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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容潋     文帝本纪txt下载     文帝本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山匪

    这一路行来,元晗对卫舒也有了些了解。

    丁影恪守礼节,沉默寡言,卫舒与她相比,就是另一个极端。这一路与元晗嬉嬉笑笑不分尊卑,不论和谁,总能在三五句话中就引得对方推心置腹。所以打听消息这些事情,元晗都交给卫舒去做。

    一顿饭的时间,卫舒与几人有说有笑地上楼来,在门口与人道别:“如此多谢严姐了,将来若是到了京城,一定去我府上,我做东,咱们一醉方休。”

    对方笑着应好,走向别处。

    卫舒合上门扇,对元晗道:“殿下,我打听清楚了,车驾是前日在青州与丹州边界处遇袭的,说是遇上了山匪,阵仗闹得很大。丹州与青州都出动了府兵剿匪,却一无所获。传出来的消息是,安亲王遇刺受伤,现在正在青州边界的寿庆县养伤。”

    元晗没办法判断消息的真假,车队里除了阿福和秋书,就只有薛晴和砚儿了,没有个拿主意的人。这时候才觉得,自己需要个得力的幕僚。

    两州一起调动府兵剿匪,却一无所获,这伙人并不是真正的山匪,那便是冲着元晗来的,而且并不是王氏的人。

    若是真的与王氏有关,青州的府兵或许会暗中藏匿,丹州的府兵却是不会。合两州的兵力一起,都没有找到山匪,更加证实了这个幕后第三人的存在。元晗死在青州,王氏无论如何都要受到牵连,那得益的人……

    元晗心中有了另一个查案的方向。

    关于这伙山匪的对话,同样发生在王家主宅中。

    王氏家主王培再次将一个白瓷茶盏摔在地上:“你们几个胃口越来越大了,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一声不吭就弄死了赵梓,那大小是个朝廷命官。还有赵承睿……”

    王培还没说完,立在堂中的三人之一王品燕忙出声打断他:“母亲,赵承睿并不是我们下的手,她真的是一场意外。”

    王培恨恨道:“不是你们下的手,朝廷信吗?皇上信吗?来查案的安亲王信吗?”说完顿了顿,“那伙山匪有下落了吗?”

    王品燕三人都是面色一黑:“还没有。”

    “在我青州地界上,能让别人干了这么一件大事,还把罪名扣在我王氏的头上,你们都是干什么的?”

    说到这里,王品燕也是恼怒。王氏在青州经营多年,现在居然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聚起这么一帮人,袭击了元晗的车驾,还能全身而退。

    “我已经命人盯着那边了,如果再出现,必然不能让她们走脱了。”

    “是你蠢还是别人蠢,安亲王已经受伤了,这次的刺杀已经扣在我们王氏头上了,还会再出现吗?”

    王品燕当着两个妹妹的面,被劈头盖脸一顿责骂,顿感面子下不来,又不能反驳,只能暗暗忍了这口气。

    王培骂了一通,可是问题还放在眼前。

    “盐场那边都解决了吗?”

    王品燕的二妹王品华忙答道:“母亲,都已经处理完了。”

    “这次风头过后,就不要再干这种事了。让盐号的人把嘴闭紧了。”

    王品华有些不甘心,但王培都发话了,不敢不从:“是,母亲。”

    “那伙山匪还要继续查,在我王氏的地盘上撒野,哪有这么容易。”

    “是,母亲。”

    “都下去吧。”

    出了门,王品燕吩咐道:“三妹,山匪的事儿就交给你去查了。”

    王品杰一愣,不情愿道:“大姐,这要如何查起?”

    “去遇袭的地方周边查,这么多人就算不吃喝不住店,路过的时候也许有人看见呢?凡是多动动脑子,不要只想一些歪门邪道。”

    王品杰知道她说的是盐场的事,不服气道:“我怎么就想歪门邪道了,我不也是希望给族里积攒些银两嘛,母亲也是默许了的,现在出了事,怪到我头上了。”

    “喊什么喊,”王品燕呵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吗?”

    王品华连忙打圆场:“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想办法避过去才是正经。”

    王品燕“哼”一身,拂袖离去。王品杰小声嘀咕:“这几年挣的银子,大姐也没少拿,到了出事儿了,她摘得干干净净了。”

    王品华忙按住她:“你别说了,快去做事吧。”

    三人这才分开,各自去做事。

    元晗几人在夜色中,终于赶到了寿庆县的县衙,“安亲王”临时养伤的地方。禁卫守在门外,丁影亮出腰牌,顺利进了屋子。

    屋里亮着烛火,薛晴半躺在床上,面色有些苍白,显然是受伤了。元晗惊讶,薛晴有功夫在身,都受了伤,若是元晗自己,怕是真的要交代在这了。看来这伙所谓的“山匪”,是着实下了杀手的。

    薛晴受着伤,依旧很警觉,元晗推门的一瞬间,做出戒备的姿态。待看清来人后,忙要下床行礼。

    元晗按住她:“不必拘这些虚礼,好好躺着吧。伤到哪里了?”

    薛晴掀开被子,露出右肩上的伤处。

    “怎么会连你都伤到了?当时什么情况?”元晗神色凝重。

    “人不多,但是个个都是好手,冲着属下来的更像是死士,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属下这个伤口倒是不深,但是兵器上淬了毒。最后禁卫解决了外围的人赶过来,这几人见刺杀不成又走不脱,都服毒了。尸身已经找仵作验过了,没有什么发现。”

    “毒可解了?”

    “不是什么罕见的剧毒,已经解了,谢殿下关心。”

    “殿下,可否让我看看尸体?”

    元晗看向薛晴,薛晴道:“尸体还未处理,放在县衙前院的仵作间中。”

    县衙已经清了场,元晗也不避人,叫了一个禁卫来领路,和卫舒丁影往前院走去。

    天气已经回暖,尸身放了两三日,已经有些异味。卫舒站在门口道:“殿下在门口等等吧,属下进去看看就行。”

    元晗被透过门扇散出来的味道熏得有些头晕,便也不逞强,只站在门口,让卫舒和丁影进了门。

    两人在里面没有待很久,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二人就合上门扇走出来。

    “可有什么发现?”

第七十六章 青州(一)

    卫舒点头:“也不算是什么发现,我在这些人肺里发现了一些白色的小颗粒,那是人常年吸进去一种瘴气留下的。这种瘴气多山林的地方都很常见。”

    元晗沉吟片刻:“卫舒,交给你一项任务如何?”

    “殿下请讲。”

    “蓄养死士你比我懂得多,你去沂州石春县查查,有没有什么线索?”

    “石春县?殿下怀疑徐氏?”

    “是与不是,还需要你去查一查。”

    派了卫舒去沂州,元晗又给京中写了一封信,询问徐晶近日的动向还有王笙和王熙的进展。

    在寿庆县县衙修整了一天,正要留下薛晴继续养伤,带着丁影直奔青州城去,砚儿来报,王氏大娘子王品燕来了。

    按理说也对,元晗已经遇刺三天了,消息传过去,王氏也该来人了。直奔青州城的行程,不得不由此中断。

    元晗让秋书给她脸上扑了一层脂粉,在床上躺下。连日奔波本就面色憔悴,在这么一装腔作势,更显得伤势严重。王品燕看到元晗这幅几乎要命不久矣的样子,差点吓得心神俱裂。

    已经在青州死了一个钦差了,元晗这个皇女再死在青州,王氏恐怕承受不起皇帝的怒火。这样一想,王品燕关切的话就格外地发自肺腑。

    “殿下这是怎么了?伤到哪里了?臣这就去召集青州名医,为殿下诊治。”

    元晗艰难地摆了摆手,一副说不出话来的样子。砚儿在一边替她说道:“殿下伤势不打紧,只是兵器上淬了毒,刚刚解毒有些体虚,还请王娘子见谅。”

    王品燕连连点头:“臣带了不少药材,殿下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元晗微微颔首,然后闭上眼睛。砚儿立即会意:“多谢王娘子。殿下需要休息了,还请王娘子晚些时候再来。”

    请了王品燕出去,元晗唤了丁影进来:“你收拾一下,今夜咱们去青州城。”

    “今夜?”丁影有些吃惊,“王氏的人还在这里呢。”

    “让砚儿以不便见客打发了她去。仪仗到了青州城,必定有王氏的人时时陪同,不便私下行动,咱们只能提前去。”

    “殿下是发现了什么吗?”

    “赵梓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赵承睿很快就发现贩盐的秘密,我想去青州城的盐号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丁影不再多问,元晗又叫来砚儿和阿福秋书叮嘱了几句。秋书出自宫廷,在和贤君身边做到贴身侍从,机敏不凡。广陵王后宅人数众多,关系复杂,阿福也是自小就懂得察言观色。

    这两人对元晗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唯有砚儿,满脸的担忧之色:“青州城是王氏的根基所在,殿下此去一定当心。”

    元晗看她眼巴巴的委屈神色,不由笑道:“莫要担心,你在这里把王品燕哄住了就好,她要走也别拦着,随她去就行。京城若是有来信,替我收好了。还有,照顾好薛晴,毕竟她是替我受了无妄之灾。”

    一一叮嘱完,趁着夜色,元晗带着丁影离开寿庆县,直奔青州城而去。快马行了两日,在第三日赶到了青州城。

    青州位于大周西北部,青州城也号称除京城外,北方第一大城。元晗进了青州,果然车水马龙,甚是繁华。照例是找了家大客栈住下。这样的大客栈里住的多是一些行商,南来北往,消息最是灵通。

    元晗坐在大堂里慢慢用早餐,听着周围人的闲谈。近来青州发生的大事,莫过于安亲王遇袭了。

    赵梓官衔品级低,死因又是“水土不服病故”,没什么谈资。赵承睿来的时候十分低调,死的地方在一处山崖,知道的人也不多。

    元晗就不同了。亲王仪仗从京城出发,一路高调,行了半月,刚刚进入青州,就遇袭受伤,不得不留在寿庆县休养。

    这简直就是绝好的谈资。

    元晗吃着早餐,邻桌的三人正聊得欢。

    其中一人神秘道:“说是安亲王殿下遇到一伙山匪,可是咱们青州的府兵出动了,隔壁丹州的府兵也出动了,连个山匪的影子也没见到。而且寿庆那座小山,藏得住什么山匪啊,一直都平平静静的。”

    另一人接着说:“那得看是什么人不想让安亲王平安到青州了。我还听说啊,朝廷原来有个钦差死在这儿了,安亲王就是来查这个钦差的死因的。”

    “那钦差是来青州干什么的?”

