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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容潋     文帝本纪txt下载     文帝本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争斗(一)

    元昕被幽禁兰因寺后,徐王两族的争斗正式拉开帷幕。

    王氏族人与徐氏门生相互倾轧,泰初帝居然放任不管。偶有闹到皇帝面前的,也不过是和稀泥了事。

    徐晶看出皇帝这是要对两族下手,现在的放任,不过是为了将来铲除得更彻底。可是王氏因为元昕的缘故,疯了一样死咬不放,徐氏也不得不应战。

    这正好合了元晗的心思。两族成为死敌,只差一个伤筋动骨的契机。

    这个契机来的很快。

    京城冬天很冷,冬月便开始下雪。自上次与薛绍去过一次东市后,元晗对这个地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自来有“东贵西富”的说法,东市中经常看见甚是贵重的物件,水头极好的翡翠,巴掌大的暖玉,半人高的红珊瑚之流。西市则是更多稀奇的物什,南洋来的香水,西域的绒毯,还有亮晶晶的钻石,琳琅满目。

    相比于东市,元晗更喜欢放衙后来西市品一盏葡萄酒,带些新奇的小东西回去送给张疏桐和梁辰。下雪后,与陆雨梁玉几人喝几杯烫的热热的酒,简直是人间美事。

    刘霞每日放衙后早早回家,还被陆雨几人调侃“夫管严”。刘霞也不恼,只是笑着对几人说:“待你们成亲之后便知道了。”

    陆雨还没订亲,梁玉的婚期定在了年前,娶的是自家表弟,时常被梁主夫叫回家里准备婚事。所以和元晗出门喝酒的,便只有陆雨和王倩。

    这日三人从翰林院官署出来,一路行一路商议去哪家酒肆,只看见刘霞的马车停在门口。

    陆雨笑道:“绮文不是每日早早回家的么?今日是怎么了,莫不是与家里的夫婿拌了嘴,要跟我们去借酒浇愁?”

    刘霞没有像平日里笑对陆雨的调侃,反而面色凝重:“殿下可有清静之所,臣有事禀告。”

    见她这样,几人都认识到事情的重要,王倩提议道:“西市人多眼杂,绮文有要事不若去东市吧。”

    东市的酒肆为这些有事需要密谈,不想惹人注意的官员们考虑得非常周到。马车直接驶进后院,雅间之间相隔甚远,很难有被探听到的可能。

    几人陆续下车,刘霞落在最后,却是从车上牵下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皮肤黝黑粗糙,脸色蜡黄,一看便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见几人看过来,孩子躲在刘霞身后,不敢出来。

    “这是?”

    “这个孩子前日夜里冻僵在我家门前,我让正夫将他带入府中,救了过来。三娃,这位是你要找的大官,把你父母兄姐的事情都说出来。”

    三娃一听“大官”,立即从刘霞身后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又“咚咚”连磕了几个响头:“求大人救救我母亲和姐姐,求大人救救我母亲和姐姐。”

    元晗被唬了一跳,怕他太用力把脑子磕坏了,忙让刘霞扶他起来,又倒了杯热茶给他:“你母亲和姐姐怎么了,你慢慢说。”

    三娃捧着杯子小心喝了一口,答道:“我是丹州陵裕县大柳树村人,我大姐是泰初十八年秀才。半年前,有位大官看上了我家里的地,要修个庄子。我母亲不愿意卖,她们就找个理由革了我大姐的功名,抓了我母亲和二姐三姐去做苦役,我父亲告到县里,县令大人不管。父亲又带着我们去州里告状,半路上病死了。大哥熬不过杀威棒也死了,可是州里的大人们也不管。我大姐的同窗让我们上京告御状,我和我二哥便来了。”

    一大通说完,事情是清楚了,可是关键的事情一样都没说到。比如要占她们家田地的人究竟是谁?县里州里的官员为什么不管?上告的状纸何在?

    元晗问三娃,他只会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刚才说话清晰,看来是有人教的。

    “他不是说他二哥也来了吗?”

    刘霞的表情有些伤感:“他冻僵在我门前,他二哥在一座破庙里,我去的时候已经冻死了。”

    “你二哥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三娃眼睛一亮:“有。”然后从胸口摸出一个皱巴巴的香囊,从里面小心地取出一个叠的极小的方块。

    元晗展开,是一张又脆又薄的纸,看上去只要动作大一点就会被扯碎。纸上写的内容,赫然是一纸诉状。

    诉状是三娃的大姐,一个有功名在身的秀才所写。她在诉状中自述是丹州陵裕县大柳树村人士,姓周,名宝金,泰初十八年秀才,状告陵裕县陈家陈碧,强占民田。后面和三娃说的差不多,她自己被下狱,母亲妹妹被强征劳役。并没有提到父亲与弟弟们,想来是不知道后面的事情。

    看上去是民间纠纷引发的官场黑暗,但也不至于让刘霞把人带到元晗这里来,定是有些其他缘故。

    “这个陈碧我不知道,但是丹州户曹陈焕我却是知道的。”王倩开口道。

    众人的目光都投过去。

    “我从青州进京赶考,路过丹州,借宿在平辽县的一户人家,听她们提起过。”

    青州与丹州毗邻,北上进京的确会经过丹州北部。

    “陈焕此人分管丹州籍账婚姻田宅等事,凡有上报添丁授田,必要索取好处,民怨颇大。”

    大周按人丁授田,添丁进口意味着家中田地的增加。户籍是官府认可的身份,必须要落实,也就是陈焕索要好处的倚仗。

    “丹州的司马长史还有刺史,都不管的吗?”

    “我正要说到这。陈焕若是没有背景,也不敢如此搜刮。她有个嫡亲的哥哥,嫁给了徐茹。”

    听到这里元晗便明白了,为什么刘霞要将这个孩子送到元晗面前。刘霞虽然不知道陈焕其人,但杨业升任吏部侍郎,一查便知。徐茹是徐晶的嫡长女,若是能就这件事撬开徐氏的口子,元昀便彻底失去了助力。

    元晗沉吟,雅间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不知过了多久,元晗才开口:“这件事不能我们自己动手,一个操作不好便要落得一身腥。把他送到王笙府上,王氏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御史台监察参议百官,王笙作为御史中丞,由她出面参徐晶一本,再好不过了。动到徐晶的嫡长女身上,便是切肤之痛了。王氏和徐氏才是真正的不死不休。

第六十一章 争斗(二)

    于是,第二日一早,便有个孩子在王笙上朝的必经之路上,扑到路过官员的轿子边或马车边,高声喊道:“丹州官员家眷强占民田,求大人做主啊。”

    孩子扑到王笙车边时,声音已经喊得沙哑。王笙身为御史,对这些事情本就敏感。近日里和徐氏开战,对徐氏更是了解了个透彻。一听到丹州,便想到徐茹的正夫便是出身丹州。立即命人将这孩子带回府中,待下朝后细细询问。

    刘霞看着王笙府上的侍从带着孩子入府,这才放心离去。不怕她细查,就怕她不接这个橄榄枝。

    王笙下了朝会,去御史台告了个假,急急忙忙回到府中。三娃被刘霞教过,直接把那一纸诉状交给王笙。

    “我大姐说过,州府有坏人的亲戚,所以没有人敢管我家的案子。”

    徐氏的把柄送到手里,这一切都太过顺利,王笙不得不谨慎。徐茹现在扬州刺史的任上,今年刚好任期满。若是周宝金的事情查实,借着陈焕一事,把她掀下马来。

    天时地利人和。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王笙一面派人去丹州查探周宝金的事情,一面暗中搜罗徐茹的罪证,只等最后的致命一击。

    风平浪静地过了冬月,王笙一直都没有动静。

    陆雨私下里怀疑道:“这位王御史不会这么不中用吧,现成的把柄都送到她手里了,以王氏的能耐,连证据都查不出来?”

    元晗一点都不急躁,笑道:“依我看,这位王御史手里捏着猛料,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呢。”

    “等什么机会?”

    “徐茹今年扬州刺史任满,腊八日是吏部对官员考评的上呈日,在这一天弹劾徐茹,她已经离任,尚未有升迁的旨意,才是真正的好时机。”

    的确如元晗所料,腊八日的朝会上,吏部尚书马世彬将任满考评的官员名册和拟订的迁谪上呈皇帝,待御批后由宣政院拟旨。

    最优等的官员名单中,徐茹的名字赫然在列。

    吏部原本是王氏的势力范围,但是被元昕连累,吏部大清洗。原吏部尚书姚远告老,吏部侍中王静外放做了督察使,明升暗降。新任吏部尚书马世彬,是徐茹的同年,受徐晶提拔上位的,考评自然是帮着徐茹的。

    等的就是这时候。

    王笙跨一步出列,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奏。弹劾原扬州刺史徐茹,三大罪状,请陛下过目。”

    吏部刚刚将徐茹列为优等考评,王笙这面便当众弹劾,狠狠落了徐晶的面子。

    “呈上来。”

    守瑞快步走下高台,接过王笙手中的奏折,呈递给皇帝。

    皇帝快速浏览了一遍,又对守瑞道:“徐茹是徐爱卿的嫡女,便把折子给徐爱卿也看一看吧。”

    徐晶镇定地从守瑞手中接过奏折,上面列举了徐茹的三大罪状,渎职,贪墨,大不敬。哪一项都是大罪。

    “都是无稽之谈,”徐晶面不改色,“王大人若是拿不出证据来,我必向陛下参你一个污蔑朝廷命官的罪名。”

    王笙冷哼一声:“我自然有确凿的证据,否则不会随意弹劾官员。”

    一个月时间匆匆而过,王笙想必也查不到什么确凿的证据。但御史的一张嘴,只差不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寥寥的证据被她说的罪大恶极。

    这样的虚张声势却是唬不到徐晶这样的人:“王大人,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是没办法给朝廷三品大员定罪的。”

    王笙自有准备:“臣正要说到这最后一项,贪墨。”

    终于说到正题了。渎职和大不敬,拿到确凿的证据十分艰难,如何定罪全看皇帝心情。而且看在徐晶的面子上,多半是申饬一顿了事。

    可贪墨就不一样了。大周律法对于贪墨的刑罚非常重,千两白银以上就足矣判流刑,更严重者可以株连满门。

    “臣前些日子在京城救了一个告御状的孩子,他原本家中殷实,长姐已经考取功名。可是这样一个家庭,只是因为不愿将家中田地卖给官员建别院,长姐被下狱,母亲与全家青壮被强征劳役,父亲长兄惨死,只余一个七岁的男孩与兄长千里上京告御状。臣救下这个孩子的时候,他的兄长已经冻死多日了。而这位强占良田的官员,便是徐茹正夫陈氏的母族!”

    王笙说完急促喘了几口气,像是义愤难平。可是这种程度的指控,恐怕动不到徐茹。王氏一族查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查到这点连证据都算不上的事实?

    “王爱卿,还有吗?”

    “回禀陛下,臣命人多方探查一月有余,终于查到了证据。丹州陈氏一族,自泰初十五年起,每年借年节之便,向徐茹府中贿赠大量金银,五年之内数额高达五万两白银。这是账本,臣府中还有陈氏家仆为证。”

    五万两白银!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一州刺史,三品大员,一年的俸禄,禄米职田布帛锦缎,加上冬夏两季的冰敬碳敬,一年之数也不过千两白银。五万两白银,是很多官员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数目。

    这才是天下第一士族的能耐。

    “账本呈上来。”

    守瑞从王笙手上接过账本,徐晶终于变了脸色。陈氏借着徐茹的势,在丹州州府谋了个六曹的差事,徐晶一直都知道。可是年节里如此大量的金银往来,徐晶却是半点不知。

    陈氏是她在丹州做刺史时,为徐茹定下的亲事。门第不高,有些短视,却不曾料到这些年胃口和胆子变得如此之大。

    “荒唐!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朕以为这是前朝的事情了,没想到在我大周,居然还有如此蛀虫!小小一个户曹,官不过四品,胃口却是天大!王笙!”

