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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容潋     文帝本纪txt下载     文帝本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和亲(三)

    元晗似笑非笑看了阿福一眼,又问:“可否给孕夫服用?”

    “方子用药温和,孕夫服用不仅能安神定气,还有保胎的效果。”

    “朕知道了。”

    连翘告退后,元晗戏谑道:“方子是好方子,就是煮汤的人手法太差。”

    阿福红着脸不依:“臣侍学这个的时候才几岁,哪里能记得那么多。陛下再嘲笑臣侍,臣侍便告退了。”

    元晗拉着他的手,将他揽在怀里:“朕知道你是好意,不笑了便是。以后这些事情交给下人们去做,哪里需要事事亲为。”

    “臣侍只是想为陛下分忧。”

    “你的心意朕知道了。用膳了没有?陪朕一起用一些吧。”

    阿福留在未央宫用了午膳,又留下陪元晗午睡了会儿,才离开未央宫,只字未提和亲的事。

    尹太侍听说了阿福去未央宫的消息,内心焦急等了半晌,派去暗中打听的人,带回来一句“李选侍正在沐浴”的话,并没有见到阿福。

    还没来得及细想阿福的态度,未央宫来人:“太侍,陛下召十七皇子觐见。”

    尹太侍心里一惊,这时候请元康去,是什么意思?对贴身宫侍使了个眼色,一个银锞子落进传话宫侍的手中。

    “不知陛下所谓何事?”

    传话的人得了好处,碍于御前的规矩不敢多说,却不妨碍透露点别的消息:“陛下还召见了十八和十九两位皇子。”

    既然未嫁的皇子都被召到未央宫去,说明和亲的人选还没定下来。

    尹太侍的心稍稍放下去一些,命人请了元康来,低声嘱咐了几句,让他跟传话的人走了。

    三位皇子没有与元晗接触过,又涉及到和亲的事,不免战战兢兢。

    “臣弟见过皇姐。”

    元晗放下手中的笔,看向他们:“免礼,都坐吧。”

    三人偷偷地看了看元晗,她一身玄色金绣常服,玉冠束发,威仪不凡。脸上虽然带着笑,却依旧不可亲近。

    元晗也在打量他们。武帝最年幼的三个儿子,他们出生时,错过了皇子皇女最容易夭折的时间,后宫的矛盾大部分已经转移到了前朝。元康元庭的父君,都在四品上下,所以举手投足都带着些骄矜之气。

    反观各方面都不突出的元序,反而眼神沉静,像是个心志坚定的人。

    原本打算在元康与元庭之中选一人去和亲,但是见到元序之后,元晗有些动摇。

    高丽远离中原,在这场政治联姻中,嫁过去的皇子是唯一的牺牲品。若是自己立不住,少不得痛苦艰难。大周也需要一个可以影响到未来高丽王的王君。

    思及至此,元晗笑道:“朕登基后忙于政事,忽略了几位弟弟,还请弟弟们不要责怪朕。”

    三人忙道不敢。

    “今日与弟弟们只是闲话家常,有话直说便是。不知弟弟们平日里都爱做些什么?”

    年纪最小的元庭最先答道:“十七哥的绣工最出色了,他绣的花儿能引来蝴蝶。”

    元康出门前应是得了尹太侍的嘱咐,万事不可出头。现在被元庭说破,心里十分恼怒,还是描补道:“十九弟谬赞了,臣弟不过是取巧,在绣品上洒了花粉而已。”

    元晗却像是被勾起了兴趣,多问了几句绣工的事,又看了元康自己绣的荷包,称赞不已。元康心惊胆战,如果不是担心御前失仪,只怕是要哭出来了。

    看他几乎都写在脸上的表情,元晗只做不知,又说了几句,这才把话题转移到元序身上:“十八弟呢?”

    “臣弟喜爱骑射一道,只是父君不允,便丢开了。”

    骑射乃“六艺”之一,男子喜爱骑射,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的做派,更别提皇子了。元晗听罢,并不多问,又转而问元庭:“十九弟喜爱什么?”

    元庭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天真:“臣弟喜欢堆雪人,以前十五哥没出嫁的时候,堆的雪人可好看了。十五哥走了后,再也没有人会堆雪人了。”

    说着,表情竟是低落下来。元晗安慰了几句,又与他聊起别的趣事,御书房里满是笑声。

    直到青岚进来禀报:“陛下,薛畅将军的折子到了。”

    元晗这才止住话头,温声道:“时辰不早了,弟弟们早些回宫去吧。以后若是有空,可以去皇姐夫们的宫里走动走动。”

    三人应承,行礼告退。

    元晗接过青岚递来的折子,薛畅禀报,凯旋的军队与塔里的使臣,将于五日后,十二月十六日,抵达京城。

    “朕知道了,让礼部准备吧。”

    传话的事自有人去做,青岚出去片刻,又回来:“陛下,十八皇子求见。”

    元晗执笔的手一顿,像是有些惊讶,又像是意料之中。

    “宣。”

    元序去而复返,一进门就向元晗行大礼。

    “十八弟这是何意?”

    元序一拜到地:“臣弟自请和亲高丽,望皇姐成全。”

    这真的有些出乎元晗的意料了。

    “十七弟与十九弟避之不及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去?”

    “皇姐都知道?”

    “十九弟突然故作天真单纯,十七弟心思都写在脸上,朕怎么会不知道?”

    元序泄气:“是了,皇姐是皇帝,这宫里发生的事情皇姐怎么会不知道。”

    元晗笑了笑:“还是有些事情不知道的。比如你为什么要自请去和亲?”

    元序仰头看她:“惠父君当年宠冠六宫,他所出的二皇兄三皇兄,嫁的妻主,都是些平庸之辈。纵然贵为公主,在妻家一样受尽委屈。”

    “所以你想嫁一个不凡的妻主?”

    元晗的语气里隐隐透出些危险之意,可是元序丝毫不惧。

    “皇姐希望能借和亲的机会,安抚甚至控制住未来的高丽王,那么和亲的人选必然不能是十七哥那样娇娇弱弱的人,也不能是十九弟那样不甘不愿的人,唯独臣弟最合适。”

    “可是你有野心,有野心的人必然不甘屈居人下,朕怎么能确定送过去的不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元序早料到她有这样一问,胸有成竹:“大周在母皇的统治下已经统一,皇姐心怀天下,不出几年,大周必将迎来盛世。而高丽弹丸之地,怎么会有能力威胁到大周?臣弟男儿身,又怎么会威胁到皇姐?”

第一百三十六章 和亲(四)

    元晗原本看中的就是元序,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野心与手段。这样一个人和亲高丽,更可能如元晗所愿,让高丽与大周短期内不再有兵戈之祸的威胁。

    至于刚才元晗所说的,元序控制了高丽后与大周反目,那根本不是问题。元序一介男子身,且不说能不能控制高丽,就算得手,也不知要多少年,和亲的目的也早就达到了。

    不过,元序这个举动,让元晗对他刮目相看。不甘现状,主动抓住机会。头脑清醒,心智坚定。

    “你可知和亲高丽面对的是什么?”

    对元序的感观一变,语气中带出了几分怜惜与关切。

    元序自然能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

    “臣弟知道。在大周,臣弟是公主,即便不得妻主喜爱,也不会有明面上的不敬。在高丽,臣弟是远嫁的男子,若是遭遇不幸,大周也不可能为了一位公主与高丽大动干戈。”

    “如此,你还愿意去吗?”

    “臣弟愿意。”

    元晗离开座位,亲手扶起他:“这些日子,你多与皇后走动,他是个明白人,对你将来有所助益。”

    “多谢十五姐。臣弟告退。”

    “去吧。”

    元序走后,元晗叫出了文茜,让她选一个男暗卫,好生嘱咐一番,充入元序的陪嫁人员中。又让青岚在宫侍中精心挑选出四个识文断字的宫侍,当做元序的贴身侍从。

    召了梁玄入宫,商议元序的嫁妆。从金银玉器到绫罗绸缎,各类典籍到名贵字画,光嫁妆单子就有半丈之长。直议到宫门下钥,梁玄才离开。

    “陛下,雪阳宫来报,睿君的情况已经好多了,陛下可要去看看?”

    元晗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罢了,他本来就浅眠,朕一去又要扰了他。”

    “敬事房的人在外面了,陛下可要翻谁的牌子?”

    元晗想了想:“召福熙宫李选侍侍寝吧。”

    “是。”青岚下去吩咐。

    阿福想着今日在元晗面前露了脸,陪着用了午膳,晚上多半是要侍寝的。可是承恩车迟迟不来,派去暗中打听的人回报,皇上在与梁尚书议事。

    时辰已经不早,再晚些元晗便不会召人侍寝了。正想着要不要再旁敲侧击一下,禾儿已经冒冒失失地飞奔进来:“小主小主,承恩车朝着福熙宫来了。”

    阿福这才放下一颗心,起身准备。

    冬天天色暗的早,阿福上了承恩车到未央宫的时候,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未央宫里烛火煌煌,年轻的帝王,也是他的妻主,在寝宫的矮榻上翻着书页。

    “臣侍参见陛下。”

    元晗抬头,阿福的脸被妆容精心修饰过,灿若繁星的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显得熠熠生辉。双颊微微染晕,鲜妍无比。

    “来,到朕身边来。”

    阿福在元晗身边坐下,元晗环着他的腰,下巴压在他的肩上,手里的书也呈现在了阿福的面前。

    那是一本乐谱。一本李莎编纂的乐谱。

    阿福的心跳快了两下,又迅速压下去。

    元晗的声音低低地吹在他的耳边:“朕倒是不知道,你还会弹琴呢。可惜这宫里的乐谱孤本都让桐儿收了去,其他的料想你也看不上。朕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本漏网之鱼,你看看可喜欢?”

    李莎是南朝曲乐大家,最擅竹笛,她编纂的曲谱多是竹笛曲,这本能被宫廷收录的,自然也是竹笛谱。

    阿福从元晗手中抽走册子翻了翻:“陛下知道臣侍琴艺不精,不像张君那般能将竹笛曲改为琴曲,这个礼物分明就是没有诚意,来糊弄臣侍的。”

    元晗“哈哈”一笑:“是朕的不是了。朕从不知道你会弹琴,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吹笛,送了个不合适的礼,反而落了一顿埋怨。罢了,下回寻到好的琴谱再送你吧。”

    说罢,便要拿回李莎的竹笛谱。

    阿福连忙抢过:“陛下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往回拿,臣侍不依。这就是臣侍的了,待臣侍寻个师父学一学竹笛,就物尽其用了。”

    “好好好,那你可要好好学一学,朕还等着听你的笛音呢。”

    阿福一边答话,一边快速看了看这本曲谱。这是李莎早年编纂的,很多后来的名曲都没有收录在内。阿福这才放下心来。

    “天色不早了,早些就寝吧。”

    阿福红着脸,起身为元晗更衣。

    “陛下日日都要忙到此时吗?临近年关还休息不得。”

    元晗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今年还有的忙呢。高丽求亲一事,还有十八弟的嫁妆要商议,后边塔里和赫连的使臣,西南的土司进献,桩桩件件都等着朕,哪里能休息。”

    阿福手中一顿:“十八弟?”

    “圣旨明日就下,十八弟和亲高丽。”

    “可是十七弟还没出嫁,先让十八弟嫁出去,这合适吗?”

    元晗捏了捏他的脸:“你倒是替朕操心上了。”

    阿福立即跪倒:“臣侍逾矩了,请陛下恕罪。”

    元晗握着他的胳膊拉起他:“十七弟与十八弟的婚事也算不得什么朝事,只是事涉高丽,有些敏感罢了。此处只有朕与你两人,若是被外人听了去,少不得要做一番文章。”

    阿福低头行礼:“臣侍今后定当谨言慎行。”

    君侍初次侍寝后,照例升一级份位。阿福由从六品选侍,晋为六品宝林,超过了与他份位相当的秋书。

    皇后依旧不偏不倚,照例打赏。阿福谢恩,回到福熙宫。

    “禾儿。”

    “小主有何吩咐?”

