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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容潋     文帝本纪txt下载     文帝本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五章 家事(一)

    看到女儿被指责,田氏跳出来分辩道:“我还没有问你们杨家怎么教养的儿子呢?家里的事情里里外外什么都不会做,不懂得侍奉妻主,连个规矩都不懂。现在生了个赔钱货就再不能生了,你们杨家趁早领回去。”

    “父亲,我娶了崇儿自会护他一生一世,我们刘家也没有无故休夫的道理。”

    刘霞脸色难看,田氏也不敢再说。杨业并不知道杨崇伤了身子子嗣艰难,现在骤然听到,震惊之后便是满眼痛色。可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杨崇的身体状况才是最重要的。

    好在杨素素没晚太久,就带着大夫到了刘府。那大夫为杨崇和孩子都诊了脉,摇摇头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最后总结道:“大人劳心伤神,损了元气,须得好好调养。孩子先天不足,也得好好养着,否则有早夭之兆。”

    杨素素听罢,一个箭步走上前,揪起刘霞的领子,一拳挥到她脸上:“你就是这么对崇儿的?他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院子里又是一片混乱,杨茵上前拉开杨素素,田氏心疼地看着刘霞脸上的伤,愤怒道:“不过是个儿子,谁稀罕?我们家以后要多少女儿没有?”

    刘霞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呵止道:“爹,别说了。”

    杨业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心头的怒火几乎快要压不住了。又因着是年节时分,不便在刘府久待,只能冷着声音道:“大过年的,今日便到这里,你若是再敢对崇儿有一丝半点的苛待,我们杨家无论如何不会放过你。”

    刘霞拉住还要说什么的田氏,一揖到地:“请婆母放心,我一定劝诫父亲,善待崇儿。”

    杨家大大小小的主子回府后,一个脸色比一个阴,崔氏更是哭的肝肠寸断。在这样的低气压下,杨家的下人们个个都轻手轻脚,生怕惹了主子的不快。

    吃完年夜饭,崔氏在卧房里与杨业抹泪:“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崇儿跟了那位呢。”

    杨业叹了口气:“素素都不说这样的孩子话了,怎么你反倒是看不清了呢?你以为陛下能同意崇儿坐上正君的位置?建阳卫氏是什么家族,我们苏州杨氏又是什么家族?到头来还是个侧室。”

    崔氏哭道:“侧室也好过受这样的磨难啊,况且,那位的长子也是侧室所出啊。”

    杨业心疼儿子又心疼夫婿:“桐山张氏即便是没落了,底蕴也在那。更何况嘉溪梁氏青州王氏还有个薛氏,哪个是崇儿能处理好的?”

    道理崔氏都懂,可想到杨崇现在的处境,悲从心起:“难道我们就看着崇儿受苦?”

    “崇儿被我们娇惯得软弱了些,否则又怎会让一介村夫欺辱了去。过完年你指个明事理管事的去给他说说持家之道,能做到什么样全看他自己,毕竟那是刘家的家务事。”

    仿佛也只能这样了,崔氏暗自琢磨派谁去刘家帮衬儿子,愁肠百结。

    杨家一家人走了,田氏也在和刘霞哭诉:“我一把年纪了,没享到女儿女婿的清福,反而要让亲家一家打上门来闹了个没脸,我不活了。”

    刘霞用巾子捂着被杨素素打过的脸,眉头紧锁:“爹,你不磋磨崇儿,杨家也闹不到这里来。婆母如今是吏部最高品级了,我将来肯定是要外放,官员考评都要过她手,你也不想我在偏僻州县打转,不得回京吧。”

    听说关系到女儿的前程,田氏也不哭了:“你不是和那个殿下关系好吗?怎么还怕她给你小鞋穿?”

    刘霞苦笑:“我的确是殿下的近臣,可是杨家就不见得和殿下没有联系。崇儿的二姐,就是打我的那个,她是殿下的同窗,以前还在王府见过。崇儿似乎也与殿下相识,真要闹起来,咱们毕竟有过在先。”

    本意是想告诉田氏,杨家的背景并不比她差,没想到田氏眼睛一瞪:“杨氏出嫁前就认识外女?如此不守夫道,你早怎么不说?我若是知道,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他进门。”

    刘霞有些懊悔失言。这事儿她也只是从杨崇陪嫁的夜明珠灯座上推测出来的。

    那灯座上的图案,人物眉眼活泛,不似凡品,画工有些像元晗的手笔。问起来,杨崇只是说是姐姐的好友所绘。

    当时二人情意正浓,随即就忘在脑后。后来想起,杨素素与元晗同窗好友的关系,才意识到可能真的是出自元晗之手。当时也没有多想,只是庆幸杨家并不是真正的王氏一党。

    现在让田氏知道这事儿,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爹,这事儿我也只是猜测,你可千万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否则若是让殿下知道了,怕是我们一家子的命都要丢了。”

    田氏被刘霞这么一吓,赶紧表示不会外传,心里想着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刘家杨家愁云惨雾,元晗的这个新年可谓是十分圆满。

    除夕日祭了祖,快马返回行宫,与泰初帝一起用了年夜饭。没有华丽的祝辞,仿若平常人家一般,连元昀元旸几人都老老实实,没有出来挑事儿。

    年节里,赏雪喝茶作画,或是和泰初帝薛皇后一起逗弄日渐长大的元清。他的眉眼已经舒展开,最喜欢泰初帝抱他,每每在泰初帝怀里眉开眼笑,哄得了不少好东西。

    元晗画了幅“含饴弄孙图”,被泰初帝要了去,装裱好挂在寝殿中,时常观赏。元宵节时,更是亲手做了盏花灯,挂在廊檐下。

    本以为熬过了冬天,泰初帝的身体会渐渐好起来,可是楼院正给的答案依旧是摇头,叹息不语。

    即便楼院正已经说明了情况,元晗依旧抱着一点点幻想。可是这一点幻想也很快被打破了。

    日子渐渐暖和起来,泰初帝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有时甚至会昏睡半日。她自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每日醒来的时间,除了逗弄元清,就是默默地坐着,思考着什么。

    泰初二十三年二月十八日,泰初帝下诏,册封皇十五女元晗为太女。

第一百零六章 家事(二)

    元晗上表推辞,再下诏,如此三次,终于是接受了。

    册封太女不是小事儿,大典定在四月初六日,礼部上上下下又忙得鸡飞狗跳。卫蕴冬却与元晗说起另一件事:“殿下,清儿这孩子如此得母皇喜欢,是不是趁此次机会,给张侍君晋一晋份位?”

    张疏桐第一个入府,陪伴元晗的时间也最久,现在又生下了长子元清,深得泰初帝的喜爱,晋一晋份位也是应该的。

    “那就晋为侧君吧。”

    “殿下得封太女,后院的君侍们本该一起晋一晋份位的,可是薛侧君已经是侧君,晋无可晋,殿下不若给他加封个封号?”

    提到薛意,元晗皱眉。薛意嫁进她府上已经一年多,这么长的时间里,元晗见到他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可是他在元晗这里刷的存在感却是不少。每当元晗想起他,他总能巧妙地进宫了或者是回娘家了。

    “薛氏便罢了,他从未承宠,不当得封号。倒是梁辰,侧君的位置已满,他倒是可以加个封号。”

    听到薛意一年多从未承宠,卫蕴冬惊了一下。随即想起京中的传言,薛氏新婚夜将妻主拒之门外,还有卫执荣看到的,元宵节薛意与另一个女子游玩赏灯。

    心里有了些猜想,卫蕴冬还是收起了惊讶的表情,接过元晗的话头:“那臣侍便让礼部拟几个封号,给殿下过目。还有王氏,他入府时间短,没有承宠,又是个没有上过玉牒的侧夫。但是在行宫这段时间,臣侍看他是个有心的,想替他跟殿下求个恩典,给个七品良仪的份位如何?”

    这一年多元晗好歹见了薛意几次,进过一次琉璃阁,虽然很快就被薛意气走了。可是王恒入府也快有一年了,元晗一共就见了他两回。

    一回是卫蕴冬进门见礼,一回是他主动要求去避暑行宫侍奉卫蕴冬。他的扶云轩,元晗更是从未踏足,甚至都不知道在府中何处。

    在元晗心中,王恒的印象淡漠到只有一个隐约的轮廓,是个沉默低调恪守本分的人。这样的人,给个抬举的名分并不为过。

    “既然是入了你的眼,便抬他做个六品孺人吧。”

    卫蕴冬知道元晗这是在给他立威,得了正君的赏识便能晋位,还有谁会不服他的管治?卫蕴冬心里有一些甜意,笑道:“那臣侍就替王氏谢过殿下了。”

    元晗抬手放在他隆起的腹部上:“若是想谢我,就平平安安给我生个嫡长女,我要父女平安。”

    卫蕴冬斜倚在她怀里:“殿下就知道是个女儿?”

    元晗凑到他耳边,状似神秘道:“我问了汪太医,她说八成是个女儿。我有了嫡长女,母皇也能安心一些。”

    她的声气暖暖地吹在耳边,带起卫蕴冬皮肤上一片战栗。待听到最后,之前的些许暧昧之情,顿时消散。

    卫蕴冬一直都知道,泰初帝的病情,是压在元晗心头的一块巨石。明知道这块石头早晚要落下来,可是亲眼看着这个过程,一点都不好受。

    她还要顶着这样的压力,每日处理朝政,装作若无其事地陪伴泰初帝。卫蕴冬伸出胳膊环上元晗的脖子,他能做的,只是这样静静地陪着她罢了。

    这厢二人议完家事,温情脉脉,另一边杨府中,气氛就要肃杀得多。

    一身劲装打扮的女子半跪在堂下:“大小姐召属下来有何吩咐?”

    杨茵面沉似水,声音中仿佛带着无尽的怒火:“从耀州金棉县出发进京,若是要你半途截杀,在哪里动手比较好?”

    尽管一开口就是截杀这样血腥的话,劲装女子毫不变色,反而沉吟了一番问道:“走水路还是走陆路?几个人?有没有侍卫?”

    “三个人,一个男人两个女孩,走陆路如何?走水路又如何?”

    “若是走陆路,途经峰州一带。峰州多山,山匪也多,在这里截杀最好。若是走水路,途经春州与峰州交界处。此处的春江多险滩,船体震荡跌落几个人是常有的事。运气好的能捞上来,运气不好的,便就此尸骨无存。”

    杨茵面上有些许满意之色:“贫苦人家,侍卫应当没有,或许一个。目标是一个成年男子,和两个女孩子,一个三岁,一个四岁,画像一会儿有人给你。你若是需要人手,尽管去挑,只是要瞒着母亲和二妹。”

    劲装女子脸上飞快闪过一丝不忍,随即又恢复面无表情:“属下遵命。”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温泉行宫的桃花开得早,一树一树粉嫩的花瓣舒展开,却没有任何一个人驻足欣赏。

    泰初帝的状况越发不好了,已经到了需要楼院正施针才能醒过来的程度。

    楼院正跪在龙榻边,拔出泰初帝身上最后一根针,又等了片刻,泰初帝才幽幽转醒。身边围了一圈的人,人人脸上都带着焦急之色。

    殿外的春光正好,撒进殿里,在地砖上映得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朕睡了多久了?”

    薛皇后眼睛有些红:“陛下睡了七八个时辰了。”

    泰初帝抬手抚了抚他的脸:“朕这不还活着么?看你这眼睛。”

    薛皇后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是臣侍不好,陛下恕罪。”

    安抚了薛皇后,泰初帝又问:“晗儿呢?”