    最开始那人冲着头上努了努嘴:“谁知道王氏是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连京城都惊动了,派了个钦差了,嘿,死了。又派了个殿下来,嘿,还没进城,差点又死了。要我说啊,王氏这回是摊上事儿了。”

    又一人疑惑道:“可是刺史王大人,是挺好的父母官啊。你看着青州城,比起京城也不遑多让了,她能摊上什么事儿?”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刺史王大人,也不是王氏的嫡支,根本管不着她们嫡支干了什么,还得辛辛苦苦为她们擦屁股,换了谁也不乐意啊。要我说啊,指不定就是刺史大人暗中密报朝廷,才有钦差来查案的。”

    三人又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王氏的事儿,才算是吃完了早餐,各自离去。

    元晗喝着茶,若有所思。

    这些平民百姓口中的家族秘事大多是添油加醋的臆测,但却能从中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青州刺史王林,与她想象中的不同,居然是个颇有口碑的父母官,而且与王氏嫡支有些嫌隙。王氏家主嫡出的三个女儿,只有低品级的散衔,反倒是旁支的如王林,还有京官王熙王笙,外放的王静,有不错的官职。

    可是若说王林暗中密报,元晗却觉得不太可信。王林虽然是旁支,可是和嫡支的关系并不算远。一旦嫡支做出的什么事儿被朝廷得知,株连起家族来,王林一支可跑不掉。

    王氏内部若是真有人通风报信,应当是血脉关系很远的旁支了。可是这样的“外人”,又怎么得知王氏的秘密呢?

第七十七章 青州(二)

    元晗喝了会儿茶,丁影从外面回来了,在她对面坐下。

    “殿下交代的事情属下打听清楚了。青州城一共四家盐号,遍布下辖的各县。生意最好的是钱家盐号,半个青州的盐号都是他们家的。王氏也有一家盐号,不过生意一直不温不火。”

    这就有些奇怪了。盐这种东西与米粮一样,都是百姓生活的必需品。米粮有品质好坏之分,所以粮号的生意有差别。但盐统一是官府管理盐场生产,经由盐铁转运使调度,运向各地出售。其品相质量十分相同,怎么盐号还有生意好坏之分呢?

    丁影也有这样的疑惑,特意去打听了。

    “属下听说,钱家盐号比别家每斗便宜三五文钱,人们自然愿意上她家买盐。”

    这就更奇怪了,盐价受朝廷严格管控,留给盐商的赚头很低,甚至很多地方商人不愿意开盐号,由官府强行指定当地商会维持运转,这钱家怎么还会比朝廷的定价低呢?

    “王家盐号有没有什么异样?”

    丁影摇头:“没有,除了生意不太好,一切都正常。另两家也是这样。”

    “这钱家还有别的生意吗?”

    “钱家除了盐号,还经营着一家布庄。”

    “生意如何?”

    “这个属下还没打听到。”

    元晗轻抚茶盏:“你去打听打听钱家的生意如何,还有钱家和王氏有没有什么关系。”

    依旧约好了在客栈见面,丁影三两口吃完早餐,又出门去了。元晗去街上的成衣铺换了身普通的长衫,做读书人打扮,又买了几只陶瓮和竹篮,往盐号去了。

    官府定的盐价是一百文一斗,元晗抱着陶瓮走到钱家盐号,伙计报价却是九十二文一斗,足足比官价少了八文。要知道,一斗新米也才三四十文。

    元晗作不解状:“为何你家的盐比别家便宜这些许?”

    伙计略有些诧异地看了元晗一眼:“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哦?你如何看出我不是本地人?”

    那伙计颇有些自得:“本地人谁不知道我们东家,是青州城里有名的善心人。宁愿不赚银子,也要让青州城的百姓吃的上盐。”

    商人重利,钱家却是为了天下计,连银子都不赚了?

    元晗笑着谢过伙计,把陶瓮放在竹篮里,转往王氏的盐号去。问完价格,照例是问一句:“怎的你家的价格比钱家的还要贵上几文银子?”

    不料伙计听完,两眼一瞪:“觉得贵去钱家买啊,我让你上我这里来的吗?她家是善人,我家可不是。”一顿抢白,只差没把元晗撵出去。

    这两家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不过想来也是,同样是盐号,同样是官盐,钱家得名得利,其他家只能干看着,可不窝火嘛。

    元晗也不恼,继续去下一家。吴家的盐号里,伙计听了元晗的问题,脸色怪异地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正待再问,伙计又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不过这个问题,在孙家的盐号里,得到了答案。孙家盐号是皇商孙家在青州的一个铺面,孙家不指着盐号的利润,就按照官价,卖的出去也罢,卖不出去也罢。

    小伙计听完元晗的问题,四下张望了一番,拉着她走到一边:“客官,我看您是个读书人,又刚到青州,这事儿我就说给您听听,您心里有个数儿就好,可别上外头说去。”

    小伙计说完,眼珠子一转,又笑道,“您要是上外头说了,我也不会承认,这里可是青州。”

    元晗不知道这和青州有什么关系,不过这小伙计愿意露点口风,是元晗愿意见到的。一小锭碎银子,不着痕迹地从元晗手中转移到小伙计手中。

    小伙计掂了掂,十分满意,拉着元晗在店里坐下。盐号生意冷清,没什么客人,店里只剩下伙计和元晗两人。

    “您道是钱家的盐号为什么卖的便宜,因为她们家货源来路不正。”

    有戏!元晗不动声色,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来:“来路不正?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那可不,”小伙计从柜台里摸出几个纸包来,一一打开,“这个是我们家的盐,您也可以看看您陶瓮里的。这个是吴家的,这个是王家的,这个是钱家的。您仔细看看,可有什么区别。”

    元晗买了这么多盐,就是打算回去看看差别。现在有现成的样品对比,自是再好不过。

    不对比没发现,这几包盐放在一处,就看出差距来了。孙家与吴家盐号卖出的盐,色泽颗粒度相差仿佛,应当是同一种制盐工艺,钱家卖的盐,比之两家略暗几分,有些偏红褐色,颗粒也粗大些。而王家卖的盐,则在二者中间,像是混在一起一样。

    “这……”,元晗面上惊疑。

    “您也看出来了,这种盐,”小伙计指着钱家的纸包,“就是来路不正的。正经官盐比这白几分,盐粒子也细。这种盐颜色暗,吃起来还有点苦,不像是官盐,所以我说它来路不正。反正我也没有证据,平白说给您听听就是了。平常百姓家吃这种盐就算了,我看您是个读书人,也不差这几文钱,您呀,还是吃咱这官盐吧。”

    元晗笑道:“我看你怎么像是在为自家招揽生意啊。”

    小伙计也不否认:“我拿了东家的钱财,自然要为东家做事。何况我说的也不是假话啊,我们东家是正经皇商,没得为了这口盐砸了招牌。您说是这个理儿不?”

    这话倒是不错,元晗被这小伙计逗乐了,又赏了她一小块碎银子:“那上外头说不说,和青州有什么关系?”

    小伙计显然没想到元晗还记着她刚说的“这里可是青州”,愣了会儿神,压低声音说道:“这可就是我猜的了。王家卖的盐,看着是官盐和钱家的那种盐混起来的,那她们家肯定也有来路不正的货。王家在青州,那可是土皇帝,嚼了她们家的舌根子,能有好了去?”

    这说的倒是真的,王氏在青州的威望,甚至高于朝廷。不仅是王氏,所有的大家族都存在这个问题。这也是元晗决心要对王氏下手的更深层次原因,杀鸡儆猴。

第七十八章 青州(三)

    元晗回到客栈,打开竹篮里的几只陶瓮,一一细看。

    果然如那小伙计说的,吴家和孙家的盐细腻白净,钱家的盐暗沉粗糙,尝起来还有些苦味。小伙计说的每一句都不是空穴来风,却又都没有证据。

    去几家盐号转了转,又在客栈内思索了许久,过了大半日的功夫,丁影也回到了客栈。

    “主子,属下没有打听到太多有用的消息,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

    元晗也能理解,毕竟一家商号生意如何都是保密的,不可能让丁影随意打听出来。

    “就说说你知道的。”

    “属下在钱家布庄转了转,布匹的样式颜色都比不上京城,也没有什么贵重的料子,要一匹云锦都没有。”

    元晗失笑:“青州虽然繁华,也比不上京城。你去京城东市的布庄问,都不一定拿得出云锦来。也不怪你,在江南都是墨儿打点衣食住行,你不了解也是常事。还有什么发现吗?”

    “钱家布庄都是些平常的料子,但是钱家娘子小姐却是出手阔绰,穿金戴玉,为青楼花魁花魁一掷千金都是常有的。”

    “所以你是想说,钱家的花费与她们家布庄的盈利不匹配,所以盐号根本不是小二说的那样,不赚银子。”

    “不仅赚,而且还是暴利。”

    元晗沉吟,又问道:“钱家和王氏有没有什么关系?比如姻亲之类的?”

    两个毫无关系的家族,想迅速建立起联系,姻亲无疑是最便捷的法子。但是作为士族之首的王氏,想要与钱家这样的平民商户联姻,身份差距太大。

    元昀的孙侧君,虽然不是官家出身,但是孙家是皇商,孙家主也捐了个散官,勉强有了身份地位,远不是钱家能比的。

    所以最有可能的法子,便是王氏某个地位高的家仆,与钱家联姻,既能达到目的,又隐秘不为人知,毕竟谁会关心王氏的下人嫁了谁娶了谁呢。

    本以为丁影打听不出来,没想到丁影却答道:“这个属下打听到了,王家大娘子身边有个打理外事的家仆,钱家有个庶子,嫁给了她当填房。”

    打理外事的家仆,地位与墨儿差不多,的确算是高的了。王品燕又是王氏的少主,未来的家主,用庶子换来这样的姻亲关系,十分合理。关键是,这样的事儿丁影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是怎么打听出来的。

    “这事儿现在不是什么秘密了。上月初,钱家布庄的掌柜与孙家布庄起了争执,钱家掌柜放出话来,她家有一位少爷嫁进了王宅,让孙家识相点。孙家掌柜一点不留情地戳穿她,说她家那位少爷,不过是嫁了大娘子的管事做填房。当时围观的人很多,所以属下一打听就知道了。”

    上月初,也就是三月初,正是赵承睿在青州的时间,把这件事捅出来,自然让人把钱家盐号来路不明的货和王氏联系起来,这未免有些巧合。

    而且元晗从孙家盐号的小伙计口中,听到了一些私盐的事情,另一边孙家布庄的掌柜又一口揭开王钱两家隐秘的关系,孙家在这件事情中出现的频率也太高了,像是故意在引导别人的思路。

    试想,赵承睿为了赵梓的死而来,先是有人将她的视线引到盐这个点上,一般人自然是要去城中的盐号走访。再安排小伙计告诉她,王氏在借着钱家的手贩卖私盐。又有孙家布庄掌柜的揭破隐秘的姻亲关系,赵承睿十有八九便要联想到,王氏在制盐贩盐,赵梓发现了什么,便被灭口。

    但是如果没有确实查到的证据,赵承睿不会光凭推测,给朝廷上那道密折,她后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元晗目光一凝,赵承睿死在永亭县去澜折县的途中,走的不是官道,所以才会马车侧翻,摔下山崖而死。

    赵承睿说过,永亭县是赵梓的外祖家,赵梓去永亭县尚且情有可原,那赵承睿去做什么呢?总不会是去探亲的。

    元晗从行李中拿出青州的舆图,找到永亭县和澜折县。

    青州富庶的一大原因,是多山多矿产。青州的矿产多集中在西北部铜崛县金沙县,而澜折县周边,是澜折山脉。

    顾名思义,是青州最大的山脉,甚至连贯穿大周东西的春江主流,都只能绕开澜折山脉向东。澜折的名字,便是这么来的。这么大的山脉群,却没有矿产。

    元晗盯着舆图上连绵不绝的山脉,或许,并不是没有矿产,而是朝廷不知道而已。

    “我们去一趟澜折县。”

    然而,元晗去澜折县的计划,却被京城来人延缓了。

    陆雨风尘仆仆来到客栈,一见面什么话也没说,摸出一封密信交到元晗手中,然后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显见是累的不轻。

    元晗接过信,一边拆开一边问道:“你怎么来了?京里发生什么了吗?”

