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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容潋     文帝本纪txt下载     文帝本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倾颓(二)

    听说她要回来,却早早回了娘家?

    元晗自忖待薛意并不差。他对她没有情谊,她便从不踏足琉璃阁。他要回娘家小住,她也从来不拦着。

    即使这样,薛意仍旧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愿意做,甚至听说她要回来,还早早地避让回娘家,她有这么令他厌恶吗?元晗皱眉,面色不虞。

    张疏桐忙岔开话题:“殿下,正君即将入门,这些日子臣侍身子重,殿下又不在府上,梁侍君操持大婚的事辛苦了,殿下不若好好陪陪他吧。”

    元晗看了看身边安静不语的梁辰,微微展颜:“辛苦了。”

    梁辰欠身道:“为殿下分忧,是臣侍的分内之事。”

    送了张疏桐回林萃轩,元晗与梁辰慢慢走向闲梦居。

    “殿下,正院已经收拾停当,婚期还有十日,里面的布置陈设正君的娘家来人打理了一次,臣侍看了,可能还得再来几次。另外,殿下带回来的王氏,臣侍将他安顿在西边的扶云轩了。还有贤君赐下的秋书公子,要怎么安排,还请殿下示下。”

    “雪哥儿。”

    听见这个称呼,梁辰顿时停住,眼含诧异地看向元晗:“殿下?”

    元晗停住脚步,捧着他的脸:“我是你的妻主,你是我的夫侍。”

    梁辰感觉到元晗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脸颊上,倏地带起惊人的温度,又不知元晗要说什么,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不是你的上级,你除了这些事情,就没有别的想跟我说的?”

    梁辰的眼睛里慢慢浮现出羞色,双颊绯红。他伸手抱住元晗的腰,把脸埋在她的肩窝:“臣侍非常思念殿下,日日夜夜,从未断绝。”

    声音细如蚊讷,元晗还是听清了。于是她轻笑一声,在梁辰的惊呼声中,抱着他进了闲梦居。

    元晗从青州回京后,皇帝批准她可以不用上衙,除了每日的早朝,元晗都在忙几日后的大婚。

    从三月底她离京,到五月底回京,几乎所有的礼节都是礼部代为完成,甚至连薛家都收到了元晗亲手捉的大雁,而卫蕴冬却被疏忽了。

    元晗只能日日下朝后去东市,淘一些稀罕玩意儿,送到卫府。不出几日,全京城都知道了,安亲王对未来的正君卫氏情谊深厚,想尽法子讨他欢心。

    新婚前男女不能见面,元晗除了朝会时,甚至连卫弗都见不到,只有卫执茗几人招待元晗。右相府的门房也得了话,安亲王无论送什么东西到府上,一律收下,赏银也不用上交,只有一点,不许放人进府半步。

    这几日元晗过得清闲,刑部却忙得人仰马翻。王氏和徐氏两个大案都压在刑部,她们要整理好卷宗口供,交给皇帝过目判罚。

    这日刚刚下朝,元晗照例往东市逛逛,却在半路被黄珊拦了下来。

    “殿下。”

    “黄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本王闲话?”

    “下官是有事要说与陛下,是关于徐氏的。”

    元晗把黄珊让上马车,砚儿将车赶到僻静的地方。

    “徐晶想见殿下。”

    黄珊也不绕弯子,直接说明此行目的。

    “见本王做什么?”

    “她不肯告诉下官,只愿与殿下说。下官不敢做主,便报给殿下知晓。”

    元晗想了想,不知道徐晶想说什么,但是见一面也无妨。

    “那便现在去吧。”

    刑部大牢元晗已经很熟悉了,徐晶已经被提到审讯室。她的衣着显然已经是打理过了,却依旧昭示着她现在处境的落魄。

    看到元晗进来,徐晶缓缓露出一个微笑:“这仿佛是臣第一次与殿下单独说话。”

    元晗也微微一笑:“徐大人是权倾朝野的左相,又是三位皇女的外祖母,自然不会注意到我这个无依无靠的皇女的。”

    徐晶一直笔挺的腰背微微放松下来:“是啊,臣这一辈子谨小慎微,到了最关键之处,却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元晗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微笑不语。

    徐晶叹了口气:“殿下应当知道,臣没有什么值得告诉殿下的东西了。徐氏的秘密,殿下已经全然知晓。”

    “本王知道。”

    “而且臣还有一事相求。”

    “是为了徐皇贵君吧。”

    徐晶没想到元晗猜到了她的目的,却还是来见她。

    “本王知道的事情,比徐大人以为的更多。所以徐大人会想要见本王,王家主却不会。”

    “哦?殿下可否为臣解惑?”

    “徐大人出自寒门,对于子女有一份士族中少见的舐犊之情。徐茹大人以及其她几位,必然是无能为力,唯独宫中的皇贵君,或许可以不受牵连。本王能看透,母皇也能。徐大人或许不知道,徐皇贵君跪在未央宫外求情,被母皇送回了毓秀宫。”

    徐晶叹了口气:“这孩子。”

    “所以徐大人不必担心,母皇不会迁怒皇贵君的。”

    “现在的形势,殿下的地位已经不可撼动,臣只求陛下百年后,殿下能善待皇贵君。”

    元晗仍旧是微微一笑:“徐大人错了。母皇百年后,不仅是徐皇贵君,还有王贵君、王顺仪这些后宫君侍,多半是要以死相殉的,本王左右不了。”

    “你们元氏的人,当真是一脉相承。”

    这话算是大不敬了,元晗丝毫不以为意:“对啊,我们元氏,永远以目的为准绳,所有的阻碍都会被一一清除。从这点上来说,母皇是这样,本王也是这样,的确是一脉相承。”

    “殿下的确是皇女中最像陛下的,与殿下的生父半分不像。臣现在仿佛是明白,陛下为什么属意殿下了。”

    元晗心头一凛,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起她的生父。她所知道的,她的生父是一介宫侍,生下她后便难产而亡。可听徐晶的口气,却像是知道些什么。

    “本王的生父,你知道什么?”

    徐晶却是一笑,闭口不谈。元晗知道,她是想挑起她的好奇,便于谈条件。于是摇头道:“徐大人不说便罢了,若是能知道迟早都会知道的。在皇家,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搭上更多。”

第九十一章 大婚(一)

    元晗并没有过多纠结生父的事情,说的无情一点,他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王氏和徐氏的案子终于在进了六月的时候有了定论。徐氏贪墨,蓄养私兵,徐晶徐茹和其直系血脉处斩,其余涉案人员流放三千里。王氏以谋逆定罪,除王林一支处以流放,王氏全族女子处斩,男子充入教坊,连家中的仆从都没放过。

    至于王倩,元晗将她操作入了王林一支,一起判了流放。行刑的时间就在元晗大婚前五日,据说刑场的血迹足足洗了三天。

    这些半点都没有影响到平仁坊安亲王府的喜庆气氛。

    张疏桐的月份愈发大了,府里都是梁辰在打点。

    卫蕴冬是亲王正君,需要祭拜太庙。所以元晗需要卯正出发,去卫府迎了卫蕴冬的车驾,往太庙而去。在太庙祭拜后,回府入洞房,至此算是礼成。

    元晗只是亲王并不是太女,否则太女正君的册封仪式,要繁琐太多。

    六月十日,卫氏来人布置婚房。卫二小姐卫执茗、卫三小姐卫执萍、卫四小姐卫执英、卫五小姐卫执荣,领着数十人,抬着家具物什,浩浩荡荡从运仁坊卫府,奔着平仁坊安亲王府而来。

    可以说除了在外做官的卫执芸,卫氏这一辈所有的小姐们都到了。

    卫二与元晗同在翰林院,稍稍熟识一些。卫四卫五二人,因为元宵赏灯的事,依旧有些不平。再加上一个从未谋面的卫三,简直不像是来安床的,更像是来打架的。

    元晗哭笑不得,命人开了府门,将四位卫小姐请到前院,又找人领着那数十侍从去了正院布置。

    在外院的花厅里奉上茶,寒暄了几句后,卫执茗先挑起话题:“多谢殿下对阿舒的赏识,待殿下大婚后,再领她来谢恩。”

    元晗笑道:“我娶了冬儿,自然就是一家人了。帮自家人一个忙,何须谈谢恩。”

    卫执荣撇撇嘴:“大哥还没过门呢,谁跟你一家人了。”

    卫执茗脸色一沉:“五妹!”

    卫执荣缩缩脖子:“我说的是实话嘛。”

    卫执英也帮腔:“大哥还没过门,庶女庶子都快有了。”

    元晗心下不悦,卫执茗放下茶盏,沉声道:“你们在胡言乱语什么,还不给殿下赔罪。”

    卫执英和卫执荣不情不愿地对元晗一揖到地:“一时失言,还请殿下恕罪。”

    元晗若是再摆脸色,就显得没有气度了,只能表明自己不在意。

    卫执茗接着说:“母亲与二姨都没有庶出子女,四妹五妹一时口快,是我没有教导好,给殿下赔罪了。”

    她与元晗平日里算是同僚,现在又放低姿态,元晗这才回过味来。卫家这三位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来敲打她了。

    “卫小姐请放心,冬儿入了我府门,我自会护他周全。”

    看似不着边际的一句答话,卫执茗却放心了,元晗知道她们这一番唱作所谓何事。

    卫执茗使了个颜色,卫执萍开口接话:“我回京前与崔夫子辞行,夫子让我代为问候殿下。”

    这便是来打圆场的了,还真是分工明确。元晗心里失笑,面上一副正经模样:“劳夫子记挂,也请替我向夫子问好。来日夫子回到京城,再设宴款待。”

    关于卫蕴冬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几人又聊起文章学问。卫执茗已经中了进士,卫执萍与元晗也算是同门,聊起来有不少话题。

    卫家的侍从们足足安置了大半天,才告辞离去。卫府的人走了后,染秋又带着人布置了一番,贴上大红喜字,挂上红灯笼。

    婚房一般会按照男子出嫁前的闺房一模一样布置,元晗没忍住去看了一眼。

    果然如她想的那样,陈设并不贵重,却十分雅致。

    进门一扇胡桃木屏风,一道门是个大书房,书架上放满了古籍书册。一边的博古架上放着时常把玩的小玩意,玉质九连环之类的,最下面还有一个格子,放着一卷卷书画。

    元晗抽出一幅,居然是她画的卫蕴冬烹茶的画面。又打开几卷,有卫蕴冬平日里写的字,也有元晗送给他的画作。看了会儿,禁不住扬起唇角,脸上挂着笑意。

    妆台上空空如也,妆奁会和嫁妆一起送到。元晗像是想起了什么,直奔安亲王府的库房去了。等在门口的砚儿一脸不解,怎么殿下进了正院后,一会儿笑一会儿急的。

    安亲王府虽然建府不久,又被罚了一年的俸禄,但是平日里的赏赐和田庄铺子的出息还是不少,王府的库房里堆了不少东西。

    元晗翻出一只匣子,又挑挑拣拣装了不少东西,吩咐砚儿送到卫府。

    “啊?现在送到卫府?”

