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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支海民     寡妇村txt下载     寡妇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二章

    看案桌上的红烛尽燃,一对新人在暗夜里相拥。

    那是一场特殊的婚姻,李明秋瞒过了所有的亲朋好友,没有迎亲的唢呐,没有鞭炮声声,只有一对红烛在泪光中尽燃,闪烁着最后一点火星。

    李妍在年贵明的怀里颤栗,浑身早已经软弱无骨,她有一种朦胧的期待,感觉中失落的灵魂终于找到了靠山,结了痂的伤口在迅速弥合,内心里升腾起一种心甘情愿被撕裂的焦渴。她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灼热的嘴唇,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舌尖伸了进去,听得见路贵明贪恋地吮吸,那是一种水到渠成的契合,感觉中一团大火把他们点燃,身上的衣服在自然地滑落……年贵明双手捧起李妍,小心翼翼地放在炕上,李妍在暗夜里期待,期待着年贵明套上犁铧,去翻耕她那已经被掠夺过的庄园。

    勇猛的男人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一次攻陷城池的酣战,积攒了二十年的能量在一瞬间绽放,感觉中身下的肉体好像一团火球,似乎要把他融化,可是就在犁铧插入那片茅草地的瞬间,李妍突然崩溃了,她想起了骑二师的禽兽们那撕心裂肺的凌辱……一种恐惧本能使得姑娘产生巨大的反弹力,她一下子把年贵明从身上推开,然后裹着被子躲在炕角,眼神里流露出可伶的祈求:“贵明,求求你……不要那样,我……害怕”。

    男人的潜能一旦爆发,犹如射出去的箭镞,根本没有回头的可能,年贵明锐变成一头凶猛的狮子,又一次把李妍裹入怀中……李妍精神的堤坝在一瞬间塌垮,感觉中浑身的血液被点燃,那种撕裂和剧痛似乎要把她焚毁,李妍的祈求变成了低声抽泣,可是那年贵明没有停下来的意图,发动机的活塞不停地运动,那种扩张和收缩越来越迅猛,猛然间岩浆突喷,李妍在冶炼中磐涅,有种化烟化灰的酣然。

    年贵明还是一个处子,根本就不怀疑自己身下女人的忠诚,虽然那条道儿还很陌生,但是不需要神仙指路,那是一间温暖的茅屋,一旦住进去就会忘记了世间的所有。酣战过后的年贵明有点意犹未尽,稍作休整又跃跃欲试,翻身骑上李妍的身子,搭弓射箭,准备第二轮进攻。

    李妍费劲把年贵明推下来,嘴搭在年贵明的耳朵边,悄声问道:“贵明,你能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一辈子……对我好吗”?

    年贵明疑惑,反问道:“都这样了,你还怀疑我的忠诚”?

    李妍又开始哭了:“贵明,我不该对你隐瞒,就在你回凤栖的前十几天,骑二师的一帮子禽兽士兵,糟蹋了外公私塾的几个女生……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仿佛正在行进中的汽车爆胎,年贵明一下子蔫了。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岳父岳母要让他把李妍带走,而且非要让他们临走之前结婚。年贵明坐起来,厉声质问:“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李妍坐起来,擦干眼泪:“贵明,我可是真心为你好,不想对你有所隐瞒,你如果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

    年贵明跟李妍面对面坐着,仿佛一对正在做法的高僧。一丝寒风从门缝挤进,横在俩人的中间,可怕的坚硬。

    终于,李妍说话了:“贵明,你是不是感觉我很卑鄙,隐瞒了自己的过去?其实,即使我不告诉你,你迟早也会知道。今晚,就算我求你,咱俩的事不要告诉父母,明早,咱们高高兴兴地从家里出走,走得让我的爹娘放心,到延安后,一切由你处置,我绝不拖你的后腿”。

    李妍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想离开家,离开凤栖,这是一块伤心之地……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你使我懂得了许多革命的道理,带我远离了噩梦,往后的路怎么走,全靠我自己”。

    年贵明的脑袋炸响了一排闷雷,感觉中眼前一片混沌。李妍的话好像一把钢针,直直扎进他的灵魂,古往今来许多爱情的神话全都黯然失色!如果年贵明穿上衣服,打开屋门,义无反顾地从这里走出去,相信李妍不会阻挠,生活将会在年贵明面前展开一幅更加广阔的天地。但是那样一来无异于把一条绳索套在李妍的脖子上,绳索的另外一头拴着年贵明的良心……他的一生将不会平静,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可是这种打击太沉重,相信任何男人面对这种打击都不会泰然处之,面对一个失去贞操的女人,年贵明身心俱焚,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任何语言都显得虚伪。

    李妍看年贵明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一丝阴影从心头掠过,卧榻之侧的男人已经不属于她自己。她默默地穿好衣服,重新点亮红烛,在案桌前枯坐,一绺头发掉下来,苫住半边脸,墙上的身影袅袅婷婷,好像月中嫦娥翩翩起舞。

    年贵明抬起头,默默地注视着李妍的倩影,冰山的一角开始融化,胸腔里流动着消融的水声。其实,人的情感里掺合了太多的自私,那种外来的暴力并非一个弱女子能够抗拒,原谅就意味着需要付出极大的勇气,以后的日子不会一帆风顺,因为双方的心仪里都留下巨大的阴影……可是,年贵明还是被李妍身上散发出来巨大的魅力折服,假如,此时此刻,他为那不可饶恕的过失而跟李妍一刀两断,也许有一天,他会为自己的冒失而悔恨终生……年贵明被李妍击败了,声调里含着某种诉求:“李妍、我……原谅你……因为……我的心里已经被你占满,很难想象离开你我能够生存……”

    那不是誓言,是一种推心置腹的表白。年贵明的语调里带着磁电,直击得李妍现了原型。婚姻是杯雄黄酒,没喝之前,是千媚百态的白娘子,喝了以后,就锐变成灵霄帐里的一条蛇!李妍心里头的那一点自尊在迅速消弭,站起来,又不自觉地向年贵明靠拢。年贵明很自然地伸出双臂,把李妍揽进自己怀里。

    可是,无论两人怎样表示亲热,横旦在两人心里的阴影都无法消弭。李妍悲观地感到,要想重新获得年贵明的真爱,实属不易。而年贵明却好像得了软骨病那样,浑身困乏无力。

    整整一夜,院子里一直有人走动。李妍知道,那是爹爹,在为他们两人远行做准备。

    虽然没有公主远嫁时的隆重,但是李明秋老俩口还是费尽心机,尽量为女儿准备周全。

    那匹枣红马已经年迈力衰,驮着女儿远行李明秋感觉不放心,天快亮时李明秋来到岳父家,他原先已经跟满香商量好了,不想把女儿将要远行的消息告诉老岳父,突然间感觉到有些不妥,因为老岳父最钟爱这个外孙女,不告诉老人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看见满香在灯下坐了一夜,在为女儿做鞋,那双鞋已经做好了鞋底鞋帮,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把鞋底鞋帮连接在一起,那是一双上轿绣鞋,红缎面上绣着凤凰戏牡丹,看着自己的爱妻满脸严肃,似乎在完成一项重大的工程,李明秋不忍心打扰,独自一人开了院门,看大街上空无一人。

    李明秋举手敲岳父家的大门时满脸凝重,好像在完成一项重大的使命,黎明的早晨那敲门声分外的响亮,仿佛古刹钟声,带着悠远的回音。

    停了好大一会儿听见十二能打着哈欠问道:“谁呀”?

    李明秋回答:“是我”。

    岳父开了门,眼前出现的一幕使得李明秋感觉惊奇而兴奋,只见院子内的拴马石上拴着三匹高头大马,那三匹马正当壮年,膘肥体壮而又精神。不等李明秋问话岳父首先回答:“志琪(十二能的大儿子)昨晚上回来了,还带了两个贴身警卫,这阵子正在睡觉。昨晚他们回来的有点晚,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们”。

    李明秋喔了一声,便围着那三匹马不停地转圈,这是三匹军马,马的屁股上用烙铁烙上了编号。李明秋一生爱马,深蕴马的优劣脾性,感觉到女儿临行前确实需要一匹骏马,所以对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岳父十二能看女婿围着马转圈,也知道女婿爱马如命,可是他还是发现了一些蹊跷,李明秋进院后没有询问妻弟的近况,偏偏对马有点爱不释手,同在一座城里住着,相互间了如指掌,十二能还是关心外孙女李妍的近况,问道:“李妍好些了没有”?

    李明秋答非所问地说:“李妍今早就要远行,可惜我那枣红马已经年迈,缺少一匹骏马替她代步”。

    十二能怀疑自己听错了,追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些什么?李妍要到哪里去”?

    李明秋把一匹马的前蹄子抱起来,查看马蹄子上的铁掌,看岳父等得不耐烦,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李妍跟叫驴子的大儿子年贵明结婚了,今早夫妻俩就要上延安去参加八路军,我特意来告诉你,可惜女儿临行前没有一匹好马,这匹马能否借我一用”?

    十二能气急,捶胸顿足:“我说你们全都疯了,八路军是乱臣贼子你们知道不?迟早会被****消灭!我正打算说服志琪,为李妍在国民党这边某一个差事干,想不到李妍刚出狼窝又进虎口!那叫驴子的儿子在我的私塾里念书长大,身上有几根汗毛我都能数清!那孩子有点张狂,无论干啥事都想出头,你把女儿交给年贵明带走,心里放得下不”?

    李明秋两手一摊,有点无可奈何地说:“这件事由不得我们,两个年轻人一见钟情,婚姻之事不能强求,现在生米已经做成熟饭,再说什么都无用”。

第一百二十三章

    那天早晨年贵元起了个大早,隔着窗子叫醒了姐姐年翠英,告诉姐姐他要去一趟县城,哥哥年贵明临走前说过打算重新开张爹爹留下的叫驴子酒馆,这阵子不知道筹备得怎么样了,他打算去县里给哥哥帮忙。

    还没有起来的年翠英马上坐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喊道:“贵元,你先稍等一下,总不能不吃饭就走”。

    年贵元说,他拿两个冷馍,一边走一边吃。

    说话间郭全发三下两下蹬上裤子,开了屋门,把贵元的一只胳膊抓住,埋怨道:“贵元,姐夫什么地方对不住你?怎么不吃饭就走”?

    年贵元说得有点凄凉:“不是那么回事。夜里睡下突然想起了哥哥和爹娘,想过年以前跟哥哥一起回到年家庄给爹娘烧香”。

    郭全发感觉有点为难,按照当地习俗过年以前他还要给爹爹和娘“请灵”(当地习俗,除夕下午把逝者的魂灵从墓地里“请”回来,在家里设灵堂),所以无法跟上妻弟同去凤栖,可是让贵元一个孩子走八十里山路郭全发又有点不放心。正在这时儿子郭文涛穿戴整齐地走出屋子,说:“爹,快过年了,家里离不开你,要不然我跟舅舅同去凤栖”。

    年翠英风风火火地来到院子,把几个人全部赶回屋,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你们今天谁也别想走,乖乖在家里呆着,除夕后响(下午)我带贵元去野外面朝年家庄烧个香就行咧,咱们先顾活人,别把祭祀祖先看得那么隆重”!紧接着眼圈一红,哽咽道:“贵元,爹娘不在了,当姐姐的就要担当起爹娘的责任,你去那里姐姐都不放心”。

    年贵明坐在灶前的草墩前,有点垂头丧气。昨天姐姐跟外甥郭文涛去给青头家帮忙,回来时已经到了半夜。可是外甥郭文涛仍然不睡,兴奋地在被窝里翻来覆去。舅舅贵元比外甥文涛只大两岁,平时在一起玩耍亲如兄弟,贵元觉得奇怪,问文涛:“你是不是吃了喜妈的奶(方言,形容高兴得忘乎所以)”?文涛钻进舅舅的被窝,爬在舅舅的耳朵上告诉舅舅:他亲了一个小姑娘的嘴,那个小姑娘叫做文慧,那种感觉真好,简直跟吃了蜂蜜一样……。说话间文涛腿中间的棒棒直直地挺起来,戳着舅舅贵元的肚皮。贵元拽住那棒棒一捏,竟然流出了一手粘糊糊的液体……文涛害羞了,捅了舅舅的胳肢窝一下,咯咯笑着,钻进自己被窝,翻过身呼呼睡去。

    可是贵元却失眠了,瞪着眼睛想了一夜。物质极端匮乏的年月,惟有人的性早熟。贵元知道那是什么,心里头涌出一丝酸楚。爹娘死了,姐姐又有这么多的儿女,虽然说贵元住在姐姐家里吃喝不愁,可是谁为他的以后考虑?人的思绪容易受情绪的绑架,他突然想哥哥了,感觉中只有哥哥才能带他走出迷津,天还未亮贵元就穿衣起来,决定一个人去县城找哥哥贵明。

    姐姐翠英看贵明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由得掉下几滴眼泪。郭全发想了想,后天才是除夕,带着征询的语气跟妻子商议:“是不是这样,吃完早饭我带贵元去凤栖,争取后天中午回来,万一有什么事耽搁了回不来,你跟几个孩子一起,把爷爷奶奶、爹爹跟娘的灵请回来,供奉在咱家的老屋里”。

    翠英叹一口气,有点悲戚地说:“既然到了县城,不妨顺道去一趟年家庄,去给爹娘烧个纸……”。

    吃过早饭郭全发来到漏斗子家,想找大狼借两匹马。这几年郭宇村家家的日子过得如日中天,惟有郭全发家道中落,可是全发不嫉妒不泄气,因为他有五个儿女。前多年漏斗子家的日子也过得很累,可是孩子们长大以后,日子很快有了起色。太阳从家家门前过,人人都有几年兴旺、几年倒霉的时候。

    漏斗子高高兴兴地从槽头牵出来两匹马,把马缰绳交给郭全发,顺便告诉全发,正月初二他打算给村里包两场家戏,嘱咐郭全发不要错过了看戏的机会。

    郭全发把褡裢搭在马背上,问翠英:“还需要买点什么”?年翠英替自己的兄弟整整衣领,对丈夫说:“什么也不要买,顺便问一下公办学校什么时候开学,过完年以后死死活活也要送几个孩子上学”。

    刚刚把弟弟跟丈夫打发走,只见蜇驴蜂穿一身新衣,提一篮子酒席宴上吃剩的饭菜,走路还是那么轻盈,脸颊还是那么白净,笑嘻嘻地来到年翠英家门口。

    年翠英以为蜇驴蜂上门答谢,有点过意不去,上前接住蜇驴蜂的篮子,嘴里说道:“哎呀呀老邻家咱们在一个村子相处了几十年,给你家帮一天忙完全应当,你提这么多礼物干啥”?