    “你将我上回绣的鸳鸯戏水的帕子,送给仪华宫的何选侍。”

    秋书收到了阿福送来的帕子,鸳鸯的图案刺痛了他的眼睛。阿福原本比他低一级,现在一朝得以侍寝,份位比他高了,竟然派人送来这样的帕子羞辱他。

    不管秋书怎么想,阿福的计划都不会被动摇。

    十二月十二日,圣旨同时下到康宁宫和高丽使臣下榻的行馆。封十八皇子元序为荣安公主,和亲高丽。

    有了这道旨意,尹太侍与元康才真正松了口气。于太侍原本就因为元庭年纪尚小,并不十分担心,也就不知道和亲公主的名号,差点就落在元庭的头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 凯旋(一)

    十二月十六日,薛晴与薛绪凯旋,连常年驻守赤州的薛畅都率军回朝,留下了卫舒留守。

    与大周军队一同到达京城的,还有塔里族的使臣队伍。

    京城中招待外使的行馆有两处,高丽使臣下榻东馆,塔里使臣也被安排在东馆。

    元晗对于凯旋的将士们十分豪爽,薛畅升为正二品辅国大将军,薛绪升为正四品忠武将军,薛晴升为从四品威远将军,卫舒虽然人没回来,也升了一级,正五品的定远将军。其余将士皆有品级金银赏赐。

    夜里,含光殿依旧设宴,款待将士们与塔里使臣一行。与高丽使臣的夜宴相比,今夜的含光殿多是武将,氛围多了几分淫靡不羁。教司坊的官伎落座陪酒,更是将这一气氛推向顶峰。

    桑卓王子作为这场战争中的战利品,并没有因为王子的身份,受到更多的款待。反而在塔里使臣将他敬献给元晗时,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隐晦的打量。

    桑卓的父亲是汉人奴隶,他兼具了塔里族人的高挑匀称,又有汉人的精致。虽然在塔里族以美貌闻名,地位却不高,所以被当成战利品进献给大周。

    元晗登基后第一场大获全胜,高丽、赫连等纷纷表示臣服,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不啻于最开怀的事情。

    武将们的敬酒来者不拒,很快就有些飘飘然。看着武将们人人身边都有美貌的官伎,元晗也有些心痒。

    当蒙着面纱的桑卓王子成为全场焦点的时候,元晗笑着招了招手:“到朕身边来。”

    桑卓在元晗身边坐下,有宫侍为他倒上酒。

    “来陪朕喝一杯。”

    桑卓轻轻撩起面纱的下半部分,把酒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桑卓敬陛下一杯。”

    元晗轻抚酒杯的边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王子难道不知要自称什么吗?”

    桑卓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随即示意宫侍把酒满上:“臣侍,再敬陛下一杯。”

    这一杯酒不曾饮尽,便被元晗按住,轻轻从他的手中抽出酒杯,就着杯子的另一侧,喝了剩下的半杯酒。

    “王子面对未来的妻主,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吗?”

    桑卓隐藏在面纱下的脸上,浮现出屈辱的神色。

    在父亲的描述中,汉地是一个美丽丰饶的地方。在那里女子温和有礼,男子端庄贤淑。父亲终其一生都希望能再回到汉地,临终前还告诉他,如果可以,希望他能代他去汉地看看。

    可是没过几年,他便如同一个物件一般,被迫踏上了父亲一生向往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未来的妻主是整个大周最尊贵的人,所以哪怕知道自己会沦落为一个玩物,也依旧保留了对大周皇帝一丝丝幻想,只因父亲描述的大周女子都是温和有礼的。

    而在这个庆功宴上,他看到的大周帝王,言语轻佻,举止暧昧。明知道场中有那么多对他不怀好意的视线,却仍旧让他取下面纱。

    元晗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更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见他听完她的话之后,呆呆地坐着,并不动作,于是又问了一遍:“王子?”

    桑卓强压下心中的屈辱,微微颤抖着手,取下了脸上的面纱。

    元晗这才看清桑卓的相貌。他的五官有着异域人的立体,也有着汉人的眉清目秀,让人耳目一新。

    但也仅仅是耳目一新而已。元晗的后宫虽然人数少,但在相貌上各有各的特色。还有无数想飞上高枝的宫侍,个个样貌不凡。桑卓与他们一比,也只是带着一些异域风情的眉清目秀,算不得美貌。

    塔里族明珠的名头太过响亮,以至于元晗看清他真正的相貌后,脸上有不加掩饰的失望。

    桑卓当然看清了这一丝失望,他心头的屈辱中泛上了一丝凉意。未来要倚仗元晗而活,而显然妻主对他的相貌并不满意,甚至在她的预期之下。

    若是让元晗不满意,被退回去……桑卓打了个冷颤,不敢想象。

    必须要留在这里。

    有了这个念头,桑卓放下了其他所有的想法,乖顺地依偎进了元晗的怀里,与她调笑。

    塔里的使臣看见高台上的这一幕,十分满意。这位桑卓王子最懂得逆来顺受,才能以一个奴隶之子的身份,在塔里族闻名。

    他若是能以此拢住大周皇帝的心,将来对塔里族百利而无一害。

    塔里使臣看准了时机,向元晗提出不胜酒力告退的想法。其余的武将们也懂得眉高眼低,纷纷告退。含光殿的庆功宴,便就这么散了。

    元晗在宴上喝了不少的酒,颇有些醉意。桑卓扶着她上了辇车,却被她牢牢地握着手,抽不开身去。

    青岚附在元晗耳边问:“今夜可是要召桑卓王子侍寝?”

    元晗微微睁开眼,看了看他,松开手点点头,又闭上眼睡过去。

    两个年长的宫侍上前,领着桑卓去沐浴更衣。辇车缓缓朝着未央宫驶去。

    御前的宫侍替元晗更衣沐浴,又上了醒酒汤。桑卓被领到未央宫寝殿的时候,元晗已经清醒了不少。

    寝殿里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静悄悄的,一众服侍的宫侍们都已经退下,只剩下元晗与桑卓两个人。元晗靠在龙榻的迎枕上,微微眯着眼看着桑卓。

    灯火明亮,映在元晗的眼睛里,桑卓感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过来。”

    桑卓依言走过去,刚刚靠近,便被元晗握住了胳膊,压在了龙榻上。

    这一夜的未央宫,直到三更天方才歇了动静。

    一夜荒唐的结果,便是元晗第二日在值守宫侍的再三呼唤下,直到寅时过半方才起身。

    昨夜喝了不少酒,又闹腾了半宿,元晗起身的时候只觉头疼欲裂。宫侍递来调的正好的蜜汁,元晗一气儿喝下才觉得好过了些。

    起身的动静惊扰到了一边的桑卓,但是实在是太过劳累,他只是嘟囔了一句,便翻过身去继续睡。

    元晗这才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昨夜荒唐的一幕幕全部浮现在脑海里。这些行径与圣贤的教导大相径庭。元晗只觉得刚刚才好了些的头疼,更严重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凯旋(二)

    本就已经起晚了,若是一夜荒唐后连早朝都耽误了,那些御史可就要直言进谏了。

    元晗匆忙穿好衣服,吩咐青岚道:“他要是没醒,就让他睡着。醒了就送到皇后那里去,让皇后安排。”

    早朝要议的事情,也与这次的赤州之战有关。薛畅常年驻守赤州,已经数年,崔致提出留薛畅在京城修整,边防另外派将士驻守。

    “陛下,臣认为此举不妥。辅国大将军常年驻守边关,对塔里族的作战经验丰富,此次换将,无异于是将赤州交到塔里族手中。”

    “唐大人,你这是在危言耸听。不论是忠武将军还是威远将军,甚至是还在赤州的卫将军,都在这一役里立下了赫赫战功,你红口白牙就将这几位将军的功劳抹杀,是何居心?”

    大殿里吵成一片。

    元晗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来,耳朵里听着朝臣们的争论,脑子里想着昨夜的疯狂,不禁有些脸热。她一直都是冷静自持的,在房事上也不例外。借酒荒唐了一回,竟然回味无穷。想着便有些出神。

    “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一声询问惊断了元晗的思绪。只见众臣已经偃旗息鼓,等她下决断。元晗暗骂自己荒唐,硬着头皮开口:“诸位爱卿所说都有道理,事涉边关安危,朕不得不谨慎,此事仍需再议。”

    这样的大事,原本也就不是一次廷议能有结果的。听元晗这么说,都各自准备上一份奏章,明日再议。

    正准备退朝时,忽有一人出列:“陛下,臣有事进谏。”

    此人乃是御史中丞方赦。

    自御史大夫郑秀平调刑部后,御史台长官的位置空缺,大小事务由叶训与方赦这两位御史中丞决断。

    而叶训出身金潭叶氏,与卫氏交好,所以在御史台的地位更高一些。

    方赦此人出身陵山方氏,光授末年任起居舍人,直至泰初十年迁任御史台。最是刻板守礼的人,事事以礼法规矩为先。

    见她出列,元晗眉心重重一跳,气势上不免虚了几分:“方爱卿何事要谏?”

    “陛下昨日夜宴武将,席间多有淫靡之声。宴罢后召幸塔里族进献的王子,直至三更。臣认为,陛下此举大大有失礼法规矩。”

    元晗痛苦地闭上眼,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去。方赦还在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元晗满心无奈。她知道昨夜是荒唐了,但是被个御史拿到明面上来这么一说,着实有些下不来台。

    大周无论哪一位皇帝,都对这些御史感到头痛。方赦这样的御史,打不得罚不得更杀不得。她们以死谏为荣,若是因进谏触怒皇帝,正是青史留名的好机会,天下文臣也会因此怒骂皇帝昏庸。

    方赦引经据典,生怕元晗不发怒,连崔致都听得皱眉。

    皇帝正值年少,一时贪玩了些也没什么,提点两句便罢了,何至于如此上纲上线。

    元晗耐着性子听方赦说了半晌,趁她缓口气的功夫立即认错:“方爱卿说的是,是朕举止失度了。”

    方赦听皇帝认错,甚是欣慰,又夸赞了一番,这才结束了这次的早朝。

    到了未央宫,元晗把御书房的宫侍们都赶出去,只留下青岚:“方赦念念叨叨说的朕头痛,朕在榻上歪一会儿,你去外面替朕守着。”

    青岚忍者笑意为元晗铺了薄被,御书房里烧着地龙,暖熏熏的也不怕受了寒气。然后告退出门。

    茶水上的宫侍见青岚出来,笑着奉上一杯茶:“岚总管,陛下是睡下了?”

    青岚与元晗年纪相差也不算大,看着一向冷静自持的皇帝露出气鼓鼓的表情,不由也偷笑:“你们几个现在可以躲会儿懒,仔细看好炉子,过不了多久就有大人们要来奏事,少了茶水受罚,我可不管你们。”

    元晗这边在御书房里的榻上睡下,寝殿里的桑卓也醒了。殿里伺候的宫侍们得了元晗的吩咐,服侍着桑卓沐浴更衣后,将他领到了长乐宫。

    虽然时辰不早了,但长乐宫里请安的君侍们都还没散。都知道昨夜皇帝召幸了这位塔里的王子,直到三更天才歇下,免不了好奇这位王子有什么过人之处。

    在长乐宫里等了半晌,连前朝的早朝都散了,才等到姗姗来迟的人影。

    卫蕴冬有些不悦。元晗召幸后宫,也有留宿未央宫的,但从没有睡到早朝散了还不起身的。

    霜华进来禀报:“皇后,未央宫来人了。”

    一个宫侍领着桑卓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卫蕴冬也不例外。

    打量了桑卓半晌,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特殊之处。论容貌气度,这里面胜过他的不知凡几,他除了身材高挑,几乎挑不出什么优点。

    领路的宫侍给众人行礼:“奴才可灵给皇后请安,给各位主子请安。”

    卫蕴冬压下心中的疑惑:“平身吧,陛下可是有什么话交待?”

