离去了。
雪锦全当他是有要事亟需处理,也就没有多问,自顾自地往灶台里添着柴火,唏嘘不已: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呵呵,是自己把他们都想得太坏了!
有了动力,雪锦干活儿也就更加卖力了!没过多久,饭香便飘散了开来,逗弄着她的鼻尖,她不禁又开始犯难了:现在米饭是不缺了,但也没有下饭的菜肴啊!唉,可怜的,连青菜萝卜都没有!
一念至此,她又伤感了。
而就在那凄凉的一瞬间,某个如洪钟般响亮的声音传了来,“大妹子在家吗?我给你送了些青菜和野味过来!”
这爆破似的嗓音,化成灰她都认得,分明是邻居大胡子啊!
“胡子……叔!”她条件反射地循声望去,正好看到大胡子拎了竹篓过来。那竹篓里竟是装满了食物,不光有青菜,还有一只兔子。
今天是过节吗?还是这大胡子的脑袋被门夹了?秀逗了?
雪锦不可思议地看着大胡子,睁大了双眼,好半晌都没敢眨动,生怕眼前的这一切都只是幻觉,待她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然奇迹再现了,大胡子的身影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走越近,越来越清晰了,还在微笑着对她讲话呢!
“啧啧啧,你这孩子愣着作甚?还不快点儿来接着!”他的语气带着些许不满,笑容却万分真实,真实得格外亲切,让雪锦都忍不住想要抱着他(的竹篓)狠狠地亲一口了!
“好呢!”雪锦嬉笑着应道,飞速冲上前去,将大胡子手中的竹篓接了过来,心中的喜悦远远超过了当初第一次拿着IPhone手机的时刻。
第三十四章 无事献殷勤
幸福其实很简单,口渴的时候有水喝,肚子饿了有人送饭菜来,衣食无忧,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这样就足够了!
看着大胡子,雪锦莫名感动,突然觉得眼前的莽大汉也挺可爱。他原本就是一个嘴硬心软的大好人吧,要不怎么会主动送菜来呢?
“谢谢胡子叔了!”雪锦道了声谢,匆匆检查起了大胡子送来的竹篓,全当着大胡子的面,丝毫不避讳。
竹篓里装着许多青菜,还有一只兔子,活的,她没忍心宰杀,小心翼翼地将其放进了自家的箩筐里。
大胡子见了,嚷嚷了一句,“这兔子交给我来处理!”就准备把小兔子活剥了。雪锦急忙走上前去阻止了他,“胡子叔,不用了,这兔子我想先留着,等阿妈回来了再……吃!”
“这样啊,那行吧!我家里还有事情要忙,就不多待了,等你阿妈回来了,记得告诉她,这些都是我送过来的!千万别忘了!”大胡子交代了几句,收起了空空的竹篓,离去了。
临行前还不忘频频回头给雪锦打手势,重复提醒着,“记住了,一定要跟你阿妈说清楚,那些都是我大胡子送来的!”
“好咧!”雪锦挥挥手和大胡子作别,笑得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一直到大胡子走出了她的视线,她才转身投入到了做菜事业中。
菖蒲急急忙忙赶回来时,饭菜正好被端上桌,惊得她整个人都呆住了,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小箩筐,“小雪,这些饭菜是哪儿来的?”
话音飘落,小箩筐中的菜叶子也不禁抖了抖。
“阿妈,你回来了,嘻嘻,这些菜是大胡子送来的,米是歪头叔给的!”雪锦欣喜地应道,帮菖蒲盛了一碗米饭。
菖蒲并未接手,依旧僵硬地拿着小箩筐,沉默了良久,面色复杂。
云绣正吃得不亦乐乎,满嘴食物,红润的脸颊有节奏地鼓动着。
“吃什么吃,吃什么吃!”菖蒲恼急,狠狠一巴掌拍在了云绣的小手上。云绣吃痛地惊呼一声,小手脱力,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阿妈……”委屈的声线随之传出,云绣花容失色,下意识地抱紧了膝盖,抬头战战兢兢地看了菖蒲几眼,又迅速将头埋了下去。
雪锦见了莫名其妙,又急又恼,小脸立马拉了下来,嗓音也提高了好几个八度,“阿妈,你这是做什么呀?为什么不让云儿吃呢?”
“他们送来的东西能吃吗?你难道没听说过无功不受禄吗?”菖蒲愤愤地将箩筐撂在了桌上,重力反弹,筐里的青菜凌乱地散落了出来。
雪锦大惊,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三个多月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阿妈动这么大的肝火,神经下意识地紧张了起来,“阿妈,到底怎么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唉,傻孩子,你不明白的事情多了!这个世界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菖蒲长叹一口气,纠结地看着雪锦,似是哀怨,又像痛惜。
雪锦更是不解,皱紧了眉头,嗔道:“阿妈,您能把话说得明白一点儿吗?我很笨,听不懂所谓的弦外之音和留白的奥妙!”
“姐姐,这你都听不懂吗?你可真笨!云儿都懂了,大胡子和歪头送东西来,分明是在打阿妈的主意!”云绣冷不丁地插嘴道。
“什么?”雪锦一震,这才幡然醒悟,“我说他们怎么那么好心,敢情是在献殷勤啊!那大胡子不是有老婆吗?”
“何谓老婆?”云绣抓了空子,急忙追问道。
“就是妻子!”雪锦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讪讪地笑了笑,转而将视线凝聚到了菖蒲身上,焦急地询问道,“那……阿妈,这些饭菜我们该如何处置?难不成要倒掉?多浪费啊!可惜了!”
看着桌上的饭菜,想着缸里的大米还有那只兔子,雪锦还是有些不舍。大胡子他们爱献殷勤就让他们献呗,反正又不是抢来的!
“可惜?有多可惜?你这是在享受着阿爸的死带来的好处,你知道吗?”菖蒲气急攻心,恨铁不成钢地咆哮了起来。
雪锦噤若寒蝉,尴尬地将头垂了下去,盯着脚尖,不知所措。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观的碰撞,她的想法在菖蒲的世界观中显然是无法容忍的!也罢,不吃就不吃吧,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不至于饿死!
“好了好了,阿妈,我们不吃了,您就别生气了!”沉寂了片刻,雪锦想明白了,径直走上前去,拉起了菖蒲的手撒娇。
菖蒲本就无心责难,见雪锦如此乖巧,心下也坦然了,温婉地笑了起来,“嗨,干嘛不吃?多浪费啊!”
说完这话,她很自然地拿起了筷子,大快朵颐,将大嘴填了个满满当当,鼓动着双腮,吃得吧唧吧唧作响。
雪锦再次目瞪口呆,被菖蒲剽悍的吃相震惊得哑口无言。这阿妈脑子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她是越来越摸不透了。是所谓喜怒无常翻脸如翻书,也不过如此吧!