    元晗一脸的肯定:“就说,就说是我送给卫公子的见面礼。”

    妻主送给未来正夫的见面礼?这是个什么说法?虽然满心疑惑,还是奉命去了。

    卫蕴冬正与几位姐妹闲话,有侍从送来一只匣子,说是安亲王给大公子的见面礼。卫执茗眼角抽了抽,安亲王已经借着各种由头,送了许多东西,这个见面礼的借口还真是,不拘小节。

    “送进来吧。”

    卫执茗看着卫蕴冬收下匣子:“大哥,我与殿下相识也不短了,虽然谈不上熟识,但我看她平日里温和守礼,不管将来是庶子还是庶女,都不会影响到大哥的地位的。”

    卫蕴冬听了这番话,又看着其她三个妹妹,不由失笑:“我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原来是这个庶出的孩子。我是陛下赐婚的正君,哪怕有个庶长女,也不会影响到我的地位。而且赐婚这么晚,她才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不像别的女子一般庶出一大堆,我已经很知足了。”

    “万一是个庶长女,对大哥的嫡女也是威胁嘛。谁知道以后……”卫执荣小声嘀咕。

    “五妹!”卫蕴冬有些严肃,“慎言。她现在的情况,以后的庶子庶女只多不少,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现在夺嫡形势已经明朗,卫执荣也知道自己失言,当下闭上嘴,不敢再说。

第九十二章 大婚(二)

    六月十二日,安亲王府与卫府寅时便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因为要先去太庙祭拜,元晗今日着亲王正式的冕服。

    大周的冕服分作朝服、冠礼、婚礼以及祭服,上衣玄色,下裳根据场合略有不同。用于婚礼,则是上黑下红。元晗从没觉得,繁琐的冕服穿起来如今日一般愉悦。

    卫蕴冬这边比元晗更加繁琐。

    礼部早几日便将礼服首饰送到卫府,卫蕴冬的父亲叶氏将礼服一展开,顿时吃了一惊。卫蕴冬嫁给元晗,是亲王正君,礼服应当是花钗翟衣。而礼部送来的礼服,赫然是九色九等的褕翟,这是太女正君才能穿的服色。

    叶氏不敢轻视,叫来卫传。卫传也拿捏不准这是何意,只能禀报给卫弗。孰料卫弗淡淡道:“礼部专司五礼之仪制,会弄错礼服制式?送来了就穿,一点点小事就惊慌失措。”

    这可不是“一点点小事”,礼服传递出来的的意思,任谁都能看明白了。虽然对于元晗这事儿,所有人一直都心知肚明,但这样放到明面上来,还是第一次。

    卫蕴冬就上完妆,穿上褕翟礼衣,静坐在闺房内,听着门外的热闹。元晗的车驾已经到了卫府门口,卫家的几位小姐在门口拦门。

    碍于元晗亲王身份,接上卫蕴冬后还要去太庙,不敢太折腾,卫四卫五提出的主意全都被否决了。最终只是让元晗做了首催妆诗,卫三出了副上联,对出下联罢了。

    吉祥如意纹路的银锞子开路,元晗没有费什么功夫就到了卫蕴冬的闺房前。待他拜别父母家人,喜夫将红绸的另一端塞进卫蕴冬手中,二人就这么牵着红绸,上了车驾。

    褕翟礼服没有盖头,只有花钗垂下的流苏影影绰绰挡了一小部分的面容。元晗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温雅的面容,突然觉得心跳加快,手心冒汗。

    正眼神游离,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时候,卫蕴冬突然轻轻笑了笑:“殿下很紧张?”

    元晗被他这一笑笑得差点呼吸都停了,只能呆呆地点头。卫蕴冬又是一笑,伸手握住她握拳的手,轻轻打开,用帕子擦拭她的手心。元晗这才发觉,她的手心里已经满是潮湿。

    慌慌张张收回手,又从卫蕴冬手里抽出帕子:“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卫蕴冬笑意更甚,却是别开了眼,不再看她。元晗擦完手,将帕子叠好收入怀中,定了定心神,为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羞恼。

    像是要找回面子似的,伸手握住了卫蕴冬的手,掌心相贴。卫蕴冬的手心带着凉意,丝丝缕缕渗进元晗的身体,仿佛盛夏里的一碗凉水,熨帖到心里去了。那些可笑的紧张,此刻都不复存在。

    卫蕴冬感受着掌心温热的触感,看着元晗青涩紧张的样子,多日来对未来的忧虑,仿佛也消散无形。这个在大婚时紧张到掌心出汗的人,或许真的会带给他幸福吧。

    二人一路无话,就这么静静的握着手。不多时车驾到了太庙,在礼部官员唱和声中,下了车驾。

    元晗先与卫蕴冬祭拜先祖排位,念祝文,然后有正副使节请了卫蕴冬走下台阶,使者入殿。

    通常亲王正君册封的使者,都是上一辈的长者。比如元昊的正君徐氏受封时,就是由泰初帝的兄长华阳长公主担任使者。

    可是到了卫蕴冬时,进来的居然是泰初帝舅舅昭华大长公主。

    这位公主在宗室之中辈分高,和泰初帝的血缘关系近,算是地位最高的一位了。这可不是册封亲王正君的规格了,册封皇后都够得上了。

    昭华大长公主头戴九树花钗,身着翟衣,在排位前跪拜后,取过礼部官员奉上的金册,宣读起来。

    元晗这才发现卫蕴冬穿着的礼服的不同之处来。昭华大长公主是一品内命夫,他的花钗翟衣不论是从花钗的数目上还是材质纹样上,都是品级最高的。可卫蕴冬的礼服花纹,比他还要高一个品级,这已经不是花钗翟衣了,这是褕翟礼服了。

    昭华大长公主宣读完金册,卫蕴冬跪受了,礼部官员再次唱和,使者退场。元晗和卫蕴冬再拜先祖,至此,太庙告祭方才算完成。

    车驾从宫中驶出,到安亲王府还需拜天地,宴请宾客。元晗亲自送卫蕴冬到正院,脱下大礼服,换上正红色的婚服。

    元晗去前院招待宾客,男眷们涌入正院,陪着卫蕴冬闲话。元晗怕卫蕴冬不自在,请来的尽是年轻的已婚男子,长辈只请了崔雅的族弟,算起来是卫蕴冬的表舅。还有一位泰初帝指来的皇室长辈。

    前院热闹非凡,以元晗现在的地位,熟识的不熟的,只要能进的了安亲王府大门,都齐齐聚在外院,酒席流水一般的呈上桌。

    拜天地的吉时在黄昏时分,现在到的多是一些低品级的官员。待到了酉时前后,真正举足轻重的官员们才到了安亲王府。徐晶被处斩后,徐氏一脉树倒猢狲散,多得是想往元晗处钻营的。不多时,便有三五个笑着和元晗凑趣。

    元晗不耐这样的场面,便留了陆雨在门口接待,自己躲进厢房喝茶。

    吉时一到,卫蕴冬身着大红色礼服,盖着盖头,被两位喜夫扶着到了正厅。既已祭拜过太庙,泰初帝和薛皇后也不在,没有高堂可拜,便只对着拜了三拜,便算礼成。

    婚房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卫蕴冬在床边坐下,元晗用秤杆挑起盖头,露出一张温和雅致的脸。一向沉稳的面容上,难得露出几分羞色,晕红的脸颊为他平添了一抹娇艳。

    元晗在他身边坐下,在一片哄笑声中,端起酒杯,与他交臂而握。卫蕴冬清浅的呼吸在元晗耳边,酒还没有下肚,便有微醺的感觉了。元晗悄悄抬眼,看到的是卫蕴冬长长翘起的睫毛,一眨一眨,眨得元晗心中有些羽毛拂过的痒。

    酒水辛辣,卫蕴冬似乎不习惯这样的味道,喝完合卺酒脸色更红了。清澈的酒液残留在他的唇上,水润诱人,元晗只觉得周遭的笑闹声都渐渐远去,眼里只有这个垂目含羞的人。

第九十三章 大婚(三)

    旁边的人见元晗直直盯着卫蕴冬,笑道:“殿下见了正君都移不开眼了,咱们自去前院吃酒席吧。”

    一群人哄笑着从正院里离开,见元晗仍是坐着不动,卫蕴冬红着脸唤道:“殿下。”

    元晗握住他的手:“我舍不得你,一刻都不想与你分开。”

    卫蕴冬听她说的大胆,脸色更红:“殿下,客人们都在前院呢。”

    元晗也知道,不去招待宾客着实失礼,只能悻悻放开他的手:“我去去就来。”

    宴席才刚刚开始,哪里是能“去去就来”的,这样的傻话连婚房的喜夫都笑的掩嘴:“正君好福气,殿下人是出去了,可是心还放在正君身边呢。”

    卫蕴冬笑着让身边的素锦弄月给喜夫们打赏,又听着他们说了一堆吉祥话,退出新房。

    龙凤红烛烧着,卫蕴冬吩咐素锦替他摘下珠翠,又让弄月找人提水进来沐浴。

    素锦与弄月是原先就在他身边伺候的,自然是跟着陪嫁过来。但是薛意陪嫁了四个侍从,他这个正君就算不压他一头,也不能比他还少了。于是卫传又指了露微霜华两个忠心伶俐的,一起陪嫁了过来。

    弄月出去没有片刻功夫,便领着几个提水的粗使侍从进来,身后还跟着露微霜华,捧着几个食盒。

    “正君,水已经提好了,这些点心菜色是殿下吩咐送来的,让正君先用一些。”

    卫蕴冬点头,露微霜华将食盒摆放在桌上,揭开盖子,居然都是他喜爱的食物。

    元晗在大婚前给卫府送礼物,多方打听他的喜好,卫府的下人没少被她收买。没想到她不仅打听了,还记在心里了。卫蕴冬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前院的宾客们,见到元晗出来,不由各种玩笑。她也不恼,什么话听了都是一副笑模样。元晗这个主人家兴致高,宾客们更是不遗余力地敬酒,最后还是陆雨几人一同替她挡酒,才让她没能被抬进洞房。

    正房里,卫蕴冬已经沐浴完,松松挽了头发,换上大红色的常服,坐在床边等元晗。

    一个脸生的侍从进来,给卫蕴冬行了一礼:“见过正君。奴才是殿下身边伺候的阿福。殿下怕酒气太重,在外院沐浴了再来,还请正君不要着急。”

    卫蕴冬见阿福相貌精致艳丽,又是元晗身边伺候的,以为是个通房侍从。没想到元晗沐浴,却没让他伺候,显然是误会了。

    “殿下身边是何人在伺候?”

    “回正君,是贤君赐下的秋书。”

    卫蕴冬看了阿福一眼,只见他垂手侍立,答话恭谨,挑不出错处来,但这回话的内容,却是不寻常。

    点明元晗身边的秋书是贤君赐下,现在又在伺候她沐浴,这个秋书的身份不言而喻。卫蕴冬不知道这是提醒他,还是给秋书上眼药,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阿福不简单。

    “我知道了,你也辛苦了,去休息吧。”卫蕴冬说着,示意素锦打赏。阿福拿了一把金锞子,谢了赏,便出去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只听守在门口的露微道:“殿下来了。”

    元晗推门而入。她已经沐浴过了,发梢上还沾着未擦干的水珠。眼眸晶亮,看到卫蕴冬时,有掩饰不住的欣喜。

    素锦弄月见她进来,立即退到外间,把内室留给新婚的二人。

    元晗坐在卫蕴冬身边,一把揽住他的腰,把下巴放在他肩上:“我终于把你娶回来了,真好。”

    卫蕴冬没见过这样孩子气的元晗,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殿下可要就寝?”