    可灵答道:“陛下命奴才将桑卓王子领来,让皇后安排。”

    说是让皇后安排,可这才是最不好办的。

    大周后宫品级,四品以上便算是高品级了,每一级人数皆有定数。桑卓是塔里的王子,给的品级太低,让塔里族面子上不好看,再生事端,也显得自己不能容人。给的太高,又让塔里族觉得有机可乘,也失了皇后的气度。

    最好的便是在三四品上选。三品四品是一条线,越过了四品便能居一宫主位,是真正的主子了。

    卫蕴冬沉吟:“王子初来中原,又已经侍寝,封为从三品的顺华,赐住,赐住翠微宫吧。”

    翠微宫在皇宫东边,离未央宫不算近,靠近内宫边缘,不算个好居所,胜在清静。

    可灵得了话,行礼告退。

    众人目光的焦点只剩下桑卓。

    他愣了愣,才想起来用刚学到的礼节向皇后行礼:“臣侍见过皇后。”

    声音里带着些沙哑,宫装外的肌肤上隐隐带着些暧昧的痕迹,昭示着昨晚发生的事情。

    卫蕴冬只做不见,笑着道:“霜华,给顺华看座。顺华的汉话说的很好,可是以前就学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凯旋(三)

    桑卓在长乐宫和卫蕴冬等人闲话,元晗在御书房的小榻上睡了半个多时辰,直到青岚进来叫醒她:“陛下,崔相来了,在门口等着。”

    元晗补了个眠,已经精神了不少,揉揉眉头吩咐道:“请崔相进来,上茶。”

    崔致进来,元晗已经用热毛巾擦了脸,完全清醒了。行完礼,崔致端起茶杯,笑着问元晗:“陛下睡醒了?”

    元晗有些心虚,干笑几声,在书院里被崔致痛批的场景浮现在脑子里。

    崔致自然也想起了以前的事,调侃道:“臣现在可不敢再把文章课业摔在陛下御案上了。”

    元晗“哈哈”一笑:“夫子是因为朕的文章可堪入眼了才好。当年在书院里,谁不想得崔夫子一句夸赞。夫子入朝为相后,倒是没有以前那么严厉了。”

    崔致也笑:“陛下的课业一直都是上佳,只是臣担心陛下被澄明夸赞地找不着北,这才严格了些。”

    提到李秋爽,元晗叹了口气:“朕与李夫子分别数年,甚是想念。”

    “陛下何不趁着年节,召澄明进京一叙?”

    这便是朝中有人的好处了。朝臣在某些时候,与后宫的君侍是相同的,在皇帝遗忘的时候,有人顺口提一句,便可能是仕途的开始。崔致在元晗面前提起师生之谊,也是在带挈李秋爽。

    元晗摇摇头:“朕从来都没有忘记李夫子,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年后再议。”

    一句话算是结束了此番闲聊,崔致知道元晗有自己的打算,丢开这个话题,说起今天来的目的。

    “陛下,早朝上议的,关于赤州换防一事……”

    元晗没有接话,却是提起了另一件事:“薛家自太祖皇帝起,随元氏征战,得封定国公,世袭罔替。但是这百年时间,薛氏在枢密院根深蒂固。兵权握在别人手上,岂不是卧榻之侧另有她人?”

    崔致心念一转,便知元晗说的是什么意思。薛家嫡支虽然人丁不兴,可是薛家的旁支遍布军中,这是任何一个帝王都不能坐视的。那么,从薛氏手中夺了兵权,便是头一件大事。

    薛太后尚健在,薛氏唯一的嫡子在元晗后宫。况且大周武将,除了薛氏一脉,几乎没有可堪重用的。

    所以无论从情分还是国土安定,必然不能起暴力冲突了,那便只能慢慢消磨。

    赤州换防是一个好契机。

    崔致心里有了底:“辅国大将军劳苦功高,若是贸然夺权,军中上下人心浮动。臣提议,封辅国大将军国公爵位,安抚薛家。”

    元晗点头:“既与定国公的世袭罔替区分开,嫡庶分明,又安抚了薛家,就依崔相所言。”

    “以何人替辅国大将军驻守赤州?”

    元晗轻轻一笑:“人选不是已经在赤州了吗?”

    崔致明白过来,卫舒没有随军返京,看来是元晗的安排。此次作战中,卫舒奇兵天降,一举击杀新汗王,立下赫赫战功,才升了一级官。原来是等在这里了。

    卫舒有作战经验,有战功,届时元晗再提了她的武职,是再好不过的接替薛畅的人选。加上她出身卫氏,与薛氏毫无关联,完完全全是皇帝的人。这就顺势将赤州一带的兵权收到自己手中。

    再以卫舒为基点,提拔新武将,便可一点一点撬动薛氏在军中的地位。

    “这个法子虽然是不错,可是有薛氏在枢密院各部把持,也没有新的武将供陛下提拔。”

    “这件事,朕想了许久。若是能如科举取士一般,给天下习武之人一个上升的途径,既能为朝廷输送武将,又能约束这些人,少一些斗殴之事。”

    崔致皱眉,开武举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虽然长久的效用明显,但遭到的阻力想必也是巨大的。天下习武之人聚集京城,单单是京城的安定就无法保证。

    元晗也知道其中关窍:“这件事得徐徐图之,急是急不得的。现在有了卫舒这个例子,少不得有些想脱离薛家的武将,把这批人抓住了,就是第一步。”

    二人又议了些其他事,眼见时辰近午膳,崔致告退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元晗一句:“虽说陛下年轻,还是要保重龙体,雨露均沾。”

    元晗感觉面上一热,对崔致略一躬身:“夫子的提点,朕记下了。”

    被崔致临走这么一提,元晗想起早上交代让卫蕴冬安排桑卓,也不知结果如何。想到桑卓,又不免联想到昨夜,那是后宫其他人都给不了的感觉。

    脸上更热了,元晗赶紧止住思绪,吩咐青岚:“摆驾长乐宫。”

    长乐宫的请安早就散了,卫蕴冬只留了桑卓用膳。还没动筷子,有宫侍来报:“陛下驾到。”

    卫蕴冬笑着看了桑卓一眼:“你随本宫一起接驾去吧。”

    元晗看着出来接驾的二人,明显没想到桑卓也在:“快起来吧。”

    卫蕴冬吩咐御膳房加了几道菜,才笑着问元晗:“陛下今日怎么想起来到臣侍这里来用午膳了?”

    元晗笑道:“早晨与崔相议了一早晨的朝事,御书房的地龙烧得太旺,到了午膳时候,朕没什么胃口。这不想起来皇后这里时常有些可口的菜品,就来蹭一顿午膳。”

    一段话说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卫蕴冬诧异地看了元晗一眼,没有追问。

    “陛下来的正好,臣侍给了桑卓王子顺华的份位,安排他住在翠微宫。那里远是稍远了些,可是胜在清静,陛下看如何?”

    元晗笑答:“皇后安排的朕放心,就赐住翠微宫。顺华的份位也正好,朕再赐个‘平’的封号吧。”

    这样皇帝钦赐的封号,意味着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不一般。但“平”这样中庸寡淡的封号,又不像是那么回事。卫蕴冬有些摸不清元晗的意思。

    “平顺华,还不谢恩?”

    桑卓看着与昨夜宴席上轻浮暧昧的帝王截然不同元晗,有些迷惑出神。现在的元晗,笑意温和,对待皇后敬重有加,与父亲描述的中原女子的形象吻合上了。

    直到卫蕴冬出声提醒,才连忙离席:“臣侍谢陛下恩典。”

第一百四十章 凯旋(四)

    在长乐宫用了午膳,桑卓告退离开,元晗也回了未央宫。文茜挑好的暗卫与青岚安排的宫侍都已经到位。

    “你叫什么名字?”

    男暗卫一抱拳:“属下编号申酉。”

    元晗点头,吩咐青岚:“去请荣安公主来御书房。”

    元序得了公主的封号,衣着气度俨然是公主的架势。卫蕴冬指了几个年长的宫侍教导他礼仪,短短几日时间,元序身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以前的元序像是一把锋利的宝剑,现在开始变得锋刃内藏。

    元晗赞道:“不错,不错。”

    元序低眉一笑:“不知皇姐召臣弟来所为何事?”

    元晗挥挥手,申酉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朕为你准备了一位贴身宫侍,一身好功夫,在高丽能护你周全。另外从宫里挑了一批陪嫁的宫侍,你挑些合眼的带走。”

    说完叫了声“青岚”,殿门推开,一排宫侍鱼贯而入。入殿之后,在元晗与元序面前排成两排。

    元序知道,远嫁高丽,陪嫁的侍从格外重要,但是骤然看到这么多待选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元晗。

    “十八弟按照自己的心意挑便是。”

    元序深深吸了口气,想了想,对着一众宫侍道:“都抬起头来,从你开始,说一下都叫什么,多大年纪,擅长什么。”

    元序听了宫侍们的陈述,间或还有些问题询问。这一问,便问了半个时辰。元序先让在宫中有些地位的人离开,这样的人若是跟着去和亲,必然心存不满。异国他乡,忠心才是最紧要的。

    剩下的人里,又挑出有一技之长的,再细问了家里的情况。反复挑选,最终留下了四个人。

    元晗冷眼旁观,见元序行事有度,头脑清醒,心中暗暗满意。示意青岚将这四人的宫籍记在元序名下,便让他们都退下。

    “你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人,朕就放心了。后院的处事之道,你多往皇后处坐坐。若是得闲,去雪阳宫陪睿君说说话,他是个有智慧的人,对你有好处。”

    元序行礼谢恩:“多谢皇姐指点,臣弟明白了。臣弟还有一事相求。”

    “哦?何事?”

    “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臣弟想多了解些高丽的朝局,此事只能由皇姐解惑。”

    大周历来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可是能在后宫中立足的君侍,有几个不是时时关注着前朝的事情?元序能想到了解高丽的局势,元晗很是欣慰。

    一下午的时间,元晗细细给元序讲了高丽的历史和现任高丽王的事情,以及几位争储的王女的情况。

    元序若有所思:“皇姐,其实臣弟许婚的三王女即位,并不是对大周最好的局势,对么?”

    他问得平淡,像是与自己毫无关系。这般,元晗也不藏着掖着:“大周对于塔里的态度,择幼主立之,择能臣辅之。十数年后,幼主长成,与辅臣之间必有一争,如此,我大周又能休养生息一些时日。”

    这次与塔里的战争,如果不是卫舒这一支奇兵,误打误撞杀进了塔里的王庭,也没有这么顺利地为大周争取来这十数年的时间。即便这次击退了塔里的侵袭,来年也还是会再犯。

    但是这样的法子对于高丽来说并不适用。几位王女各有势力,高丽王行将就木,对于朝中之事有心无力。元序此一去,怕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

    “怕么?”

    元序轻轻一笑:“臣弟自请和亲,便是料到这些情况。有时候越是混乱的局势,才能获利不是么?”