倒是云绣那丫头没来由地激动了起来,一摊手,打翻了桌上的一盘青菜,红着脸喝道:“你们这是对阿爸的亵渎,云儿讨厌你们,不要跟你们同流合污!”说完,她便一溜烟跑开了。
“你这死孩子做什么呢?啊?非要气死阿妈不可吗?”菖蒲气急败坏,就要去追。雪锦赶忙抱住了她的腰,讨好道,“阿妈,您就别生气了,伤身体,就让她去吧!我们吃饭,吃饭……”
菖蒲又跺了跺脚,回头看了雪锦一眼,如同被打了强制性镇定剂一般,瞬间安静了。一屁股坐回到了草垫上,拿起了筷子,重新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好似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失去了自主意识。
雪锦又是一惊,怔怔地将胳膊收了回来,再去看阿妈,见其目光呆滞,毫无神采,顿觉尴尬无比,也无心吃饭了,径直从里屋走了出去,来到了前院的大槐树旁边。
原本还以为穿到了一个幸福的小家庭,可以一家人和睦共处,幸福快乐一辈子呢,现在看来这些似乎都是奢望了!
阿爸死了,阿妈举止反常,满口谎言,永远都不知道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妹妹又正处在叛逆期,还是捡来的仇人的孩子!这样的家庭背景,她到底该如何应对呢?
“路石林,你终究还是走了吗?不回来了吗?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
雪锦越想越难过,不知不觉间爬上了大槐树,坐在了路石林最常坐的位置上,代替路石林,成为了新一代的槐树精,倚在树干上,四十五度角忧伤的仰望着苍穹。
为什么你要不告而别,独留我一个人?难道在你的眼里我就什么都不是吗?什么都不是吗?泪滴滚落,凝聚了数不尽的委屈和心酸!
“寒江陪烟火,月伴星如昨,可你怎么独留我一个人过,若你想起我,不必抱愧当时承诺太重,聚散无常,怨谁错……”
一曲《相思垢》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唱得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得再也唱不下去了,雪锦才双手抱膝,将头埋下,缓缓地停止了歌唱。
我们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举目无亲,只有彼此,不是应该相依为命的吗?为什么你要狠心丢下我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我真的有那么惹人厌恶吗?活该孤独终老吗?
夜已经很黑了,平乡也睡了,菖蒲呼唤了雪锦数次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得回房躺下了,整个世界瞬间恢复到了最原始的平静,只有满天繁星还在不知疲倦地眨着眼睛。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熟悉的口哨声似乎还在耳边,她开始后悔自己骂走路石林了。
如果当初在巫峰山,自己的态度好一点,也许他就不会走了!他只是痴情而已,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刻薄呢?为什么不能忍让呢?
“我果然很难相处吗?如果我说后悔了,如果我跟你道歉,你会回来吗?会回来吗?如果你回来,我什么都愿意迁就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回来好不好?好不好?路石林……”
第三十五章 忠犬归来
秋风瑟瑟,寒冷刺骨,吹得人心惶惶,竟是连天公都不作美。雪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怨天尤人,怔怔地将头抬了起来,一双黑亮的眸子陡然撞入了她的眼球,吓得她魂飞魄散。
“啊……”她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差点儿从树上摔下去,幸好路石林反应够快,及时稳住了她的身形,“擦,虽说本少爷的确帅得惊天地泣鬼神,但是你也不至于被迷倒吧?那么没定力?”
戏谑的声音在震荡,清瘦的脸庞近在咫尺,他真的回来了!
“去你的!我要是突然冒出来,你也会吓一跳吧!况且我还以为你跟周湦私奔了呢!”雪锦牢牢地抱着路石林,总算找到了些许安慰。他虽然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却意外的温暖呢,就像暖宝宝。
“和周湦私奔?呵呵,我倒是想啊!不过我要是再不回来,恐怕就成孤儿了吧!”路石林调侃道,任雪锦抱着,并未挣扎,因为他看到雪锦在哭,他平生最怕的就是女人哭鼻子了。
雪锦兀自抽泣了许久,哭得眼泡又红又肿,才哽咽着声音搂着路石林的脖子,哭诉了起来:“哥,怎么办?阿爸死了,我们该怎么办?”
痛哭间,她很自然地将眼泪鼻涕全都蹭在了路石林的后颈上,惹得路石林浑身战栗,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
“别哭了,婆婆妈妈的,惹人心烦!”路石林白眼一翻,将雪锦的脑袋掰了过来,伸出手在雪锦的脸上捏了捏,用命令的口吻道,“别哭了,笑笑,笑笑……”
雪锦立马止住了哭泣,僵硬地笑了笑。
但是这笑容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她又重新拉长了脸,惨兮兮地抱住了路石林,就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三分哀求七分命令地说道:“路路,答应我,以后都不要丢下我,好不好?好不好?”
“路路?路你妹啊!”路石林满脸瀑布汗如雨下,对于这个奇葩的称呼,他实在是难以接受。
“嗯,路你妹,永远都不可以不告而别哦!”雪锦得寸进尺地顺竿子往上爬,将路石林抱得更紧了,还趁势在路石林的脖颈间又蹭了蹭。
路石林持续挣扎着,冷汗涔涔,“文雪锦,你给我撒手!撒手,听到没有?喂,拜托了,撒手好不好?只要你撒手,不要喊我路路,我什么都答应你,真的,什么都答应你,行了吧!”
“好咧,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雪锦促狭的一笑,忍不住捏了捏路石林的脖子,没有肉,只有一根很突兀的骨头。他的长发早已及腰,却依旧凌乱如鸟窝,毛毛糙糙,毫无质感。
雪锦眨了眨眼睛,以手为梳,悉心帮他整理了起来。
路石林只觉浑身不适,忙应道:“是…是…我说的,不反悔,你倒是快撒手啊!放手,别碰我的头发……”
“哎哟,反正你是我亲哥,给我抱一下有什么关系?又不会被拉去浸猪笼,安了安了,我一定会给你整个超帅的造型!”雪锦赶忙出声安抚道,按照自己的设计,帮路石林编起了小辫子。
“呃,我不是!你知道的,我不是!”路石林强硬地摇了摇头,再也无法忍受了,两手一伸,抓住雪锦的肩胛骨,狠推了一把。
雪锦猛然受力,脚下一滑,向旁边歪倒了去,眼看着就要从树上跌落了,不由得一声尖叫,抓紧了路石林的头发。
路石林疼得龇牙咧嘴,只好将雪锦又拉了回来,找了个稳定地姿势停妥了。待头皮上的剧痛稍有减缓,他才长叹了一口气:“唉,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还不如和周湦私奔去呢!”
雪锦惊魂甫定,腿都软了,突听路石林这话,不禁又想多了,止不住惊叹道,“哎呀呀,我就知道你们俩有问题,哈哈,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撮合你们的,放心吧!牵红线可是我的拿手好戏!”
“滚,周湦是你的,我从来不夺人所爱!”路石林抓狂道。
“可是我喜欢成人之美!嘿嘿……”雪锦继续傻笑。
秋日凄冷的月光下,少男少女用拌嘴的方式展示着他们无限的青春与活力,天虽阴寒,但是人心却分外温暖。那一刻是雪锦来到这个世界笑得最甜的一刻,因为欣慰,因为幸运,也因为知足。
老天爷第一次听到了她心底里的呐喊,满足了她小小的愿望,她还能奢求什么呢?还需要奢求什么呢?这样就足够了!和路石林一起,在这个还算平静的小山村里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足矣!