    “臣在。”

    “这件事你继续查查,把这个丹州陈氏给朕查个底朝天,看看这个四品户曹究竟有什么能耐。刑部协助,如有阻挠者,按同罪论处。”

    黄珊也出列,与王笙一同道:“臣遵旨。”

    查了陈氏,要把徐茹绕进去轻轻松松,更何况就账本来看,徐茹也并不干净。徐晶难得露出这么多年来罕见的难看神色,连下朝后元昀元旸关切的询问,都敷衍而过。

    王笙找到的家仆被押往刑部大牢,便开始了密集的审讯,一副不把徐茹钉死不罢休的架势。相反,徐晶接连几日告病没有上朝,徐府安静得仿佛没有事情发生。

    元晗并不关心审讯进度,以王氏复仇的心切程度,必然不遗余力。徐晶忙于为徐茹脱困,顾不上她这边。

    徐氏一派,少了徐晶这个主心骨,如同一盘散沙。这也是皇帝这么多年,敢于用徐晶牵制卫弗的原因。只要她一倒,徐氏不足为惧。元昀刚刚解除禁足,元旸能力不足,元晗终于可以松口气,好好过个年了。

第六十二章 卫氏

    又到了腊梅飘香的日子,元晗收到了右相府上发来的赏梅帖。去年她刚刚回京,万事只求低调,去卫府赏梅后,还被元昀猜疑了好一段时间。

    这一年里忙着开府,授官,又忙了几件大事,再度收到赏梅帖,不禁想到了那个梅韵飘香的男子。

    去年赏梅时,卫蕴冬说他正月生辰,过完年就十八岁了。一年过去,他依旧待字闺中,算起来已经十九岁了。元晗心中想着,去岁他在花厅烹茶的样子浮现心中。手下微动,一幅美人烹茶图现于纸上。

    元晗的画作多写意,甚少工笔,但是卫蕴冬烹茶的样子,却在元晗心中,是一幅工笔画。

    画完稿本,顿觉不妥。

    卫蕴冬是士族未嫁男子,她自己是皇室,贸然画一幅未婚男子的肖像,实为轻浮。正想将画纸撕毁,可是纸上垂首烹茶的男子,唇角带着柔和的笑意,温润如玉。元晗心中不舍,神差鬼使地将画纸卷好,放进书架最深处,与众多画卷放在一处,不引人注目。

    卫弗的赏花宴和去年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在花厅,依旧是那几个人。今年赴宴,不再需要黄珊的遮掩,元晗坐了安郡王府的马车,到了卫府门前。

    卫蕴冬系了件大红色的斗篷等在花厅门口,显得他肤如凝脂,眉目间尽是温柔。元晗想到那幅没有完成的画作,心中不由快跳了两下。卫蕴冬向她行礼:“安郡王殿下。”

    元晗回以一礼,从阿福手中取过两只小瓮,递给卫蕴冬:“去年喝了公子的梅花茶,无以回报。这一瓮是避暑行宫中的山泉水,这一瓮是夏日竹叶上的露水。宝剑酬知己,红粉赠佳人,这两瓮便赠予公子,聊作心意。”

    卫蕴冬微笑:“都道殿下风雅,赠出的礼物也不俗,多谢殿下了。”

    进了花厅,黄珊几人已经到了,正在品茶闲聊,竟是将上首的主座留给了她,卫弗在一旁陪坐。元晗一番推让,最终还是让卫弗这个主人家坐了主座。

    品了一番茶,话题逐渐聊到政事上。

    “丹州户草贪墨一案可有进展?”卫弗问。

    黄珊答道:“丹州的这个户曹陈焕可是胆大包天的,掌管一州户籍账目田宅徭役,贪墨之数就有近十万两,这还不算陈氏一族借陈焕和徐氏的权势,霸占乡邻的财产。像周宝金这样的例子,不是少数。”

    “有证据吗?”

    “除了王御史拿到的账本和陈焕府中的家仆,暂时还没有别的证据。事涉徐茹,徐晶也不会袖手旁观,难啊。”

    崔雅看着窗外飘扬的雪花,叹道:“年关将至,取证更是困难。待到过完年,什么痕迹都抹平了。”

    这也正是元晗担心的,如果不能从陈氏这个缺口打开徐氏的圈子,后面恐怕会更难有机会了。

    “徐氏一族毕竟根基浅薄,王氏才是根深叶茂的大士族。元昕被幽禁,王氏失了目标,但是殿下不得不防啊。”

    元晗点头:“卫相说的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王氏一族暂且动不得,只能分而化之,徐徐图之了。”

    “殿下是想通过王倩分化王氏内部吗?”

    “不错,王倩出身王氏,可是并没有受过家族恩泽,甚至有些积怨。以她为突破口分裂王氏是个不错的选择,唯一不足的是,她年纪尚轻,待到长成变数太多。”元晗一口气说完,抿了口茶,叹道,“但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

    聊罢政事,话题又渐渐转到了别处。卫弗出声道:“冬儿,取酒来,我与几位大人喝一杯。”

    卫蕴冬应一声,从炭炉上取了温好的酒,为几人倒上,又取了琴来助兴。

    元晗对琴艺不甚精通,但却觉得张疏桐的琴艺或许比卫蕴冬更胜一筹。去年回京时,张疏桐在驿站弹奏的那一曲,到现在还不知道曲名呢,回去便问问他。

    听着琴,不由多喝了几杯。元晗尚且清醒,可黄珊叶训几人都有些步履摇晃了。卫蕴冬见怪不怪,吩咐侍从扶了几人去花厅旁的厢房歇息醒酒。

    元晗待要告辞,卫蕴冬道:“殿下饮了热酒,出门冷风一吹冲了酒气,怕是要头疼。不若与几位大人们一起歇一歇,再回府去。”

    卫弗待客的茶与酒俱是上品,元晗感觉脑子还清醒,可步子却有些凌乱。便也不逞强,要了间厢房休息醒酒。

    一觉无梦,元晗醒来时,天色已经暗沉,窗外的雪地在窗纸上映出惨白的颜色。厢房里燃着炭盆,元晗拥着薄被坐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在卫府。

    本想唤个侍从端杯茶来,刚想开口,门“吱呀”一声打开,卫蕴冬捧着个茶盘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侍从,一个捧着水盆,一个捧着毛巾等物。

    “听到屋里有动静,想来是殿下喝得不多,醒来的早了。”

    卫蕴冬放下茶盘,端了茶盏给她:“殿下刚醒,喝杯茶润润嗓子。”

    元晗接过,稍稍喝了几口。茶香清冽,温度适宜。刚放下茶盏,卫蕴冬又拧了毛巾来:“殿下擦擦脸,我已经命人赶了安郡王府的马车到前院,殿下若是要回府,出门便是。”

    元晗看着蒸腾着热气的毛巾,有些不敢接。卫蕴冬这样的大家公子服侍她喝茶净面,怎么看都是于礼数不合。

    不接又显得心虚,元晗为难了一瞬,还是接过了毛巾,擦了手和脸,笑着和卫蕴冬道谢:“多谢公子款待,叨扰多时,这便告辞了。”

    侍从将元晗的大氅递给卫蕴冬,元晗的一颗心瞬间提起,不知是害怕还是隐隐期待。卫蕴冬并没有如她所想,为她披上大氅,而是直接递给她:“那便不送殿下了,祖母也该醒了。”

    元晗松了口气,又有些小小的失望,出了厢房,向门口走去。

    马车已经停在了府门口,车上已经燃起了暖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梅香。香气极淡,仿佛只是元晗的错觉。

    阿福服侍她上了车,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回到了安郡王府。

第六十三章 琴曲

    元晗下了马车,直奔林萃轩。张疏桐听见侍从来报,说殿下来了,忙迎出去。元晗裹挟着风雪的寒气和醇厚的酒香,带的张疏桐都有些微醺的感觉。

    看出来她喝了不少酒,在外面醒过了,可是眼睛里还带着少见的、属于少年人的纯粹和活泼,与她平日里沉稳的模样大不相同。

    元晗握着他的手进了屋子:“外面天冷,你在屋里坐着就好。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哪里就要你出去接了。”

    把张疏桐按在榻边坐好,又吩咐侍从送水进来:“我去沐浴,有酒气一会儿熏到你。”

    她自顾自说着,进了浴房。不过片刻,元晗又拢着散乱的衣襟探出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给我弹首曲子吧。”

    张疏桐有些好笑地答应:“殿下沐浴吧,臣侍这便去取琴。”

    元晗沐浴完,张疏桐的琴已经放在了琴案上,博山炉里也已经焚上了香料。炭盆烧的正旺,室内温暖如春。元晗散着有些潮湿的头发,坐在琴案边,盯着张疏桐看。

    张疏桐正在校弦,被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有些不自在。

    “殿下看着臣侍做什么?”

    “看你好看。”

    张疏桐面上一红:“殿下以前喝了酒也这么不正经吗?”

    元晗想了想:“没有,只对你不正经过。”

    张疏桐脸色更红,啐道:“殿下还要不要听琴了。”

    元晗笑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听听听,张侍君自便。”

    张疏桐“铮铮”拨了两下,试了几个音,婉转悠扬的旋律逐渐流淌开。最普通的琴曲《相思》,元晗在书院也学习过。张疏桐琴艺精湛,兼之心中有情,简简单单的琴曲,听到耳中竟是十分甜蜜安然。

    元晗歪在琴案边的榻上,支颐看他。一曲终了,含笑道:“桐儿当年在闺中,可也是这般对月弹琴,想着以后的妻主是什么样子?”

    张疏桐被她调笑地仿佛头发丝儿都红了:“殿下若是再这般,臣侍就不弹了,以免浪费了这大好月色。”

    “你去年,在驿站弹的是什么曲子?”

    张疏桐被这话题一转,差点回不过神来:“那首曲子叫《春江吟》,是南朝著名乐师李尤所作。原本是竹笛曲,臣侍喜爱曲子的空灵开阔,却吹不好笛子,便改成了琴曲。”

    “原来是你改的,难怪没有听过。你再弹给我听听好不好。”

    张疏桐故意板起脸:“臣侍改的并不好,殿下听不出来便罢了,难保府里的其他人听不出来。”

    这便是在笑话元晗不通音律了。

    元晗用手隔空点了点他:“胆子越来越大了,都敢笑话我了。罚你把改的不好的曲子弹一遍,否则一会儿要罚你些别的。”

    张疏桐笑起来,精致的眉眼在灯烛下如宝石般璀璨:“殿下莫怪,臣侍弹一遍就是。”

    说罢,缓缓拨动琴弦。

    上一次在驿站中,一面忧心大雪封路不能回京,一面被张疏枫吵嚷得心烦,并没有仔细赏鉴琴曲。现在听来,果然是空灵开阔,高亢处激扬,沉郁处婉转。

    元晗于音律一事上不甚精通,却不是什么都不懂。年节酒宴上听过的琴曲不知凡几,张疏桐这一曲动听是动听,却少了几分水的灵性。可能是如他所说的那般,改的曲谱并不能还原原本的曲目。

    这般问他,张疏桐说道:“的确如此,原曲目中,以笛音的清脆灵动模拟了水的流动,到了琴曲上来,臣侍感觉力有不逮,只能忍痛舍了这一段。殿下看来于音律上,也不是一无所知嘛。”

    元晗起身要掐他的脸:“好哇,还敢笑话我,不罚你是不行了。”

    张疏桐连忙避让,二人嬉闹起来。

    “殿下,侍君,该喝药了。”苒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元晗手上一顿:“喝药?你病了?”

    张疏桐红着脸摇摇头,让苒儿进来,没有回答。

    苒儿端着一碗褐色侧药汤进门,放下托盘端给张疏桐:“主子,温度刚刚好,还有蜜饯果子,主子快喝了吧。”

    张疏桐端起碗一饮而尽,又拿起托盘里的蜜枣放进嘴里。

    “你主子怎么了?”