    蜇驴蜂脱了鞋坐到炕上,脸上笑得灿烂,说出的话儿却夹枪带棒:“我得叫你亲家母。我昨天刚给大女儿文秀招赘了一个上门女婿,今天又来给二女儿文慧找婆家。俗话说养女弱门之家(土话,被人瞧不起),我的女子真有点不让人省心”。

    年翠英咂摸着蜇驴蜂的话,感觉中有点琢磨不透,脸上的笑容显得僵硬:“老邻家咱们不沾亲不带故,凭啥叫我亲家?再说啦,我看郭宇村没有人瞧不起你,你说的这些话让人承受不起”。

    郭文涛一见蜇驴蜂进屋,知道跟他自己昨天亲了文慧有关。可是纸里包不住火,迟早会让娘知道,事已至此文涛索性破罐子破摔,于是他显得理直气壮,毫不遮掩地说:“妈,我昨天跟文慧亲热时被婶娘看见了。其实这也没有啥,我喜欢文慧,文慧也喜欢我,这件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两位妈妈看得办”。说完后把身子挺得笔直,俨然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架势。

    年翠英本身好强,听得儿子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她顺手操起擀面杖,朝文涛的身上就打,文涛不逃不躲,有一种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悲壮。年翠英刚打了一下,打第二下时被蜇驴蜂伸出胳膊挡住:“亲家母你听我说,你当着我的面教训儿子是给我难看,你打儿子等我走了以后再打,这阵子咱们还是说几句正经话。夜黑地我也再三讨问文慧,文慧说的话跟你的儿子说得一模一样,我管不住自己的女儿,我看你也管不住自己的儿子。这件事究竟如何下场,回头你跟全发商量,我们等你的回话。说完跳下炕就要走”。

    别看年翠英平日里嘴上就像刀子一样不饶人,遇到这种事情当真心里没有了主意。蜇驴蜂说话滴水不漏,祸是儿子闯下的,总不能冲人家蜇驴蜂发火。她叹了口气,软了下来:“老邻家、亲家母,你先消消气,听我说,回头我跟文涛他爹说,让文涛爹到你家提亲”。

    蜇驴蜂走后年翠英又要打儿子,文涛站直了说:“娘,你要是打了我能不再生气,你就多打几下”。

    年翠英就像霜打了的黄瓜,蔫了。她把手指头戳在儿子的脑门前,哀叹一声:“儿呀,你现在正是求学上进的年纪,却被那小狐狸精诱骗,早知这样,咱俩夜天(昨天)就不该去给青头家帮忙”。

    那文涛确实也够一个男子汉,说话一点也不拐弯:“娘,是儿子不好,亲了人家女子娃,正好被文慧的妈妈看见,并不是文慧诱骗儿子。叔叔郭全中跟我一天出生,人家都结婚几个月了,我为什么不能”?

    年翠英第一次被儿子击败,心里有些悲凉同时又有些成就感,意识到儿子已经长大,有了属于自己的七情六欲。谁都从年轻时走过,少女怀春时的那种感觉年翠英也曾经发生,风水轮流转,这阵子儿子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她绝不能像老爹爹叫驴子那样,棒打鸳鸯,把自己热恋中的女儿远嫁……

    郭文涛看见,几个年纪较小的弟妹在隔壁屋子里窃笑,一个个掀开门帘偷看哥哥跟娘对峙。郭文涛年长,不能给弟妹们留下任何一点不良的影响。看妈妈坐在坑沿上半天不言语,以为自己的行为把妈妈刺伤,想到爹娘含辛茹苦抚养他们兄妹几个长大,郭文涛心头涌出一丝忏悔,他面朝妈妈跪下了,口中念念有词:“娘,是儿不对,是儿不好,烦请老娘消消气,千万不要把老娘气坏了身体”。

    年翠英吭哧一声笑了,心想是自己儿子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此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于是问道:“你当真喜欢那个文慧”?

    郭文涛依然跪得笔直,回答道:“儿子想好了,既然亲了人家,就要对那个女子娃负责,这辈子非文慧不娶”!

    年翠英喟然一声长叹,说:“儿呀,娘不想让你过早地结婚成家,不想让你跟你爹一样,一辈子跟泥土打交道,圣人说,学而优则仕。娘听人说十二能的大儿子二儿子全都在外面干事,而且都干出了名堂。娘跟你爹再苦再累,也要让我的儿女们走上正道……”年翠英说着说着心里一酸,竟然掉下几颗泪珠。

    记忆中娘一生活得刚强,很少有流眼泪的时候,看见娘哭兄妹几个慌了,一起出来整整齐齐地跪在娘的脚下。年翠英突然间破涕为笑,把孩子们赶起来,说:“你们到外边耍去,娘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一出屋子兄妹几个便把郭文涛团团围住,大家齐声质问大哥:“哥,你以后娶了嫂子,再对我们好不”?

    郭文涛看见兄妹几个祈求的眼神,感觉中自己有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应当为父母分担解忧,减轻父母抚养儿女的重负。想好了,他决定不再去念书,央求爹娘去青头家提亲,把文慧娶过来,替妈妈操持家务,而他自己则跟爹爹一起,起早贪黑,把日头背上山坡,期待收获。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李明秋看见岳父的脸色铁青,心里有些后悔,不该把李妍出远门的事情告诉岳父。感觉到岳父肯定要出面阻挠,给李妍和年贵明出行增添一些变数。为了缓和岳父的不满情绪,李明秋故意非常轻松地说:“我主要是来征求你的意见,叔叔(当地人把岳父叫“叔”)去劝劝李妍,李妍如果回心转意我们求之不得”。

    十二能是个急性子人,当真要去劝说李妍。刚开了大门被儿子屈志琪叫住:“爸爸,你先等一下”。十二能回过头,看见儿子一身戎装站在上屋的台阶上,心里便有些感触。他转过身,问儿子:“志琪,你路上走了几天,到家了不睡个懒觉,这么早起来作甚”。

    屈志琪说:“爸吔,刚才你跟姐夫在院子里说的话我听见了,您先回屋,咱们在一起说几句话”。

    十二能以为儿子能帮他劝说李明秋不要把外孙女送往延安,因此上折回来,父子三人一同来到客厅,当年一只暖水瓶在凤栖也算奢侈品,可是十二能家里已经用上了热水瓶,警卫进来要给三人泡茶,找不到茶叶,李明秋笑道:“家翁从来不喝茶,我来吧”。

    警卫退出,李明秋问道:“叔叔喝开水还是喝蜂蜜”?

    十二能摆手:“蜂蜜喝了胃酸,我就喝白开水”。

    李明秋为叔叔倒了一杯白开水,屈志琪回到自己的寝室,拿出一听罐装的茶叶,揭开茶叶盖子,屋子里溢满茶叶的清香。

    十二能感觉惊奇,接过儿子的茶叶罐子一看,外包装上写着:西湖龙井茶,知道这茶叶非同一般,儿子要老爸少泡一点试试,十二能立刻摆手:“我一生没有喝过茶叶,照样活了这么大年纪”。

    屈志琪不再说啥,给姐夫和自己泡了两杯西湖龙井茶,李明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立马赞道:“好茶”!

    十二能端起碗喝了一口白开水,开口说了话:“志琪,你劝劝你姐夫,你姐夫简直疯了,要把李妍送到延安当八路”。

    屈志琪没有正面回答爸爸的话,而是偏过头问姐夫:“刚才我在屋子里听到,你对我那三匹马赞不绝口,如果你看上的话,随便挑一匹送给你”。

    李明秋马上喜形于色:“你说得可是真话”?

    屈志琪一副军人的姿态:“军中无戏言”。

    李明秋故意说:“无功不受禄,白送不要,卖的话可以考虑”。

    屈志琪哈哈一笑:“姐夫你真会说话,我堂堂一个团长缺少一匹马钱”。

    李明秋慨然道:“女儿李妍出行,可惜缺少一匹好马”。

    屈志琪即刻带领李明秋来到院子里,指着那三匹马说:“姐夫随便挑选,选上那一匹都行”。

    十二能撵出院子,拽住儿子的胳膊,气急败坏地训斥道:“儿呀,可别忘了你是****的团长,岂能容忍外甥女去投叛党”!?

    屈志琪回头对爸爸一笑,大度地说道:“蒋委员长都容得共产党存在,我一个小小的团长为什么不能?只是几年没有见到外甥女了,不知道李妍现在长得怎样。一会儿咱们共同到姐夫家里去为李妍践行,顺便看望同窗年贵明。想来贵明一定出息得非常出色,不然的话姐夫不会把宝贝女儿让贵明带走”。

    十二能喟然一声长叹,告诉儿子:“志琪你有所不知,长安兵谏以后,东北军从凤栖调走,来了骑二师一帮子禽兽……”

    李明秋摆摆手,不让老岳父继续说下去,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如果不是发生那次不幸,李明秋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自己的爱女远行。

    其实即使老岳父不说,屈志琪也知道事情的原委,这几年军旅生涯把屈志琪锻炼得更加沉稳,他不愿意揭姐夫的伤疤,有些事情只能烂在心里。

    十二能发现,他的儿子这次荣归故里最大的变化就是把爹不叫“爹”,而是叫他“爸”。尽管这个“爸”字在十二能看来很拗口,但是十二能还是接受了,没有替儿子改正。人的有些观念亘古不变,有些观念却要随时代的改变而改变,执拗的倔老头子把说了一半的话咽进肚子里,瞪起眼睛看儿子的反映,岂料儿子却说:“爸,一会儿大家听说我回来,肯定屋里客人不断,这阵子清闲,咱们到我姐姐家去,顺便看看李妍外甥女”。

    清晨的凤栖街空无一人,屈志琪的皮靴子敲打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响声特别清脆。凤栖这块地盘地杰人灵,人才层出不穷。远的不说,单是清朝在外做官的举子就枚不胜举,知名的有刘琦、董彩凤。到了民国时期出的人才就更多,老一辈有屈先生,已经赴南京参议院就职,新的一代成长起来了,目前崭露头角的只有屈志琪,以后随着情节的进一步深入,笔者将会介绍更多的、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涌现出来的人物。

    言归正传。李明秋跟屈志琪一边说话一边在前边走,十二能挺胸昂首跟在后头,感觉中虽然有些不快,可是心里头还是为儿子的成功感动,十二能现今成了老太爷,跺一脚凤栖城震动,身为人师,十二能一生中没有弯过腰,无论干什么总要把腰板挺直,这是职业养成的习惯,也反映了十二能的性格。

    一行三人来到李明秋家门口,门虚掩着,李明秋上前一步,替妻弟屈志琪打开门,紧接着张嘴欲喊满香出来迎接。屈志琪伸手把姐夫的嘴挡住,他看姐姐屋子的灯亮着,想偷偷地窥视姐姐究竟在干什么,李明秋跟岳丈进了上屋,屈志琪一人爬在窗子上,看姐姐坐在灯下正在纳鞋,满头的乌发已经显出银丝,心的一隅便涌出孩提时代,姐姐握紧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他书写“人之初”时的情景……那时的姐姐年轻而漂亮,一根大辫子又黑又亮,姐姐嘴里哈出的热气带着清香,直熏得志琪的心里酣醉,姐姐的双手带着磁性,让志琪握笔的手不停地颤栗。光阴荏苒,转瞬间姐姐已经老了,在为远行的女儿准备上轿的鞋……可怜天下父母心!屈志琪情不自禁地叫道:“姐姐”!

    满香蓦然抬起头,看窗外站着一个年轻英俊的军人,那军人长着一张熟悉的脸,记忆的窗户打开,眼神由惊诧迅速转变为惊喜。满香忘情地叫了一声:“志琪——”!放下手里的活儿,刚打开屋门,志琪冲进屋子,把姐姐牢牢地揽在怀里……

    院子里的响动惊醒了一对正在酣睡的恋人,李妍坐起身,戳醒了年贵明,指着窗外说:“我听到院子里好像来了好多客人”。

    年贵明睡眼惺忪的坐起身,好像得了失忆症,朦胧的黎明看见自己的身边坐着一位美人,他费劲地拍了一下脑袋,让思绪恢复了记忆,这才想起自己跟李妍已经燕尔新婚。听窗外人声吵杂,有一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疑惑,他慢慢地穿上衣服,打开窗子,看院子里站着一个英俊的军人。看着面熟,却记不起是谁,在记忆的仓库里费劲地寻找,影影绰绰拼接起记忆的碎片,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屈志琪!

    年轻人在一起相遇,不论他的政治指向是什么,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激动。年贵明开了门,直冲屈志琪走了过去,大声地喊道:“志琪!还认识我不”?

    屈志琪伸出双手,有点感慨地说:“想当年一群同学相聚,指点江山,为国家的前途命运担忧。这一别六七年过去,国共终于达成和解,共谋抗日大计,咱们两位老同学才能握手重逢”。

    年贵明在屈志琪面前,有一种相形见拙的惭愧,嘴张了张,想想,在这种场合无法推销那一套解放全人类的理论,只是随声附和道:“是呀是呀,想不到老兄飞黄腾达,荣归故里”。

    李妍在忙边纠正道:“贵明,不能乱了辈分,咱俩应当把人家叫舅”。

    年贵明脸上的尴尬一扫而过,随即回复了常态:“对,我倒忘了,应当把你叫舅”。

    屈志琪看着外甥女李妍说:“妍儿,舅舅不知道你新婚,没有准备下贺礼,刚才姐夫看上了我的坐骑,你们这次远行,舅舅打算把那匹马送与你”。

    李妍正要答谢,妈妈满香出屋,对三位年轻人说:“腊月天院子里太冷,你们三人屋子里说话”。

    屈志琪跟年贵明携手进入上房正屋,李妍也要跟着进去,妈妈朝李妍摆摆手,说:“妍儿,你先到我的屋子里来一下”。

    李妍随妈妈进屋,看炕上摆着一双红花绣鞋,方知妈妈一夜没睡,在为远行的女儿准备嫁妆。看妈妈满脸倦容,头上的银丝一夜之间增添了许多,心便洇湿,眼泪喷薄而出,女儿是娘心头肉,女儿远行娘担忧。李妍把头扎进娘的怀里,满香伸手抚摸着女儿的脸颊,李妍感觉到妈妈的手在颤抖。虽然不是生离死别,可是这一走,重新见面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李妍为自己的任性后悔,感觉中对不住自己的父母。

    满香为女儿擦干眼泪,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流出,反过来安慰闺女:“孩子,往后你出门在外,要学得自立自强,学会自己料理生活……不要哭了,你一哭娘这心里就像刀割一般难受……乖乖娃,别哭,娘还要做饭,送你们远行……”劝着劝着,感情的闸门关不住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淌在女儿的脸上,娘俩的眼泪合在一起,汇成一股横流。

    娘俩正哭时,只听得上屋一声怒吼,李妍外公十二能声嘶力竭地吼道:“李妍不能走!要走,先把我埋了再走”!