    话一说完,脸色顿时火烧一般。出嫁前夜,父亲教导的房中事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暗自恼恨自己的失言。

    元晗听了他的话,依旧伏在他的肩上摇头:“不要,我就要这么抱着你。”

    一边更紧地抱着他的腰,一边絮絮叨叨:“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心里就想,这个公子吧,长得也不算顶好看,但是怎么越看越想看,怎么看都看不够呢。我就偷偷看他烹茶,偷偷看他赏花,想以后我陪他赏花,他烹的茶只给我一个人喝。”

    卫蕴冬失笑,原来她喝醉了是这个样子。元晗还在说她画画,说她买礼物,只是卫蕴冬感觉到肩上的力道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被她带着倒在床上。原本还在自说自话的元晗,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个翻身坐起,眼神突然清明起来。

    锦帐落下,遮住了一室春光。

    第二日一早,尽管睡得很晚,卫蕴冬还是一早便醒了。想到昨夜元晗的热情,卫蕴冬脸颊上飘起绯红。平日里温和有礼的人,居然背地里是这样的登徒子。

    卫蕴冬红着脸,目光细细描绘元晗的面庞。她睡得很香甜,狭长的眼睛闭上,少了一分锋利威严。薄唇似乎带着一抹笑意,让她看上去更加温和。卫蕴冬伸出手去,手指划过她柔软的脸颊。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元晗已经睁开眼,捉住他流连在她脸上的手指,放在唇边亲吻:“醒这么早,看来还是我不够努力。”

    元晗的声音里,带着晨起低沉的沙哑。听她话里的意思,卫蕴冬脑子里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红的似要滴下血来。

    指尖上是唇瓣柔嫩的触感,卫蕴冬几乎是本能地要收回手,却被元晗捉住不放。

    “殿下!”卫蕴冬有些羞恼。

    元晗在被子里的手,缓缓抚上他的腰,带起一阵细密的酥麻,顿时让卫蕴冬的声音哑在嗓子里。

    不待进一步动作,门外值守的素锦听到动静,问道:“殿下,正君,是要起了吗?”

    卫蕴冬急忙扬声道:“要起了,你们准备洗漱用具吧。”

    元晗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仿佛看穿了他语气中的窘迫,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卫蕴冬一声惊呼还未出口,被元晗以吻封缄。

    素锦和侍从们在门外的声响逐渐靠近,卫蕴冬急得几乎要掉下泪来,元晗这才放开他,翻身下床。

    侍从们在外叩门,得到应允后鱼贯而入。卫蕴冬回过神来急忙起身,元晗已经麻利地披上了外袍,在侍从们的伺候下洗漱起来。

第九十四章 大婚(四)

    素锦望着明显慢了一拍的卫蕴冬,只见他面色绯红,眉眼间尽是春色,识趣地不再多问。

    早膳不算丰盛,但大多是卫蕴冬常用的。两人安静地用膳,元晗偶有询问,卫蕴冬也只是点头或者简短地回答。

    用完早膳还要进宫谢恩,所幸二人起来的并不算晚,不会耽误时辰。卫蕴冬按品大妆,二人携手上了车驾,往宫里驶去。

    泰初帝在御书房等着她们,喝了卫蕴冬敬的茶,脸上带了些笑意:“娶了正君就算是成了家了,成家立业,业也该立了。朕过几日便启程前往行宫避暑,你留在京里处理朝政吧。”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元晗的推托之词还没说出口,泰初帝便端起茶盏:“去拜见你父后和父君吧,别耽误了。”

    元晗只能告退出来。薛皇后与和贤君也只是照例叮嘱了几句,赐下了几样珠玉首饰。卫蕴冬一一收了,又回到安亲王府。

    正君入府,所有的侧君侍君甚至仆从都要来见礼,正院已经等了不少人。卫蕴冬卸了大妆换了常服到正堂的时候,元晗已经坐在上首喝茶了。

    久未谋面的薛意都到了,坐在元晗下方,后面是张疏桐几人。见卫蕴冬进来,元晗放下茶盏,笑看他坐在他的身侧。

    卫蕴冬以眼神示意,素锦立即将织锦蒲团放在堂中,这才笑道:“我今日初入王府,论资历诸位都比我长,日后还需上下同心,使殿下无后院之忧。”

    坐着的几人都起身答道:“谨遵正君教诲。”

    在场的几人,除了元晗与卫蕴冬,数薛意身份最高。许是有人提点过他,他倒是规规矩矩在蒲团上跪了,端起茶盏高举过眉梢:“侧君薛氏,参见正君,请正君喝茶。”

    卫蕴冬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笑道:“薛侧君快请起。”

    又让素锦将准备好的见面礼奉上。薛意起身后,张疏桐由苒儿扶着,走到蒲团边跪下。张疏桐的身孕已经七个月,行动间颇为不便。

    卫蕴冬看了元晗一眼,她只是低头喝茶,并不说话。心下知道这是在为他撑腰,并不以有身孕免了张疏桐的敬茶,为他这个正君立足了规矩。

    “侍君张氏,参见正君,请正君喝茶。”

    卫蕴冬接了张疏桐的茶,弄月上前去,与苒儿一起扶张疏桐起身,在一边坐了。

    “张侍君快免礼,你为殿下孕育子嗣,是有功之人。我在家时闲来无事,便要了长姐女儿幼时的旧衣,裁剪了些小儿的衣物,张侍君若是不嫌弃,便来我这里取走。”

    “多谢正君,臣侍求之不得。”

    二人又闲话了几句,这才作罢。梁辰也依样敬了茶,得了见面礼。

    “正君,这是府上的账目和对牌,原先由臣侍与张侍君共同打理,现在交还与正君。”

    卫蕴冬客气了几句,便收下账目。

    梁辰退下后,又有一人上前来跪下:“臣侍王氏,参见正君,请正君喝茶。”

    正是王林的嫡子,在元晗府中做侧夫。

    当初一顶小轿把王恒送进了刺史府,又跟着仪仗一路回京。梁辰把他安排在西侧的扶云轩,他就闭门不出。元晗回京后忙着大婚,几乎都快忘了他。

    卫蕴冬像是做足了功课,一点都不惊讶,依旧笑盈盈地寒暄了几句,给了赏赐。

    接下来是侍从家仆们。

    外院总管墨儿,内院总管染秋,王府侍卫丁影和文茜,还有元晗身边的砚儿、秋书和阿福,都一一见过。

    卫蕴冬看见和阿福一起行礼的秋书,目光微不可见地顿了顿。

    元晗依旧是坐在一边喝茶不语,安静地当一个背景板。卫蕴冬想了想,只是当做不知,按照寻常侍从的份例给了赏赐。

    几位管事建完,其余侍从家仆们俱在院子里行了礼,得了赏赐。所有人都见完礼,元晗放下茶盏淡淡道:“正君初入门,尔等当尽心尽力协助正君管理府上事宜,若有偷奸耍滑者,严惩不贷。”

    众人纷纷应是,尔后各自散去。

    卫蕴冬支使了身边的素锦弄月下去,想着秋书的事要不要问一问。秋书若是通房,自然是要给通房的待遇。若不是,没必要让他显得与众不同。

    元晗见卫蕴冬沉思,又欲言又止,忍不住问道:“冬儿,可是有什么事情?”

    卫蕴冬想了想,这事儿不若问元晗的好,便笑着说:“臣侍听说秋书是父君赐下的,想着要不要提一提他的份例。可是阿福跟在殿下身边更久,厚此薄彼反而使他们离心。”

    元晗不知这些内宅的弯弯绕绕,答道:“秋书虽然在我身边时日不久,但是机敏能干,我便让墨儿给他和阿福一样的份例,倒是不必再提了。”

    卫蕴冬了然。元晗对于阿福与秋书是一样的态度,说明秋书也只是普通的侍从,并不是元晗的通房。

    想到昨晚阿福对秋书引人深思的陈述,心中多了一份警惕,面上依旧是笑着:“阿福当真是好相貌,臣侍自叹不如。”

    元晗见堂上无人,笑着搂了他的肩:“相貌是父母给的,堂堂正君何必和一个侍从相比。你的才学品性,多少个阿福都及不上。”

    “臣侍哪里有什么才学,不过是闲来捣鼓些小玩意儿罢了。论才学,臣侍的萤火之光又怎敢与殿下的皓月之辉相提并论。”

    “听闻冬儿的手书一字千金,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得一幅题字?”

    卫蕴冬似笑非笑:“殿下是从何处‘听闻’的?”

    “你那些……”

    话没说完,元晗察觉到不对。婚前悄悄摸进人家的新房,偷看人家的嫁妆布置,仿佛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当下立即改口:“本王兴致正好,欲作画一幅,还请正君红袖添香。”

    卫蕴冬被她揽着往书房走去,也不再追究元晗偷入婚房的事情。

    铺开绢纸,元晗看了看在一边垂头研墨的卫蕴冬,手中炭笔刷刷勾勒出人形,再以墨笔颜料勾线上色。

    卫蕴冬看着元晗手下逐渐成型的画作,问道:“都道殿下画作写意,神形兼备,怎么臣侍见到的都是工笔画?”

    元晗玩心一起,用炭笔在他鼻尖一抹,留下一笔墨痕:“自然是工笔才能把冬儿的形貌完完整整留在纸上,以慰相思之苦啊。”

第九十五章 监国(一)

    泰初帝明说过,过几日要去避暑行宫。没想到元晗大婚刚刚三日,命安亲王监国的圣旨已经下达,仪仗也已经备好准备启程了。

    与泰初二十一年相比,今年的行宫避暑,没有任何一位朝臣伴驾。泰初帝只带着阖宫君侍,浩浩荡荡出发了,留下几乎空荡荡的皇宫给元晗。

    元晗得了监国的旨意,每日无需早朝,便占了御书房一侧的偏殿,处理朝政。徐晶已去,宣政院被清洗一空,诸多官职尚未填充,是以大部分事务都落在了卫弗的督察院手中。

    泰初帝维持多年的左右二相制衡的局面已经被打破,元晗若要在朝事中不被架空,成为傀儡皇帝,必要将宣政院重新立起来。

    元晗一封奏折送到行宫,不几日,几道官员调遣的圣旨接连发下。

    召在江南赋闲的崔致回京为左相,金陵赵氏赵风为宣政院中书侍郎。迁原吏部侍郎杨业为吏部侍中,原刑部尚书黄珊为宣政院右仆射,原礼部侍中梁玄为礼部尚书。调原礼部尚书朱蕾为户部尚书,御史大夫郑秀为刑部尚书。

    令人眼花缭乱的召回升迁平调,还只是高品级官员,其余大大小小官员变动数不胜数。几乎所有翰林院侍读学士甚至是学士,都参与了草诏。宣旨的宫人几乎成日里奔波于京城中各位官员府邸。

    这出乎所有人意料,元晗几乎是甫一得了监国的旨意,便提拔自己阵营的官员,毫不避讳。皇帝对此也不置一词,甚至隐隐还有些支持。

    召崔致和赵风回京的旨意最早发出,她们接到旨意时,正聚在直山县的江南书院里,和李秋爽同饮。

    “先恭喜二位了,终于熬到出头之日。”

    “澄明你这便是寒碜我了,”赵风笑着说,“我不过是担了个书院院长的名头,既无名气也无甚才华,更是一天课业都没教授过。殿下召我进京,不过是暂无可靠的心腹之臣。我尚且能得个从三品的宣政院中书侍郎,澄明你且耐心等待便是。”

    崔致也点头表示赞同:“朗英的话不错,毕竟你身份特殊,殿下初监国,手中权柄不稳,不好贸然召你进京。依我看,我那舅母卫相是个明白人,不会贪恋权势。待到陛下百年,她肯定要致仕归家的。以澄明你的身份和能力,右相的位置是再合适不过的。”

    李秋爽自然是知道,元晗现在碍于她的身份,不能召她入朝,但是却没有如崔致这般想得深远。

    “当初陛下密旨召我们三人到这间小书院,一面是悉心教导十五殿下,一面也是存了将来留用的意思。”赵风接着道。

    李秋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看上去有这么失意吗?需要你二人轮番宽慰?”