    苒儿收拾着药碗和蜜饯罐子,听见元晗的问话,只是看着张疏桐,并不答话。

    张疏桐将口中的蜜枣咽下,挥手让他出去:“你下去吧,我自己和殿下说。”

    苒儿收拾完,行礼告退。元晗揽着他的腰和他并肩坐在琴案前的条凳上,关切地问:“是怎么了?什么时候请了大夫来?我都不知道。”

    张疏桐面色更红,只是握着元晗的手,放在小腹上,含笑看着她。

    元晗见他不说话,有些不解:“嗯?”

    张疏桐在她手背上按了按,元晗突然福至心灵,看向他平坦的小腹,又不敢相信地问他:“真的吗?真的吗?”

    张疏桐笑着点头,元晗忽的抱住他:“桐儿,我太开心了,哈哈,真好,我真欢喜,我,哈哈。”

    听她语无伦次地表达欣喜,张疏桐笑着说:“今日才请大夫来看过,才刚刚一月有余。”

    “真好,真好,我要做母亲了,真好。”元晗在屋里走来走去,“请的哪个大夫?明日再请个御医来给你安胎。你要多休息,府里的事顾不上就交给梁辰,不然交给墨儿也行。还有下人们伺候的好不好?嗯,对,还要给赏钱。苒儿,苒儿呢?”

    苒儿不知是去了哪里,双锦推门进来:“殿下有什么吩咐?”

    “侍君有孕,你传话下去,林萃轩每人赏两月月钱,都给我打足了精神好好伺候。若是有个不好,发卖出去都是轻的。”

    双锦谢完恩,把消息传下去,不一会儿整个林萃轩都热闹起来。

    侍从们过来谢恩,元晗少不得又训话一番。张疏桐只在一边笑看,并不说话。闹腾了半天,才乱哄哄的散去。

    “臣侍这才一月有余,殿下便如此大张旗鼓,臣侍甚为惶恐。”

    元晗捏了捏他的脸:“你就好好安胎便好,其他的就别管那么多了,仔细劳心伤神。可要宣你……”

    原想说“可要宣你父亲进府照料”,话没出口便想起张疏桐是庶子,他的生父留在桐山,张家主夫照料他怕也不尽心。

    更何况上回巫蛊之事,张家扮演了什么角色,元晗还没追究,但嫌隙已生。

    张疏桐何等眼色,立即道:“殿下有空多来看看臣侍,比什么都好。”

    元晗这才放下思绪,笑着应好。

第六十四章 正君(一)

    丹州户曹陈焕贪墨一案,最终没能在新年前取得重要进展。皇帝朱笔一封,这一年的事情都告一段落。王笙气恼不已,却也毫无办法。

    小年过后,宫宴一场接一场没有停过。元晗下面还有十八十九二十二三位皇女,十八皇女即将成年,适龄待嫁的皇子也有好几位。薛皇后趁年节,为皇女相看正君,为皇子相看妻主,更何况,元晗自己的正君还没有着落呢。

    安郡王府一片喜气洋洋,张疏桐月份尚浅,笑吟吟地站在院子里指挥着元晗贴窗花。梁辰的闲梦居也热热闹闹地准备过年,只有薛意的琉璃阁安安静静。

    “殿下今年节宴要带梁侍君入宫吗?”

    这一年里大大小小的宫宴,都是张疏桐跟元晗进宫。可他现在要在府中安胎,不宜走动。薛意入府三个月,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元晗更是除了新婚那天,从没踏足过琉璃阁。那便只能带梁辰赴宴了。

    元晗把手中的窗花贴在窗棱上,转身捏了捏张疏桐的鼻子:“好大的酸味啊。”

    张疏桐扒拉开元晗的手:“殿下尽会戏弄臣侍。待正君入了府,自然有人陪着殿下出双入对,哪里轮得到臣侍吃醋。”

    元晗揽着他的腰进屋:“这还没吃醋,都快酸死了。将来正君入府会怎样还不知道,可是本王的第一个孩子已经在你肚子里了,小贪心鬼。”

    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张疏桐展颜一笑,心中默默念着,希望你是个男孩子吧。

    梁辰可能是在千秋节那次宫宴上留下了阴影,对这种场合敬谢不敏,除夕宫宴拒绝了陪元晗赴宴的要求。元晗无奈,只能孤身一人赴宴。

    宫门处停满了各家的马车,元晗刚刚下车,身后有人语气嘲讽道:“十五妹怎么一个人来了,你的薛侧君呢?”

    元晗回头,元旸和徐迅站在身后。看来还是在为千秋节功败垂成的事情恼火。元晗心中厌烦,面上却是笑着说:“十四姐的正君与当年的三王君真是相像,不愧是亲兄弟。”

    元旸面色一僵。徐远与徐迅相貌相似,可是身份一嫡一庶,相去甚远。况且即便元旸娶了徐迅,徐晶也没有扶持她的意思。再一想到,费劲心力设计了薛意,却为元晗做了嫁衣。

    “正君侧君娶回家便是要打理后院孕育后嗣,可不像十五妹,将侧君供起来,半点不敢亵渎的。”元旸被气得说不出话,元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她们身边。

    她身后的张疏檀腹部微微隆起,显是有孕在身了。元晗依旧微微一笑:“恭喜七姐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有嫡出的孩子了。张氏子果然是有福之人,我府上的张侍君也刚刚有孕。”

    张疏檀被说中痛处,面色不太好。他嫁进元昀府中多年,方才有了来之不易的身孕。而张疏桐嫁给元晗不过大半年,便有孩子了。去年这时候,张疏桐还要看他脸色,小心奉承,只为了得个好归宿。现在他得妻主宠爱,又有了孩子,虽然份位不高,处境却是比他好多了。

    “希望十五妹未来的正君能容下这个孩子吧。”

    “七姐方才也说了,正君的指责是打理后院延育后嗣,这后院里的孩子都是他的孩子,还有什么容不下的?”

    元晗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十五妹牙尖嘴利,以前倒是我们看错了你。”

    自从巫蛊之事后,元晗与元昀明面上撕破了脸,而出了徐茹这档子事之后,元旸和元昀的关系倒是好了起来,有了些一父所出的姐妹情谊。

    想想也的确,徐晶是她们背后的倚靠,这棵大树屹立不倒,她们才能分到利益。这棵树若是倒了,只怕她们什么也不剩下了。

    “希望母皇也没有看错徐大人吧。”

    几人在门口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却也不敢逗留,耽误了开宴的时间。

    每年的除夕宴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皇帝祝辞,开宴,丝竹声乐,敬酒,除夕宴亥时前便会结束,各自回家守岁。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便是左相一派受了冷落。

    陈氏的事情一旦查实,有她们和徐茹之间的账本,少不得徐茹也要被牵连获罪。五万两白银,足够抄家灭族了。徐晶到现在只是拖延时间,并没有拿出足以脱罪的关键性证据来,朝臣们对于徐晶一派自然是敬而远之。

    反映在皇女身上也很明显。

    去年新年时,元昊那般的众星拱月,到了今年,元旸和元昀身边几乎没有人敬酒寒暄。

    黄珊端着酒杯走来:“殿下,臣敬你一杯。”

    元晗举起酒杯与她一饮而尽,黄珊对她眨眨眼:“臣先恭喜殿下了。”

    元晗不解:“何来恭喜一说?”

    黄珊却是不答,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离开,留下满头雾水的元晗。

    又与陆雨喝了一杯,远远看见刘霞也端着杯子走来,她身边带着温柔得体笑容的,不是杨崇又是谁?

    选秀结束那一次见面后,元晗再也没见过杨崇。虽然早就知道会在这样的场合遇见,但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表情还是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杨崇初初成婚,眉眼平和,想来是过得不错的。

    “臣携内子敬殿下一杯,预祝殿下来年万事和顺。”

    元晗将那一丝不自然压在心底,同样举杯道:“本王就祝绮文与正夫恩爱两不移。”

    “多谢殿下。听闻殿下府中侍君已有身孕,臣再敬殿下一杯,祝殿下后嗣绵延。”

    元晗笑着饮了:“绮文也要多加努力才是。”

    这一句是朋友般的语气,刘霞还没说什么,杨崇先红了脸。元晗与杨崇相熟,这么说倒也没什么。但在刘霞看来,元晗与杨崇素昧平生,这般调侃有些轻浮了。

    元晗连连道歉:“多喝了几杯,便开始胡言乱语,该罚该罚。我自罚一杯,还望绮文与正夫莫要见怪。”

    元晗又自斟自饮了一杯,就听见坐在上首的薛皇后称赞道:“果然香气清冽,令人精神一振。”

第六十五章 正君(二)

    众人都望过去,薛皇后手中捧着一只白瓷瓶,笑着对泰初帝道:“陛下尝尝,与寻常的解酒丸有何不同?”

    泰初帝从薛皇后倒在手心的几颗白色药丸中取出一颗放进嘴里,微品了一会儿:“有梅花的淡香,还有些竹叶的清雅,与寻常解酒丸天壤之别。这是卫公子做的?”

    卫弗起身答道:“回陛下,正是。”

    “如此精巧的心思,卫公子可在?本宫倒是想见见了。”

    卫蕴冬也离席叩拜:“臣子卫氏,见过皇后。”

    “快起来,到本宫身边来。”

    卫蕴冬在薛皇后身边坐下,薛皇后拉着他的手:“本宫上次见你你才十岁,粉妆玉琢的一个小公子,现在也是个大人了。”

    卫蕴冬欠了欠身:“上次臣子随父亲进宫给皇后贺寿,如今臣子已经长成,皇后风华依旧。”

    后宫的君侍们也借着话头,对薛皇后一通称赞,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诸位莫要哄本宫开心了。”话是这么说着,脸上笑的却是开心。

    笑说了一阵,薛皇后又问道:“你来年十九岁了吧,可许配了人家?”

    卫蕴冬羞涩一低头:“臣子但由祖母做主。”

    薛皇后对卫弗道:“卫大人,知道你是疼爱孙子,可有句话叫‘儿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不如本宫来做个媒如何?”

    终于来了。

    众人都竖起耳朵,这种场合,薛皇后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一些不方便直说的话,便借由薛皇后的口说出来,大家都心知肚明。果然,泰初帝问:“哦?你看上了谁家的千金?”

    薛皇后笑而不语,目光在大殿里逡巡一圈。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薛绍与薛绪都在其中,正与身边的人说笑。

    卫家与薛家?难道是薛意做了侧君皇帝觉得委屈了,用卫氏嫡长孙补偿薛氏?

    “皇后看中的是绍儿还是绪儿?”

    薛皇后嗔了泰初帝一眼:“绍儿是薛家的少主,她的婚事有家主替她打点,绪儿也有三妹夫为她操心。何况冬儿这么好的孩子,留在咱们自己家里不好吗?”

    不是薛绍和薛绪,难道是哪位皇女?卫氏的嫡长孙配给皇女做正君,出身门庭上没有问题,元昊的正君徐远便是徐氏的嫡长孙。

    可问题是,正君之位空缺的,除了元昊和即将成年的十八皇女元显,就只有元晗了。薛氏做侧君,卫氏做正君,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所有人心中骇然,卫氏如果真的赐婚给元晗,只差昭告天下封她为太女了。

    徐皇贵君脸色难看,虽然他早就感觉到,皇帝属意的人选并不在他的三个女儿中,却也还有一些幻想,若是昊儿昀儿和旸儿做得足够好,泰初帝或许会改变心意呢?这道赐婚的旨意一下,便昭示着皇帝坚决的意志。

    不管众人心中如何惊涛骇浪,皇帝依旧不紧不慢地问:“皇后想留给谁?”