    陆雨一点不顾形象地喝完茶,用袖子抹了抹嘴:“京里发生的事情,那可是一言难尽,我都不知道从哪说起了。”

    元晗拆开信,是梁玉的字迹。信很简短,只说了一件事,王倩与徐晶走得很近。

    科举后投入元晗门下的五个人,旗帜鲜明地分成了两派。陆雨与刘霞,出身寒门,朝中无人照应。韩雯雯与王倩,出身士族。

    虽然两派并无利益之争,又都是元晗阵营中的,这两派相交却不深。唯一一个例外,是梁玉。

    梁玉与韩雯雯王倩一样出身士族,对于陆雨刘霞这样出身寒门的士子却没有半点偏见,加上梁辰和元晗的关系,她自己又不拘束什么礼法,性格和顺,梁玉就成了这两派的纽带。

    刘霞娶了出身士族的杨崇,与士族派关系进了一步。王倩性格比较孤僻,出身士族却与寒门无异。

    单是这五人小团体,其中的关系都十分复杂。也只有梁玉,能与几人都关系融洽,所以她能发现王倩微妙的变化,进而深究。

    她现在写信,又让陆雨千里迢迢亲自送来,不会无凭无据,定然是发生了些什么事。

第七十九章 端倪

    陆雨缓了口气,待元晗一目十行看完信,开口说道:“这事儿吧,得从年前说起了。”

    年前最后一桩事儿,是陈焕贪墨一案,一度牵连到徐茹。不料年后再审,关键证人却翻了供,最终被定为冤案,王笙还遭到申斥。这事儿彻底让徐王两族结下死仇,王倩就是在这个时候,和徐晶走到了一起。

    “王氏制盐贩盐一事,是曼夕告诉徐相的。”

    虽然早有猜测,王氏这么机密的事情,如果不是内部人泄密,很难被外人知道。但是王倩只是王氏极远的旁支,她是如何知道这样的秘密的呢?又为什么要告诉徐晶来对付王氏?

    陆雨听了元晗的问题,叹了口气:“殿下知道的,曼夕的母亲早逝,是她父亲独自抚养她。”

    元晗点头,王倩年幼时被王氏族人欺压,与王氏可以说是积怨已久,所以元晗才想用她未来的长成,分裂王氏。

    “曼夕的父亲在她中举后不久便过世了,而她一直都不知道,王氏族人怕丁忧影响她的前程,隐瞒了她。直到年前,曼夕派人来青州接父亲入京,才知道她父亲已经在大半年前病故了。而王氏族人甚至没有好好安葬,曼夕连父亲的坟都找不到在哪。”

    年前的时候,元晗与她们一起喝酒时,王倩还满面笑容地说起,今年终于可以让父亲好好过个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晴天霹雳。不仅没有好好过年,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甚至安葬在何处都不知道,这足以击垮王倩了。

    而年前的时候,元晗想着的是,如何利用王氏扳倒徐氏。恐怕在王倩看来,即便告诉元晗,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只能转而与徐晶合作,以求拼个两败俱伤。

    这解释了王倩为什么要投向徐晶,却仍是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王氏的秘密的。

    “陈家那个家仆翻供,也是曼夕一手促成的。殿下走了之后,王笙和王熙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徐茹贪墨的证据,现在正死咬着不放。徐晶也焦头烂额,顾不上曼夕这边,便被莹之发现了端倪。”

    赵康给的册子里,记载得十分详尽,王熙和王笙有心,一查便是罪证。徐晶想来是没料到赵氏给她背后捅了一刀,当下便捉襟见肘起来。

    元晗沉默地听着,陆雨继续道:“我离京来青州之前,与曼夕开诚布公谈了谈。她不愿多说,只说殿下想扳倒徐氏,她不会阻碍殿下的。只等时机一到,就做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想做什么?”元晗脸色变了变,王倩的话里,流露出两败俱伤的意思,让她不得不心惊。

    陆雨摇头:“她不愿说的,我也问不出。她还让我带话给殿下,王氏的盐场,在青州澜折山脉里,是一座巨大的盐矿。另外,澜折山脉里,还有几处别的矿产,都被王氏据为己有,私下开采了。”

    这也证实了元晗的猜测。

    只是王倩这样的的做法,元晗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恼怒与她的不信任,宁愿与徐晶合作,另一方面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出于惜才之心,不希望她自毁。

    元晗也叹了口气:“我当时接了曼夕的投卷,将她收为门下,确实存了用她对付王氏的心思,但从没想过要牺牲她的前程,到如今,实非我愿。”

    陆雨又摸出一张纸交给元晗:“这是曼夕让我交给殿下的。”

    元晗打开,纸上画着一张简陋的地图,标着几个圆圈,看上去像是澜折山脉的矿产地图。可是王倩并不懂绘制地图,元晗也不熟悉澜折山脉的地形,看了半天一无所获。

    将地图小心收好,元晗又问陆雨:“你怎么到这来了?翰林院学士也能外放了?”

    “崔大人命我给殿下送文卷,这不就可以出京了嘛。”

    “文卷呢?”

    陆雨努努嘴:“喏,不是已经在殿下手上了吗?”

    元晗抖了抖手上的纸张:“你们现在都这样毫不遮掩了吗?”

    陆雨咧了咧嘴:“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卫相和安亲王府的来往都毫不遮掩了,崔大人还怕什么?”

    元晗这么多年谨小慎微惯了,现在的局面,她已经明晃晃地走到台前,又何必遮遮掩掩?

    “倒是我说错了。那你是回京复命,还是留在这里跟我一起?”

    陆雨一摊手:“我只是送个文卷,留在这名不正言不顺,还是回京复命的好。殿下有没有什么话要带回京城?”

    元晗想了想:“这倒是真有。你回去告诉曼夕,让她善自珍重。然后替我查一查孙家,就是七姐原先的孙侧君娘家,有没有和徐相一脉的来往。还有就是,徐茹贪墨的案子,查到哪里了,记得给我写信。王笙和王熙办事儿,我总有些不放心,适当的时候,还得帮她们一把。”

    “孙家这个事情,我还真知道点。”

    “哦?”元晗惊讶,“你知道什么?”

    “商人奸猾,徐相要利用她,她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孙家主找上了我和绮文。”

    孙家主果然精明。孙侧君死前向孙家求助,孙家主将消息告知了元晗,才有了后来仵作验尸,元昀革爵禁足的事情。

    现在,元晗地位提升,安亲王府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盯着,孙家主不便再暗访,便盯上了元晗身边的人。

    选择陆雨和刘霞,不过是她们府上人少,避人耳目罢了。

    “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赵承睿到了青州后,孙家安排了人在刺史府里,暗中告知了赵承睿关于盐的线索。又命孙家盐号的伙计说出了钱家盐号货源不正的消息,再揭穿钱家和王家的关系。这一切串起来,足矣让赵承睿对王家起疑心了。”

    果然,如元晗猜测的一般,赵承睿短短几天发现了王氏这么大的秘密,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所以情况也很清晰了,赵梓死了,王倩告诉了徐晶王氏贩盐的秘密,徐晶借孙氏的手,让赵承睿知道了真相,朝廷收到赵承睿的密折。

    现在还没有解决的问题是,赵梓发现了什么?她是怎么死的?赵承睿又是受了谁的暗害?

第八十章 澜折(一)

    有了徐晶的手笔在里面,元晗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徐晶有暗害赵梓和赵承睿的动机。

    王氏不可能不知道,死了个钦差大臣的后果。她们做的事,越少被关注到越安全,不会冒着这么大风险把赵承睿灭口了。

    但是看王品燕的行事,不像是这样瞻前顾后的人,也不能排除王氏下手的可能。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拿到王氏的罪证,查清赵梓和赵承睿的死因。

    “孙家主告诉你这些,目的是什么?”

    陆雨嗤笑一声:“她站错了队,又被徐晶挟制做了这些事情,怕殿下秋后算账呗。再进一步,跟殿下卖个好,日后能保住地位呢。”

    元晗也颇有些看不上这样四处卖好的小人行径,但有些事儿还是得交给小人去做才能趁手。

    “那你去告诉她,让她搞清楚徐晶有没有养死士杀手之类的。徐氏寒门,养不起这些人。元昀娶了孙氏做侧君,不外乎是看上了孙家的钱。既然要卖好,就卖到底吧。”

    澜折之行,由于陆雨的到来,耽搁了一天。这一天时间,丁影称自己是京城来的药商,要进山里收药材,雇了个向导。

    元晗把王倩画的地图给她看,这个叫王三的向导吃了一惊:“姑娘要往这几处去吗?这里可没有什么人烟,而且有野兽出没的。”

    “哦?只有这里有野兽吗?”

    王三笑道:“山里哪能没有个野兽的,山这么大,野兽也要讨生活的啊。官府只让我们不去这几处罢了。姑娘要收什么药材?这山里有好几个村子,都是专门去山里采药材卖出去的,经常有药商去山里收,赶得不巧可就要再等个几天了。”

    “我们家里做的是上等药材的生意,若是有品质佳的,等等也无妨。”

    王三又指点丁影买了些防虫蛇的药物,第二天一早便上路。

    从青州城出发去澜折县,却是要先沿着官道到永亭县,然后再折返到澜折县。

    王三一边驾车,一边和元晗解释:“青州城直接到澜折县,要翻过好几个山头,不如从永亭县绕路过去的快。姑娘,到了永亭之后,你可别嫌绕路远要走山路。上个月有个京里来的大官,雇了我们街坊的老刘,走了小路进山,全都没回来。”

    元晗与丁影对视一眼,心知这说的就是赵承睿了。

    “大官进山要做什么?”

    “大官的事儿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怎么知道。”

    “那你知道她们是在哪里坠崖的吗?”

    “我听老刘家的提了一嘴,就是在出了水泉村几里地的地方,当时还是水泉村的村长带着人下山崖寻的人。”

    “那个地方很险吗?”

    王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疑惑:“水泉村靠着山泉,旁边的路也不是很难走。以往若是有人要赶着进山,我们都会从水泉村走。老刘这次怕是夜路走多了遇见鬼了。”

    青州城到永亭县不算很远,马车走了一天多。许是有了老刘的例子在前,王三从永亭到澜折的路上,马车赶得很慢。

    到了水泉村,天色已经暗了。王三找了户本家的村民家里,借宿一宿。王红不仅是王三的本家,也是水泉村的村正。她可能是第一个见到赵承睿尸体的人,元晗顿时来了兴趣。

    王三介绍元晗二人是京里来收药材的商人,王红见多了这样的行商,十分热情:“可是不巧了,刚刚青州城的唐家,把刚采的山参都收了去,黑子带人进山采参还没回来。姑娘若是等得,不如在我这里小住几日。”

    这正合了元晗的意。王红捉了几只野鸡,让家里男人在厨房做了,招呼元晗吃饭。

    几杯酒下肚,元晗装作不经意提起坠落山崖的赵承睿,王红立即打开了话匣子。

    “当时听说山上摔死了人,还是我带着人下去找的。咱们这个地方山多,哪年都有几个倒霉的摔下去,可是摔得这么惨的,我是第一回见着。”王红说着,指了指山崖的方向,“山崖壁上有不少树藤和枝杈,人掉下去会到处乱抓,运气好的还能保下命来,运气不好的,也就是摔在崖底。这个大官哟,连人带车摔得老远,抬上来的时候血肉模糊的。村里几个下去抬人的,都吐了。”

    “不会是有山匪谋财害命,伪装成坠崖的吧。”

    王红摆了摆手:“咱们这个地儿啊,从来没有过山匪,十里八乡的都是老实人。”说完又咂摸两下嘴,“不过说山匪,还真有桩怪事儿。”

    “哦?是什么怪事儿?”