    赵风“哈哈”一笑,端起酒杯:“来,澄明,格廷,我敬你们,我们京城见。”

    关于这次官员变动,京城的宅邸中,私下的议论不绝于耳。

    卫府。

    当初聚在卫府的几人,黄珊升入宣政院,朱蕾从礼部平调到户部,也算是升迁,郑秀顶了黄珊的位置,叶训成了御史台的最高长官。可以说除了崔雅,其余几人明里暗里都得到了提拔。

    而崔雅作为翰林院掌院学士,本身就时常受召入宫奏对,与左相崔致出身同族,确实没有升迁的余地了。

    这几人如两年前一般,聚在卫府的花厅里,只是常给她们煮茶的人,已经嫁进了别人家里。

    卫弗撇了撇茶沫,叹了口气:“再喝不到冬儿泡的茶了。”

    黄珊笑道:“我前些日子在御书房奏事,御膳房上了一道杏仁佛手,殿下尝了一块,便着人再做一份,送到府上给正君。冬儿能得妻主爱重,不比天天给咱们烹茶来的自在。”

    崔雅也笑道:“毕竟是新婚,时时刻刻惦记着。”

    卫弗叹了口气:“这样惦记着,怕也是要让我们卫氏用代价来换的。”

    几人都知道,这样明晃晃的提拔,不过是一时的过渡。

    元晗在翰林院任职,新科进士们有几个看不清形势的?都知道投入她的门下,前途便无需发愁,谁看不见陆雨那几人日日出入御书房,虽无官职,却有实权。

    “陛下为了给安亲王铺路,真是煞费苦心啊。”叶训也感叹,“近了有卫相顶着,远一些有咱们这些人,再长远些,翰林院的进士们都是殿下的班底啊。”

    “所以我这个右相,也是不得长久了啊。只要等那位一登基,我势必要致仕才能保全卫氏一族。你们也各有各的缘法,只是切记一条,尽管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也不要小看了那位。否则,王氏的下场就是例子。”

    众人都是神情一肃。

    杨业府上也是灯火通明。与黄珊几人相比,杨业不过三十多岁,正值壮年。原吏部尚书马世彬已经受徐氏牵连被罢免,现在她升任侍中,尚书一位空缺,可以说她已经是吏部实际的掌权者了。

    自己为什么能走到这个位置上,别人不清楚,杨业心里是一清二楚,不过是有崇儿和素素的缘故在里头罢了。

    崇儿已经嫁人,即将为人父,杨业并不后悔拒绝了安亲王正君的位置。看元晗几位侍君的出身,即便泰初帝同意,杨崇也压不住这些高门出身的侧君侍君。

    杨业将两个女儿叫进书房:“我现在领了吏部的职,因何得来你们也清楚,希望你们不要自觉杨氏上了一个台阶,只有我一人在朝中独木难支,曾经盛极一时的王氏,不也一朝倾颓。”

    杨茵看了杨素素一眼,答道:“母亲放心,女儿功课不曾落下。后年的科举,女儿会下场。若是能中举,也能帮上母亲。”

    杨业对这个庶长女一直都很放心,只是嫡长女杨素素,才是令人担忧的那个。此番把她们叫到书房来,为了敲打杨素素。

    在她心中,元晗依旧是那个书院的同窗,弟弟的心上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身份地位的变化。

    “素素,你也和茵儿一起下场。”

    “我……”

    杨素素刚想反驳,杨业止住话头:“就这么定了,都回去吧。”

第九十六章 监国(二)

    官员调动的事情,元晗扎扎实实忙了十来日,才勉强让因徐氏和王氏空缺的官职重新运作起来。

    这一日,元晗正和陆雨几人议事,门口突然一阵嘈杂声。元晗皱了皱眉,示意阿福:“去看看怎么了。”

    阿福出去片刻,回禀道:“回殿下,门外是端郡王求见。”

    这么大的嘈杂声,恐怕不是“求见”。

    元晗自然也知道元旸是要做什么。这次官员调动,除了没有官职的闲王元昀,从皇六女元明开始,皇十一女元晓,到皇十三女元昌,皇十四女元旸,泰初帝成年的皇女都被元晗寻了错处一一撤职。

    元明元晓元昌这三人出身不高,之前依附于元昊和元昕,没有和元晗叫板的资格。徐氏虽然获罪处斩,可是身在宫中的徐皇贵君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泰初帝甚至恢复了他“惠”的封号。

    而元旸是个沉不住气的,被这三人一挑唆,便跳出来当这个出头鸟。元晗对这几个姐姐并不算了解,但是现在缺乏人手,与其启用那些不知根底的官员,不如将皇女们用起来。至少她们在实力面前,懂得低头依附,元晗还能落得个宽仁友善的好名声。

    可用谁?怎么用?用在哪?这些都要元晗自己权衡。现在元旸愿意当这个试金石,元晗十分乐意。

    元晗从奏章中抬头,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吩咐道:“先就这么定了,你们下去吧。阿福,吩咐丁影放端郡王进来。”

    陆雨几人从侧殿退出来,只见元旸一脸怒气地站在门口:“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拦我?!”

    丁影牢牢挡住元旸往里闯的路,砚儿在一边不卑不亢地解释:“我家殿下在侧殿处理朝事,没有吩咐,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阿福跟在陆雨身后,躬身对元旸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家殿下请端郡王入殿。”

    丁影立即让开,元旸重重“哼”了一声,朝殿内走去。

    御书房的侧殿原本是给等候召见的官员们休息用的,地方不大,陈设也很简单。元晗来了之后,不过是多添了一张书案罢了。现在元晗正执了朱笔,在奏折上批阅这什么。

    元旸一路疾行,冲进殿中,把领路的阿福甩在后面,直接开口质问:“元晗,你凭什么撤了我的职?”

    元晗头也不抬,仿佛没听见。

    元旸被忽视,顿时怒气更足,一掌拍在堆积如山的奏折文卷上:“你是什么意思?”

    元晗这才抬头,沉着脸看向元旸:“十四姐,我现在是监国皇女,位比母皇,十四姐基本的礼仪都不懂了吗?”

    元旸一窒。监国皇女已经超出了品级之分,仅次于皇帝,元旸这个郡王的确是要行礼的。

    “凭你这些举动,我就能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的罪名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一笑了之,往大了说,元晗若是真的揪住这个错处不放,元旸免不了一场杖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元旸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

    元晗又道:“你问我为什么撤你的职,身在宣政院,忝居从二品中书令,一不懂得草诏,二不懂得查阅奏章,你有何德何能身居要职?”

    皇女授官,尤其是元旸这样得宠有背景的皇女,大多将事务交由下官幕僚去做,只是领个职衔而已。可这些都是不能摆上明面的,元旸还不至于傻到把这些话说出口。

    这样一来,对于元晗有理有据的撤职,元旸无从反驳,只能气恨道:“你这个落井下石的小人!”

    元晗冷笑:“我若是落井下石,恐怕你现在也不能好好的站在这跟我说话,包括你的两位姐姐,和宫里的父君。徐氏一族斩了多少人,也不少你们几个。”

    感觉到元晗话里的杀意,元旸感觉如坠冰窟,一时手脚发软,喉头连动,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是一番威吓,却把元旸吓成这样。元晗嗤笑,就这胆量也敢来她面前叫嚣,当真是被惠皇贵君养废了。元晗懒得与她计较,招呼阿福送人出去。

    元旸满面惊惶、狼狈失措的从侧殿出来的样子,尽数落在元明元晓元昌的眼中。这原本分属不同阵营的三人,此刻却是团结在一起,对未来充满了不安。

    这其中以元明最甚。元昌元晓只是依附于元昊,在巫蛊一事上并没有直接出头。而元明却是在千秋节时,扎扎实实一把锁将元晗和薛意锁在一间屋子里的人。

    “六姐,十四妹这个样子出来,咱们还有希望吗?”

    元明不知不觉成了尚有自由身的皇女中,最年长的一位了。也是她出主意,先挑唆元旸去探探元晗的底,现在无形中成为了三个皇女的领头人。

    “咱们与十四妹不同,与十五妹并无过节,不过是站错了队。倘若能为十五妹做马前卒,也还算是有价值。”

    元晓元昌心下稍安,“可是我们能为十五妹做什么?”

    元明心念一动:“如今徐氏已去,宫中的皇贵君且不说,七妹和十四妹还在外面活动着呢。徐氏蓄养私兵,万一这些人尚有漏网之鱼落在她们手中,岂不又是一场大祸?”

    元晓眼睛一亮:“若是咱们能找到这些人的踪迹,就是一桩功劳了。”

    元昌却半信半疑:“可是我们怎么能找到这些人?万一没有漏网之鱼呢?”

    元明四下张望一番,压低声音道:“没有这些人咱们就让她有,你们忘了巫蛊一事中,咱们府上查出来的那些秽物吗?”

    这就是明晃晃的要嫁祸了。元晓元昌心中犹疑,下不了决心。元明也不催,心中另有计较。

    这三人大胆到在宫中谈论这些事,不过半个时辰,元晗就听说了她们的谈话内容。

    说实话,没有了靠山的元昊元昀元旸,还真够不上她的心腹大患。不过既然有人愿意代劳,她便放手任她们施为。

    毕竟,巫蛊一案时,元晗心中战栗和惊惶,只有她自己知道。虽然已经将仇报在了徐氏身上,让元昀三人体会一下自己当时的心情也无不可。

第九十七章 监国(三)

    借着元旸敲打了上面的三位皇女,元晗还有即将成年的十八皇女元显的事情。

    元显六月初就满十六岁要出宫建府,但是王氏徐氏定罪、元晗大婚、行宫避暑,一样接着一样,元显的事就被混忘了。元显的父君入宫多年,只是个从五品美人,多年无宠。

    这次如果不是元晗缺人,把这些皇女们挨个算了一遍,怕是也记不起元显的事情了。

    “阿福,宣工部尚书高定贤进宫。”

    宣召这样的事情,自然有宫人去做。阿福传完话,又进来禀报:“殿下,薛晴将军和卫舒都尉求见。”

    元晗算了算,应当是征召的旨意下达,二人来谢恩的。

    “让她们进来吧。”

    薛晴与卫舒联袂而来,都换上了武将的服饰。二人行礼谢恩后,元晗问了几句闲话,便让她们回去了。

    高定贤这个工部尚书是六部尚书里最年轻的一位,能在这个年纪坐到尚书的位置上,都不简单。元晗不过是传召,她三两下便想明白了事由,在元晗问起京城的空宅子时,从怀里拿出了京城的舆图。

    元晗看着这张舆图,京城一百零八坊,不仅空宅子、收归官有的土地,连东西二市的铺面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既然有现成的得用之人,元晗也不耐自己慢慢查看,直接问道:“本王的十八皇妹已经成年,她的府宅,高大人可有什么建议?”

    高定贤一脸的了然,指着紧连外三坊的群仁坊、祥仁坊答道:“此二坊紧邻外三坊,群仁坊里有一处院子,乃是原左威卫中郎将冯祖的旧宅。武将的宅子没什么好的景致,就是有一处跑马场值得一提。还有祥仁坊的这处宅子,是原御史台谏议大夫曹恩的旧宅,面积有些小,但是修建时花了不少心思,空置也不算久,稍稍修整便可。”

    听了高定贤的介绍,元晗愈发觉得这位高尚书是个妙人。

    这两处都是四品官的宅子,一文一武,不在外三坊内,却也不远。随意挑一处赐给元显,都既顾及了元显的喜好,看上去姐妹友爱,又不会传达出什么不该有的信号。

    元晗心中满意,却又出了个难题:“刚刚上任的左威卫将军薛晴和右威卫都尉卫舒,都是此次随行保护本王的功臣。本王想给她们也赐一处宅子,高大人有什么建议?”