    元晗忙挤到泰初帝面前:“儿臣在。”

    “这几日传崔致卫弗来见朕吧。”

    元晗喉头一酸:“崔相与卫相还要参加儿臣的册封大典呢,母皇不若等一等,等身体好起来,回宫再召见。”

    泰初帝微微一笑,依旧很坚定:“晗儿,传她们来见朕。”

    “儿臣,儿臣遵旨。”

    元晗强忍住喉头的哽咽。

    说了会儿话,宫侍抱着元清来给泰初帝看。泰初帝用了些膳食,便又倦色上涌。薛皇后服侍着泰初帝睡下,她又叮嘱了一句:“记得宣崔致与卫弗来行宫见朕。”

    元晗忍着泪意点头:“儿臣记着呢,母皇放心。”

    泰初帝这才睡下。

    一众人等退出寝殿,薛皇后再也抑制不住,呜咽出声。随侍的君侍都泪盈于睫,面有悲色。

第一百零七章 驾崩(一)

    尽管元晗不愿召崔致与卫弗来行宫,可是泰初帝只要醒来必定会询问。楼院正也印证了所有人的猜想,就这几日了。

    崔致与卫弗终于还是到了行宫,一起来的还有薛家的族长薛铸。

    她们到的这日,泰初帝精神非常好,脸色都红润了几分。不仅醒的早,还用了一整碗御膳房呈上的粳米粥。所有陪侍的人都心知肚明,面上却半分不能显露。

    守瑞进殿来禀报:“陛下,崔大人卫大人和薛将军都已经到了。”

    泰初帝放下调羹,点头道:“你带她们去书房等朕。”

    守瑞依言退下。用完早膳,泰初帝点点元晗:“晗儿扶朕去书房,你们都散了吧。”

    书房并不远,走几步也就到了,被点名的元晗,到了书房门口,也被遣返了,没人知道书房里即将进行什么谈话。

    守瑞走进偏殿,对卫弗行了一礼:“卫相,陛下有请。”

    泰初帝并没有坐在桌案后,而是半倚在窗下的榻上,身边的小桌放着两杯热气袅袅的香茶。见她进来,泰初帝指了指小榻另一边:“坐。”

    卫弗依言坐下。

    “朕记得你是光授初年的进士,到如今已经为官五十年了吧。”

    “正是,臣乃先帝光授九年一榜第十二名进士,到今年正好五十年。”

    “你为官五十年,尚且老当益壮。朕不过是当了二十三年的皇帝,就已经大限将至了。可见啊,这天下最不好当的就是皇帝了。”

    “陛下正是春秋盛年……”

    “好了好了,”泰初帝打断她的话,“对朕一个将死之人,都不能说实话吗?”

    “那还请陛下恕臣无礼。”

    卫弗突然就放松下来,仿佛脱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与泰初帝一般倚在榻上,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臣子也不好当啊。臣为官五十年,先帝光授一朝二十七年,从县令起,三次贬谪起复,直到光授三十三年,才在京城扎下根来。泰初十五年,蒙陛下不弃,在右相这个位置上坐了七八年。士为知己者死,说句不中听的,太女殿下对臣可没有知遇之恩。所以臣也老啦,该回家享享清福啦。”

    “你啊,士族出身的精明和圆滑一样没落,和徐晶这种寒门出身,却拼命用正直刻板掩盖家底贫瘠的人,一看就有太大的区别。”

    “臣若是不精明圆滑,不识时务,现在的下场可不就和徐晶一样了,哪还有机会和陛下坐在这儿,晒着太阳喝着茶?”

    泰初帝哈哈大笑:“老狐狸。”

    两人对坐着喝了一盏茶,泰初帝又开口道:“朕听汪敏说,冬儿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嫡女。晗儿那个性子,定不会亏待了她,冬儿地位稳固,你们卫氏也就稳了。”

    卫弗心里透亮,知道泰初帝这一番敲打是为了什么。虽然册封大典没举行,可元晗的确是泰初帝御口亲封的太女,卫蕴冬这一胎若是女儿,那就是实打实的嫡长女。卫弗野心大一点,直接越过元晗,立了幼女为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卫氏甚至能更进一步。

    若是早几年,卫弗或许还真的会有这么些想法。可是现在,天下一统,皇储长成,一向以手腕强硬著称的泰初帝,必然也会留下后手。富贵险中求,明知前路无望还迎头而上,不是卫氏的行事。

    “殿下该狠时狠,该柔时柔,臣也帮不了她什么了,顶多是把右相这个位置,守到殿下心中合适的人到来之时。”

    一番谈话交锋,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卫弗起身,郑重行了一个三跪九叩的大礼:“臣告退。”

    泰初帝也知道,这可能是这辈子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一如当年一样叫起:“爱卿平身。”

    卫弗走出大殿,到偏僻处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人老了啊。”

    守瑞带人收拾了一番,奉命请薛铸进殿。依旧是小榻上两杯香茶,泰初帝亲手扶了薛铸起身:“大姐免礼,都是一家人。”

    薛铸在小榻边坐了,忙道“不敢”。

    “薛氏先祖追随太祖皇帝,到朕这一代历经四朝,是我大周的股肱之臣,更是皇室的血缘亲戚。可惜皇后无女,否则薛氏又是下一代皇帝的父族。”

    “薛氏权势已盛,不敢奢求更多。”

    “朕把意儿嫁给晗儿做侧君,大姐二姐不会怪朕吧。”

    “意儿不懂事,能嫁给殿下是他的福气。”

    “意儿是有些辜负了朕的好意。他早早嫁进王府,却不懂得留住妻主的心,哪有女子会喜欢成日里与自己横眉冷对的夫侍呢?”

    薛铸摸不准皇帝的话题在薛意身上打转,究竟为何,难道是知道了些什么,打算对薛家动手?

    看着薛铸猜疑不定的样子,泰初帝好整以暇地抿了口茶,继续说道:“意儿若是能生个长女,朕现在也不至于需要如此防备卫家。”

    薛铸虽是武将,对朝中的这些事情却是看得通透。卫蕴冬即将临盆,若是个女儿,元晗便面临着性命之忧。她若是一死,卫弗为首的满朝文武定会立卫蕴冬的幼女为帝,这大周改朝换代,便也在卫氏一念之间。

    “太女顺应天命,自有上天庇佑。臣定当遵循陛下遗愿,辅佐太女,安定天下。”

    武将看淡生死,说话口无遮拦,当着泰初帝的面说“遗愿”一事,也是百无禁忌。

    泰初帝并不在意,从榻上的小桌下摸出一只匣子递给薛铸:“朕留给你一纸遗诏,若是卫氏有丁点不臣之心,你当可起兵清君侧。”

    薛铸跪接了,郑重道:“臣定誓死保护太女安危,请陛下放心。”

    “还有意儿那孩子,他若是收敛些脾性,无论是看皇后的面子,还是看这些年的情意,晗儿都不会亏待他。怕就怕这孩子转不过弯来,一直和晗儿拧着,对他自己没什么好处。”

    薛铸知道薛意的心结在哪,可这事儿万万不可宣之于口,否则给薛氏带来的只会是一场灾难。旁人如何劝解都是白费工夫,还是得他自己想明白。

    “臣与二妹会好生开导意儿的。”

第一百零八章 驾崩(二)

    这种话泰初帝在薛皇后口中听了无数遍,可薛意依旧是我行我素。不下点猛药,看来是不行了。

    “这世上有句话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听了这么明显的一句,薛铸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皇帝知道了。那太女知不知道?

    “皇后陪朕这么多年,算是朕给薛家的最后一个机会吧。”

    那就是太女还不知道了。薛铸稍稍松了口气,心中有了决断。

    “臣定不辜负陛下苦心。”

    薛铸出来后,守瑞又进殿更换茶水。泰初帝望着窗外正当空的太阳,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经快午时了。”

    “那就传膳吧,朕与格廷一起用膳。”

    等在门外的人见卫弗薛铸进出,殿里传了膳,留崔致用了膳。又见收拾了碗碟的宫侍出来,却不见崔致。

    大殿里除了泰初帝与崔致,没有伺候的宫侍。二人谈了什么,都无从知晓。直至日头偏西,崔致才缓步走出大殿。门外等着的众人皆眼露希冀,希望能从她嘴里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崔致对着元晗行了一礼:“陛下请殿下入内。”

    元晗毫不犹豫,连礼节够不顾,拔足奔进殿内。

    泰初帝已经从半倚在榻上,变成了仰卧,早上还饱满的精神头,像是漏水的葫芦一般,眼见着不剩多少了。

    元晗重重跪在塌边,握住泰初帝伸出来的手。明明是母女,元晗却是第一次与泰初帝如此亲近。泰初帝的手很凉,像握着一节干枯的树枝。元晗只是看着、跪着,就止不住红了眼眶。

    “哭什么,朕的江山交给你,可不是让你用眼泪去治理的。”

    元晗点了点头,叫了声“母皇”。

    “朕这一辈子,不论其他的功过,只统一了南北这一桩,足以无愧地去面见列祖列宗了。朕希望你百年之后,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泰初帝喘了口气,像是累了一般,歇了会儿才又开口道:“朕对你还有许许多多的不放心,你进来前,朕还想再叮嘱你一些什么,还想再把朝事,把大家族的关系,把朝臣的任用,掰开揉碎了说给你听。可是朕看见你走进来,仿佛是二十多年前,朕走到先帝的榻前。世事轮回,你应当也不需要朕再告诉你什么了,你会有你自己的判断。”

    泰初帝手上用力,反手握了握元晗的手:“朕的江山交给你了,去吧,朕还有些话,要跟皇后说。”

    薛皇后还没进殿就已经泪水涟涟,见了躺在榻上的泰初帝后,更是泣不成声。在他心中那样强大的女人,也会虚弱至此。

    “朕的身后事已经交代完了,与你不过多说两句。这么多年你爱过朕,恨过朕,朕心里都知道。你失去的那个孩子,是朕动的手,让芮氏顶的罪,你应当也知道了。”

    提到那个失去的孩子,薛皇后的眼中迸发出一丝恨意:“这后宫之中的事,少有能瞒得过臣侍的,这不是陛下默许的吗?”

    泰初帝不明意味的笑了笑:“那芮氏的身份你也知道了吧。”

    “陛下想让臣侍知道,臣侍自然不会辜负。只是晗儿的身上流着他的血,陛下居然还会将江山托付。他到底有什么好?”

    最后这句,薛皇后问得咬牙切齿。

    “他或许没什么好,只是因为他死了。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的。”

    “陛下想跟臣侍说什么?”

    “朕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薛皇后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的反应仿佛取悦了泰初帝,她一边喘一边笑着说:“朕知道你寝宫暗格里的东西,也知道你暗地里做的事情。朕给你一个机会,也跟你赌一场,以江山和晗儿的性命为赌注。”

    看着薛皇后脸上浮起看疯子一样的表情,泰初帝更加愉悦:“朕一个字都没有跟晗儿说。太女正君这一胎是个女儿,若是朕输了,你可以做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薛氏一族更进一步也不为过。若是你输了,你依旧是你的皇太后,朕可以笃定。要不要赌一场?”

    泰初帝的话,仿佛是裹着剧毒的蜜糖,明知道会万劫不复,却依旧被蜜糖吸引,奋不顾身。

    仿佛是觉得薛皇后受到的刺激还不够,泰初帝又添了一把火:“当年你落胎,太医给你调理身子的药里,多添了一味,所以朕这辈子都没有嫡女。”

    薛皇后的脸色如遭雷击。他一直以为这么多年再没有孩子,是那次落胎伤了身子。对于泰初帝也有过恨,可是在这么多年的相敬如宾里已经渐渐淡化了。

    没想到,竟然还是她的手笔在里面。薛皇后跌坐在地上,喃喃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你既然要把江山交给晗儿,为什么还要给她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泰初帝虚弱一笑,没有回答。

    “来世,莫要再嫁进帝王家了。”

    门外等待的众人,只听见殿内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元夙!”