    薛皇后笑道:“冬儿这孩子蕙质兰心,又雅致不俗,可不就是和咱们风雅满京城的安郡王相配?”

    泰初帝也笑:“这倒是一段好姻缘。卫爱卿,朕的十五皇女配你的嫡长孙,你可满意?”

    “能得皇后做媒,是他的福气。”

    “晗儿呢?让卫公子看看咱们名满京华的安郡王可还合他的意。”

    众人都扭头看过去,目光中分开一条无形路,让元晗和卫蕴冬的视线直直相连。元晗狂跳不止的心脏,在卫蕴冬温柔的目光中,就这样平静下来。

    元晗起身微笑:“卫大人卫公子可还满意?”

    这场婚事,便在这样玩笑一般的气氛中尘埃落定。年节时封了笔,待到元宵节后再下旨。

    但是没有人把这桩赐婚当成玩笑。

    右相和安郡王的联姻,意味着朝中的形势又要经历一次巨大的变动。徐晶的嫡长女缠上了贪墨官司,有王氏死咬不放,能不能脱罪都未可知。即便是摘了出来,仕途也一定大受影响。

    徐晶有一嫡两庶三个女儿,次女前些年病故,只剩下长女和三女。三女读书上并不出色,只是谋了个小官职。孙辈们中了进士的还在地方做低品级的官员,尚未长成。

    所以徐茹这个嫡长女就格外重要。徐茹的仕途受影响,意味着徐氏一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的衰微。而徐晶又是徐皇贵君和三七十四三位皇女的倚仗,徐氏的衰微对她们来说是致命的。

    此消彼长,与之相争了多年的右相卫弗,比从前更进一步。以前,卫弗比徐晶,少了可以全力支持的皇女,少了皇帝的倚重。

    现在卫蕴冬成了元晗的正君,夺嫡之战中,卫弗和元晗结成了紧密的关系集团,元晗能稳稳压制住徐皇贵君的三位皇女,卫氏也有了更进一步的台阶,压下王氏成为士族之首,指日可待。

    一时间,右相一派面露欣喜,左相一派则脸色灰白,中立派岿然不动,人人各有心思。

    元昀死死盯着人群中被道贺的元晗,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朝堂形势瞬变,大殿里的气氛也变了。无数的人拥到元晗身边,与她喝酒道贺。以致于宫宴结束,元晗几乎是被砚儿架上马车的。

    人逢喜事,元晗这次实实在在喝多了,到了府门口依旧在熟睡。

    “墨儿姐姐,殿下说要回来守岁,可是现在怎么也叫不醒,这可怎么办?”

    墨儿想了想,元晗说的守岁,八成是要在林萃轩的,但是她酒醉需要人照料,张侍君又怀着身孕不能劳累,便吩咐道:“送到梁侍君的闲梦居吧。”

    梁辰正和陌歌喝茶说话,突然听见侍从来报说元晗来了。梁辰十分惊讶。张疏桐正得宠,又有了身孕,除夕守岁怎么也不会到他这里来。

    连忙披了衣服迎出去,看见酒醉昏睡的元晗,便都明白了。

    “宫宴上发生了什么吗?殿下怎么喝了这么多?”

    砚儿如实交代:“陛下将卫大人的嫡长孙指给殿下做正君,道贺的大人们一多,殿下便醉了。”

第六十六章 正君(三)

    梁辰扶着元晗进内室躺下,吩咐侍从送热水来,拧了帕子给她擦手擦脸。又脱了外袍,给她换上寝衣。好一番闹腾,元晗居然还没有醒,可见是醉得狠了。

    打发了侍从去林萃轩报信,闲梦居终于安静下来。连陌歌都被支走到了门外,屋子里只剩下元晗和梁辰。只留了一盏暗暗的烛火,梁辰坐在床边,静静望着她。

    梁辰想起年幼时曾经夸下的海口:“我以后的妻主一定会是非常非常厉害的人。”

    当时父亲捏了捏他的鼻子,笑着说:“非常非常厉害的人,可不会只娶一个。父亲只希望你嫁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辈子疼你宠你的妻主。”

    她应该算是非常非常厉害的人了吧,梁辰想。年幼时说的话真的实现了,也懂了父亲朴素的期望,和一个平凡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听到她要娶正君了,那一刻,梁辰还是不可避免地怔愣了一下。

    嫁进府里这几个月,除了那次巫蛊事件,过得平淡安逸。薛意终日不见人影,张疏桐虽然盛宠却不会加害于人。元晗每月总有几天在他这里,说不上浓情蜜意,也是温馨恬淡,竟比在家时还要惬意舒坦。

    可是,你终究是要登上那个位置的吧,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呢?不知不觉就这么呆坐了一个时辰,新年守岁的鞭炮声响起,这才惊醒了梁辰。

    元晗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双眼晶亮地看着他。梁辰想到方才的思绪,面色一红:“殿下醒了怎么不出声?”

    孰料元晗握住他的手一拉,梁辰被她拉的一歪,倒在她身上。元晗搂着他的脖子,重新闭上眼睛:“没有,我才没醒。”

    这般幼稚的行为,梁辰失笑,看来的确酒没醒。

    元晗黑甜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她闭了闭眼,最后有意识的时候,是砚儿扶她上马车。

    睁开眼看了看帐顶,是闲梦居的内室,梁辰伏在她的臂弯里,睡得正熟。元晗轻轻抽出被压得有些发麻的手臂,将梁辰重新安放好,披衣走出内室。

    守夜的阿福很是警醒,门轻微的“吱呀”声,立即就惊醒了他。

    “主子?”

    元晗摆摆手,示意他继续睡。屋外寒气冷冽,院子里是一片片碎裂的爆竹屑,洒扫的侍从还没来得及清扫。深吸一口气,昨夜宫宴上的事情渐渐回到脑子里。

    皇帝指了卫蕴冬给她做正君。

    只要一想到他,鼻端仿佛就飘起了梅花清雅的香气。阿福提了灯笼出来,把热好的暖炉塞进元晗手里:“主子要去哪里?”

    “去书房吧。”

    元晗回府多在内院,几乎没有独宿过,外院值守的侍从有些懈怠。书房里一片冷清。阿福忙着点上炭盆,炉子上煮上茶水。元晗在书架的最深处,找到了那幅未完成的画。

    当时画下这幅画的时候,是无意为之。画一个未嫁的男子,不合礼数,却又舍不得毁掉,便藏在书架最深处。现在,名正言顺了。元晗执笔,细细描绘画中男子唇角温柔的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阿福在门口轻声道:“主子,该用早膳了,是摆在外院,还是去哪位侍君的院子?”

    元晗放下笔,布绢上已经铺上了一层粉白的颜色,愈发显得卫蕴冬眉眼温和。

    “去林萃轩吧。吩咐外院的仆从守好门,不许人进来。”

    进了林萃轩,已经摆好了早膳。一见元晗进门,张疏桐笑着迎上来:“给殿下道喜了。”

    元晗揽着他的腰,扶他在桌边坐下:“你有了身孕,劳累不得,在屋里坐着便好。”又从侍从手中接过碗,亲自为他盛了一碗粥。

    二人坐下用膳,刚吃了几口,阿福进来通禀:“主子,琉璃阁的浅草求见。”

    薛意虽然连表面上的和平都不要,但是他的生活轨迹和元晗完全没有交集,也不怎么爱出府,要么就是被宣进宫中,元晗眼不见心不烦。薛意身边的侍从们,元晗除了新婚那夜拦门的浅草,其他一个都不认识,所以薛意打发浅草来传话。

    “让他进来吧。”

    一个瘦高的年轻侍从走进门来,那晚隔着门扇说话,元晗甚至都没太看清他的长相。现在看来,他步履轻盈,身姿灵活,是个有功夫在身的。薛家世代从军,给嫡子身边放一个有功夫的陪嫁侍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奴才浅草,见过殿下,张侍君。”

    “你家侧君有什么事?”

    “侧君,侧君思念亲人,想回娘家小住几日。”浅草有些支吾。

    出嫁子回娘家小住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新年初一就回娘家,分明是不把妻主放在眼里。

    四个陪嫁侍从,有了上回拦门的事情,薛意总是交代他来做这些惹元晗厌恶的事,浅草也有些着恼。

    浅草说完,张疏桐皱了皱眉头,碍于薛意侧君的身份,没有说话。元晗仿佛没听见一般,喝完了一口粥,手中的勺子放在碗里,勺柄磕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浅草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

    “薛家知道吗?”

    “侧君还没来得及告知家中。”

    元晗把碗放在桌上:“阿福,去告诉墨儿,派人通知薛家大小姐,薛侧君要回娘家小住,请她着人来接。另外告诉丁影,不见到薛家人,不允许薛侧君出门。”

    “是。”阿福领命退下。

    元晗又看向浅草:“你也听到了,去报给你家侧君吧。”

    浅草战战兢兢地回了琉璃阁,向薛意回话。“咣当”一声,一只杯子迎面飞来,浅草本能一躲,杯子在脚边砸了个粉碎。

    “我如她的愿嫁进来了,回趟家都不行?”

    “公子,殿下不是不让你回家,只是让大小姐来接罢了,公子耐心等一等便是了。”

    “初一祭祖,大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了。”

    浅草心中腹诽,初一日除了皇室,家家户户都要祭祖,初一回娘家探亲本就不合规矩,殿下提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暖莺新燕还在劝说,浅草看见乱红侍立一边,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第六十七章 探亲(一)

    林萃轩里,元晗问张疏桐:“你可要回趟娘家看看?”

    一提到娘家,张疏桐便想到巫蛊秽物是由张家主送进来的,心中不免愤恨。若是换了个妻主,难保不会迁怒,自己哪里还有现在的好日子,更别说肚子里的孩子了。

    摇摇头道:“臣侍嫁给殿下,便是安郡王府的人了,爹爹远在桐山,主夫待我也不甚亲厚,罢了吧。”

    元晗也知道他和张家主隔阂已深,不再多劝。这样也好,将来清算张家的时候,也不至于太痛苦。

    “殿下不如陪梁侍君回趟娘家。梁大人刚刚娶了正室,梁家主和主夫尚在京城。”

    元晗也是心中一动,梁辰嫁进来之后一直安安静静,巫蛊一事中出了大力,也不邀功,更是让人怜惜。梁辰梁玉姐弟感情好,若是过年能让她们团聚,定然会开心的吧。

    心中想着,却笑着对张疏桐说:“快吃饭吧,别劳心劳神的,多休息。要是想热闹,我让墨儿请个戏班子来唱给你听。”

    元晗这边琢磨着陪梁辰回家探亲的事情,另一边薛绍接了安郡王府传来的信。报信的人只说,薛侧君想回家探亲,安郡王请薛小姐派人去接。

    薛绍叹了口气,正要命人套了马车,薛绪一脸阴沉地站在她面前:“大姐,慢着。”

    薛绍与薛绪一文一武,平日里来往并不多。薛绪泰初十八年伴驾亲征,又有薛氏的底蕴在,年纪轻轻已经是从四品的威远将军了。反观薛绍,虽是长房嫡长女,却身无功名一介白丁。

    因此,薛绪在薛家的分量,并不比薛绍轻。她出声喝止,仆从们都停在原地,面露犹豫。薛绍无意于家仆们为难,挥挥手让她们都下去了。

    “二妹有什么事吗?”

    “大姐,三弟胡来,你也要顺着他吗?”

    “不过是意儿想要回娘家,怎么就是胡来了?”

    “大姐,你读的书比我多,礼义之道也比我懂,意儿这些所作所为会给我们薛家带来什么你不知道吗?”

