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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容潋     文帝本纪txt下载     文帝本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千秋(四)

    突然成为焦点,立福又畏畏缩缩起来,仿佛刚才爆发似的指认元旸的并不是他。顺惠皇贵君一点都不为他的样子迷惑:“立福?你和王顺仪身边的落尘是什么关系?”

    王顺仪?薛皇后皱眉。

    顺仪王氏是贵君王氏的陪嫁侍从,后来生了皇六女元明才得了个贵人份位,年前大封后宫时晋位顺仪。有了这层关系,元明和元昕一直走的很近。

    元昕被禁足后,元明接手她一部分的势力,隐隐有了从元昕身后走到台前的趋势。这件事扯出了王顺仪,等于是把元明也扯了进来。

    立福不做声,顺惠皇贵君提高声音:“回答本宫,你和落尘是什么关系?”

    薛皇后也看向他,立福嗫嚅道:“落尘是奴才的哥哥。”

    “陛下,皇后,王顺仪身边贴身宫侍的弟弟,怎么能是旸儿指使得动的?”元旸立即跟着喊冤,薛皇后心中也生了疑惑。

    王顺仪和顺惠皇贵君的确不是一个阵营的,立福和落尘有这样的关系,他趁机栽赃嫁祸给元旸也是有可能的。

    拉拉扯扯牵连出了一大堆人,元晗垂首跪在殿中,心里对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

    梁辰能准确描述出红瑚的相貌,他与元旸无冤无仇,没有立场去陷害她,那么他就是真的看到红瑚企图带走薛意。目的也很容易猜到,给元旸制造机会。

    元旸看上了薛家的势力,想得到薛家的支持。然而薛家从不参与党争,无从拉拢。泰初帝也不会坐视薛家站队,所以薛意不会嫁进皇室。

    因此,元旸剑走偏锋,给薛意下了催情药,一场欢好后薛意有了她的孩子。不管是薛家还是泰初帝,想要遮掩这个丑闻,除了逼薛意自尽,便只能将他嫁进端郡王府。

    薛家这一代人丁不兴,元旸在赌薛家舍不得这个唯一的嫡子。即便薛家舍得下,元旸也丝毫不受影响,不过是白费了一场算计罢了。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红瑚扶走薛意的时候,他还有意识,又正好遇见了梁辰,这个计划直接夭折。现在只需要红瑚死无对证,元旸便可以摘出来了。听雨此次去寻人,怕是真的只能寻到尸体了。

    后面的事情也很好猜。元明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元旸的计划,看见梁辰半途截走了薛意,元晗又掺和进去,便有了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计划。

    她让立福去锁了门,将元晗锁在里面。如果元晗动了心思,和薛意发生了点什么,自然会被薛皇后和元旸同时记恨上。如果元晗坐怀不乱,引了皇帝去“捉奸”的时候,瓜田李下,少不得要被薛皇后迁怒。

    没想到这个计划又有变数。

    立福折返开锁的时候,被张疏桐拖住,没能来得及消除元晗是被迫留下的证据,使得她由加害方变成了受害的一方。

    薛皇后气怒交加,苦于没有证据,并不能对元旸如何。泰初帝坐在一边,这是低头喝茶,并不说话。

    等了许久,听雨才带着人回来,一起来的还有一具湿漉漉的尸体。尸体穿着青色宫装,看上去还算完好,死了没有太久。

    “陛下,皇后,奴才带着人在毓秀宫找了遍,都没有发现红瑚的影子。后来有人说在湖边看见了个影子,奴才又带人去找,可惜晚了一步,只捞上来一具尸身。”

    泰初帝放下茶杯:“梁氏,你去认认。”

    并不用梁辰辨认,尸体的相貌衣着甚至头上嵌珊瑚石的银簪,都和他描述得一模一样,正是红瑚。

    死无对证。

    每个人心中都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哪怕薛皇后心中已经认定,是元旸使出这种下作的手段,却丝毫没有办法,只能将怒气撒向顺惠皇贵君。

    “徐氏,红瑚是你宫中的宫侍,半夜易装,不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个御下不严的罪名你可认?”

    顺惠皇贵君保下了最后一个女儿,这样区区的罪名,认下也无妨。

    “臣侍知罪,请陛下责罚。”

    薛皇后看向泰初帝,只听她道:“皇贵君徐氏,御下不严,触犯宫规,褫夺封号吧。”

    后宫君侍的封号和份位一样,都是地位的象征。但只是褫夺了封号,皇贵君的份位不变,还令元旸置身事外,可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顺惠皇贵君几乎舒了口气。

    泰初帝看向元晗和梁玉:“你二人宫中行走不知避嫌,便罚俸一年,小惩大诫。”又瞥向立福,“至于这个奴才,拖出去杖毙。”

    不待立福说什么,候在一旁的宫侍上前堵住他的嘴拖了出去。

    看上去每个人都得到了惩罚,却都不足以弥补薛意下半生的伤痛。薛皇后心中有怨,草草行了个礼便离开,去厢房中看望薛意。

    乱哄哄闹了这么久,天已经很晚了,早就过了宫门下钥的时间,泰初帝便留几位皇女在宫中宿下。

    皇女成年后不能宿在后宫,但今夜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少不得要向各自父君报个安心。

    元旸跟着徐皇贵君回到毓秀宫,刚一关上殿门,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元旸捂着脸,半是心虚,半是不可置信:“父君!”

    她出生时,徐皇贵君已经盛宠不衰,对这个小女儿疼爱有加,从来不舍得碰她一根手指头,更别说打她了。

    但是这件事着实令徐皇贵君后怕不已。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处理掉红瑚,元旸一旦被供出来,她根本承担不起薛家的怒火。

    “本官有没有告诫过你,不要打薛家的主意?你为什么还要去动薛意?你以为薛意有了身孕,你母皇就会让他嫁给你吗?本官告诉你,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不过是一尸两命罢了。”

    元旸沉默不语,徐皇贵君看着她脸上的掌印,又心疼不已,放缓声音道:“薛意现在这个样子,你也不要再想了,父君给你挑个好的正君。迅儿那孩子如何?”

    元旸倏地抬头:“三姐娶的是外祖母亲自教养的远表哥,我就只能娶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

第四十六章 千秋(五)

    “迅儿虽然不是你外祖母亲自教养,也是自幼记在你姑父名下充作嫡子养大,相貌又是极好。”

    “父君!”元旸打断他,“我想要的是什么父君不清楚吗?外祖母会为了徐迅支持我吗?”

    徐皇贵君沉下脸来:“你外祖母不支持你,不是你年纪小,而是你不适合这个位置。拉拢薛家这件事,你三姐定然不会出此下策,你七姐即便如你一般,也不会将事情做的错漏百出。旸儿,你安安心心当个富贵郡王不好吗?不管是你三姐还是七姐坐上那个位置,将来都不会对你如何,你大可以荣华一生。”

    “为什么三姐七姐可以,我就不行?她们现在可都在皇陵思过呢。”

    提到还在皇陵受苦的两个女儿,徐皇贵君有些生气上头:“因为你不是那块料!心气高又没本事,你当你母皇瞎了吗?”

    元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没想到在徐皇贵君心中,她居然如此不堪重用,往昔的那些疼爱,俱是假的!元旸以为,没有了两个姐姐,父君和外祖母都会看到自己的能力,母皇也会对她青眼有加。可是这个幻想,被亲生父亲毫不留情地击碎。她一时气怒交加,晕了过去。

    徐皇贵君说了这些重话,自己也颇为后悔,现在看到元旸晕过去,又是急又是心疼,连声叫道:“快请太医。”

    后宫的事情瞒不过薛皇后,元旸怒急攻心晕了过去的事情传到了长乐宫,薛皇后恨恨道:“做下这等下作的事情,自己反而怒急攻心,真是不要脸皮。”看着床上睡着的薛意,薛皇后再次落下泪来。

    毓秀宫闹得人仰马翻,王顺仪的云瑶宫也不平静。大周后宫君侍,三品及以上才能成为一宫主位。王顺仪年前晋封为从三品的顺仪,才搬进了云瑶宫的主殿凝霞殿。云瑶宫的侧殿之中,还住着一位承徽两位贵人。

    王顺仪一生无宠,谦卑谨慎已经成了习惯,听说落尘的弟弟被皇帝亲自下令杖毙,顿时惊惶不已。

    “明儿,这件事情不是你做的吧?你老实告诉父君。”

    元明一面恼恨一箭双雕的计划没能成功,一面又庆幸皇帝没有深究立福背后的主使。心烦意乱中还要安慰王顺仪:“父君放宽心,母皇没有追究落尘,便不会牵连到我们身上来。”

    王顺仪仍是不放心:“明儿,你听父君一句,莫要去争那个位置,你看看你九妹,她出事的时候贵君也护不住,更何况是父君了。父君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只求你平平安安。”

    兴许是元昕的倒台给了她机会,也许是元晗的例子给了她对照,以往元明对于王顺仪的话只是敷衍而过,今天却是认真回答他:“父君,徐皇贵君的三个女儿只剩一个,十四妹今晚被皇后记恨上,也没什么大用处了。九妹也被革职削爵,现在尚有竞争力的便是十五妹了。她一介宫侍的女儿尚且能参与角逐,父君现在是三品顺仪,我为什么不能争一争呢?”

    “明儿,你居然真的想要那个位置?!十五皇女生父虽然只是宫侍,可是她一直由贤君养育,和他的亲生女儿没有什么区别了。”

    “父君,贤君出身低微,没有得力的父族,我与她并无什么不同。这些不需要父君操心,早些歇下吧。”

    王顺仪不及说什么,便被元明唤了人进来伺候他就寝。当着宫侍们的面,方才的话题不能再继续,王顺仪只能作罢。

    今夜最平静的便是和贤君的兰芷殿了。和贤君见元晗无事,什么话也没说,只让她回去休息。

    回到偏殿中,张疏桐眼眶红红地迎出来。元晗忙问:“这是怎么了?”

    张疏桐抱着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怀里:“殿下是要吓死臣侍啊。”

    元晗摸了摸他的头发,轻笑:“是我的不好。”

    张疏桐抱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元晗替他擦了擦眼角,正了正神色,对他一揖,吓得张疏桐连忙侧身避开:“殿下这是做什么?”

    元晗起身,拉着他的手在桌边坐下:“若不是你今晚拦住了立福,少不得要多费些功夫才能脱身,当然是要谢你了。”

    张疏桐也正色道:“臣侍有幸嫁给殿下,与殿下荣辱与共。可是臣侍身份低微,并不能为殿下分忧。在这些内宅之事上能帮到殿下,是臣侍的荣幸。”

    元晗揽着他的肩笑道:“那还真有事要劳烦桐儿了。上回刺客的事情,被母皇罚俸一年,今日又被罚俸一年,也就是说,未来两年府上都没有俸禄入账了。所幸还有些建府时母皇赏下的田庄,便都交由你打理吧。未来一府的人能不能吃上饭,就都在你手上了。”

    张疏桐挣开她的怀抱,坐直身子严肃道:“殿下不可。府中内务该交由正君打理才是,臣侍不敢逾越。”

    “唉,”元晗又拉着他靠进怀里,“正君人选母皇还没定下,便是指了婚,也还需半年一年的时间才能大婚,这些日子总不能让我自己管府里的事情吧。”

    张疏桐想了想:“那臣侍便先接下,待殿下有了侧君正君,再交出去罢。”

    说完了正事,张疏桐好奇道:“这便是殿下出宫前的居所?”

    元晗点头:“我在父后宫里养到四岁,母皇又将我移出交给父君抚养,便是一直住在这里。”

    “那这是殿下儿时的习作吗?”张疏桐举着一张纸,不知是从哪里翻出来的旧物。

    元晗定睛细看,纸上画着一株海棠,笔法稚嫩,神形皆无。落款处写着泰初十一年春。

    “这是父后宫里的一株垂丝海棠,我幼时爱丹青,看见什么都想入画。画完还甚是满意,就收了起来。后来我离宫读书,这些旧作不知被宫人收到哪里去了。”

    “京内都传闻,安郡王妙手丹青,不知可否有幸求得一幅佳作呢?”