第一百二十五章

    除夕的上午瓦沟镇一片繁忙,每年的除夕瓦沟镇都遇集。一般富户人家这一天忙着挂影(祖先的牌位),祭祀祖先。可是穷人家这一天仍然在集市上转悠,没钱割肉的穷人在肉铺前伸长脖子看着,肉掌柜卖不完的肚皮肉能不能赊二斤回家让孩子们尝尝肉腥。这一天的集市人们称为早集,天微明瓦沟镇就人头攒动,中午不到就散集,散集前的什么东西都便宜卖,穷人家赶着去“拾会把”(捡便宜)。下一个集日要等到正月十二,肉掌柜也必须把卖不完的猪羊肉赊销出去,受苦人这时就一拥而上,把肉铺子围得水泄不通。

    猛然间听得一阵锣鼓响,只见一乘大红花轿由四个人抬着,花轿旁边杨九娃骑着高头大马,身上披着丈二红绫,身后十几个土匪抬着整猪整羊,招摇过市。

    瓦沟镇没有人不认识杨九娃,可是杨九娃公然在瓦沟镇招摇过市还是第一回,特别是杨九娃让大红花轿抬着自己新娶的小媳妇,人们让开一条道儿,看那花轿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两个大字:“香玉”。

    这一定又是杨九娃的创意,唯恐天下人不知道自己的女人叫做什么,把自己女人的名字写到花轿上,显示自己对女人的绝对恩宠。特别令人惊奇的是,花轿里竟然传出来小孩子的哭声,瓦沟镇周围所有的人都知道杨九娃被何仙姑阉了,难道说杨九娃又有了那种功能?算了吧,这个世界上怪事太多,咱先看看热闹再说。

    随着一阵鞭炮声,花轿停在郭麻子官邸的门口,原来杨九娃携夫人前来慰问郭团长。土匪头子抬着整猪整羊慰问当地驻军,这在当年的瓦沟镇可以说是一大风景,已经准备回家的赶集人又返回来,看杨九娃这出戏究竟怎么演下去。

    只见郭团长偕夫人迎出大门外,两个亲密无暇的挚友互相抱拳致意,接着携手进入院中,排以上军官站立两行,对杨九娃的到来一齐鼓掌欢迎,杨九娃好似外国总统来访,检阅郭麻子这些部下,上前跟那些弟兄一一握手,感觉无上荣幸。

    牡丹红掀起轿帘,亲自把杨九娃的夫人扶下轿子,并且用双手接过孩子,两个女人亲密无暇,好像亲姐妹一般。

    士兵们从土匪弟兄肩上接过抬杠,把整猪整羊以及其他新年贺礼抬进院中,看见那些贺礼摆满一院子,郭团长扼腕叹息:“可惜这些好东西已经顾不上享用了,过完年部队就要开赴山西”。

    杨九娃感觉有些突然,问道:“年兄不是说过完正月十五部队才开始东渡吗”?

    郭团长有些神态黯然:“等不急了,长安已经来电催了几次,刘师长故意把电文压下来,目的是让全团干部战士过一个新年”。

    杨九娃忿然:“我看那个刘师长比骑二师强不了多少,全是一些落井下石的势利小人”。

    郭团长摇头:“我看刘师长这个人可以交往,我东渡黄河之前还想把你介绍给刘师长,你们两个认识以后可以互相照应”。

    杨九娃赶忙摆手:“千万别那样,想我一个草寇,最不喜欢结交官家,那些人翻手云覆手雨,并不可靠”。

    郭团长不再说话,两人携手来到大堂,早有勤务兵为二人泡好茶水,两人分坐八仙桌两边,杨九娃抿了一口茶水,然后说:“杨某下山专门陪年兄过年,这几天咱们不要谈论时局,杨某已经派人去凤栖请来秦腔戏班,一会儿就到,咱们唱戏喝酒,及时行乐,他妈愿意嫁谁就嫁谁,咱管不着”。

    牡丹红把杨九娃的媳妇接进自己的寝室,看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着,她把孩子放到炕上,勤务兵进来,询问郭夫人需要点什么。牡丹红对杨九娃的媳妇嫣然一笑,说:“弟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怎样称呼”。

    年轻的女人还没有经过这种场面,感觉中自己犹如做了娘娘,还没有开始说话脸先红了:“孩儿他爹把我叫香玉”。

    牡丹红吭哧一声笑了,心想那杨九娃一个粗鲁汉子,竟然张飞穿针(粗中有细),给媳妇起了这么一个文绉绉的名字,好像那一出戏里的丫鬟叫做“香玉”,杨九娃肯定看过那出戏。

    香玉看牡丹红笑她,脸颊愈加红了:“嫂子莫要笑话,是不是这名字不好”?

    牡丹红把香玉搂在怀里,忍不住亲了小女人一口,说道:“叫姐姐,姐姐亲热。这名字不赖。你在娘家时的闺名叫啥”?

    香玉在牡丹红的怀里有点感动,颤声说:“我在家里排行老五,爹娘就叫我五丫头,村里孩子欺负我,叫我乌鸦,这个名字叫不出口”。

    两个女人在一起说话,倒把勤务兵看得目瞪口呆,特别是那个小女人香玉,简直就像一个仙女,心想杨九娃也艳福不小,搂着这么一个女人日上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越想越感到自己晦气,整天侍候女人却沾不上女人……腿中间的棒棒子有点不听话,硬硬地挺起,正好棉裤开了一条缝,那棒棒子便从裤子缝隙里钻出来……小女人眼尖,看见男人的那家伙一声惊叫,钻进牡丹红的怀里闭着眼睛不停地颤栗。

    牡丹红有点害怕,还以为这女人得了什么病,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那儿不舒服”?

    香玉用手指着那个勤务兵,颤声说道:“让他先出去”。

    牡丹红这才看见,勤务兵的老二从裤裆里钻出来,一股浊物从单眼里流出。牡丹红这一生接触过男人无数,看到这种情况一点也不惊奇,反而对那个勤务兵有点同情,她对那个勤务兵说:“你的裤缝子开了,找根针去缝一下”。

    勤务兵这才发觉了自己的失态,一股冷气传遍全身,屋子里明明很热,他却冷得浑身发抖,他担心两个女人骂他流氓,郭团长跟杨九娃的女人岂容随便调戏!?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下场将会很惨,勤务兵不寒而栗。

    那棒棒子迅速缩小,钻进裤裆里不再出来,勤务兵却面朝两个女人跪下了,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菩萨饶命——”。

    正在这时杨九娃跟郭团长说笑着进屋,看见勤务兵跪在地上大惑不解,两个男人齐声问两个女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香玉刚想张口,牡丹红抢先说:“也没有什么,勤务兵有些偷懒,我刚才训斥了一顿”。

    郭团长看见牡丹红笑得鬼祟,知道这里边有什么蹊跷,可是当着杨九娃的面郭团长不便细问,他只是踢了勤务兵一脚,呵斥道:“还不滚出去”!

    勤务兵爬起来仓仓皇皇地出了屋子,一出屋子就站在院子里大哭,许多兵围上来,询问勤务兵受了什么委屈,勤务兵什么都不肯说,越哭越凶。士兵们把郭团长的寝室围住,一个年龄大的老兵要牡丹红出来把虐待勤务兵的事情说清楚。

    牡丹红被逼无奈,只得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士兵们看勤务兵的裤裆确实开了一个大口子,哈哈大笑,一起把勤务兵抬起来甩向半空。

    郭团长苦笑,不但没有批评勤务兵什么,反而感觉这些跟着他吃苦受累的兵们凄惶。杨九娃看自己的爱妻哭了,开玩笑道:“别哭了,男人们都这个逑样,当兵的槌子(男人的生殖器)、和尚的逑,硬的跟铁棍一样”。

    牡丹红把香玉拉来搂在自己怀里,对杨九娃笑道:“杨大哥,别说你那些诨话了,当心把我这个小妹妹吓着”。

    香玉在牡丹红的怀里边哭边说:“男人的那家伙怎么壮的就像胡萝卜”!院内院外笑声一片,东渡之前的阴霾在笑声中散去。紧接着去县城请戏班子的人回来了,几匹骡子驮着戏箱(演戏的道具)进了院子,首先安排戏子们吃饭,吃完饭就在瓦沟镇的戏楼上搭起了幕布,半下午时戏开演了,四乡八邻的老百姓都不愿意在家里过除夕了,纷纷涌到戏楼下看戏。

    首先演了一出折子戏,唱的是“杀狗劝妻”,戏台下笑声阵阵。随后本戏开演,演的是“空城计”,看诸葛亮跟司马懿斗智斗勇。除夕晚上戏演完时天刚黑了不大一会儿,并不影响大家晚上团聚,戏散场后一大群人站在戏台下不愿离去,穷乡僻壤大家看一场戏不容易,许多老百姓的戏瘾还没有过够。

    郭团长在戏台上对大家抱拳作揖,答应初一上午继续开演,一定要让大家看个够。杨九娃建议干脆把酒席宴会就摆在戏台下,大家一边看戏一边喝酒。前来看戏的农民也都应邀入席,戏场四周点起了四堆篝火,映红了半边天。

    那些戏子们趁机要挟,必须给他们加钱,杨九娃独臂一挥,大声吼道:“钱是个王八蛋!唱!三天三夜不停歇,每人赏五块银元”!戏子们巴不得杨九娃这等豪爽,开场锣鼓响起,首先由郭麻子点戏,郭麻子点了一出“忠保国”。这出戏唱完时已经深夜,三官庙那边传来了打更的钟声,钟声意味着新年伊始,家家院落的鞭炮声响起,一九三七年的大年初一来临。戏台下看戏的老百姓走了大半,因为他们要回家“拜影”(拜祖先)。

    谁也没有想到,张鱼儿的大儿子张富贵抬着热气腾腾的肉菜,还有几大缸老酒,前来慰劳正在看戏的官兵。张富贵绰号叫做张蝎子,是瓦沟镇的头面人物之一,张蝎子平日里精于算计,抓一只苍蝇也要榨出一滴油,俗话说鬼不行干路,这张蝎子新旧交替的子夜抬着酒肉来慰问郭麻子,是不是还有什么蹊跷?

    不管怎么说郭麻子还是异常高兴,当下邀请张蝎子共同入席,还请张蝎子亲自点戏。张蝎子谦让一番,拍着胸脯说:“这请戏的费用贤侄替郭团长出”。

    杨九娃即刻表示不悦,反讥张蝎子:“你有几个臭钱”?张蝎子立马道歉:“对不起,晚辈不是那个意思,晚辈主要是想表示一下心意”。几个作陪的营长随即附和:“我们借张富贵一块宝地,搭台子唱戏,这费用理应由我们出,可是既然张家大少有此美意,杨大哥,我们何不落个顺水人情”?杨九娃吭了一声:“谁不知道这张家大少铁公鸡一毛不拔,今夜如此大方,有什么心思谁也说不清”。

    张蝎子随即接上话茬,附和道:“杨先辈真乃神人,一下子就能看到晚辈心里,不错,郭团长今番东渡,为国御敌,富贵不才,愿出高价购置郭团长的官邸”。

第一百二十六章

    年贵明跟随屈志琪来到上屋,看岳父正跟外公交谈李妍之事。年贵明在外公十二能的私塾念过书,深知外公的脾气秉性,两人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外公拍案而起,大声吼道:“李妍要走,先把我埋了再说”!

    屈志琪对爹爹微笑着,说:“爸,您还是老样子,脾气一点也没有改变,咱们先坐下来,慢慢地厘清妍儿走与不走的利弊,然后再做出结论”。

    年贵明先是惊诧,继而看见屈志琪也支持外甥女跟上自己去延安参加八路军,心里便有些激动,他也想在外公面前表现一下口才,张口说:“我们共产党人不但要解放自己,而且要解放全人类……”

    话头立刻被岳父李明秋打断,岳父说:“贵明,你先出去给咱烧些开水”。

    年贵明不傻,这是岳父故意支开自己。他转身走出屋子,正好跟岳母满香撞在一起,满香差点摔倒,年贵明伸手扶住。顺口说:“婶娘,我看李妍……”

    满香朝年贵明摆手,说:“妍儿在我的屋子里,你俩该准备的就准备,你外公的工作由我们来做”。

    年贵明来到东厦屋,看见李妍正拿着一双绣花鞋掩面而哭。年贵明想到昨晚上李妍提及骑二师洗劫私塾学校一事,感觉到岳父岳母安排李妍跟他一起出走是一个阴谋……不知道怎么搞的他突然感觉李妍是个累赘,好像带李妍走与不走都跟自己关系不大,甚至感觉不带李妍反而对自己有利……人有时就是这样,得不到时朝思暮想,一旦得到了又感觉索然无味。

    可是李妍却不一样,有一种终于挣脱藩篱的轻松,虽然舍不得离开朝夕相处的父母,那种展翅高飞的欲望还是令她不已,她哭了,是女儿上轿前的那种感情纠葛,这是人之常情,舍不得离开妈妈就不用出嫁,那种情况不会发生。看见年贵明进屋李妍擦干眼泪,说:“刚才娘说了,让我们该准备就准备,外公的工作由娘来做”。

    年贵明在李妍跟前坐下来,拿起那双绣花鞋看了看,然后拍拍李妍的肩膀,话说得还是比较真切:“李妍,年关快到了,要不这样,我先走,等以后……”

    不等年贵明说完,李妍马上把贵明的话打断:“贵明,昨天晚上我给你说过,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跟上你走,到延安后你承认不承认咱们是夫妻都关系不大,我必须离开这块耻辱之地”。

    年贵明看李妍语气坚决,有一种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勇气,心里矛盾着。其实,这个女人还是有些可爱,特别是那种知识女性的气质其他女孩没有……带上就带上吧,到延安以后再说。

    上屋的争吵还没有停歇,外公不会改变他的初衷,儿女们跟女婿在做着老人的工作,看样子这场争论一时半会不会停歇。落光了树叶的槐树上鸟雀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凤栖城的上空蒙着一层薄薄的雾霾。正在这时李怀信悄无声息地推开上屋的门,他目不斜视,不看其他的长辈,只瞅准外公,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外公,就让李妍走吧,姐姐的脾性我知道,如果不让姐姐走,以后发生什么意外大家都追悔莫及……”

    十二能一下子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外孙怀信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假如李妍因为祖辈的阻拦而发生什么不测,他十二能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可是外公继而一想,感觉中自己的外孙女主要是想离开凤栖,因外那一场洗劫已经使得李妍对家乡伤心至极,他用眼睛求救似地看着儿子屈志琪,问道:“志琪,你就不能带着妍儿去你那里,给这可怜的孩子谋一个职位”?

    屈志琪有点为难,说:“爸爸,您老人家可能还没有弄懂,妍儿主要是奔年贵明去的。人家已经结婚,如果我们强行拆散人家夫妻俩,岂不成了棒打鸳鸯?这件事不能强求。我看老爸主要是对共产党有偏见。连蒋委员长都能容忍共产党的存在,咱们为什么不能”?

    李怀信这才看见了舅舅,有点惊喜地问道:“舅舅,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明秋一声苦笑:“儿子呀,书把你年成呆子了,连舅舅都没有看见”。

    屈志琪释然:“其实我看怀信绝顶聪明,要不是怀信几句话说服老人,咱们不知道要僵持到什么时候”。

    十二能还是梗起脖子,显得有些不服:“待会儿我问问妍儿,看她愿不愿意跟上志琪出外谋事”。

    满香苦笑道:“爹呀,你就别问了,首先我不会同意把女儿跟女婿分开,老母鸡翅膀底下的小鸡总有一天要独立生活,就让他们到外面去闯吧,谁也把世事看不透,说不定共产党能成气候”。

    李明秋看窗外的树梢上已经显出了阳光,站起来说:“天不早了,咱们不要无谓的争执,赶快做饭吧,吃了饭就送两个孩子上路”。

    突然听见院子外边有人敲门,有关女儿上延安之事李明秋不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开门时有点犹豫。待到把门打开,看门外站着叔叔铁算盘,铁算盘一脸不悦,还没有进院子就开始埋怨侄子:“明秋,我想叔叔没有什么事情对不住你,李妍好赖也算我的孙女,孩子今天出门你为什么连我也不告诉”?