    “好,”元晗击掌赞道,“我大周皇子当如是。你身边的申酉,是皇家暗卫出身,保你安全无虞,必要的时候便宜行事。除了他,朕还准备在太医院为你选一位医官,照料你的饮食。”

    “多谢皇姐。”

    元晗给元序讲了许多朝局的事,也不管他能不能懂,懂得多少。姐弟二人直说到掌灯时分。

    福熙宫里,阿福正待用膳,禾儿进来禀报:“小主,太医院医官茯苓求见,说是小主上回让他制的丸药已经好了,特意给小主送来。”

    阿福眸色暗了暗,他并不曾让茯苓制什么丸药。如此突兀地求见,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是了,我差点都忘记了,快让他进来吧。”

    茯苓托着一只白瓷小瓶进来,行了礼。

    阿福打发禾儿下去,沉声问道:“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茯苓把瓷瓶放在案几上,跪在阿福面前:“求小主救我。”

    阿福把他扶起来:“能救的我一定不袖手。”

    “陛下要在太医院医官里选一位为荣安公主陪嫁,要在奴才与另一位叫白芷的医官里选。白芷的师父与先帝时御前总管守瑞是师兄弟,哪里都会卖他个面子。”

    青岚是守瑞的徒弟,白芷的师父求到青岚那里去,动动嘴进言便能得个人情,青岚不会拒绝的。那危险的只有茯苓了。

    原来计划将尚功局的碧丝要到身边来,现在只能先将茯苓保住,再想其他了。

    阿福正沉吟着,门外传来车轮滚过石板路的声音,随即禾儿满脸喜色:“小主,陛下翻了小主的牌子,承恩车已经等在门口了。”

    这道召幸来的正当时,阿福咬咬牙,对禾儿道:“我今日有些头疼,怕过了病气给陛下,你替我去谢恩吧。”

    禾儿与茯苓都惊呆了,后宫君侍寥寥几人,现在不多承宠,难道要到来年选秀后,与新人争宠吗?

    “小主,”茯苓眼眶有些热,“小主不必如此。”

    阿福看他一眼,瞪禾儿:“还不快去。”

    禾儿毕竟年纪小,被阿福一瞪,怯怯地跑出去了。

    “病了?可传太医了?”

    元晗原想翻桑卓的牌子,又怕被方御史再引经据典念叨半个时辰,心念一转,便翻了阿福的牌子。没想到承恩车接了个空。

    “小主传了医官。”

    元晗站起身:“只传医官怎么行,朕去看看他。”

    禾儿战战兢兢,自家小主晚膳时还没有头疼,找了个借口不想承宠,陛下去了还不露馅?欺君可是要杀头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凯旋(五)

    不论禾儿心里有多害怕,都阻止不了皇帝去探望她的君侍。元晗到福熙宫的时候,阿福半靠在床头,神色恹恹。

    茯苓端着药碗在一边轻声劝慰:“小主虽是没有什么大碍,但是这一剂汤药下去药到病除岂不爽利,何必要拖上几日受些罪?”

    阿福不语,眼里写满了不愿意。

    “这是怎么了?”

    几人见元晗来,连忙行礼。元晗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问茯苓:“你端的这是什么?”

    “回陛下,小主说今日没什么胃口,问奴才讨要一些开胃的丸药。奴才刚才给小主诊了脉,是有些积食。奴才给小主熬了一剂汤药,可是小主不愿意喝。”

    元晗坐在阿福床边:“怎么不喝药?怕苦?”

    阿福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在元晗怀里。

    元晗被他这个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喝了就好了,乖。”

    阿福仍是摇头。元晗无奈,又问茯苓:“丸药与汤剂效用上有什么差别?”

    “效用上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丸药慢一些,吃上三五日便也好了。”

    “那便吃丸药吧。”

    那汤剂闻起来又酸又苦,虽然丸药慢些,少受些喝汤剂的苦,也没什么。茯苓依言,拿出一个小瓷瓶交给禾儿,又嘱咐了些注意的事项。

    “小主常有些肠胃不适,这些东西尽量都不要吃。药丸虽然有用,也不能多吃。若是依旧不舒服,便来太医院寻我便是。”

    元晗听他说的事无巨细,又听阿福求道:“陛下将茯苓留在臣侍宫中可好,也免得臣侍总命人去请他。”

    医官本就是为后宫君侍准备的,留一个在福熙宫也不违例。

    “你是几品医官?”

    “回陛下,奴才是太医院八品医官。”

    八品是医官里最低一等,多是些刚刚过了医博士的考问提上来的,只通些药理,医术上并不擅长。

    “朕给你寻个七品的医官来如何,这个茯苓让他回去再学习几年。”

    阿福靠在元晗怀里,不依道:“上次臣侍被砸伤,就是茯苓来伺候的臣侍,臣侍看他顺眼,七品六品都不行。”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茯苓虽然品级低,日后再学学便是。阿福身边的禾儿年纪太小,他又看不上其他人,把茯苓调过来刚好。

    “罢罢罢,都依你。”元晗笑着答应,又转向茯苓,“你回太医院收拾收拾,来福熙宫当差,小主的日常饮食起居就交给你照顾。”

    茯苓谢了恩,就留在福熙宫。能从太医院调到君侍们身边,是这些八品小医官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元晗摸了摸阿福的脸:“都如你的愿了,还不上承恩车?”

    阿福却把脸一拧,埋在元晗怀里:“臣侍要服药,一会儿熏着陛下。陛下不如去看看秋书哥哥,他的伤刚刚好利索,陛下去了他一定会高兴的。”

    元晗把他的脸抬起来,似笑非笑:“你和秋书倒是亲厚。”

    “才不是呢,上回秋书哥哥献舞的主意是臣侍出的,却害他受了伤,臣侍心里过意不去呢。”

    “那是你的主意?倒是精巧的心思,就是舞技还有待提高。”

    又在福熙宫与阿福闲话了几句,元晗才出了宫门。

    “陛下,摆驾何处?”

    “去,去仪华宫吧。”

    翠微宫三个字在元晗舌尖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决定去看看秋书。

    那日献舞,秋书虽然舞技不尽如人意,可还是给元晗带来了一瞬间的惊艳。他受伤这么久,元晗还没去看过他。

    圣驾离了福熙宫,茯苓跪在阿福面前:“小主为了奴才推脱了承宠的机会,奴才……”

    阿福扶起他:“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我本来也是要卖秋书这个人情的。既然要了你来,就只能让碧丝继续待在尚功局了。得找个机会见见他才好。”

    元晗的车驾向仪华宫而去,秋书得了消息,几乎不敢相信。自精心设计的献舞不成反而受伤后,秋书有些消沉,成日里无精打采,晶儿也不敢多劝。

    未央宫的宫侍来仪华宫宣旨,让秋书准备接驾。晶儿虽然疑惑,被翻了牌子怎么没有承恩车来接,反而是陛下驾临仪华宫。但是也顾不得许多,忙服侍着秋书沐浴更衣,只等圣驾到来。

    秋书一直晕晕乎乎,甚至元晗揽他在怀里,都没有回过神来。今夜可不敢再闹腾了,元晗早早歇下。

    初次承宠,照例是晋一级,秋书在元晗起身上朝后,得了晋封为宝林的旨意。而早朝上,关于赤州换防的事情也终于定了下来。

    封辅国大将军薛畅为二等辅国公,正君加封一品郡君诰命。正五品定远将军卫舒擢升四品忠武将军,驻守边关。另有金银田地赏赐给薛绪和薛晴。

    这一次擢升,卫舒的品级就超过了薛晴,与薛绪相当了。加上她领边关驻军,地位可以说已经高于薛绪了。

    薛绪一来出身薛家,二来伴先帝亲征,参加过收复南朝的战争。十四岁参军,如今已过弱冠之年,才是个正五品的武将。

    而卫舒虽然出身卫氏,却是旁支。在朝臣眼中,不过是伴驾去了趟青州,又误打误撞杀了新汗王,就与薛绪一般官衔了,比薛晴还高。

    换防是个正常的武将变动,元晗却趁机在薛家水泄不通的兵权中,插进了卫舒这么一颗钉子。这便是要夺薛家兵权的信号了,众人都在等着薛家的反应。

    可是薛家毫无动静。

    不论是薛铸还是薛绪,还有薛绍,薛家的嫡支们都知道,元晗打算用温和的法子,收回薛家的兵权。

    论理,前朝夺了薛家的兵权,后宫之中要宠幸薛意来安抚薛家。可是元晗对于薛意的事有些耿耿于怀,并不想去毓秀宫见他。

    当初还是个郡王,被拒之门外不算什么。现在登基为帝,再被君侍关在宫门外,即便她自己不说什么,也拦不住御史们大做文章,将事情闹大。

    更何况,后宫那么多可人的君侍,谁不盼着她留宿,何必要委屈自己吃个闭门羹呢?元晗可不能保证自己还如当初那般好脾气。

第一百四十二章 赴宴(一)

    过了腊月二十四,朱笔一封,剩下的就是过年的时间了。

    新皇登基的第一个新年,高丽使臣与塔里使臣都留在京城,加上后来陆续进京的西南土司和赫连部使臣,以及西边诸多小国,景成元年这个新年,可谓是万朝来贺。

    景成元年不仅仅是元晗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也是诸多新政全国范围内颁布推广的一年,意义重大。

    宫中自年假开始后,各种庆贺的宴会接连不断。各处披红挂彩,好不热闹。朝臣们赴宴多带上家眷,有些事情不便当面说,正君们的枕头风便是很好的选择。

    然而这对于刘霞来说,着实是一件尴尬的事情。

    她作为军需官归来后,暂时谋了个七品的仓曹参军事,也有了些宴会的赴宴资格。论正君们之间的交情,还是要杨崇这样的世家子出面。

    但是杨崇毕竟不是正君,入宫赴宴于理还要带上范氏。这样的三人行,走到各处都被指指点点,刘霞干脆独自一人赴宴。

    可这样,还是被人小声议论,尤其是那些正君们。谁也不会喜欢一个停夫再娶的人,哪怕她曾经是天子近臣,炙手可热。

    宫里又派人送来帖子,宴请一众武将,刘霞这个仓曹参军事,也算是个武将。从接了帖子开始,范氏就若有若无地提起这事儿,想跟进宫去赴宴,田氏也在一边帮腔。

    刘霞这些日子总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心中早就不耐,干脆就带着两个正君一同进宫去。答应了范氏的要求,又派人通知杨崇一起进宫。

    虽然带上杨崇让范氏有些不悦,但他也知道,这种场合还是要杨崇才能应付过来,便也不说话。

    刘云已经满了周岁,但是从胎里带来的体弱,出生后又没能好好养着,还不太会走路,话也说不出几个字。这样的孩子更不讨田氏的喜欢。

    进宫赴宴不能带孩子,刘云这几日有些风寒,杨崇不放心他。但刘霞进宫赴宴时的情形他也见过,范氏只会窝里横,在外面根本不顶事儿。

    杨崇只能再三交代陪嫁的侍从豆蔻,一定要照顾好刘云。

    年关将近,宴请的又是一众武将,席间觥筹交错,元晗也喝了不少,只觉浑身轻飘飘的犯晕。

    出了大殿,被冷风一激,元晗感觉精神了些。含光殿边的梅林,飘出阵阵香味,元晗想到在右相府时的那片梅花,以及卫蕴冬身上淡淡的白梅香气。

    沿着林中小径走了一段,御酒的后劲儿泛上来,元晗的脚步有些趔趄。

    “陛下,前面就到了赏梅亭,里面安排了暖炉。不如进去略歇一歇,不然热酒让冷风一激,后劲儿更大了。”青岚见元晗醉意深重,提议道。

    元晗感觉到刚才那股精神劲儿不见了,比在殿里更晕了。便点点头,二人朝着赏梅亭走去。

    没想到里面已经有人了。

    看身影是个男子,背对着她们,并没有发现元晗。

    “里面是何人?”