    元晗脚下一软,差点跪倒,被身边的秋书一把扶住。时间仿佛静止,元晗耳边仿佛只有薛皇后那声凄厉的叫喊,一圈一圈回荡在耳边。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声音才渐渐回到元晗的耳朵里。周围一片哀泣声,还夹杂着简短的惊呼和手忙脚乱的嘈杂。

    有人在大声呼唤她:“殿下!殿下!”

    “晗儿!”

    “传太医!快点!传太医!”

    元晗目光渐渐聚焦,守瑞秋书阿福还有一大片的人都跪在地上。见她回过神来,守瑞叩首道:“殿下,陛下驾崩,还请殿下主持大局。太女正君方才悲痛过度,已经发动,送进偏殿了。”

    守瑞的话像一把尖刀,直直凿进元晗的脑子里。泰初帝已经驾崩,卫蕴冬偏偏在此时生孩子,没有她坐镇的局面乱成一团。

    元晗一面走向泰初帝的寝殿,一面吩咐:“接生夫与太医早就备下了,赶紧传来去偏殿照顾正君。母皇的身后事已经安排好了,让礼部照做就是。命人快马回京,敲丧钟,传皇女皇子文武百官前来行宫。”

第一百零九章 驾崩(三)

    元晗推开寝殿大门,薛皇后呆呆地伏在泰初帝身边,眼神涣散,只有眼泪不断从眼眶掉落。

    “父后,母皇已经去了,儿臣要为母皇梳妆。”

    薛皇后眼中的恨意毫不掩饰,那样赤裸裸地,几乎要刺痛元晗的眼睛。

    元晗有些莫名,不知道泰初帝临终前和薛皇后说了什么。

    正待再劝,薛皇后自己站了起来,直直走出寝殿。不知去哪里。元晗找了个宫侍跟着,自己领着其余的人,为泰初帝着装小殓。

    泰初二十三年四月五日,大周第四任皇帝元夙,驾崩于温泉行宫,谥号“武”,史称周武帝。

    次日清晨,卫蕴冬在温泉行宫产下元晗的嫡长女元琮。

    元晗是泰初帝亲封的皇太女,监国这大半年,朝中上下都已经清洗了一遍,对于她成为下一任皇帝,没有半点障碍。

    礼部忙太女的册封大典还没忙完,直接就改成了登基仪式。泰初帝已经吩咐过,在温泉行宫停灵七七四十九日,直接由行宫出殡,葬至端陵。

    梓宫停在行宫的延余殿,后宫君侍与皇女皇子在殿内守灵,文武百官只能在殿外。

    泰初帝一生有二十二位皇女,还活着的有十一位。除了被宗籍除名的元昕,十位皇女都在殿内守灵。在宫中还没出嫁的皇子只有四位,已经出嫁的还在赶来的路上。加上后宫的君侍和皇女的正君,乌压压跪了一殿的人。

    朝臣们且不论,皇女中,不论是成年的六、十一、十三、十八,还是未成年的十九、二十二,都跪在元晗身后,以她马首是瞻,有意无意地远离元昊元昀元旸三人。

    朝堂的情况也直接反应在后宫中,惠皇贵君身边空出一大块地方来,仿佛一个真空地带。徐氏一族被处斩以后,元晗从没见过惠皇贵君。现在看来,泰初帝的死,带走了他最后一丝生气,整个人恍恍惚惚。

    未出嫁的十七、十八、十九三位皇子,十七皇子元康与十一皇女元晓是一父同胞,她们的父亲是从四品的尹贵人,依附于惠皇贵君,才能安稳活到现在。

    十八皇子元序,出身更加低微,是个六品许宝林所出。十九皇子元庭与二十二皇女元昱同父,是四品于承徽。

    泰初帝一死,这几位皇子的终身大事都落在了元晗手中。

    皇子与皇女不同,皇女只要不威胁到元晗的地位,便可以稳稳地做个富贵闲王。皇子若是嫁不了良人,哪怕身份高贵,依旧是痛苦不堪。

    所以于承徽和许宝林,想着办法在元晗面前刷存在感。

    依附于惠皇贵君的尹贵人,比他二人更加战战兢兢。元晓被撤了官职,元庄的婚事也迫在眉睫,他更需要讨得元晗的欢心。眼下,没有什么比踩惠皇贵君的脸,更能讨好新帝的了。

    于是,惠皇贵君在众人暗里排挤明里打压的情况下,守灵的日子过得分外艰难。

    这行宫里里外外都是元晗的人,这里发生的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的眼睛。不过元晗即便知道,也并不在意。这些人心里的盘算她一清二楚,不屑于与他们这样一辈子囿于深宫的人计较。

    她在意的是薛皇后。

    泰初帝几位高品级君侍,惠皇贵君与王贵君不提,和贤君向来都是淡淡的。与她的父女情分淡淡的,与泰初帝的夫妻情分淡淡的,所以他的伤心看起来也是淡淡的。

    而薛皇后就不同了。

    他与泰初帝一直是帝后情深,虽然元晗知道真正的情况可能并不是如此,但至少表面上看,薛皇后在泰初帝病中,操了最多的心,流了最多的泪。

    现在泰初帝驾崩,薛皇后成日里呆坐着,不言不语,偶尔还能从眼神中看出恨意、不甘,还有挣扎这样复杂的情绪。

    元晗请他用膳,他只会木然地吃东西,与他说话,他充耳不闻。请太医来看,也只能说是伤心过度。

    泰初帝在行宫停灵四十九天后,葬入端陵。

    陵寝封上后,薛皇后像是缓过来,面上虽然仍时常有复杂的神色,但能正常说话吃饭,甚至偶尔还有些笑意,只是对待元清和元琮的态度十分奇怪。

    泰初帝病重时,元清极为受宠,经常被薛皇后抱在怀里。元晗为了缓解薛皇后的伤心过度,将元清和元琮都抱给他看。

    他对待元清的态度一如往常,但是对待元琮,又是那种让人看不明白的挣扎。

    有一点慈爱,可是看着看着,眼中浮起羡慕、怀念,还有厌恶、憎恨。这样的感情复杂到让元晗觉得心惊,凡是元琮在薛皇后处时,她总要目不转睛地盯着。

    元晗的登基大典定在六月十日,还有半月时间。泰初帝留下的君侍已经迁了宫,薛皇后住进了太后的慈宁宫中,和贤君是元晗的养父,住进了慈安宫,其余君侍都迁到了康宁宫居住。

    皇宫中那些华美的宫殿都已经空出来,等待着新的主人。

    元晗并没有住进象征帝王地位的未央宫,而是住在了空置多年的东宫。

    她现在没有登基,依旧是皇太女的身份,住在东宫也不为过。卫蕴冬这些君侍也跟着住进了东宫。安亲王府作为潜邸,已经封上了。

    墨儿领了内务府总管的位置,砚儿也在内务府领了职位,染秋留在卫蕴冬身边,打理宫务。

    唯独守瑞的位置,元晗犹豫了一番。

    阿福跟在元晗身边时日已久,知她心意,但他毕竟是南朝广陵王血脉。皇帝的贴身宫侍,随意出入御书房,必须要身份稳妥的人。

    秋书虽然身份合适,但跟在和贤君身边学到的,都是后宫中的眉眼高低,对于前朝的事务一概不通,怕是没法像守瑞那样领会泰初帝的意思。

    元晗找来两人一一问话,没想到得到的答复居然出奇一致,都想进元晗的后宫。

    若说秋书想成为元晗的君侍,并不奇怪。和贤君赐下他的时候,就是这个目的。

    可阿福平日里不声不响,做事也妥当,从没表露过半分。元晗甚至想,他若是要出宫嫁人,便给他挑个好妻主,风风光光嫁出去。没想到,阿福的确是想嫁人,只是想嫁的人是自己罢了。

第一百一十章 册封(一)

    后宫里的事儿,还是要与卫蕴冬商量。元晗提出秋书与阿福都想进后宫时,卫蕴冬一点都不惊讶,甚至就势说起了后宫君侍的册封。

    元晗登基,卫蕴冬是皇后,无可置疑,可其余几人要怎么安排,就需要思量了。

    “殿下上回说,薛侧君没有承宠,臣侍想,便封他个君位。以后若是承宠,再晋封四君也好。张侧君是皇长子的生父,原本就打算提他的份位,此次也一并封了君位。梁侍君上回要加封号,也一并给个高位吧,都是王府出来的老人,殿下看给个二品昭仪如何?还有王氏,上回殿下打算封为六品太女孺人,此次不若再提一阶,封个从五品的美人?”

    元晗听他桩桩件件有理有据,便笑着说:“你安排我放心,就按你说的吧。”

    “梁侍君的封号礼部已经拟好了,殿下看看选哪个好?”

    礼部拟的封号不外乎是“贞”、“庄”、“敬”、“华”这些,元晗看完,都与梁辰格格不入。

    元晗想了想,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睿”字:“梁辰聪慧通达,用这个‘睿’字吧。”

    卫蕴冬笑着将纸折好:“这个字,就当臣侍送给睿昭仪的贺礼了。”

    “这一出借花献佛,我不如正君远矣。”

    二人笑闹了一番,卫蕴冬接着册封的话题说道:“殿下若是如秋书与阿福的愿,御前宫侍就空缺了,殿下不如问问守瑞可有人选推荐。臣侍知道他们这样御前的人,多半是有徒弟的。”

    元晗点点头,表示应允。

    “那秋书与阿福的份位殿下可想好了?”

    “冬儿觉得呢?”

    “臣侍觉得,阿福乃南朝罪臣之后,出身太低,但是跟在殿下身边勤勤恳恳,便封个从七品的常在吧,也不算惹眼。秋书是父君赐下的,论出身比阿福高一点,不如封个七品的答应。”

    大周的宫侍被临幸,只能册封为最低等的八品更衣。阿福与秋书一个从七品一个七品,算是念在他们在潜邸时便跟着元晗,破了个例。

    想了想没什么不妥,便点头应允。

    “我还有个册封的想法要说与你听呢。”

    卫蕴冬看向元晗:“殿下还想册封哪位君侍?”

    元晗笑道:“这可不是君侍,这是我大周的皇太女。”

    “皇太女?”卫蕴冬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殿下说琮儿?”

    “正是。琮儿是我的嫡长女,无论立嫡立长,她都应当是太女。更何况,她出生的时辰与母皇离去的时辰相差不远,也算是与母皇有缘。”

    “这,还请殿下三思。琮儿还那么小,如何当得起储君的重任?”

    “琮儿现在还小,总会有长大的一天的。好的储君要从小培养。”

    卫蕴冬费尽口舌,也没能让元晗改变主意。

    元琮的确占了嫡长的名分,卫蕴冬自己也颇受元晗宠爱,可是早早立为太女,无疑是让元琮成为焦点。将来任何一位皇女想要夺嫡,元琮都是她们路上最大的障碍。

    可是这些话都不能说出口。元晗刚刚成为了一轮夺嫡的胜利者,他就在想下一轮夺嫡的形势,换了谁都会不悦。

    “臣侍替琮儿谢过殿下了。”

    “我登基那日,会册封你为皇后,册封琮儿为太女,届时,需要你亲自抱着琮儿,完成册封大典,辛苦了。”

    皇帝登基的同时,册封皇后和太女,这无论如何都是天大的荣耀,又怎么会辛苦呢?

    和卫蕴冬通过气,元琮即将被封为皇太女的消息迅速传开。后宫之中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孩,出身又高,没有什么好反对的。朝臣们更是欢喜,早早立下储君,对江山社稷的稳定,是好事。

    更何况,皇太女立下,东宫的官署就要建起来,更多的机会来了。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薛皇后的耳朵里。

    “你说晗儿要立琮儿为太女?”