    李明秋苦笑:“叔叔你把话说道那里去了?咱妍儿自幼在叔叔的眼皮底下长大,我什么事情瞒过叔叔?只是这件事有点特殊,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连孩子的外公我都想瞒过,岂料你们全都知道了”。

    铁算盘进屋,看见亲家十二能旁边站着一个年轻英俊的军人,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十二能的大儿子屈志琪,铁算盘这一生活得窝囊,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一个身强力壮、神志健全的男孩子,看见亲家的大儿子铁算盘感觉眼热,问候道:“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屈志琪,孩子,啥时候回来的”?

    屈志琪还李叔一个温和的微笑,回答道:“我夜黑地里(昨晚上)回来,叔你这几年可还精神”?

    铁算盘慨然回答:“老了,不行了,一年不如一年了。刚才我在那边院子里听见这边人声吵杂,好像说什么妍儿要去延安,这么大的事明秋都不让我知道。亲家,你说气不气人”?

    十二能这才回过神来,调侃道:“咱们这把老骨头都不中用了,人家看咱们是累赘,我也是今早才知道妍儿要离家出走,赶过来阻拦,人家理由比咱还多。亲家,你有啥办法能破解这道难题”?

    李明秋看两个老人把目标都对准了自己,大度地笑笑:“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再接受两位老叔的批判”。

    无论铁算盘跟十二能怎样挖苦和阻挠,李明秋还是决定把女儿李妍和女婿年贵明送走。为了避免在凤栖街上引起不必要的风波,李明秋建议大家单独出城,屈志琪显示出一种康慨和大度,竟然把自己的两匹军马送与年贵明和外甥女李妍,大家在城外五里坡分手,李妍跟爹娘舅舅拥抱,洒泪惜别,然后和路贵明一起,骑上马,消失在官路的尽头,看那一路黄尘扬起,两个年轻人没有回头。这时,满香再也忍不住了,爬在李明秋的肩头,失声痛哭。

    铁算盘跟十二能没有前往送行,两位老人担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话分两头。李妍跟路贵明打马扬鞭,上了驴尾巴梁,来到三岔路口,往东走离瓦沟镇不远,向北走就到了延安。突然看见两匹马从瓦沟镇方向飞奔而来,马上的人年贵明看着熟悉,于是就勒住马缰绳,待那两人走近了一看,原来是姐夫跟弟弟。

    大家在驴尾巴梁相遇,说不上是巧合还是神的旨意,四匹马嘶鸣着,给驴尾巴梁增添了虎虎生气,郭全发跟年贵元看贵明还带着一个姑娘,不敢造次,只是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贵明,贵明指着李妍给两人介绍:“她叫李妍,是凤栖镇李明秋的女儿”。

    李妍不悦。看来年贵明还不承认自己是他的媳妇。不过当着生人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

    郭全发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年贵明回答:“上级命令我急速返回延安,可能另有任务。李妍要跟上我去,因此上我俩同行”。

    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贵元说:“哥哥,我跟你一起上延安”。

    郭全发还没有来得及询问酒馆重新开张筹备的怎样了,冷不丁被年贵元这么一说,即刻表示反对:“不行,贵元,你不能就这样走,你一走我回家跟你姐姐怎样交待”?

    李妍在马屁股上加了一鞭,马儿沿着去延安的方向,跑了好远,既然年贵明不肯承认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李妍也就感觉没有必要参加人家弟兄们之间的谈话,身后的路在坍塌,李妍没有回头路可走,她只能忍气吞声,跟定年贵明,向前走。

    年贵明看李妍走远了,才说,他跟李妍已经结婚。

    凤栖县不大,城里边发生的事经过风的传播,很快就在四周散开,有关骑二师的士兵强暴私塾女孩子的事郭全发早都听说。他想说什么,嘴张了几张,终于没有开口。

    可是年贵元却不管不顾,告诫哥哥:“哥吔,我怀疑你上当了,那李妍已经被骑二师的士兵破了身子,你娶的是一个……”

    不等年贵元说完,郭全发即刻把贵元的话打断:“小孩子家懂个啥?别乱说”!

    可是年贵明却显得轻松:“我俩有约在先,我只负责把他带到延安,至于夫妻关系吗——以后再说”。

    贵元说:“我跟你走”。

    贵明说:“我想带你一起走,把你引上革命路,可是刚才姐夫说了,爹娘不在了,咱俩必须先做通姐姐的工作。你还是先跟上姐夫回去吧,我到延安后咱俩再想办法联系”。

    贵元哭了,说:“我现在就要走”。

    贵明看着姐夫,郭全发还是那句话:“你走那里我管不着,但是必须给你姐姐打一声招呼”。

第一百二十七章

    春节前这几天李明秋特别忙碌,刚把女儿李妍送走,郭团长就来造访,刚把郭麻子送走,田中又不请自来。

    凤栖城黎明前的那一声枪响给春节前的凤栖增添了几分恐慌,全城戒严半日,中午过后城门慢慢地打开,城里城外的人开始往来,人们互相传说:日本人田中昨夜遭到了暗杀。至于田中是死是活大家并不清楚,只是进城的士兵开始撤离到城外。

    李明秋惊愕,问道:“看来你没有受伤”?

    田中摇摇头,用手指了指身后。李明秋这才看见,田中的身后跟着俩个护卫的士兵。这种敏感的时刻田中来访,一定有什么重要情况。

    那两个护卫的士兵要跟着田中一起进屋,田中伸手一挡,说:“你俩就在门口守候”。

    李明秋把田中迎进客厅,满香进屋要为二人泡茶,田中说:“不用泡茶了,烦嫂子先回避一下,我们说几句话就走”。

    满香出屋后田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李明秋,然后说:“麻烦老东家把这封信交给赵吉仓先生”。

    李明秋接过信,看见信没有封口,抽出信纸,内容是用日语写成,李明秋无法看懂。看样子田中已经知根知底,知道暗杀他的人必定是赵吉仓无疑!

    田中把信交给李明秋以后,即刻站起身,要走。李明秋也不挽留,把客人送走后回来坐在椅子上,面对那封信发呆,内心里思忖着:该不该把这封信送给赵吉仓?

    李明秋已经知道,刘师长对赵吉仓开始怀疑,药铺的门口加强了警戒,可是反观赵先生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胸有成竹。事已至此李明秋多了一个心眼,他必须明哲保身,绝不把自己卷入其中!他必须把这封信交给刘师长,由刘师长处置。

    满香进屋,询问:“田中刚才来干什么”?李明秋指了指桌上的信,反问满香:“这件事应当怎样处置”?

    满香把信拿在手里看了一遍,感觉中好像是一个圈套,为什么田中不会把信直接给赵吉仓送去?

    两口子对坐着,对那封信发呆。停了一会儿李明秋首先开言:“事已至此咱们首先要明哲保身,我想把这封信直接交与刘师长”。

    满香马上表示赞成,这年月保护自己重要,管他妈别人的死活!不论他设什么圈套咱们不钻就是,谁也把咱没有办法。

    两口子做了一番准备,春节临近去拜访刘师长必须带一点礼品,李明秋拿出了两瓶好酒,感觉中还有点微薄,于是把妻弟屈志琪送他的一罐茶叶也拿出来。满香说:“拿两瓶酒就行了,刘师长不在乎礼品,这封信或许对他有用”。

    李明秋携夫人来到刘师长的官邸,门卫进去通报,刘师长亲自出来迎接,进入刘师长的办公室,分主宾坐定,勤务兵进来献茶,互道寒酸之后,李明秋把那封信双手递于刘师长。

    刘师长接过信看了一下信封,然后把信又递还给李明秋,说出的话幽默而风趣:“偷看别人的私信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既然田中先生托付你把信送与赵吉仓,你就送给他行了”。

    俩口子在刘师长那里讨了个没趣,出了刘师长的官邸走在街上,李明秋问夫人:“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

    满香说:“咱们先问问我弟弟,我总感觉这里边有什么蹊跷”。

    来到满香的娘家,只见十二能在卧榻上躺着,儿子屈志琪坐在老爸旁边不知道父子俩在说什么,两个贴身警卫在院子里跟儿子李怀信谈论着什么,满香问儿子:“你出来了谁看门”?

    李怀信告诉妈妈:管家爷爷要到院子里来晒太阳,他把爷爷扶得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出来想找舅舅问句话,他想过完年后跟舅舅出外谋事。

    满香知道这个小儿子也很执拗,想做什么事非要做成不可,可是他现在没有功夫跟儿子交流,只是告诉儿子赶快回家去看门,老管家已经病了将近一年,她不放心把老管家一个人留在家里。

    满香正待进屋又被妈妈拉住,妈妈悄悄地告诉女儿:外孙女李妍的出走把老爹爹气得不轻,妈妈要满香跟爹爹说话尽量委婉一些。

    李明秋先满香一步进入岳父的卧室,老岳父一见李明秋就由不得来气,一下子坐起来,吼道:“你还有脸到我家来”?

    李明秋大度地笑笑,说:“我来听你老人家的教诲”。

    十二能更加来气:“我有什么资格教诲你”?!

    屈志琪也笑了:“爸吔,俗话说子大不由父(儿子大了由不得父亲)。那件事情由不得姐夫”。

    李明秋接着把田中写给赵吉仓的信拿出来让屈志琪看,紧接着把这封信的来龙去脉全盘说出,要妻弟屈志琪替他出主意,这封信应当怎样处置?

    十二能把脖子伸长,被女婿的话吸引,顾不上教训女婿了,把信要了过去,看上面写满日文,他也看不懂,骂道:“什么鬼八卦”!

    屈志琪笑笑,问父亲:“爸吔,您说这封信咋处置?这一次我俩全听您的”。

    十二能脖子一梗,气呼呼地说道:“划根火柴烧掉,让阎王爷看去”!

    屈志琪拍手笑道:“好主意!姐夫,我看你就把它烧掉算逑咧,咱们谁都不惹”。

    正说话时满香进屋了,问道:“你们刚才说要烧什么”?

    李明秋说:“咱爹跟志琪说要把田中写给赵吉仓的信烧掉”。

    满香坐下来,笑了一笑,说:“要是刘师长没有见到这封信,烧掉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惜刘师长已经看见了,假如这封信真正还包含什么机密,咱们就难逃干系”。

    李明秋说:“我看还是把这封信交给赵吉仓算了,看来他们相互间已经知道对方的根底,这阵子正在斗智斗勇,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跟咱们没有关系”。

    十二能说:“这阵子战乱时期,咱凤栖什么人物都有,所以我劝你们脑勺子后边都要长眼!对任何人都不要过于相信”。

    满香看着李明秋,说:“爹这几句话咱要谨记在心,说不定这封信是人家给咱挖的坑,诱骗咱们跳下去,反正要多留个心眼”。

    李明秋说:“我先到药铺看看,见机行事”。

    李明秋假装闲转,来到药铺,看药铺过年前的这两天特别忙乱。李明秋先在新来的中医柜台前驻足,新来的中医祁连玉还不认识李明秋,一边给一个孕妇诊脉一边问道:“先生你感觉那里不舒服”?

    铁算盘接上话茬,对祁连玉说:“他是我侄子,是药铺真正的掌柜,我们都是给人家熬活(相当于打工)的”。

    李明秋笑笑。

    祁连玉不卑不亢,说:“李掌柜请坐,我先给这位夫人诊完脉再说”。接着他就不再说啥,一心一意地诊脉,诊完脉后,一点一滴,说出了那孕妇的症状,那孕妇不住地点头,末了,祁先生说:“夫人这病不用吃药,主要是营养不良所致,吃饱喝好,病不治自消”。

    铁算盘抬起头来,有些吃惊,他还当真没有见过不给病人抓药的大夫。难道说这个中医大夫是个“装潢鬼”(土语,假的)不成?

    可是李明秋却对这个中医先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问道:“听说先生的老师是祁守江”?

    祁连玉回答:“不错,祁守江是我叔叔。我叔叔介绍我来这里”。

    李明秋问道:“你叔叔最近可好”?

    祁连玉回答:“已经不能出诊了,在家里也不常给人看病,除非来的是熟人,面子上抹不开,才给人诊脉,诊完脉后由孙子代开药方,他自己再复核一遍”。

    李明秋心想,此人不会有假。为了进一步验证,他又问道:“刚才那位夫人当真不需要用药”?

    祁连玉先生回答:“其实开两服补药也无妨。可是再好的药也没有粮食管用。况且身体虚弱的孕妇必须增加营养,如果饿肚子吃补药,对身体无益”。

    正说话间又来了一位看中医的老人,祁先生便为那老人认真诊脉,诊完脉后祁先生说一句病症老人点一下头,末了,祁先生为老人开药,嘱咐老人怎样服用。老人提着抓好的药,一边走朝外走一边竖起大拇指,说了一句什么李明秋没有听清。看来祁连玉身怀绝技,确实不可小觑。

    一会儿儿子李怀信进来,告诉老爹:外婆已经把饭做好了,等不上你,让我来叫你吃饭。

    李明秋站起身,猛然间想起他来药铺的目的,他看赵吉仓先生柜台前看病的已经不多,于是对赵先生说:“赵先生你先出来一下”。

    赵先生跟着李明秋来到后屋,李明秋先把儿子支走,然后把那封信从怀里掏出来交给赵先生,特意说:“田先生托付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赵先生不动声色,接过信,看上面写着日语,又把信还给李明秋,说:“田先生弄错了,我不懂外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郭麻子扭过头来直视着张蝎子,他这阵子确实需要钱,于是问道:“这幢院子你打算出资多少购置”?

    张蝎子一看这事有门,于是反问郭麻子:“郭团长打算多少钱出手”?

    杨九娃其实也在谋算这幢院子,他想给他的儿子购置一幢基业。其实杨九娃如果早说,郭麻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幢院子出售,可是杨九娃总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感觉中那样一来有点不仁不义,他想等郭麻子走时资助郭麻子一笔资金,然后说这幢院子他替郭团长保管,等郭团长凯旋回来时再把院子还给郭麻子。

    郭麻子说得豪爽:“人家鬼子五说得在先,想把这幢院子赎回。买卖有个先来后到,况且这幢院子的老东家就是鬼子五,得首先由人家先赎”。

    张蝎子知道鬼子五的底细,鬼子五是想把院子赎回来重新出卖,从中间再赚上一笔。张蝎子哈哈大笑:“我知道你们当初写得是买卖契约,这幢院子比当初的价格上涨了一倍,鬼子五身上能榨出多少油我张富贵一清二楚,郭团长你就不要犹豫了,张富贵决定出这个数”。张蝎子举起右手,把中间的三个手指头弯回,只留大拇指跟小拇指在外头,这是当地人比划数字的一种行规,意思为六,张蝎子一张口就出六百银元,看来是摊了血本。

    杨九娃显得不屑一顾:“你背一座金山过来,人家还是不卖”!