那天兄妹二人是在树上睡的,雪锦抱着路石林睡得格外安稳,竟是丝毫没有受到秋寒的影响。
然路石林却**无眠,只觉得浑身难受,第二天还顶着两只比铜铃还大的黑眼圈,死乞白赖地求了雪锦许久,雪锦才终于大发慈悲地撒了手,放归了他自由。
路石林这家伙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独自沉浸在异次元空间里冷眼看世界了,变得热情了许多,也温顺了许多,好似一头驯服的猛兽。
雪锦如是想着,看路石林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路石林挣脱了雪锦的束缚,迅速整理好了内务,便准备要出门。
雪锦慌了,急忙冲上前去拦住了他,质问道:“你要去哪儿?”
“出去跑步!”路石林哀怨的一声叹息,“大姐,你就饶了我吧,我又不是你养的狗!退一万步说,就算我是你养的狗,也得有自己的空间吧,也得偶尔出去溜达溜达吧!”
“嗯,你说得对!咱遛狗去吧!”雪锦深感赞同,笑眯眯地看着路石林,眼放金光,如同看着自己养了多年的爱犬,就差没给路石林套上一个精心挑选的狗项圈了。
“呃……”路石林满头黑线,拔腿就跑。
雪锦也不迟疑,匆匆追上。
二人竟是足足绕着整个平乡跑了三大圈,相当于五六公里的路程。跑完后,雪锦直接瘫在了地上,感觉气血上脑,胀得头疼,心肝脾肺胃也虚脱得快要报废了;路石林亦是叉着腰倚在门框边直喘粗气。
其时约合上午十点左右,阿妈还在田间忙活;云绣**未归,这会儿仍不知去向,阿妈一点都不着急,雪锦也不知道该不该去寻。不寻怕她出事,寻了又怕她无理取闹,唉……
“路路,你去找找云绣吧!她都一晚上没回来了,很危险的!”雪锦叹了口气,将重任交给了路石林。
“你就不怕我跑了?”路石林冷声嘲讽道。
“不怕不怕,小狗都会记得回家吃饭的!”雪锦笑道,看着路石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又补充说了几句,“乖乖,完成了任务才有饭饭吃哦!嘻嘻,我要去做饭了,你快去找云绣吧!”
“你……”路石林气急败坏,正要发作。
雪锦也不客气,一脚将门踹上了,把路石林关在了门外,大声嚷嚷道,“快去吧!回来晚了可就没饭吃啰!”
“你……你给我等着……别把饭都吃完了,我饿着呢!”路石林撞了一鼻子灰,又无处发泄,愤愤地离去了。
雪锦扑哧一笑,被路石林的那番话逗乐了,蹦蹦跳跳地跑去了灶台间,开始点火做起了饭。多了路石林,这米估计只够吃两天了,看来那只可爱的小兔子是保不住了!
思及此,她眼眸一转,看向了装着兔子的箩筐。那只兔子还在,不过已经奄奄一息了,想来也是饿的,连毛发都失去了光泽。
“可怜的兔子!我们也是自身难保才去吃你的,希望你下辈子能够投个好胎,不用再沦为他人的腹中餐吧!”
咕咕……肚子饿得一通乱叫,雪锦下意识地揉了揉,转身找来了菜刀,心怀忐忑地靠近了小兔子,左看看右瞅瞅,始终没敢下刀子。
那小兔子萎靡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怜了,换作是谁都不忍心下手吧!
雪锦窘迫地收起菜刀,回到了灶台前。
现在还不到非吃它不可的时刻,先把它留着吧,雪锦如是安慰着自己,又是一阵心酸:小兔子也不是生来就该被人吃的!
第三十六章 苦难使人成长
雪锦做好饭,等了没多久,路石林便携了云绣归来。云绣这丫头居然在溪水河畔坐了一晚上,冻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得人好不心疼。
这样单薄的孩子竟是如此执着!雪锦震惊不已,看着云绣楚楚可怜的模样,瞬间心软了,急忙领云绣去房间,帮她打来热水,给她洗了个热水澡。还很耐心地将饭菜端到了她的手上,让她能够一边泡澡,一边进食,完完全全享受了一回帝王级别的待遇。
“这样对肠胃不好!”路石林端着饭碗,倚在门框边,幽幽说道。
“滚!臭流.氓,居然偷.窥女孩洗澡,不要脸!”雪锦狠狠一脚踹了过去,惹得云绣咯咯直笑,“姐姐,你又欺负哥哥!他好可怜!”
“哎呀,敢情你这小妮子是喜欢被人偷.窥啊!”雪锦调笑道,对云绣挑了挑眉,笑得很是暧.昧。
云绣瞬间红了脸,将头埋进了水里,过了好半晌才浮出来,吐了吐舌头,解释道,“云儿才不是那个意思呢!云儿只是觉得姐姐对哥哥很不一样,嘻嘻,长兄如父,姐姐对哥哥应该怀着尊崇之心才是!”
“哼,就你懂得多,这些个大道理姐姐可不明白!”雪锦故作恼怒的娇嗔一声,出了房间,这才开始拿起了自己的碗筷。
彼时桌上连残羹剩饭都没有了,只剩下汤汁,雪锦幽怨地看了路石林一眼,见他碗里满满当当,不由自主地眯起双眼,冷笑了几声。
路石林没来由地一哆嗦,向后退了两步,抵在了墙角,也不多话,吧啦吧啦又扒了几大口饭菜,警惕的眼神一直盯着雪锦,让雪锦忽然间想起了村头那只守着肉骨头的野狗。
“哥,我的亲哥,你是我的亲哥吗?”雪锦捏着怪腔说道,为路石林默哀了一把,急急走上前去,将路石林手中的饭碗抢了过来,也不客气,直接拿着筷子,吃了起来。
“那是我吃过的,你就不嫌弃?”路石林伸长了脖子问道。
“有什么好嫌弃的?你又没得传染病!”雪锦随口应道,加快了手上和嘴上的速率,当着路石林的面,很豪放的大嚼特嚼着。
“我在里面吐了口水!”路石林加重了语气急切地说道。
雪锦哦了一声,干脆连话都不接了,迅速将那一大碗饭消灭了。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转向了路石林,见其满脸惊惧,双眼暴突,她不禁呵呵干笑了几声,“你是没挨过饿!别说口水了,就算你往里面放了屎壳郎,我也照吃不误!”
“这么重口?连屎都不放过?唉,到底是什么让一个生活在城市里的大学生变成了这般模样啊?我开始理解变形记那档节目了……”路石林叨叨不休地说道,眼神怪异地直视着雪锦。
“呵呵,是天意吧!”雪锦仰头看了看屋顶,又笑了,只是这笑容里饱含着太多路石林看不懂的颜色,那一刻她的眼神竟是比黑夜的苍穹还要深邃,令人捉摸不透。
“天意?我……好吧,我不在的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路石林忍不住问道,目光急切,似是要立即刨出个所以然来,一刻都等不了。
雪锦静默了许久,理了理思绪,缓缓地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吐了出来,包括云绣的身世,阿妈和乡长不正常的关系,阿爸不明不白的死亡以及大胡子和歪头所做的一切……
路石林听完后,也陷入了深思。
最终二人一致认为阿妈和乡长的来历不俗,很可能是落魄贵族,而且肩上担负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倘若当真如此,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呢?居然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透露!