    “那十四公子可愿为我焚香烹茶,素手拨弦?”

    “荣幸之至。”

第四十七章 指婚(一)

    长乐宫。

    薛皇后在薛意的床前守了大半夜,直到天色蒙蒙亮,才去一边的小榻上眯了一会儿。不过一个时辰,薛意醒来的动静便惊醒了他。

    薛皇后下了榻去,握住薛意的手:“意儿,你感觉怎么样?舅舅在这里。”

    薛意动了动苍白的嘴唇,问道:“舅舅,我怎么了?”

    薛皇后顿时卡住,这样残忍的真相,该怎么告诉他?

    “舅舅?”

    “无事,你只是吃坏了东西,慢慢调养就好了,你且安心躺着吧。”

    “舅舅脸色好差,你也去歇着吧。”

    薛皇后连连点头,几乎是逃一般地出了偏殿。刚到门口,止不住地泪如雨下。

    听雨走到他身边:“皇后,陛下来了。”

    回应他的,是薛皇后的背影,和坚决的两个字,“不见。”

    听雨战战兢兢地转述薛皇后的话,泰初帝也不勉强,转身便离去了。第二日又派了守瑞来问,薛皇后依旧只有两个字,“不见。”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皇后将皇帝拒之门外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在宫中传开。知情的,道是皇后为了薛意和皇帝闹脾气,不知情的便猜测起千秋节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连听雨都看不下去了,规劝道:“主子,陛下已经在示好了,何必下她的面子?薛公子已经这样了,主子……”

    不等听雨说完,薛皇后顿时暴怒,一只茶杯摔在他的脚边:“什么叫已经这样了,太医都只是说子嗣艰难,没说没有希望了。他还这么小,将来怎么办?”

    又是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只不过从门外传来。薛皇后连忙转出寝殿,薛意面色惨白,双眼无神地看着他:“舅舅,这都是真的吗?”

    薛皇后拥着他,哭的泣不成声:“不会的,舅舅请了太医院最好的太医,会好起来的。”

    “舅舅,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皇后与薛意说了什么连听雨都不知晓,最后薛皇后眼睛通红地请皇帝来了长乐宫。

    没有多余的寒暄,薛皇后单刀直入:“陛下打算将意儿指给谁?”

    “皇后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意儿现在的情况,怕是做不了正君了吧。”

    “那是自然。”

    “晗儿现在看是个好的,但是最善变的就是你们皇室的女子。陛下又怎能保得意儿一生平安?”

    泰初帝淡淡看他一眼:“朕以为,皇后是个聪明人。这世上除了他自己,谁也保不住他。”

    薛皇后惨笑道:“臣侍的确是聪明人,不聪明的人已经荒冢埋骨了。”

    泰初帝脸色一变:“皇后慎言。”

    薛皇后却是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再多的宠爱又如何?最终不过是一捧黄土罢了。”

    皇帝将茶盏重重的顿在桌子上,喝道:“薛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怎么?臣侍说到皇上的痛处了?不再演帝后伉俪情深的戏码了?”

    泰初帝暴怒之下,直接掀了桌案,拂袖而去。直到看怒气冲冲的皇帝走远,听雨才敢推开殿门。

    满室狼藉之中,薛皇后坐在大殿中央的地上,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雨见到他这样,也落下泪来。

    他自幼在薛皇后身边伺候,从薛府到太女府再到皇宫,跟随他二十多年。

    “主子何必戳陛下的痛处,惹着陛下不快。”

    “听雨,本宫恨啊。本宫这一生无女无子便也罢了,偏生她将晗儿放在本宫这养了几年,却又顾及着宫里其他的君侍和朝堂形势,生生将她抱走。若是不曾得到过,本宫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执念。然而在皇后这个位置上,却也无可奈何。意儿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当做亲生儿子一般对待。现在他遭到了这样的事情,本宫却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却还要他委屈做侧君,让本宫怎么能不恨?”

    “所以主子更不能出事,您就是薛公子最大的倚仗。”

    薛皇后擦擦眼泪,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对,本宫是意儿最大的倚仗,有本宫在一日,即便他失了晗儿的宠爱,也不会消失在这深宫里。”

    皇帝的旨意来的很快。这届选秀留牌子的各家公子,被皇帝一一指婚。

    徐晶的庶孙被指给元旸做了正君,另指了一个小家族的嫡子为侧君。薛意被指给了元晗做侧君,和他一起被指到元晗府上的还有梁辰。

    嘉溪梁氏的嫡出公子,做个郡王的侧君也是可以的,但薛氏的嫡子都只能做侧君,梁氏低他一头,成了元晗的侍君。

    旨意一出,元旸将府中书房里的东西砸了个遍。她费心设计,最后为元晗做了嫁衣。

    朝臣们更是哗然。徐氏的庶子都做了正君,薛氏这样的门庭,居然只能做侧君?有消息灵通的,传言千秋节那日,薛公子失了名节还伤了身子,便只能委屈做个侧君了。碍于薛氏的权势和皇室的威严,这些话只能私下传一传,并不敢提到明面上来。

    众人都在猜测,安郡王正君得是什么出身,才能压得住薛侧君的门庭。心思活络的人,都开始意识到,元晗或许并不是她们以为的不受宠的皇女。先前刺杀一事,哪怕是发生在她的府上,皇帝依旧将案子交给她查办,这么明显的信任,当时怎么就没看见?

    有心与安郡王府拉拉关系,可是元晗除了在翰林院的时间,一律闭门不出。元晗倒并不是如对外的托词所说,在府中读书,完成皇帝交予的修订律法的任务。她正在府中,看着梁玉指挥侍从家仆们布置婚房。

    侍君没有婚礼,也没有家人抬嫁妆布置婚房。梁辰嫁给她全然是受了薛意的连累,出于名节考虑。元晗只是个郡王,给不了他更高的份位,便只能在这些细节上关照一些。

    梁玉听了元晗的想法,见她对弟弟有心,带人直奔安郡王府,选了处院子布置起来。

    和张疏桐一样,从指婚到抬进安郡王府,不过十余日。照例是在府中摆了宴席,延请了相熟的好友。

    可是自从得了薛氏的指婚后,元晗彻底从隐于众皇女的位置走到了所有人眼前。薛氏一门等闲不与皇族联姻,但嫁入皇族的都成了皇后和贵君。

    薛意嫁进安郡王府,是不是也是皇帝在暗示什么?借着安郡王府的宴席,来探口风的人不少,热热闹闹得倒有了点婚礼的样子了。

第四十八章 指婚(二)

    张疏桐在林萃轩中,坐在琴案边,手指却迟迟不碰琴弦。

    苒儿端了一盏樱桃蜜露放在他手边:“公子怎么不抚琴?”

    张疏桐摇摇头不说话,双锦答道:“侍君心绪不佳,琴音必然滞涩。今日是殿下的好日子,此举不妥。”

    自将双锦调来身边后,苒儿觉得地位受到威胁,时不时要与他拌几句嘴。双锦从宫中出来,见多了宫侍间的倾轧,苒儿这种程度的挑衅还不放在眼中。

    此次也不例外。

    苒儿不服道:“公子琴技超群,怎会滞涩?”

    双锦并不理他,对张疏桐道:“侍君可要早点歇下,前院怕是还要热闹好一阵子,殿下今晚也不会过来了。”

    张疏桐点头:“那便歇下吧。”

    苒儿抢着替他散了头发,伺候更衣洗漱。知道苒儿是自小伺候惯了的,双锦也不抢这些事儿,体贴地关好门退下了。

    张疏桐虚点了点苒儿:“你我多年的主仆情分,何苦要时时刺他两句?”

    苒儿低下头,拧干帕子为他擦手:“奴才知道自己笨的很,没有双锦聪明,能帮到主子。奴才以后跟他好好相处便是。”

    里间刚刚沐浴完,只听双锦在门外道:“侍君,殿下着人送了鲜牛乳来,说让侍君饮了牛乳早些歇下,今夜便不过来了。”

    张疏桐散着头发亲自出去接了。牛乳还温热,想到以往元晗歇在林萃轩时,两人总是要分食一盏,心中既酸涩又感动。感动于新人进门时元晗还念着他,酸涩于独占她一人的日子再也没有了。

    元晗在前院喝了不少酒,到了梁辰的闲梦居,他已经换下了喜服,梳洗完毕,歪在小榻上看书。元晗皱了皱眉,虽然侍君没有婚礼,但依旧会等妻主来揭了盖头,讨个喜庆。像梁辰这样不管不顾的,元晗从没听说过。

    梁辰陪嫁过来的侍从陌歌,小心翼翼地看了元晗一眼,生怕惹怒了殿下,自家公子日子不好过。元晗虽皱眉,却也没有不悦。梁辰本就是受到连累才嫁给她做侍君的,可以说是无妄之灾,对他不由多了些包容。

    陌歌暗暗扯了扯梁辰的衣袖,梁辰这才放下书来,笑吟吟道:“殿下来了,臣侍伺候您梳洗吧。”他脸上笑着,语气也没有半分不恭,元晗却有种甚是疏离的感觉。

    “殿下当日说要听臣侍一句话,殿下想知道什么?”

    元晗接过他递来的帕子,笑道:“不过是玩笑话罢了,偏你还一直记着。那便记下吧,待到哪日我想起来了,再向你讨要。”

    梁辰也笑:“殿下总这样哄着臣侍,将来不知道要说什么羞人的话。”

    元晗嬉笑道:“羞人的话现在便是能说的,何必要等到将来。”

    屋里伺候的侍从们皆识趣退下,红烛高照,一室春光。

    梁辰进了府,薛意入府的日子也定下来了,婚期定在四个月后,九月十六日。

    听了这个日期,元晗心中有些发苦。杨崇与刘霞的婚期,也是在九月十六日。同一日的婚期,她另娶,他嫁与她人。

    安郡王府又忙碌起来,府中内院的大小事宜都交给了张疏桐,他派人请示过,是否要梁辰共同理家。

    元晗脑中浮现出梁辰的样子。与他相处的时间不多,给元晗的感觉却是大智于内的人。不论是撞上陷害的果决出手,还是临危不乱的镇定自若,都不像是沉于俗事的人,依旧将内院一干事务交由张疏桐。

    她的正君人选迟迟未定,引得众人猜测不已。皇帝却一点都没有指婚的意思,反而是将她提为翰林院大学士,出入御书房奏对。这算是正式将她提进了政治权力中心,对于继承人的意思也明显起来。

    眼见着元晗身份地位越来越高,连薛氏的嫡子都只能在她府中做个侧君,朝中想投靠结盟的人络绎不绝,门房上收到的拜帖足足摆满了一桌案。

    这些事情全都丢给了张疏桐,回帖回礼都由着他处理。张氏子的美名不是虚言,张疏桐哪怕只是个庶子,在处理这些事情上依旧是游刃有余,可见是家学渊源。

    元晗作为备受瞩目的皇女,府中之事没有秘密。张氏得宠于安郡王,连府中大小事务都交由他打理的消息一经传开,张氏的门庭也热闹起来。张家主一面得意于张疏桐的受宠,一面不满于他对于张家毫无助力,于是再次登门拜访。

    依旧是二楼的会客室,打发了伺候的人出去,张家主首先问道:“梁氏入府前你专宠数月,可有消息?”

    张疏桐知道,这个“消息”是问他是否有孕。他自己也奇怪,元晗日日宿在他屋里,甚至梁辰入府后,也多留在林萃轩,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元晗安慰他,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可是长子长女的分量之重,怎能让他不暗自着急?