    可是郭团长还是没有理解杨九娃的意图,看见张蝎子出六百银元,郭团长有些心动,他答应让他考虑一下,尽快给张蝎子一个答复。

    张蝎子看目的已经达到,便借口告辞,离开戏台往家走,冷不防身后有一个人将他拦腰抱住,张蝎子吓出一身冷汗,问道:“你是谁?想干啥”?

    那人一嘴酒气喷在张蝎子脸上,说出的话儿带着哭腔:“张富贵,咱俩前世无冤今世无仇,论辈分你还得把我叫叔,那幢院子是我家的祖业,你干嘛要挖我的墙角”?

    张蝎子凭声音判断是鬼子五,把蹦出来的心放回原处,嘿嘿一声冷笑:“谁说那幢院子是你家的祖业?二十年前都已经改了姓!一家买卖两家情愿,郭团长已经答应把那幢桩基卖给我,跟你逑不相干”!

    鬼子五用一把刀子把手腕割破,将脏血浅了张蝎子一脸。张蝎子想不到鬼子五竟然以死要挟,奋力撕开鬼子五的手臂,掏心窝子又给了鬼子五一拳,鬼子五被一拳击倒,双手搂住张蝎子的腿不放,张蝎子索性飞起一脚,一下子踢得鬼子五昏了过去。

    张蝎子以为鬼子五装死,大大咧咧回到自己院子,舀了一瓢凉水把脸上的血渍洗净,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站在院子里大声喊道:“你们都起来吧,准备祭祖”!

    一阵凉风把鬼子五吹醒,鬼子五不会善罢甘休,他就是死也要死在张蝎子门口!他站起来,朗朗跄跄走了几步,手臂上的血不住地往下流,头一昏,又栽倒在地,心想张蝎子让他不得在这世上好活,他也不会让张蝎子好死!鬼子五用仅剩下的最后一点力气,爬到张蝎子家门口,两只手在张蝎子家的黑漆大门上留下了两处硕大的血印,然后仰面朝天,大吼一声,七窍出血,一丝游魂从体内飘出。

    大年初一的黎明,人们看了一夜的戏,已经很累,回到家里祭祀完祖先,给灶君上完香,然后爬上炕,睡个回笼觉。太阳刚露了一下脸,又钻进云层里边,天灰蒙蒙的,瓦沟镇的大街上看不见人影,只有几只乌鸦飞过,嚎丧似地鸣叫了几声。张蝎子听见门外好像有什么响动,但是他没有任何不详的感觉,坚持给爹爹张鱼儿上完香,然后拜灶君,拜土地,最后开了大门,准备拜门神,看见鬼子五仰面朝天躺在自家门口,漆黑大门上有两处硕大的血手印。

    张蝎子最大的特点就是处惊不乱,他翻起白眼看了一下天,脑子骨碌碌一转,立刻计上心来,人常说无毒不丈夫,首先要把自己洗刷干净。

    张鱼儿死后弟兄三争吵了几天,最后还是老大张蝎子一锤定音,他说:“好家怕三分,这家分成三份就在瓦沟镇变成了一般人家,还是暂时过到一起算咧,三个娘大家相同对待,月俸按照老爹爹生前定的标准不变,家庭收入老管家做帐,弟兄三个的媳妇小孩日用生活标准按人头平均计算”。其他两个个弟兄也懒得操持家务,索性就按照老大说的先实验过上一段时间,万一过不下去了再酝酿分家之事。

    张蝎子平日里对外人做事毒辣,可是对几个异母弟兄还是比较宽厚,感觉到家大势众,别人不敢欺负。可是随着家丁(这里指孩子)的不断增多,原来的那幢三进院子都显得拥挤,购置产业成了当务之急,加之树大分枝,弟兄们能维持这么多年确实不易,他打算先为老二购置一院桩基,以后慢慢地把几个弟兄分出去。谁料想鬼子五竟然来了这么一手,让他措手不及。

    张蝎子当即把弟兄三个叫到一起,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发生的原委,然后说事不宜迟,当前第一要务就是消尸灭迹,可是街上渐渐有了行人,这阵子把尸体抬出去销毁已不可能,只能把尸体暂时存放在家里,等天黑了再说。弟兄三个拽着鬼子五的四肢,把鬼子五抬进暗室,然后把沿路的血渍迅速铲除,把门上的血渍用凉水反复冲洗,可是由于冬天水一泼出去就上冻,门上的血渍无论怎样冲洗还是无法冲刷干净,张蝎子急中生智,给那冲刷不掉血渍的大门上糊了两张红纸。

    瓦沟镇没有因为鬼子五的死亡而缺少了什么,人们看戏熬了一夜,都回家睡觉去了,戏台下一片狼藉,几只狗在戏台下人们丢弃的杂物中寻找着吃食。几个当兵的抱着枪身子靠在戏台子上面的柱子上打盹,杨九娃跟郭麻子也回家了,瓦沟镇进入休眠时期。

    这种安静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瓦沟镇又开始了喧嚣的一天。有钱人家的孩子燃放鞭炮,无钱人家的孩子捂着耳朵站在一边看,大人穿着一新,戴着瓜皮帽领着孩子挨家挨户拜年,相互间见面先问候一声:“过年好”。戏台下经过粗略的打扫,人群渐渐多了起来,戏台周围摆满了卖吃食的小摊。

    停一会儿开场锣鼓响起,只见郭团长跟杨九娃穿着长袍马褂,双手抱拳首先向前来看戏的老百姓致意,然后在戏台中间的椅子上就坐,他们的面前放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满各种瓜果。两位夫人坐在旁边,看起来两人都经过精心打扮,显得高贵而典雅,跟农家妇女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紧接着戏台上的幕布徐徐拉开,开场戏演的是《斩单童》,这是郭团长最爱看的一折戏,他崇拜单雄信那种临危不惧的气概。

    折戏演完后只见牡丹红款提罗裙,袅袅婷婷走上戏台。戏台下爆起一阵如雷的掌声,紧接着鸦雀无声,板胡悠扬的过门(前奏)拉响,人们屏气静神,一声:“雁飞去、十八暑寒,你看我、我看你,一样可怜……”把人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王宝钏寒窑十八年的戏文早已广为人知,可是谁也没有牡丹红演唱的这么逼真,可能是有过相似的经历,牡丹红这出戏简直唱神了,戏台下有些女人竟然抹起了眼泪。

    一大早,瓦沟镇的殷实人家带着孩子,去张蝎子家拜年,这是一年中必须走的过程,大人们怀里揣着零钱,见了张家的孩子每人一份压岁钱,做为回报,张蝎子也给前来拜年的孩子发放压岁钱,可是谁家的孩子都没有张家的孩子多,那些前来拜年的人总是吃亏。

    可是这年的正月初一,前来拜年的人都吃了闭门羹,只见张家的大门紧闭,门上贴着两张红纸。瓦沟镇的习俗,一般生了孩子的人家不接待客人,门楣上绑一绺红布,前来串门的客人一见红布自然止步,知道这家人不方便接待客人。可是没有见过门上边贴红纸,难道说张家还有什么隐情?

    猜测归猜测,既然主家大门紧闭,大家也就不再叫门,虽然带着疑问,但是没有人把张蝎子跟鬼子五联系在一起,况且谁也不知道鬼子五已死。殷实人家也不去计较,带着孩子来到戏台下看戏,一看戏就把什么都忘记。

    戏整整唱了一天,天黑时戏台下一阵骚动,紧接着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郭麻子的官邸门前,发现了鬼子五的尸体!

第一百二十九章

    田中那晚死里逃生,过后他立刻明白,这起暗杀案件是日本人干的。田中在日本人眼中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日本人就要杀人灭口。

    田中并不怕死,在特务机关训练时杀身成仁也是他们训练的内容之一,死人的办法多种多样,可是田中不愿死于自己人之手,那样一来他就成为大日本帝国的叛徒,被打入另册,永远是日本人的耻辱。田中想弄清楚究竟是谁执行了这次暗杀任务,根据作案人的手段来看,这个人肯定训练有素。一个人影在他的脑海里一闪,马上就被他牢牢地锁定:赵吉仓!那个接替了他在济世堂的职务的医生。

    那天田中从长安回来,就直接去济世堂坐堂,他既然公开了自己的身份,相信这时候不会再有人对他表示怀疑。可是当田中走进济世堂时,就跟一双职业特务的眼光相遇,那双眼睛里暗藏杀气,只有经过特务训练的人才能看出,两个人对视了五秒钟,马上就将对方的职务了解得一清二楚。随即两人互相握手,看似友好地做了互相介绍,握手的瞬间在暗自使力,表示他们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可是田中没有想到赵吉仓会暗杀他,把他做为异类去铲除。

    战争就是这样,把人训练成野兽。田中在心里艰难地抉择,这件事应当怎样处置?他知道刘师长明松暗紧,时时刻刻对他进行监视。把赵吉仓直接在刘师长面前供出来,他就能取得刘师长的信任,可是那样以来田中就彻底背叛了祖国,那不是他的初衷。田中思考了好长时间,终于走出了这着险棋。

    田中决定给赵吉仓用日语写一封信,信的内容用日语写成。他一边写信一边思考,尽量把各种因素都考虑进去。当然,这封信不能由他直接交与赵吉仓,那样一来容易给人造成一种假象,好像是他田中在故意演戏,因为他明知道有人在暗中监视,直接送信谁都无法相信。

    因此田中很自然就想到了李明秋,他这个老东家曾经成功帮助渡边逃走,是个没有政治立场的江湖汉子。可是这一次李明秋能否把信交与赵吉仓是个疑问,因为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极有可能李明秋把信送不到赵吉仓手中,而是为了明哲保身,把信交与刘师长。

    其实这样一来正好中了田中的下怀,田中盼望刘师长知道信的内容,然后假借刘师长之手,除掉赵吉仓这个心头大患。

    李明秋这个人田中很了解,一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卖任何人。假如李明秋不问青红皂白,把信直接交与赵吉仓咋办?那样一来李明秋也会纳入刘师长监视的范围,让他们互相猜疑去吧,田中落了个金蝉脱身。

    田中根本就不会想到,在这场智力交锋中,他所有的对手都高他一筹,谁都没有上他的当,早晨起来妻子卢秀蓉开门,看门缝里掉下一封信,卢秀蓉不识字,把信捡起来交给丈夫,田中接过那封信一看,正是自己写给赵吉仓的信。

    田中懊恼至极,自以为自己智商尚可,想不到着着走的都是臭棋,看来人家根本不会上他的当,他的对手已经修炼成千年狐狸。可是田中不会服气,他感觉到自己四面受敌,为了探听虚实,田中决定主动出击,他来到刘师长的官邸,门卫们都认识田中,没有通报刘师长,田中直接进入刘师长的办公室,看一张硕大的办公桌前,刘师长正在看一封电文。

    刘师长离座,关切地问候田中:“这几天让你受惊了,还是我们的警戒工作没有到位”。

    田中坐下,勤务兵进来上茶,互相寒暄了几句,田中直接切入话题:“刘师长我有一个情况需要反映”。

    刘师长装着关切的样子,侧耳细听:“什么情况”?

    田中知道,军人之间说话不需要拐弯,他说:“我认为济世堂那个新来的西医赵先生值得怀疑,这个人肯定有些来历”。

    刘师长释然:“这个人我们一开始也怀疑,经过调查赵吉仓的确是燕京医大毕业,没有跟日本人接触的经历”。

    田中暗自吃惊,看来刘师长已经掌握了赵吉仓的背景。可是田中的眼睛不会欺骗他,那个赵吉仓绝对不一般,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田中陷入迷惑之中。

    为了进一步试探刘师长,田中又说:“那天晚上刺杀我的人肯定训练有素,现在还匿藏在凤栖县城,我每时每刻都有生命的危险。为了试探赵吉仓是不是日本特务,我故意用日语给赵先生写了一封信,让李明秋先生代为传递,不料想今早那封信又回到我家门口”。

    刘师长喔了一声,然后直接把事情挑明:“李明秋不会把信直接交给赵先生,那样一来李先生也逃脱不了干系。他把信交到我这里,我没有看信的内容,又退了回去。我不会介意你们书信来往,即使田中先生跟原来的特务机关通信我也不会介意,孙子兵法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只要我们把自己的网织得天衣无缝,不出疏漏,足矣”。

    田中暗自思忖:看来刘师长这个人不好对付。中国不缺谋士良将,缺少的是有高度组织才能的帅才。

    看田中不说话,刘师长又将了田中一军:“我想,不管赵先生是不是日本特务,他都不会接这封信。大街上巡逻的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赵吉仓先生也会考虑自己的安危”。

    田中感觉自己再没有必要坐下去,于是站起身,打算告辞。

    刘师长摆摆手,让田中坐下,接着吩咐勤务兵:“让伙夫炒几个好菜,拿一瓶茅台,我要跟田中先生喝几杯”。

    田中忙说他不胜酒力。刘师长慨然一笑:“田中先生你刚才说得都是真话,唯独这句是假话,什么‘不胜酒力’,别装孙子了,没有不会喝酒的江湖汉子,今天咱们一醉方休,喝完酒我还要让你看一样东西”。

    刘师长一句骂人的话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田中不好意思走了,只得坐下来,跟刘师长对饮。

    一瓶茅台酒拆开,满屋子弥漫着浓浓的酒香,厨师端来四个菜,一碟子猪头肉、一只黄焖鸡、一碟子腌白菜、一碟子萝卜丝。两人在饭桌前对坐,每人面前放一只酒杯,刘师长不要他的下属作陪,有意安排跟田中对饮。

    田中知道,刘师长肯定要给他“洗脑”,对他这个反叛者还不放心。勤务兵进来,给每人面前倒满一杯酒,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倒退着走出房间,房间里就他们二人饮酒,显得空荡。

    刘师长举杯相邀,两人碰杯,接着一仰脖子,酒杯见底。

    田中在心里告诫自己,今天一定要控制酒量,千万不能失态,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才不至于被刘师长抓住把柄。

    勤务兵进来,又要给二人添酒,刘师长摆摆手,说:“我们自斟自饮。你先回避,需要什么时我会喊你”。

    刘师长给自己把酒杯倒满,然后把酒瓶子推给田中,并且说:“君子饮酒不劝酒,田中先生随量”。刚开始饮酒,田中不好意思给自己倒半杯,于是两人又干了第二杯,三杯酒下肚,刘师长说了一声“请”,自己首先夹了一筷子萝卜丝,放进嘴里嚼着,随即朝门外喊道:“勤务兵”!

    勤务兵进屋,立正敬礼,满脸严肃地说:“首长吩咐”。

    刘师长用筷子指了一下屋外:“把厨师叫来”。

    一会儿厨师慌忙进屋,刘师长指着萝卜丝说:“你这萝卜丝的醋味不对,肯定不是山西老陈醋”。

    厨师无可奈何地说:“老陈醋完了,用了一点陕北米醋”。

    刘师长释然:“我说嘛,口味有点不正。好了,将就着吃吧。你忙去”。

    厨师出屋后刘师长先从吃菜谈起:“孔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们中国人吃菜有个讲究,叫做烹饪,同样是萝卜丝,烹调时加点芝麻香油,加点醋,味道就不一样。同样是醋,山西老陈醋跟陕北米醋风格大不相同”。

    田中夹起一筷子萝卜丝放在嘴里嚼着,赞道:“味道就是不同”。心里疑惑着,这刘师长葫芦里究竟买啥药?