    “正是,诏书都下了,册封大典在殿下登基那一日。”

    给薛皇后禀报消息的并不是他的贴身宫侍听雨,而是一个面生的宫侍。

    “殿下说,都准备好了,登基大典那一日,日子就很好。”

    薛皇后手一抖,“咔嚓”一声,花盆里掉落了一朵开得正好的月季。

    “哀家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侍从行了一礼,退出大殿。薛皇后拿着剪刀,发泄似的将一盆月季剪得七零八落,这才罢手。

    “听雨。”

    听到薛皇后的呼唤,听雨立即从殿外进来:“皇后有什么吩咐?”

    “把花盆处理了。”

    看到那盆枝残叶落的月季,听雨连表情都没变,将散落的枝桠收拢,抱着花盆出了殿门。处理完花盆回到殿中,薛皇后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

    听雨怕惊扰到他,蹑手蹑脚准备退出去,只听见薛皇后沙哑的声音:“听雨,你觉得哀家这样做对吗?”

    听雨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薛皇后仿佛也没想听他的答案,继续说道:“哀家若是能成功,元夙就看错了人,她根本不是天命所授。本宫若是失败,不过是一死罢了。”

    听雨走到薛皇后身边跪下:“皇后是听雨的主子,不论皇后做什么,听雨都义不容辞。皇后若是不留恋这世间,听雨随主子一起。”

    薛皇后依旧枯坐,不再言语。

    相比于慈宁宫的一潭死水,整个宫中最火热的地方当属东宫了。

    内宫六局的尚仪、尚服二局频繁出入,元晗的衮冕礼服已经完工了,但是薛意、张疏桐、梁辰三人得封三品以上的品级,也同样要告祭太庙,他们三人的礼服饰品还在加急赶工。

    守瑞把徒弟青岚推荐到了元晗面前。青岚方才十四岁的年纪,跟在守瑞身边已经六年,原先在御前奉茶。元晗问了两句,青岚对答如流,又恪守本分。该明白的明白,不该说的口风极严,元晗话里的未尽之意,也能揣摩一二,显然是对御前的活儿心里通透。

    元晗十分满意,当场就定下了这个五品御前宫侍,品级位比六局掌事宫侍。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册封(二)

    六月十日。

    夏日天亮得早,元晗卯时不到便起身梳洗。衮冕厚重繁复,不一会儿便细细密密出了一层汗。

    还没打点齐全,青岚进来禀报:“薛皇后来了。”

    元晗点点头,不一会儿,青岚就领着薛皇后进了殿。听雨捧着托盘,上面有一只白瓷汤盅。

    “父后怎么来了?”

    元晗的脸在旒珠后若隐若现,薛皇后觉得,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武帝登基的日子。她也是这样问,正君怎么来了。

    这二十多年,正君变成了皇后,即将变成太后,而她,也已经成为了陵寝中一缕幽魂。

    薛皇后定了定心神,从听雨捧着的托盘中,端起白瓷汤盅:“你母皇登基那日,哀家亲手为她炖了这一道汤粥,一晃已经二十多年了。”

    元晗抬手接过,揭开盖子,香气扑鼻。一边的试吃宫侍正要接过,元晗摆了摆手,拿起托盘里的汤匙,舀起一勺。

    正要放入口中,薛皇后突然问:“不用试吃吗?”

    元晗笑了笑,手中毫无停顿。汤粥温凉,正好入口。只是味道粘稠,不尽如人意,可见真的是薛皇后亲手炖的。

    “父后的心意,怎能让别人分了去?”

    薛皇后颤了颤嘴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抬手为她整了整腰侧的绶带,随后让开身子:“去吧,别误了时辰。”

    元晗上了车驾,卫蕴冬抱着元琮也准备就绪,仪仗缓缓向太庙而去。

    回到慈宁宫中,薛皇后声音冷淡地对一个宫侍吩咐:“去告诉你家殿下,粥已经送了。”

    帝后的仪仗到了太庙,文武百官已经在太庙外列好了阵仗,只等仪式结束,叩拜朝贺。在礼部官员的唱和声中,元晗在前,卫蕴冬抱着元琮落后半步,一起进了太庙。

    告祭的仪式长而繁琐,烈日暴晒着门外的官员们,太医们也已经随时待命。足足两个时辰,终于听见一声悠长的唱和:“百官叩拜――”

    元晗与卫蕴冬立在太庙的高阶上,看不清她的表情,一身衮冕衬得她高大威严。百官尽皆跪下叩首,口中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一众伏倒的青绿绯紫中,三个屹立的人影格外显眼。高阶之上的礼部官员喝问道:“尔等为何不跪?”

    站着的三个人,赫然是元昊元昀元旸三人。长达两年的幽禁,消磨了元昊的锐气。是以这三人中,竟是以元昀为首。

    元昀三人不语,元晗也不发话,场面像是凝固了一般,连风都被按在这里,吹不到别处去。

    打破沉默的仍旧是礼部的官员:“来人,将此三人拿下。”

    元昀沉着脸,竟也是一声大喝:“还不动手?”

    两条截然相反的命令发出,太庙周围的禁军迅速出动,朝着元昀三人而去。另一面,高阶之上也突生异变。五个手持短刃的蒙面人,三个奔着元晗而去,两个竟是冲着卫蕴冬与元琮。

    台下有胆小的官员,已经尖叫出声。卫蕴冬手无寸铁,还抱着孩子,眼见着寒光闪闪的利刃迎面而来,霎时间白了脸色,只能来得及转过身去,将元琮紧紧护在怀里。

    元晗依旧岿然不动,只是沉声叫了句:“丁影。”

    这声呼唤像是一个信号,太庙的廊檐下坠落两个身影,竟是后发先至,一把长剑挑开直取元晗面门的兵刃,丁影落在元晗面前。

    卫蕴冬那边也是相同的情况,文茜落地后手持软鞭,随手一卷,一扯,两个奔着卫蕴冬去的刺客顿时撞在一起。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台阶上的五个人都已经被丁影文茜拿下,台下的禁卫军也一拥而上,将元昀三人牢牢控制住。

    这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还成竹在胸的元昀,此刻已经成为了阶下囚。

    她死死瞪着元晗,像是想在她脸上看出花来。可元晗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高阶上,没有半点异样。

    台下的官员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把人看押起来,容后再审。”元晗吩咐丁影,然后转头对礼部官员道,“大典继续。”

    台阶上的礼部官员怔愣了两秒,终于回过神来。刚刚直面了一场刺杀,现在还能淡定地继续典礼,陛下果然非同常人。

    “百官再拜——”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女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官叩拜完,卫蕴冬抱着元琮给元晗行礼,又传薛意张疏桐梁辰三人祭拜行礼。

    折腾了一上午,所有仪程终于结束,帝后太女携三位君侍登上车驾仪仗回宫,一切如常得仿佛那场刺杀只是众人的幻觉。

    宫室早就已经定好,元晗移驾未央宫,卫蕴冬住进薛皇后的长乐宫,张疏桐住进了和贤君的临华宫,薛意住在原先惠皇贵君的毓秀宫,梁辰住在雪阳宫。王恒秋书阿福几位低品级的君侍,不能住一宫主殿,便分散着分了几宫侧殿给他们住。

    回到宫中,薛皇后,现在已经是薛太后了,居然等在未央宫门前,直到见到元晗的车驾近前,才松下一口气来。

    再看卫蕴冬张疏桐几个,都是惨白着脸色,心知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像是终于等到了最后的审判,薛太后看着元晗:“哀家有些话,要单独与皇帝说。”

    元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转头对卫蕴冬几人道:“你们都回宫歇歇吧,朕晚些再去看你们。”

    几人行礼告退,元晗扶了薛太后的手,进了未央宫。

    “父后稍坐,儿臣换身衣服。”

    青岚安排了宫侍伺候元晗沐浴,脱下了厚重的衮冕,换上常服。

    “父后有何事要与儿臣说?”

    薛太后看着眼前的人,她虽容貌与生父更肖似,但这帝王气势,却是与武帝像了个十成十。这是一个天下尽在掌握的帝王,才有的气势,这些事情又怎么瞒得过她呢?

    “陛下都知道了吧。”

    “哦?不知父后指的是什么?”

    薛太后从袖中摸出一只白瓷瓶放在桌上:“这里面原本装的是什么,陛下应当知道。”

    元晗自然知道。这里面现在装的是什么,元晗也知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掌控

    “父后发现了?”

    “哀家本欲追随先帝而去,满饮一杯,却安然无恙。”

    元晗微微一笑:“因为父后早上的粥里,放了太多面粉。”

    薛太后怔愣一下,随即苦笑:“哀家忘了,你是她选中的人,这个京城是皇帝的京城,这个皇宫是皇帝的皇宫。她也早就料到有今日了吧,所以才会告诉哀家那些话。以哀家为饵,钓出京城的魑魅魍魉。”

    的确,这是武帝落在棋盘上的最后一步棋。

    这尚且要从徐晶豢养的死士开始说起。

    徐晶的祖籍石春县,在徐氏一脉下狱后,被查抄了个底朝天。可是这些死士,除了一人被射杀,其余人全都不知去向。

    徐氏自徐晶升迁开始发迹,左不过十余年的时间,这些死士人数不会太多,有心隐藏起来,简直没有办法找到。唯有引她们出来,才能以除后患。

    死士忠于主人,徐氏一脉血脉断绝,所以这些人极有可能落到了惠皇贵君所出的三位皇女手中。

    武帝先将薛太后落胎的真相“不经意”间说给元昀知晓,她果然上钩,找到薛太后,里应外合谋求起事。

    薛太后对于当年失去的那个孩子,一直耿耿于怀,骤然知道这个消息,恨意立即占了上风。于是就有了今天的计划。

    元昀手中的死士人数不多,不能起兵逼宫,只能以刺杀的方式进行。她交给薛太后一瓶毒药,这种药不会当场毙命,算算时间应当是在元晗告祭太庙时发作。

    呈到御前的食物,都有银针验毒和宫侍试吃,唯有薛太后,才能将下了药的汤粥,毫无阻碍地送到元晗面前。

    到时候元晗一死,元昀派死士杀了卫蕴冬与元琮,以“非天命所授之人”为由,加上薛氏的兵马,改弦更张不是不可能。

    武帝剩余的皇女中,除了元晗,便只有元昀离这个位置最近了。到一切尘埃落定,以弑君的罪名赐死薛太后,扳倒薛氏一族,便可高枕无忧。

    “先帝驾崩前,与哀家做了个赌注,她从未将这件事告诉陛下,陛下是怎么知道的?”

    “自然有人替朕盯着。七姐府上多了几个人,当即就有人报给朕了。”

    “谁?”

    “六姐十一姐十三姐,为了向朕表忠心,在这样的事情上不遗余力。”

    薛皇后惨然一笑:“难怪先帝那么笃定,哀家一定会输。”

    “父后没有输,父后在粥里放了那么多面粉,不就是为了蒙蔽七姐的耳目吗?既然父后站在朕这边,又何来输这一说呢?”

    薛皇后摸着桌上的白瓷瓶:“陛下让人换了药,无论哀家下在粥里的是什么,都无关紧要。而且今日救驾的二人,哀家没看错的话,是元氏的暗卫吧。即便没有老六她们几个,陛下也会全盘知晓的。”

    这倒是没错。武帝驾崩后,丁影来向元晗自证身份,元晗方才知道,皇室手中还有这样一支暗卫。而且这一代暗卫的首领,早早就在元晗身边了。

    不过想来也是,徐氏那样的寒微出身,尚且会豢养死士。元氏皇族百年,怎么会连暗卫都没有?

    “父后为什么放弃了?”

    为什么放弃了?因为看到她以赤诚待卫蕴冬?看到她毫不顾忌卫氏,让卫蕴冬诞下嫡长女?看到她立嫡长女元琮为太女?