    “黑子她们家小儿子,上个月跑到山里去玩,说是看见一伙人在往山上搬石头,老大块老大块的石头。这就很奇怪了吧,后来我带人下崖底去寻人,崖底多了好多块大石头。本来山里石头就多,我也没注意。听姑娘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是谋财害命。”

    王三反驳她:“拉石头上山要雇人吧,哪有谋财的自己还往里头搭钱的。京里来的大官,身上能带多少银子。这些药材商们成天来来去去的,身上带的银子不比大官多,也没见谁被抢了呢。你别胡思乱想的,哪来那么多山匪。”

    元晗也顺着她的话劝慰了几句,止住了王红的话头。

    现在,只需要下山崖验证王红的话,赵承睿的死因便明了了。那么,凶手是谁?

    赵承睿的行踪,王氏的人知道,把她引到山里来的徐氏的人也知道。

    王氏的人忌惮赵承睿钦差的身份,只需要处理好盐场即可,没有当地人当向导,即使有地图,赵承睿也不一定找得到地方。没必要在这样敏感的时刻杀人灭口。

    若是徐氏的人下的手,为什么不等赵承睿查到确凿的证据,上报朝廷之后再动手呢?元晗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徐晶在等她入局。

    设下这一个局,让元晗查出王氏的铁证,再让她死在青州嫁祸给王氏,简直是一劳永逸。可以预见,有徐晶铺好的路,元晗查案的过程必然会一帆风顺。

    只等上报朝廷定罪后,元晗便失去了作用,可以下杀手了。

第八十一章 澜折(二)

    想明白这些,元晗叹了口气,徐晶的布局实在是深谋远虑,不得不佩服。

    若是要破局,须得京中王笙和王熙先拿下徐茹的铁证。待审判过后,徐氏一族获罪,元晗脖子上的一道枷锁才能解除。

    但同时又要抓紧搜罗王氏的罪证,否则等王氏腾出手来,她依旧有性命之忧。好在有徐晶埋下的伏笔,查案并不算难。

    借着等采药人的理由,元晗在王红家里住了下来。每日在山里转转,和村里的女人孩子们聊聊天,也就顺理成章地接近了“看到有人往山上拉石头”的孩子。

    村里的男孩子,也没有个正经的名字,都叫他“黑子家的二小子”。二小子是个很皮实的孩子,否则也不敢一个人溜到大山里去玩。

    在元晗和他打了一场泥巴仗后,两人终于成了“好朋友”,二小子带元晗去了他的“秘密基地”。

    所谓的“秘密基地”,就是一处干燥的山洞。山洞很小,里面堆着一些零碎的小物件,花纹漂亮的石头,小人形状的木块,样子别致的树叶,堆得到处都是。

    二小子给元晗细细展示他的“藏品”,元晗微笑听了,恰到好处地问几个问题,引得二小子兴致更高。当他拿起一块木牌时,元晗的目光瞬间凝住。

    那是一块漆黑的木牌,说它是木牌也不准确,它的材质非金非木,十分特殊。元晗拿起细看,木牌雕刻着一朵祥云,线条十分流畅精细,不似凡品。更重要的是,木牌上云朵的中央,刻着一个“徐”字。

    元晗与二小子混在一起,不过是想从他口中问出一些细节,以便确认杀了赵承睿的究竟是不是徐晶的人。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这个满是小零碎的山洞里,看见了徐氏的腰牌。

    “这个东西是哪里来的?”

    听了元晗的问话,二小子骄傲地扬起头:“我那天看到拉石头上山的人,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就在一边看着。结果有个人就好凶地冲过来,揪我的领子要打我。后来我娘带了人来找我,她们警告我一顿,不过说话我没听懂,就把我放走了。这个牌子就是我从她们身上扯下来的,漂不漂亮?”

    元晗摸了摸他的头,真是个傻孩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生死的边缘滚过了一圈,还一心想着好看的牌子。如果不是他母亲带人去寻他,徐晶的人不想节外生枝,恐怕他现在也是崖底的一具枯骨了。

    “这个牌子给我好不好?”元晗从香囊里摸出来一颗珠子,“我用这个跟你换。”

    男孩子对这种亮晶晶的东西毫无抵抗力,不假思索就同意了把那块“战利品”交换给元晗。

    元晗在水泉村住了三天,原本定好会回来的黑子一行人却不见踪影。

    王红有些焦急,还要安抚元晗:“山中的天气多变,路不好走,药材也不好寻,怕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姑娘若是不急就再等等。若是有事在身,留下一个住址,到时候我们把最好的山参给姑娘送到青州城去。”

    能多住几天,元晗正是求之不得。当下表示要拿到最新鲜品质最好的药材,等几天也无妨。只是客居生活平淡,想四处转转,有没有熟悉的向导。

    王红松了口气,像元晗这种一定要求药材品质的人,出价都不会低,若是做不成这桩生意,也是可惜。现在元晗表示可以继续等,那是再好不过。便在村中唤了个名为“玉田”的年轻人来,陪着元晗四处转转。

    玉田看着与元晗年纪相仿,可是农家孩子大多老成。元晗一问,玉田果然才十四岁。

    年纪小性格也活泼,元晗跟着她看了周围的泉水花田,然后提出,想去崖下看看。玉田有些犹豫,毕竟崖下没什么好看的风景,还有一定的危险。

    元晗指了指丁影:“她是我的侍卫,武功特别厉害,我从京城一路到青州,都是她一个人保护的。”

    丁影沉默寡言的形象可能在玉田心中比较可靠,她便点了点头,领着元晗去了崖下。

    距离赵承睿坠崖的日子,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崖下除了残破的马车车厢,就只有几块几乎和环境融为一体的大石头,也难怪王红抬人上去的时候,没有怀疑。

    玉田不愿靠近,远远地站着看。马车厢在崖底风吹雨淋,已经残破不堪,元晗轻轻一抹,腐朽的木头如同豆腐一般裂开。

    随手碰了几下,木屑簌簌掉落,车厢壁的夹层里,露出了油布包的一角。这既是意外之喜,却也在预料之中。

    赵承睿的密折里,对于王氏制盐贩盐的事情做了一番陈述,却没有半点证据。一位御史,职责虽是监察百官,可毫无根据的事情却不会写进折子里。

    所以元晗猜测,赵承睿手中有些证据。

    她身死突然,随从也一起摔下山崖,在青州又没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人,证据必然会自己妥善收藏,那最有可能便是在马车里了。同时,元晗也不确定,王氏找人抬了尸体上去时,会不会细搜马车,拿走证据。

    现在看来,或许是赵承睿的马车壁夹层极薄,从厚度上看不出异样,如果不是马车壁腐朽,能轻易剥开,元晗也会被蒙蔽过去。

    又或许是王氏根本没有派人来搜查,她们甚至不知道赵承睿查到了什么,否则也不会任由她的密折送到皇帝面前。

    元晗对着丁影使了个眼色,丁影会意,走到玉田身边轻声询问着些什么,挡住了玉田的视线。玉田不知二人身份,本就只是陪她们出来到处转转,也没有疑心,和丁影说起话来。

    元晗飞快地剥开马车壁的夹层,里面是一个油布裹起来的包裹,不知道是什么。被赵承睿安放在马车壁夹层里,想来是极重要的东西。

    将油布包收好,又仔细检查了马车,确认没有其他的夹层暗格,这才回到玉田和丁影身边。

    “姑娘看好了吗?”

    元晗点头:“天色不早了,先回村里吧。今日辛苦了,明日还要继续劳烦你。”

    说着,一小块碎银子递到玉田面前。

第八十二章 澜折(三)

    玉田两眼放光地接了过来:“姑娘太客气了,明日去哪里尽管叫我。”

    元晗笑着应好。

    回到了水泉村,天已经黑了。在王红家里吃完晚饭后,元晗回房点起油灯,打开赵承睿留下的油布包。

    里面是几份口供和一封写给御史大夫郑秀的书信,不知为何没有随密折一起送回京城。

    元晗细细读完,对整件事情的推测又进了几分。

    赵承睿坠崖的时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进山了。她第一次进山时,走的是官道,正常的路线。她在官道边,救下了几个逃役的人。

    大周有规定,每家都有服徭役的责任,但大多是一些没有危险的事情。如开挖矿井这样风险大的事情,多由犯了罪判罚苦徭的人来做。赵承睿救下的这几人,便是被判了苦徭,又逃出来的。

    逃役是重罪,这种苦徭逃役的,多半是要被判流刑甚至斩首的。但口供里提到,这几人自称只是犯了些偷窃之类的小罪,被判罚苦徭,是不合律法的。

    这几人称,青州这几年大牢里,动辄都是判了苦徭的。而这些人一旦被从牢中带走,没有一个回来了,家中多是得了个暴亡的消息了事。直到她们也被判了苦徭,带到了盐矿上。

    私自煮盐是要被株连满门的,为了防止消息泄露,这些做苦徭的人,自然是一个都不能活着回去。几人咬咬牙,逃役尚且能被改判流刑,留在这里不过是个死,便商议着打晕了守卫,趁夜逃了出来。

    赵承睿从她们口中得知了盐矿的具体位置和王氏操作的内幕,写下口供后,又折返永亭县,将这几人安排在城中的一家客栈中。

    按这几人指明的方向,再次启程去查探盐矿时,抄小路不幸坠崖。

    赵承睿不知道盐矿的位置,也不知道澜折山脉里还有其他的矿产,说明王倩并没有将这份地图交给徐晶。

    元晗心中记挂着赵承睿安排在永亭县客栈里的几个人证,已经过去一月有余,这些人有案底在身,不能回家,不知赵承睿付了多少客栈的银两,够她们住上几日的。

    当时赵承睿只是去查探盐矿,并不知道自己再也回不来了,定然不会付太多的银钱。这么多日子过去,不知还能不能寻到她们。

    “丁影。”

    “殿下,属下在。”

    元晗展开王倩给的地图:“这几处你能寻到位置吗?”

    丁影看了看:“这几日在水泉村转了转,如果地图画得没什么问题,属下应当能寻到。”

    元晗指着盐矿道:“赵承睿已经把贩盐的事情捅了出去,这里该是被收拾过了,你看一看还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又指了指另几处的金矿铁矿,“这里开采出来比盐矿更加暴利,所以守卫应当更严密,你只需要查探清楚位置便可,一定当心。”

    丁影一一应下,奇怪道:“那殿下呢?”