    亭子里的人转过身来,竟是杨崇。看见醉醺醺的元晗,杨崇十分惊讶,上前行礼:“臣夫杨氏参见陛下。”

    等了半天不见元晗叫起,杨崇抬眼看去,只见元晗目光灼灼,那热意竟似乎烫伤了杨崇的脸。

    还是青岚替他解了围:“陛下,陛下。”

    元晗回过神来,伸手虚扶了一下:“杨相公请起。”

    杨崇起身,元晗不发话,他也不敢落座。气氛僵持了片刻,杨崇决定告退:“陛下醉了,臣夫先告退了。”

    说完又行了一礼,却听见元晗叫他:“崇儿。”

    熟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酒醉的沙哑,让杨崇僵在原地。

    宫里知晓元晗与杨崇这段过往的人,就只有墨儿与丁影。这二人口风极严,所以没其他人知道这些,也包括青岚。

    虽然一无所知,听元晗称呼杨崇的亲密劲儿,和杨崇的反应,也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绝不是皇帝与臣夫的关系。青岚识趣地远远退开,把亭子留给二人。

    没有了闲杂人等,元晗借着酒劲,伸手握住了杨崇的胳膊,顺势一拉。在一声惊呼中,杨崇跌进了元晗的怀中。

    夹杂着龙涎香的酒气瞬间将他包裹,入目是元晗玄色的衣裳,热烫的呼吸在他头顶,杨崇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

    “皇上!”杨崇挣扎,只换来元晗更紧的拥抱。

    “我若是知道你嫁给别人,会落入这番境地,当初母皇问我要不要指婚时,我一定不会顾及你母亲的想法,让你入了我府上。”

    杨崇顿时止住了所有挣扎的动作,这个念头也曾经在他脑中闪烁过无数遍,现在骤然从元晗口中听到,心中涌起的不知是意难平还是别的什么。

    元晗的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温热怀抱散发着一种安心。杨崇有些贪恋,舍不得离开,但是世俗的礼法绝不会容忍这样的行为。

    罢了,就当是偷来的时间吧。杨崇刚刚将礼法的规矩压在心底,远远听见青岚的询问声:“什么人?”

    回答他的却是范氏的声音:“我是刘霞大人的正夫,妻主让我来寻家里的杨氏。”

    杨崇如同被火烫着一般,慌忙离开了元晗的怀抱。刚刚想放纵一回,便有人来提醒他,他已为人夫了。

    元晗对他的动作并不在意,只是目光晶亮地看着他:“崇儿,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吗?”

    杨崇心乱如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顾左右而言他:“陛下,你醉了。”

    “呵,”元晗苦笑一声,松开他,“朕的确是醉了,那个要求妻主一心一意的崇儿,怎么会心里还有朕呢?”

    杨崇想起他选秀归家后,得知母亲为他另选了婚事后,在京城杨府的院子里,最后一次见元晗说的话,“我的妻主要要对我一心一意。”

    一心一意的妻主,真是难得啊。连刘霞这样的微末小官都尚且有另有正夫,何况元晗这样的天下之主呢?

    不过是几年的时间,自己都不敢再有要求妻主一心一意的这个念头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赴宴(二)

    二人分开一段距离后,都各自沉默,不再说话,亭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见亭外青岚对范氏说话的声音:“陛下正在亭内醒酒,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我亲眼见到杨氏走进亭子,可千万别是冲撞了陛下才好,大人快放我过去看看吧。”

    杨崇先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陛下,臣夫出来的时间久了,该回去了,臣夫告退。”

    “青岚,绮文的正夫的确在这里,放人进来吧。”

    得了元晗的吩咐,青岚才敢带着范氏靠近。

    “臣夫范氏参见陛下。”

    “起来吧。”

    范氏起身后,自以为暗暗地在元晗与杨崇之间来回打量,像是想看出些什么来。元晗表情坦荡,杨崇也是一脸的沉静,仿佛真的偶遇一般。

    见他看的太不避讳,青岚上前一步,挡住范氏窥探元晗的目光:“范氏,你说刘大人让你来寻杨氏,现在人在这里了,可还有什么事情?”

    不待范氏回答什么,杨崇先行了一礼:“臣夫出来的时间久了,想必是妻主着急,才命范氏来寻,臣夫这就先告退了。”

    元晗点了点头,示意二人退下。

    回去的路上,范氏一言不发,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将今夜的事情告诉刘霞与田氏,好治杨氏一个不忠不贞的罪名。

    刘霞一直在与同僚们应酬,范氏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直到回府后,刘霞去外院歇息,杨崇也回了自己的院子,范氏才迫不及待地到了正房,将所见所闻,添油加醋的告诉了田氏。

    田氏双目一瞪,不待说些什么,院子外传来了巨大的嘈杂声,像是有许多人气势汹汹地朝着正院而来。

    “怎么回事?”

    有侍从慌慌张张地进门禀报:“杨相公带着人朝正院来了。”

    范氏纳闷,杨崇虽然一向不合田氏的意,但面子上还是维持着对长辈尊重。这番夜里带着人强闯正院,可不像是他平时的作为。

    但是转脸在田氏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心虚,心中不免又疑惑,难道是田氏做了什么让杨崇连基本的脸面都不要了的事情?

    几个念头之间,杨崇带着人已经到了正院的门口,“给我把门砸开。”

    话音一落,便有人不知拿着什么物什往大门上撞。内院的门并没有多结实,不消两下便被撞倒。

    田氏这才回过神来,尖利的叫声在耳边响起:“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快去拦着。”

    正院的一众侍从们慌慌张张地跑出门去,与杨崇带来的人正好在门口对上。

    “杨氏,你这是要做什么?杨家子弟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杨崇已经眼眶通红,厉声质问道:“云儿呢?”

    田氏的脸上有些不自然,随即又强作镇定:“你院中的豆蔻不守规矩,顶撞于我,我便罚他跪在柴房。孩子没有人照顾,我便接到正院来了,现如今正在房内。”

    杨崇顾不得许多,三两步上前一把推开田氏直奔内室而去。

    房间里没有伺候的侍从,只有范氏与刘霞的两个孩子,刘志与刘忠在。杨崇看见了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刘云软软地躺在床上,额角有一块巨大的肿起。上面不知涂了些什么,油亮亮的。

    杨崇快步上前,将还在床边玩耍的两个孩子一把推开,抱住床上的刘云。探到他还有鼻息,心里狠狠地一松,厉声对门外喊道:“快去叫大夫。”

    田氏拨开众人挤进门来:“不许去。小孩子磕磕碰碰是难免的,哪里就有这么金贵了?志儿忠儿不也一样长到这么大。”

    杨崇院子里几个粗使的侍从连忙向门外奔去,却被田氏院里的人拦下。

    “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杨崇恨的眼眶都红了,直直盯着田氏:“云儿若是安然无恙还则罢了,若是有半点不好,我杨崇也不是任你们拿捏的软柿子,咱们拼个鱼死网破便是。”

    许是被他话中的恨意惊到,田氏一时竟然被他镇住,任由着门外的侍从们奔出府去请大夫来。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就惊动了刘霞,她匆忙间披着衣服来到正院,只看见满院子的人,和抱着孩子与田氏范氏对峙的杨崇。

    “爹,你们这是又闹哪出?”

    田氏一见刘霞出现,便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扑上去揪住她的衣角,开始嚎啕大哭。

    “我将你养大成人,为你娶夫生女,你看看你娶进来的是什么人?平日里不孝敬便罢了,半夜的带着人在我的院子里喊打喊杀,这要我怎么活?”

    刘霞被他吵得头疼,但是看到杨崇的表情便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能让杨崇发怒,并且事情发展到动手的程度,只能是与刘云有关。

    “孩子怎么了?”

    刘霞对田氏的哭闹不理,快步走到杨崇的身边,低头去看孩子。自然也就看见了刘云额角上的肿块。

    “叫大夫了没有?”

    杨崇脸色惨白,勉强着点了点头。不知道刘云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敢随意挪动他,只是留在正房等大夫来。

    “爹,我走的时候云儿不是在崇儿的院子里吗?怎么会到你这里来?这究竟又是发生了什么?”

    田氏知道自己理亏,躲躲闪闪着不敢回答。刘霞看了看满屋子的人,一拳捶在床柱上:“爹,你知道圣人为什么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因为后院不稳,我根本没有心力去报效朝廷。”

    这些道理田氏虽然半懂不懂,但是看见一直斯文的刘霞发这么大的火,知道她在这件事上不会帮着自己了,顿时收了哭声,扑上去看她的手。

    “我这不都是为你好?我能有什么坏心思?你再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出气。”

    刘霞挣开他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爹,我求你了,你消停消停不好吗?你在府上当你的老太爷不好吗?我已经在拿命搏前程了,你是不是非要我马革裹尸你才满意?”

    田氏被吓得手足无措,只能一边拉扯她,一个劲儿的说好好好。

第一百四十四章 赴宴(三)

    “绮文,我们和离吧。”

    刚刚把田氏安抚下来,只听杨崇轻轻的一句,却如惊雷一般炸响在刘霞的耳边。

    “崇儿?”

    杨崇却不管她惊愕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你我的夫妻情分,早就在我知道你停夫再娶的时候消磨的一干二净,我现在留在这里,完全是为了云儿。可是你也看见了,云儿留在里,对他并不好,所以,我们和离吧。”

    杨崇的话在田氏与范氏听来,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田氏柳眉倒竖,怒喝一声:“你敢!”

    同一时间,范氏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和离就和离”。

    田氏恼恨地瞪了范氏一眼:“我不同意。”

    杨崇连眼角都没分给田氏一点,只是盯着刘霞。刘霞也沉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田氏大急:“绮文,你说句话啊,咱们好好娶回来的夫婿,不能说和离就和离了。”

    刘霞原是想问,你是认真的吗,可是杨崇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他与她的夫妻情分,真的毫不存在了。

    当时就是用刘云把他留下来的,意为日后还有重修于好的机会。可是这个家,田氏、范氏,还有她自己,总是在让杨崇受委屈。看着昏迷不醒的刘云,挽留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田氏看看刘霞,又看看杨崇,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猛地一拍大腿:“我说你今日怎么想起来要和离呢,绮文你还不知道吧,今天在宫里……”

    话没说完,有侍从掀帘子进来:“大人,大夫请来了。”

    杨崇抱着刘云就往外室走,刘霞紧追几步跟上,田氏没说完的话被丢在脑后。

    大夫小心地看了看刘云头上的伤口,又仔仔细细号了脉,半晌才给出结果:“这孩子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生下来又没有好好养着。这次虽然只是磕碰,但是耽误得久了,说凶险也凶险,闹不好落得个痴傻也是有的。”

    杨崇的心狠狠一提:“那可有法子医治?”

    “我开一副药,先把这肿块消下去,养一些日子再看。”

    “有劳大夫了。”

    大夫跟着侍从下去取纸笔写方子,杨崇再也忍不住,泪珠滚滚而落。

    刘霞揽他在怀里:“别担心,云儿不会有事的,我明日进宫求了皇上,派一个太医来,云儿一定会平安的。”

    杨崇任她抱着,只是落泪。在内室避嫌的田氏与范氏,听见大夫离开的动静,出了门来。杨崇立即抬眼望去,眼神里满是恨意:“云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房里的豆蔻呢?”

    平日里都是柳儿照顾着刘云,今日一早崔氏派人来叫了他回去,说是收拾些孩子用的物什给刘云。照顾孩子的任务就交给了豆蔻。豆蔻向来稳重,又是跟着柳儿照顾惯了的,没可能将刘云单独留在田氏房里,自己不见了踪影。

    田氏被他的眼神吓得一愣,强压下心虚,大声质问:“我问你,你今日在宫里是不是……”

    杨崇打断他的话:“云儿是怎么撞到头的?”