    张家主打量他的面色,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掩饰不住的焦虑,继续道:“梁氏的姐姐是殿下麾下,虽然不甚得宠,但总有人替他说话。你若是当时与殿下美言几句,将你姐姐留在京城,现在便是多了一份保障。”说完,叹了口气,“罢了,你姐姐已经外放,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你现在想办法怀上个孩子是正经。可要母亲为你寻个名医把把脉?”

    张疏桐心中权衡。梁辰并不怎么受宠,但梁玉与元晗亦臣亦友,不会太苛待了他去。还没入府的薛意出身名门,只要薛氏在军中的地位不动摇,他便能高枕无忧。

    最无依无靠的就是自己了。对于娘家张氏,自己就是个棋子,更何况张氏的家族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了。

    元晗再多的宠爱,将来也越不过正君去。他需要一个孩子来巩固地位,而且最好是个儿子。庶长女固然好,但在未来的正君眼中是根刺,能不能平安长大还未可知。长子就不同了,千般宠爱也不惹眼。

    想了许多,却迟迟没有好消息。虽然很想请个大夫问诊,看看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但越过元晗从府外请,又有些不得当。

    张家主看他有几分动摇,见好就收:“你若是想明白了,派人给张宅递个口信便是。”

第四十九章 奏对

    元晗升任大学士之后,从不曾得召入宫奏对,心中惊奇却一直不敢放松。

    这日刚刚在官署内坐下,便有个宫人前来传话,宣元晗御书房奏对。

    泰初帝坐在御案后,握着一本书闲读。御书房内并没有别人,不像有朝事的样子。看来只是一时兴起,召元晗来问话罢了。

    果然,泰初帝开口问:“命你修订大周律,现在如何了?”

    修订大周律是她现在的主要职责,元晗早有准备:“儿臣遍阅历朝律令,已有些心得。”

    “哦?说来听听。”

    “前朝末年,战乱四起,民生凋敝,推崇乱世用重典。太祖皇帝平定北方后,虽是几番修订,刑罚仍旧颇重。至泰初年间,南朝李氏逐渐衰亡,天下一统,乱世之相已去。所以儿臣认为,当以教化为宗,刑罚为辅,德礼为本,典章为协。”

    泰初帝放下书:“律令若是没有威吓,怎能使得民间秩序井然?”

    “若是一味依赖恫吓,不过是‘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德礼,乃是一种文明秩序,上至君臣朝廷尊卑贵贱之序,下及黎庶车舆衣服宫室饮食嫁娶丧祭之分。天地之间,天下为公,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律令当以教化为规束,使民安居乐业,而非威慑。”

    泰初帝严肃的脸上略略露出几分笑意:“那如何固本宁邦?”

    这就已经超出律令的范围了,但元晗这几月在翰林院,不是只阅读律令的典籍,对于这些事情也有过反复思量。

    “战乱之后,当休养民生。耕织又是民生之本,欲使海清河晏,需得有地可耕,有人可织。南方一带气候适宜,土地肥沃,正是粮仓所在。然而战乱使得土地大量荒芜,赋税不兴。儿臣认为,若要恢复民生,令民众开垦荒地,田产粮食丰收,赋税与人口自然也不用担心。”

    不待泰初帝问,元晗继续道:“人丁兴旺,则徭役可轻。然制度不夺农时,可以纳绢代役,还时于民,可久矣。”

    泰初帝点头:“你能有如此仁厚之心,朕心甚慰。”

    “儿臣时刻谨记母皇教诲,莫不敢忘。”

    泰初帝话锋一转:“薛氏即将入你府中,有了薛氏这样的夫家,安郡王府可谓是如日中天啊。”

    元晗不明白,话题为何转换得如此突然,但这话中深意,却不得不细思。自来皇帝多疑,天家无母女,薛氏身份又这样敏感,迎他入府怕是得了皇帝的忌惮。当下立即拜倒:“长者赐不敢辞。”

    泰初帝轻笑一声让她起身:“薛氏这一代只有一嫡一庶两个女儿,怕是撑不起门庭。我大周军士尽数掌握在薛氏手中,朕心不安。”

    原来话等在这里。元晗暗暗松了口气,答道:“‘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民间有诸多习武之人,若是散落各处,少不得以武犯禁。若是能如科举一般,开设武举,便能使天下义士尽入朝中,母皇也不必担心薛氏人丁凋敝了。”

    “我大周一统南北,但北有草原上的塔里族南下劫掠,东南有高丽等小国蠢蠢不安,西南的土司势力也不容小觑,天下尚未真正太平。你待要如何?”

    这番奏对问话,从民生经济,到天下大势,元晗没弄清楚泰初帝究竟想问什么。最后这个问题,更像是对继承人的考核。

    元晗心跳不止,手心浸出潮湿。不着痕迹地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又定了定心神,这才答道:“塔里族烧杀劫掠,凶残暴虐,当以迎头痛击,使其不敢再犯。东南小国国力微弱,所求不过是财帛利益,当以武力慑之,以财帛抚之,令其臣服。西南土司偏安一隅,但仍是我大周国土,可命其自治,赋税人丁按照律令执行便是。”

    泰初帝终于面露微笑:“你很好,去吧。”

    得了皇帝简短的夸赞,虽然并不能完全了解皇帝的用意,但元晗心中的猜想,便足以让她兴奋不已了。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她回到府中。

    晚膳还是在林萃轩用。

    不是梁辰惹得她不喜,而是他面对她的时候太淡然了,举止中也只有敬而没有丝毫爱慕,仿佛不是侍君与妻主,是上下级。元晗感觉与他调笑两句,都是有违礼数。

    所以,除了新婚夜,元晗甚少踏足闲梦居。陌歌对自家公子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得知元晗往林萃轩去了后,又在一边念念叨叨:“公子,你对殿下多少也上些心吧。殿下来了两次,公子不是在读书便是在习字。就算是读书习字,殿下的学问是顶好的,也可以多聊一聊啊。你把殿下晾在一边不管不顾,殿下可不就往张侍君那里去了。”

    陌歌与梁辰自小的情分,便也只有陌歌可以在梁辰面前说这些“不分尊卑”的话。

    梁辰用手中的书敲了敲他的头:“我自己心里有数。正君还没定,侧君即将进门,我若是盛宠,让以后的正君侧君如何自处?你看张侍君现在得宠,将来少不得要受委屈。外面有姐姐在,殿下也不会苛待我,不如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好。”

    陌歌泄气:“公子总是有道理。”

    梁辰懂的道理,自小深谙后院生存之道的张疏桐又怎么会不懂?不过是年少夫妻,贪恋这为数不多的甜蜜时光罢了。

    元晗进了林萃轩,张疏桐伺候她净了手,便命人摆饭。“我听说张家主今日来拜访了?”

    张疏桐微微一笑:“母亲不放心臣侍,来叮嘱几句罢了。”

    “你若是思念亲人,得空了回家看看。府里没有正君,你自去便是。”

    “臣侍思念家人,却更想,与殿下一起。”

    最后几个字细如蚊讷,元晗却是听见了,笑道:“这日日在一起还不够么?”

    张疏桐面色绯红,低头为她布菜,不说话。

    用罢晚饭,侍从们收拾了屋子出去,只剩张疏桐与元晗二人。想到下午母亲的话,张疏桐犹疑再三,还是决定说出来。

    “殿下,臣侍想请太医来号个脉。”

    元晗惊讶:“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并无,只是,只是,这么久了,臣侍,臣侍都不曾,有,有孕,想请太医开个方子调理一番。”

    元晗失笑:“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你若是不放心,明日我便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

    张疏桐低头:“谢殿下。”

    “太医只是辅助,孩子还不是得咱们努力?”

第五十章 起复(一)

    入了五月,暑气渐重,忙活了大半年的礼部,又要准备行宫避暑的事宜。六月初一,京中三品及以上的官员携家眷,随皇帝的御驾一起,浩浩荡荡前往行宫避暑。

    泰初帝亲征这两年,行宫一直空置。今年朝廷又拨款修建,避暑行宫可谓是美轮美奂。

    清凉台是皇帝的居所,皇后和君侍们分住内宫各院,皇女朝臣们住在外院。

    安郡王府的两位家眷,梁辰不爱折腾,张疏桐打理家事,居然没人跟来。和贤君一面气恼元晗这两位侍君不懂得照顾妻主,一面忐忑泰初帝迟迟不给元晗指婚正君究竟有何用意。心疼她无人照料,要将贴身侍从秋书指去照顾她。

    元晗再三辞谢,和贤君又将阿福叫去耳提面命了一番,这才作罢。

    行宫中避暑的日子很是清净,读读书,与陆雨几人把臂同游,喝酒听琴赏画。杨业把杨素素与杨茵一起带了来,通过刘霞的关系,杨素素二人也加入了安郡王府的小圈子。

    在外人看来,杨业身上带着王氏的标签,王倩也是王氏族人,这二人都投向了元晗的阵营,免不了猜测王氏内部是不是有什么分化。

    刘霞投入元晗门下,既在杨业的意料之中,也有些意外。三王尽去之后,有能力的就只有元旸和元晗了。元旸是有徐皇贵君和徐晶的父族,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泰初帝对于元晗的提拔。相比于元旸,元晗更像是泰初帝属意的继承人。意外的是,元晗明知刘霞是杨崇未来的妻主,仍旧能心无芥蒂地接纳她,这份心性令人既敬又畏。

    这样清净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皇帝病倒了。虽然楼院正依旧是“龙体无碍”的说法,但是清凉台除了薛皇后,任谁都进不去,谁也不知道皇帝的真实情况。

    行宫的几位皇女每日在清凉台外问安,得到的都是薛皇后“圣躬安”的答复。行宫的人心有些浮动,气氛里弥漫着躁动不安的情绪。

    卫弗的院子里,依旧是几张熟悉的面孔。

    “卫相,陛下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心里都没底。”

    卫弗依旧是从容不迫的样子:“皇后和太医都说陛下安好,那便是安好。”

    “可是大人之前说陛下归朝后……”

    “现在不是我等能出手的时机。”

    崔雅突然开口:“陛下将十五殿下调至翰林院,又点了她看好的陆雨为状元,等于是传达出了一个信号。现在殿下手中已经有了一些势力,再有我们暗中支持,即便……殿下胜算不小。”

    卫弗摇头:“还不是时候,徐晶连着失了两个外孙女,十四殿下是个不中用的,她到现在没有半点动作,这不正常。有一场狂风暴雨等着十五殿下呢,抗过去就是康庄大道,抗不过去……”

    话没说完,在场的几人都懂。泰初帝即使属意元晗,也要对她多方考验,恐怕不会施以援手。

    “那要不要提醒殿下?”

    “这位殿下的心思手段,我们能想到的她会不知道?”

    元晗自然也想到了。皇帝病倒了,政事交给了左右二相。然而徐晶比卫弗更受倚重,这么多年,在寒门与士族的较量中,逐渐占据上风。这个时候如果做点什么,比平时要方便得多。至于她要怎么做,元晗没有半点头绪,只能见招拆招。

    入夏之后多雨,这夜电闪雷鸣,暴雨滂沱。元晗放下手中的书卷,守在一边的阿福立即问道:“主子,是要歇下了吗?”

    看着窗外几乎连成一线的雨势,叹道:“这场大雨不知几时能停?”

    “主子是担心家书不能及时送到两位侍君手中吧。”

    元晗举起书,作势要打他:“你倒是胆子大了,都敢调侃我了。”

    阿福看了看外面,笑着说:“这种夏日的大雨,说停也就停了,不会耽误主子的家书的。”

    “回去就让染秋好好教你学学规矩。”

    主仆二人说笑几句,便吹了灯烛歇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嘹亮的鹤鸣将元晗惊醒。卧房的外间有西索的动静,不过片刻,便亮起了灯烛的光芒。

    “阿福,什么时辰了?”

    阿福的声音带着些朦胧的沙哑:“回主子,刚过丑时。”

    “外面是什么声音?”