    “我要返回永亭,赵承睿留了几个人证,我怕去晚了寻不到了。”

    “属下不能离开殿下,临行之前……”丁影顿了顿,“临行之前,张侍君还吩咐属下要保护好殿下。”

    “这里离永亭县不过几十里路,马车半日便能到。路上尽是官道,也没有悬崖峭壁。反倒是你,要深入山脉内部,查探矿山位置,要当心。”

    丁影还要再说什么,元晗制止了她:“就这么定了,不要再说了。”

    丁影想了想,没有继续劝阻。

    第二日一早,元晗向王红辞别:“这几日感谢王村正的招待,只是我还有些事要先去一趟永亭,过两日便回。”又示意丁影取出银两来,“这些当做是药材的定银,若是有品质上乘的,还请务必留下。”

    王红原本担心这桩大生意要泡汤了,现在见到这笔不菲的定银,哪里还有不愿意的,当下接了银子,连连允诺。元晗与丁影分别骑了马,在水泉村村口分头,各自行动。

    几十里的官道,马车只需半天时间,元晗骑马,速度更快,半上午就赶到了永亭县城。赵承睿救下来三个人,都安排在永亭县的福来客栈。

    元晗直奔客栈。

    没到中午,客栈大堂里没有客人,小二正百无聊赖地倚在柜台边。见元晗进门,热情的迎上来:“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元晗摸出一块碎银子摆在柜台上:“向你打听点事儿。”

    小二更是热情:“客官您说,这永亭县城里,少有小的不知道的事情。”

    “上月,是不是有人领了三个人来住店?”

    “这,”小二顿时一脸为难,“咱们这永亭县虽然比不上青州城,可也是人来客往的,一个人领着三个人,这种情况太多了。大概是哪天,是哪里人,做什么的,您总得说点特征来小的才好回忆啊。”

    “为首的人,应该是说官话或者金陵话。她领着的三个人,应当都是青州本地人。然后三个人在你店里住下,为首的人就走了,说是过些日子回来。”

    “您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上个月是有这么个人,赵娘子,从京城来,说官话,领着三个人住店。她付了十日的银钱就走了,说是过几日就回。”

    “对,这几个人呢?”

    “这三个人在我们店里住下,从来不出门,吃食都是我们送进去。她们住了十日,赵娘子没回来,她们身上又没有钱。东家宽限了她们三日,赵娘子还是不见影子,只能把她们赶出去了。”

    “那她们去哪了你知道吗?”

    小二摇摇头:“她们是本地人,要么就是归家了,要么就和那些乞丐们混在一起,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永亭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县城里找人,实在是困难重重。尽管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形,元晗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有人证,光凭这几份口供,不足以定王氏的罪,还是要看丁影那边能不能探到什么铁证了。

    小二见元晗叹气,问道:“客官是认得赵娘子吗?寻她有什么事情?”

第八十三章 澜折(四)

    小二语气里仿佛还知道点什么,元晗心中又重新燃起火苗。

    “我是赵娘子的好友,她给我写信告知有三个人暂住在你们店里,让我替她安顿一下。不料驿站路上耽搁了,我竟过了大半月才收到信,结果,唉,错过了啊。”

    小二语气不确定地问:“您真是赵娘子的好友?”

    “那是自然。赵娘子是金陵人,她的族姨是我的夫子。”元晗拿出赵承睿写给郑秀的信,“你看,这是她写的信。她是不是还交代了什么?”

    “王娘子临走前给了我一锭银子,让我帮忙照看。后来东家把她们赶走了,我就给她们说了个活计。但是后来两人归家心切,就走了,现在只剩一个人在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三个人还留下了一个,元晗眼睛一亮:“人在哪里?”

    小二领着元晗绕过了两条街,在后巷的一家酒馆里,找到了在做杂活儿的吴富。小酒馆里阴暗潮湿,墙壁桌面上有沉积多年的污渍,吴富佝偻在屋子一角,如果不细看几乎发现不了她。

    元晗走上前去:“你……”

    刚说了一个字,吴富顿时一惊,兔子一般转头奔进了里屋。

    “她这?”元晗不解。

    小二倒是很淡定:“你是生面孔,她不敢见你很正常,我去跟她说说。”

    小二进去不知说了什么,过了会儿,吴富才走出来,“扑通”在元晗面前跪倒:“大人救我啊。”

    元晗把他扶起来询问,可能是受到的刺激太多,说话有些颠三倒四。问了许久,元晗才把赵承睿离去后的事情弄明白。

    赵承睿迟迟不归,住在客栈里的三人被赶出去后,三人无处可去,便商议着偷偷回家。吴富与其余二人中的刘田是邻村,二人结伴回家。

    一路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回到村子,在村口,吴富去方便的功夫,刘田就被几个官差模样的人押住。几人身上大小都背着案底,见到官差不免气弱了几分。

    吴富忙躲在树后观察,只见两个官差押着刘田让她动弹不得,另一人拔出腰刀,在刘田脖子上一抹,鲜血四溅。待确认了刘田已死后,几人将尸体拖走掩埋。吴富死死捂住嘴才能不尖叫出声。

    另一人家里比她们更近,到家也更早,可想其下场。吴富再不敢逗留,有家也不能回,自家村口八成也是有官差守株待兔。只能连夜跋涉回到永亭县城,在小二的帮助下,谋了个酒馆的杂活儿,聊以存身。

    “你犯了什么事儿?”

    吴富以额触地,痛哭流涕道:“草民一时鬼迷心窍,偷了里正家里的两只鸡。”

    偷了两只鸡,就被罚做苦役,的确是判罚过重了。

    “你是亲眼看到刘田被官差杀了,尸体就地掩埋的吗?”

    “千真万确。”

    “埋尸的地方你可还认识?”

    “草民能找得到。”

    元晗沉吟:“你与赵大人说,你被王氏发配到盐场做苦工,你可能找到盐场的位置?”

    “草民可以。逃出来的路,草民牢牢记在心里。”

    元晗点头:“你且在这里再待上几日,我到时派人来接你,还你个自由身。”

    找到了赵承睿留下的人证,只等丁影回来,这趟澜折之行,所有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丁影在元晗到达永亭县第四日夜里,找到了元晗所在的客栈。她一身泥污,十分狼狈。

    “这是怎么了?被发现了?有没有受伤?”

    丁影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灌下去一盏茶水,这才回答道:“发现倒是没有被发现。王氏的盐场,位置不难找,只是属下到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现场收拾的干干净净,基本上看不出来有开采过的迹象。”

    “那别处呢?”

    “地图上除了盐矿,其他的矿山位置标注得都不太对,属下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一处铁矿。”

    “还有铁矿?”

    私采铁矿和私采金矿,在律令上有本质的不同。私采金矿,顶多是抄家流放。而铁矿,可以铸造农器,也可以铸造兵器。私采铁矿,与谋反罪论处,这可真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名了。

    元晗面色一肃:“你可看清了,真的是铁矿?”

    丁影点头:“属下特意潜进库房查探过了,的确是铁矿。”

    “位置你可记下来了?”

    丁影掏出地图:“属下已经重新标记了位置。”

    “王氏居然私采铁矿,难道真的是蓄养私兵,意图谋反?”

    丁影也知道铁矿的意义:“王氏一但蓄养私兵,殿下的处境十分危险,需速联系彭惠将军,安排好保护殿下的府兵。”

    元晗并不逞强,点头表示赞同:“先回到寿庆县的仪仗里,向青州城出发的时候,你去联系彭将军。另外,命人去丹州送信,让丹州的府兵随时待命。”

    “殿下是不放心彭将军?”

    “万一王氏真的蓄养私兵,我不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一个人手中。”

    永亭澜折二县的事宜尘埃落定,元晗原本想让丁影接上吴富一起走,可是她或许是目睹了官差杀人的场景,无论如何都不离开小酒馆。元晗只能作罢,待仪仗到达青州城后,再接她到青州。

    时隔十来天再次回到寿庆县,已经是四月末了。

    元晗与卫蕴冬的婚礼,定在六月十二日,算起来只是一月有余的时间了。想到卫蕴冬,元晗不自觉嘴角扬起,不知道青州买的这些小物什他收到没有,喜不喜欢。

    到了寿庆县衙,薛晴的伤势已经大好,可以自由活动了。元晗又去查看京中的来信。她三月底出发,一个月的时间,京城的信件如纸片一般飞来。

    先挑出徐氏贪墨一案的信件。王笙王熙将查到的罪证上呈皇帝,联合了一大批官员弹劾徐茹和徐晶。左相一派的官员意图反击,又遭到右相一派明里暗里的阻拦,眼下步履维艰,捉襟见肘。

    卫舒也从石春县来信,查到了不少蓄养死士的线索。元晗翻了翻,还没有京城孙氏的来信。如果有了孙氏的佐证,徐茹贪墨,徐晶蓄养死士,徐氏一族再无翻身的可能。

第八十四章 获罪(一)

    在寿庆县休养了半个月的安亲王,终于带着还未痊愈的“伤势”,向青州城出发。仪仗浩浩荡荡走了三四天,总算是进了青州城的大门。

    青州刺史王林领着青州一众官员在城门迎接,元晗第一次看见这个传说中的父母官。

    王林一身紫色官袍,长身玉立,颇有读书人的风范。与赵承睿密折中,联合青州大小官员,为王氏贩盐掩盖真相的人,相去甚远。

    这一路来,元晗听到青州百姓对于王林的为官赞许居多,她时常将奉银拿出来接济穷苦人家,吏治清明,口碑颇佳。

    “下官青州刺史王林,携长史王亮、司马钟怀,及青州府各级官员恭迎安亲王殿下。”

    元晗并不露面,车驾中传来叫起的声音:“王大人免礼。”

    “下官已经将刺史府收拾妥当,暂且作为殿下的行辕。”

    “有劳王大人了。”

    车驾到了青州府衙,禁军立即将里里外外设下数个明岗暗哨。彭惠得到消息,也领着府兵来,将府衙围了个铁桶一般。元晗由着她们安顿,自己在大堂坐了,只留下几个品级高的青州府官员答话。

    甫一坐定,元晗便问道:“法曹何在?”

    一位深绿色官袍的官员立即起身:“下官青州法曹王磊,见过殿下。”

    “取去年一年的法曹案卷来与本王。”

    王磊犹豫瞬间,看向王亮。两人交换了几个眼色,王磊应诺退下,元晗只做不见。

    很快,王磊带着几个文书,抱着许多卷宗回到大堂中。

    “殿下,这是青州去年一年的法曹案卷,请殿下过目。”

    元晗先在其中找到吴富的案卷,果然记载这吴富盗窃的罪名,判罚结果写着“徒三年”。

    又看了几份判罚徒刑的案卷,都是些小罪名,按照大周律,最多不过是杖刑。

    元晗合上案卷:“王磊,你的授业恩师是谁?”

    大周掌刑狱的官员,上任前有特殊的培训,以确保她们熟记律法,不会造成误判。为新任刑狱官员讲解律法的人,称为“授业恩师”。这种情况不仅是刑部,其他很多地方都很常见。

    王磊答道:“回殿下,下官的授业恩师,乃是已致仕的原刑部侍中王增大人。”

    王增也是青州王氏的人,在元昕长成时,便致仕回乡,是以元晗并不认识。

    “王增大人教导你熟读的是哪一朝的律令?”