    薛绍沉默,她怎么会不知道。

    意儿与另两个嫁入官宦人家的弟弟不同,他的妻主是皇室,而且极有可能是下一任皇帝。

    以前薛意的任性妄为元晗都忍了,这次指名道姓要薛绍派人去接,不过是要薛家表个态罢了。

    薛家如果不接,表示她们对薛意的行为不认可,也可以变相约束他的胡闹。薛家如果真的派人接了薛意回来,那他的所有行为都可以上升到薛家的意志,这是赤裸裸地将把柄送到元晗手中。

    薛绪见她沉默,继续道:“大姐,陛下刚刚将建阳卫氏的嫡长孙赐婚给安郡王殿下做正君,等于是将右相的势力全部为她所用。桐山张氏的庶子在她府上做侍君,青州王氏失了九殿下,又失了朝中势力,元气大伤。四大士族半数为其收入麾下,剩下一个扬州崔氏,数代帝师,会与她做对吗?”

    “薛家世代从军,自太祖皇帝起,跟随过的帝王就有四位,在大周朝可谓是一手遮天,却从没受到过皇室的猜忌,你可知为何?”薛绍听完,不答,反而说起另一个不相关的事。

    不等薛绪回答,薛绍继续说道:“因为天下尚未统一,卧榻之侧尚有南朝这个心腹大患,所以薛家不能动。但是现在南朝已灭,薛家就成了帝王卧榻之侧的隐患了。我纵容意儿,不过是主动将把柄递到她手上,告诉她,薛家没有二心。”

    “大姐,你在赌一个帝王的仁善之心,用整个薛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性命做赌注!”

    “小妹,待到祖父百年,我们三房分家吧。不管那个位置上坐的是谁,我想都是她乐于见到的。”

    薛绍说的道理薛绪不是不懂,但她实在无法将全族人的未来,维系在帝王的一念之间。说服不了薛绍,只能含怨离去。

    薛绍命人套了车,亲自去安郡王府接了薛意回府。安郡王府的仆从说,殿下正在书房,命人不要打扰,请她自便。薛意随着薛绍离去,元晗得了消息,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正月初三日往后,是外嫁子回府探亲的日子。元晗早早命人套了车,梁玉的宅子在执礼坊,与元晗所在的平仁坊距离并不近。

    有意不告诉梁辰,只是说出门访友。梁辰虽然不解,元晗访友为什么要带上他,但转念一想,有时宴请会邀请家眷同行,元晗没有正君,张疏桐有孕在身,这个差事就落到了他的身上。梁辰好好梳洗打扮的了一番,既不逾矩也不失了身份。

    元晗见到他的时候,不禁多看了两眼。平时见他都是家常打扮,素颜朝天,现在一装扮上,竟有些惊艳。上前握了他的手,相携出门。

    马车一路往南行去,梁辰问:“殿下今日去哪位大人府上赴宴?”

    元晗只是笑而不答:“路程有些远,你要是累了就靠过来歇会儿。”

    梁辰更加疑惑,都带他出门了,去哪里却不能说?

    马车辘辘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停在了一座府门前。砚儿上前叫门,元晗扶着梁辰下了马车。抬头一看,门匾上赫然写着“梁府”二字。

    梁辰不敢相信地看着元晗:“殿下,这……”

    元晗从马车上提下来几个礼盒:“陪夫婿回娘家探亲,有什么不妥吗?莹之是我的好友,说是访友也不为过吧。”

    梁辰瞬间红了眼眶:“殿下。”

    她们回府显然是提前通报过的,砚儿拍了几下门,只见府门大开,梁家主和主夫奔出门来,梁玉落后几步,俱都看着他。

    他自去年离家,入京选秀,只在宫宴上见过梁玉几面。之后皇帝指婚,抬进元晗府上,也只有送嫁妆的时候见过梁玉一次,算起来,已经与母亲父亲分别一年的时间了。

    梁辰上前两步拜倒,口中唤道:“母亲,父亲。”

    梁家主站在一边,表情上没什么变化,眼里有着淡淡的疼爱。梁家主夫搂着梁辰的脖子,直唤他的乳名“雪哥儿”,滚滚落下泪来。

第六十八章 探亲(二)

    父子二人哭了一阵,梁玉上前来打圆场:“父亲,安郡王殿下还在门口呢,我们先进去,有的是时间和小辰说话。”

    梁主夫这才回过神来,擦擦眼泪与元晗行礼:“臣夫失态了,请殿下见谅。”

    元晗伸手虚扶一下:“主夫见外了,父子相见,人之常情。”

    一行人进了府门,梁玉的正夫方氏已经打点好了,梁辰与梁主夫去后院说话,梁家主和梁玉在前院陪元晗喝茶。

    梁辰与方氏见了礼,梁主夫拉着梁辰的手,细细打量他。

    “殿下待你可好?”

    “殿下陪我回家探亲,父亲难道还不放心吗?府中侧君不管事情,还有一位侍君也是好相处的。”

    想到儿子只能做个侍君,梁主夫不由愤愤道:“那个杀千刀的下药人,若不是她,我儿何至于只是个侍君。”一面又落下泪来。

    梁辰忙安慰道:“正君出身建阳卫氏,侧君是薛氏,我做个侍君哪里算委屈了。”

    方氏也一起安慰了半晌,梁主夫才渐渐收了眼泪。

    三人聊着,话题就转到了孩子上。

    “雪哥儿,你进了王府也快有一年了,殿下也常歇在你那里,你怎么还没有动静呢?要不爹给你求个观音像,你供在屋子里?”

    梁辰连忙阻止:“不可不可,我们府上的张侍君,就是娘家送了个观音像,差点断了我们一府人的性命。”于是把巫蛊的事情挑挑拣拣说给梁主夫听,“殿下虽然不至于草木皆兵,但还是要忌讳些的好。”

    梁主夫和方氏俱是惊吓不已,梁辰又安慰道:“殿下心思敏捷,府里张侍君也管得严密,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

    梁主夫几乎又要落下泪来:“你怎么选秀就选上了呢,皇室那是普通人能嫁的地方吗?”

    方氏连忙制止:“父亲,嫁入皇室是求不来的荣耀。”

    梁主夫也懂,非议皇家是重罪,只能悻悻闭口不言。方氏怕下了梁主夫的面子,又圆场道:“父亲不用为弟弟担心,妻主与殿下有些交情,殿下对弟弟也是有心,孩子迟早会有的。”

    梁辰也道:“正君还没入门,若是我有了孩子,少不得要被正君忌惮,这事儿急不来,慢些才好。”

    被他们一人一句地劝慰,梁主夫总算是舒展了愁眉,主院里传出笑语声来。前院的谈话也很和谐,元晗做足了晚辈的姿态,梁玉在一旁帮腔,梁家主甚是满意。有侍从来报,午膳已经备好。

    几人移步饭厅,由于都是自家人,便没有分男女席,都在一张桌上吃饭。梁家没有让女婿立规矩的习惯,方氏在梁玉身边落了座。

    元晗和在府里一般,有可口的菜,便给梁辰碗里夹上一些。吃了会儿,梁辰发现梁家主和梁主夫都瞪着他。他想了想,并没有什么不合礼仪的地方,再看看梁玉和方氏,她们并没有异样。

    可父亲母亲的目光有如实质,停留在他身上,一顿饭吃得梁辰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吃完饭,下午他和元晗就要回府了,梁主夫借着收拾些物什的借口把梁辰拉走,花厅里只有梁玉和方氏陪着元晗聊天喝茶。

    刚一到里间,梁主夫点着他的额头道:“你平日里和殿下就是这么用膳的?”

    梁辰不解:“有什么不妥吗?”

    “你看到你姐姐和方氏了吗?她们是怎么用膳的?”

    梁辰想了想,并没有什么区别。梁主夫看他一脸茫然,恨铁不成钢:“咱们家不讲究立规矩,方氏坐下一起吃饭,但也时刻注意着给你姐姐布菜盛汤。你倒好,自己吃得香甜,还要殿下给你夹菜。也是你嫁得太急,这些爹都没来得及教给你。”

    选秀前,家里只是嘱咐他谨慎守规矩,没料到他被指为低品级的侍君,匆匆忙忙就进了王府,梁主夫甚至都来不及赶到京城,这些婚前的教导也就缺失了。

    梁辰愣了愣,平日里元晗到闲梦居,她们一向是这么用膳的,遇到可口的菜肴,元晗给他夹一筷子,连服侍的侍从都不用。

    有时候还夸赞两句,今天已经是碍于家里食不言的规矩,安静用膳了。

    “殿下不讲究这些。”

    “殿下不讲究你也不能懈怠,这是为人夫的基本责任。”说完又对着梁辰耳提面命了一番。

    回府的马车上,梁辰想着要不要给元晗倒杯茶,放好靠垫。元晗看着他欲动不动的样子,有些好笑:“是不是梁主夫最后拉着你去提点了什么?”

    梁辰汗颜:“父亲责备我对殿下不上心。”

    元晗握了他的手:“我自幼在外读书,身边只有墨儿和丁影两个人,什么事情都自己做惯了的,你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不需要改变什么。我喜欢你这般淡然不惊的样子,恭谨侍奉的,那就不是梁辰了。”

    墨儿是女子,对于内宅琐事不那么擅长,丁影更是侍卫,更照顾不上元晗的日常衣食。

    元晗直白的喜欢,梁辰有些脸红,反手握住元晗的手:“殿下以前过得很辛苦吧。”

    “辛苦是有些辛苦,但每日读书倒也自在。”

    梁辰知道她没说完的下半句,不像在京城里,衣食优渥,却处处需小心谨慎,不得自由。

    元晗见他一脸愁色,转移话题道:“我听梁主夫叫你‘雪哥儿’,是乳名吗?”

    提到自己年幼的事,梁辰也展了眉头,笑着说:“是啊,嘉溪在南方,一年里也见不到一回雪。我出生那年,十月二十三日,正是大雪节气,嘉溪下了一场大雪。爹爹说他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雪,白茫茫的一片,就给我取了个乳名叫雪哥儿。”

    “那怎么没叫梁雪呢?”

    “姐姐说我以前皮肤不白,叫梁雪名不副实,后来就改成了梁辰,家里也只有父亲还叫我雪哥儿。”

    元晗摸摸他的脸,暧昧一笑:“谁说你不白的,本王的梁侍君肤白如雪,叫雪哥儿正好。”

    梁辰偏头躲开她的手,脸色更红:“殿下在外头还没个正经。”

第六十九章 元宵

    官署的假期一直放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元宵夜赏花灯,也成了年节最后一个欢庆活动。

    夜里没有宵禁,已嫁的未嫁的男子都可以上街游玩,有婚约的或可与妻主见上一面,或者看对眼的回家请母亲上门提亲,成就了无数佳话美谈。

    元晗将之前的画作完成,装裱好让砚儿送到卫府,指明给卫蕴冬的元宵礼物。

    结果砚儿两手空空回来传话:“卫公子收下了殿下的画,只说让我替他转达谢意,就没有了。”

    元晗难免失望。

    元宵这日,天刚刚擦黑,街上便热闹起来。元晗在东市的天香楼订了雅座,带着张疏桐和梁辰一起出去看灯。天香楼靠近朱雀大街,足足有四层高,在一片民居里算是鹤立鸡群,是看花灯极好的地方。

    马车停在东市门口,元晗护着张疏桐,梁辰跟在她身边,砚儿阿福苒儿随侍在侧,陌歌和丁影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京城的繁华由此徐徐展开。东市街道两边的铺子都极热闹,胭脂衣裳珠宝首饰晃花了人眼,各种小吃的香味填满了整个街区。街边挂满了各色花灯,看灯的猜谜的摩肩接踵。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张疏桐与梁辰,平日里看着稳重,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不免露出几分孩子气来。张疏桐怀着身孕,对路边的小吃却是好奇心满满,又不敢吃太多,每样略尝了一口,剩下的都赏了苒儿砚儿和阿福。

    梁辰喜欢新奇玩意儿,手中提了一只琉璃灯,荷包里收着几块番邦运来的亮晶晶的石头,面上戴着一只黑白“鬼脸儿”,看起来不仅不吓人,还颇有些滑稽。

    一路吃着玩着,总算是到了天香楼。元晗一边要护着张疏桐,一边还要盯着梁辰不要被人群冲散,甚是辛苦。

    苒儿砚儿阿福每人手上都捧着好几样吃食,陌歌手里还拿着不少小玩意儿,到了雅间里,俱都松了口气。

    天香楼的雅间,一般的官宦人家还订不上。墨儿亮出了安郡王府的身份,加上元晗现在在朝中炙手可热的地位,这才订到了位置最好的雅间。

    几人在雅间看了会儿灯,只听门外小二的声音传来:“卫公子,到了,就是这间。”

    接下来是卫蕴冬礼貌的道谢:“有劳。”

    下一刻,雅间门被推开,卫蕴冬一身暗青色长袍,外面罩着烟灰色狐皮斗篷,立在门口。

    听到“卫公子”三个字的时候,元晗的心瞬间提起。门被推开后,看到卫蕴冬的身影,元晗像是严寒的天气里喝了一杯热酒一般,浑身暖洋洋的。脑子里也转过无数念头,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是特意来寻我的吗?他是要和我一起看灯吗?