    不等阿福答话,又一声清亮的鹤鸣响彻行宫上空。

    元晗霎时清醒,披衣走到门边,一只雪白的鹤快速掠过头顶,向着东北方向飞去。行宫里的灯火渐次亮起,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夜风带来雨后清新的湿气。

    陆雨几人没有官职,此次行宫避暑,跟着元晗的车驾一起来的,所以一同住在元晗旁边的小院子里。几声鹤鸣过去,白鹤已经飞的看不见影子了,元晗的院门被人敲响。

    “殿下。”

    门外是陆雨的声音。阿福过去开了门,将几人让进来。正要吩咐侍从上茶,元晗制止了他:“去把牛乳热几盏送来,夜深了喝茶该睡不着了。”阿福退下去吩咐。

    “殿下,这白鹤一飞,今夜恐怕许多人都彻夜难眠了。”

    元晗笑道:“鹤乃祥瑞,飞往东北方,那里是皇陵所在。”

    “三殿下和七殿下?这是左相策划的?”

    “谁策划的明日一早便知,祥瑞一出,不过求的是起复罢了。三姐的正君已经殁了,不知她和徐相之间有没有产生嫌隙。就算是关系依旧如初,她身上还背着刺杀的事情。所以我猜,应该是七姐要出来了。”

    “七殿下起复,算是坏事中的好事了。”王倩出身王氏,虽然备受族亲欺凌,大家族的底蕴毕竟还在,分析道,“三殿下经营多年,朝中势力经过一次清洗,却不能尽除。九殿下背靠王氏,虽然在朝中没有什么势力,但在天下士族心中,王氏分量之重,不是徐相这样寒门出身可以比的。所以七殿下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七姐最见不得我这样从前作小伏低的人,在她落难之后上位。她这一出来,怕是要针对我了。”

第五十一章 起复(二)

    暴雨初晴。热气夹杂在水汽里,蒸腾而上。一大早,多日不见的皇帝出现在了清凉台的朝会上。

    皇帝脸色有些暗黄,可见并不如楼院正所说“并无大碍”,像是真的病倒了。

    不等朝会议事,司天监提点蔡银先一步出列:“陛下大喜啊。”

    皇帝还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哦?朕何喜之有?”

    “昨夜暴雨初歇,珍禽园中一只白鹤长鸣数声,腾空而起。此乃祥瑞之兆啊。陛下龙体安康,国祚昌隆。”蔡银声情并茂,激动万分。

    可泰初帝并没有她想的那般兴奋,蔡银心里没底,硬着头皮继续道:“白鹤飞往东北,臣侍连夜命人查探,果然有所得。”

    “预兆何事?”

    “七殿下奉命前往皇陵为先帝守灵,昨夜丑时,一位侍君诞下一女,正应上白鹤的祥瑞之兆。”

    终于来了。

    元晗心中算是微微松了口气。与她猜想的一样,这些人求的是元昀的起复。

    泰初帝沉默了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对守瑞道:“去把老七一家都接到行宫来,派几个生养过的抱着小婴儿。”

    这就算是解了元昀的禁足了。元晗心中早有猜想,现在一点都不意外。而元旸则是满心的不可思议。

    她以为,元昊和元昀被禁足皇陵,她自己又被指婚了徐晶的庶孙,接下来该扶持自己争夺大位了。没想到徐晶宁愿大费周章演一出祥瑞的戏码,也要将元昀放出来。她眼含怒意地看向徐晶,却没有收获徐晶的半分目光。

    听到泰初帝要接元昀回来,元晗第一时间就看向元旸,也就没有错过这一幕。

    元旸的心思她太了解了。同为徐皇贵君的女儿,她自然也要和两位姐姐争一争,尤其是看见过元昊元昀鼎盛时的繁华似锦,更是对权势有着热切的渴望。

    元晗又看向高高在上的泰初帝,这一切恐怕是她想看到的吧。

    皇帝病倒后,清凉台难得一次的朝会,有了祥瑞之事在前,谁也不会去触皇帝的霉头,朝议的事情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元昀在午时过后到了避暑行宫。

    泰初帝召了几位皇女一同用膳品茶。守瑞进来通报:“陛下,七殿下已经到了行宫,正在门外拜见。”

    皇帝放下茶盏:“宣她进来吧。”

    元昀一身布衣,低头躬身,形色谦卑:“儿臣参见母皇,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谢母皇。”

    “朕听说你昨夜得女,孩子呢?抱给朕看看。”

    元昀身后跟着的宫侍立即抱着襁褓上前,将孩子交到泰初帝手中。

    不像是刚出生的婴儿那般皱巴巴的,这个孩子眉目舒张,隐约能看出清秀的相貌,一路颠簸居然还在熟睡中。

    泰初帝抱了会儿,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又交给旁边的宫侍,嘱咐好生照看。

    几位皇女分坐两侧,堂上只有元昀站着。

    “听闻你在皇陵抄经礼佛,想来是有所心得。”

    “儿臣诵读佛法,对以前不当的行为深感惶恐,日夜不安。也亲手为,为孙侧君超度祈福。”

    泰初帝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坐吧。”这便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的意思了。

    元昀并不坐,反而躬身道:“这个孩子生有异象,望母皇赐名,压一压她的福气。”

    皇帝看完孩子,并不提祥瑞之事,没想到元昀借此机会提出赐名一事。

    为皇孙赐名,这件事可大可小。元昊的嫡长女元瑶便是皇帝赐名。后面的皇孙少有能入了皇帝眼的,便都是内务府拟好了名字,皇帝随意指一个而已。

    虽然有元瑶的例子在前,可那毕竟是嫡长,元昊当年又是风头正盛,与元昀现在落魄的处境完全不同。

    几位皇女都看向泰初帝。

    泰初帝沉吟片刻:“便取名为‘玦’吧。”

    “元玦”这个名字一出,元旸的脸上有些不可抑制的幸灾乐祸。

    元瑶这一辈的孩子,是“玉”字辈。玦虽然也是玉器,却是有缺口的。元昀以压福气为名,请泰初帝赐名。得了这个字,既应了元昀“压福气”的由头,又不让这个孩子的身份太过贵重。

    皇帝果然是皇帝,一招制敌。

    “应运而生,只可惜是个庶女,‘玦’字刚刚好。”元旸开口嘲讽道。

    元昀似没听见一般,行礼谢恩:“谢母皇赐名。另外,儿臣的侍君夏氏此次育女有功,儿臣想请封为侧君。”

    此话一出更是令人吃惊。元昀就是想以侧君之位拉拢徐晶,才毒害了孙氏,事发后被禁足。夏氏不过是个小官的儿子,就要占了元昀唯一的侧君位置?

    元晗心中捉摸不透元昀的想法,在场的元旸几人也是惊疑不定,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泰初帝深深看了她一眼,她只是低头行礼,看不清表情。

    “既然如此,朕准了。抬夏氏为豫郡王侧君,赐玉如意一柄。”

    这一道旨意可不仅仅是抬了夏氏的份位,连元昀的郡王爵位也恢复了。刚才还幸灾乐祸的元旸,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元昀再次谢恩,才在末席坐下。早有宫侍来上了茶,众人继续品茶闲话,并无异样。

    品了半晌的茶,众人散去。元晗吩咐墨儿打点一份贺礼,送到元昀手中。

    话音刚落,元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七姐刚刚解了禁足,势力大不如前,十五妹还不择良木而栖吗?”

    元晗微笑:“十四姐说笑了,我不过是贺七姐得女而已。”

    元旸皱眉:“你原本不过是跟在七姐身后,现在她落魄了,你却要娶薛氏的嫡公子,你还以为你们能有重修于好的可能吗?”

    话里话外的意思,仍旧是把元晗当做依附于元昀的藤蔓。难怪徐晶大费周章保元昀出来,也不愿意让元旸取而代之。她比起元昊元昀,差得太多了。

    “姐妹友善本就是礼义之道,我与七姐本就没有龃龉,何来重修于好一说呢?”

    元旸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拂袖而去。

    虽然元旸的话被她顶了回去,但是话中却并无道理。元昀当初拉拢自己,不过是看中自己能做实事,又没有竞争大位的实力,二人相差悬殊。拉拢之余,也少不了防备。

    而现在,元昀禁足皇陵的这几个月,元旸吃下了她的一部分势力,元晗也在翰林院有了自己的班底,即将迎娶薛氏嫡子。此消彼长之下,二人已经没有了相差悬殊的实力,元昀也不会再有居高临下的心态。

    看到昔日的麾下可以和自己分庭抗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元昀,她被禁足皇陵的屈辱事实。恐怕现在对元晗的怨气,比对元旸还要高。

第五十二章 巫蛊(一)

    二人离开后,一边廊下的元昀从廊柱的阴影中显露出身形。

    元晗和元旸的一番对话被她尽数听入耳中。元旸对她被解除禁足如临大敌,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元晗的处变不惊滴水不漏,却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现在仔细想来,怕是当初自己看走了眼。从她回京起,一篇贺诗崭露头角。后来乔迁宴上的刺杀,元晗作为主审,将元昊元昕全部拉下马。而自己当时只顾着庆幸逃过一劫,甚至还对她生出了一丝丝的倚重之心。

    孙侧君死的时候虽然正赶上元昊误杀徐氏,可是皇帝怎么就有心派了仵作去验尸?元昀在皇陵禁足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直到徐晶查出端倪。

    孙侧君的贴身侍从五儿曾经回过一趟孙家,他出门后,孙家的总管又暗中拜访了安郡王府。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徐晶查不到,但这一切不是已经说明了,她的禁足有元晗的“功劳”?

    元昀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冷笑,转身回到自己的院子。

    泰初帝恢复了她的爵位,还给刚刚出生的孩子赐名,这在很多官员看来,是元昀重回权力中心的信号。因此,她的院子里堆了不少朝臣送来的贺礼。

    “安郡王送来的东西呢?”

    侍从忙在礼盒里找出了一个不起眼的盒子,递给元昀。元昀打开,里面不过是一只做工精致的长命锁,和一块玉佩,还有一些小孩子的东西。不出挑,也不出错。

    听到元昀回来的动静,张疏檀从屋里迎出来,伺候她脱了外袍,又奉上茶水。元昀看着忙前忙后的张疏檀,问道:“都安排妥当了吗?”

    张疏檀眼中浮现出犹疑之色,随即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腹部,坚定道:“殿下放心,都安排妥当了。”

    元昀也缓了脸色,握着张疏桐的手坐下:“此间事了,你便好好养胎,本王盼着这个嫡女很多年了。”

    张疏檀望着她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和元昀夫妻多年,她的性子心思张疏檀也知道不少。

    尽管元昀一再表示,他若是生下嫡女,便是豫郡王府的世女,将来她荣登大位,世女自然就是太女。

    这样的承诺,若是换了以前,张疏檀必然动心不已。但是经历了孙侧君的事情之后,张疏檀自忖张氏对于元昀来说,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助力了,尤其是元晗即将迎娶薛氏的情况下。

    那自己有一天是不是也会成为弃子?像孙侧君那样,在府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张疏檀压制不住心中的恐惧。

    白鹤祥瑞之后,泰初帝的身体时好时坏,清凉台的朝会也时有时无。薛皇后病急乱投医地将元玦抱到清凉台养着,以期她这个“祥瑞”的名头能给泰初帝带来一些真正的祥瑞。

    神奇的是,元玦到了清凉台之后,泰初帝的身体仿佛真的好了起来,朝会又能正常举行了。

    这日清凉台朝议,蔡银又迈一步出列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蔡银提出的祥瑞之事,已经表明了是徐晶一派的人了。司天监掌管天文历法,虽然不是什么实权的衙门,但历来帝王对于天象这些事情,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元晗见她出列,没来由地心头跳了跳。

    “臣昨夜观星象,紫薇星弱,东南方有杀星,夺紫薇气数。”

    众人尽皆哗然。紫微星历来是代表帝王的星宿,紫薇星弱印证了皇帝近来龙体欠安的事实。避暑行宫在皇城西北方,东南有杀星,则预示着皇城之中有暗合此星象的人或事。

    低声议论了一番,徐晶出列道:“陛下,蔡大人前些日子算到祥瑞之处,陛下龙体有所好转。此次算到杀星,应当不是空穴来风,该命人仔细查探。”

    “查。蔡爱卿可有办法查到具体方位?”