这潭水光想想就足够深了!
为了避开云绣,二人在后院里讨论了半晌,想出了一万种可能,却又都一一否决了。真相也许只有一个,但绝对不是猜出来的,只能够依靠潜入其中去慢慢发现。
二人就此达成了协议,分头去试探阿妈和乡长,得逞后再来分享信息,共同商讨对策。
雪锦早就吃够了阿妈抛出来的苦果,本想选乡长下手,但是乡长那张老狐狸似的脸孔总让她渗得慌,所以最终她还是一咬牙,决定两害取其轻,选了阿妈菖蒲。这样一来,探问乡长的重任就交给了路石林!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找乡长!”路石林简单交代了一句,拍拍屁股走出了小院,态度很是积极。
雪锦望着路石林远去的背影,并没有紧随其后,去找阿妈,而是径自将芦苇拿了出来,又开始了编长席大业。
和阿妈相处了这么久,阿妈的脾性她早就摸清楚了,标准的吃软不吃硬,贸然前去叱问只会适得其反,还不如先编好长席,等阿妈心情好了,再趁机询问呢!
云绣沐浴更衣后,身心疲惫,躺在**上睡了,一直睡到了自然醒,见姐姐在破篾片,二话不说,直接走过去,熟练地忙活了起来。
那几日雪锦和云绣一直在忙着编长席,没有离开过大门半步。菖蒲仍旧早出晚归,每天回来的时候都拖曳着疲惫不堪的身躯,雪锦见了心疼不已,也就更不好意思多问了。
而最让雪锦不解的是路石林,他居然能够坚持早起去跑步,然后上宝山打猎砍柴挖山菜,回来了还会去帮菖蒲做农活,俨然负担起了阿爸之前大半的责任,还干得毫无怨言。
他真的变了!
雪锦手里编着长席,心里想着路石林,唇角不自觉地扬起,欣慰地笑了。这次她要编的花样是水仙,还算简单,所以虽然走了神,却也没出岔子,眼看着就要完工了,她如释重负地伸了伸懒腰。
水仙代表的是思念和团圆,象征着她对这个小家庭的美好期望。
云绣刚喂了鸡,见雪锦这边即将大功告成,一溜烟跑了来,仔细瞅了瞅,突然眼前一亮,惊呼道:“姐姐,你这编的是太阳花吧!总觉得单调了些,是不是应该再加点儿什么?”
“单调吗?好像是有点,嘻嘻,云儿觉得应该加点什么呢?”雪锦嬉笑着询问道,完全没空搭理云绣那句“太阳花”的论断。她做事喜欢尽善尽美,而不是一味固执己见。
“把咱家小灰灰加上去吧!”云绣嬉笑着应道,欢喜莫名。
“小灰灰?”雪锦不明所以,顺着云绣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但见一只兔子窝在箩筐里,已然恢复了生气,正在啃食着不知名的树叶呢!
嗬,没想到这家伙还挺顽强!雪锦暗暗赞叹,全神贯注在那只小兔子身上,竟是半天都挪不开去。兔子尚能如此,更何况人呢!
“姐姐,姐姐……”云绣见雪锦走了神,焦急地呼喊了几声,小手在雪锦的眼前来回摆动,搅动着雪锦的视线。
雪锦的魂魄终于被召了回来,望着云绣,甜甜一笑,乐道:“就依你说的,把咱家小灰灰加上去!”是的,咱家小灰灰,咱家的……
于是乎,那张长席上的画面就变成兔子吃草了,水仙花的魅力完全被压制了下去,变成了一株株普通的“太阳花”,照亮了小兔子未知的前程,也填饱了小兔子瘪瘪的肚子。
而自打养了这只兔子后,雪锦才惊奇地发现,原来并不是每只兔子的肠胃都脆弱,并不是每只兔子都挑食。他们家的小灰灰基本上什么都吃,有时候还会和公鸡母鸡抢吃虫子,几度让她大跌眼镜。
看来这兔子是饿怕了!苦难总能使人成长,兔子也一样!
第三十七章 坐地起价
编好了长席,就该拿去卖了。在距离平乡约十五公里的平原地带有个广场,每半个月会有一次集市互换活动,顾名思义就是拿着货物去和他人换取自己所需要的物品。
除去那张“大鹏展翅”,雪锦总共编好了五张长席,每一张上面的花纹都独具一格,没有重复的,分别是:兔子、牡丹、玫瑰、荷塘以及亭台楼阁。个个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歪头见了惊叹不已,兴奋得话都不会说了,直接扛了五张长席,就要带雪锦去集市。云绣那丫头喜欢热闹,便也跟了去。路石林和菖蒲整日忙碌,自是无暇过问,雪锦只在临行前同他们打了声招呼。
那日天气不是很好,阴沉沉的,乌云压顶,仿佛随时都会滴下豆大的雨来。雪锦行走间不时地抬头望天,忧心忡忡。
歪头看出了她的心思,急言道:“我们走快些,还能在这场雨降下来之前赶回家去!”说罢,他率先加快了步伐。
雪锦赶忙拉着云绣追了上去。云绣这丫头一路叽叽喳喳,嘴巴没停歇,看到什么都新奇,欢笑声不断,给枯燥的旅程多加了几分趣味,让雪锦的脚步在不知不觉间也轻快了许多。
待三人靠近那集市,才将将过了晌午,只是不见太阳,天色昏暗,走了许久又有些闷热,总让人觉得喘不上气。
雪锦捶了捶腿,继续走着,越是向前越有人头在攒动,人们似乎完全不受压抑的天气影响,热情不减,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如潮水般蜂拥而动,大有庙会的氛围。
“哇,姐姐,快看呀,好多人,还有好多新玩意儿!”云绣嚷嚷着跑开了,在那集市上转起了圈儿,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抓抓那个,玩得不亦乐乎。
雪锦走在歪头背后,小眼睛也没闲着,在琳琅满目的物品上打着转儿,悠然自得,亦是笑得眉眼弯弯,时不时地发出阵阵赞叹。许多事物她也不甚识得,叫不上名字,也不知道用途。
纵然如此,她也没有如脱缰野马般四处乱窜,仍旧乖巧地跟在歪头身后,帮歪头寻了块空地,将长席摆开了。
来卖长席的人不多,再加上雪锦编的花样确实让人耳目一新,很快她的长席便引起了集市上众人的注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哥,你这兔子如何编的?怎跟活的一般?”某个略显富态的中年女子拿起了编着兔子的长席,爱不释手。
雪锦被这么一夸,俏脸瞬间红了,也不答话,只欢欣雀跃地看着那中年女子,目光灼灼,好似俞伯牙看到了钟子期。
“哈哈,这几张长席都是我身旁的女娃编的,她手艺好,心思也细腻,自然编什么像什么了!大妹子你若是想要,就开个价吧!”歪头笑道,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长席他也卖了不少,这么抢手的倒是头一回见。
众人听说长席都是那个尚未及笄的女娃编的,顿时惊叹不已,炸开了锅,对雪锦赞不绝口,更有甚者还嚷嚷着问雪锦家住何方,准备上门去提亲呢!雪锦慌忙以有了婚约为由,搪塞了过去。
那人只得扶额长叹,后悔自己下手太晚了,“唉,真可惜了,这么贤惠的女子,怎么就许了人家呢?果真是好女难求啊!”