    卫蕴冬原是和家中的四妹五妹约好,一起来天香楼看灯。卫执英和卫执荣先他一步出发,说是已经在天香楼订好了雅间。卫蕴冬到了天香楼,刚报上自己的名号,便被小二领到了这里,推开门,雅间里的却是元晗几人。

    未婚夫妻趁着元宵赏灯见上一面,甚至一同游玩,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所以小二理所当然地认为,卫蕴冬是元晗约出来的。

    梁辰与张疏桐都没见过他,但是方才小二称呼他为“卫公子”,又把他领到他们的雅间,他的身份不言而喻。

    场面一时有些无措起来。

    理论上来说,卫蕴冬只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张疏桐和梁辰是皇室的侍君,身份比他高,应当卫蕴冬向他们行礼。但是皇帝已经赐婚,只差旨意未下,卫蕴冬作为正君,要受他们的礼。

    雅间里,元晗不在状态,张疏桐与梁辰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见了犹疑无奈。倒是卫蕴冬先反应过来:“我与四妹五妹约好了看灯,小二领错了路,打扰殿下与二位侍君了。”说完先行了一礼,关上了雅间的门。

    元晗一颗心提的老高,最后又失望落回原处。

    卫蕴冬离开不久,雅间的门又被敲响:“殿下,方才兄长打扰了殿下,臣女特来赔罪。”

    元晗无奈,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正是卫执英与卫执荣。

    卫家在卫蕴冬母亲一辈已经分过一次家,现在卫府只留下嫡出的长房和三房。卫蕴冬母亲卫传,是个从四品的文散官,三姨卫佑也只在卫氏所在的霞州谋了个六品的官职。

    但卫蕴冬这一辈出色的不少。

    长房嫡长女卫执芸,泰初十八年探花,现在还在县令的任上,政绩却是得到过泰初帝赞扬的。次女卫执茗,泰初二十一年新科进士,现在翰林院察用。三女卫执萍,跟着崔致在江南读书。留在京中的除了卫执茗,就是卫执英与卫执荣了。

    两人站在雅间门口,卫执英脸上带着虚假的笑容,卫执荣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精巧的点心。

    “兄长方才冒犯了殿下,这些茶点权当是为殿下赔罪了。”

    说是赔罪,反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卫执荣把托盘往元晗手中一塞,转身离去。

    元晗看着满满一托盘的点心,哭笑不得,她也没欺负卫蕴冬啊,这两个未来的夫妹怎么这么凶?

    卫执英走了几步,又倒回来:“方才在街上看见了殿下府上的薛侧君,还以为殿下也在呢,不想却是在这里遇上了。”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元晗一眼,转身走远。

    元晗并不在意卫执英说的薛意在外面玩的事情。他平日里除了进宫和回娘家,哪里也不去,这么热闹的日子出来玩玩也不奇怪。元晗想不明白的是,卫执英与卫执荣为什么对她这么大的敌意?

    另一间雅间里,卫蕴冬无奈:“你们何苦去气她?”

    卫执荣愤愤道:“她居然不提约哥哥赏灯,自己带着两个侍君好不逍遥。”

    “还有她府上的侧君,薛氏有什么了不起的,新婚夜不让妻主进门,元宵佳节和别的女子在外游玩,就这么纵容着?她这个郡王也太窝囊了,以后怕是要让哥哥受气。”

    卫蕴冬失笑:“那你就这样明着给薛氏上眼药?万一她以为是我指使的,还没过门就要打压排挤府里的侧君,岂不是要不待见我?”

    卫执英语塞,急道:“那我去跟她解释清楚。”

    “这不是更画蛇添足?”

    卫执英彻底没了脾气:“哥哥,对不起,我好像做错事了。”

    卫蕴冬不再逗她:“放心吧,殿下不会因为这点事猜疑我的。”

    “真的?”

    “真的,她现在也许还没搞清楚你们到底为什么对她有敌意呢。”

第七十章 波折

    元宵节一过完,泰初二十二年初,早朝恢复,各官署也忙碌起来。

    正月十六日,圣旨同时下到卫府与安郡王府,将卫氏嫡长孙赐婚为安郡王正君,同时升安郡王爵位至亲王,可谓是双喜临门。

    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元晗却并不曾开怀。

    原先有元昀挡在前面,敌在明我在暗,才能一路有惊无险。现在元晗地位骤然提升,位置调转,敌在暗我在明,更需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徐氏一日不除,元晗一日不能安寝。

    几乎是预料之中的,陈焕贪墨一案起了波折。

    指认陈徐两家金银往来的陈氏家仆突然翻供,称是受了主人家的责骂,故意伪造了账本陷害于陈家。

    年前查案时,除了账本和家仆的口供,并没有查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现在唯一的证人再一翻供,这个案子几乎可以认定为冤案了。

    只剩下王笙不甘心,还在穷追猛打,连黄珊都私下里说:“这个案子,徐晶做得很漂亮,处理掉了最关键的证据和证人,表面上做得滴水不漏,王笙想查出蛛丝马迹来,难。”

    元晗觉得,这件事远不止于此。

    王笙虽然查不出什么线索,但一直被盯着,也不好受。徐晶一定还会有动作。

    风平浪静地过了一个月,王笙在徐茹贪墨一事上再无进展,泰初帝申斥了她一顿,这件事以王氏的落败告终。

    徐茹升迁入户部,做了户部侍中。虽然品级没有变,但由地方官升入京中,而且是户部这样的实权衙门,可以说是大的升迁。

    年前礼部考评的官员,陆续赴任后,青州出了一桩大事。

    刚刚赴青州上任的青州录事赵梓,在任上不足半月,因水土不服病故。水土不服这种事情,时有发生,但病故的,却是少见。人既已病故,朝廷照例安抚了赵梓的夫女,便算了结。

    不料御史台谏议大夫赵承睿在朝议时上书称,族妹的死另有缘故。

    距离赵梓的病故又已经过去半月有余,泰初帝根本没将一个五品州府录事的死放在眼中,大部分官员也不曾记得有这样一个刚刚上任的官员病故的消息,大殿里满是茫然。

    徐晶出声提醒道:“半月前,青州刺史王林上书,报青州录事赵梓,因水土不服病故。赵梓与赵御史同出金陵赵氏,是同族姐妹。”

    尽管大部分人依旧没有想起赵梓这件事,但是牵涉到王氏与赵氏两个家族,不少人暗自揣测其中有什么隐情。

    “赵爱卿,你说赵梓的死另有隐情,如实道来。”

    赵承睿拜倒在地,朗声道:“青州刺史王林,报臣族妹乃是水土不服病故,可是族妹外族家便是青州永亭县人士,族妹年幼时在永亭县住过一年多的时间。幼时都没有水土不服的情况,年长成人正值壮年,反倒会因为水土不服病故,臣实在难以置信。”

    这的确是值得怀疑的地方,小孩子年幼易夭折,但赵梓在青州住过一年多的时间,根本不存在水土不服的可能。

    赵承睿听着身边人的窃窃私语,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臣妹夫扶棺回金陵的时候,家仆发现族妹尸身面色青白,嘴唇绀紫,倒像是中毒而亡。族长已经命仵作验尸,的确是中毒,并不是王刺史报的水土不服病故。”

    毒杀朝廷命官,这可是桩大案。

    泰初帝神色一肃:“赵爱卿,你可敢对你说的话负责。”

    赵承睿叩首:“臣敢。朝廷命官无辜枉死任上,臣身为御史若还不敢出头,又有何脸面忝居庙堂之上?”

    “刚刚上任的五品官员,莫名死在任上,这青州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陛下,臣以为,这件事必须彻查到底。”徐晶接过赵承睿的话说道。

    青州是王氏的祖籍所在,徐晶又参与其中为赵承睿敲边鼓,将矛头指向王氏,元晗不得不多想。

    “赵爱卿,朕命你为钦差大臣,领西北道观察使,彻查青州录事赵梓一案,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臣领旨。”

    下了早朝,卫弗与元晗并肩而行。自赐婚旨意下了后,卫弗毫不避讳与元晗的亲近,下朝后议一些朝事,也不再避人。无论她们亲近与否,在所有人眼中都已经是利益共同体了。

    “殿下对赵梓这个案子怎么看?”

    “怕是脱不开徐氏的手笔了。”

    “姜还是老的辣啊,徐晶反手就令王氏无暇他顾,彻底把徐茹的事情压了下去。”

    元晗却微微一笑:“徐茹的事情有没有压下去,还得再看看。”

    卫弗有些诧异:“殿下还有什么高招吗?”

    元晗摇头:“只是有些想法,还得等一个契机。即便这次压下去了,以后少不得还有翻起来的时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卫弗暗自心惊,不知道这位殿下还有什么后招。观她回京后的行事,极擅于在错综复杂的环境中找到对自己有利的点,一手扭转局势。上次的巫蛊事件便是如此。

    现如今,徐王两族的纷争,便是由徐晶陷害元晗不成开始的。搅混一池水,借着徐氏的手彻底扳倒元昕,又吸引走王氏的仇恨。再借着王氏的势力,令徐氏分身乏术。这一招借力打力,堪称完美。

    现在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与她无关,可是又处处有她的推波助澜。崔致与李秋爽到底教了她什么,还是皇室的女子,权谋之术是天生刻在骨子里的?

    “卫大人,麻烦将这个转交给卫公子。”元晗从袖中摸出一个雕花的小匣子,打断了卫弗的思绪。

    卫弗笑着接过,匣子里沉甸甸的,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元晗与卫蕴冬的婚期定在六月,还有足足三个月的时间。隔三差五就要卫弗转交一些物件,大到玉石盆景,小到香粉帕子,什么稀罕玩意儿都有。

    “殿下再这么送,冬儿的闺房怕是要放不下了。”

    “那卫大人告诉我卫公子喜欢什么,也省的我成日里寻这些不顶用的物件儿了。”

    卫弗笑着不说话,也摸出一个小罐子:“冬儿的回礼,殿下可收好了。”

第七十一章 查案(一)

    三月初三日,赵承睿带着皇帝亲封的钦差大臣的身份,离开京城,奔赴青州。

    三月十七日,一份密折与赵承睿的死讯同时送达京城。

    朝会上,吏部尚书马世彬向泰初帝禀报赵承睿的事情:“谏议大夫赵承睿,在青州永亭县奔赴澜折县途中,马车在山路上侧翻,赵大人与随从车夫全部摔下山崖,不幸遇难。”

    又死了一个官员!四品的御史,钦差大臣,死于意外事故。赵梓死的时候,只是令人半信半疑,现在赵承睿也死在青州,便是说这其中没有猫腻,也没有人信了。青州到底有什么秘密?和王氏有没有关系?