    蔡银躬身答道:“臣可以持寻龙尺,往东南方向去。若是距离近了,寻龙尺便会有指示。”

    “就照你说的做。”

    “遵旨。”

    有了杀星的事情,众人各有心思,朝会草草结束。蔡银带着人和寻龙尺,直奔皇城而去。元晗莫名感觉不安,心气浮躁。

    蔡银一连去了两日不曾有消息。第三日晚间,元晗刚刚用了晚膳,墨儿领着一个穿斗篷的人进来。

    “殿下,这是梁侍君身边的陌歌。”

    陌歌除下斗篷上的兜帽,露出脸来,跪地拜倒:“事急从权,主子让奴才给殿下带了封家书。”他从袖中取出薄薄的一张纸,连信封都没有,可见是匆匆写就。“另有口信,主子说……”

    不等陌歌说完,门外一阵嘈杂,不过片刻,便到了元晗门前。守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陛下传召,请殿下即刻前往清凉台,不得延误。”

    元晗只来得及将陌歌手中的信纸拿走,塞进随身的香囊中便要出门。陌歌大急,只能压低声音道:“以身试险,祸水东引。”

    元晗深深看了他一眼,唤了声:“墨儿。”

    墨儿立即点头:“殿下放心,奴婢明白。”

    元晗这才推门离去。

    门口的阵仗非同小可。守瑞亲自来请人,身后还跟着一队禁卫。元晗恍若未见,只对守瑞点点头:“有劳总管了。”

    清凉台的大殿中,气氛肃杀,与当时刺杀审问的场景一般无二。皇帝坐在上首,闭目不语。徐晶和卫弗坐在一侧,见元晗进门,俱都看向她,另一侧坐着元昀元旸几位皇女。蔡银和几位着司天监官服的人跪在殿中。

    元晗不安了几天的心,在此刻仿佛是等来了最后的杀招,反倒是定了下来。加上梁辰让陌歌传来的那句似是而非的话,并不见慌张。

    “儿臣参见母皇。”

    皇帝睁开眼,并不叫起,反而是对着蔡银说道:“你查到了什么,现在十五也到了,可以说了吧。”

    蔡银跪直了身子答道:“臣奉命前往京城查探杀星一事,由西北角门入城,寻龙尺俱无动静。臣自温字坊开始查探,直到,”蔡银看了元晗一眼,“直到平仁坊。”

第五十三章 巫蛊(二)

    元晗不说话,垂首静听。皇帝也不说话,大殿里陷入诡异的安静。

    “在平仁坊查到了什么就直说,吞吞吐吐像个什么样子。”徐晶开口呵斥道。

    “是。”蔡银不再卖关子,“臣踏入平仁坊,寻龙尺无风自动。臣走到安郡王府门前,寻龙尺更是急转。”

    已经被点名,元晗也不沉默:“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杀星一事,出自安郡王府。”

    “本王随驾到了行宫,府中只有两位侍君。蔡大人的意思是,杀星出在张氏梁氏两位侍君身上?又或是府中的哪个侍从家仆?”

    元晗质问完,面向皇帝:“母皇九五至尊,又怎会被侍君甚至侍从家仆夺了气数?真乃无稽之谈。”

    “十五妹别忙着撇清,让蔡大人把话说完不迟。”元昀开口,丝毫不向元晗避讳她参与了其中的事实。

    元晗看她一眼,又看了徐晶一眼,微微笑道:“那便请蔡大人将要说的话一次说完吧,此番欲言又止故作姿态,当真不知是何居心呢?”

    蔡银抹了把额头,再拜道:“陛下容禀。杀星或可应在人身上,又或可应在物事上。臣取了安郡王府两位侍君的生辰八字推演了一番,并不应在二位侍君身上。那便只有一种可能,郡王府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元晗皱眉,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蔡银稽首道:“臣借陛下便宜行事之名,令禁军搜查了安郡王府,请陛下降罪。”

    元晗大怒,区区一个司天监提点,不过是正三品的官职,敢让人搜查她的府邸。

    “蔡大人最好说说你到底查出了什么,否则藐视皇族的罪名,本王必将追究到底。”

    蔡银伏在地上,战战兢兢道:“臣,臣在安郡王府,搜出了巫蛊之物。”

    此话一出,又是一片哗然。

    巫蛊魇镇历来是帝王大忌,凡是沾上这种事情的,无一善终。前朝甚至有位皇帝,因为巫蛊之事,杀了上万人。

    元晗乍一听到,不由心惊肉跳。她们为了对付她,可谓是不择手段了。

    皇帝也睁开眼,眼神锐利,直直射向蔡银:“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污蔑皇族可是抄家的罪过。”

    蔡银“砰砰”连磕了几个响头:“臣不敢以全家性命污蔑安郡王,实在是臣查到了实证,不敢呈上来污了陛下的眼。”

    皇帝冷哼一声:“呈上来。”

    蔡银又重重磕了个头,命人将物证呈上来。

    元晗手心冒汗,梁辰必然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在这个当口匆匆写信给她,让陌歌亲自送来。可惜时间太仓促,她来不及看到信的内容,只听了一句云里雾里的口信。

    梁辰与她相处时日太短,根本猜不到他那句“以身试险,祸水东引”是什么意思。巫蛊一事实在重大,一旦处理不好,祸及满门。

    一位宫侍托着个托盘,上面盖着红布,小步走上殿来,将托盘交给守瑞。守瑞揭了红布,脸上不可避免露出复杂的神色,不着痕迹地看了元晗一眼,将托盘递到皇帝眼前。

    皇帝定定地看了半天,最后只吐出一句:“好啊,好得很啊。”

    元昀喝道:“十五妹,你居然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还不认罪?”

    元晗并不为她声势所惧,朗声道:“没有做过的事情何来认罪?母皇,能否将巫蛊之物交由儿臣一观?”

    皇帝挥了挥手,守瑞端着托盘走到元晗面前。托盘里赫然是四五只小人,中间那只明黄色布料的小人上,写着皇帝的生辰八字,还扎着几根银闪闪的细针。其余几只都是白色小人,同样写着生辰八字,扎着针。

    元晗拿起细看,明黄的布料民间不允许使用,但是这样的料子,几乎每个皇亲府中都有一些。白色的小人用的料子就更普通了,只是白色的棉布而已。

    细看小人身上的生辰八字,明黄色的是皇帝的无疑。其中一只看日子是薛皇后的,还有元昊的,元昀的。

    看到最后一只,元晗突然就明白,梁辰说的“以身试险”是什么意思了。因为最后一只小人的身上,写着的居然是元晗自己的生辰八字。

    再细细一看,帝后的,三位皇女的,居然没有元昕的。那么“祸水东引”的意思也明白了。

    元晗暗暗松开袖中握紧的手,定了定心神,厉声问道:“蔡大人,本王问你,这托盘上的东西,全都是在本王府邸中发现的?并没有你私下混进去的?”

    蔡银当即重重磕头,喊冤道:“殿下,下官身为司天监提点,自然知道巫蛊之术的阴毒,怎么会做出这种倒行逆施的事情来?”

    元晗冷哼:“蔡大人可要想好了,真的不要再看一眼确认一下吗?”

    蔡银向皇帝哭喊道:“陛下明鉴,证物从安郡王府搜出之后,便由臣和两位少监共同保管,臣绝无徇私的可能。此事两位少监都可以作证。”她身后跪着的两位司天监少监同时点头,表示认同。

    徐晶呵斥:“人证物证确凿,十五殿下还有什么要狡辩的?你如此倒行逆施,当真枉为人女。”

    看来徐晶是确定了这次能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直接在大殿上与元晗撕破脸。元晗并没有露出她们想象中的惊惶的表情,反倒是微微一笑:“徐大人,母皇方才也说了,污蔑皇族是抄家的罪过,大人还是慢点说话的好,当心风大闪了舌头。”

    说完,不再看她和元昀的表情,而是向泰初帝叩拜道:“母皇,儿臣冤枉。”

    “哦?蔡银可是从你府中搜出了一盘子的证据,你拿什么反驳?”

    “蔡大人方才确认了,这些巫蛊之物都是从儿臣府上搜出来的,并没有私下混进去。按照蔡大人的说法,儿臣要行魇镇之事,为什么将自己的生辰八字也一并写上?”

    元晗从托盘中拿起一只白色小人,扔在蔡银面前:“司天监与内务府同样掌管皇室的生辰八字,蔡大人可以取出名册来对一对,这是不是本王的八字?”

第五十四章 巫蛊(三)

    八字轻易不示于人,内务府掌管所有皇室的八字,司天监掌管所有朝臣的八字。元晗既是皇室,又授了官职,她的八字在司天监里自然也有录入,蔡银只需要取出名册来一对便知。甚至都不需要,元晗出生于泰初五年三月十六日,看年份日期便知。

    蔡银顿时汗如雨下,方才一口咬定没有对证物做手脚,现在明晃晃的破绽就在眼前,一个污蔑皇族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从元晗问话开始,便是陷阱。她必然不能承认对证物动过手脚,那写着元晗八字的小人就是她脱罪最好的证据。若是反驳魇镇之事并无作用,就是打了自己的脸。蔡银无论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脱罪的理由,只能不住地磕头。

    “徐大人和七姐认为如何呢?”

    徐晶面色如常,只是微蹙的眉心暴露了她心情不佳的事实。元昀的脸色就很难看了,明明天衣无缝的计划,挑在了元晗不在府上,守卫薄弱的时候,天时地利人和,怎么还是出了问题呢?其余几位皇女,一直都没有说话,虽然脸上隐隐有失望,但看到元昀和徐晶吃瘪,还是有些幸灾乐祸的。

    “臣忧心陛下龙体安危,一时失言,还请殿下恕罪。”徐晶站起来对她一揖,颇有能屈能伸的魄力。

    元昀见状,也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对着元晗一礼:“错怪十五妹了,还请十五妹谅解。”

    元晗将整件事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仔细想了想梁辰带给她的口信,心中有了一个计划。

    徐晶既然将巫蛊之物投入元晗府中,自然不会将生辰八字写错,犯这种低级错误。那写着元晗生辰八字的小人,就是另有来源。

    梁辰说的“以身试险”,应当就是他发现了这些东西,却没能来得及销毁,只能留一个破绽在其中,冒险将元晗的八字写上,混在里面。

    除了帝后,这些小人有元昊,有元昀,有元晗自己,唯独没有元昕,这就是祸水东引的意思了。

    想了这些,元晗对泰初帝道:“蔡大人虽然不敬皇室,但在天象上不会出错,杀星确有其事。儿臣是被诬陷的,那真正的杀星必然还在东南方。不如让蔡大人戴罪立功,查明杀星一事。”

    场面再次反转,元晗为蔡银求情?徐晶面色阴沉,不知在想什么,蔡银更是惊得礼节都不顾了,直勾勾盯着元晗,仿佛要看出她究竟有什么阴谋。

    泰初帝却没有很吃惊:“蔡银,你可愿意?”