    王磊听了这话,顿时心头一紧。南朝律法严苛,北朝相对宽和,元晗这一问,分明是看出了她有意判重刑的行为。王磊不敢答话,只是跪地叩首。

    元晗却不放过她:“王大人莫不是不知道自己是哪朝的人?”

    这却不能不答了。

    “下官,下官乃大周子民,熟读《大周律》。”

    “那本王问你,平民有盗窃者,赃物满一尺不足一匹,如何定罪?”

    王磊战战兢兢答道:“杖六十。”

    “坐赃满一匹,如何定罪?”

    “笞五十。”

    “手足殴伤她人者,如何定罪?”

    “未致死者,杖一百。”

    元晗将几份案卷掷在她面前:“很好,既然《大周律》熟读,那便不是渎职,是明知故犯了,罪加一等。官员不能勤勉尽职,如何定罪?”

    王磊只敢不停叩首求饶:“下官学艺不精,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元晗冷哼一声:“学艺不精?王林大人,官员渎职,如何定罪?”

    王林面色平静,答道:“视情况处以徒一年至三年,若是明知故犯,则罪加一等,处以流刑。”

    “那以王磊大人的情况,该如何定罪?”

    “流两千里。”

    “很好,将王磊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一声令下,立即有禁军上来,除了王磊的官帽官服,押下堂去。

    王磊哭喊着:“王亮大人救我。”

    禁军动作很快,王磊的声音渐渐不闻。堂上的气氛霎时严肃压抑起来。所有人都没想到,元晗一来到青州,给的下马威,居然是从王氏身上动刀子。

    这是不是说明,她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还留在堂上的官员,面色不免有些惴惴。

    王亮开口道:“殿下奉旨彻查赵大人遇害一案,与王磊并无太大干系吧。”

    言外之意是,你查钦差的事情,和我们青州的内政没有关系。

    “王大人怕是不知道,本王领了西北道观察使一职,对于西北道各州县的事物,有权过问处置。”

    王亮一噎。

    观察使这个官职,的确是有这样的权力。但是历来这个职务只是虚设,而且查出有什么问题,最终还是交给州县内部处理,没人把这个官职当回事。

    王静从吏部外放做观察使,品级上没什么变化,权力上却是大大削弱了。

    元晗领着西北道观察使的职位,这么做的确无可指摘。

    “是下官唐突了,殿下恕罪。”

    “户曹何在?”

    有了王磊的例子在先,被点到名的青州户曹田荷,丝毫不敢怠慢,立即起身:“下官青州户曹田荷,见过殿下。”

    “去将去年青州税目的文卷取来。”

    “是。”

    田荷很快将税收的文卷取来,元晗挑出钱家的税目记录,一笔笔都很清楚。元晗对于财税一道并不精通,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不知是户曹并不知情,还是已经处理过账目了。

    又将青州其余的文卷简单看过,尤其是盐铁一块,看不出什么问题。

    若是要发现什么端倪,还是要与西北盐铁转运使的账目核对过才知道。只是西北盐铁转运使王宇,也是青州王氏的人,怕是不那么好查到。

    看完这些文卷,元晗便让一众官员都回去了。王亮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与王林落后一步,小声交谈。

    “大人,王磊被下了狱,若是不救,让她说出些什么,咱们可就……”

    王林淡淡看了她一眼:“王磊渎职,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王亮心里一惊,这是打算将王磊当作弃子的意思了。

    “大人,王磊知道的不少,而且家主那里,也说不过去吧。”

    王磊不是嫡支,但王磊的祖母是王家主的亲姨母。王磊若是落了罪名,王家主可是要亲自过问的。

第八十五章 获罪(二)

    提到王家主,王林抑制不住地皱了皱眉头。王家主嫡出的三个女儿,都没什么能力,只知道敛财玩乐。闹出点事儿来,还需要她这个刺史帮着善后。越是纵容越是离谱,连盐铁这样的事情都敢下手了。

    想着这些,王林冷声道:“赵梓死的时候,我就提醒过王磊,把她法曹的卷宗处理一下,这么明晃晃的重判,一查就是确凿的证据,洗都洗不清。”

    王亮也有些恼恨:“还不是想着律令这种东西,一般人都不懂,随便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一般人不懂?”王林冷笑,“安亲王初授官便是在刑部,后来调离至翰林院,更是主持律法修订,你们以为她不懂?”

    王亮语塞:“这些皇女们授官,不都是挂个职,谁又真正去履行职责了,九殿下不也是如此。”

    “所以你们死的更快,把别人都当傻子。你以为九殿下是怎么被幽禁的,里面没有这位十五殿下的手笔?左相明明矛头针对的是她,怎么反倒九殿下成了罪魁祸首了?你们都没想过?”

    被这么一顿训斥,王亮面子上也有些下不来:“远的不说了,王磊到底救不救?”

    “赵梓发现了王磊的破绽,你们弄死了她,以为就万事大吉了,依旧不知道遮掩。除非像赵梓一样,让这位殿下也暴毙青州,否则救王磊就是搭上整个王氏。”

    王亮面露狠色:“也不是不可以……”

    “说你蠢你还真蠢,在寿庆那次若是真杀了她,王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现在人到了青州城,她在有个三长两短,王氏便是十死无生。所以你们最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还要好好保护她的安全。”

    “在寿庆那次,真不是我们动的手,家主也在派人查呢。”

    “那就更不要轻举妄动,这件事里暗处还有一只手,在推着我们。你们要是再做出些什么来,不要用王氏家族的名头压我给你们善后,我去向殿下投了案,兴许能保住一条命。”

    “大人,”王亮被她话中的决绝之意惊到,“盐铁这一块,若是被朝廷发现,那真的是诛九族的,大人与嫡支尚未出五服,必然逃不过去的。”

    “够了!”王林冷下脸,“你们拿九族的名义压着我做了多少事情,逃不过去又怎样,与其这样成天为嫡支那几个草包擦屁股,我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说完这段,王林重重喘了几口气,王亮满脸惊恐地看着她,不敢说话。

    过了许久,王林缓和了声气:“是我太激动了,你们安安分分的,尚有应对之策,再做点什么,我真的保不住了。听我的,王磊救不了,就这样吧。”

    王亮不敢反驳,唯唯应是。

    元晗发落了王磊,看着满桌案的文卷,正犹豫要不要继续看,砚儿来报,陆雨和梁玉来了。

    这可真是惊喜。元晗连忙迎出去免了二人的行礼:“你们怎么来了?”

    “我来送孙氏的信,崔大人怕殿下身边人手不够,派我们来相助殿下。”陆雨答道。

    “信呢?”

    陆雨拿出一封信递给元晗,元晗接过,快速看完。心中提到,孙氏每年向徐氏输送大量金银,其中一大部分都被运送到了徐氏的人祖籍石春县,还附有账本。

    元晗翻了翻账本,孙氏作为皇商,

    家资丰厚到元晗难以想象,这么多年为徐氏输送的金银,数目也极为庞大。

    “我私自做主,将账本誊抄了一份送给了京城的两位王大人。”

    陆雨补充道。

    元晗点头:“知我者云润也。”

    “那殿下可有要我们做的?”

    元晗指着桌案上成堆的文卷:“这是去年青州的各类文卷,你们看看在盐铁一事上,有没有什么异常。我于此道不甚精通,看不出来。”

    梁玉一拍手,十分遗憾:“绮文最精于财税一事,可惜她此次留在京城居中策应了。”

    “绮文的正夫有了身孕,月份尚浅,绮文便留在京中了。”陆雨解释道。

    元晗一怔,杨崇有孕了。一点莫名的情绪滑过心头,转瞬又想到了同样有孕在身的张疏桐。这些日子她忙于奔波,给张疏桐的家书都很简短,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不过片刻,元晗便将这些念头甩出脑子,笑道:“那倒是要恭喜绮文了,待回京后,定要与她喝一杯。”

    说完又对着陆雨梁玉道:“这些文卷辛苦你们了,我要先去一趟大牢。”

    王磊被下狱的消息很快在王家传开,王磊的母亲直奔王培府上,好一通哭诉。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只是在王磊的母亲离开后,王林被叫到王培的府上。

    王林心中知道王培要做什么,只是当做不知:“姨母有什么吩咐?”

    “听说王磊被安亲王下狱了?”

    “王磊在判案上多有错漏,被殿下查了出来。”

    “盐场的事她知道多少?”

    王林心中有了个不好的猜测,还是一脸镇定地道:“盐场煮盐的都是青州的罚苦役之人,这些人多是通过王磊判下的。”

    王培沉吟许久:“身为王氏女子,居然犯下渎职之罪,我若是知道,必然要先向殿下请罪的。你明白了吗?”

    面对王培别有深意的目光,王林的心猛地向下一沉。王培为了不让王磊说出什么不利于王氏的话来,这是要下杀手的意思了。

    “我明白了,姨母放心。”

    王培满意地拍了拍王林的肩:“我知道你是个好的,我那三个女儿俱都不成器,以后王氏还需要你这样的孩子光耀门楣。”

    王林连声道“不敢”,王培见事情差不多了,放开手道:“那你先去吧,等你的消息。”

    “侄女告退。”

    离开主宅,王林面沉似水,犹豫再三,将王亮叫来,转达了王培的意思。

    王亮也是骇然:“姨母真的这么说?这不是让王磊去死吗?”

    “不仅如此,她若是不愿赴死,少不得你我二人动手。”

    王亮与王磊血缘上已经很远了,又下的了狠心,既然王培都发了话,便不再犹豫:“大人,这事儿我来办吧。”

第八十六章 获罪(三)

    王林本就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既然王亮要把这事儿揽过去好向王培邀功,再好不过了。

    “你办事我放心,不过这件事要再等等。”

    “大人,还等什么,再等万一安亲王撬开了她的嘴,我们就完了。”

    “刑不上大夫,王磊知道这里面的厉害,且等几日。”

    王磊当然知道什么话不能说,元晗出现在大牢里,面对她的问话,王磊从头到尾只有一句回答:“是下官学艺不精,与任何人无关。”

    她的反应也在元晗意料之中。

    毕竟人人都知道以最小的牺牲保全大局,但是若牺牲的是自己,却是少不得要反抗一番。

    元晗不与她多说,拍了拍手,进来一个禁军。这人与王磊身量八九分相似,再把头发打散遮面,脸上多几处脏污,不是熟悉的人根本看不出这不是王磊。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元晗挥挥手,示意人把王磊提到隔壁牢房,让禁军代替王磊待在原先的牢房里。

    “做什么?请你看一出戏罢了。让你看看你心心念念护着的王氏,会在你落难的时候做什么。”

    安排好后,元晗装模作样地审问了一通就离开了。

    陆雨与梁玉在书房里看了许久的文卷,却如元晗一般,没发现什么端倪。元晗也不气馁,王氏有心要平了面子上的疏漏,不是她们这几个不通庶务的人能查得出的。

    通庶务,元晗默默想,或许张疏桐能看出些问题来。

    此后几日,元晗日日去审问王磊,依旧是一无所获。王林日日陪伴左右,青州府衙的事务都交给王亮去做了。

    这日,王林照例到元晗面前点卯,却看到元晗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王大人来的正好,整个青州想必没有比你更熟悉的了,本王想去赵御史遇难的地方看看,王大人便为本王领路吧。”