    这个消息一出,大殿里落针可闻。

    皇帝脸色铁青,即便在高台之下,元晗也能感觉到皇帝的怒气。

    “好啊,好得很,一个五品录事,一个四品御史,说死就死了,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青州还是不是我大周疆土?!”

    众臣尽数跪倒:“陛下息怒。”

    皇帝将御案上的一份折子递给守瑞:“念,让她们听听朕的钦差大臣是怎么死的。”

    这是赵承睿死前给泰初帝上的一份密折,她在密折中提到,发现了青州王氏私下煮盐贩盐,私设盐号,牟取暴利。青州刺史王林,长史王亮,司马钟怀,联合青州大大小小官员,为王氏打掩护,从中获利。

    赵梓上任后,发现了一丝端倪,便被诛杀灭口。现在,赵承睿也死了,无疑是坐实了王氏贩卖私盐一事。

    盐铁禁止民间生产贩卖,处罚极重,动辄诛连满门。王氏煮盐贩盐一事,一旦查实,恐怕又是一场流血千里的祸事。

    “陛下,赵御史只是查到了一些线索,尚未有证据。但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再派得力官员去查实。”

    这个道理,泰初帝自然明白,只是人选尚在考量之中。连着死了两个参与到这件事中的官员,其中一个还是钦差,这件事一旦被查到有力的证据,王氏满门不保。所以必定会对查案的官员强加阻拦,危及性命。

    所以这个人选,必然要位高权重,有一定震慑力,也有自保的能力,又要能查清真相。

    泰初帝犹豫不定。

    “徐爱卿可有查案人选?”

    徐晶不慌不乱道:“陛下,臣以为,安亲王心思缜密,临危不乱,当是查案的好人选。”

    突然被提到,还是在这样危险的案子中,元晗看向徐晶,在她脸上读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意思很明显,你想用王氏扳倒徐氏,我就让你也深陷其中,性命不保。

    “陛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安亲王身份贵重,臣以为不妥。”卫弗立即反驳道。

    “正是安亲王身份贵重,方能压制宵小的气焰。”徐晶也不甘示弱。

    卫弗还想再说,泰初帝打断了她:“好了,十五,你怎么看?”

    元晗快速在心中衡量了一番,有性命之忧不假,但其中可操作的地方太多了,伴随着高风险的,是巨大的收益。

    定了定心神,元晗答道:“为母皇分忧,儿臣在所不辞。”

    这个回答不仅让卫弗皱紧了眉头,连徐晶都多看了她一眼。明知是陷阱还往里跳,是有什么打算?

    泰初帝也微不可查地暗了暗眼色:“你可想好了?当真愿意去?”

    “儿臣身为大周亲王,决不能坐视在我大周国土上,有如此目无王法之事。”

    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大殿里一片寂静。

    “传旨,安亲王元晗,领西北道观察使,赐尚方宝剑,行便宜行事之权。”

    下了早朝,元昀不无嘲讽地说:“十五妹真的是不遗余力啊。”

    自从元昀解除禁足后,这样的冷嘲热讽不知凡几,元晗并不放在心上:“为母皇分忧,自然不遗余力。”

    领了查案的圣旨,安亲王府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安全问题。

    元晗叫了丁影来,问道:“我此去青州,需要你随侍左右,府中的安全你可有负责的人选?”

    丁影早有准备:“回殿下,属下有一师妹,名唤文茜,前几日来投奔属下,已经报了朱总管。”

    墨儿本姓朱,升任外院总管后,除了元晗,其余人皆以姓氏相称。

    “文师妹武艺高强,这几日也熟悉了府里的情况,有她在府中,殿下可以放心。”

    元晗召了文茜来见,眼神锐利气势沉稳,如丁影所说的那般,令人见之放心。

    “我不在府中,两位侍君的院子要重点防护。若有不妥时,除两位侍君的安全外,其余皆可随意处置,必要时可向右相府上求援。”

    嘱咐了几句,又叫了墨儿来:“你拿我的帖子去薛府,向薛大小姐说明情况,请她来接了薛侧君回家小住。”

    方才叮嘱文茜时,只说照看好两位侍君的院子,并没有提到薛侧君,原来是等在这里呢。也的确,薛府比起没有元晗在的安亲王府,要安全太多了。

    刚刚安排了府中的侍卫,宫里来了人,薛皇后与和贤君同时宣她进宫,想来都是为了查案的事。元晗收拾了一番,进宫到了薛皇后的长乐宫。

    薛皇后拉着她,眼眶都红了几分:“你这孩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你不懂吗,为你母皇分忧的机会多着呢,怎么就缺了这个时机,唉。”

    元晗安静听他唠叨,笑着说:“让父后担忧了,是儿臣的不是。”

    薛皇后叹了口气,扬声唤道:“薛晴。”

    殿外进来一位戎装女子,行礼拜见:“草民参见皇后,安亲王。”

    薛皇后对元晗道:“这位是本宫二姐,也就是意儿的母亲,收的义女,自幼习得一身武艺。你此行山高路远,本宫便要了她来,随行保护你。”

    元晗看了看低眉垂首跪在大殿中的薛晴,仿佛有几分熟悉。

    “怎好劳烦薛府的小姐来保护我。”

    薛皇后阻止道:“薛晴是意儿的母亲推荐的,你是意儿的妻主,更是大周的亲王,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推辞了一番,元晗还是收下了薛晴随侍。

第七十二章 查案(二)

    和贤君宣元晗进宫的目的和薛皇后一致,只是和贤君没有薛皇后的薛家那般得力的娘家,不能给元晗找个武艺高强的侍卫,于是再次想将身边的秋书指过去照料她。

    元晗刚想说父君身边不能没人照料,和贤君就指着秋书身边的年轻侍从说道:“这是今年新提拔的秋夕,算起来还是你府上染秋的师父。本宫身边这么多人,加上秋夕足够了。倒是你,身边就一个阿福。那孩子样貌看起来不错,可是终究以前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伺候不了人。青州人生地不熟的,让秋书照顾你本宫也放心。”

    元晗有些无奈。

    像秋书这种父亲指来身边的侍从,都是做通房的。待到有了身孕,再抬了名分,当个侧夫。元晗这趟出门,不准备带任何侍从。可是和贤君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连“长者赐不可辞”都说出来了,元晗只能领着秋书回府。

    一个人出门,回府的时候带了一个侍卫一个侍从。吩咐墨儿好好安排两人,便去后院看张疏桐替她收拾行李。

    张疏桐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他端坐在正堂的椅子上,指挥侍从们忙来忙去。

    看见元晗进来,正欲起身,元晗快走两步上前按住他:“你这月份渐渐大了,这些虚礼就免了。”

    张疏桐握着元晗的手重新坐好,眼眶里盈盈含着泪光:“殿下知道心疼臣侍,可是殿下怎么半点都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平日里精致的眉眼,现在带上了几分愁容,我见犹怜。元晗揽了他在怀中,轻声抚慰:“莫要担心,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这件事若是解决的好,再也不会出现巫蛊那样的事情来了。若不是你与梁辰早一步发现,恐怕我们现在都已经是荒冢埋骨了。”

    巫蛊之事事发在避暑行宫,张疏桐并不在现场。元晗回京后,对这件事只字不提,一切如常,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她依旧是他那个顶天立地的妻主。直到现在,张疏桐才知道,原来她也是怕的,而且后怕不已,以致于宁愿顶着性命之忧,也要去解决后患。

    张疏桐想到,那些秽物居然是通过母亲的手,送到他手中,他还夜夜祭拜,心中的愤恨便怎么也止不住。

    两个人依偎着,静静呆了一会儿,砚儿在门口禀报:“殿下,薛大小姐没有来,薛二小姐到了,正在书房等候殿下。”

    元晗与身为文人的薛绍比较投契,与武将出身的薛绪,几乎没有交集,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以往每次薛意闹点什么事情来,都是薛家未来的家主薛绍来处理,这次破天荒的,居然是薛绪来了。

    元晗走进书房,薛绪身量极高,浓眉大眼,很有武将之风。见到元晗,抱拳行礼:“见过安亲王。”

    武将世家的武将,从四品威远将军,虽然是个庶女,元晗依旧以礼相待。薛绪也的确比元晗年长,便随了薛意称她为“二姐”。

    二人见礼上茶后,薛绪直接说道:“殿下此行危险甚大,府中守卫空虚,所以想将意儿送回薛家,保他的安全,臣不胜感激。但意儿已经嫁进王府,回娘家小住尚可,久居恐引非议。殿下若是同意,臣可以派一队精干侍卫驻留王府,保障安全。”

    薛绪作为薛家这一代唯一的武将,手中的精干侍卫必定是武艺不凡,元晗有些心动。薛绪又继续道:“薛家嫡子嫁入王府,便是与殿下同进退。虽然三弟只是侧君,臣斗胆,也算是殿下的半个亲戚。亲戚之间相互走动,更显得关系亲密。”

    不愧是屹立百年的武将之家出身,薛绪虽然言语直白,察言观色的本事却一点不差。元晗正担心不在家时接了薛家的侍卫会遭人非议,薛绪将这件事归为亲戚间的相互走动,全了元晗的面子,也打消了她的顾虑。

    “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多谢二姐了。”

    议定了薛意和侍卫一事,元晗对于薛绪有些欣赏,二人闲聊起来。

    “不知薛大小姐近来如何?”

    “大姨和大姐回乡处理族中事务,京城薛家的事暂时由我代为打理。”

    劳动薛家的族长和少主同时回乡处理的事务,不知是什么大事。但这是薛家家务事,薛绪不说,元晗也不好过问。

    想到青州复杂的情况,和经营多年根深蒂固的王氏家族,元晗突然问道:“青州折冲府大将军彭惠,二姐可有了解?”

    大周兵制兵农合一,平时耕种土地为农民,农闲时训练,战时从军打仗。大周四朝皇帝,对于南朝的作战一直没有停止,兵权十分集中。

    枢密院与兵部牢牢掌握在薛家手中,兵部管辖的负责府兵选拔和训练的各州折冲府,是元晗想到的唯一在青州不受王氏影响的朝廷衙门了。

    折冲府大将军,只是负责选拔和训练,不是战场将领,所以虽然品级高,但没有实权,元晗也不确定彭惠是不是薛家的人。

    “彭将军早些年跟随二姨征战,后来伤病太多退了下来,就谋了个武官的闲职,进了青州折冲府。”

    跟随薛意母亲征战,那就意味着关系亲近,元晗略微有些放心。

    煮盐贩盐是暴利,王氏这么一个大家族,铤而走险积累大量财富,元晗想到的便是,王氏在蓄养私兵。至于究竟是作何用处,无非是谋反一途。

    虽说折冲府大将军不能参与征战,但是元晗手持尚方宝剑,加上彭惠的帮助,能调动府兵便是多了一份保障。

    “殿下是三弟的妻主,若是有什么需要,不妨令人给彭将军送信,多个底牌。”

    薛绪一听便知元晗的担忧,适时补充道。

    “多谢二姐告知。”

    “听说二姨荐了义妹做殿下的随从?”

    “不错。”

    薛绪沉默了片刻:“义妹与殿下身形仿佛,若是有需要,可让她扮作殿下混淆视听。”

    这话说的很奇怪了。若是遇到意外,让薛晴扮作元晗,岂不是将薛晴当成靶子?薛绪仿佛是盼着薛晴出点什么意外?

    一个收养的义女,能和薛绪有什么过节?