“那是自然,好女孩哪个不抢破头?”众人纷纷解说,把雪锦捧上了天,搅得雪锦飘飘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
只是长席编得好就能受到这种待遇,简直嗨翻天啊有木有?
“咳咳……”先前问话的那名中年妇人自觉被忽略了,猛地一阵咳嗽,撇开众人,潇洒地一指斜前方道:“看到那架满载的木板车了吗?我用两袋米跟你换这张兔子长席如何?”
“两袋米似乎太少了吧!”雪锦嫣然一笑,摇了摇头,否决了中年妇人的提议。开玩笑,这中年妇人对她的长席情有独钟,百分百的卖方市场,不坐地起高价怎么对得住家里的那口米缸呢?
“那三袋如何?”中年妇人一咬牙说道。
雪锦依旧摇头,摇得那中年妇人都差点儿站不稳了。
为了得到心爱之物,中年妇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架板车,犹豫了半晌,颤颤巍巍地伸出了四根手指道,“四袋,不能再多了!”
“好吧!”雪锦促狭的一笑,补充说道,“只要四袋米加上那辆板车,我就把这长席让给你了!”
中年妇人欲哭无泪,看了看心爱的长席,又看了看陪伴自己多年的板车,狠狠一点头,应了,“成交!”
围观群众再次炸开了锅,议论纷纷,直说雪锦不厚道,要价太高。
雪锦原就不知长席该卖什么价格,听众人这么一说,倒觉不好意思了,搞得好像自己是专门敲诈良好市民的奸商一样。
思及此,她不禁深吸一口气,换上了笑脸,从背后的竹篓里取出了一朵芦苇编花递给了那名中年妇人,恳切地说道:“婶儿,这编花是买长席送的!”
中年妇人接过编花一看,脸上的忧愁瞬间烟消云散了,立马咧开了嘴直乐呵,“这花不错,样式新颖,我喜欢!还有吗?”
“有的有的!”雪锦忙应道,转而又想起了什么,拉下了脸补充说道,“买一张长席只能送一朵花,其他的花是要卖的!”
事实上,这些编花都是她闲来无事用编长席所剩的边角料编制的,完全实现了废物利用再创价值的理念。
“是吗?”中年妇人微微一愣,又掬起了笑脸,应和道,“理当如此,理当如此,哪有白送的道理!其他还有什么花样?拿来我看看!”
雪锦忙将竹篓里的编花全都倒了出来,大大小小有二三十朵,每一朵的造型都不尽相同,其中最为耀眼的就要数中年妇人手上拿的那朵莲花以及散落在长席上的牡丹、蔷薇等花样了。
中年妇人一口气挑了十来朵喜欢的花样,又给了雪锦一袋米,欢喜地捧着新得的物品离去了。而后又有一位壮年男子用两张完整的狐狸皮跟雪锦换去了那张编着亭台楼阁的长席,便再无一人过问了。
只因雪锦要价太高,众人纷纷惋惜而去了,连围观的人都散了!
又等了一个时辰,仍旧无人问津,歪头急了,忙劝雪锦道:“我们把价格降低点儿吧!要不然今天都卖不出去!”
雪锦也在纠结,但最终还是拒绝了歪头的建议,“歪头叔,这价格咱们真心不能降!你想啊,我们这一降价,先前那二人如果知道了,还不得来找咱们晦气吗?”
歪头一想也是,索信闭了嘴,不再提降价之事。
云绣玩过了几圈寻来,见长席还没卖出去,不禁皱起了眉头,取笑道:“姐姐,你们怎么连长席都不会卖啊?真是丢脸死了!”
歪头闻言恼羞成怒,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喝道:“你这死孩子怎么说话的?欠揍是不?”说罢,他作势欲打。
云绣大惊失色,急忙躲到了雪锦的身后,噤若寒蝉。
雪锦也不气恼,甘心做了云绣的挡箭牌,劝慰道:“歪头叔,别生气了,云儿她就是话多,没恶意的,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把这些长席卖出去吧!要不然待会儿下起雨来,可就难收拾了!”
“好吧,看在你和菖蒲妹子的份儿上,我就先饶了她!”歪头妥协道,语气很随意,但还是被雪锦听出了端倪,以前阿爸还在的时候,歪头都是称呼阿妈“嫂子”的,现在变成“妹子”了。
这区别还是有的!他多年未娶,难不成真的是在等阿妈?
一念至此,雪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也没敢细想。
第三十八章 贫富差距
天灰蒙蒙的,乌云越积越厚,偶有瑟瑟北风呼啸而过,寒彻心骨。长席依旧无法脱手,编花倒是全部卖光了,以两个箩筐的价格全都给了一个二十来岁的美貌女子。
那女子梳着两个对称的发髻,穿着印染的花裙子,看得云绣的眼睛都直了。她据说是申伯府的丫鬟,买这些编花是用来讨好府里的小姐和夫人的,云绣特地给了她一个友情价,眼巴巴地目送着她远去了。
“姐姐,我也想去申伯府做工,可以穿花裙子,还能天天见到二公子!”云绣忽的将目光从那女子的背影上收了回来,看向了静坐在一旁的雪锦,目光灼灼满是期待。
“那怎么可以!”雪锦急忙阻止道,“去申伯府做丫鬟是要签卖身契的,以后你的命运就要掌握在他们手中了,指不定他们会将你卖给谁呢!万一把你许给了大麻子怎么办?”
“啊……云儿不要嫁给大麻子,不要不要!”云绣连连摆头,瞬间打消了去申伯府做丫鬟的念头。
雪锦扑哧一笑,摸了摸云绣的小脑袋,继续说道:“这就对了,我们的云儿是要做天下第一大美女的,怎么能给别人当丫鬟呢!嘻嘻,姐姐以后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给云儿做一屋子的漂亮衣服!”
“嗯,姐姐真好!”云绣笑道,黛眉飞扬,原本晶亮的大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线,看得雪锦心旷神怡,都有些痴了:这么萌的小萝莉绝对是极品啊,一笑倾城,再笑倾国,日后定会成为祸水级别呢!
谈笑间,一滴水珠毫无预兆地落在了雪锦的鼻尖,凉丝丝的,雪锦条件反射的抬头望去,但见乌云滚动,竟是开始下起雨来了。
幸好只是偶尔的几滴,并未影响集市上众人的热情,来往行人川流不息,叫卖声不绝于耳,似是要把那雨水给生生吓唬回去。
雪锦抬眼看了看歪头,见其在闭目养神,也没好意思打扰,将打退堂鼓的话语吞回到了肚子里面。再等等吧,兴许还会遇到知音!