    甚至,有一瞬间,薛太后想,如果元夙如元晗这般,现在登上皇位的,是不是她们的嫡女?

    这一切都只是如果。元夙就是元夙,她手段强硬,永远不会如元晗一般柔和,他的孩子,注定是要失去的。

    想明白这些,薛太后只觉万念俱灰,木然地起身:“你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皇帝了,有许多的事情要忙,日常的晨昏定省就免了吧,还哀家一片清净。”

    不等元晗回答,薛太后扶着听雨的手往外走。走到殿门处,突然又停下脚步:“看在哀家这辈子都没有孩子的份上,将来清算薛家时,还请陛下念在过往情分上,给薛家留一点希望。”

    武帝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将来清算薛家,不会有嫡女嫡子的困扰。何况,薛家独掌兵权这么多年,也是时候给别人一些机会了。

    元晗并不用官面上的话搪塞,而是一揖到地:“父后待朕亲厚,意儿是朕的君侍,薛大小姐与朕投契。薛家为了大周征战,立下赫赫战功。于情于理,朕都不会亏待。”

    这话若是武帝所说,薛太后恐怕会冷笑一声。一向仁善的元晗所说,薛太后莫名有些希冀。

    “陛下怜惜薛家,哀家无以为报,陛下若是想知道生父的事情,便来慈宁宫吧。”

    元晗一笑:“有些事情,不知道也是一种保护。不过,朕若是想知道,定会去慈宁宫讨父后一杯茶喝。”

    薛太后扶着听雨,逐渐消失在未央宫门前。

    今日一场刺杀,几位受封的君侍都受了惊,元晗少不得去安抚一二。

    在长乐宫用了膳,逗弄了元琮一番。又去了临华宫。

    临华宫正殿兰芷殿,已经重新布置过了,陈设焕然一新。元清跌跌撞撞地跑出门来,身后跟着一大群宫侍。看见门前的元晗,一头扑过来抱住元晗的腿,咿咿呀呀说了几个字,隐约能听出来是“母皇”。

    一众宫侍见到元晗,齐齐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张疏桐听到动静追出来,笑着给元晗行了礼,抱走元清:“陛下怎么不让人通传一声?”

    元晗摸摸元清的小脸:“还没来得及让人通报,就被小家伙发现了。”

    两人往殿里走,张疏桐问:“陛下可是从皇后处过来?皇后与太女可还好?臣侍离得远,都惊的差点失了魂,何况皇后了。也就是陛下,直面刀刃面不改色。”

    元晗“哈哈”一笑:“那是朕事先知道,而且当着那么多朝臣的面,朕若是吓得失声尖叫,还有什么皇帝的威严?”

    在临华宫小憩一番,听了张疏桐的琴,又去雪阳宫看了梁辰。因着国丧期间,不能招幸君侍,元晗独自在未央宫歇下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新律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与大赦令一道颁布的,是新修订成的大周律。

    大周律分为总则、事律、罪律、专则四个部分共十二篇。在元晗一再强调宽简的前提下,大周律十分精简明晰,量刑宽和,对各项罪名有明确的规定,许多死刑的条款都被修改。

    对于死刑的复核也格外慎重,除了各地法曹定罪后交由刑部审理,还加入了御史台的监督,更加审慎。

    泰初二十三年的大周律,只在京畿道试行。律例规定“十恶”,不在常赦范畴内,谋反便是其中之一。

    因此,元昀三人的谋反不得赦免,但流放于沈州的王林一脉,却可以获赦回到原籍。

    新的大周律在京畿道试行没多久,就遇上了一桩令人头疼的大案子。

    新上任的京兆府尹叶维,一大早就被府衙外一阵沉闷的鼓声惊扰。叶维唤了一名衙役,吩咐道:“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府衙重地,闲杂人等退散。”

    衙役领命出去,不过片刻就飞奔着回来:“大人,门外有人击登闻鼓。”

    叶维顿时一凛。

    新的大周律《职制律》一篇有规定,“有人挝登闻鼓,主司即须为受,不即受者,加罪一等”。

    击了登闻鼓可不是小事儿,叶维立即放下笔,朝门外走去。

    府衙大门前已经被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人群围着的中间,有五个人。

    两个年轻女子站着,一着文士袍,戴玉冠。大周一朝,只有贵族或者有功名在身的人可以戴玉冠,平民百姓只能用帻。此人戴玉冠,可见身份不低。

    站着的另一人,一身劲装,腰悬短剑,显然是有功夫在身。地上还跪着一个男子,衣衫上满是灰尘,面目憔悴,一左一右搂着两个约莫三四岁左右、怯生生的女孩子。

    京兆府尹品级上虽说是与一州刺史相当,可是天子脚下,权力远不是刺史能比的,责任与风险也远远比刺史重。

    叶维出身金潭叶氏,与御史中丞叶训出身同族。金潭叶氏依附于建阳卫氏,卫氏出了一位皇后,又有一位太女,在朝中的地位如日中天,连带着金潭叶氏也水涨船高。叶维也从一个四品中书舍人,一跃成为从三品的京兆府尹。

    品级上只升了一级,权力上大了不知多少。皇帝亲自主持修订了两年多的大周律刚刚在京畿道试行,在这个当口上遇到击登闻鼓,若是办得好入了皇帝的眼,以后少不得飞黄腾达。若是办不好,怕是卫弗都保不住她。

    叶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站在门前扬声问道:“何人击鼓?”

    开口的是着文士袍的女子:“启禀大人,是在下击鼓。”

    “所为何事?”

    “在下金陵赵氏赵南嘉,替这位相公击登闻鼓喊冤。”

    叶维顿时头大。

    金陵赵氏是江南的大家族,只是近些年有些青黄不接,可是赵家的赵风已经官拜从三品中书侍郎。

    虽然与京兆府尹同品级,可是宣政院乃是中枢核心,是她这个京兆府尹比不上的。

    “这位相公与你是什么关系?”

    “萍水相逢而已。”

    “你可知代人击鼓有什么后果?”

    平民击登闻鼓,要吃一百杀威棒。一百杀威棒打在身上,不死也要半残,很好避免了登闻鼓被滥用的情况。

    新律补充了一条,若是身有功名者代为击鼓,可免除杀威棒。不过若是所诉不属实,或者另有隐情,击鼓者仍旧是要吃一百杀威棒,还要与状告人同罪。

    叶维问赵南嘉,是担忧她不知新律规定,贸然代人击鼓。

    “大人放心,新律关于登闻鼓的补充,在下已经知晓,愿赌上功名,为这位相公伸冤。”

    另一位武士打扮的人,扯了扯赵南嘉的衣袖,低声道:“延泽,不若就算了吧。咱们与他素昧平生,路上施以援手便罢了,何苦还要赌上功名。”

    赵南嘉蹙眉,颇为不认同:“清川,我从文你习武,立下的志向不就是天下太平吗?如此发生在身边的作奸犯科之事,如何能不管?”

    清川一脸的不赞同,却也拦不住赵南嘉。

    叶维看她二人小声嘀咕一番,仍旧是要管这个闲事,不由心中暗想,赵氏子弟若是都如这般,赵风便是坐上宰相的位置,怕是都撑不起家族。

    赵南嘉拿出一纸诉状,躬身举过头顶:“还请大人受理此案。”

    受理是一定要受理的,心里再多不满,也不会跟新律对着干。叶维转身进府衙:“升堂。”

    有衙役过来请示:“大人,可要驱逐闲杂人等?”

    官府升堂审理案件,可以让百姓围观,以示朝廷威严,当然也可以关门审理。叶维看了看一脸清高自信的赵南嘉,又看了看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的男子,直觉这个案子颇为棘手,吩咐道:“关门。”

    京兆府衙的大门缓缓关上,赵南嘉奇道:“大人怎么关了门,新律刚刚颁布,大人若是能依律审案,定能让百姓警醒。”

    叶维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本官做事需要你指手画脚?”

    赵南嘉噎住,她来京城参加明年的殿试,若是高中,也只是个翰林院学士,叶维这样的三品大员,的确不用听她言语。

    赵南嘉有功名在身,宋清川也考过了秀才,所以堂下跪着的只有那位男子和他的两个孩子。

    “下跪何人?”

    “草民范氏,参见大人。”

    “你要状告何人?所为何事?”

    范氏抬头,带着几分不确定地看了赵南嘉一眼,得到了一个鼓励的眼神:“草民,草民状告吏部侍中杨业大人的长女杨茵谋杀罪。”

    叶维更加头痛。

    且不说苏州杨氏的背景,单单是杨业,状告二品大员的长女,还是谋杀这样的罪名,这该怎么审?

    不仅如此,叶维想的更长远。

    杨业的正夫出身扬州崔氏,左相崔致与中书侍郎赵风相交莫逆。苏州杨氏,扬州崔氏,金陵赵氏,这三家都是江南的大家族,世代联姻,关系非比寻常。

    现在金陵赵氏的人,带着一个民夫,状告苏州杨氏的嫡支。这三大家族发什么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吗?以致于特意要千里迢迢赶到新律试行的京畿道来告状?

第一百一十四章 状告(一)

    “范氏!你可知诬告是什么罪名?”

    范氏被她一句喝问,吓得说不出话来。赵南嘉皱眉:“大人一没有问明来龙去脉,二没有查阅相关证据,如何就能断定范氏诬告?”

    叶维原想吓唬一下范氏,让他说点什么出来,没想到他一言不发,倒是赵南嘉着急出头。

    一个民夫,一个世家女,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会有什么关系?

    “本官审案,无关之人不得插话,否则以藐视公堂罪论处。”

    赵南嘉想反驳,被一旁的宋清川牢牢扯住。

    叶维又看向范氏:“范氏,你要状告杨茵,速将前因后果说与本官听。”

    “草民乃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刘霞的正夫,妻主欲接草民与两个女儿进京,半路却遭到截杀,幸得宋侠士出手相助,赵小姐一路护持,才能到达京城。”

    叶维越听越是骇然。

    杨茵与这个民夫,原本毫无瓜葛,为何要去谋杀他?原来连接点在刘霞身上。刘霞可是陛下在潜邸时就投入门下的,现在虽然还是侍读学士,可是任谁都知道她是陛下跟前的红人。

    “胡言乱语,刘学士娶的正夫乃是杨大人的嫡子,全京城都知道的事,你居然胆敢冒充?”

    范氏又看了赵南嘉一眼,丝毫不慌,从包袱里取出一纸婚书:“大人明鉴,妻主于泰初十八年,三书六礼将草民娶回家。这是妻主亲笔写的婚书,请大人过目。”

    一旁的衙役将婚书转呈给叶维。

    的的确确是婚书,落款是耀州金棉县刘霞。叶维没办法判断这婚书是不是刘霞所写,若要查证,只能派人去金棉县调取户籍文书。

    “婚书真伪,本官自会去查证。你说杨茵谋杀你,又是怎么回事?证据何在?”

    “回大人的话,草民跟随镖局,途经峰州,突然有山匪劫道。不为财帛,只为取草民与两个女儿的性命。宋侠士路见不平,当场击杀一人,走脱三人。在被击杀的那人身上,找到了杨氏的腰牌。”

    不等叶维问,宋清川拿出腰牌,交给衙役。叶维接过细看,腰牌背面的族徽,的确是苏州杨氏的。

    “那你如何知道,这几人是杨氏大小姐杨茵指使?”