    刘霞也沉着脸问:“爹,云儿怎么会到正房来?”

    田氏不喜欢刘云,刘霞一直都知道,但要说他有意伤害刘云,刘霞却是不信的,这里面肯定还有什么缘由。

    被两人同时诘问,田氏眼神闪烁了一番,大声答道:“你院子里那个豆蔻,没规没矩,我罚他去柴房里跪着了。云儿没人看着,我就抱到我房里来了。我怎么说也是云儿的爷爷,我还能害他不成。”

    “你不害他云儿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孩子磕磕碰碰是难免的,谁知道他这么娇气?”

    杨崇满心里都是担忧,一时竟不知道该问豆蔻在哪,还是该问刘云是怎么撞到头的。

    “绮文,你把豆蔻还给我,把云儿也给我,咱们两不相欠行不行?”

    “崇儿,你……”

    刘霞没说完,田氏终于找到插话的时机:“两不相欠?你私会情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已经有妻主了?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还想和离?是我们绮文休了你才对。”

    刘霞脸色一黑:“爹,你在胡说什么?”

    田氏像是终于拿住了杨崇的把柄:“范氏在宫里亲眼看见了,就在亭子里,杨氏和他的相好坐在一处,聊得开心着呢。”

    杨崇脸色霎时惨白。范氏看见他和元晗在一处他是知道的,可是范氏怎么知道他和元晗?范氏田氏都知道了,那刘霞是不是也知道了?她们还知道些什么?杨崇从田氏得意洋洋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了无生气的脸,像是被脱光了衣服暴晒在阳光下,更像是内心最后一点隐秘被赤裸裸地揭开。

    耳边是田氏尖锐的声音:“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敢说你没做过?”

    杨崇一点一点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说我只是偶遇,你信吗?”话是对刘霞说的,却又不期盼听到她的回答,“不信便罢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房里的那个烛台,那画功笔法,我只在御作上见过。后来,京兆府衙过堂那次,她驳了崔相的面子,坚持不给你封诰命,我便确定了。”

    杨崇惨笑:“如此你还能容忍至今,真的是难为你了。”

    “我并没有怀疑你,崇儿。我知道素素与她的关系,你见过她认识她,甚至,心悦她,都是情理之中。我从没怀疑过你的清白,也没有怀疑过你对我的心,能娶到你我很幸运,崇儿。”

    “那又如何呢?我是心悦她,甚至一心想嫁给她,那时候她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可是我没想到,她以为的不受宠,才是最大的宠爱。我选秀归家,一心憧憬着她上门提亲,却被告知,母亲定下了我与你的婚事。而她,摇身一变成了我高攀不起的人。我恨她,怨她,为何要欺瞒于我。可是我只能丢掉那一切,嫁给了你。”

    说了这么多话,将这个埋在心里数年的秘密说出口,杨崇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我嫁给你,努力做好夫婿该做的事,为你料理家务,生儿育女。可是你带给我的,是另一场更大的欺瞒与羞辱。绮文,放我走吧。和离,下堂,都行,放我走吧。”

第一百四十五章 除夕(一)

    杨崇执意与刘霞和离,甚至收拾了行礼回杨府。但年节之中,不是紧急的事情都要等到正月十五之后才能办,所以名义上杨崇仍旧是与刘霞存在夫妻关系。

    这些小事半点都影响不到宫里热闹的气氛。除夕大宴群臣,玉盘珍馐摆满了官员的案桌,含光殿里热闹非凡。

    元清已经一岁半了,元琮也已经快满周岁,两个孩子在宫侍的带领下,上前给元晗拜年。元清虽然年长,可是元琮作为皇太女,身份更高,便先由元琮上前。

    元琮走路还不稳,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眼看着要扑倒,元晗赶紧上前一步捞起她。元琮咿咿呀呀了两句,隐约能听出“母皇”的意思。

    元晗笑着,解下了腰上的玉佩给她挂上。今日是除夕,元晗白日里盛装祭祖后,到了宴上已经换了一身常服饰物,赏给元琮一块玉佩也不违制。

    卫蕴冬笑着抱起元琮,替她谢了恩。

    到了元清,他稳稳当当走到元晗身边,似模似样地行了一礼:“儿臣恭祝母皇新年大吉,五谷丰登,天下太平。”

    他生的玉雪可爱,眉目虽然与张疏桐肖似,整张脸却又带着元晗的影子。听到他用稚嫩的声音一板一眼地说新年祝辞,五谷丰登天下太平,对于初初登基的皇帝,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祝辞更能得她欢心的?

    元晗龙心大悦,也不管什么抱孙不抱子的说法,对着元清伸出手去:“清儿,到母皇这里来。”

    元清走路很稳,但是跑起来还有些踉跄。他跌跌撞撞小跑了几步,一头扎进元晗的怀里,“咯咯”笑着。元晗大笑两声,一把抱起他,放在腿上。

    “方才的祝辞是谁教你说的?”

    元清扭头寻了一番,看着张疏桐道:“是父君教的。”

    元晗也看向他:“你把清儿教的很好,朕赐你个封号如何?”

    张疏桐笑道:“臣侍先谢过陛下了,不过臣侍有一事相求。”

    “哦?桐儿所求何事?”

    “臣侍自己想了个封号,还望陛下允准。”

    “看来是早有准备啊,是什么字?”

    “昔日得了陛下幼年所绘的一幅垂丝海棠,臣侍喜爱不已,陛下不若赐臣一个‘棠’字,全了臣侍这番心愿罢。”

    提到垂丝海棠,元晗想起来,那年千秋节,她与薛意梁辰被元明关在一起,若没有张疏桐机灵,截断了元明的后招,元晗想脱身怕是有些麻烦。

    后来事情结束,武帝破例让皇女们留宿宫中,张疏桐在元晗的旧物中,翻出了一张垂丝海棠的画作。

    思及此,元晗莞尔:“桐儿容色姝丽,海棠虽美却不艳,配不上你,须得牡丹国色才好。”

    卫蕴冬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却依旧被张疏桐捕捉到了。

    在听到元晗将他比作牡丹后,张疏桐下意识便看向卫蕴冬。牡丹高贵艳丽,向来为富贵人家所喜。所以大周服色制度虽然没有明确规定牡丹只能正室使用,但一般为了避讳,他们这些侧室一般也不会用牡丹的图案装饰。

    元晗说者无心,听在卫蕴冬耳中却难免不会多想。

    张疏桐笑道:“臣侍可比不上牡丹国色,须得皇后这般的才能配得起牡丹,臣侍用海棠正正好。”

    元晗笑看了卫蕴冬一眼:“冬儿哪里像是牡丹,他是一株白梅,清新淡雅。”

    卫蕴冬方才那一丝丝不悦,早就已经消失,只是带着笑意与元晗凑趣:“陛下是想起臣侍的梅花茶了吧。”

    元晗“哈哈”一笑:“的确是啊,朕便是被冬儿的一杯茶倾倒了。”

    众人都笑,连元晗怀里的元清也跟着“咯咯”地笑着。

    “桐儿既然喜欢海棠,那便准你所求,赐封号‘棠’。”

    元晗说完,又对着阿福几人道:“既然是新的一年了,你们几个也都各晋一级高兴高兴。”

    越到高位越难晋封,元晗说的是阿福秋书和王恒三人。三人忙起身谢恩,一片喜气。

    元清在元晗怀中,不太懂大人们的喜事,自顾自摸摸这里戳戳那里,差点打翻了元晗的酒杯。

    张疏桐忙上前,想要抱走他。他像是知道了张疏桐的意思,看见父君伸出的手,扁扁嘴,扭过头埋在元晗怀中,哼哼唧唧就要哭出来。

    元晗冲张疏桐摆摆手:“无碍,就让他在朕这里吧。”

    “除夕宫宴,怎好让陛下抱着孩子?”

    元晗笑道:“朕宠爱的皇子,抱一抱不打紧。”

    元清像是知道自己可以留下来了,又转过头来,脸上根本没有泪迹,反而是一脸得色。梁辰惊奇道:“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谁才是靠山了,真是个小机灵鬼。”

    张疏桐也被元清的表现气笑了:“这肯定是随了陛下,臣侍小时候可是安安静静的乖孩子。”

    元晗“哈哈”笑出来:“清儿打小就是个聪明的,随朕随朕。”

    说完越看他越喜爱,忍不住在元清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皇帝真心的宠爱,可比什么封号赏赐来的重要的多。元晗这一口亲下去,卫蕴冬神色有些复杂。

    看了看安安静静待在宫侍怀中的元琮,又看了看元清和张疏桐,仿佛她们才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元琮贵为皇太女又如何,只能在一边看着她们母慈子孝。

    和这个氛围格格不入的还有桑卓和薛意。他们坐在角落里,不说话也不凑近,极力降低存在感。

    自那次侍寝后,元晗除了赏赐不断,并没有再召桑卓侍寝,但他仍旧对元晗抱有畏惧之心。

    薛意则是惯常的沉默,只是喝酒。元晗对他这幅样子早已经习惯了,可是自从他为薛晴求情后,元晗总看他有些不对劲。

    薛晴举杯上前向元晗敬酒,元晗端起酒杯,神差鬼使地看了薛意一眼。薛意仍旧垂着头,并不看薛晴,手中却端着酒杯。待薛晴说完祝酒词,他慢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元晗心中更是狐疑。文茜已经派人去查了,可是薛晴的身世神秘,薛钧极力掩盖,查起来十分不易。

    薛晴也饮尽了杯中酒,元晗收回目光,端起酒杯受了她的敬酒。

第一百四十六章 除夕(二)

    众臣一一向元晗举杯敬酒,哪怕元晗只是略沾一些,一圈下来也有些醉意上头了。殿中歌舞伎已经开始献艺,朝臣们有些不胜酒力的已经退下去偏殿醒酒。

    元晗将怀中有些困意上涌的元清交给张疏桐,带着青岚出去走走。上回在梅林里偶遇杨崇,元晗酒醒后总觉得那是一场梦,一场美梦。

    现下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梅林里。梅花开得正盛,身在其中只觉梅香浓郁,让人精神一振。

    走了两步,隐隐传来低低的说话声。青岚正要扬声询问,被元晗制止了。又走了几步,借着树上的宫灯,隐约看见一个瘦弱的影子,跪在树下,念念有词说着什么。

    元晗好奇,再走近些,能断断续续听见只言片语:“……人长久,千里……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元晗情不自禁跟着念了出来。

    听到声音,跪着的人影仿佛受惊一般,看都不敢看身后,站起来拔腿就跑。

    “站住!你是哪个宫里的?”

    那人脚步顿了顿,扭头看了一眼,又飞快地跑走了。可就是这一眼,在亮红的灯笼映照下,元晗看清了他的脸。

    “崇儿?!”

    元晗失声喊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今日宫宴,刘霞只带了范氏入宫,杨崇并没有跟来,怎么可能在宫里看见他呢?

    而且,方才那一眼看见的,分明是十二三岁时,在书院读书的模样,与现在形容憔悴的样子大相径庭。那种狡黠的、充满活力的样子,背不上书害怕被夫子打手心时,白着一张脸眼珠子却骨碌直转的样子。

    元晗觉得可能是自己眼花了,不确信地问青岚:“方才是不是有个人跑过去了?”

    青岚也借着灯笼看见了他的脸,可是他并没有见过从前的杨崇,不能把他们联系到一起去,只是恭敬地答道:“回陛下,是有一个宫侍跑过去了。”

    “宫侍?”元晗这才记起,他身上穿的是一身低等宫侍的青色宫装。

    “你可看清了他的脸?”