    蔡银心中捉摸不定,暗中看向徐晶,没有得到任何指示。这个橄榄枝如果不接,怕是现在就要被下狱,以藐视皇室罪名论处。蔡银咬咬牙:“臣谢陛下恩典。”

    一直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卫弗突然道:“陛下,蔡大人是戴罪之身,还是请刑部共同办理这个案子比较好。”

    泰初帝点头:“那便让黄爱卿共同办理吧。”

    蔡银彻底脸色一黑。卫弗和徐晶明争暗斗多年,黄珊又是明晃晃的右相党,让她一同办理,等同于是在头上悬了一把利剑。但现在形势所迫,由不得蔡银反对。

    一场大祸化险为夷,元晗离开清凉台,回到自己的院子,感觉有些虚脱。

    “墨儿。”元晗扬声唤道。

    墨儿闻声应道:“主子。”

    “陌歌呢?”

    “陌歌独身一人不便回府,奴婢便让他在后院的厢房里住下了。”

    “他可有说什么吗?”

    “他说梁侍君的计划都写在信里了。”

    元晗点点头,让墨儿退下,这才从香囊里取出梁辰的信。信纸被随手揉的有点皱巴巴,但字迹依旧清晰。

    梁辰在信中说明了他发现的事情。

    元晗随驾前往行宫后,安郡王府里只剩下张疏桐和梁辰两个主子。梁辰不爱热闹,平日只在院子里读书习字。张疏桐有家事要打理,也少有跟他闲聊的机会。两人对彼此知之甚少。

    前几日,梁辰看见张疏桐夜半捧着一只匣子,在后院祭拜,不知在做什么,梁辰也并没有在意。

    直到今日,蔡银带着禁军强闯安郡王府。

    丁影带着侍卫拦在门外,与蔡银交涉。梁辰心中突突直跳,一下子就想起来张疏桐那只神秘的匣子。

    顾不得许多礼节,梁辰带着陌歌直奔林萃轩,张疏桐正在屋内听苒儿汇报前院的情况。元晗不在府里,梁辰诸事不管,他就是唯一可以拿主意的人了。

    门突然被推开,张疏桐惊诧道:“梁侍君这是要做什么?”

    梁辰开门见山:“我前几日夜里见你捧着一只匣子,里面是什么?”

    张疏桐像是想起什么,面色微变,口中却道:“不过是一些闺中物什罢了。”

    梁辰面色一肃:“你我二人都是殿下的侍君,安郡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府外的可是禁军,什么人能调动禁军,又有胆量惹上安郡王府?”

    张疏桐自小在桐山张氏耳濡目染,对于这些政治形势的判断还在梁辰之上。梁辰不过是深谙后宅阴私之事,所以想的更快。

    当下不再犹豫,从博古架上取下一只楠木匣子。匣子上雕刻着石榴葡萄的纹样,寓意多子多福。

    “这个匣子是母亲送与我的,里面是祈佑子嗣观音像。母亲说,需得每夜亥时于月下祭拜,满一月后奉以香火,保佑子嗣绵长。”

    “那为何以铜锁锁住?”

    “母亲说开启则失去灵性,便以铜锁锁住。”

    梁辰皱眉,道一声“得罪了”,便唤道:“陌歌。”

    陌歌与梁辰主仆多年,只听一声唤便知他心意。当下走上前来,握住那小巧的铜锁,手上用力,竟生生将锁扯了下来。

    张疏桐目瞪口呆。陌歌身上显然是有功夫的。

    不过现在不是惊叹这个的时候,梁辰已经打开了匣子,悚然变色。

    看他沉默安静的性子,都面色剧变,张疏桐立即看向匣子里的东西,一声惊呼被死死地压在唇齿间。

    母亲送来装观音像的匣子里,居然装着一明黄一纯白两个人偶。人偶身上写着生辰八字,头上身躯上还插着细针。

    魇镇巫蛊!

第五十五章 巫蛊(四)

    这四个字一撞进脑海里,二人都意识到了严重性。前朝那场浮尸千里流血漂杵的巫蛊案,从来都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烧毁吧。”

    “不行,”梁辰阻止,“禁军已经在门外了,来不及处理灰烬等于是坐实了罪名。”

    张疏桐沉吟,唤来苒儿吩咐道:“你去前院告诉丁影,让她务必再拖住禁军一柱香的功夫,到时候再放人进来。”

    苒儿领命而去,张疏桐又问梁辰:“梁侍君针线功夫如何?”

    梁辰摇摇头:“不甚精通。”

    “那便请梁侍君写信将这里的事情告知殿下吧,我看你的贴身侍从有些功夫,让他亲自去送信。”

    梁辰点头,直接在林萃轩铺开纸张,提笔写信。

    张疏桐从库房里寻出来相似的白布,裁裁剪剪又做了三个人偶,提起笔写上生辰八字,插上细针。又从博古架上拿出一只匣子,一股脑儿装进去。

    “这几个八字,是谁的?”

    “这个是三皇女的,这个是七皇女的,这个,是殿下的。”

    梁辰一惊:“你疯了?!这可是巫蛊之术,你将殿下的八字也写上,万一……”

    “没有万一,”张疏桐打断他,“这东西若是有用,还要军士将领做什么,直接魇镇对方主将便是。而且不把殿下的写进去,她洗脱不了嫌疑。”

    见多了后宅的事情,梁辰心念一转便想明白了,心中感叹张疏桐的胆大果决。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好破局之法,又不在乎这些神鬼之事,甚至想到了如何反将一军。这个匣子如果不是借张家主的手,以求女的名义送进来,恐怕没这么容易让他上钩。

    梁辰不得不佩服。

    写完信交给陌歌,嘱咐他一定要亲手送到殿下手上。

    “若是殿下来不及看信,你便再传个口信,就说‘以身试险,祸水东引’。”

    陌歌转身去了,张疏桐也吩咐苒儿,把这只匣子埋在靠近东边角门的土里,然后给丁影传话,可以放禁军进来了。

    一队禁军来势汹汹,直奔着张疏桐的林萃轩而来。张疏桐与梁辰坐在堂屋里喝茶,见来人闯进院中,抬了抬眼:“诸位闯安郡王府后院,仿佛不合礼数吧。”

    这二人虽然品级不高,却是皇室中人,蔡银不得不行礼道:“本官奉皇命追查,寻龙尺指出的方向便是在此,得罪侍君了。”

    说完便要命人上前搜查。

    张疏桐不紧不慢道:“大人奉命查事,我等不便过问,但大人要搜查皇女府邸,可有陛下手谕?”

    蔡银知道这位张侍君出身大名鼎鼎的桐山张氏,等闲借口糊弄不了他:“本官有陛下赐予的‘便宜行事’的口谕,搜查安郡王府,也在‘便宜行事’之内。”

    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唇舌,没想到这位张侍君点点头,放她们进府搜查:“希望大人能查出点什么来。”

    蔡银指挥着禁军进府:“这个就不劳侍君费心了。”

    按照徐晶的说法,巫蛊之物应当就在这位张侍君的林萃轩中,可是禁军们细细搜查,连床头的暗格都没放过,可惜一无所获。

    正要去别处搜查,只见一个侍从匆匆进门,看见满院子的禁军,吓了一跳,神色有些不自然。

    蔡银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破绽,她仔细打量这位侍从。他面露慌色,衣襟下摆上还沾着些泥土。蔡银了然,必然是张疏桐提前发现了什么,派身边的侍从去处理,衣摆上的泥土却暴露了一切。

    徐晶出身寒门,提拔的人也多出自寒门。蔡银虽然听说张氏子的厉害之处,却从没机会见识过,仍不免因为他男子的身份看轻了他。

    苒儿衣摆上的泥土的确是个破绽,她却没有多想是否是张疏桐故意留下的。

    在禁军首领耳边低语几句,命她注意是否有泥土被新翻开的痕迹。一路查找,终于在角门边发现了线索。

    元晗没有正君,去行宫时担心有些迎来客往之事,阿福不便出面,便带上了墨儿这个大总管,反而是将砚儿留下了。

    禁军搜查时,砚儿一直跟随左右。一位禁军发现了新翻开的泥土痕迹,禀报道:“大人,这里有发现。”

    砚儿看着那一处明显是匆匆掩埋的痕迹,不由得提起心来,上前想要遮掩:“不过是一处泥土,大人何必在意?”

    她越是遮掩,蔡银就越是上心,二话不说命人开挖。

    并没有挖出多深,便露出了匣子的一角。

    “大人,里面果然有东西。”

    蔡银心里有数,下令道:“继续挖。”

    没挖多久,匣子便被完整地取出来了。蔡银打开,做震惊状:“安郡王府居然由此等阴邪秽物,其心可诛!”

    说完合上匣子,命禁军守住王府各处,不得随意出入,抱着匣子匆匆离去。

    砚儿顿时大急,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是既然蔡银这么说,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一个随从,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去寻张疏桐说明情况。

    不料张疏桐和梁辰两位侍君听完,依旧是老神在在地喝茶:“知道了,你下去吧,别担心。”

    现在已经不能进出王府,即使担心也毫无办法,心中惴惴地退下。

    闲杂人等都退开,张疏桐和梁辰也不免露出几分担忧来。

    元晗看完信,又提笔写了一封,让陌歌带回去给交给丁影,接下来的计划还需要丁影去办。

    这次的查探阵仗更大,黄珊持皇帝手谕,领一队禁卫军和刑部差役,开始满城搜索。西城“温良恭俭让”各坊均无动静,东城南部也没有动静,一进了外三坊,寻龙尺无风自转,蔡银心中“咯噔”一下。

    外三坊里全是皇亲国戚,上回得了徐晶的消息,才敢闯入平仁坊,搜查元晗的府邸。这次虽然有了皇帝手谕,一旦从府里什么都没查出来,自己可扛不住这些皇室们的怒火。

    “黄大人,这……”

    黄珊故作不知她心中所想:“果然还有漏网之鱼,蔡大人带路吧。”

    蔡银被她架在火上,退不得,只能按照寻龙尺的方位寻找。

第五十六章 巫蛊(五)

    过了运仁坊与平仁坊,刚一踏进庆仁坊,寻龙尺转动得更厉害,直直指向一座府邸。蔡银抬头一看,匾额上赫然写着“豫郡王府”。

    蔡银不知道寻龙尺被动了什么手脚,为什么会指向元昀的府邸,但她知道,一旦让黄珊带着禁军和刑部衙役进了豫郡王府,她必然会被元昀怪罪。

    “黄大人,这是豫郡王府,如此贸然搜查,于礼不合吧。”

    黄珊似笑非笑地觑了她一眼:“于理,蔡大人查探到豫郡王府有秽物,本官奉了陛下旨意协助蔡大人,搜查豫郡王府并无不妥。于情,蔡大人拿着便宜行事的口谕,都敢搜查安郡王府,同样是郡王,怎么豫郡王府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蔡银冷汗流的更急,黄珊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把所有的责任过错都推脱给她。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身不由己。禁军进了豫郡王府,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在院子里找到了一丛新翻过的灌木丛,在土中,挖出了装有巫蛊人偶的匣子。

    匣子里是五只人偶,帝后,元昊元昀元晗三位皇女。

    “这幕后之人甚是可恶,看来不仅仅是陷害十五殿下,连七殿下也是她的目标。”

    蔡银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应和道:“的确是可恶。”她不知道为什么元昀和徐晶设下的局,会把元昀自己也绕进去。但是只要能把元昀摘出去,这些都不算什么。

    “本官推测,这幕后之人想陷害的不仅仅是十五殿下和七殿下,恐怕还有别的殿下。蔡大人继续辛苦,把这件事查探到底吧。”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黄珊和蔡银在外三坊查探,接连在元昊元旸元昌元晓等诸多皇女府上发现了装有人偶的匣子。

    涉及范围之广,连蔡银这个知情人都骇然。于是,清凉台的朝会上,黄珊禀报了此事。众臣尽皆哗然。

    卫弗首先站出来:“陛下,此事涉及到本朝大部分皇女,幕后主使之人其心可诛!还请陛下严惩。”

    话这么说着,眼神却看向徐晶,怀疑的意思非常明显。

    徐晶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是既然元晗能摘出来,元昀府上发现的匣子,也能洗清嫌疑。

    “既然大部分皇女都牵涉其中,那可有未牵涉其中的?此人便是嫌疑最大的。”徐晶开口。

    黄珊微微一笑:“下官也是这么认为的。”

    徐晶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皇帝开口问道:“蔡爱卿,可有并未牵涉其中之人?”