    范氏看向赵南嘉,她回答道:“在下与清川都听到,走脱的那三人提及‘向大小姐覆命’的话。大人请想,刘学士若是不接范氏进京,那杨氏便是刘府的当家人。可若是范氏进京,杨氏只能屈居侧室,杨大小姐自然不希望范氏和他的女儿进京。”

    事情这么说是合情合理,可是完全没有证据。仅凭一块杨氏的腰牌,和似是而非的话,根本不可能告倒杨茵,反而是刘霞的境遇岌岌可危。她当初八成是隐瞒了在祖籍已经娶夫的事实,才能让杨氏将嫡子下嫁。

    若是如此,新律规定,诸有夫更娶者,徒一年,夫家减一等,若欺妄而娶者,徒一年半,夫家不坐,各离之。

    不管杨家知不知道她已经娶夫,她自己都要坐牢,大好前程尽毁。叶维简直要怀疑,范氏究竟是不是她的正夫,哪有将妻主做的见不得人的事情抖露出来的正夫?

    事情到这里愈发棘手。

    按理,范氏状告杨茵,应当请杨茵当堂对质。刘霞是本案双方的关键连接点,也应当到场。

    杨茵且不说,刘霞时常出入宫禁,给她叶维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闯进宫里请人。这件事想不惊动陛下,实在不可能。

    赵南嘉看叶维沉吟不语,追问道:“府尹大人,难道不该请杨茵过堂问话吗?难道大人畏惧杨侍中的威势,要置新律于不顾吗?”

    叶维恼怒不已,这个赵南嘉根本就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书呆子。她这一出头,等于是替赵家把崔杨卫叶几个大家族全都得罪了个遍。

    “来人,去请杨府大小姐杨茵过堂。段少尹。”

    坐在叶维身边的一位绯袍女子起身行礼:“下官在。”

    “你亲自去翰林院请刘学士过堂。”

    不仅强调了“亲自”,还点明了“请”字。

    段诚是原御史台最高长官御史大夫郑秀的儿媳,对朝中的情态也十分了然,当下便明白叶维的言外之意。

    不管是从三品的府尹还是四品少尹,直接面圣都很困难,但是二品尚书就不一样了。带走刘霞问话,必然要报给皇帝知晓。段诚求一求刑部尚书的婆母,面圣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另一位方少尹带着人去了杨府,段诚便直奔刑部衙门。

    “你是说,自称刘霞正夫的人,状告刘霞现在的正夫杨氏亲姐派人截杀他,现在你要请刘霞过堂问话?”

    饶是御史出身的郑秀,面对这样复杂的情况,也不免吃惊。

    “正是,我已经派人去翰林院问过了,刘学士今日在陛下身边当值。我品阶太低不能面圣,还请母亲大人相助。”

    郑秀自然知道这里面的紧要之处:“这事儿,有的叶维头疼的了。走吧,随我进宫面圣。”

    刘霞几人都在御书房,与元晗评议新律的效用。传话的宫侍在青岚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青岚蹙了蹙眉,随即走到元晗身边:“陛下,刑部尚书郑大人和京兆府少尹段大人说有要事求见陛下。”

    郑秀也是三朝老臣了,比崔致的资历还要老,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她是刑部尚书,又说有要事,八成是与新律有关,正好一起评议。

    “宣她们进来吧。”

    郑秀和段诚行礼参拜,得到叫起后,先扫了一圈在场的人,都是元晗的心腹,便眼神示意段诚上前说明事由。

    段诚说的很简短,却让刘霞面色惨白。陆雨几人看她的眼神变的很怪异,元晗倒是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所以段爱卿的意思是,要让绮文过堂?”

    “正是。”

    元晗起身:“那就走吧,朕去看看京畿道的表率,京兆府,是怎么依新律审案的。青岚,备车。”

    原以为当着皇帝的面带走刘霞很难,没想到毫无阻力。只是把这尊大神带去,京兆府还怎么审案?

    “郑爱卿也一起去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状告(二)

    方少尹带人去了杨府,客客气气禀明了情况。杨业不在家,家中除了主夫崔氏,就只有杨茵杨素素两个主子。

    家仆领着人去见了两位杨小姐。

    杨素素脾气暴,听方黎说完,立即怒上眉梢:“你们京兆府有没有搞错,她刘霞停夫再娶你们不去追究,反而是听那个范氏胡言乱语就要定我们家的罪?”

    “素素,”杨茵半点不见慌乱,“方大人说了,只是去问个话,不必紧张。京兆府依律断案,没有证据不会胡乱判的。”

    杨素素满脸愤怒和担忧惊骇,她心里知道杨茵派人截杀范氏,很有可能是真的。

    没想到这个长姐,平日里与她们嫡出的关系有些僵硬,居然也在默默关心崇儿。虽然手段过激,可目的却是希望崇儿过得好。

    再想想平日里对杨茵的冷硬,此刻杨素素心中,愧疚、感动、担忧、懊恼、愤怒,各种复杂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

    “大姐,我与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又不是打架,人多势众。”杨茵看出她脸上复杂的表情,语气不自觉也放软了。杨家嫡庶之间的隔阂,倒是被这次的过堂消融了大半。

    皇帝出宫,哪怕是微服,要准备的也不少。元晗到京兆尹府衙的时候,大堂上的人已经到齐了。

    大堂里明显地分成了两个阵营。

    赵南嘉与宋清川站在范氏一侧,刘霞被范氏攥住袖子,只是沉着脸,却并不阻拦他的动作。刘霞的父亲田氏也到了,两个孩子被他搂着,跪在一边。

    另一侧一站一跪两个人。站着的是杨茵,她脸色阴沉的几乎滴下水来,垂头看着杨崇。杨崇没有诰命在身,抱着襁褓里的小婴儿,跪在堂中。

    元晗快两年没见到杨崇了,现在骤然看见,不由心中一痛。他脸颊上健康的红晕被惨白的颜色代替,氲着笑意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宽大的衣袍压在他身上,像是不堪重负,随时都能压垮他一般。

    看见元晗进来,满堂的人都跪伏下去行礼。

    “都平身吧,朕是来旁观的,叶爱卿不必紧张,依律审案便是。”

    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杨崇抱着孩子的手微微一颤,垂着头不敢看她。

    她现在是这个天下最最尊贵的人,而他却低到了尘埃里。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十分狼狈,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见到她,不想让她看见,他再也不是那个言笑晏晏的崇儿了。

    元晗在主位上坐了,叶维和段诚方黎坐在下首审案。

    “范氏,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道来。”

    跪在地上的范氏知道主位上坐的是皇帝,被她这么一看,所有的话都梗在嗓子眼里,一个字说不出来。

    赵南嘉安抚他:“你的案子有陛下为你做主任凭再大的官,只要犯了律例,一概都逃不过去的。”

    这番话明里暗里有些奉承元晗的意思,赵南嘉本以为元晗会对她这番在情在理面面俱到的话另眼相看,没想到元晗眉头一皱:“叶爱卿,这是何人?”

    叶维对赵南嘉在这个案子里上窜下跳印极为不满:“回陛下,此人乃是金陵赵氏的小姐赵南嘉。她自言途中与范氏相识,出手搭救,此案是由她替范氏击登闻鼓。”

    话里的意思很明白,这就是一个管闲事的。

    元晗脑子里一转,赵崔杨叶卫这几家的关系就理了个明白,也就知道了这个愣头青扮演了什么角色。

    “赵氏族长赵康,与你是什么关系?”

    赵承睿立即兴奋起来,仿佛是入了皇帝的眼:“回陛下,赵康是臣的堂祖母。”

    那就是与嫡支的关系还算亲近。

    元晗更加不悦,她挑起的这个案子,不论是刘霞还是杨家,元晗都不希望看到她们有龃龉,手心手背都是肉。再加上和杨素素的同窗之谊,和杨崇的那段没有结果的感情,元晗恐怕是这个堂上最不想看到这个案子的人。

    杨茵若是真的派人截杀范氏,谋杀罪的判罚,如果没有人伤亡,徒三年。若是定了杨茵的罪,刘霞停夫再娶,杨家必然也不会放过。她初初登基,就折了一员大将,怎么能不恼怒?

    赵南嘉还没有眼色地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元晗冷声吩咐:“青岚,传赵风过来。”

    这时候传赵家的人过来,无外乎是赵南嘉占了礼法的高点,只能让赵风来约束她,不要再惹事了。

    “你既是代范氏击鼓,便也算是苦主了,你来说说吧。”

    赵南嘉是个读书人,有几分才学,前因后果被她讲得绘声绘色,仿佛是亲眼看见杨茵派人截杀范氏一般。

    叶维几人明显感觉到,主座上的皇帝周身都散发着冷气,显然是离龙颜大怒不远了,可赵南嘉还在说个不停。叶维只能出声打断:“赵南嘉,你陈述你知道的事实便好,旁的话不要多说。”

    好在这时,救场的人来了。青岚进来禀报:“陛下,崔相、杨侍中、赵侍郎都到门外了。”

    赵风早就接到了家里的信,说是侄女南嘉要参加明年的殿试,这几日就进京,劳烦她在国子监寻个生员的位置,安排侄女读书。

    算算日子,也该到京城了。派了家仆去城门处迎接,迟迟没有消息。等来等去,却等到了传话的宫人,说是赵南嘉在京兆府衙替人击了登闻鼓,连陛下都惊动了,现在传她过去。

    赵风惊得笔都没握住,说是来京城读书,怎么还代人击了京兆府的登闻鼓?心中万分骇然,若是真有什么惹怒了陛下,不仅保不住她,怕是整个赵氏都要遭殃。

    虽说赵氏是先帝留给陛下的,她赵风也是先帝钦点的书院院长,可她毕竟只是挂个名,什么都没教过,不若崔致李秋爽和陛下有师生情分。

    赵风面色数变,趁着间隙,匆匆写了一张便条陈述缘由,托人交给崔致。万一惹怒了皇帝,有人能求个情。以崔致与陛下的情分,说的话还是有些份量的。

    现在只求赵南嘉惹下的不是什么大罪过,否则任谁都救不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状告(三)

    赵风只知道赵南嘉在京兆府替人击鼓,究竟所为何事半点不知。

    传话的宫人得了青岚的吩咐,闭口不言,只是催促快些动身。赵风匆匆随宫人离去,纸条也顺利交到了崔致手中,可是崔致并没有及时阅览,她正皱着眉,听着对面杨业的话。

    杨业的正夫崔氏,虽然与嫡支的血缘有些远,但毕竟是崔家人,崔致与杨业的私交尚可,所以杨素素才能混进武帝为元晗建的书院里去读书。

    “事情便是如此,不知格廷可有什么办法?”

    崔致此时还不知道是赵风的侄女牵的头,也不知道元晗已经到了京兆府大堂上,光是事情本身,就已经很令她头痛了。

    她自然知道,这件事情能压下去,对杨家对刘霞都是最好,除了杨崇会受委屈。元晗和杨崇那点事,崔致也略知一二。

    元晗势必不会让杨崇受委屈,到时候杨业求一求,顺势封杨崇个诰命,一切就都解决了。

    “听素素说,那范氏并不能拿出直接的证据,只是一块腰牌,还有语焉不详的证词,不足以定茵儿的罪。可奇怪的就是,范氏一介平民,怎么敢就凭着这些似是而非的证据,上京兆府状告朝廷命官的女儿?难不成还捏着什么要命的证据?”崔致不解。

    “我也是担心这个。茵儿已经被京兆府的人带走了,许多细节没来得及问她,我也不清楚还有什么地方会有漏洞。”

    杨业也是愁眉不展。

    崔致揉揉眉心:“咱们在这猜东猜西没什么用,先去京兆府吧,叶维是金潭叶氏的人,不会为难茵儿的。”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杨业叹了口气,领着杨素素出门。

    房间里只剩下崔致一人,她这才看见被她随手放在一边的便条,想起方才来送信的人说,是赵风给她的,有要紧事。今天的要紧事怎么这么多?人人都有要紧事找她。

    崔致打开折好的纸,赵风语焉不详地说侄女卷进一件案子,连皇帝都惊动了,现在正在京兆府衙。

    又是京兆府?赵风的侄女不会就卷进了杨茵的案子吧。崔致怎么也想不明白,赵风的侄女从金陵进京,能卷进刘霞的家务事里?