    高定贤沉吟了片刻,在舆图上扫视一圈,终于指着弘仁坊道:“弘仁坊里有两座空置的宅子,面积都不大,左右相连,可以打通合并一处。薛将军出身薛家,此处虽然离外三坊不近,可是靠近坊门,若是有什么急事,快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到运仁坊薛府。”

    “至于卫都尉,”高定贤皱了皱眉,“若是不需要离外三坊近的话,在升义坊有一处大宅子,给卫都尉做府邸非常合适。”

    元晗对她这个人愈发满意,连薛晴和卫舒在薛家和卫家的身份地位都查清楚了。

    薛晴是薛家的义女,势必要常常回府,所以哪怕麻烦一些,也要选了弘仁坊的两处宅子并作一处。而卫舒只是卫家的旁支,她更注重自己的宅子,所以武将云集的升义坊更适合她。

    这样的人才,怎么就放在工部尚书的位置上了?

    元晗点点头:“十八妹的宅子让她自己去挑,薛晴和卫舒的宅子工部就准备起来吧。”

    高定贤领命退下,元晗叫了当值的梁玉起草诏书,赐了宅子给薛卫二人。又命人宣十八皇女来问话。

    大周后宫三品以上的君侍才能居一宫主殿,元显的父亲住在流华宫的侧殿中。本该出宫建府却被遗忘的元显,依旧住在流华宫中。所幸流华宫主位唐顺华和元显的父亲齐美人都伴驾去了避暑行宫,倒是没有什么不便。

    齐美人离宫前,父女二人正为出宫建府的事发愁。有心去求一求泰初帝,可是齐美人多年无宠,根本无法得见天颜。就连主位的唐顺华,也难承宠。

    父女二人一筹莫展。

    元显听到有宫侍传话,安亲王召见,不禁大喜过望。但在跟随宫侍前往御书房的路上,心中又不免惴惴。

    元晗与元显年纪相仿,这一年时间里,元显听到的元晗的事情都是从齐美人处得知。后宫君侍对于前朝的事情所知难免不尽不实,于是在元显听来,便是元晗弄死了徐晶,连王贵君的娘家都被连根铲除了。

    一个喜怒无常睚眦必报的形象,树立在元显心中。

    现在手握监国大权的元晗召见她,她一边狂喜自己的宅邸有了着落,又一边担忧万一触怒了元晗会有什么后果。

    阿福报十八殿下到了殿外的时候,元晗放下笔,示意请人进来。元显十分乖觉,进门先行大礼拜见。

    元晗微微侧身,受了半礼,又亲自扶她起来坐了,姐妹二人对坐喝茶。

    “十八妹本该这个月就出宫建府,可是这一桩桩事儿居然耽搁了,还望十八妹谅解。”

    元显立即受惊一般从椅子里弹起,连连摆手:“十五姐千万别这么说,母皇日理万机,十五姐又身负监国重任,臣妹这点小事不值得劳烦。”

    她的话虽然直白,却比元旸中听得多。元晗也不绕弯子,拿出两张府宅的平面图:“我刚刚召了工部尚书高大人商议你的府宅,你看看可还中意。若是有什么不确定的,你亲自出宫去坊里看,我已经着人和坊正知会了。”

    元显看了看图,听元晗说,祥仁坊的宅子空置不久无需太大修整,直接就道:“就这处吧,臣妹现在不适合住在宫里,越早出宫越好。”

    成年皇女长住宫中的确违制,元晗知道她现在的尴尬处境,不再多说,只是吩咐工部加紧收拾这处宅子。又和她闲聊了几句,看她不似方才那么紧张,这才聊到授官一事。

    元显觉得这位皇姐,言辞温和,不似父君说的那种心狠手辣之人,戒备之心渐渐放下了些许。

    “你也到了授官的年纪,可有什么心仪的去处?”

第九十八章 监国(四)

    元显心中盘算,宣政督查二院,是实权中的核心,不是她能染指的。元晗虽然奉旨监国,大学士的职还未卸任,翰林院也是去不得的。御史台监察百官,却从未有授官皇女的先例。

    如此,还是只能选六部。

    六部中,兵部特殊,属于枢密院单独管辖。吏、户二部权力重大,刑部是元晗授官之所,为了避嫌还是得避开。

    这样一盘算,只能在工部和礼部之间选择了。礼部太过繁忙琐碎,元显细细想了一通,最后开口道:“臣妹想去工部。”

    这个答案让元晗一愣,但深入一想便能明白元显的想法。原以为齐美人那样不受宠的低阶君侍,会教导出一个唯唯诺诺的皇女,没想到元显十分有想法,懂得审时度势。

    于是笑着应允:“你既然有自己心仪的去处,再好不过,我这就令她们草诏,授你工部侍郎的官职。”

    元显千恩万谢地离去。

    虽说又少了元显这一桩事,压在元晗心头的事情还是不少。

    春江即将进入汛期,各临水州县是否已经加固堤坝?筹备两年之久的《大周律》修订已经开始了,名义上仍是元晗主持,可是她能分给律法修订的精力很少,不知进展如何了。翰林院的新科进士们已经察用了一年多,各地被清洗的徐、王二党留下的空缺还待填补,这些新科进士们可以考虑陆续外放了。

    这些还都只是近在眼前的,若是往长远了看,更是无数的事情。桩桩件件都要元晗权衡考量,不由感慨,这个位置果然不是好坐的。

    陆雨几人虽然文章学问斐然,但若论官场之事,阅历尚浅,元晗对尚未走马上任的崔相格外期待。

    崔致也知道元晗现在人手稀缺,接了诏书快马加鞭赶往京城。尚未入城,便被宫人模样的人拦了下来。

    “敢问可是崔致崔大人?”

    “正是。阁下何人?”

    那人行了一礼道:“奴婢在此恭候多时。陛下传召,请崔大人先行前往避暑行宫见驾。”

    崔致不解,但见宫人拿出一方手谕,印信俱全。当下不再犹疑,与那宫人一起前往避暑行宫。

    照例是清凉台,崔致坐在偏殿里,喝了一盏又一盏茶,还是没能等来皇帝的召见。

    领她来的宫人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偏殿里只有两个伺候茶水的宫侍。除了添茶倒水,其余一问三不知。耐着性子坐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有人进了偏殿。

    薛皇后带着听雨走进殿来,崔致连忙上前行礼:“臣崔致拜见皇后。”

    打发殿内的宫侍们退下,薛皇后伸手虚扶了一把:“崔大人免礼,请坐吧。”

    崔致躬身,待薛皇后在上首坐下,这才回到位置上。

    自随母亲致仕离京后,崔致再没见过薛皇后。印象中薛皇后是个端庄贤淑的样子,如今不足十年,薛皇后却是变了个样。

    妆容依旧得体,可是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苍白憔悴的脸色和通红微肿的眼眶。薛皇后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这才开口道:“崔大人一路辛苦,此次召大人来行宫,是有要事托付。”

    薛皇后示意听雨,听雨将一只匣子递给崔致。匣子很轻,崔致不敢贸然打开。

    “崔大人可以打开看看。”

    轻微的一声响后,雕花的盖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匣子里是一纸诏书,加盖了玉玺。

    待打开这张纸看清纸上写的内容,崔致大惊失色:“陛下,她……”

    薛皇后的眼眶又有些红,声音沙哑:“陛下现在已昏迷数日,这是最后的嘱托。崔氏一脉纯臣,这纸诏书只有托付给你,陛下才放心。”

    崔老帝师在泰初帝年幼时位居太女太傅,崔致与泰初帝也算是半个师姐妹。见了这如同交待后事一般的托付,也忍不住眼眶发红。

    “太医怎么说?”

    薛皇后用帕子蘸了蘸眼角:“陛下自泰初二十年亲征回京,便余毒未清,后来又遇刺,龙体每况愈下,到现在清醒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后面的话薛皇后没有说,崔致心里清楚。

    “臣,臣能否,探望陛下?”

    薛皇后略一思忖,便点头道:“崔大人随本宫来吧。”

    二人进了清凉台内殿,泰初帝双目紧闭,静静仰卧在榻上,面色苍白衰老,与她离京时那个壮志满怀的帝王相去甚远。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昏迷多日的泰初帝居然缓缓醒了过来。片刻的茫然后,泰初帝的眼睛里立即回复了锐利的神采,与她病重的外表格格不入。

    “格廷来了啊。”

    崔致跪倒在泰初帝榻前:“臣崔致参见陛下。”

    “免礼吧。”泰初帝看向薛皇后,“诏书交给她了吗?”

    薛皇后红着眼眶点头。

    泰初帝挣扎着要坐起来,薛皇后给她垫上厚厚的靠枕。

    “格廷,现在徐氏王氏已除,所有的后宫君侍朕都带出来了,京里没有能威胁到十五地位的人了。朕把诏书给你,是为了以防万一,也是将朕这个女儿托付给你,如同朕与老师这般。”

    崔致稽首:“臣与殿下,虽无师生之名,却有师生之实。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说到最后,几个字已哽咽难闻。

    泰初帝亲手扶起她:“好,好,晗儿年轻,朕也来不及教她什么,还望你这个夫子,继续教导她,辅佐她。”

    崔致再拜无言,已是泪流满面。

    说了这么几句,泰初帝已经是精神不济。崔致告退走出行宫,望着身后郁郁葱葱的林木,心中感慨万千。

    与她自幼一起学习,泰初帝一直就是铁血手腕。登基后更是创下收复南朝失地,统一天下的不世功勋。可是今日一见,就是一位垂暮老人。

    物伤其类,崔致握紧手中装有诏书的匣子。一旦泰初帝有什么意外,这就是大周政权平稳过度的保障。

    崔致翻身上马,快马加鞭朝京城疾驰而去。那里有泰初帝的嘱托,有她最重要,也是最尊贵的学生。

    还有,这个王朝的未来。

第九十九章 侍疾

    崔致入朝为相后,元晗多有倚重,朝中大小事宜皆召她入宫奏对,比之当年的徐相,权势更盛。可是这位崔相,行事十分低调,不党不私,让那些投机钻营之人无从下手。

    日子进了七月,暴雨一场接着一场,春江进入汛期。沿岸州县得了京中口谕,元晗又命特使一路巡查,及时采取措施。因此,并没有出现大片水患。

    夜晚,元晗照例是在卫蕴冬的正院里歇下。刚熄了灯烛,房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元晗连日里休息得不好,现在又被吵醒,不免满脸不悦。

    在外守夜的霜华开了门,低声说了几句。卫蕴冬低声劝慰了元晗几句,霜华点亮了灯烛,隔着帐幔回话:“殿下,正君,门外是砚儿姐姐,说有要事禀报殿下。”

    砚儿不会无故闯进正院里来,元晗顿时精神一凛,披衣起身走出内室:“让她来回话。”

    砚儿见到元晗,满面焦急:“殿下,奴婢本不该深夜惊扰,可确实事关重大。刚刚行宫里遣人来报,陛下昏迷不醒,皇后召殿下即可赶往行宫。”

    泰初帝龙体欠安也不是秘密了,这次行宫避暑只带了君侍,将朝事都留给元晗处理,找的就是养病的理由。只是现在突然昏迷不醒,依旧是让元晗大吃一惊。

    立即让人备车,卫蕴冬叫了素锦弄月起来,伺候他和元晗穿戴整齐,一起登上了往行宫去的马车。元晗见卫蕴冬同行,也没有阻拦。

    马车疾驰一夜,暴雨连绵不断,道路难行,直到天色渐明,才有放缓的趋势。又行了半日,方才到行宫。清凉台中,气氛低迷,宫侍们虽依旧有条不紊,可是表情却隐隐露出些惊惶。

    元晗等不及通传,拔步就往内殿走,正遇上端着药碗出来的楼院正。

    “安亲王殿下,你怎么在此?”

    元晗一把攥住楼院正的胳膊:“母皇现下如何了?”