    赵承睿遇难的地方元晗是一定会去的,王氏早就做好了准备,王林也不慌张:“下官领命。”

    仪仗从青州城出发,依旧是从官道前往永亭县,再折返澜折县。刺史府衙明面上只留了几个禁军,轮班看守关押王磊的监牢。一路上护卫元晗安全的,是青州的府兵和刺史府的衙役官差。

    仪仗在路上行了两日,元晗与王林便在车驾里聊了两日。从政见聊到年幼读书,从天下聊到个人家庭,王林虽然一直对元晗保持戒心,但这并不妨碍元晗正面了解她是怎么样的一位官员。

    一位官员在官场上风评如何,并不能代表她的政绩,百姓中口碑如何,才是关键。一番聊下来,元晗对于王林观感颇佳,是一个能做事情的人,如果不是出身王氏,或者如王倩一般,与嫡支关系并不那么紧密,元晗或许真的会将她纳入自己的阵营。

    仪仗在永亭县短暂修整一日,元晗让丁影悄悄接了吴富到队伍里,扮做府兵的样子,她还不能暴露。

    这个队伍里,来自刺史府的官差并不多,都是元晗随意挑选的,府兵都是彭惠推荐的可靠的人,吴富混进去,有她们打掩护,王林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

    修整一日后仪仗弃车骑马,官差衙役一个都没带,十个精壮的府兵和丁影一起,拱卫着元晗与王林,快马先行,往澜折山脉中去,其余人紧随其后。

    赵承睿在水泉村进山的山路上遇难,元晗却选了另一条进山的路,绕开了水泉村。王林不解:“殿下,这里距离赵大人遇难之处甚远,应当走这边才是。”

    元晗似笑非笑,并不隐瞒自己的目的:“本王不曾见过这般连绵的山脉,想到处转转,有劳王大人作陪了。”

    王林没有去过盐场,只是听王亮说过一个大概的方位。现在看元晗行进的方向,分明是已经知道了确切的地址。

    对于自己的猜测,王林心中没有半分慌乱,甚至有些松了口气。元晗知道了王氏的秘密,自己也终于不用为她们收拾善后了。对于株连九族的后果,可能是听了太多遍,想了太多遍,居然不像当初那般心惊肉跳了。

    见王林一脸死水般的平静,元晗心中疑惑,却没有表现出来。

    一路沉默无话,元晗不找王林聊天,她就一个人安静地在一边,晚上露营的时候,也没有半分波动。

    行了一天一夜,终于在进山的第二天清晨到达了王氏的盐场。盐场打扫得很干净,矿井、卤水池这些都拆除得一干二净,器皿之类的也全都带走了,甚至连人活动过的痕迹都打扫的几乎看不出来。

    元晗四下转了一圈,笑着对王林说:“王氏的行动能力还是不错的。”

    出人意料的,王林并没有否认:“关乎身家性命,怎么能不麻利点?”

    元晗挑了挑眉:“王大人这是放弃抵抗了?”

    “殿下能找到这来,还敢带上下官一起,自然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下官否认不否认,都没有什么妨碍。”

    “王大人这样的聪明人,生在王氏,可惜了。”

    “下官若是没有王氏这样的家族做依靠,恐怕也不能识文断字,读得圣贤书。殿下将下官与王氏分裂开来,没有意义。”

    元晗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离开了盐场,一行人又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行了半日,周围的景色越来越陌生,王林忍不住问道:“殿下这是要往哪里去?”

    她脸上的疑惑不似作假,元晗转念一想,铁矿是比盐矿更加敏感的东西,王林或许真的不知道。

    “王大人不知道这里是哪?”

    王林不解:“殿下这个方向,是深入山脉内部的,山里野兽出没,并没有村落,下官不知道这里是哪。”

    “王大人与嫡支是什么关系?”

    话题跳跃有些快,王林愣了一下才答道:“下官的祖母是庶出,与家主的母亲是堂姐妹。”

    这个关系有些远了,也就是说王林的曾祖母与王品燕的曾祖母是一嫡一庶的亲姐妹,已经超过三代的血缘了,比王磊与嫡支的关系更远。

第八十七章 获罪(四)

    “所以王大人在王氏内部并不算是核心了。”

    王林讽刺一笑:“算什么核心,下官不过是个庶出女儿的后代,怎么能与嫡支媲美。若不是青州官场需要下官打点,恐怕在自己治下出了什么事,下官都无从得知。”

    “有时候,无知也是福气。”

    元晗不再多说,继续骑马前行。又走了半日,天色已经暗下来,派去探路的禁军回报:“殿下,前方已经到了。”

    王林举目眺望,除了一片黑压压的树木,什么都看不见。元晗点点头,随着禁军走了几里路,前方赫然是黑压压的一片人,俱都装备整齐。

    府兵中一人抱拳站出来:“禀报殿下,青州府兵已经整装完成,请殿下示下。”

    黑暗中看不清人脸,只能听见元晗轻声道:“动手吧。”

    眼前黑压压的府兵翻身上马,朝着前方飞驰而去,居然动静极小,像是要打伏击的样子。

    王林感觉自己当初得知王氏私自制盐贩盐时,那种心惊胆战的感觉又回来了。元晗带着府兵悄悄埋伏,里面必然是什么她都不知道的大秘密。

    府兵们疾行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前方忽然火光大盛,喊杀声震天。王林战战兢兢问:“殿下,这是?”

    元晗看她一眼:“王大人随本王去看看便知。”

    落后的几人行马不快,喊杀声哭嚎声都渐渐微弱下去,元晗才赶到。方才的府兵将领此刻不再压低声音,大声道:“青州折冲府左果毅都尉郑聪禀报殿下,抓获管事十人,护卫队五十人,矿工数百人,缴获铁矿精铁无数,请殿下查阅。”

    王林看了看这场面,明显比盐矿的规模大的多,又听郑聪禀报铁矿和精铁,如何不明白这是一处私采的铁矿山?

    私采铁矿等同于谋反,而自己一直都不知道,甚至可能还一直在替她们打掩护。王林面色灰败,满眼绝望。

    元晗也扬声道:“诸位辛苦了,本王定向朝廷为诸位请功。”

    回应她的,是山呼般的“谢安亲王殿下”。

    王氏的铁证已经到手,此行还有一个目的尚未达成。

    周围都是府兵押解俘虏,收缴战利品的声音,王林似乎什么都听不见,她满心里都是家里的母亲父亲,正夫和女儿们的影子。她们明明与王氏的这些腌臜事无关,却要受到牵连。

    王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姓氏。

    元晗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无声地崩溃。只有在绝望中给出的一点希望,才会被人牢牢抓住。

    “王大人。”

    元晗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周围的喧闹,直直击中了她。王林抬头,元晗面带微笑,如同出发前那般:“本王想四处走走,不知王大人可有兴致作陪?”

    王林顿时一个激灵,她对于安亲王还有用。从安亲王带上她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还有一点价值,只是不知道代价是什么。但是现在这个情况,王林觉得,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下官自当奉陪。”

    元晗转身向着旁边走去,王林立即跟上,二人走了很远,连矿场里的火光都变得影影绰绰,元晗才在一棵树下停下了脚步。

    接近夏日,山里的夜风仍有些凉,二人就这么站着,空气里弥漫着山风送来的各种虫鸣声还有植物的味道。

    王林心里十分忐忑,又不敢贸然开口。

    元晗又等了会儿,望着远处的矿场:“王大人真的不知道这处铁矿?”

    王林立即跪倒在地:“下官当真不知。在下官治下发生这种事,下官甘愿受罚。”

    元晗“啧”了一声:“这个矿场隶属于王氏,可不是你一句受罚就能免的。”

    “下官甘为殿下效犬马之劳,”王林以额触地,“只求殿下能保住下官的家眷们。”

    “有了这样的铁证,王氏已是大厦将倾,你还能为本王做些什么呢?”

    话里听上去无情,可是却还有余地。王林知道,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向元晗说明自己的价值,她这一支血脉,必将随着王氏一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下官直言,请殿下勿怪。当今四大士族,建阳卫氏是殿下夫家,扬州崔氏一脉纯臣,桐山张氏地位不保,唯有青州王氏不能为殿下所用,是个潜在的威胁。”

    元晗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王林果然是个聪明人。

    又听她继续说道:“现在,王氏私采铁矿,以谋反论处,不再是殿下的威胁。但王氏作为士族之首这么多年,仍有许多散落各处的势力。殿下需要有个王氏的人,把这些势力整合起来,为殿下所用。王倩虽然投入殿下门下,但血缘太远且年纪太轻。殿下需要的人,与嫡支有更近的血缘,在王氏内部有一定资历与地位,还要能为殿下所用。这个人,唯有下官,是不二人选。”

    元晗微微点头,这正是她所想。王氏这个士族之首一旦彻底落败,建阳卫氏必然会顶替王氏的位置。卫蕴冬是她的正君,将来外戚干政的隐患,元晗不得不防。

    所以让王氏死而不僵,甚至为己所用,乃是上策。原本希望通过王倩这一支分裂王氏,达到这样的目的。可是周期太长,变数太多。

    而徐王二族的纷争挑起,有了这样卓越的成效,元晗非常满意。

    伸手扶起王林:“王大人爱民如子,本王在青州已经听过不少传闻。和王大人聊过一番后,更是对王大人的能力与才华产生了钦佩。这样的人才,若是为家族连累,不能为国效力,实乃大周憾事。”

    听到元晗这么说,王林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湿重衣。

    “本王只是个亲王,与当年的博穆亲王豫亲王康亲王相比,在朝中的势力微弱,可能要委屈王大人了。”

    只要元晗能保住她这一支的血脉,委屈算什么。

    “本王会在母皇面前陈情,为王大人争取到流放的判罚。王大人放心,你和家眷们的安全,本王会想办法。只需王大人委屈到大赦天下时,自然能返回原籍。到时候这青州,还要有劳王大人了。”

第八十八章 获罪(五)

    大赦天下。

    王林在心中品了品这个词。大赦天下的机会非常少,但新皇登基多半会算一个。

    当今皇帝不满五十岁,待到新皇登基,王林苦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了。可是眼下能保下自己这一支血脉的唯一办法,就是向安亲王投诚。

    “下官,尚有一事相求。”

    “哦?王大人请讲。”

    “下官有一嫡子,年方十五,自幼身子弱,下官怕他受不住苦寒之地的气候,还请殿下怜惜。”

    这便是王林的聪明之处了。若是让元晗放她女儿,这是万万做不到的。儿子就不同了,送进元晗府上做个侧夫,将来元晗登基,在后宫中也有一席之地。枕边风吹一吹,王林这一支起复便大有希望。对于元晗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本王知道王大人一片拳拳爱子之心,这些小事,还请王大人放心。”

    二人在澜折山脉里,谈成了交易条件。另一边,郑聪也审完了矿场的管事,拿到了口供。元晗看了遍,这个管事约莫在王氏内部地位不低,从矿山发现开始,到收押民夫,再到开采,交待得事无巨细。

    有了这个口供和矿场的铁证,元晗派人连夜快马赶回青州,让彭惠将王氏一众人等全部羁押。押上矿场的民夫和管事,元晗的亲王仪仗又浩浩荡荡返回青州城。

    彭惠的行动力十分强,元晗的仪仗到达青州城的时候,王氏的所有人,包括分布在各县的旁支,都被押在了王氏的祖宅里,由府兵看守。

    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押在刺史府大牢里的王磊,还有一个便是杀人未遂的王亮。陆雨领着元晗进了大牢,王磊与王亮关押在紧邻的牢房里,还在门口便听见王磊中气十足的叫骂声,王亮则是充耳不闻。

    一见元晗进来,王磊扑到牢房门口,手脚上的镣铐撞击出刺耳的声响:“殿下,殿下,下官全都招了。是家主命我将所有的罪名都判为徒刑,这些人就被带到澜折山脉里去做苦役了,山里有盐场,王氏制盐贩盐。”

    元晗笑着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全都招认了?她们对你用刑了?”