    这样的案子惊动了元晗,一点都不奇怪。崔致叹了口气,命人备马,这趟京兆府不去也得去了。

    赵风与杨业杨素素前后脚赶到,崔致慢了些许,三人又在京兆府衙门前碰头了。

    “崔相,杨侍中,你们怎么来了?”

    崔致叹了口气:“朗英,你侄女这次管的可不是闲事儿,先进去再说吧。”

    赵风心里不详的预感越发重了,看看杨业阴云密布的脸,更是心惊胆战。

    元晗听了青岚的禀报,哼笑一声:“来的还挺快,宣进来吧。”

    几人进门行礼,元晗赐了座,继续听叶维审案。

    在场唯一不知真相的就是赵风了。她看了看一侧的刘家人,另一侧的杨家人,分明是人家的家务事,赵南嘉在刘家那边横插一脚,难怪杨业看她的眼神满是不善。

    “杨茵,范氏状告你雇凶谋杀,你可有异议?”

    杨茵拱手一揖:“在下自然有异议。我杨氏虽不是什么百年望族,但在江南也有些声望,我杨氏的族徽不是什么秘密,见过的人不少,至少赵小姐是见过的。”

    赵南嘉脸色一黑:“与我有何关系?”

    “范氏出身耀州,与苏州相隔甚远,他如何能得知,腰牌上是我杨氏的族徽?”

    赵南嘉哑口无言。范氏的确不认识杨氏族徽,宋清川从被击杀的那人身上摸出来腰牌,赵南嘉一眼便认出这是杨氏的族徽。又听范氏说妻主刘霞抛夫弃女,在京中另娶了杨氏子,便直接认定,杀手是杨氏派来的人。真要追究起来,的确是她告诉范氏这块腰牌的来历。

    杨茵见她面色不佳,冷哼一声,对叶维道:“府尹大人,可否将腰牌与我一观?”

    叶维点头,衙役用托盘装了腰牌,拿给杨茵看。杨茵点头,并不触碰,只是细细看了看。

    “府尹大人,此腰牌并非我杨氏之物。”

    “哦?”

    “大人请看,此块腰牌乃是杨木所雕,而我杨氏的腰牌乃是核桃木质地。还有族徽纹饰,虽是极力模仿,仍旧是有一些差别。大人可去杨府,随意取一块侍卫的腰牌来,比对便知。”

    叶维点头,吩咐人去杨府取腰牌。

    “范氏,你可还有话说?”

    范氏是个秀才的儿子,识得些字读过几本书,懂得些道理。

    赵南嘉要为他出头,他自是乐意。可是现在,一路自信满满侃侃而谈的赵南嘉,被杨茵几句诘问堵得哑口无言,形势瞬变。

    他立即与叶维哭诉道:“草民真的不知啊。赵小姐说可以以此伸冤,找出截杀的凶手,草民经历巨变,心中惶惶,便信了她的话。”

    这是把责任都推到赵南嘉身上了。

    赵南嘉双目圆睁,怒道:“明明是你说你妻主在京中另娶他人,将你留在祖籍三年不闻不问,我才替你出了主意。”

    赵风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赵南嘉这是被当枪使了。这个侄女文才上佳,只是被保护的太好,把这个世界当成非黑即白,遇到范氏这样刁滑的村夫,只能被人利用。

    “南嘉,公堂之上,休要无礼。”

    赵南嘉知道,此次进京还要仰仗这个族姨,不敢在赵风面前放肆,只能悻悻收声。

    “府尹大人,现在事情水落石出了,范氏没有证据,乃是诬告。”

    叶维看了元晗一眼,她只是低头喝茶。皇帝不表态,叶维只能按律宣判:“新律规定,‘诸诬告者,各反坐’。范氏诬告杨茵谋杀,反坐其罪,判徒三年。”

    话音一落,范氏脸色雪白。攥住刘霞的袖子哭道:“妻主,妻主救我。看在我独自带大了志儿忠儿的份上,救我。”

    被田氏搂住的两个孩子也一齐哭了起来,一面喊着“娘”,一面哭着“救救爹吧”。大堂里吵闹不堪。

    刘霞看着杨崇,杨崇却不看她,只是定定的望着襁褓里的孩子。

第一百一十七章 状告(四)

    刘霞当然可以救他。

    大周律一直有“官当”的规定,可以用官职抵消罪罚,可以荫庇亲属。新律中也保留了这个规定。

    刘霞现在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也是有品级的,正七品。新律规定,八品及以上可当徒一年,五品及以上可当徒二年,三品及以上可当徒三年。以刘霞的官阶,只够减免范氏一年半的徒刑。

    “刘学士,官当只可荫庇亲属,若是范氏与你无关,你是不可以官当的。”

    叶维都替她着急。皇帝的意思明显是想保下她,只要她不承认与范氏的关系,自然可以独善其身,连停夫再娶的罪过也一起消了。

    范氏哭喊声更大:“妻主,你亲手写下婚书,娶我为夫,我怎么会与你无关呢?志儿出生时你还抱过她,你说等你高中,接我们进京享福的。还有忠儿,我怀她的时候你已经赶考去了,你都没有见过她。”

    刘家这边大人孩子哭成一团,杨家这边,除了垂首跪地的杨崇,都冷眼望着。

    坐在上首的元晗,突兀地将茶盏在桌案上一顿,发出沉闷的一声敲击。声音不大,却让全场都安静下来。

    “刘霞,朕问你,范氏与你是什么关系?”

    全场人的目光都看向她,连杨崇都抬起头,看着她。

    刘霞艰难地迎上杨崇的目光开口道:“范氏乃是臣的正夫。”

    这句话一说玩,范氏大喜,杨崇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尽去,又恢复了垂下头的姿势。杨素素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如果不是杨茵按着她,怕是要跳起来动手了。

    “那朕再问你,你是要替范氏官当免罪了?”

    “臣,有负皇恩。”

    叶维心里一声叹息,这下怕是真的龙颜大怒了。

    “刘学士,翰林院侍读学士乃是七品官,可当徒一年半,范氏还是要做一年半的牢。”

    这时青岚突然插话:“陛下前几日的旨意是否要现在下给刘学士?”

    元晗深深看了青岚一眼:“什么旨意?”

    “陛下特意吩咐奴才压后再宣的,封刘学士为银青光禄大夫的旨意。”

    银青光禄大夫是从三品的文散官,就是个名头好看的花样子,但是现在提出来,不得不让人多想。

    这个节骨眼上封一个从三品文散官,皇帝这是铁了心要保下留下了。

    元晗淡淡地“嗯”了一声:“宣吧。”

    青岚从袖中摸出一张盖了玉玺的纸,宣读了一通,末了,示意刘霞:“刘大夫,还不接旨?”

    刘霞对这突如其来的封官有些无措,从青岚手中接过这张单薄的敕令。一眼扫过去,根本不是什么官员调动的旨意,上面写的是春江河工方面的事情。

    看到这里哪还能不明白,这是元晗在力保她的仕途。刘霞重重磕头谢恩:“臣谢陛下恩典。”

    “叶爱卿,继续判案吧。”

    “是。”叶维又看向刘霞,“既然如此,刘大夫以官当免了范氏的罪罚,便各自归家吧。”

    解决了范氏和刘霞的问题,还有令人头痛的赵南嘉。被范氏推出来挡箭后,赵南嘉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赵南嘉替范氏击鼓,依律当与范氏同罪,徒三年。”

    赵风早在范氏被断为诬告的时候,就在思索,要怎么保下她。现在听了赵南嘉的审判,看到刘霞的“官当”,起身行礼道:“陛下,南嘉的祖母也有三品的散官衔,只是尚需时间赶来京城。”

    “那就暂且收押在京兆尹大牢内,什么时候人来了,什么时候放人。”

    元晗开口。

    金陵赶来京城,快马日夜兼程也需五六日,况且南嘉的祖母年岁不轻,传信过去,再赶来京城,少不得大半月功夫了。显然是皇帝气狠了,要给南嘉一个教训。

    赵风看着赵南嘉木然的表情,心里也是气恼,让她受点苦吃个教训也好。

    这一出闹剧也算是落下帷幕,该保的保住了,该罚的也罚了。叶维松了口气,正要宣布退堂,一直跪着不说话的杨崇突然抬头:“大人,臣夫也有冤情要诉。”

    在场的人刚落下去的心,又提起来。叶维条件反射看向皇帝,只见她定定地看着杨崇,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你要状告谁?所为何事?”

    “臣夫要状告妻主刘霞,停夫再娶。”

    果然,这事儿还是跑不了。

    “你可有诉状?呈上来待衙门三审后受理。”

    杨素素跨前一步:“不用三审,诉状现场写,在下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也可击响这府衙前的登闻鼓。若有不实,愿与状告者同罪。”

    “素素!”杨业呵斥,“别添乱,崇儿的事情回家再说。”

    杨崇抬头,直勾勾看着杨业:“母亲,回哪个家?刘家还是杨家?”

    叶维一个头两个大:“陛下,这……”

    元晗唇角紧抿,青岚答道:“登闻鼓响,立受之,叶大人还等什么?”

    片刻功夫,堂下又乱作一团。

    田氏突然暴起,扑向杨崇:“你个丧门星,生了个赔钱货,还要状告妻主,我们家要休了你。”

    饶是杨崇反应快,可是手里抱着孩子无处躲避,脸上顿时被田氏挠出了几道血痕。事情发生的很快,满堂的人都呆住了。

    杨素素愣了会儿,迅速护在杨崇面前。一旁的衙役碍于田氏是个男子,也不是犯人,不便上前,都束手束脚站在一边。

    元晗一把将茶盏砸到地上:“看什么,还不把人制住?这要是个刺客,是不是等到要了朕的命,你们才能反应过来?”

    这话说的极重,衙役们迅速上前按住田氏,大堂里跪了一地的人。

    元晗静坐了会儿,平缓了一下语气:“青岚,给朕再上杯茶。都起来吧。”

    杯子都砸了,现在任谁再没眼色,都知道皇帝已经震怒了。

    案子还是要审。叶维起身,回到桌案前。这个案子根本不用审,刘霞刚刚承认了范氏是正夫,她娶杨崇的时候,婚书在衙门登记也是正夫,已经证据确凿,只是看要怎么判了。

    皇帝保刘霞的意思很明显,可是这又一个洗都洗不清的罪名,该怎么判?

第一百一十八章 状告(五)

    “刘霞,杨氏状告你停夫再娶,你可有异议?”

    “没有。”

    刘霞根本不辩驳,直接认罪。

    “不行!”田氏尖利的一声叫喊,“大人,我们没有停夫再娶,范氏已经被休了。”

    田氏的想法很简单,要躲开这个罪名,只能在范氏和杨氏之间放弃一个。杨氏门庭高,娶他的时候大半个京城都知晓了,躲不过去,那就只能放弃范氏。

    “方才刘霞已经承认,范氏是她的正夫。”

    “我们家绮文就是心肠软,一日夫妻百日恩,见不得他坐牢。”

    刘霞看着田氏,一字一顿道:“父亲,律令有‘三不去’之条,你可知无故休夫是什么罪名?”

    田氏顿时闭嘴。

    “刘霞,那你便是认罪了?”

    刘霞转向杨崇:“崇儿,你当真要状告我?”

    杨崇抬头,眼睛里尽是恨意:“你父亲欺我辱我,我都认了。难道你要让我屈居一个村夫之下,行侧室礼,让云儿成为庶子?”

    刘霞不语,叶维又问了一遍:“你可认罪?”

    “认。”

    “杨家可知道你已娶正夫?”

    “不知。”

    “本官依律判你徒一年半,你可有异议?”