“夫人,您看,就在那儿!婢子这张长席就是在那家买的!”一行十来个人推推搡搡地过来了,越走越近,最终停在了雪锦面前。
“你们要买长席吗?”雪锦惊问道,生怕对方是来砸场子的。此前买了长席的中年妇人就在人群中,正意味不明的看着她呢!
那行人除了为首的年轻女子和中年妇人外,全是青壮男子,个个虎背熊腰,一看就是当保镖的。中年妇人称那年轻女子夫人,想来那年轻女子的地位应该是最高的,而且就穿着打扮和气质上看来,她也不俗。
她身形纤细而妖娆,穿着一身黄白相间的裙装,其上以金线花纹作修饰,腰间系以绣花裙带,更显出她那盈盈不足一握的柳腰。
就面容上看,她也是极其出众的,肤若凝脂,眉若画黛,一双剪水双眸摄人心魂,好似画里走出来的妙人儿。
但最让雪锦震惊不已的却是她的头饰,镂空精雕的金银饰品坠了满头,她的发髻居然丝毫不显凌乱,反倒衬出了几分庄严肃穆的味道。
这女人是有病吗?穿得如此隆重出来逛街,不觉得累得慌吗?
雪锦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年轻女子,暗暗腹诽了几句,却见那女子眼眸一转,停在了长席上,过了好半晌才缓缓开了口,“你这长席我全要了!”声音甜脆悦耳,宛如天籁,听得人心都酥了。
“真的吗?夫人,您开什么价?”雪锦欣喜若狂,噌的站起,直视着那女子,目光如炬,生怕对方反悔。
女子并未答话,反倒是不紧不慢地转向了身后的一名男子,柔声问道:“福子,我们还有什么?”
被唤作福子的青年男子呆愣了片刻,似是被那句“我们”给摄去了心魂,战战兢兢,始终都没敢抬眼去看自家夫人,只在心里暗自盘算了一番,以低沉的声音应道:“我们……不,夫人,我们……”
由于紧张过度,他断断续续说了半天,竟是不成一句话。
女子望着他,忽的一笑,笑得花枝乱颤,一手轻掩着嘴唇,一手伸出,故意推了他一把,娇嗔道:“你可真傻,连话都不会说了吗?”
福子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不止,嘴里直喊着,“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中年妇人见状急了,忙劝道:“夫人,请听婢子一言,此番我们是背着公子出来购物的,不宜生事,还是速速换了物品,归去吧!”
“哟,李妈妈,您这是在说小女子我好惹是生非呢!”年轻女子掩唇笑道,头上沉重的饰品随之有节奏的抖动着。
扑通,中年妇人也跪在了地上,连连叩头求饶,“夫人饶命啊,婢子不是那个意思,婢子只是看天色阴沉,怕待会下起雨来误事……”
“下雨?”年轻女子徐徐抬头,望向了苍穹,恰逢一滴雨水落在她的额头,她轻轻将其拂去,痴痴地喃喃着,“下雨最好了,仲卿最喜欢下雨天了,尤其是这秋雨纷飞,好美……”
仲卿?难不成是姜仲卿?雪锦猛然一惊,看向了云绣,见云绣也满脸惊惧的望着自己,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云绣的小手。
想来在这申国也就只有申伯府的女眷能有如此派头吧!这女子八成是姜仲卿的夫人无疑了,呵,姜仲卿那吸血鬼竟然有如此艳福,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雪锦暗暗啐了一口,心潮澎湃,见那女子还在怔怔望天,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夫人,这长席您还要吗?”
“嗯?”女子缓缓低下头来,扫了雪锦一眼,又笑了,她似乎很喜欢笑,或者说她今天的心情很好,“长席我都要了,我们还剩什么东西全都给她吧!该回家去了,仲卿还等着呢!”
说罢,她拢了拢衣衫,兀自踏着莲步,摇曳着身姿离去了。福子和李妈妈如临大赦,匆匆站起追上,众人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只留下最后一人,拿去了雪锦的长席。
雪锦刚想出声阻止,便被歪头给拉住了,“别惹事,申伯府的人,我们得罪不起!”
“不是一物换一物吗?他们还什么都没给呢!”雪锦压低了声音直言道,她可没准备将自己辛辛苦苦编好的长席拱手送人。
云绣失魂落魄,见那女子远去,才慢慢回过神来,扯了扯雪锦的衣袖劝道:“姐姐,算了算了,就当送他们了……”
话音未落,便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三人面前。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男人双手一撑,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渐渐走近。
雪锦瞬间傻了眼:这男人不是那天追杀路石林的强哥吗?该死,他不会也穿越了吧?不会是来找茬儿的吧?
思及此,她浑身一震,匆匆将头埋了下去,却听得耳边传来哐当几声,身旁无端多出来了四个麻袋,还有三匹布料。
咦?这是何故?
“哼,算你们走了狗屎运,拿了东西赶紧滚吧!别再污了我们夫人的眼!”强哥厉声喝道,一扭脖子,转身跳回了马车。
雪锦这才明了,原来他是替夫人送东西的,不是来杀人的,不禁长吁了一口气,将心脏吞回到了肚子里面。但是只要一想起他留下的那句话,雪锦又忍不住咬牙切齿了!
你们家夫人很了不起吗?眼睛每天用圣水擦洗的吗?哼,什么叫做别污了夫人的眼啊?过分,非要气得人吐血才肯罢休吗?
第三十九章 恶霸刁难
“小雪,别再摆脸色了,我们得了这些东西应该高兴才是!”歪头喜笑颜开,乐呵呵地将所有东西全都装到了板车上。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就准备推车回平乡了。
雪锦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答话,径自拉起了云绣的小手。
见云绣神情恍惚,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附在云绣的耳边调笑道:“云儿,今天得了好些东西,回家姐姐给你做顿丰盛的菜肴,保准你吃得打饱嗝!”
“姐姐……你真讨厌!打饱嗝可不是淑女作风,云儿要当淑女!”云绣娇嗔一声,吐了吐舌头。
“好好好,云儿要当淑女,不打饱嗝!”雪锦好笑道。
姐妹俩一边打趣,一边帮歪头拾掇好了所有的物品,推起了板车。
然走了还不及五步,便被一行人给拦住了。
粗略数来,对方的人数绝对不少于二十,个个虎视眈眈,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为首的那名黑衣男子更是笑得肆无忌惮,猥琐的眼神在雪锦姐妹俩身上来回游走,看得人好不自在!
歪头见状,急忙将二女护在了身后,谄媚的讨好道:“毋大爷好兴致啊,也来逛集市?有什么事情是小人能够帮到的吗?”
“听说……”黑衣男子咧开嘴夸张的笑着,露出了满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然视线始终都没有从雪锦姐妹俩身上移开。
见雪锦姐妹躲在歪头的身后,他的视线也紧跟了过去,就像在跟雪锦姐妹玩着捉迷藏。只是那笑容太过猥琐,让人无法将其与单纯的捉迷藏联系到一起。
歪头出言再三提醒,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将将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听说……你们是卖长席的?是也不是?”