    刘师长叹息:“味道差远了。如果用山西老陈醋烹调,味道将会更好。接着说,同样是腌白菜,如果腌制的过程中放一点茴香和鲜姜,味道马上就提起来了,吃起来脆香。可惜这几样东西平常老百姓吃不起,他们能买得起的只有盐巴,光用盐巴来腌制萝卜丝和白菜,除过咸,再嚐不出啥味道来了”。

    田中又吃了一口白菜,同样赞道:“感觉脆香”。心想比起日本泡菜差远了,但是不能明说。

    刘师长紧接着话锋一转,问田中:“你知道我平生最讨厌什么”?看田中答不上来,便自问自答,“我最讨厌战争!你也许认为,这句话不该出自军人之口,可是你只要去中国的农村看看,赤野千里,饿殍遍地,就知道中国人深受战争之苦,做为一名军人,我爱我的祖国,更关心我的人民”。

    看田中端起酒杯停在嘴边,刘师长继续康慨陈词:“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田中实施的使诈降,因为你已经身陷绝境。可是我们没有戳破你的阴谋。对你一如既往地实行了宽大政策。渡边到你家做客,你对渡边拳打脚踢,从你们的对峙中我看到,你对大日本帝国仍然忠心耿耿”。

    一声闷雷在田中耳朵边炸响,田中的心里防线被彻底击垮。他突然发疯了,竭斯底里地叫道:“可是我热爱我的祖国、热爱日本”!

    刘师长说得更加斩钉截铁:“做为一个日本人,你热爱日本是对的,我不希望你背叛你的祖国。可是你应当清醒地认识到,目前这场战争你们必败无疑,因为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被武力征服。目前拯救日本的唯一办法,就是坚决反对这场战争”!

第一百三十章

    戏楼那边悠扬的秦腔声不时传入耳际,张蝎子把自己关进屋子里心急如焚。这阵子他当真有点后悔,早知道购置鬼子五早先的祖业能惹起人命,张蝎子无论如何也不去购置。大年初一遇到这种晦气事,让人心里憋闷!

    两个弟兄躲进自己的居屋,连侄子们也不在院子里走动。妈妈们知道大儿子闯下祸后,一个个吓得脸上无色,院子里一片死寂,看不到过年时的喜庆。

    张蝎子跪在上房正屋,给爹爹和列宗列祖的排位上香,几个弟弟和一大群侄子跪在身后,上完香后侄子们相继回到各自的屋子,弟兄三个在先祖们的灵前商讨怎样处置鬼子五的尸体。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感觉中最佳的办法就是天黑时拉出去找个地方把鬼子五烧掉。

    可是纸里包不住火,鬼子五失踪会引起人们各种怀疑,况且这个家庭几十口人,谁敢保证日子一久没有人把鬼子五之死给捅出去?

    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择焚尸灭迹。天黑时分张家的大门终于打开,一头骡子驮着一条口袋,口袋里装着鬼子五的尸体,骡子后边跟着张家三弟兄。幸亏长工们都回家过年,所以除过张家兄弟,鬼子五之死无人知晓。

    弟兄三个把骡子赶进一条山沟,几只野狼就在他们不远的地方窥视,绿色的眼珠子好像夜里的鬼火,远处什么地方,传来了麋鹿惨死前的哀鸣,山风作祟,大家还没有来得及把尸体从骡子身上卸下来,那头骡子突然挣脱缰绳,朝回家的方向跑去。到家了,把那死人口袋重重地摔在自家门口。

    弟兄仨跟在骡子后边疯跑,跑到家门口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惊魂未定,戏搂那边的开场锣鼓又不失时机地响起,张蝎子心里一个念头一闪,马上牢牢地锁定:张蝎子知道鬼子五每过一段时间都要敲诈一回郭麻子,郭麻子早已经对鬼子五恨之入骨,何不移尸栽赃,把尸体直接甩在郭麻子官邸的门口?

    张蝎子知道,郭麻子的官邸门口有人站岗,这步险棋一旦露馅,下场将会很惨,可他别无选择。俗话说无毒不丈夫,人在关键时刻什么恶事都能够做出。

    弟兄三个拽着那条口袋,来到郭麻子官邸的巷子,看那门口果然有人站岗,巨大的红灯笼下晃动着一团黑影,张蝎子突然想起了一句谚语:灯柱下最黑。他们靠着墙慢慢地挪动,然后瞅准哨兵伸长脖子听戏的关头,把鬼子五的尸体丢到灯影下边……然后若无其事地来到戏台下,一边听戏一边观察戏台下人们的动静。

    戏台下最初的骚动并没有引起郭麻子的注意,郭麻子是个典型的戏迷,一旦看戏就把什么都忘记。直到参谋长慌慌张张跑过来,附在郭团长耳朵边说:官邸门前发现了一具尸体,郭团长这才站起来,茫然问道:什么尸体?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郭麻子的队伍打死人了!一霎时哗一下子,戏台下的人走了大半,大家全都涌到郭麻子官邸的门口,看郭麻子的队伍究竟打死了谁。

    只见大红灯笼下黑樾樾地躺着一具尸体,不知道是谁怪怪地叫道:“这不是鬼子五是谁”?!

    人们议论纷纷,交头接耳:怪不得这一天多不见鬼子五,原来在郭麻子这里。郭麻子打死鬼子五顺理成章,这鬼子五老找郭麻子的麻烦,前两天还听说,鬼子五打算赎回自己的老庄基……

    搁平日瓦沟镇死一个人犹如死一只蚂蚁,根本掀不起大浪。郭麻子在瓦沟镇驻军二十年,不能说跟当地老百姓没有一点矛盾,这阵子大家新帐老账一起算,一下子把郭麻子的官邸围了个水泄不通。民怨鼎沸,墙倒众人推,非要找郭麻子讨个说法。

    这阵子郭麻子已经不在官邸里边,郭麻子被卫兵们保护着,和杨九娃一起,直接从戏台下来到驻扎部队的树林里边,靠山的地方有一排土窑洞,驻扎着郭团长一个营的兵力。

    郭团长来到兵营后惊魂未定,他还担忧着院子里的牡丹红和杨九娃的小女人香玉,本来两个女人在戏台下看戏,香玉说她要回家看看孩子,牡丹红陪着香玉同回院内,她们进院时一切如旧,还没有看见大门边有什么尸体,可是进去后就出不来了,瓦沟镇的老百姓已经把郭麻子官邸的大门堵死。

    杨九娃还是比较冷静,这两天他们二人形影不离,鬼子五绝对不是郭团长打死,肯定是有人陷害郭团长,那么陷害的郭团长的人究竟是谁?杨九娃略一思忖,马上就把目标锁定在张蝎子身上。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郭团长一筹莫展。杨九娃劝郭团长冷静,看来弄不清真相瓦沟镇的民怨无法平息,必须揪出这起事件的后台。郭团长在这种时刻不宜出面,杨九娃便带了他两个弟兄,来到郭团长的官邸外边,两个弟兄掏出手枪朝天鸣放,有些胆小的村民抱头鼠窜,但是大部分老百姓没有走,他们知道:当兵的不敢把老百姓怎样。

    有人喊:“杨九娃来了”!人们让开一条道,看杨九娃在两个弟兄的护卫下从人群中穿过。杨九娃走到鬼子五的尸体前停下来,把尸体翻了个仰面朝天,他看鬼子五的尸体已经僵硬,手腕上的血渍已经变黑,便抬起头,对站在前边的村民说:“你们都过来看看,这个人已经死了很久,我跟郭团长这两天形影不离,绝对不是郭团长所为”。

    有几个胆大的村民来到尸体面前,有的人还弯下腰,摸了摸鬼子五的脸。但是这几个人都不说话,没有人主持公道。

    杨九娃知道,一只无形的幕后黑手在操纵着这起事件。不把这只黑手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难以服众。他抬起头在人群里寻找,看周围黑压压一片,红灯笼里边的蜡烛即将燃尽,有人借换蜡烛的间隙,把一块石头,砸向杨九娃的脑袋,幸亏杨九娃平日里练就了听功(一种武功,听说能听见飞来的子弹),迅即躲闪,石头贴着杨九娃的耳朵飞过,砸在门板上,听见咣当一声,有人喊:“冲进去,找郭麻子算账”!眼看着局面无法控制,门楼上架着的机枪响了,发射出一连串曳光的子弹。大家稍微安静片刻,有人在后边推波助澜,把前边的人猛一推,人流控制不住,像决堤的洪水,把杨九娃涌进院子里。

    婴儿的哭声传进杨九娃的耳际,杨九娃看见偏房里亮着灯光的窗子上,两个女人正被几个流氓当众调戏。杨九娃的胸腔里,涌出了大丈夫男子汉的堂堂正气,他拔出手枪,毫不手软,对准溜进屋子的流氓,射出了一梭子子弹,那几个人应声倒在血泊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土匪动真格了”!大家如鸟兽散,迅速逃逸,院子里多了几具村民的尸体。

    杨九娃下山来,有两个目的,其一是陪挚友郭麻子度过在瓦沟镇的最后一个新年。江湖上的人以信为本,把人跟人之间的诚信看得比生命还珍贵,在杨九娃的人生阅历中,郭麻子是他值得信赖的第一人。挚友过完年即将东渡黄河去打日本,杨九娃决心为挚友献上一份关怀、一份爱心,他自己出钱请来戏班子,为挚友搭台唱戏,让挚友走得痛快、走的开心。

    杨九娃下山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向世人炫耀他的儿子、他的夫人。

    杨九娃这一生,在爹娘面前想做个好娃,可惜爹娘死的早,让他过早地成为孤儿;

    他在媳妇面前想做个好丈夫,可惜他的第一任媳妇何仙姑是个虿虿(没有女人的功能,凶恶的女人)。他奋力挣脱何仙姑的羁绊,躲进撇撇沟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可是不幸被何仙姑抓住,将他阉割,使得他失去了一个做男人的功能……

    直到五十岁上,才枯木回春,在别人的帮助下,真真正正做了一回男人!杨九娃想向世人证明,他是一个健全的男人,他有男人的那种功能,他的儿子真米实谷,是他种出来的根!杨九娃让媳妇和儿子坐进花轿里,由四个轿夫抬着,在瓦沟镇招摇过市,那一刻,杨九娃骑在高头大马上,披红戴花,有一种收获以后享受成果的惬意。

    他想在女人和儿子面前做一个好男人,甚至想过从此隐名埋姓,夫耕妇织,和和美美度过余生。他没有想过要杀人,可他的面前实实在在地躺着几个死人,这些人刚才还活蹦乱跳,一下子魂归阴曹,看着自己的枪口还在冒烟,那一刻,他来不及后悔,几乎是本能地组织大家撤退,那是一次非常仓促的行动,郭麻子和他的队伍就那样以极不光彩的方式,从瓦沟镇撤到黄河渡口。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李明秋看着手里的那封信,仿佛拿着一只烫手的红薯。这是怎么了?谁都不接这封信,自信自己混迹江湖,什么样的场面都能对付,却想不到自己好像走进了一座迷宫,遇到了一些对弈的高手,让他举棋不定。

    赵吉仓看李明秋一副疑惑的样子,索性把谜底戳破:“我知道这几天有人怀疑我,因为田中遇刺那天晚上我正好不在药铺。葛老先生病了,儿子葛有亮请我给老先生看病,看完病以后葛有亮和葛有信弟兄俩请我喝酒,回来晚了,忘记拿钥匙,翻墙进屋,幸好被郭团长的两个卫兵看见,他们怀疑我属于自然,可是我肚子没冷病、不怕喝凉水,我心里踏实,时间一久你就会明白,我赵某光明磊落,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跟日本人没有任何联系”。

    李明秋突然记起,那一天赵吉仓当着他的面把一封信交给郭团长,声言他认识郭团长的老部下薛营长,信中说郭团长东渡之后,薛营长负责在山西那边接应……他看着赵吉仓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心里清楚这个人不好对付,于是装作无意之中问道:“你跟郭团长的老部下薛营长怎么认识”?

    赵先生喟然一声长叹:我正是从山西临汾那边过来,原来在那边行医几年,日本人来了之后,日子越来越难混,经薛团长指点,动员我来陕西。

    李明秋感觉这赵先生的回答并不可信,疑点重重,可是他不打算再问,把这个人的来历搞得太清楚了反而对自己不利。人都在互相利用,这赵先生行医的手段非常娴熟,济世堂需要这样的先生。正在这时有人来买药,赵吉仓来到前堂药铺开始忙活。

    李明秋出了药铺来到岳母家,看一家子人已经坐在饭桌前等他。李明秋坐在岳父身边,十二能劈头问他:“你把信交给赵吉仓先生了”?李明秋把那封信掏出来放在桌子上,有点自嘲地说:“李明秋没有那个能耐,连一封信也送不出去。人家赵先生说了,他根本不懂日语”。

    屈志琪把那封信要过去放在自己面前,抽出信纸反复看。十二能问儿子,你还能看懂日语?屈志琪看着看着突然笑道:“我看这是田中耍的手腕”!

    李明秋大惊,他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层?

    屈志琪继续说:“我看姐夫把这封信还给田中得了,让那个日本鬼子也知道,在中国人面前耍手腕,行不通”!

    饭端上来了,大家开始吃饭。李明秋却不动筷子,问屈志琪:“田中为什么要耍这个手腕”?