    “没有。”

    大堂里又沉默,叶维等着元晗发话,可是元晗一言不发。

    发出声响的还是田氏。田氏听了叶维的判决,一巴掌甩在范氏脸上:“你个扫把星,绮文为了救你丢了官职,现在难道让绮文去坐牢吗?”

    范氏被田氏撕打,不敢还手,只能尽量护住头脸。

    “肃静!”

    叶维惊堂木一拍,赶紧制止田氏,“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府尹大人,新律加了一项‘官抵’的规定,下官可以降一品官职,减一等罪罚。”

    “的确是有这样的规定,那便判你一百杖,你可认?”

    “认。”

    刘霞官降一品,还是八品翰林院学士,依旧可以外放授官,可以说是毫无影响,又不违新律规定,可谓是一举两得。

    判罚完刘霞这边,叶维又问杨崇:“杨氏,刘霞停夫再娶,依律你可要与她和离?”

    “崇儿,云儿还那么小,他离不开父亲。”

    刘霞劝阻的话,没有提及半分情意,却一下击中杨崇的软肋。刘云是刘家的孩子,若是和离他势必要留在刘家。

    刘云体弱,没有了他这个父亲的照拂,范氏那样的嫡父,田氏那样的祖父,他的命运可想而知。

    杨崇实难抉择。

    看着怀里的小婴儿,杨崇一点点落下泪来:“不和离。”

    “崇儿!”

    “素素!闭嘴!”杨素素话还没出口,便被杨业喝止。

    崔致眼见着事情朝她想的那样发展了,刘霞保下来了,杨家也保下来了,唯独受委屈的便是杨崇了。

    杨崇也算是她的半个学生,看着他从正房变成侧室,崔致也有些不忍:“陛下,杨氏出身名门,不若封个八品孺人抬举一番?”

    元晗喝茶的手一顿,片刻后答道:“诰命由妻得,由女得,杨氏这个诰命由何而得?”

    册封杨崇这个诰命,的确于礼不合。但是八品孺人算是外命夫里最末的一等,这个京城里不知有多少,多杨崇一个也不算显眼,却被元晗一口回绝。

    崔致一转念,也想明白了,元晗这是在为杨崇考虑。既然杨崇决定不和离,他还要在刘家生活下去。

    八品孺人虽说是最末一等,却与刘霞品级相当,全家的人都要向他行礼,包括田氏。以田氏这样的性子,要在孝道上磋磨杨崇,那是再容易不过了。这个诰命不仅不能给他带来帮助,反而会让他的处境更加糟糕。

    高高在上的帝王,能为一名男子思虑到如此地步,可见用情之深。杨业只想到齐大非偶,弃元晗择刘霞,现在看来,实在是个错误。

    “是臣欠考量了。”

    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元晗起身:“回宫。”

    满堂的人都跪下行礼:“恭送陛下。”

    元晗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的怒气简直快要实质化了:“叶爱卿不要忘了监督行刑。”

    叶维忙道:“臣分内之事,不敢劳陛下挂心。”

    元晗点头,又看了赵风和赵南嘉一眼:“金陵赵氏的后人当真是刚直不屈。”

    说完拂袖而去。

    赵风被这最后一句点名惊出一身冷汗,心知赵氏是因为赵南嘉被元晗惦记上了,心中叫苦不迭,却毫无办法。只能在心中埋怨赵南嘉的母亲,把女儿教养成这番不知轻重的模样。

    直到门前传来马车的辘辘声,渐行渐远,所有人才敢起身。叶维今日受了这么大一个惊吓,对两个需要受刑的“始作俑者”顿时没了好声气儿:“二位,得罪了。”

    说罢,给衙役们使了个眼色。这些常年行刑的衙役们,惯会察言观色,得了叶维的暗示,心中了然。赵南嘉一百杀威棒,刘霞一百廷杖,分毫没伤到要害,却是要吃好一阵子的苦头了。

    刘霞被田氏雇人抬回府上,赵南嘉还得受大半月的牢狱之灾。赵风心中气恼,还是给狱卒留了不少银两,托她们照顾一番。赵南嘉不是囚犯,不能得罪,又有银钱拿,狱卒们自是满口应承。

    叶维退了堂,回到后衙,只觉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一看方黎与段诚也是如此,不免抱怨道:“赵氏出了这么个祸根,在陛下面前留了个恶名,若是不好好教导,以后还要栽在她身上。”

    方黎与段诚却议论起杨崇来。

    “那杨氏,告了妻主又不和离,以后的日子要难过了。没想到崔相居然会提出封诰命这样的话来,就是可惜被陛下驳回了。”

    “崔相是杨氏的姑母,为他着想也是正常的,那堂上除了她,谁还敢和陛下提诰命的事情,毕竟杨氏没有女儿,妻主也还只是个学士。”

    听她俩议论个没完,叶维出声制止:“你们俩大小也是个京官,怎么学那长舌夫,议论人家的家事。”

    方黎和段诚停了话头,各自做事。叶维却在脑子里细细思索起来。崔致与陛下的情分不简单,她开口为杨氏求个诰命,元晗怎么也会给个面子,可是偏偏被驳回了。

    驳回的理由看起来合理,却不仅仅是因为礼教约束,而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回护杨氏。陛下?杨氏?怎么想都很怪异。

    叶维甩甩头,总算是把这个棘手的案子审过了,不想那么多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怒火(一)

    元晗回到宫里,一个人呆在御书房,所有御前伺候的宫侍都被赶了出来,连青岚都不例外。

    已经过了午膳的时间,青岚在门口低声询问:“陛下,可要传膳。”

    “不用,朕一个人静静。”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又传来一声询问:“陛下……”

    话还没说完,元晗大怒:“滚。”

    门外静了静,传来卫蕴冬的声音:“陛下,是臣侍。”

    元晗顿了顿,朝事再大的怒气,都不应当由卫蕴冬承受,缓了口气:“进来吧。”

    卫蕴冬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弄月。

    “听青岚说,陛下忙了一早晨,午膳都没来得及用。臣侍宫里进了一道笋干老鸭汤,尝着还不错。便又让御膳房备了点,呈给陛下。”

    卫蕴冬从弄月手中接过食盒,放在窗边的案几上,取出一只汤盅来。盖子一揭开,鲜香扑鼻。

    元晗下了早朝后出宫,到现在茶水喝了不少,生了一肚子气。闻到食物的香气,才发觉自己真的饿了。

    走到床边的案几边坐下,拉着卫蕴冬在另一边坐了,端起汤盅喝了一口。温热鲜美的汤汁入口,十分熨帖。早上满腔的怒火,仿佛被这碗汤浇灭了大半。

    卫蕴冬见她面色稍霁,劝慰道:“陛下再关注朝事,也要保重身体。”

    汤品美味,耳边又有软语劝慰,元晗向卫蕴冬抱怨:“你不知道那个赵南嘉多胆大,凭着自己想当然就敢管闲事替人出头,差点把自己送进去吃牢饭。”

    卫蕴冬听青岚说了些,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刘学士与杨侍中都是陛下的股肱之臣,她们任何一方得了罪名,对陛下都是损失。”

    “所以朕才气恼赵南嘉咬死不放,一点眼色都没有。”

    “陛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律法面前人人都要受到约束辖制。若是朝中众臣,人人都懂得看眉高眼低,不敢揭陛下近臣的短,那陛下岂不是言路不通受人蒙蔽?如此看来,赵南嘉还应当受得嘉奖呢。”

    话是这个道理,但是直言上谏可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元晗的怒气本就消下大半,再被卫蕴冬这么一劝,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的确,赵南嘉的行为是令人气恨,可是只有她这样的人,才能让高高在上的皇帝看见更多的事,听见不同的声音。而且她熟读新律,虽然现在做事还有些愣头青,但元晗不得不承认,赵南嘉是个可造之材。

    “依皇后之见,朕应当怎么奖赏赵南嘉?”

    卫蕴冬笑着说:“陛下不是已经想好了吗?还要来考校臣侍。”

    “哦?冬儿且说说朕想好了什么?”

    “赵南嘉有功名在身,这个时间从金陵赶到京城,是要参加明年的科举殿试。提前大半年,不外乎是想在国子监求个生员的位置。陛下何不成全了她,看看她到底有多少才学?”

    元晗的确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赵南嘉把刘霞停夫再娶的事捅出来,杨崇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今天这么大的怒气,一方面是赵南嘉挑出这件事儿,另一方面也是恼怒刘霞。明明已经投靠了她门下,却还贪图杨家的权势,另娶杨崇。这种心情,就像是自己的珍宝,到了别人手中肆意玩弄,却没有立场指责什么。

    “绮文也是太令朕失望了,停夫再娶说起来不是什么大罪过,可毕竟是德行有亏,朕还怎么重用她。”

    赵南嘉的事情还可以说是为了皇帝分忧,到了刘霞这里,可就是实打实的朝事了。后宫不得干政,卫蕴冬不便多说,只是静静听了。好在元晗也不指望听他出什么主意,便又说起后宫中的事情。

    用完一盏汤,卫蕴冬告退离去,元晗细细琢磨了一番,怎么不着痕迹地给赵风开方便之门,把赵南嘉塞进国子监。刚刚当着赵风的面,“夸赞”了赵氏后人,现在又要嘉奖,赵风怕是琢磨不透皇帝的意思了。

    思来想去,还是在卫弗进宫的时候,“顺便”提了一句:“国子监是可以接受官员举荐的学子吧。”

    卫弗耳聪目明,这一句装作不经意提起的话,明显是意有所指,立即就与早上那出闹剧的始作俑者赵南嘉联系上了。

    若是换了别的官员,还要琢磨一番,皇帝到底是要大开方便之门,还是要惩治到底。可这人是卫弗,当朝皇后的亲祖母,武帝口中的“老狐狸”,她会意一笑:“自然是接受的,可也不是随便举荐的什么人都接受。国子监博士还要亲自考校学问,有时候国子监祭酒也会亲自过问。”

    元晗心知卫弗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心中满意:“那就有劳卫相了。”

    京兆府衙,杨茵因为证据不足,宣判无罪,杨家三人先行离开。由于杨崇不与刘霞和离,杨素素再愤怒,也只能让他留在刘家。

    “崇儿,过几日我与母亲大姐再去看你,你千万保重自己,照顾好云儿。”

    证据不足不能奈杨茵何,赵南嘉愤愤道:“杨茵,你别以为没有证据就能逍遥法外,你需得知道,善恶终有报。”

    杨茵淡淡看她一眼:“我等着你来报。”

    杨素素不得不承认,这个长姐,比她更有世家嫡女的风范。

    一路上,杨业沉着脸一语不发。到了府中,只留下一句“随我来书房”。杨茵与杨素素跟着到了书房,打发了伺候的侍从出去,书房里只剩下三人。

    “跪下。”

    杨素素一愣,杨茵已经利索地跪了下去。

    杨业取了藤条来,冷声问:“截杀范氏的人,是不是你派去的?”

    杨茵毫不犹豫承认:“是。”

    “啪”的一声,藤条抽在杨茵胳膊上,她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痛楚,很快就恢复原样。

    “你以为你是谁?你能左右别人的性命?”

    杨茵并不认错:“母亲选了刘霞做儿媳,便是看中了她的才华,将来要在官场上扶持一把的。刘霞哪里都好,有才学有能力有眼光,唯独在德行上有亏。既然如此,让范氏消失,崇儿不会受到伤害,杨家与她也没有嫌隙。我来当这个恶人便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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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本纪介绍:
周泰初二十年,武帝亲征,攻破南朝皇城。末代皇帝自尽于皇宫,南朝覆灭。自此,分裂了长达百年的南北朝再度统一。
泰初二十三年,武帝驾崩,临终前传位于皇十五女元晗。
次年,元晗即位,改年号景成。刚刚完成一统的周朝,迎来了“景成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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