    蔡银战战兢兢开口:“只有九殿下府上,并未搜出秽物。”

    这个结果一说出口,蔡银感觉到王氏的官员目光紧紧黏在她的后背上,仿佛她再说出一句对元昕不利的话,就会被她们撕碎。

    为了不受皇帝猜忌,青州王氏在朝中的族人已经不多,品级高的官员仅剩下大学士王熙,吏部侍中王静和御史中丞王笙。

    元昕被禁足后,吏部王氏族人被清洗一遍,王静外放,朝中仅剩王熙和王笙,比起徐氏的势力,不足为惧。

    巫蛊一案事关重大,由白鹤所起。在王氏看来,就是徐氏为了元昀的起复一手安排。没想到,先是拉了元晗下水,现在又把战火烧到元昕身上来,分明就是对王氏一族的挑衅。

    王熙率先站出来:“陛下,臣认为此事尚有蹊跷,不可只听蔡大人的一面之辞。”

    她的这个反应,在不知情的左相一派看来,就是对罪行的掩饰。自然是不能放过这个打压政敌的机会,于是一群人在朝会上引经据典,相互攻讦,吵得不可开交。

    这个场面是卫弗和徐晶都不曾想到的,但二人心念一转,便看透了现在的局面。

    有人要借此挑起徐氏与王氏两族的争斗。

    徐氏根基不深,势力多在朝堂。王氏正好相反,朝堂式微,族亲门生遍天下。这两族相争,必然两败俱伤,而最终的得益人……徐晶看向元晗,只见她袖手垂头,默然不语,仿佛睡着了一般,事不关己。

    这个计划是她一手安排的,元昀起复,最大的敌人便是在短短时间内,不显山不露水,悄然崛起元晗了。可是这些莫名多出来的巫蛊之物,遍布在各皇女府中,唯独没有元昕。

    两族的斗争就此挑起,即便徐氏避让,王氏也不能善罢甘休。元昕是王氏更上一个台阶的希望,动了她就是动了王氏的命根子,唯有你死我活一条路。

    不仅是元昀看走眼了,连她自己都低估了这位常年不在京中的十五皇女。不仅化解了巨大的危机,反手将计就计,把徐氏和王氏设计的死死的。

    与徐晶心中无奈愤懑不同,卫弗对于元晗实在是太满意了。心性不凡,手段高超,不愧是泰初帝选中的人。和徐晶明争暗斗这么多年,有皇帝为她撑腰,只能平分秋色,第一次看见她露出如此吃瘪的表情,想想就心中畅快。

    局面到了现在这个程度,几乎已经不需要元晗做什么了,她只需要朝会时静听徐王两派争得面红耳赤,在恰当的时候添把柴就好。

    徐派:“九殿下被禁足后,时有不满之言辞,会做下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实乃预料之中。”

    王派:“九殿下忠仁孝悌,宽和待人,才容得你们你们如此污蔑抹黑。”

    “不仅如此,还将陛下所出同辈皇女尽数牵扯其中,这种行径天理不容。”

    “你怎知不是有人蓄意陷害?”

    “巫蛊乃大凶之物,怎么唯独九殿下没有沾染其中?”

    王派语塞。这的确是巫蛊事件中元昕的致命伤。在没有有力的证据之前,这方面王派只能避而不谈。

    大学士王熙与御史中丞王笙,皆是以雄辩见长。奈何徐派人数众多,一方面没办法证明元昕的无辜,另一方徐派又翻出不少元昕的黑料,王派节节败退。最终,只能死守最后的底线,保元昕性命。

    九月初一日,御驾由避暑行宫回京,随之而来的旨意,革除元昕宗籍,幽禁于京郊兰因寺。

第五十七章 侧君(一)

    回到了阔别三月的安郡王府,元晗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差一点,这座府邸又要人去楼空了。进城时路过元昕曾经的康亲王府,匾额摘去,已显露出颓败之势。

    安郡王府后院的水榭,已经设下了一桌家宴,只得张疏桐梁辰与元晗三人,对坐宴饮。元晗对这次巫蛊事件中,魇镇之物如何进得王府的事情只字不提,只是对两位侍君的急智表示感谢。

    元晗不提,张疏桐心中清楚。其中缘由,也是一想便明白。在张家主心中,谁的利用价值大,谁才是更亲近的儿子。张疏檀既是嫡子,元昀身后的左相一派又势大,少不得要牺牲他这个庶子了。

    张疏桐心中冷笑,张氏之所以不兴,要靠他们这些外嫁子妻家支应门庭,归根结底是张氏女无能罢了。到现在,张家主还看不清形势,得罪元晗。他且看元昀和张疏檀能不能如她所愿,让张氏繁盛。

    进了九月,薛意入府的日子只剩下半月。元旸大婚的婚期与元晗不远,又碍于薛氏的门庭不敢怠慢,礼部直忙得人仰马翻。

    元晗亲自捉了双雁往薛府行纳吉之礼,却连薛家人的面都没见到,从头到尾都是薛府的管家出面陪同。朱尚书怕元晗面上挂不住,详细说了婚礼准备的情况,这才把全程低气压的纳吉礼行完。

    纳吉之后,元晗再不过问,任由礼部操持。直到九月初五日,薛意的堂姐,也是薛氏长房嫡长女薛绍领人来布置婚房,元晗这才见到薛家的人。

    薛家世代戎马,薛绍却是个文人模样。泰初十八年,皇帝亲征,伴驾的是薛氏的庶女,三房的薛绪,薛绍却被留在京城。

    因着薛氏纳吉时的冷待,元晗本不欲与薛绍多接触,不想她却先行递了拜帖,礼数十足。想到薛意日后子嗣艰难,又对他有些怜惜之意,便邀了薛绍前厅宴饮。

    薛绍出身薛氏,却爱读史书,于丹青一道也颇有些造诣,两人一拍即合,不免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此后,薛意婚礼之事俱由薛绍与元晗相商,倒也一切顺利。

    九月十五日,薛意的嫁妆流水一般地抬进安郡王府的琉璃阁,堆满了整个琉璃阁的库房。抬嫁妆时,元晗没有跟去观礼。一来妻主去看嫁妆,未免有觊觎夫家财帛之嫌,二来抬嫁妆本就是对妻主家中仆从和侧室的震慑,示意新入门主子家中得力,不是好欺负的。

    元晗在书房轻抚手中的妆奁,缓缓吐出一口气,合上盖子,将一室珠宝的璀璨光泽尽数掩盖其中。

    “砚儿。”

    砚儿应声推门:“主子有什么吩咐?”

    “你去……”元晗顿了顿,改口道:“你将墨儿找来吧。”

    墨儿来的很快,元晗指着桌上的妆奁吩咐:“你亲自将这个送到杨府,交给,交给素素吧,说这是我为贺崇儿新婚的添妆。”

    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墨儿心中叹息,接过妆奁:“奴婢亲自交到杨小姐手中。”

    杨素素接了妆奁,又见是墨儿亲自送来的,不用打开便知道里面是何物。沉默了片刻,向墨儿道谢:“我会转交给崇儿的,替我谢谢你家,殿下。”

    这是杨崇在闺中的最后一夜,杨家主夫已经教导完“人事”,最后再去库房清点一遍嫁妆。杨素素便趁着这个空当,来到杨崇门外。

    “姐姐,你怎么来了?”

    杨素素笑着从身后拿出元晗给的妆奁:“我来给你添妆。”

    杨崇也笑着接过妆奁的盒子,让她进屋:“姐姐不是添过一次妆了嘛,怎么还有压箱底的好东西?”

    妆奁入手的的分量十足,杨崇有些惊讶,如果里面都是珠宝首饰,这可比杨素素之前那份添妆贵重多了。

    杨崇打开盒子,差点被耀目的珠光宝气晃花了眼,这一匣子添妆,绝不是杨素素能买得起的。

    “姐姐,这……”杨崇正想问这是从哪里来的,便看见其中一枚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夜明珠以纯金为托,底座上雕刻着一幅顽童执笔涂鸦的纹饰。

    “这是她送来的吧。”语气十分肯定。

    底座上雕刻的图案,原本是元晗的一幅画作。他有回和杨素素吵架,一时生气,便用笔将杨素素做好的课业全部涂掉。崔夫子严厉,杨素素必然会挨她一顿斥责。

    他整个“作案过程”却被元晗看见了。第二日,杨素素课业照常上交,不仅没被崔夫子斥责,还得了李夫子的赞赏。杨崇不解,杨素素得意的把一幅画拍在他的书桌上:“早就有人看见你做的坏事,还画下来给我看了。”

    那张纸上便是顽童涂鸦图。画面上的垂髫小童,眉目间有几分杨崇的影子,脸上一面是气愤,一面是得意,正在书本上涂墨水。

    画作没有署名,但小人表情活灵活现,在这样偏僻的书院里,擅画的人只有元晗一个。杨崇气愤地质问她,为什么坏他的事。元晗答,我与素素是好友,自然要偏帮她一些。你若是我弟弟,我便在灯座上烛台上都刻上这幅图,看你羞不羞。

    这事之后,杨崇可劲儿捉弄了元晗一番,她却事事让着他,让着让着,便让进了杨崇心里。

    纯金底座上刻着顽童涂鸦图,便是元晗想告诉他的,她把他当成家人。

    “这是她送来的。”杨崇手指抚着这颗夜明珠,再次肯定道。

    “是。”杨素素点头,她自己根本置办不起这样贵重的添妆,“是她送来的。你明日出嫁,她明日迎娶侧君。姐姐不求你忘了她,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生活。刘霞家贫,你多些财物傍身也好。”

    杨崇合上盖子,遮住满目的珠光,也将那段回忆与倾慕封存:“我知道的,姐姐放心。”

    九月十六日,卯时正,刘霞迎亲的队伍便从通智坊的院子里出发,一路吹吹打打,往睦礼坊的杨府而去。

    元晗娶的是侧君,没有迎亲的步骤。所以辰时正,薛府的花轿从运仁坊出门。

    通智坊与睦礼坊距离远,还要应付堵门的人,刘霞早早便出门。运仁坊的薛府与平仁坊的安郡王府同属外三坊,仅一街之隔。但薛府的花轿要绕城一周,风光大嫁,所以到元晗府上的时间晚上一些。

第五十八章 侧君(二)

    门外的鞭炮声越来越近,安郡王府门口也燃起鞭炮,正门大开,元晗身着朱红色喜服,站在门口迎亲。

    礼节上,侧君进门是不能走正门的,元晗也不必在门口相迎,甚至没有拜高堂的环节。但薛意有个当皇后的舅舅。

    一大早,帝后就驾临安郡王府,薛皇后指点侍从们布置礼堂,又催着元晗开了正门去门前迎亲。泰初帝对他这番做法不置一词,显然是默许了。

    元晗也没什么不愿意,薛皇后养育她几年,即便后来移到了和贤君宫中,对她也是关爱有加,甚至比和贤君还要亲厚,直到她离京求学,才渐渐淡了下来。

    顺着薛皇后的心意,给薛家给薛意一个面子,也未尝不可。何况纳吉时对于薛家的微词,在和薛绍相交的过程中也淡去了。

    “十五如此行事,皇后可满意?”皇帝淡淡问。

    薛皇后虽然满意元晗对薛意的重视,可是心中依旧不满于侧君的身份,与皇帝呛声道:“不过是看中了薛氏的门庭罢了。”

    泰初帝沉下脸来:“晗儿是朕的皇女,什么样的门庭嫁给她都是高攀,她根本不需要做小伏低给薛氏脸面。”