    屈志琪一边吃饭一边说:“不用分析了,跟咱们没有一点关系。不过通过这件事我对刘师长刮目相看,刘师长来咱凤栖不久,能把突发事件处理得这么滴水不漏,可见这个人的能力并非一般”。

    正在这时满香慌慌张张地进来,脸上显出惊恐:“明秋,不好了,刚才我回家给老管家送饭,看见老叔从躺椅上滚下来,直挺挺地睡在院子里,我上前叫了一声,老叔并不说话,我蹲下来想把老叔扶起来,老叔已经四肢发硬,浑身冰凉……”

    李明秋不等满香说完,即刻离了座位,快速向自家院子跑去,岳父和志琪也没有心思吃饭了,紧随李明秋跑进院子一看,老管家已经咽了气。

    十二能终究经历过许多事,他嘱咐女婿不要慌乱,先把老管家抬进屋子停好,然后亲自去药铺请回亲家铁算盘,老管家的寿衣李明秋早已经准备好了,俩亲家先为老管家穿上寿衣,点燃亮盅(长明灯),焚香祭拜,然后再商量着请左邻右舍帮忙。

    满香跟李明秋结婚时,老管家就是李明秋家的管家,老爹爹走得早,临死前嘱咐老管家一定要协助李明秋好好地操持这个家,并且告诫儿子一定要善待老管家,管好老管家的衣食起居。一眨眼二十多年过去,老管家一直为这个家庭操劳,默默地干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前多年李明秋家车水马龙,老管家从来不多一句嘴,不太关心自己份外的事情。老管家实质上起到了一个老人的作用。

    李明秋早都跟满香商量好了,老管家百年之后,一定要尽儿女之孝,为老人送终。可是明天就是除夕,老人走得也不是时候,现在中午已过,如果年前送葬,按照当地的风俗明天早晨太阳出来之前老人必须入土,如果年后送葬,必须等到正月初七以后,大家商议,感觉虽然明早送葬有些太仓促,可是过完年以后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必须安排人连夜打墓。

    李明秋在凤栖颇有人缘,哗啦啦来了许多帮忙的邻居,大家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干好各自的事情,有人请来了吹鼓手,唢呐吹出的安魂曲在凤栖城上空飘荡,李明秋跟满香穿白戴孝,在老人的灵前三叩九拜,行了儿女大礼;左邻右舍全都按照老小长幼,在老人灵前上香叩拜;铁算盘端起祭盘,带领风水先生为老管家踏勘墓地,八个打墓的苦力扛着镢头铁锨紧随其后,事不宜迟,明早太阳冒花之前必须将墓室打好;裱糊匠在院子里用芦苇绑扎纸轿,十几个巧婆娘手拿剪刀给裱糊匠帮忙,搁往日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人,可是时间有限,必须连夜把纸轿绑扎好。

    一切都安排顺当以后,李明秋突然感觉两只眼睛突突直跳,按照迷信的说法,眼跳不是好兆。客厅里前来帮忙的人进出不断,惟有西厦屋还比较清闲,李明秋来到西厦屋,关门闭窗,忙里偷闲,闭眼小憩,想想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安排周全。

    朦胧中看见牡丹红一身戏装,跟二十年前一样,袅袅婷婷,好似月中嫦娥,翩翩而来,那神态让人迷恋,李明秋不由得伸出双臂,意欲把牡丹红揽如怀中。岂料牡丹红凤眼含泪,言道:“明秋,吾即将随夫东渡,这一去黄泉路近,永无相见之日。念及咱俩相好一场,烦请老兄照顾好我的儿子,小女子来生来世,定当报答……”睁开眼睛一看,却是南柯一梦。院子里人声嘈杂,有人高喊:“刘师长前来祭祀——”

    李明秋赶快迎出院子,看见妻弟屈志琪已经接引刘师长来到灵前,按照凤栖习俗李明秋欲对刘师长行孝子跪拜之礼,刘师长伸手将李明秋扶住,言道:“不可,仙逝者为长,刘某初来凤栖,祭祀长辈,乃是刘某份内职责”。紧接着在司仪的主持下,哀乐起,刘师长焚香叩拜。人们交口相传:凤栖乃一边塞古城,还从未见过将军亲临民宅,祭祀一位仙逝的平民老人。

    刘师长祭祀完毕以后,在李明秋和屈志琪的引领下来到上房客厅,二人请刘师长上座,刘师长也不推辞,坐定以后,李明秋又要行孝子跪拜之礼,刘师长说不可,你我皆兄弟,为老人尽孝尽忠乃人之常情、古之常理,我听人说,仙逝者乃是李先生的管家,李先生这种精神让人感动。

    李明秋忙说惭愧,老管家对李某的恩惠实乃是先父再世,李某行孝难报万一。

    刘师长看似无意地问道:“李先生给赵吉仓大夫送信时,赵先生反映如何”?

    李明秋突然明白,刘师长实际上对那封信非常在意,他是想借李明秋之手,引蛇出洞。可惜那赵吉仓也非常老辣,连信看也不看,竟然把信给退了回来。李明秋非常遗憾地说:“赵先生说他不懂日语,田中认错人了,把信退回来了”。接着,李明秋把信掏出来放到刘师长面前。

    刘师长把信叠好装进衣服兜里,接着起身告辞,临出门时告诫李明秋:“这件事到此为止,对谁都不要告诉”。

    李明秋点头,把刘师长送出大门外,看刘师长在几个护兵的护卫下,竟然没有骑马,步行从凤栖街的石板路上走过,昂首挺胸,显示出一个军人的威武。

    突闻木鱼声声,李明秋诧异,除非五世同堂,凤栖一般老人仙逝不请和尚超度,该不是云游的和尚前来化缘?李明秋嘱咐执事,给足和尚盘缠。

    那和尚足蹬一双圆口布鞋,扎着绑腿,一身皂衣,白发白眉,看样子好像不是来自远方,圆口鞋上纤尘不沾。

    执事端一木盘,木盘上盛着素食斋饭、盛着五枚银元,这是一个长工一年的工钱,足见李明秋之大方,也为仙逝者积点阴德。那和尚敲着木鱼来到大门口,看都不看一眼木盘里盛着的布施,伸手一把将木盘推开,执事打一趔趄,差点把木盘掉在地上。和尚径直走进院内,来到灵堂前,自找一草墩盘腿而坐,闭起眼睛敲着木鱼为仙逝者超度。

    这和尚不请自来,肯定有些来头。李明秋闻言不敢怠慢,即刻来到灵前给和尚下跪:“敢问仙师在那座山上修炼”?

    和尚并不答言,只是嘴里念着谁也听不懂的经文,李明秋抬眼偷看,猛然间大吃一惊:这不是何仙姑还能是谁?!

    李明秋惊呼:“何仙姑、老神仙!家叔仙逝,烦劳神仙前来祭奠,先叔若地下有知,不知道如何感谢”!

    何仙姑这才睁开眼,骂了一句粗话:“看你那熊样!老衲念经念得口干,端一杯茶来”。

    李明秋领教过何仙姑的手段,心里先有些自怯,心想来者不善……又一思忖,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积怨,说不定这何仙姑是出于真心。无论如何,绝不能慢待客人,于是面朝何仙姑叩头,然后说:“神仙稍等,我这里有珍藏的西湖龙井”。

    李家大院彻夜未眠,所有的人都为第二天早晨的下葬忙碌,看起来时间有点仓促,可是由于人力得手,老管家的丧葬仪式举行得还是非常隆重,鸡鸣时分开始祭祀、扫堂、入殓,十六人的大轿缓缓抬起,轿子后边跟着长长的送葬队伍,下葬仪式完毕后李明秋宴请帮忙的宾客,却无论如何也找不见何仙姑。

第一百三十二章

    田中的眼里露着凶光,狠狠地把刘师长瞅定,假如这时田中手里有枪,肯定会跟刘师长拼命!可是他是一个输光了资本的赌徒,已经没有任何能量咸鱼翻身……他想起来中国的一句古话:小不忍乱大谋,是呀,现在还不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必须以屈求伸、伺机反扑……田中眼里的凶光慢慢褪去,装出一副可怜相,反问刘师长:“做为一名军人,你说,我现在应当为日本作些什么”?

    刘师长缓了一口气,说:“我先让你看一份文件”。刘师长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电报,交给田中,那是一份由胡宗南司令长官签注的命令:

    兹任命田中先生为国民革命军第××军团第××师少校军医,享受团长待遇。

    田中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心想这纸任命书肯定要在南京的《中央日报》上发表,到那时引起的连锁反应不比反叛投诚时小多少,这些人步步紧逼,已经把田中逼进了死角,田中一想到“叛徒”二字就不寒而栗,爸爸妈妈有一个做了祖国叛徒的儿子,枯涸的心灵里将会打上耻辱的标记……如果此时有一把战刀,田中将会剖腹自杀!以死明志,自己绝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上了圈套,中了奸计。

    痛定思痛,感觉到那样一来,他的祖国还是不肯饶恕他,因为没有人证明他的忠诚!也许军人们会把田中当作一条死狗一样拉出去掩埋,田中从此将会在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为了证明自己,田中选择了苟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想到此田中站起来,整整衣衫,像军人一样立正,喊道:“报告,少校军医田中前来报道”!

    刘师长稍一愣怔,即刻明白了田中的用意,索性假戏真做,站起来,挺胸抬头,还礼,严肃致辞:“刘某代表国民革命军××师全体将士,欢迎田中少校从军”!

    言毕,两人互相握手,又重新坐下,刘师长恢复了常态,给自己和田中把酒倒满,两人干杯。刘师长变换了另外一种口气,关切地问道:“我听说田夫人受了惊吓,差点流产,这两天恢复的怎样”?

    田中站起来回答:“报告长官,夫人无恙”。

    刘师长慨然一笑,摆摆手让田中坐下,语重心长地说:“我不会给你洗脑,也不喜欢说话高调,我喜欢说真话的朋友,不管他的政治倾向如何,今天,我视你为知己,就是因为你当着我的面说,你爱日本,你无意背叛自己的祖国”。

    田中把腰身挺直,一副军人的姿态:“可我现在实际上已经背叛,成为贵部的一名军医”。

    刘师长语重心长:“假如有一天,让我出面证明,我会说,田中君是一名忠于日本的日本人。反战联盟是一个世界性的组织,我听说渡边先生就加入了反战联盟,但是并不意味着渡边先生就背叛了祖国,同样,反战联盟里边有德国人、意大利人、苏联人、美国人,世界上所有热爱和平的人,他们只是反对战争,并不影响他们的信仰和追求,所以,田中君参加抗战,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在拯救你的国家,拯救日本”。

    田中并不认同刘师长的言论,反而认为那是一种诡辩,可是他却不住地点头,因为他必须证明自己。

    田中喝得熏醉,踉跄着回到那幢四合小院,看门口的哨兵向他立正、敬礼,感觉中有点滑稽,哈哈笑着,回到屋里,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突然间呜呜直哭:“我******当了中国军队的少校军医”!

    女儿田美智爬上炕,双手搂着天中的脖子,看爸爸喷出满嘴酒气,伸出手指头把爸爸的眼泪刮下来,在爸爸的耳朵边用稚嫩的童音问道:“爸爸,你为什么要哭”?

    经历了一连串的变故,卢秀蓉的内心成熟了许多,她上街买菜都由警卫背着枪紧跟着她,不是害怕她逃跑,而是担心遭遇不测。自从跟田中结婚以后,凤栖街的平常百姓对她敬而远之,她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有时去娘家转转,弟妹们见了她都显得生疏,勉强在爹娘家吃一顿饭,不等天黑娘就立催她赶快回去,她有时感觉很孤独,可是她不知道问题出在那里。

    那一声枪响让卢秀蓉不胜惊恐,如果不是丈夫推了她一把,这阵子很有可能在阎王殿里报道,事情过后卢秀蓉下身流红,看见丈夫田中屁股撅在院子里为她煎药,卢秀蓉又不胜感动。感觉中变化最大的是自己的丈夫,每天晚上睡在她的身边,把她轻轻地抚摸着,爬到她的肚皮上听肚子里的胎动,卢秀蓉心里起皱了,感觉中她溶化成一潭春水,碧波涟涟、春情荡漾。

    快过年了,看那落光了树叶的槐树上有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商量着什么,卢秀蓉又想回娘家看一看妈妈,她收拾东西刚走到门口,站岗的哨兵礼貌但是非常坚决地不让她出门,理由很简单,为了田夫人的安全。

    卢秀蓉折回屋,坐在炕上搂着女儿发呆,这阵子她最害怕丈夫出事,田中已经成为他生活中的唯一支柱,她可以没有一切,但是不可以没有丈夫,丈夫出门已经半日,卢秀蓉提心吊胆,该不是……

    正在这时田中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了,卢秀蓉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知道丈夫平常日子喝酒后喜欢喝茶,于是为田中泡了一壶龙井,她把茶杯端到丈夫嘴边,扶起丈夫的头,田中闭着眼睛抿了一口茶水,泪水又从眼角涌出。这是卢秀蓉第一次看见丈夫流泪,内心里不胜惊恐,伸手摸摸丈夫的前额,马上烫得把手缩了回去,卢秀蓉下了炕,为丈夫把毛巾弄湿,敷在丈夫的额头,然后颤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田中突然狂笑:“我******当了中国军队的少校军医”!

    卢秀蓉不知道少校军医是个什么东西,还以为灾难降临,泣不成声地问道:“他们会不会把我们拉到笔架山下枪毙”?

    田中突然觉得自己的妻子很可爱,他把卢秀蓉抱紧,嘴搭在卢秀蓉的脸上狂啃,秀荣拉着哭腔求饶:“当心我们肚子里的孩子”。田中狂够了,又轻抚着爱妻的头发,轻声慢语:“秀荣,你不用害怕,我升官了,少校军医是一个官衔,从今后只为中国的军人看病,再不用开药铺了,你就是少校夫人,军官太太”!

    可是卢秀蓉仍然惊魂未定,她指着门口站岗的说:“他们连门都不让我出,该不是——”

    田中对夫人解释道:“不用害怕,至少在目前,你的丈夫对他们还有用。那些站岗的是害怕有人暗害我们,保护我们的安全”。

    夫妻俩正说话时突然间听见门外鼓乐齐鸣,两人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互相对视着,不知道有什么喜庆。那鼓乐声慢慢走近,卢秀蓉对丈夫说,咱到外边看看,女儿也嚷着要去,田中抱着孩子,夫妻俩刚走到门口,只见军乐队迈着正步已经走进院子,为首的军官双手端一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套崭新的军装和绶带,刘师长紧随其后,看样子是给田中来授衔。

    这样的场面田中经历过,那一年他刚从医学院毕业,穿上军装,就开始授衔,那时几乎所有的军医都被授予上士。可是那场面看起来要比现在威武雄壮许多,授衔的军官满脸杀气,所有穿上军装的新兵都要举起右手对天皇宣誓,大日本帝国的军歌《樱花》让人激动不已。

    可是目前这支军乐队就差远了,音乐跟鼓点子配合不一,士兵的脚步显得凌乱,好像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可是一旦唱起军歌来,那场面让人震撼,只见四面城墙上的士兵都原地立正,引吭高唱,连凤栖街上的老百姓也跟上和鸣:

    “风云起,山河动,黄埔建军声势雄,革命壮士矢尽忠……

    纵横沙场,复兴中华,所向无敌立大功……

    肝胆相照,团结自强,歼灭敌寇,凯歌唱”。

    田中内心吃惊,他终于见识了中华民族众志成城驱除鞑虏的决心,那一刻,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国家产生怀疑,我们是不是真的……战无不胜?

    可是田中还是挺直身子,静听刘师长宣读“授衔令”,紧接着从另一位军官手里接过托盘,把一套崭新的军装授予田中,田中双手接过军装迈着正步进屋,稍倾,田中身着少校军装出屋,一身戎装的田中看起来格外精神,让抱着孩子站在一边看授衔仪式的卢秀蓉为之动容。

    满以为授衔仪式就此结束,谁料想刘师长命令部下牵来几匹战马,几名军官陪田中一起骑上战马佩着绶带沿街招摇过市,一辆牛车拉一架老式照相机沿街拍照,刚刚埋了老管家的李明秋来不及回屋,穿着孝服站在药铺门口看着田中穿着军装骑着战马从面前走过,心中暗想,刘师长这一招确实高明,这些照片如果在报纸上发表,田中将永远也洗脱不掉大日本帝国叛徒的名声。

    那田中心上扎满了刺,脸上却挂着笑容,就这样被刘师长当作猴子一样折腾了一天,天黑时由卫兵护送回屋,看卢秀蓉在贴灶君,问道:“今夜是什么时候”?