    王磊恨声道:“我为了嫡支做牛做马,出了事她们居然要把我当做弃子。王亮你甘愿做嫡支的走狗,来毒杀我。我不愿意看着你们,踩在我的尸骨上活得逍遥。我活不成,你们也一样要下地狱。”

    元晗满意点头,问一边的书记官:“证词都记下来了吗?”

    书记官呈上一份签供画押的证词,元晗叮嘱陆雨收好,便离开大牢。

    审问王氏的事情自然有人去做,元晗现在还有一事不解,赵梓和赵承睿是谁下的手?要知道答案,最快的法子莫过于直接询问王氏的人了。

    于是,王品杰被押到了刺史府。

    “下官青州将仕郎王品杰,拜见安亲王殿下。”

    早就知道王氏嫡支式微,没想到堂堂嫡女,却只有个最莫等的文散官职衔。看王品杰战战兢兢的样子,元晗知道,自己选对了突破口。

    王品燕心有城府,不是个好对付的,王品华没有接触过,王培能做到王氏族长的位置,元晗也不敢轻易看低了她。唯独王品杰,纨绔的名声在外,算是嫡支里最不成器的一个了。

    “三娘子别紧张,本王只是还有点事情不明白,想问问你。”

    王氏的罪名已经是板上钉钉,王品杰擦擦额头上的冷汗,颤声答道:“殿下想问什么?下官若是知道的全都说了,算不算自首?”

    元晗勾起嘴角一笑:“这是自然,大周律有云,来首其罪,减一等或二等。”

    王品杰心中暗暗计较,王氏这样的罪名,死罪是免不了的了,若是能减一等或二等,那便是流放,好歹是命保住了。

    “殿下请问,下官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那本王问你,青州录事赵梓大人,是怎么死的?”

    “是,是大姐。”

    “哦?大娘子做了什么?”

    “赵大人查到了王磊错判的事儿,上报给刺史王林大人,王林告诉了母亲,母亲让大姐把这事儿压下去。原本录事的位置是要留给本家的一位侄女的,可是朝廷没有批复,却派了赵大人来。大姐就决定,除掉赵大人,把录事的位置空出来。”王品杰喉咙滚了几下,继续道,“大姐让人请赵大人去喝酒,在她醉酒后把她放在风口,赵大人染了风寒。大姐再命人去探望她,送了一批药材给她。那药材动过手脚,用了之后一命呜呼。”

    “那为什么不直接给她的饮食里下药,要如此大费周章?”

    “大姐说,赵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还是要遮掩一番。”

    “那赵承睿呢?”

    提到赵承睿,王品杰直喊冤:“钦差大人真的是个意外,不是我们动的手,殿下明鉴啊。”

    元晗再问,王品杰都是喊冤。

    承认了赵梓的命案,也不差赵承睿的。王品杰既然一再否认,彻底坐实了元晗的猜测,赵承睿的命案另有隐情。

    挥挥手让人把她押下去,元晗吩咐秋书,把王品燕送到寿庆县的药材拿出来检查一番。果然,查出了不少“料”。

    幸而薛晴受了伤,依旧恪守礼节,没有动用送给元晗的药材,否则怕是又要多出一条人命来。

    元晗拿着王品杰的口供,吩咐陆雨:“你再誊抄一遍,派人给金陵赵氏送去,交到赵康族长手中。”

    王品杰算是自首,元晗愿意遵守承诺免她死罪,可是赵氏愿不愿意放过她,就是另一回事了。

    关于赵承睿的死因,元晗心里的推测得不到证实。

    孙氏向徐氏输送金银,卫舒也在徐氏的祖籍石春县找到了豢养死士的痕迹,但是这毕竟不是铁证,无法证明赵承睿的死就是徐氏下的手。

    元晗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信,说明对于赵承睿死因的猜测,随信附上水泉村那个孩子捡到的徐氏的腰牌,和王品杰的供词一起,命人送到金陵赵氏手中。

    关于王氏的事情,写了一份密折,附上证词,六百里加急送进京城。

第八十九章 倾颓(一)

    元晗的密折送到京城,立即掀起了轩然大波。皇帝震怒,一连几道圣旨,罢黜王氏所有官员。元晗也接到了圣旨,押解王氏一族进京。

    王氏在青州枝繁叶茂,嫡系加旁支一起就有数百人,再算上侍从家仆管事等,足有千余人。各地府兵都调动起来,一路护送。

    因人数众多,仪仗来时用了十余日的时间,返程几乎用了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时间,京中王熙和王笙被下狱,扳倒徐氏的重任就交给了右相一派。

    前有王氏挖出的证据,后有赵氏推波助澜,很快,徐茹贪墨一案水落石出。王氏族人尚未押解进京,徐氏一脉就已经下了刑部大牢。

    五月二十四日,元晗的亲王仪仗进京,王氏一脉也投入大牢。一时间,刑部牢房人满为患,连京畿各县的大牢都被征用了。

    元晗进京后来不及回府,泰初帝召见的旨意便到了。

    御书房。

    王氏与徐氏的案子东窗事发后,皇帝怒急攻心病了一场。休养了几日后照常上朝,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气色极差。

    元晗见到皇帝后,尽管听说了皇帝的身体状况,可仍是大吃一惊。两个多月没见,皇帝已经头发花白,眼窝深陷,原本丰润的两家也凹陷了下去,除了中气尚算足,就是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

    “母皇,您这……”

    皇帝摆摆手:“朕听说你纳了一房侧夫?”

    王氏全族被羁押前,王林府上一顶小轿,将她的嫡子王恒送进了元晗的后院。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可是泰初帝一来就问这事儿,却让元晗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

    “回母皇的话,正是。儿臣府上的王氏,乃是原青州刺史王林的嫡子。”

    “那你是选定了王林将来替你接管王氏?”

    元晗心中一惊,随即又放松下来。泰初帝在位二十多年,太女当了十多年,自己这点心思不可能瞒得过她。

    “正是。王林在任青州刺史期间,口碑颇佳,是有实干本事的。”

    泰初帝点头:“王林是泰初四年一榜进士,为官这么多年,吏部考评多是优等,你的眼光不错。”

    能得泰初帝的一句夸赞,实属不易。元晗尚未来得及谦逊,只听泰初帝又问道:“如今徐氏下狱,左相之位空缺,你可有接替之人?”

    关于接替徐晶的人,元晗早就有了想法。

    “昔日母皇收复江南,崔帝师告老,领一族人迁回故居,如今已有近十年了。儿臣在江南求学,得帝师长女崔致夫子悉心教导,对于崔夫子的才学人品敬服非常。以儿臣愚见,不论从哪个方面,崔致都是最佳人选。”

    泰初帝心中赞赏,知人善任,能心怀天下,心有城府却又存一分仁善,这个继承人果然没有看错。

    母女二人在御书房谈了许久,都是些家国天下的事情。对于王氏和徐氏的案子,只字未提。

    直到天色擦黑,守瑞进来问是否用膳,泰初帝这才抬头看了看窗外,吩咐道:“就摆在未央宫吧。去传皇后与贤君一起来用膳。十五,你也留下来。”

    泰初帝与元晗移步到未央宫的侧殿喝茶,不多时,就有宫侍来报,“皇后与贤君都到了。”

    薛皇后与和贤君进得侧殿来,先与泰初帝行礼,又受了元晗的礼。

    和贤君没有动作,薛皇后先一把拉住元晗的胳膊,上下打量,眼里逐渐蓄起泪光:“你这孩子,本宫与你父君都担心死了。听说你遇袭受伤,可大好了?”

    元晗笑着解释:“儿臣不曾受伤,当时是薛晴假扮了儿臣,受了这一劫。”

    “哦?”泰初帝撇了撇茶沫,问薛皇后,“是二姐收养的那个孩子?”

    薛皇后擦了擦眼泪,答道:“正是。以前只是收在名下,今年过年的时候正式祭了祖,写进族谱里了。”

    “朕记得绪儿已经是威远将军了吧。”

    薛皇后点头:“绪儿跟随陛下亲征,回京后迁威远将军。”

    “那便封薛晴为左威卫将军吧。”

    “臣侍替晴儿谢过陛下了。”

    “儿臣还想向母皇讨个赏。”

    元晗突然插话道。

    “你想替谁讨赏?”

    “儿臣临行前,卫相担忧儿臣的安危,举荐了一位侍卫,名唤卫舒。她机敏过人,一路上出了不少力。所以儿臣想替她讨个赏。”

    皇帝眼睛里慢慢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准了。就封卫舒为右威卫都尉吧。”

    “儿臣谢过母皇恩典。”

    元晗毫不怀疑皇帝看破了她的意图,可是仍旧顺着她的话封了卫舒官职,说明元晗与皇帝心意一致。

    大周的京畿守卫,除了禁卫军拱卫皇宫,其余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以及左右翊卫四卫守卫皇城。

    这四卫中,左右卫守卫外三坊,兵力不多,左右翊卫守卫皇城周边,常年不在城内。皇城守卫的主力便是左右武卫和左右威卫了。

    薛晴和卫舒出身薛家和卫家,安排进左右威卫,既不打眼,又让元晗在皇城中有了自己的武装力量。

    而更深一层,卫舒虽然只是右威卫都尉,但是在薛家牢牢掌握兵权的情况下,插进去一个背景和势力都足以与薛晴抗衡的人,传递出来的信号,足以引人深思了。

    所以皇帝眼中,才有了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接下来,全看薛家怎么应对了。

    在皇宫里用完晚膳,又陪着和贤君闲话了一通,元晗总算是擦着宫门下钥的时辰,回到了安亲王府。

    张疏桐与梁辰早早等在府门前,元晗一下马,便看见二人脸上激动的神色。

    张疏桐已经七个月的身孕了,苒儿与双锦一左一右扶着他。

    见到元晗回来,张疏桐与梁辰上前行礼。元晗快步上前,一手一个扶住了:“自家人不必这么多礼,你身子重,快回去歇着。”

    三人一面回府,一面说着离别这些日子的事情。路过琉璃阁,里面一片漆黑。

    “薛侧君呢?不在府中?”

    张疏桐面露难色,支吾道:“薛侧君听说殿下今日回京,一早便回薛府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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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本纪介绍:
周泰初二十年,武帝亲征,攻破南朝皇城。末代皇帝自尽于皇宫,南朝覆灭。自此,分裂了长达百年的南北朝再度统一。
泰初二十三年,武帝驾崩,临终前传位于皇十五女元晗。
次年,元晗即位,改年号景成。刚刚完成一统的周朝,迎来了“景成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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