    薛皇后一窒,泰初帝继续说:“晗儿仁善重情,不过是看在你养育她几年的份上,给你面子罢了。或许还是看薛意子嗣艰难,多了几分怜惜。皇后认为晗儿是看中薛氏门庭不打紧,若是薛意也这么认为,吃苦的日子怕是还在后头。朕的这个皇女,可不是任夫家拿捏的性子。”

    “臣侍失言了,请陛下恕罪。意儿那边臣侍会开导他的。”

    泰初帝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喜乐声越来越近,花轿还没到,先来了两队军士,一队十人。二十人皆身穿暗红色衣裳,为首一名浅红色衣衫的女子指挥,为花轿开路。

    动用军士送亲,可是闻所未闻,于礼数上也不合。这二十人到了安郡王府门口,看见元晗并不参拜,只是为首的女子抱拳一礼,其余人目不斜视分列府门两侧。

    好大一个下马威。

    元晗心中不悦,但大喜的日子不宜生出事端,便作罢。

    花轿在安郡王府门前停下,薛意抱着宝瓶,在两位年长的侍从搀扶下,跨过火盆,进入王府正堂。

    泰初帝与薛皇后高坐上首,一边礼部官员唱道:“拜高堂――”

    民间的婚礼正常流程是,接了新人后,男子入内宅休息整顿,女子招待宾客,待到黄昏时分拜天地,礼成。皇室正君亲迎礼后,需前往太庙祭拜,随后回府拜天地,方才算礼成。

    现在这入府拜高堂的礼节,八成又是薛氏和薛皇后生造出来的。

    元晗和薛意对着帝后拜了一拜,礼部官员再次唱道:“礼成――送入洞房――”

    可算是没有其他的礼节了,否则元晗都不知道该如何配合。

    一切都结束后,前院已经摆上了宴席,元晗招呼宾客,薛意却自己揭了盖头,吩咐侍从打水沐浴。

    一旁的陪侍的年长侍从大呼“不可”,薛意只做未闻。陪嫁的暖莺、新燕、乱红、浅草四位侍从,驱着室内的其他人离开,伺候薛意卸了首饰,沐浴净身,换了舒服的寝衣。

    又看见床上洒满了桂圆红枣莲子这些物什,薛意顿时心头一堵:“都给我扔出去。”

    暖莺和新燕立即兜了床上的撒帐之物,倒进外间。浅草捧了一盏燕窝,乱红替薛意梳通头发。薛意慢慢饮了一盏燕窝,在床头略歪了会儿,静静听着前院的喧闹。

    就这么不言不语地听了会儿,薛意突然道:“熄了灯,就寝吧。”

    暖莺新燕在薛意身边日久,懂得他的心意,一个放下帷帐,另一个就要去吹灯。乱红是出嫁前薛皇后特意为他挑的,相貌顶顶出色,用处也不言而喻。浅草因为身负功夫,被调到薛意身边陪嫁。

    乱红见他新婚夜不等妻主,反而是自己睡下,不由开口:“公子,不用……”

    不等他说完,薛意横了他一眼,浅草立即拉着他的手,将他拖出里间。

    乱红和浅草都是后来调到薛意身边的陪嫁,与暖莺新燕地位不同。而乱红的身份又有些尴尬,所以平日里只有浅草跟他说说话。

    “你是公子的陪嫁,不是王府的侍从,要事事以公子为先。公子要睡便睡下了,你何苦去劝说?”

    乱红私下听说了薛意身体的问题,自然是知道薛皇后指他为陪嫁,目的是什么。飞上枝头的梦,他也是做过。可是薛家根本不将元晗放在眼里,现在薛意又下了元晗的面子,放在普通人家都会惹了妻主的厌恶,何况在皇室?

    薛意讨不到好处,他这个“陪嫁”的侍从,更别想得到垂青了。

    元晗送完前院的宾客,走到琉璃阁门口,里面一片漆黑。后退几步看了看,琉璃阁三个字的门匾在夜色里隐约可见。

    “我不是喝多了走错了院子吧,这里是薛侧君的琉璃阁?”

    砚儿也奇怪,这里的确是琉璃阁没错,可是怎么和就寝了一般黑灯瞎火?

    “奴婢去叫门。”

    砚儿拍了拍门,无人应答,又拍了一会儿,远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个年轻侍从的身形。

    他看了看门口的元晗和砚儿,行礼道:“奴才浅草,见过殿下。公子劳累一天已经歇下了,也请殿下自行休息。”

    砚儿目瞪口呆。新婚之夜将妻主拒之门外,这是薛家的意思还是薛意的自己的决定?

    元晗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她倒是没有像砚儿想的那样,怀疑是薛家的意思。能在大周屹立百年的实权家族,不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更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泄愤做出来的。

    “既然如此,那便让你家主子好生休息。”说完转身离去。

    浅草被指派出来拦住元晗,心里不是不怕的。如此将皇女的面子狠狠踩在地上,薛意不会有什么事情,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可就说不好了。这位殿下若是一怒之下将他们全部发卖,薛意也不见得会保他们。

    没想到这位殿下并不见怒意,仍旧言语温和,心中不免有些埋怨薛意。

    砚儿跟着元晗离开,满心的不可置信:“殿下就这么走了?!”

    元晗看他一眼:“不然呢?安郡王新婚夜被侧君拒之门外,还是安郡王新婚夜强闯侧君内室?”

第五十九章 侧君(三)

    砚儿想了想,仿佛无论哪一种,都会沦为笑柄。“薛侧君也太,太嚣张了,仗着自己出身薛氏。”

    元晗在黑夜中无声一笑,连砚儿都这么觉得,薛氏在京中怕是要饱受非议了。以面子换取利益,很值得。

    “殿下要去哪位侍君的院子吗?”

    元晗摇头:“薛氏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去外院歇一夜吧。”

    京中本就没有秘密,元晗娶了个薛氏的侧君,却在新婚夜连侧君的面都没见到的事情,在各府邸中疯传。

    第二日一早,张疏桐和梁辰在琉璃阁外等着和侧君见礼,心中有些惴惴。新婚夜连元晗都不见的人,不知道会不会为难他们。侍从的回话一直是“侧君还没起”,等到日上三竿,终于等来一句“不见”。

    张疏桐和梁辰不免松了口气,看来这位薛侧君是打定主意谁也不见了。

    京中的传闻愈演愈烈,有说元晗使了手段娶到的薛意,所以他心中愤恨;有说薛氏不满侧君的份位,所以拒而不见。最后越传越不像话,终于传进了薛皇后的耳中。

    薛皇后听完呆立半晌,不可置信地问听雨:“本宫没有听错吧?意儿新婚夜将晗儿拒之门外?”

    听雨也搞不明白这位薛少爷在想什么。元晗已经是皇女中少有的温和脾气了,看她如何待张梁两位侍君便知道。张疏桐娘家借他的手给元晗下了这么大一个套,差点性命不保,元晗也并没有迁怒张疏桐。

    而薛意有薛皇后作为依靠,有出身高贵的薛氏门庭,自己的相貌才学也是上乘。可以说,只要薛意不做大逆不道的事,这辈子便能平平安安。

    可是新婚夜将妻主拒之门外算什么?

    薛皇后终于回过神来,猛的一拍桌子:“宣他来见本宫!”

    传旨的宫人到了安郡王府琉璃阁的时候,张疏桐和梁辰刚刚离去。宫中来人,浅草不敢阻拦,禀报薛意后放他进了内室。薛意的确刚刚起身,正在梳头。听说薛皇后召见,忙令暖莺新燕给他梳头更衣。饶是如此,也耽搁了大半晌。

    “听说你昨晚没让晗儿进你的院子?”

    薛意丝毫不惧:“是。”

    薛皇后恨铁不成钢:“她现在已经是你的妻主了,惹恼了她对你有什么好处?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薛意梗着脖子回答:“她在意的,不过是薛氏的门庭,我遵旨嫁给她便是了,又何必在她面前做小伏低求得宠爱呢?”

    薛皇后差点被气了个仰倒,只能把他留下细细分说。

    元晗下衙回到安郡王府,薛意还在宫中没有回来。墨儿回禀道:“皇后宣了薛侧君进宫,到现在没有回来。”

    元晗不甚在意:“由他去吧,心思不在府中,何必拘了他去。”

    在梁辰处用了晚膳,就在闲梦居歇下了。薛意在宫中住了五日,张疏桐原本打算问问要不要将理家之事交给侧君,见他这样,也不必再问了。

    新婚当夜不让妻主进门,新婚后又在宫中连住五日不回府,薛意这般行事,让元晗在京中成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薛家也没有什么表示,倒是薛绍在翰林院门口等了元晗半晌。

    薛家世代从军,在枢密院和兵部供职。薛绍却并没有从军,所以没有官职。元晗刚出翰林院的大门,便看见挂着薛氏族徽的马车停在门口。

    薛绍掀开车帘对元晗道:“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请殿下一同小酌一杯?”

    元晗对薛绍观感不错,虽然出身薛氏,却是个看的清楚形势的,比薛意这样任性妄为的好上太多。

    “既然大姐邀请,我自然是却之不恭的。”娶了薛意之后,为了表示亲近,元晗对于薛绍的称呼便随了薛意,称她为大姐。

    二人在东市里寻了一家胡人开的酒肆,葡萄美酒注入晶莹的琉璃酒盏,轻抿一口,唇齿留香。

    两杯酒喝完,气氛略松弛了些。薛绍终于进入今日的正题。

    “薛氏在我母亲这一辈,三女一子。我父亲早逝,母亲不愿再娶,长房便只有我这唯一的孩子。二姨风流,却是早些年在战场上伤了身子,只有三弟一个孩子。三姨后院有孕的夫侍不少,但三姨父是个厉害的,生下来的也只有一女二子三位庶出的弟妹们。”

    原来只道薛氏这一辈子嗣不丰,却不知道还有这些缘故。

    “三弟是唯一的嫡子,自小得祖父疼爱,娇养得过了,不敢求殿下宽宥,保得他的性命便好。”

    看来薛绍是因为元昊正君徐氏和元昀侧君孙氏的连连殒命,怕元晗不耐薛意的行事,让他步了徐氏和孙氏的后尘。

    “大姐请放心,意儿年纪尚小,我自然多容让些,待到长几岁便好了。”

    言外之意是,这次我忍了,以后再做出些别的事,可就不好说了。

    薛绍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话中之意:“多谢殿下体恤。我一定禀明姨母和舅舅,多多教导三弟。”

    元晗这厢刚答应了薛绍,回府之后又吃了薛意一股子气。

    “殿下,薛侧君晚间派人来问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想到薛皇后教导了五日,薛绍又求了一番情,薛意自己也有点服软的迹象,元晗便准备去看看。

    进了琉璃阁,没有人再阻拦了。薛意正斜倚在榻上,用小银匙吃着燕窝。

    见她进来,薛意只是抬了抬眼:“殿下来了啊。”然后指着一边的一个侍从道,“乱红,去伺候殿下吧,我要歇息了。”

    那个叫乱红的侍从,粉面含春,低着头走来,行礼道:“殿下请随奴才来。”

    看着他一身簇新罗裳,眉目也精心修饰过,哪里还不明白薛意的意思?

    刚刚以为他长进了,这又继续肆无忌惮地踩她的面子。

    元晗沉下脸,拂袖而去。阿福见她不过一盏茶时间,便怒气冲冲地从琉璃阁中出来,不待开口,元晗蕴着怒意道:“以后薛侧君要做什么让墨儿着人盯着点便是,不用回本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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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本纪介绍:
周泰初二十年,武帝亲征,攻破南朝皇城。末代皇帝自尽于皇宫,南朝覆灭。自此,分裂了长达百年的南北朝再度统一。
泰初二十三年,武帝驾崩,临终前传位于皇十五女元晗。
次年,元晗即位,改年号景成。刚刚完成一统的周朝,迎来了“景成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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