    楼院正一脸为难。

    殿内的薛皇后听到动静,快步走出来。他双眼红肿,脸上更是带着未干的泪痕,尽是憔悴之色。

    “晗儿,莫要为难楼院正了,你来,本宫告诉你吧。”

    元晗松开楼院正,跟着薛皇后进了内殿。殿里一股浓重的药味。

    帐幔分开,露出泰初帝形色枯槁的面庞,比她回京时见到的更加苍老。元晗脚下一软,“扑通”跪在床边。

    泰初二十年凯旋时身着闪亮金甲的皇帝,泰初二十一年在她宅子里与她赏景喝茶的皇帝,还有年节时宫中赐宴的皇帝,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跟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联系在一起。

    “父后,母皇,是怎么了?”

    薛皇后眼中又有泪珠滚落:“昔日陛下亲征之时,便有瘴毒未解。后来在你府上遇刺那一遭,又中了奇毒。虽是后来都慢慢解了,可是于龙体大有损伤。楼院正说,若是调养得当,还有得三五年日子。可是这朝中之事,哪一样能让陛下安下心来调养?”

    元晗开府,距离现在不过一年多,泰初帝的身体便已经衰败至此。

    “昨日情况危急,陛下昏迷中仍然叫着你的名字,本宫怕……”

    元晗知道,泰初帝从没有教导过她,最多不过几句提点。现下要将江山交到她手中,心中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薛皇后怕泰初帝不好,是以匆匆召了她来,存了让她见最后一面的心思。

    元晗跪在床边,膝行两步退开,对着床上的泰初帝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对薛皇后道:“父后,儿臣出京匆忙,京中一应事宜尚未安排,儿臣需回京打点。母皇若是病情有变,还请父后遣人告知儿臣。”

    薛皇后点头。一直在一边仿佛不存在一般的卫蕴冬突然跪下:“父后,殿下身系京中大局,儿臣自请留在行宫,替殿下侍奉汤药,陪伴左右。”

    看着卫蕴冬一脸恳切之色,薛皇后又落下泪来:“你是个好孩子,晗儿娶了你是她的福气。”

    于是,新婚不久的安亲王与正君,一个回京,一个留在行宫。

    元晗一回到京城,当即宣布皇帝病了,命元昀元旸代表皇女前去侍疾。

    所有人都知道,这名为侍疾,实为软禁。尽管二人如何不情愿,依旧被强行送上了前往行宫的马车。

    避暑行宫除了泰初帝带去的一队禁卫,元晗又派出了右威卫,将行宫护卫得密不透风。行宫中无论是后宫君侍还是皇女,与京城半点消息通传不得。

    少了两个无关轻重的皇女,对于京城形势并没有太大影响。唯一不同的是,元晗每五日便要去行宫探望一次。

    七月末,安亲王正君卫氏,在侍奉汤药时晕倒。经太医诊断,卫氏已经有孕一月余。这也算是泰初帝病重以来,第一个好消息了。

    卫蕴冬初有孕,移动不得,只能留在行宫养胎。梁辰便自告奋勇顶了卫蕴冬的位置,在泰初帝身边侍疾。

    让元晗没想到的是,一直在府里做隐形人的王恒,居然也提出,要去行宫侍奉正君。

    送元昀和元旸去行宫的时候,元旸的惊怒叫骂声一路未歇。二人的正君张氏和徐氏也是连连垂泪,仿佛元晗送她们去的是断头台一般。

    到了自己府上,除了待产的张疏桐,一个个的争先恐后要去行宫。各个都占着道义名分,元晗拒绝不得。索性把薛意也算上,一起带去了行宫,陪伴的陪伴,侍疾的侍疾。

    元晗见到行宫中的卫蕴冬,他脸上带着初有孕的羞涩,身边除了素锦弄月露微霜华四个陪嫁侍从,还有薛皇后指派来的年长宫侍和太医。进进出出身边总有一群人照料,元晗也稍稍放下心来。

    看到王府几乎所有君侍都到了行宫,卫蕴冬不由无奈:“我这里有这么多人,哪里就少了你们。都来了殿下在京中可怎么办?”

    元晗笑道:“我身边伺候的更多,不差他们几个。倒是你,在行宫好好安胎,莫要贪凉。”

    探望过泰初帝,亲自侍奉了汤药,元晗又连夜赶回京城。

第一百章 长子

    府中君侍们都去了行宫,安亲王府显得空荡荡的。元晗每日回府,去林萃轩看望张疏桐。或与他闲话两句,或是在他床边看看他的睡颜。

    太医说,张疏桐这是头胎,难等到足月。所以进了八月,接生夫与太医便常驻府内,以应对突发状况。

    八月九日夜,林萃轩在一片灯火通明中忙忙碌碌,双锦俨然成为了张疏桐身边的得力侍从,一面打发了人去给元晗报信,一面命人有条不紊收拾着产房,然后和接生夫一起,将张疏桐扶进去。

    元晗被砚儿从睡梦中惊醒,皱着眉头问:“什么事?”

    “殿下,张侍君发动了,太医和接生夫都已经进了林萃轩了,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这还用问,肯定要去的。元晗披了件外袍,匆匆赶到林萃轩。张疏桐的精神不错,还隔着产房门与元晗闲话了几句。

    到了下半夜,产房里的动静,由轻声的呻吟变成了大声的惨叫,到最后的无声无息,只余下接生夫安抚引导的声音,和侍从们手忙脚乱地进出声。

    元晗揪着太医问:“怎么没声音了?”

    坐镇安亲王府的,是太医院专擅生产和小儿科的汪太医。汪太医见惯了初为人母的慌乱,对于元晗的表现也是毫不奇怪。

    “殿下,臣方才为张侍君诊了脉,又与接生夫讨论过,侍君一切正常,胎位也正,没有什么危险。”

    “那怎么没声音了?”

    “喊累了自然就没声音了,而且要留着力气在生孩子上,当然不能大喊大叫。”

    元晗在门外记得直打转,忽而想到若是不能平安生产要怎么办,忽而又想到孩子该取什么名字,转念想到卫蕴冬也有孕在身,他也要经历这些,不禁一身冷汗。

    反反复复数个时辰,汪太医被揪着问了无数次,到最后她自己都怀疑起来,明明脉象胎位都一切正常,怎么还是生不出来。

    茶水喝了半夜,直到天蒙蒙亮,产房里才传出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元晗像是受惊一般立即站起来,死死盯着产房门口,直到接生夫抱着襁褓出来,笑着道:“恭喜殿下,是位小公子,父子平安。”

    元晗这才松了口气。

    清洗干净的小婴儿被包裹在襁褓里,安安静静。元晗从接生夫手中接过襁褓,极软极软的触感让她全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出,接生夫和乳父在一边捂嘴直乐。

    张疏桐产后累极,只看了孩子一眼,便睡了过去。

    元晗将孩子交给乳父,吩咐给全府人打赏,又命人快马给行宫送信,告知泰初帝这一喜事。虽然一夜未睡,可是得子的喜悦冲淡了所有的疲倦,反而感觉精神奕奕。

    这京中没有什么秘密,尤其到了元晗这个位置。一大早得子,进了宫没多久便有官员同她道贺。

    早晨不用早朝,百官的折子由宣政院先行整理批阅,才会上呈到元晗,她便趁着这个时间小憩片刻。待到午膳过后,刘霞和梁玉为元晗送来文书折子,后头还跟着个陆雨。

    一杯酽酽的浓茶下肚,元晗笑着问殿里的三人:“不过是送个折子,怎么还劳你们三个一起来了。”

    陆雨笑道:“今日本是绮文与莹之当值的,我嘛,不过是听说殿下有喜事,过来凑个热闹。万一殿下心情好,赏我个一官半职的呢。”

    元晗笑骂了一句,又道:“人这么齐,问问华月在哪里,白天不能饮酒,就一起喝杯茶吧。”

    秋书吩咐人传韩雯雯进宫,又赶了殿里伺候的宫侍们下去,亲自上了茶,守在殿门口。陆雨叹道:“到底是宫里调教的人,就是懂得眉眼高低。殿下身边的阿福,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不差,这规矩上到底是差了些。”

    元晗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很快又舒展开。

    “在青州时听说绮文的正夫也有身孕了,几时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刘霞笑着答道:“才不足四月,大夫说最早大约是要到年关前后了。”

    “这孩子会挑日子,普天同庆啊。”

    又闲话了会儿,韩雯雯也到了。除了被流放的王倩外,安亲王府最初的班底算是齐全了。

    “我也不卖关子,徐王二族一朝倾颓,留下了许多官职的空缺,我前些日子和崔相卫相商议许久,才堪堪补上了三品以上高官的缺,可是这下面的缺是怎么也不够填的。到明年,你们这一科进士也察用两年了,史上也有不足三年授官的先例。所以今天一是问问你们,想留在京中还是外放,二来也需要你们参详授官的人选。”

    众人都沉思不语,元晗补充道:“若是外放,少不得要放个正七品县令。若是留在京中,怕是只能得个八品上下的官职了。”

    陆雨轻笑一声:“殿下,我是个急功近利的,肯定是要外放,求个高一点的官职了。”复又对其余几人玩笑道,“你们若是留在京中,以后见面我就要自称下官了。”

    陆雨出身穷苦,一路靠运气才有书可读。现在一朝学成,自然是要为百姓做点事的。况且,京中的实权高官们,哪个不是从外放做起来的。

    留在京中固然是捷径,天子近臣,哪怕只是八品,手握实权比外放的七品县令重得多。但不了解天下民生,如何在京中安然布下一道道政令?

    这个道理陆雨懂,在座的所有人都懂。只是不是人人都能有她那样的决断罢了。

    “你们也不用现在回答,回去好好想一想,年节后再说也不迟。”

    又说起翰林院其他的学士们。元晗虽在翰林院供职,泰半时间都在苦读律法典籍。除去陆雨几人,与别的学士不过是泛泛之交,说到外放,还需要听听她们的建议。

    几人议完事,元晗又询问大周律的修订进度。

    这次倒是一向沉默的韩雯雯答话了:“回禀殿下,殿下的手稿臣与几位学士共同阅览,以殿下的思路编纂律令,已经接近尾声了。”

    “哦?现在的律令是你在负责吗?”

    “正是。云润几人在殿下跟前当值,这事儿便是臣在负责。”

第一百零一章 赐名

    “除了你,还有谁在做这些事儿?”

    说来惭愧,元晗这大半年时间,不是离京,就是监国,对于大周律关注甚少。除了留下了一堆手稿,没怎么过问。

    韩雯雯提了几个名字,元晗没有什么印象。

    律法乃是礼教之外,维护天下安定的重要方面,轻忽不得。

    元晗沉吟:“你们若是需要什么,不管是人手还是典籍,来我这里说一声便是。只一点,律令须得精简明确,量刑不得过重。”

    “臣明白。”

    元晗今日抛出了这样重大的选择,下衙后,几人像是约好了一般,去东市的酒肆小酌。这种无需明言的默契,在以往看来只需会心一笑。

    而今日,梁玉端了酒杯,却是长叹一声:“以往有曼夕,还有殿下,可事到如今,日子越来越好了,人却越来越少了。”

    提起王倩,韩雯雯也叹了一句:“沈州苦寒,不知曼夕可还好。”

    陆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待到明年我也外放了,人会越来越少的。”

    场面沉默了片刻,刘霞开口道:“明年,我也会谋个外放。”

    这也是在陆雨的意料之中,两人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

    梁玉原本有些单纯,但是为官这么久,很多事情也渐渐明白了。陆雨与刘霞这样心有韬略的人,是不会走捷径的。早知道有些事不能强求,却仍是叹息一声。

    “我想留在京中。”韩雯雯也开口,“我想留在京中编订律法,向各部宣贯,使得没有不知而犯的存在。”

    人各有志,早便知韩雯雯志在于此,现在听来也不惊讶。人人心中都有去留的打算,可是在宫中时,除了陆雨,谁都没有说出来。

    年初之时,在这间酒馆里的五个人,一个流放边疆,另一个已经高高在上,与她们之间隔了一条深深的界限,叫君臣有别。

    元晗虽然没有在这个酒肆里,可是她们的心思也能略知一二。

    陆雨刘霞求的是出将入相位极人臣,也想为百姓做点事,她们一定会谋求外放,从个小官做起。梁玉耿直单纯,是个直臣谏臣的料。韩雯雯寡言,于律法一道颇有见地,留下修订律法也是情理之中。

    而她们都不明言,默契地选择了沉默。元晗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在逐渐丢下身边的人,走向那个称孤道寡的位置。这种逐渐剥离的感觉,难舍中混杂着些许释然,复杂难言。

    这种感情一直持续到她回府,看见张疏桐抱着刚刚出生的小婴儿时。元晗莫名觉得,张疏桐这个长子,将来不会为了皇位与姐妹们刀剑相向,十分暖心。

    去行宫报信的砚儿已经回来了,带回来一大堆御赐之物,还有泰初帝亲自赐的名,元清。

    孙辈能得泰初帝赐名是一种荣耀,多数都是礼部拟好名字,泰初帝圈一个,甚至是母亲取好名字上报给泰初帝批准。而元清以庶孙的身份,得到泰初帝的赐名,在这一辈还从未有过。

    “母皇的病情如何?”