    “奴才只看了个大概。可要去追?”

    元晗犹豫了片刻:“罢了,动静不要闹得太大。能在含光殿周围出现的,不大可能是后宫的侍从。你命人悄悄去寻,务必要找到他,带到朕面前来。”

    青岚不知道元晗为什么对这个宫侍上心,总之又是一出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戏码了。

    “奴才遵旨。”

    元晗心中有挂念,无心继续散步,便又回了含光殿。宴席之上,酒酣耳热之际,便能看出前朝后宫的态势来。

    朝臣们以卫弗崔致为首,各自身边都围绕着一群拥趸者。武将们向来以薛铸为首,今年还多了个薛畅。

    薛铸自泰初二十年收复南朝后,再没有上过战场,薛钧更是伤了身体后,一直在京城休养。薛绍是个文人,嫡支的武将便只有薛绪一人,算上今年才上战场的薛晴,也是人数寥寥。

    而薛畅常年驻守边关,家中有五个女儿,个个都是在塔里族的侵扰中成长起来的,满门武将。此次薛畅又得了辅国公的爵位,虽然不能世袭罔替,在薛家的风头已经压过嫡支了。

    这是元晗想看见的。但这还不够。

    薛家的嫡支有薛意在宫中,可他相当于一颗废子,毫无用处。可惜薛畅的嫡子年纪尚小,不参加选秀,不然选进宫来与薛意抗衡,再好不过了。

    后宫之中,薛意置身事外,卫蕴冬稳坐后位,王恒依附于他。张疏桐与梁辰有共患难的潜邸情谊,秋书自从上次被阿福提携了之后,对他的态度大大转变,俨然已经是一个阵营相互扶持了。

    景成元年除了有元晗登基后的第一场选秀,还有科举考试。如赵南嘉这样的世家女,朝中有些门路的,早早进京,在国子监谋个生员的名额。还有些离得远的,怕是不出年节便要启程。一时间,想得有些远。

    “母皇!母皇!”稚嫩的声音把元晗的思绪扯了回来,只见元清被张疏桐牵着,另一只手攥着元晗的衣摆:“父君说一会儿要放烟花了,母皇和清儿一起看好不好?”

    元晗笑着,弯腰抱起他:“走吧,母皇陪清儿看烟花去。”

    含光殿外站了不少人,见元晗出来,纷纷让开一条路。站定不过片刻,“砰”的一声巨响中,一朵艳丽的烟花升上了天。

    元清尖叫一声,把脸埋在元晗肩头,既害怕,又好奇。元晗腾出一只手来,替他捂住一边耳朵。元清很快就发现了这个法子的好处,拉起张疏桐的一只手,捂在另一边的耳朵上。

    元晗与张疏桐一人一只手,替元清捂着耳朵,两人相视一笑,温情脉脉。元清听到的烟花声音很小了,他便不再害怕,在元晗怀里手舞足蹈地欢呼。

    烟花放完,除夕宫宴也就结束了,朝臣们各自回家团聚守岁。按照规矩,元晗应当歇在卫蕴冬处。

    众君侍行礼回宫,元晗携了卫蕴冬,并没有乘车驾,只是捂了手炉,慢慢往长乐宫走。

    “冬儿辛苦了。”

    卫蕴冬展颜:“这是臣侍分内之事,何来的辛苦一说?”

    “朕幼时养在父后处,每到除夕前,父后总是不能好好歇歇的。朕那时觉得,皇后简直是天底下最辛苦的事儿了。”

    卫蕴冬听她说这些孩子气的话,不由“噗嗤”一笑:“陛下那时一定没想过,当皇帝才是天底下最辛苦的事儿了吧。”

    元晗握着他的手,苦笑道:“是啊,那时候哪能想到,皇帝是一年到头也不能好好歇歇的呢。”

    卫蕴冬抿嘴笑道:“臣侍与陛下相比,这点宫务哪里算得辛苦呢?”

    宴上元晗对元清毫不掩饰的宠爱,和张疏桐之间淡淡的温情,的确刺了卫蕴冬的眼。但她们的确是微末时的情分,他这个后来者缺席了这一段,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

    现在,元晗这一句“辛苦了”,瞬间就将卫蕴冬心中的委屈一扫而空。嫁给她一年多,陪着她走过了许多事情,也渐渐将一颗心牵系在她身上。

    虽然倾心于帝王是极不理智的选择,可是感情不就是不理智的吗?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云岫(一)

    元晗登基才半年,但是总理国事已经一年多了。即便初一早晨并不需要早朝,元晗依旧是在寅时醒来。看了看还在熟睡的卫蕴冬,并没有惊醒他,披衣下床。

    这轻微的动静却是惊动了守夜的素锦。元晗冲他做了个轻声的动作,素锦了然,轻手轻脚伺候元晗穿了衣服,出了殿去。再转进来,却看见卫蕴冬已经醒了。

    “主子,陛下刚刚走了,让奴才不要惊动您。”

    卫蕴冬依旧躺在床上,静静望着床顶:“本宫知道。”

    元晗一向都是这么体贴,留宿长乐宫从来不需要他伺候什么。但她这份温存体贴,不仅仅是对他一人,她对所有人都是这般。

    昨夜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卫蕴冬也就格外在意起这些小事来。

    “主子可要起身?”

    卫蕴冬复又闭上眼,摇摇头:“这几日劳碌,本宫再睡会儿。”

    素锦替他掖好被角,放下帐幔,退了出去。

    元晗回到未央宫,洗漱完毕,习惯性进了书房。桌案上堆积的折子依旧不少,多是些年前积压的朝事。元晗想了想,正要吩咐青岚取一张红纸来,这才想起,昨夜吩咐青岚不必伺候了,好好歇着。

    现在御书房里除了她自己,就只有几个负责洒扫的粗使宫侍了。

    元晗自己翻腾了一阵,红纸没找到,却翻出来一些书院时的旧物。有一些习字文章,还有些画作,甚至有和杨素素杨崇偷偷传的小纸条。

    算起来,杨素素今年也该参加科举了。看过了陆雨刘霞她们的文章,杨素素的课业,若是想金榜题名,有些难。但是听她说她的大姐杨茵,功课倒是比她强得多,兴许有机会搏个进士的名头。

    坐在那呆呆想了一阵,门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岚总管……陛下……里面……”

    元晗扬声问:“是青岚吗?”

    说话声顿时停了,片刻后,青岚进来:“陛下。”

    “不是让你歇着吗?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青岚走到元晗身边,在往常的位置站定:“奴才做惯了的事儿,一日不做便觉得不舒坦。”

    元晗笑着将旧物都装进匣子里,交给青岚:“都是一些旧物,替朕收到了。另外,再给朕去找一张红纸来。笔墨上伺候的,朕都给了假,少不得要劳烦你这个大总管亲自伺候了。”

    青岚接过匣子,略一躬身:“平日里还捞不到给陛下铺纸研磨的机会呢。”

    能被守瑞推荐,当上御前总管的,青岚自然面面俱到。他拿着洒金的红笺进门,元晗已经自己研好了墨。

    “朕还以为你要拿些福字的红纸来呢。”

    “宫里的福字早就写好了,奴才猜,陛下可能是要写些信笺,自作主张拿了些红笺纸过来。若是不对,还望陛下恕奴才妄测圣意。”

    元晗笑着接过纸,自己动手铺平了:“对的很,正是要写封信笺。”

    一边蘸了墨,沉一口气,顿了顿,在红笺纸上写下“五谷丰登,国泰民安”几个字。落款处写上景成元年。

    待墨迹干了,封进信封里,交给青岚:“替朕收好。”

    青岚依言收了,出了御书房寻地方收好,回来时带来了一个消息:“陛下,昨夜梅林那个宫侍找到了。”

    “哦?人在何处?”

    “正在门外。”

    “宣他进来。”

    青岚出去,领着一个低头缩肩的小宫侍进来。

    “奴,奴才,参见,参见,陛下。”

    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一句话让他说的断断续续。可是元晗毫不在意,牢牢盯着他:“抬起头来。”

    小宫侍缓缓抬头,的确是昨夜灯下那略带惊惶的脸。

    昨夜只有微弱的灯笼亮光,看的不甚清晰。现在看来,他与杨崇当年的样子,足足像了六七分,只是有些瘦弱。再养一养,能相像七八分。

    元晗不自觉放缓了表情与语调:“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在哪里当差?”

    “奴才,奴才……”他支吾半天,答不上来。

    元晗耐心安抚:“不要怕,朕就是问问。”

    小宫侍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答道:“奴才,十,十二岁了,在,在含光殿,做,做一些,杂活儿。”

    十二岁,那就是五年前的杨崇了。元晗在脑子里回忆了一番,真是相像。不由更是放柔了声音:“那你叫什么?是哪里人?”

    “奴才是渭州潼县人,没有名字,娘叫奴才潼潼。”

    “那你姓什么?”

    “奴才姓童。”

    “你识字吗?你娘叫你潼潼,是哪两个字?”

    潼潼满脸茫然地摇摇头。元晗知道他多半是不识字的,不过是平白一问。

    “你姓童,又叫潼潼,还是潼县人,这可是犯了棠君的讳了。”

    潼潼不知道犯讳是什么意思,总之是听出不好来,忙叩头求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元晗示意青岚扶他起来:“姓名乃是父母赐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更何况,叫潼潼很可爱啊。”

    潼潼懵懂地看着元晗,虽然依旧不知道她说的“潼潼很可爱”是什么意思,但是大概知道,自己不会被治罪了。

    “不过你与棠君犯讳也是个麻烦,”元晗摸了摸下巴,“朕给你改做云岫好不好?”

    潼潼还是一脸茫然,青岚推了他一把:“还不谢陛下赐名?”

    不等他反应过来,元晗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还不知道云岫是哪两个字吧,来,到朕这里来,朕教你写名字。”

    云岫依言走过去,元晗铺开纸,在纸上写下“云岫”二字,然后把笔递给他:“来,朕教你写。”

    不料云岫退开两步,惊惶道:“陛下的御笔,奴才,奴才不敢。”

    元晗握住他的手腕,硬将笔塞进他的手里:“朕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云岫接过了笔,眼巴巴地望着雪白的纸,不知所措。

    “青岚,你去招呼一声,把他的宫籍调到未央宫来,”元晗又低头,温柔地说,“你以后就在御前当差了。你只需要听朕的话就可以了,好不好?”