“是的,大爷,但是您来得不巧,我们的长席就在不久前已经全都被申伯府的夫人买去了!”雪锦抢言道,抬出了夫人之名。虽然她并不识得这毋大爷的身份,但是总不至于比申伯府的夫人还要厉害吧!
“申伯府的夫人?呵,是大夫人?二夫人?还是少夫人?”毋大爷忽的冷声道,表情神幻莫测,似笑非笑。
“应该是少夫人吧,我看她很年轻,也就二十来岁!”雪锦应道。
“二十来岁?哈哈,我倒是头一回听说,我们府里居然还有位二十来岁的少夫人!”毋大爷突然放声大笑,惹得雪锦莫名其妙:难道那女子不是姜仲卿的夫人?那她是谁呢?怎会仲卿仲卿喊得那么亲热?
“大公子一直没有娶妻,二公子的夫人现年不过十五岁,你说的那位少夫人怕是杜撰的吧?你可知道欺瞒我毋良的下场?”毋大爷继续说道,语气狠厉,一只大手已然伸了过来。
雪锦连连后退,拉着呆若木鸡的云绣躲了过去,再看那毋良时,眼中陡然生出了几分惧意,但更多的却还是厌恶。
她并没有答话,只愤愤地看着毋良,提高了警惕。这毋良想来也是申伯府的人,她得罪不起,可她也不想白白被欺负了去!
毋良见雪锦退缩,笑得更欢了,还欲发难,又向前进了几大步。
歪头急忙拦住他,打起了圆场,“毋大爷,您可千万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之前确有位夫人前来买了我们的长席,只是恕我们眼拙,实在无法分辨那位夫人的身份啊!”
“是吗?”毋良冷哼一声,回过头去跟身后的众人讨论了起来。由于人多嘴杂,且对申伯府不甚熟悉,他们所说的内容,雪锦听得也不是很明白,只知道他们话语间不断地提起大公子和二公子。
末了,那毋良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也罢,那位夫人是何人本大爷就不去追究了,但是十日内,你们必须要编好一百张长席,送到申伯府来。否则休怪我翻脸!”
他的声音是那么的刺耳,宛如用匕首一刀一刀的划在玻璃上,听得雪锦心惊肉跳,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十日内怎么可能编得好一百张长席!他这不是存心刁难人吗?
歪头亦是大惊失色,双目圆睁,愣了半晌,才腆着脸与毋良讨价还价了起来,“毋大爷,您就行行好,别再为难小人了!十日内哪能编得出来一百张长席呢?五十张还差不多!”
“好,那就五十张!但是我要每张上面的花纹都要比你们刚卖出去的那几张还要出彩!哼,你们应该知道的,再过半月便是籍礼了,这些长席可都是为籍礼准备的,容不得有半点差池!”毋良明令道。
歪头无奈,连连点头称是,直怪自己太多嘴。
“长席送来申伯府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做不到,哼哼,你们就等着做籍礼上的祭祀品吧!”毋良喝道,王八之气侧漏,招了招手,领着众人浩浩荡荡的离去了,所过之处,黄沙乱舞,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雪锦望着远去的一干人等,咬牙切齿,只恨自己无能,才会被那些恶霸欺负了去。转眼再看歪头叔,他竟是由于惊吓过度,已经瘫倒在地了,嘴里止不住的喃喃,“我不要做祭祀品……祭祀品……”
云绣亦是目光呆滞,杵在原地,动也不动,似是丢了魂魄。这小妮子的心思雪锦大抵还是能够猜到一些的,多半与姜仲卿有关。
那名出手大气的美少妇固然不是姜仲卿的夫人,却也与姜仲卿脱不了干系,而且毋良也说了,二公子家里还有位年仅十五岁的夫人呢!
呵,看不出来姜仲卿那**居然偏爱幼女,怪不得对云绣……
思及此,雪锦忍不住浑身一哆嗦,拉住了云绣的小手说道:“云儿别再发愣了,我们该回家去了。”
“嗯!”云绣应了一声,怔怔地向前走了几步,挣脱了雪锦的手。
“唉,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雪锦不自觉地念出了这句诗,想起了以前在电视剧里常见的桥段,这会儿就呈现在自己的眼前,却是别有一番风味呢!幸好主角不是自己!
歪头仍旧瘫在地上神神叨叨,看得雪锦莫名烦躁,一个大男人如此胆怯像什么样子!越想越来气,她不禁白眼一翻,矮下身子,附在歪头的耳边,扯着嗓子大喊道:“下雨了,回家收衣服了!”
震耳欲聋的尖锐声响传开,吓得歪头哇哇乱叫,见是雪锦作怪,他张嘴欲骂,却又生生咽了回去,面上复杂的神色变化看在雪锦的眼里,促成了一道别具一格的风景线。
他最终还是连一句责难的话都没说,倒是雪锦率先开了口,“歪头叔,地上凉,起来吧!我们该回家去了!”
歪头缓缓站起,也不拂去身上沾染的尘土,只怔怔地看着雪锦,欲言又止。雪锦不明所以,也就没有多问,大方地一指板车,跟上了云绣的步伐,循着回家的路途走去了。
“毋良是大公子府上的管事,向来蛮横不讲理,这次我们恐怕是在劫难逃了!”歪头叹息道,扶起板车,加快了步伐,“我们还是走快些吧,回去跟乡长商量商量,兴许还有救!”
雪锦点了点头,拉起云绣,大踏步地走开了。
说起来他们还真是幸运,换来了一辆板车,要不然这些物品还不知道该怎么运回去呢!三人步履匆匆,走了约莫两个时辰,终于到家了!
那倾盆大雨似是长了眼睛,待三人进了家门,才如决了堤的江河般一泻而下,气势恢宏,仿佛在宣泄某种不满的情绪。
路石林和菖蒲都在,正忙于准备棺木,头七都过两天了,只因这棺材还没做好,阿爸仍未下葬。见到歪头拉来的那一板车物品,菖蒲乐得嘴都合不拢了,直把雪锦夸上了天。
雪锦红着脸受了,一言未发,其间路石林不断地投来怪异的目光,暗示着她什么,她也没看懂,索信直接忽略了,气得路石林龇牙咧嘴,她反倒笑得坦坦荡荡。
第四十章 天才路的本事
那一日,歪头在菖蒲家用了晚饭,和菖蒲说清楚了毋良的刁难,便冒着大雨匆匆离去了。
菖蒲听了也不着急,甚至还劝雪锦尽力而为,不要累着自己。反常的表现别说是雪锦了,就连路石林都惊得目瞪口呆,直对雪锦使眼色。
雪锦不明所以,全当路石林在抽风,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路石林无奈,迅速吃了两碗米饭,一心扑到了棺木中。雪锦见了颇感欣慰,这些天路石林的表现好得连她都忍不住要竖起大拇指,给路石林颁发一枚“好男人”勋章了。
修补房屋,打制家具,狩猎劈柴等等活计,他居然全都会,连做棺材都亲自动手,令雪锦赞叹不已,只觉得他压根就是一个真正的古代工匠!