第七十三章 查案(三)

    薛皇后送了薛晴到元晗身边,薛绪又派了一队侍卫到安亲王府,可以说元晗的一切都握在了薛氏手中。

    上位者决不允许出现,自己的身家都交到别人手中的情况,于是卫弗及时出现,解决了这个问题。一队侍卫,由卫执茗送到了安亲王府。

    卫执茗在翰林院察用,与元晗算是同僚了,待人接物也不像卫执英与卫执荣那般年少冲动。有礼有节地将卫弗交待的事情做完,便回府去了。

    卫弗显然是打听过的,侍卫人数与薛绪送来的多出两人,正君娘家的身份压了薛家一头。其中一人卫舒随侍元晗左右,与她一同去青州,与薛晴相互制衡。卫家与薛家的人,将安亲王府护了个铁桶一般。

    元晗将两队侍卫和安亲王府原本的侍卫,都交给文茜管理。同样,薛晴与卫舒都让丁影指挥。如此,终于是定下了出京的所有随从。

    侍卫上,丁影与薛晴卫舒贴身保护左右不离,砚儿打点出行事务,秋书与阿福照顾她的日常起居,加上皇帝调拨给她的一支禁卫,阵仗不小。

    京中的事情打点完毕,已经过去了数日。元晗并不着急,赵承睿的密折已经打草惊蛇了,王氏要处理证据,赶得再急都追不上。不如等他们动起来,才能露出马脚。

    元晗离京前一日,安亲王府来了两位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的人。

    砚儿捧着一封拜帖禀报道:“殿下,门外有位自称是您的夫子,求见殿下。”

    元晗接过拜帖,落款金陵赵风,正是元晗在江南书院时,书院的院长。终于是等到了,元晗吩咐砚儿将人请到书房来。

    跟着砚儿进来的不仅赵风一人,走在她前面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砚儿关门退下,待二人行礼后,元晗对着赵风一揖:“赵夫子,近来可好?”

    赵风侧身受了半礼,又还礼道:“劳殿下记挂,草民一切都好。”

    见她一点都不惊讶不疑惑,赵风知道她对于江南书院的安排已经知晓。想来也是,这一年多时间里,能与她抗衡的皇女几乎已经没有了,有这样的手段,还能猜不到书院的安排?

    便也不兜圈子,向元晗介绍:“这位是金陵赵氏的族长,为了赵氏后人惨死青州一事而来。”

    赵家主开口道:“臣赵康,泰初十七年致仕,时任扬州刺史。”

    赵康一开口便点明在扬州刺史的位置上致仕,元晗心知她已经有了交易的筹码,面上显出沉痛之色来:“二位赵大人不幸遇难,大周错失两位兢兢业业的官员,本王甚为痛惜,还请赵老大人节哀。”

    听她提到赵梓和赵承睿,赵康脸上的沉痛之色更真切:“承睿是赵氏嫡女,梓儿虽是旁支,却也是臣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们二人先后葬身在青州,臣,这是在剜臣的心啊。”

    元晗与赵风连忙安慰,赵康缓和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更可恨的是,承睿与梓儿两个好孩子枉死,那些个目无王法的有罪之人,搜刮完民脂民膏,却能一路高升,实乃天道不公啊。”

    终于说到正题了,元晗凝神道:“赵老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赵康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递给元晗:“扬州素来是富庶之地,前扬州刺史徐茹,私设税目,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可是这样的人,却能凭借着左相大人的势,扶摇直上,臣替扬州百姓喊冤。”

    元晗翻阅手中的册子,里面详细记录了徐茹与各地官员富商的钱财往来,私设税目的明细,甚至还有一些签字画押的口供,可谓是证据确凿。

    元晗合上册子,沉声道:“此等国之蛀虫,决不能姑息。赵老大人放心,本王即刻便要前往青州,待查明两位赵大人的死因真相,必定让凶手付出代价。”

    赵康拜倒:“臣多谢殿下。”

    送走了赵康与赵风二人,元晗唤砚儿进来,把册子递给她:“你去誊抄两遍,给王笙和王熙府上各送去一本。”

    赵承睿死后,元晗查了她的出身,居然是金陵赵氏现任族长的嫡孙女,地位不低,而金陵,正是扬州下辖的范围。

    金陵赵氏也是个大家族了,泰初一朝有所衰微,但在金陵的地界儿上,没人比她们扎根更深了。徐茹在扬州做的事情,王笙或许难查到线索,但是金陵赵氏这样的家族,一定知道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打算查出了杀害赵承睿的凶手,再与金陵赵氏谈这笔交易,没想到赵氏为赵承睿报仇的心,比她以为的还要急切。

    以元晗现在的处境,元昕被废,王氏在朝堂式微,如果不是王氏根基过深,元晗甚至可以不用动她们。而徐氏势大,又有元昀元旸两位皇女,更是在明面上撕破了脸。因此,铲除徐氏比扳倒王氏更紧迫。

    赵氏担心元晗要留着王氏对付徐氏,下手留有余地,毕竟王笙王熙追着徐氏紧咬不放,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直接奉上徐茹在扬州贪墨的铁证,有了这份证据,徐晶不仅保不住徐茹,连她自己都要被牵连。徐晶一倒,徐氏立即如一盘散沙,成不了气候。

    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王氏对于元晗就失去了作用,元晗自然能腾出手来处理王氏,也就能让杀害赵梓和赵承睿的凶手归案。

    这些都与元晗的计划不谋而合,做完这个交易,赵氏为赵承睿赵梓报了仇,元晗同时铲除了徐氏和王氏这两个心腹大患。

    徐氏是寒门出身,贪墨的罪名足矣让徐晶一辈子的心血化为乌有。而对于王氏,贩卖私盐或许加上蓄养私兵,便可以让这个枝繁叶茂的家族四分五裂。消除了不能为己所用的士族之首,也算是提前完成了未来的任务。

    砚儿抱着册子离开,刚想叫个识字的仆从来誊抄,随手翻了翻,面色大变。事关重大不敢假手于人,于是自己连夜誊抄了两遍,冒着宵禁的风险,亲自送到王笙和王熙的府上。

第七十四章 查案(四)

    砚儿送册子到王笙府上,她已经睡下了。

    “大人,安亲王府派人来,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东西要亲手交给大人。”

    王笙被叫醒的不悦瞬时消失,能让元晗顶着宵禁的风险派人送来的,一定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人在哪?”王笙一边披衣起身,一边问报信的侍从。

    “在外院等候。”

    来的是个年轻的仆从,王笙细细看了看,认出是经常随侍在元晗身边的贴身仆从,心中疑惑尽去。

    “安亲王有何物要交给本官?”

    砚儿行了一礼,从袖中摸出一本册子,双手呈上:“殿下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朋友有困难,自然要帮一把。”

    王笙接过册子,心中对元晗的话嗤之以鼻,但是甫一翻开,顿时变了脸色,就着厢房里昏黄的灯光细细看起来。

    册子上所记的桩桩件件,细致入微,查起来非常方便。王笙心中惊诧不已,这样详细的记载,仿佛有人在旁边看着一般,这位殿下的能耐不可小觑。

    当下正了正脸色:“替我多谢安亲王殿下。”

    砚儿告退离去,在王熙府中又上演了一遍相同的情节。

    送完册子,天色已经蒙蒙亮,砚儿回到安亲王府,元晗已经起身,准备出发了。车驾仪仗声势浩大,出了京城不过几十里地,元晗带着丁影卫舒乔装改扮,快马从小道先行一步。留下薛晴扮做元晗的样子,和车驾中补眠熟睡的砚儿一起,跟着仪仗慢行。

    “殿下,我们这是去哪里?”

    仪仗向西,元晗却是向着南方。

    “去金陵。”

    赵梓死的突然,赵承睿的密折又写得含糊,元晗须得知道,她们到底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才惹来的杀身之祸。

    一个掌管文书的小官,能发现什么线索以致于需要被灭口?元晗接下了这个案子,尚有诸多茫然之处,一个四品御史,在青州陌生的地界上,短短半月不足的时间,怎么查出王氏这么大的秘密?

    京城往金陵,快马加鞭也需要五天时间。尽管元晗已经嘱咐了薛晴,适当的时候让仪仗慢一点,可是时间依旧很紧。

    三个人一路在驿站换马,终于赶在第五天中午时分,赶到了金陵城赵氏的祖宅。在京城时已经和赵家主通过气,到了赵氏祖宅,报上名号,有个管事模样的人出来,领着几人去一街之隔的赵梓的宅院。

    赵梓这一支与赵氏嫡支关系很近,赵梓幼时与嫡支的姐妹们关系很亲近,所以赵承睿才会对她的死格外上心。

    赵梓府上接待她们的,是赵梓的幼妹赵姝。元晗的目的很明确,赵梓的夫女是这两拨去青州的人里,活着回来的。赵承睿连同仆从全部葬身山崖,她生前最后发生了什么现在无人知晓。但是赵梓生前的事情,她的夫女或许知道一二。

    见了面后发现,赵梓的女儿尚在襁褓中,那便只能希望她的正夫能说出些有用的东西来。赵梓的正夫,出身泽山胡氏,虽然脸色满是伤痛,依旧有礼有节。

    提到赵梓生前的最后的异样,胡氏只能摇摇头:“妻主并不将官场上的事务说与我听,多不过是抱怨两句,我也并没有往心里去。只隐约记得,妻主有一回与同僚饮酒回来,提过一句青州官场都是些规求无度之辈,要写折子给族姐,上报天听。”

    五品录事给朝廷写的折子,是不能直接送到皇帝手中的,要经过州府官员上呈宣政院,再由宣政院议定是否需要上呈皇帝。但御史台的奏折不受这个限制。想来赵梓说的族姐,就是赵承睿了吧。

    写折子给赵承睿,赵梓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你可记得赵大人说这事是什么时候?”

    胡氏想了想:“妻主元宵后启程,路上行了十余日,我们是正月二十八日到达青州的。妻主二月十日便染病卧床,约莫是二月初这几日。”

    也就是说,正月二十八日到二月十日这段时间,赵梓发现了什么,为她惹来了杀身之祸。再问胡氏,他也说不出什么来了。这趟金陵之行,可谓是没有什么收获。

    元晗与丁影卫舒连夜离开金陵,追赶仪仗车队。

    一路上元晗都在思索,赵梓到底是发现了什么?怎么发现的。一个新任录事,上任第一件事是做什么?查看原来的文书。王氏在青州即便是一手遮天,做下些目无国法之事来,也不至于在朝廷的文书上留下什么破绽。

    赵梓死后,赵承睿也是在十余日之内,发现了王氏可能制盐贩盐的秘密,虽然没有证据,却是实实在在的罪名。

    赵承睿是御史,并不擅于查案,如果连她都能迅速查出这种抄家灭族的秘密,元晗有理由怀疑,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推动。这个人必定熟悉王氏,甚至有可能就是王氏内部的人。

    可是这样也说不通。

    贩卖私盐的罪名,足以株连全族,甚至连家仆侍从都逃不过,这个人又怎么确定自己不会被牵连其中呢?

    这个案子从头到尾,处处都透着不合理和诡异,元晗也有些无措起来。看来,想要找到突破口,还是要从青州着手。

    三人往西北方向追去,按路程和这几日与砚儿的通信来算,车队已经进了青州境内了。

    天色已晚,便在青州与丹州交界处的一个镇子上的客栈宿下,明日一早就能追上车队,将薛晴假扮的“安亲王”换回来。

    过了新年入了春日,南来北往的商人们渐渐活跃起来,镇子上的客栈大堂居然有不少人。元晗正准备叫了饭菜热水送到房间,却听见大堂里几人在小声议论“安亲王遇刺”的事儿。

    遇刺?

    元晗皱眉,车队的刚刚进了青州地界,就遇刺了?王氏即便再不愿有人来查,也会先企图糊弄过去,怎么会一上来就下杀手,搞行刺这一套?

    亲王的车队都早到了袭击,孤身在外的元晗也并不安全。大堂里人多眼杂,元晗回到房间,让卫舒去打听消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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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本纪介绍:
周泰初二十年,武帝亲征,攻破南朝皇城。末代皇帝自尽于皇宫,南朝覆灭。自此,分裂了长达百年的南北朝再度统一。
泰初二十三年,武帝驾崩,临终前传位于皇十五女元晗。
次年,元晗即位,改年号景成。刚刚完成一统的周朝,迎来了“景成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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