    云岫虽然只是个粗使宫侍,但御前这样的地方,是阖宫的宫侍们打破头都想去的。他自然知道,这是天大的馅饼落到自己头上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云岫(二)

    青岚出门吩咐云岫宫籍的事情,御书房里只剩下元晗二人。元晗在云岫头上拍了一把,语气中带着些教杨崇功课的熟稔:“看着字,好好写。”

    云岫以为皇帝发怒了,吓得一激灵,差点哭出来。元晗只能放缓了声音,慢慢教导。

    青岚原以为,找到了云岫,元晗即便不临幸,也是要先封个更衣纳入后宫的,没想到元晗只是把宫籍调到御前去。

    可这就更不能等闲对待了。

    连把人放在后宫都不愿意,要时时在眼前能看到的地方,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昨夜,青岚亲耳听见元晗脱口而出的一句“崇儿”,若是没有前些日子元晗和杨崇在梅林里相遇的那一出,青岚根本不会把云岫和杨崇联系到一起去。现在在脑子里一回想,云岫的眉眼五官,与杨崇着实有几分相似。那元晗对他另眼相待的原因……

    青岚不敢深想,亲自去尚功局改了云岫的宫籍。

    后宫之中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不出半个时辰,阖宫都知道了含光殿有个杂役的宫侍,不知怎的被皇上看中,调入御前,还是岚总管亲自办的。众人议论纷纷,这个小宫侍是怎么入得皇上的眼,什么时候会被纳入后宫。

    卫蕴冬自然也听说了。

    按理说,不过是提了个小宫侍到御前,便是纳入后宫,也动摇不了他这个皇后的位置。可是卫蕴冬没来由的,感觉到一丝危机。

    景成元年大年初一,皇帝亲自吩咐,御前总管亲手经办,把一个杂役宫侍调到御前,怎么看怎么不合常理。

    “弄月,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已经巳时三刻了。”

    “你去一趟未央宫,说是本宫请陛下来用午膳。”

    初一十五和重大节日,皇帝定例是要歇在皇后宫中的,年节里也没有什么政事,卫蕴冬才敢请元晗到后宫来。否则光是这一点,言官便可参皇后一条不贤。

    弄月到未央宫的时候,元晗和云岫挪到了东暖阁里,吃着零嘴聊天。御前的甜品点心,是云岫见都没见过的。现在可以随便吃,几块点心下肚,面对元晗也没有那么战战兢兢了,和元晗坐在一处聊一些趣事。

    元晗知道了他母亲姓童,是个落魄的举人。他在家中男孩子里最年长,上面还有两个姐姐。

    这倒是与杨崇一模一样。

    元晗饶有兴致地问他幼时的趣事,可惜他八岁就入宫,在家呆的时间不长。即便这样,他也说了许多“母亲给我们做风筝,燕子的,有好长好长的尾巴”“二姐总是欺负我,把我的新衣服弄脏”“爹爹做饭可好吃了”诸如此类的事情。

    虽然家道中落,却依旧可以听出来,他在家时也是颇受宠爱笑笑闹闹的孩子。他说话时的眉飞色舞,更与杨崇相似了一两分,元晗看着他,眼里流露出不自觉的温柔。

    “陛下,皇后宫里的弄月公子来了,说是皇后请陛下去长乐宫用午膳。”

    元晗点点头,对云岫说:“朕下午再同你玩,你若是能把‘云岫’二字学会,朕带你去堆雪人。”

    听到“堆雪人”,云岫的眼睛亮了亮,但想到要学会写字,不由又苦了脸:“好吧,那陛下可要说话算话。”

    元晗“哈哈”一笑:“君无戏言,朕还用得着骗你个小孩子?”说完吩咐青岚道:“安排人照顾他一下,再找个人教他学学规矩,别太凶了吓到他。”

    “是。”

    长乐宫里,卫蕴冬迎出来,替元晗解下大氅,递了手炉给她。元晗冬捂着手炉,几个宫侍拿了暖炉,为她祛除风雪的寒意。

    “这么冷的天,你在内殿等着便是,其他的交给宫侍们去做好了。”

    卫蕴冬将大氅抖开挂好,笑道:“陛下来了,臣侍却躲在内殿,这是什么规矩?”

    “此处没有别人,又有谁会嚼了舌根子去?”

    卫蕴冬笑着摇头:“规矩不可废。”

    二人相携进殿,宫侍们传菜,卫蕴冬笑问元晗:“听说陛下早上提拔了一个含光殿的杂役宫侍?”

    “这点小事连你都知道了。”元晗答道,“也没什么,昨夜朕出殿去醒酒,他冒冒失失撞上来。原本是要罚的,可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朕看他单纯伶俐,便留在御前解解闷。”

    这话说得不尽不实。惩戒一个杂役宫侍,随意一个管事就行,怎么会罚到御前去让元晗看见?

    卫蕴冬心知元晗此番遮遮掩掩,其中另有蹊跷。现在却也不追问,这个话题便就此揭过,说起选秀的事情来。

    “储秀宫已经布置完了,虽然都是母皇在时一些年长的管事宫侍打点的,但臣侍毕竟第一次主持,难免有些疏漏之处,陛下可要看看?”

    “冬儿一向细致,又有母皇时的老人协助,必然不会错,朕放心。”

    卫蕴冬微微一笑:“侍从官臣侍也已经挑好了,各地的选秀车架元宵节后便会出发,约莫半月余能到京城。待二月科举之后,便可进行终选。”

    元晗点头:“礼部那边朕已经吩咐下去,让她们做好准备了。”

    “臣侍先恭贺陛下,即将有如花美眷充入后宫了。”

    元晗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朕怎么觉得冬儿的恭贺,那么言不由衷呢。”

    卫蕴冬握住元晗的指间:“臣侍作为皇后,恭贺是真心实意的。陛下后嗣绵延,才是大周幸事。臣侍作为陛下的夫婿,说不吃味,才是假话。可是臣侍先是大周的皇后,然后才是陛下的夫婿。陛下也先是大周的皇帝,然后才是臣侍的妻主。这番恭贺,若是说言不由衷,也是对的。”

    少有人能将心意如此剖白,说给她听。卫蕴冬这番话,不仅仅是作为皇后作为夫婿,更是作为一个普通男子面对心上人时,爱慕中有无奈有心酸。

    元晗张了张嘴,什么承诺也说不出口。她首先是皇帝,皇帝要对天下人负责,要绵延后嗣。最后只能反手握住卫蕴冬的手,掌心相贴:“冬儿,朕不能给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朕只能说,只要你不做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没人能动摇你的后位。”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云岫(三)

    卫蕴冬说这番话,一半是试探元晗,另一半也是发自真心。得了元晗这番承诺,可以说是既心酸,又欣慰。

    得不到帝王的真情,得到地位的保障,也是聊胜于无,不是吗?

    云岫的出现不仅仅是给卫蕴冬带来了危机感,他不平凡的出现方式,在后宫之中掀起了一股暗流。

    各宫表面上都平静无波,水面之下暗潮涌动。云岫对着一切一无所知,元晗或许知道,却选择性忽视。

    整个年节里,云岫都跟在元晗身边,吃穿不愁还不用干活儿,瘦弱之相很快就消失了,眉眼舒展,与杨崇更是相似了足有七八分。

    人人畏惧的皇帝陛下,在自己面前总是温柔的,云岫也不再如以前那般害怕,甚至敢扯着元晗的袖子撒娇了。

    那不想读书写字的神态,与杨崇像了个十足十,每每此时,元晗就总也狠不下心来,由着他去。年节到了最后一日,云岫依旧连名字都写不好。

    上元佳节这日,宫中没有宫宴,官员们可以在家或者携家人外出赏灯。没有宫宴,却有一场家宴。

    一众君侍们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元晗的“新宠”到底是何方神圣,没想到云岫并没有跟来。

    云岫到元晗身边刚好半月,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只在未央宫活动,半步不出。而未央宫不是谁都能进的,连卫蕴冬不受召都进不了。元晗召幸君侍都是宿在后宫,以致于云岫的样子,没有任何人见过。

    这就更让人好奇了。

    元晗心血来潮宠幸一个宫侍并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像这般藏着掖着放在身边却不临幸,传达出来的意思就大大不同了。

    宴席上,卫蕴冬因为提过一次云岫的事,元晗解释说“单纯伶俐,放在跟前解解闷”,现在不便再问。

    为了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厌弃的宫侍,惹了元晗的不悦,实在不划算,只对众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张疏桐抱着元清,也不做出头鸟。梁辰怀着身孕,这一胎时好时坏,很是辛苦。元晗关切地问了几句,他含笑一一答了,旁的话一句不多说。

    高位的君侍只有隐形人薛意和桑卓,指望不了。

    一场家宴气氛很怪异,众人都怀着心思,却又配合着元晗做出热闹喜庆的场面。

    元晗倒是真的人逢喜事精神爽。景成元年到了,周边各国都派了使臣来朝贺。后宫太平,儿女双全,现在又得了云岫,把杨崇那一点遗憾也勉强弥补上了,真正的意气风发。

    家宴并没有持续太久。照例元晗是要歇在未央宫的,宴散后,元晗正欲携卫蕴冬登上车驾,一位宫侍在青岚耳边低语了几句,青岚的脸上显出一丝为难之色。

    元晗在车驾上坐定,却迟迟没听到青岚“起驾”的喝令,有些疑惑:“青岚?”

    青岚咬咬牙,将宫侍的话低声转给元晗听:“陛下,云岫公子说准备了花灯,想和陛下一起放了,是不是……”说完看了一眼御辇之后的皇后车驾。

    元晗自然明白他这一眼的用意,也有些犹豫。若是回了未央宫,就是在打卫蕴冬的脸,但是不回去,元晗对云岫的提议又十分心动。

    每年上元节时,书院总在假期,从来没有与杨崇一起放过花灯,现在若是能和云岫一起过,也算是新的体验。

    两难犹疑之中,卫蕴冬见御辇一直不动,青岚与元晗又在低声说着些什么,下了车辇走到近前:“陛下可是有朝事要处理?”

    这番体贴的话,说的元晗心中一虚:“不是什么大事,明日再处理就是。”说完便张罗着起驾。

    卫蕴冬阻止道:“陛下,朝事要紧,臣侍先行回宫便是。若是太晚,天冷路滑,陛下便宿在未央宫罢。”

    他越是体贴,元晗越是心虚,到最后只胡乱摆手:“不了不了,没什么大事,快些起驾,外面冷。”

    元晗这样的表现,卫蕴冬更是狐疑,但也不说什么,二人一起回了长乐宫。青岚收到元晗的眼色,在传话的宫侍耳边叮嘱了几句。

    上元节过完,早朝恢复。

    元晗早早起身上朝,路上还不忘问青岚:“昨夜云岫怎样了?”

    “奴才听照顾他的可灵说,知道陛下不回去之后,就‘哦’了一声,很是失落。”

    元晗的脸上有一些心疼的神色:“你让人去寻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说朕今天给他赔不是。”

    皇帝给宫侍赔不是,这待遇可比一般的宠君更高了。青岚不敢怠慢,立即吩咐下去。

    元晗起身没多久,卫蕴冬也起身了,素锦伺候着他更衣。只听卫蕴冬淡淡道:“去查查昨夜未央宫的宫侍和青岚说了什么。”

    素锦一惊:“主子,窥探圣听,是有违宫规的啊。”

    卫蕴冬不为所动:“本宫又不是要知道青岚和陛下说了什么,打听宫侍之间说的话,也违反宫规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青岚身份特殊,元晗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历朝历代后宫中无数的人都想在御前总管身上讨得好去,可是能做到这个位置的,有哪个是等闲之辈?

    皇后的话,素锦不敢反驳,只能劝说道:“主子,岚总管心里有分寸,能由他传给皇上的,多半是朝事……”

    卫蕴冬轻轻“哼”了一声:“本宫看可不见得。你只管去打听便是,有什么责罚本宫担着。”

    素锦无奈,只能依言去打听。

    卫蕴冬身边的四个陪嫁宫侍,素锦宽和,弄月严厉,露微忠心,霜华伶俐,再加上熟知宫务的染秋,这宫中少有他不知道的事情,除了御前的事。

    素锦不敢违抗皇后的命令,但是窥探圣听的事也不敢做。正愁眉不展时,霜华拿着花样子进来:“哥哥这是怎么了?”

    “主子吩咐我去办事。”说着将事情告诉霜华。

    霜华笑道:“这有何难?主子不是已经指点了嘛,不打听岚总管和陛下说了什么,知道那个传话的宫侍和岚总管说了什么也可,再退一步,传话的宫侍得了谁的什么吩咐去传话的,主子交代的事情便也做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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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本纪介绍:
周泰初二十年,武帝亲征,攻破南朝皇城。末代皇帝自尽于皇宫,南朝覆灭。自此,分裂了长达百年的南北朝再度统一。
泰初二十三年,武帝驾崩,临终前传位于皇十五女元晗。
次年,元晗即位,改年号景成。刚刚完成一统的周朝,迎来了“景成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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