云绣失魂落魄,早早的睡下了,菖蒲忙完也睡了。
暴雨依旧,噼里啪啦砸在树上、屋顶上、地上,激起一片片水花。雪锦怔怔地坐在门槛上,看着屋外,听着雨声,也听着路石林敲打棺木的劈啪声,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末了,她忍不住回头看了路石林一眼,见路石林也在看她,不禁莞尔一笑,问道:“哥,你说我们会在这平乡一辈子吗?”
“不会!”路石林果断地应道,埋下头继续敲打着棺木。
“你怎么敢如此肯定?”雪锦忽的站起,走到了路石林的身旁,路石林说出来的那两个字虽然很轻,但对她而言却如同闪电霹雳,直接摄入了她的心魂,她终究是不想在平乡庸庸碌碌了却余生的!
路石林猛地抬起头来,笑了,笑容的幅度并不大,甚至还带着几分僵硬和扭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分外狰狞。他并未答话,只是那样看着雪锦,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雪锦没来由地心头一紧,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长江大桥上,被那虎狼般的男子挟持着,最后堕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他的秉性可是一头恶狼啊,她怎么能忘记呢?
“路石林,你究竟想怎样?”雪锦攥着拳头艰难地问道。
“哈?什么怎样?”路石林歪着脑袋,满脸不解,还张着嘴巴,憨态可掬。他居然在卖萌!恶狼居然也会卖萌?雪锦凌乱了,“哥,你还真是阿妈亲生的,一模一样!”
说罢,她也不等路石林反应,径直回了房间。那天,她辗转反侧直到凌晨才勉强合上了眼,房外噼噼啪啪的声音还在继续,而她早已分不清是雨声,还是路石林敲打棺木的声音。
第二天,棺材做好了,阿妈哭泣着将阿爸装入了棺中,兴许是由于天气寒冷的关系,阿爸的尸身并没有受到丝毫的损坏。
雨不知何时已然停歇,空气清新而凄冷,众人簇拥着将阿爸抬去了平乡坟山,葬了。碑牌早已刻好,写了尊考乔父之墓几个大字,用的金文篆体,雪锦也是问了路石林才识得。
要知道她很多繁体字都认不全呢,更别提古代篆体字了。在这个时代,她基本等于文盲。倒是路石林再一次让她大跌眼镜,那货竟然精通各种古代字体,还会刻碑!!
“你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啊?”雪锦不止一次问过路石林,那货每次都粲然一笑,骄傲地应道,“写书的!”回答的语气和表情总是千篇一律,毫无变化,除此之外一概不说,雪锦无奈,只得作罢了。
丧葬仪式完毕后,众人皆散去了。唯有雪锦兄妹三人还守在阿爸的墓前,就连阿妈都去忙农活了,她似乎对阿爸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雪锦每每思及此,都觉得胸腔里堵着一口抑郁之气,难以抒发,胸闷气短,格外难受。阿妈对家人的态度实在反常,她怎么都想不通,再看路石林也是神秘兮兮的,藏了一肚子的秘密。
然而她虽懊恼,却也不好多言,只得先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了。
周礼严明,以孝为先,守灵最少要守够七七四十九天,通常都是由孝子来守的。家里现在也不缺米粮,路石林便担起了孝子的责任,雪锦和云绣只多待了一个时辰,便回家去了。
有了乡长的帮忙,许多人都送了芦苇来,竟是把后院都堆满了。值得一提的是很多芦苇都已经破好了篾片,省了雪锦不少力气。
但是十天内要编好五十张长席,且每张都要有绚烂的花纹,于雪锦而言还是很有难度的,纵使她每天不吃不喝不睡觉,那也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晚上没有灯,她也看不见啊!
诶?等等,在这种阴雨天里,平乡晚上应该伸手不见五指才对,路石林那货昨晚是怎么抹黑做棺材的?
雪锦忽的一皱眉,回忆起了昨天晚上的场景,她去睡觉的时候已近亥时了,屋里似乎还有光,她还能清楚地看得见路石林脸上诡异的笑容呢!这是何故?不应该啊!
难道……
一念至此,雪锦匆匆回到了中屋,开始里里外外搜索了起来,终于被她找到了几个可疑的小碗,那些碗里皆盛着某种膏状物体,还有一根草芯附着其上,燃烧的焦黑清晰可辨。
这碗里的分明是蜡烛啊!虽然形态和雪锦记忆中的蜡烛不尽相同,但是雪锦还是一眼就将它给认了出来。
“蜡烛,是蜡烛!路石林你贴咩就是个天才啊!”雪锦忍不住一声惊呼,又蹦又跳。
在平乡三四个月,她连油灯都没见过,每天晚上早早的就睡下了,见惯了绝对漆黑的夜晚,此刻突然又见蜡烛,就等于是重见光明啊!她能不激动吗?感动得都快要哭了好吗?
昨晚注意力全在路石林身上,才忘了这茬,幸亏她机灵,留了神,要不然到现在她还不知道路石林那天才已经连蜡烛都整出来了呢!
“路路,我爱死你了!”雪锦一边想着路石林,一边毫不避讳的胡言乱语外加狂蹦乱跳,疯疯癫癫不似常人!
云绣昨日受了刺激,一直神情恍惚,却也被雪锦此番夸张的表现惊动了,忍不住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雪锦挥挥手,讪讪地笑了笑,将小碗放了回去,又走到了后院,开始欢天喜地的编起了长席。
云绣虽然摸不着头脑,却也不疑有他,只当姐姐是突然犯了疯病,并没有多问,静静地坐在一旁,帮雪锦打起了下手。
雪锦手里编着长席,心里也没闲着,一直在寻思:那毋良一看就是个粗鄙莽夫,懂什么艺术!他所谓的出彩应该是指具有更强的画面感吧!狮子老虎之类凶猛的生物应该很合他的胃口!
想到这里,她已然迅速在脑海中打起了草稿,构思出了一副猛虎出山图。经过多次历练,现在她编长席都不需要在地上画图了。
此前她的极限是一天一张长席,现在接到的订单是十天五十张,也就是一天要完成五张。虽然明知不可能,她还是加快了手法,想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能完成多少算多少。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再加上本就是阴天,夜幕降临得很早,四周越来越黑,逐渐模糊了雪锦的视线。雪锦抬眼看了看长空,兀自叹了一口气,她才刚编完第一张长席呢!
“姐姐,我饿了!”云绣出声抗议道,万分委屈。
雪锦只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去了灶台。这次上集市贩卖长席,总共换来了六袋大米和三袋大豆,够他们一家吃很久了。歪头什么都没拿,菖蒲也没主动给,三七分的事情就这样被搁置了!
简单地用过晚饭后,雪锦点起了蜡烛,又开始忙活了起来,云绣很乖,一直在帮忙,只是对那蜡烛惊奇不已,总免不了分心。
阿妈回来后,也加入到了编长席的队伍,她毕竟是熟手,有多年的经验,编织的速度比雪锦快多了,宛若行云流水,一会儿就编好了长长的一大截,只是她不会编出生动的画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