    “陛下已经清醒,但是楼院正说……”

    “说什么?”

    砚儿咬咬牙,飞快地复述:“楼院正说,陛下的龙体已经如风中之烛,约莫也就半年的时间了,熬不过今年冬天也是可能的。还有,皇后已经传令礼部,入秋之后就移驾温泉宫,让礼部准备起来。”

    元晗听到泰初帝身体状况时,就紧紧握住拳头,才能忍住眼眶中的湿意。

    年幼之时虽然没有得到泰初帝的温情,可是自从知道了江南书院是泰初帝为她建的,崔致和李秋爽也是泰初帝安排的,甚至这两年里争夺皇位,也得到了泰初帝不少支持。

    现在骤然听到她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元晗怎能不心痛落泪?

    在院中静静站了一会儿,元晗才点点头,哑着声音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元晗在府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泰初帝的一幕幕在她脑中流过。威严的,安静的,柔和的,但大多是远观。

    不知走了多远,伫立的院门挡住了元晗的去路。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林萃轩。

    林萃轩中灯火煌煌。

    八月里暑气正重,张疏桐刚刚生完孩子,不能用冰,便嘱咐人汲了冰凉的井水放在外室,勉强算降降温。

    元清躺在张疏桐身边,他用指尖轻抚婴儿的小脸蛋,满脸都是慈爱之色。元晗隔着窗户看着,十多年前,泰初帝是不是也像这样,轻轻抚摸过自己幼嫩的脸颊?

    张疏桐看着小婴儿皱巴巴还有些丑的脸蛋,心中升起无限的怜爱。这是他的孩子,也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他一定会得到许许多多的宠爱,快快乐乐地长大,嫁一个疼爱他的妻主。

    虽然小婴儿才刚刚出生,可是初为人父的张疏桐已经幻想完了他的一生。

    静静想了会儿,忽然见窗外有人。他尚在月子中,不能开窗受风。可暑气又重,只能在傍晚时分开一点点窗缝。

    骤然看见有人,警惕心顿起。

    “苒儿,去看看外面是谁?”

    听到动静,元晗边往里走边扬声道:“不用看了,是我。”

    待进到内室,双锦服侍着元晗脱了外袍,换上常服,这才抱着元清逗弄。

    “殿下在门外怎么不进来?”

    元晗避而不答:“母皇为孩子赐了名,叫元清。”

    张疏桐的注意力立时就被转移了:“元清,清儿,清儿。”

    念了几遍还意犹未尽,又问元晗:“殿下原本打算给清儿取什么名字?”

    元晗笑着搂了他的肩:“反正清儿也用不上了,留给下一个孩子用吧。”

    张疏桐顿时双颊绯红:“殿下乱说什么呢?孩子还在这儿呢。”

    元晗哭笑不得:“他才刚刚出生,他听得懂什么呀?”

    陪着张疏桐用了晚膳,把元清交给乳父带下去休息,双锦和苒儿也退下,屋里只剩下两人。

    “殿下有什么心事吗?”

    “哦?那桐儿说说看我有什么心事?”

    张疏桐握着元晗的手,抚上她的嘴角:“殿下,你这里在笑。”手指缓缓移动,覆上元晗的眼睛,“可是殿下的这里没笑。”

第一百零二章 侍奉

    张疏桐的手指尖停留在元晗的嘴角:“殿下若是不开心,在臣侍这里可以不用掩饰。臣侍不是小孩子了,不至于连殿下的难过都看不出。”

    元晗握着他的手,重重把他抱在怀里,力气大到仿佛要把他揉到骨头里去。

    “母皇的身体不好了,楼院正说也就半年了,很有可能今年冬天都熬不过去。”

    张疏桐没想到是这样的事情。泰初帝今年身体不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可是没人想到居然这么严重。

    “我小时候不受宠,对母皇的孺慕之情从来都放在心底。后来年长些便离京读书,甚少承欢膝下。现在,子欲养而亲不待。”

    张疏桐抚着元晗的背,轻声劝慰:“殿下现在还有机会,楼院正说只有半年了,可是还有半年啊。既然如此,殿下何不移步行宫,承欢膝下呢?”

    这个元晗并不是没有考虑过,但避暑行宫离京城路程太远,一天勉强跑一个来回。她初初监国,很多事宜需要立即执行,信使来往行宫多有不便。

    也不能像泰初帝往年一样,把朝臣们都带过去。阖宫君侍都在避暑行宫,外臣多有不便。

    可是入秋后泰初帝就移驾温泉行宫,离京城近得多,往来也方便多了,侍奉泰初帝身边实为可行。

    想到这里,元晗在张疏桐侧脸上重重一吻,眼睛里终于有了笑意:“多谢桐儿的主意了。”

    张疏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孟浪行为闹了个脸色通红,侧过身去不看她:“臣侍为殿下分忧,殿下却这般戏耍臣侍。”

    元晗笑着连连赔罪,哄了好一番才哄的张疏桐重展笑颜。

    有了想法,元晗第二日便召了礼部尚书梁玄问话。

    “母皇入秋后移驾温泉行宫一事安排的如何了?”

    梁玄这个新上任的礼部尚书,显然这段时间忙得不轻。她擦了擦额头上因一路小跑沁出的汗珠:“回殿下,温泉行宫偏重小巧玲珑,比避暑行宫面积小上许多,所以陛下甚少驾临。主体行馆尚算完好,其余馆阁还需修缮。臣已经与工部高尚书详谈过了,工部近日就着手修缮,定在陛下驾临前竣工。”

    “本王打算母皇驾临后随侍行宫,礼部准备一下吧。”

    梁玄觉得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都能想象到未来礼部与工部忙的鸡飞狗跳的样子。

    虽然工程浩大,但是皇帝的事情上下都不敢怠慢。温泉行宫在工部紧赶慢赶半月后被修葺一新,迎来了泰初帝的圣驾。

    八月二十九日,泰初帝移驾温泉行宫,随侍只有薛皇后、惠皇贵君、和贤君等人,其余人既没有伴驾,也没有返回京城宫中,而是被留在了避暑行宫。

    这一明显不合理的举动,在所有人都了然泰初帝身体状况的背景下,也显得可以理解起来。更何况,留在避暑行宫的都是低品级和没有生育的君侍,引不起什么关注。

    元晗搬到了温泉行宫伴驾。朝中之事由左右二相先行批阅,再将折子送到行宫中。泰初帝精神好时,元晗念折子给她听,得一两句指点。天气渐冷,闲暇之时元晗便与泰初帝母女二人拥炉赏雪,聊些风雅之事。

    元清满三月后,元晗命人接了他和张疏桐。温泉行宫里,宛如祖孙三代的温馨场面。小元清渐渐褪去了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样子,越来越玉雪可爱。眉目精致似张疏桐,又带着元晗的几分神韵。

    不仅薛皇后和贤君几位君侍喜爱的不得了,连泰初帝都抱了元清不撒手。

    “陛下你看,小清儿这鼻子和嘴,是不是和晗儿小时候一模一样。”薛皇后点了点元清的鼻子,笑着和泰初帝说道。

    泰初帝含着笑意看了看元晗,又看了看元清:“不错,的确是相像。”

    元晗也笑着凑趣:“儿臣看,清儿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

    满屋子人都笑了,薛皇后隔空点点她:“你这当母亲的也太会给自己贴金了,刚说完长得与你神似。想听我们夸你俊美你就直说。”

    小元清仿佛是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了,“咿咿呀呀”的发出些声响。这像极了寻常人家的温馨,在守瑞端着药碗进门时,瞬间变得滞涩。

    泰初帝到了温泉行宫后,精神气儿好了不少,不似前些时日,一日总有半日昏睡。元晗悄悄问了楼院正,泰初帝的身子是不是好转了。

    楼院正应是得了泰初帝的吩咐,不再隐瞒她:“殿下,恕臣直言,陛下的龙体亏损已重,绝不是在行宫这几个月便能调养好的。”

    “那母皇近日……”元晗心里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楼院正叹了口气:“若是两年前陛下能如现在一般,放下政事安心调养,或许亏空的这般厉害。”

    两年前。两年前她才刚刚回京,在朝中还一无所有,泰初帝怎么能放得下政事,安心调养?

    守瑞托盘中的药碗,散发出苦涩的味道:“陛下,该喝药了。”

    殿中的几人都有些沉默。

    薛皇后最先反应过来,正要起身端药碗,元晗先站了起来:“父后日日辛劳,今日就由儿臣服侍母皇服药吧。”

    说着从托盘中端了药碗,试了温度,递给泰初帝。张疏桐忙上前想要将元清从泰初帝的手中抱走,被她摆摆手制止了。

    泰初帝一手托着元清的脑袋和身体,腾出一只手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元晗又递上漱口水和帕子,泰初帝漱了口,擦了唇角的药渍,继续逗弄元清。

    守瑞端着药碗退出大殿,气氛这才又活络了些,但终究不似方才。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样平静美好的日子在皇家本就难得,现在更是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很快,众人就各自压下心中的想法,继续维持这随时可能终结的温馨时光。

    “今年的除夕祭祖,母皇既然交给儿臣,那儿臣就提个大胆的想法。除夕日,儿臣替母皇前往太庙祭祀先祖,还能来得及赶到行宫吃一顿年夜饭。今年只咱们一家人,那些臣子们,也让她们陪伴家人去,母皇撵儿臣,儿臣都不走的。”

第一百零三章 求助(一)

    泰初帝将怀中的元清向上托了托,笑道:“都是有儿子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既然泰初帝不反对,除夕家宴的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刚下完一场雪,元晗正和卫蕴冬在院子里看宫人们挂灯笼。

    卫蕴冬的身孕已经六月余,穿了件大红色斗篷,颈边一圈白狐皮毛,衬得面色如玉。被素锦弄月扶着,站在廊檐下,笑吟吟的看着院子里的元晗。

    元晗站在树下,仰头指挥着宫人把大红的灯笼挂上树梢。枝桠上的积雪被人一碰,落得纷纷扬扬,许多都落在了元晗的头发上衣服上,她也毫不在意。

    砚儿从院子另一头,步履匆匆走过来,在元晗耳边低声道:“殿下,刘霞大人求见。说是她家正夫不慎跌了一跤,就要生了。可是大夫说胎位不好,想求个太医去她府上为杨氏诊治。”

    元晗心中一惊,握着的灯笼直直坠地,大红的纸面上染了惨白的雪色。

    “殿下。”砚儿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卫蕴冬,捡起灯笼来轻拍了拍上面的雪花。元晗定下心神,接过砚儿捡起来的灯笼。

    经历过张疏桐生产的过程,元晗直观地意识到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张疏桐生产顺顺利利,尚且让她担忧了整整一夜。现在杨崇难产,刘霞不得已跑了两个时辰到行宫来求她,足见情况之凶险。

    由于卫蕴冬怀着身孕,为张疏桐诊脉安胎的汪太医被留在行宫之中照料。

    “那等什么,让汪太医跟她走,救命要紧。”

    砚儿得了指令,正要转身向外走,元晗又补充:“慢着,找个伶俐的宫人伺候着汪太医,那边什么情况及时报过来。”

    “奴婢明白。”砚儿又急匆匆地走了。

    元晗忧心杨崇的安危,又不能让卫蕴冬看出端倪来,便也没了挂灯笼的心思。

    回到廊下,接过弄月递来的手炉暖着手,就听卫蕴冬问道:“砚儿如此行色匆匆,是有什么事吗?”

    元晗有些恹恹的:“刘霞的正夫跌了一跤难产,实在没法子了,求到我这儿来,指个太医给她。”

    “这?!”卫蕴冬小小地惊呼一声,“行宫到京城一来一回快马也要三四个时辰,这可怎么等得?”

    “是啊,”元晗忧心地看着他高高隆起的肚子,“你可千万要当心,礼节上错漏一些也无妨,万万不要让我担忧。”

    卫蕴冬心中涌起一阵暖意,伸手握了元晗的手:“殿下放心,臣侍身边总有人随侍在侧,素锦弄月都是机灵的,不会出事的。”

    汪太医一去两日,直到第三日一大早,派去随侍的宫人才一身风尘回行宫覆命。

    “殿下,昨日夜里,刘大人正夫杨氏产下一子,父子平安。”

    元晗这才松了口气,绷紧了两天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又等了两天,汪太医才从京城赶回行宫。天气严寒,长图奔波甚是辛苦,元晗准备了一份厚厚的赏银。汪太医推辞了几番,还是收下了。

    元晗状似不经意问道:“刘大人的正夫现在情况如何?孩子可还好?”

    汪太医重重叹了口气:“杨氏此番遭了大罪,臣到刘府的时候,杨氏已经生产了一整天了,连声音都发不出。臣连着灌了几副汤药,才让他缓过来点。那孩子生的也是极为艰难,好几次都差点撑不住,到了晚上才勉强生出来。若是再晚一些,怕是要保不住了。”

    元晗听得心惊肉跳:“怎会摔一跤就如此?本王的侍君也是汪太医诊的脉,虽也是艰难,可不曾有这许多变故。”

    “唉,”汪太医又是一声叹息,“张侍君得殿下爱重,卫正君更是如此。有孕之人要多休息,不可劳心伤神。可是刘家,那杨氏忧思过重,吃睡都不好,只肚子大,人却很瘦弱,哪来的力气生孩子呢?这次勉强是大人孩子都保住了,可是以后怕是再难有孩子了。”

    “当”一声脆响,汪太医抬头,只见一个白瓷茶盖在地上“滴溜溜”直转,元晗的脸色很难看。

    “无碍,本王手滑了。汪太医继续说。”

    汪太医又觑了一眼元晗,她面色如常,仿佛刚才的表情只是眼花了。意识到那杨氏如何只是别人的家事,自己相当于在元晗面前进刘霞的谗言。

    那刘霞是什么身份,安亲王的近臣。自己这样背后隐晦地说人家的不是,安亲王能高兴才怪了。

    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元晗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汪太医有话直说便是,本王只是担忧正君的生产。”

    京城传言安亲王正君卫氏深受宠爱,看来果然不假。臣子家的正夫难产,殿下都能为正君担忧,足见情深。

    “杨氏的儿子生下来体弱,臣又照顾了两日。这两日听杨氏身边的下人说,刘大人的父亲,刘老太爷,穷苦日子过惯了,自打来了京城之后,处处限制杨氏的吃穿用度,还要日日立规矩,便是在孕中也不间断。”

    汪太医没有说的是,刘家的下人还议论,杨氏这次跌倒,与刘老太爷脱不开关系。但是毕竟没有证据,不能在殿下面前嚼舌根子。

    她擅生产和小儿科,对孩子是极喜爱的。想到杨氏那个体弱的孩子,若是养在刘家,能不能成活都是问题,便又补充道:“孩子生下来后,杨氏的娘家父亲去探望,见到这场面,与杨氏痛哭了一场。第二日杨氏的母亲与姐姐便登门,硬要接了杨氏回家休养。可是月子中怎能随意出门,外面又如此天寒地冻,只能作罢。为此两家还大闹了一场,也不知如何了。”

    元晗沉默地喝着茶,听汪太医絮絮叨叨杨崇与他的新生儿子有多惨,杨家和刘家闹得有多大。

    直到她自己意识到说的太多了,才止住话头总结道:“这样的情况肯定不会在卫正君身上出现的,殿下不必太过担忧。”

    元晗笑着与汪太医道辛苦,命人送了她出去。侧殿门一关上,元晗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汪太医在刘家待了四天,都是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可是杨崇的身体状况做不了假。元晗难以想象,经过这一遭后,那个活泼单纯的杨崇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一百零四章 求助(二)

    同样阴沉着脸的,还有杨素素。

    “崇儿在刘家过成那样了,为什么不把他接回来?”

    杨业一面心疼儿子,一面又被这个女儿闹得头疼。

    “这样无缘无故地把崇儿接回来算什么,妻家不同意,外嫁子无故归家,等同于被休弃,你让崇儿以后怎么自处?”

    “娘,这时候你还考虑以后,再把崇儿留在刘家,怕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素素!大过年的,你胡言乱语什么?”

    “我说的都是实话,崇儿这次险些就没了,我们这些娘家人什么都不知道。”

    “刘霞不去求了安亲王,哪里会有太医在刘府?崇儿和她父亲的事情她也许根本就不知道。再者说,崇儿嫁进去,给岳丈立规矩,无可指摘,咱们根本不在理。”

    “崇儿被磋磨成什么样了,还不在理?她不是会求安亲王吗?我也能求,看看到底谁在理。”

    杨业一把拉住杨素素:“你疯了吗?安亲王现在是谁都能见的?刘霞是安亲王的近臣,她能求得太医,你算什么?无官无爵,行宫的禁卫能放你进去?你连安亲王的面都见不到,你求什么?”

    杨素素到京城后,与元晗还有些来往,可是今年这一整年,元晗又是查案又是监国,现在直接就住在行宫,与杨素素的来往就渐渐淡了。

    听了杨业这一番话,杨素素顿时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的确,刘霞大小有个进士出身,而她才考过会试,名次还不太理想,若是下场殿试,十有八九是名落孙山,她拿什么和刘霞比,拿什么保护弟弟?

    杨业怕她受刺激太大伤了身,又软语劝慰道:“崇儿是我疼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我怎么会放任他受苦不闻不问?只是这事儿得循序渐进,刘家虽然做得太过,可是并无半点错处。她刘家敢如此对待崇儿,不过是仗着刘霞是安亲王近臣。但她们忘了,官场和后宅一样,多得是占了理还能整治人的办法。”

    杨素素的眼睛里又泛起神采,杨业继续劝道:“待年节时,我上门敲打刘霞一番,若是刘家有所收敛,此事也不宜闹大,毕竟崇儿还要在刘家生活。这些都是治标的法子,治本还要靠你。”

    “靠我?”

    “你是我唯一的嫡女,崇儿一父同胞的姐姐,你若是有功名有官职,便是我百年之后,刘家也不敢欺辱崇儿。”

    有了这一番谈话,杨素素像是一夜长大了一般,勤奋读书的劲头,甚至比杨茵还足。

    杨业想着敲打一番刘霞息事宁人,可是不等到了拜年走亲戚,杨崇那边又出了变故。

    除夕一大早,杨业送到刘家照顾杨崇月子的侍从急匆匆奔进家门,见到杨业便“扑通”一声跪下:“家主,大小姐,二小姐,救救少爷和小少爷吧,晚了就要出人命了。”

    杨业原本与杨素素杨茵在书房里闲话,听了侍从的话,杨素素倏地站起身,厉声问道:“崇儿怎么了?”

    “刘老太爷不允许少爷用炭盆,以往夜里都是少奶奶端了自己屋里的炭盆给少爷用。可是昨夜,少奶奶与同僚应酬喝多了酒,回来醉睡过去。少爷冻了一夜,今早便发起了热,小少爷也不太好。少奶奶要命人去请大夫,被刘老太爷拦了。奴才回来的时候,刘家正闹着呢。”

    这回不仅仅是杨素素,连杨业也怒上心头。

    以刘霞的俸禄,并不是用不起炭盆的。更何况,杨崇的嫁妆里,除了田庄都是真金白银,最好的银霜炭,都够他用个几十年的,何至于被如此苛待。

    “素素,你去寻个大夫到刘府,我与茵儿先去看看情况。”

    杨素素明白轻重缓急,急忙应声出门而去。杨业带着杨家主夫崔氏和长女杨茵上了马车,直奔通智坊刘府。

    因着今日是除夕的缘故,大街上行人很少,都是些嬉戏玩耍的孩子,大人们在屋里忙忙碌碌,准备着年夜饭。

    通智坊的院子都不大,家家户户挨得很紧,挂着杨氏族徽的马车停在刘府门前,引得两边的住户探头打量。

    杨茵先下车来,上前叫门。还没走近,便听见里面尖利的哭喊声和叫骂声。

    刘霞在院中,面无表情看着父亲田氏瘫坐在地,又是骂着女儿不孝,又是哭喊着自己命苦。被她指去请大夫的家仆,一脸为难地站在院子中,不敢挪动半步。刘霞知道她在为难什么。

    毕竟这后宅的事情都是田氏掌握,若是违逆了他的心意,找个理由发卖了出去,刘霞这个做女儿的也不能说什么。

    可是就这样让自己的夫婿和儿子躺在里面自生自灭?

    当听到家仆来报,说是亲家三人来拜访,刘霞暗暗松了口气,忙亲自去领了人进来。田氏也不哭喊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来的正好,让她们把杨氏接回去,咱们刘家养不起他这样的大家公子。”

    杨家一行人一进门,正好听到这最后一句,杨业的脸色更加难看。刘霞心中也不免埋怨,脸上还得赔着笑:“父亲心直口快,还请婆母见谅。”

    田氏不懂官场上的门道,刘霞却是清楚得很。杨业这个受王静点选进京吏部侍郎,在王氏的清洗中不仅幸存下来,还更进一步升任侍中,这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

    她求个外放,将来还是为了回京。官员考核都要过吏部,哪怕她和元晗的关系再亲密都不例外。得罪了杨业,等于在自己升迁的道路上设下了一个巨大的障碍。

    无论是对杨崇的情意,还是杨业的权势,刘霞都不得不在夫婿与父亲之间转寰。可就昨夜一个疏忽,事情就闹得这么大,也是她没想到的。

    听了她的话,杨业冷哼一声,向内院走去。

    一进院门,崔氏忙进了厢房探望儿子,杨业环顾四周,冷冷道:“刘霞,我把崇儿嫁给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刘霞一脸无奈:“我答应会对崇儿好,爱他护他,使他一生无忧。”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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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本纪介绍:
周泰初二十年,武帝亲征,攻破南朝皇城。末代皇帝自尽于皇宫,南朝覆灭。自此,分裂了长达百年的南北朝再度统一。
泰初二十三年,武帝驾崩,临终前传位于皇十五女元晗。
次年,元晗即位,改年号景成。刚刚完成一统的周朝,迎来了“景成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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