    卢秀蓉告诉田中:今夜是除夕。田中不再说话,盘腿坐在灶前的草墩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面对灶君祈祷,那一刻他心里想着什么?也许他摒弃了凡尘俗世间的所有烦恼,去追求暂时的恬静,也许他遥祝远在日本的父母,让他们牵挂儿子的心灵得到暂时的安慰……

第一百三十三章

    郭宇村的场院里,出现了一道靓丽的风景,这几年娶回村的新媳妇们全都穿起新衣出现在场院里看戏。平日里各人都在各家过日子,大家也不怎么留意,老一辈人的印象中,郭宇村的女人个个都是捡来的烂货,几乎每个女人都有一段并不光彩的经历。可是这几年风水轮流转,郭宇村的男人们出外挣钱,娶回的女人一个比一个鲜亮,一个比一个神气。好似一次赛美会,让郭宇村的男人们感觉脸上有光,心里有劲。

    当然,女人堆里最漂亮的,当属刚结婚几天的文秀和板兰根,两个新媳妇原来同住一村,但是很少往来,经过联姻,两个新媳妇成了亲戚,一个尊一个“嫂子”,一个叫一个“妹妹”,两个女人一色的红段子棉袄,给戏台下增添了一道亮色。

    两个内蒙来的女人继承了马背上民族的传统,一个是二狼的媳妇林秋妹(这名字是二狼给起的)。一个是谷椽的媳妇呼风雨(村里人给起的绰号)。两个女人虽然都有了孩子,仍然跟刚来郭宇村时一样,漂亮而不失丰韵,两个女人平时就经常往来,看戏时自然站在一起,让男人们忍不住多看几眼。

    三狼的媳妇张东梅、豆瓜的媳妇水上漂(绰号)是两个即将临月的孕妇,村里演戏她们的男人一人拿一个凳子,让两个女人坐下来看戏,待会儿男人们就来问一次:累不累?两个女人逞能似地瞥男人一眼,脸上溢满幸福的红晕。

    当然,还有大狼的媳妇粘粘(绰号)、谷檩的媳妇棒槌(绰号)、栽逑娃的两个媳妇白菜和萝卜(当年豁豁已死,栽逑娃就把两个媳妇全部据为己有)。年纪大点的还有蜇驴蜂跟她的老邻家年翠英、疙瘩的媳妇洋芋、楞木的媳妇憨女,张大山的老婆兰儿和他妻弟金宝川的老婆秀儿也穿着一新,每人拿一把凳子坐在戏台下看戏。

    良田爷搬张椅子坐在戏台子中间,他的旁边是憨女和洋芋作伴,身后坐着楞木和疙瘩,再向后就是张大山和金宝川,全村里凡是能走得动的全都来到场院,村里人难得这样团圆,过完年男人们就都各奔东西,出外去为生活打斗,去奔各人的生计。过年这阵子他们难得的悠闲,陪着父母老人妻子儿女看戏。

    这天晚上演的皮影戏是《走南阳》,来喜演这些搞笑戏特别拿手,能把刘秀跟村姑表现得恰到好处,表演村姑的是来喜的女儿,父子俩你来我往,相互间调戏逗趣,让全村人捧腹大笑,漏斗子在台下看得高兴,竟然手舞足蹈地喊起来:“来喜,你羞先人哩,谁家老爹调戏自己的女子”!

    来喜从幕布上面探出头来,嘴上不饶人地骂道:“漏斗子,你当心点,不要黑地里走错了路,钻进儿媳妇的被子里头”!

    狼婆娘在旁边帮了腔:“来喜,你再说那些吞怂(骂人的方言)话,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全村的老少无不开怀大笑,笑这一对说话掂不来高低的老活宝。

    蜇驴蜂一边看戏,一边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二闺女文慧,这几天文慧就就像丢了魂一样,一有机会就去找郭文涛,蜇驴蜂担心女儿做出啥丢人事来,把女儿盯得特别紧,可是刚才一高兴,手一松,大事不好了,文慧已经瞅准机会从娘的身边溜走。

    大家都聚精会神看戏,看漏斗子跟来喜两个活宝逗趣,谁也没有留意,戏台子下黑暗的角落,两双焦渴的眼睛正在相互间传递着某种信息,郭文涛随几个弟妹一起来到戏台底下,弟弟妹妹跟村里的小孩子一样,在大人们的缝隙中间穿来穿去捉迷藏,孩子们来场院的真正目的是玩耍,谁也把看戏不当一回事。郭文涛却不一样,他怀揣厚厚的心思。看妈妈正跟蜇驴蜂在一起啦话,郭文涛瞅准了,蜇驴蜂的身边站着心上人文慧。

    郭文涛悄悄溜到文慧身边,用肩膀蹭了文慧一下,文慧回头看是郭文涛,便朝妈妈努了一下嘴,那意思已经非常明显,蜇驴蜂已经把女儿看紧。郭文涛还不死心,便紧靠着文慧,抠文慧的手心,文慧尝试着把另外一只手从妈妈的手心里取出,蜇驴蜂回过头看了一下女儿,郭文涛赶紧溜到蜇驴蜂身后,蜇驴蜂看女儿神态不正常,把文慧的手攥得更紧。

    相恋中的少男少女有一种互相吸引的磁场,那种磁场看似无形,却实实在在地存在,文慧没有心思看戏,心神早已经被郭文涛掳去,整个身子只剩下一个躯壳,僵直地站在那里。文慧感觉妈妈看戏看得有点忘情,便把手悄悄地从妈妈的手心抽出,可怜蜇驴蜂毫无知觉,竟然让女儿从身边悄悄溜走。

    两人相拥着迅速从戏台下逃离,他们清楚地知道用不了多久两家的大人就会寻找他们,于是尽量逃得更远点。郭宇村的周围全是树林,大年初一晚上的树林里看起来恐怖而神秘,二人携手跑进树林没有多远,猛然间一抬头,看见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那是狼。山里的孩子忒胆大,知道遇见狼不能回头就跑,人没有狼跑得快,狼会从身后爬上你的肩头……郭文涛过完年十三岁了,十三岁的小丈夫显出了一种临危不惧的胆识,他让文慧藏在他的身后,然后朝那绿色的眼睛走过去,一看,什么都没有。原来两个小孩子的眼前出现了幻影。

    远远地,传来了两家大人的喊声,两家大人在戏台下不见了这一对小冤家,他们不敢惊动村里人,嫌丢脸。于是悄悄从戏台下溜出来,在村子周围的林子里寻找。文慧胆小,听见爹娘的喊声要回应,文涛把文慧的嘴捂住,不让文慧出声,猛然间想起大人们都出来看戏,家里没有人,于是就把文慧带到自己家里,这样爹娘回家也好交代,他们在一起并没有做什么越轨的事情。

    郭文涛拽着文慧的手,把文慧拉回家,点亮灯,看见墙上挂着老宅院的钥匙。郭文涛稍一思忖,便把老宅院的钥匙取下来,吹灭灯,又把文慧拉到老宅院内,然后关起门,把文慧抱起来,走进老爷爷曾经做为书房的上屋,心里坦然了许多,让大人们找去吧,这里的夜晚真安静。

    蜇驴蜂回头一看不见了文慧,最初心里也不怎么在意,也许女儿憋尿了,找个地方去方便。等了好久不见文慧回来,这才真正着急了,她问年翠英:“文涛去了哪里”?翠英用眼睛四下里寻找,那里有文涛的踪影,两家的大人这才急了,纷纷离开戏场,分头去找这一对冤家。

    青头跟郭全发在树林子里碰面,双方都有点不好意思,全发首先向青头道歉:“文涛一点也不让大人省心”。

    青头释然,说:“娃大了,由不得大人”。

    两人分头去找,找了一圈又碰在一起。这次,是青头开口:“老邻居,这俩娃的事我看咱们大人应当担在秤上(方言,放在心上),万一出啥事咱两家都丢不起人”。

    全发马上迎合:“就是就是,回头我跟翠英商量,就在老宅院里给娃把事办了,你跟娃隔墙住着,也好有个照应”。

    青头还想说啥,只见火把通明,村里人知道文涛跟文慧失踪,也不看戏了,打起火把四下里寻找。年轻人不为找人,只为了捉奸,假如把两个男女光屁股捉在一起,那才叫过瘾!一时间郭宇村的沟沟岔岔全是找人的呼喊声,蜇驴蜂气急败坏地对年翠英说:“文慧要遇到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搁往日刀子嘴年翠英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可是这天晚上年翠英心怯了,感觉中两个孩子会不会遇到什么不测?她尽量心平气和地劝说蜇驴蜂:“这么多人寻找,两个孩子肯定躲在暗中不敢露面,咱们再找找,要不回家看看”?

    一句话把蜇驴蜂提醒,她顾不上跟年翠英斗嘴,急急忙忙朝家走,迎面跟自己刚入赘的女婿板脑碰在一起,板脑喊了蜇驴蜂一声:“娘——”

    蜇驴蜂一见女婿,气消了一半,问到:“那贼女子有没有回屋”?

    板脑又叫了一声娘,这才说:“你老不用着急,文慧还没有回屋,不过我发现了一个新情况……说到这里板脑故意顿了一下”。

    蜇驴蜂心急,忙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板脑并不答话,而是把蜇驴蜂带到郭全发家老宅院门前,反问岳母:“娘,你看这门有没有什么变化”?

    蜇驴蜂火了:“这孩子,有啥话你就直说”!

    板脑这才说:“这门原来锁着,怎么现在关着?里边肯定有人”!

    蜇驴蜂疑惑着:“你说文慧在这院子里”?

    半脑说:“我说有可能,但是不敢肯定”。

    蜇驴蜂有点急不可耐,顾不上天黑,跑着来到年翠英家里,看年翠英正好刚回家,上前一把将翠英的衣服领子抓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翠英,你干的好事,把我的女儿和你的儿子关进你家老宅院里头”!

    翠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蜇驴蜂得理不饶人:“你说,你家老宅院的大门为什么关着?里边肯定有人”!

    翠英一看墙上,老宅院的钥匙当真不在了,谁这么大胆,竟敢闯到她家偷了老宅院的钥匙住进里边?!翠英要蜇驴蜂不要着急,咱们先去把大门打开,打开大门自然明白。

第一百三十四章

    瓦沟镇大年初二晚上的几声枪响激起了民怨,加之有张蝎子在后边推波助澜,郭麻子驻军二十年来的所有新帐旧账一起展现在人们面前,大家义愤填膺,历数郭麻子的劣迹,刚才被杨九娃的枪声驱散的老百姓又重新在一起聚集,这次他们不是在郭麻子官邸前闹事,而是一起涌到戏台底下,可怜几个女戏子被一帮流氓绑架,拉到砖瓦窑里悉数糟蹋,戏班子的戏装以及所有值钱的物件也被抢劫一空,几个男戏子和乐手奋力逃脱,戏台上下一片狼藉。

    郭麻子心有不甘,感觉中这起民事纠纷有点蹊跷,他被糊里糊涂扶上马鞍,临行前还想回去跟乡亲们解释清楚,他郭麻子绝不想跟老百姓结怨,参谋长跟几个营长力劝郭团长不要回去,这种事件无法跟老百姓解释清楚,更何况杨九娃打死人属于事实,现在返回去无异于火上浇油。

    杨九娃和他的弟兄们主要保护两个女人突围,已经夺路先逃。杨九娃无暇考虑谁是谁非,只要他和郭团长的女人安全就是万福,人活一世,怎么活法都是活人,但是不能没有后代,不能没有女人,杨九娃兼而有之,心满意足,为了保护女人和儿子的安全,杨九娃不顾一切!

    郭麻子没有想到,他的部队几乎是被瓦沟镇的老百姓驱逐,部队撤离前来不及收拾细软,只是把轻重武器仓惶抬出,行进到一处山沟停下来休整,竟然发现又有不少兵士逃跑,东北军撤离凤栖前赠送了郭团长许多轻重机枪和六零迫击炮,这阵子郭团长都舍不得丢掉,然而几百老兵已经走得很累,部队撤离前又弄丢了好多马匹,大家稍事休息,瓦沟镇的老百姓沿路喊着讨还血债的口号穷追不舍,老兵们忍无可忍,一致请示郭团长杀个回马枪,血洗瓦沟镇,给这些刁民一点颜色!

    郭团长严厉告诫他的部下,我们面对的是我们的衣食父母!目前发生这样的误会肯定有人教唆,坚决不能错上再错!

    郭团长命令部队鸣枪警示,但是坚决不能再伤害一个老百姓!那些尾追的老百姓听到枪声后停下来,部队借此机会迅速撤离,杨九娃护送两位夫人上山后又前来接应,郭团长的部队撤离到簸箕掌停下来,大家跑了半夜,肚子早已经跑空,幸亏簸箕掌有杨九娃接待赶脚的脚夫时盘的锅灶,大家生火做饭,不大一会儿几大锅米饭已经焖好。

    那些尾追的老百姓看见郭麻子的兵只是朝天鸣枪,并不打算伤人,有人鼓动继续尾追,有人显得有些犹豫,大家举棋不定,在山沟里商量了许久,有一个年老的长者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言道咱们手无寸铁,根本不是郭麻子队伍的对手,人家给咱们留了面子,咱们应当见好就收。

    这时张蝎子站出来说话了:“自古道杀人偿命,他郭麻子大势已去,我们应当借此机会穷追猛打,向郭麻子讨还血债”!

    尽管张蝎子极力鼓动,但是响应者寥寥,好多人已经朝回走,张蝎子看嫁祸于人的目的已经达到,冷笑一声,打道回府。

    正月初三这天,县长带领着他那一班子文职官员来到刘师长的官邸,慰问当地驻军,刘师长借机摆了几桌宴席,举行军民联欢,被邀请的人刚刚到齐,宴会还没有开始,突然通讯兵来报,昨晚瓦沟镇郭团长的部下打死了几个村民,老百姓聚众闹事,郭团长已经仓惶从瓦沟镇撤离,目前在渡口附近一个叫做簸箕掌的地方集结待命。

    刘师长闻讯暗自思忖,心想这郭团长绝非鲁莽之人,不会在队伍即将开拔之前引火烧身,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原因,他决定亲自去一趟瓦沟镇,调查了解郭团长打死人命的第一手资料。驻军凤栖前胡宗南司令长官特别叮咛刘师长凤栖乃战略咽喉,老百姓不能生乱。

    刘师长向应邀前来赴宴的当地名流和国民政府文职官员抱拳致歉,声言他要亲自去一趟瓦沟镇,“宴会照常进行,恕不能奉陪”。

    大家听说瓦沟镇出了人命,也都无心吃饭,纷纷离座告辞。瓦沟镇属于凤栖管辖,县长没有理由不去瓦沟镇处理民事纠纷。于是一行人稍作收拾,匆匆上路。

    李明秋刚刚埋了老管家,刘师长设宴李明秋婉拒,正在家里在跟满香闲坐,只见妻弟屈志琪慌慌张张进屋,带来了郭麻子出事的消息。

    李明秋半天回不过神来,郭麻子一向做事谨慎,他也不相信郭麻子能一连打死几个人命,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蹊跷,他决定跟随妻弟前去看个究竟。

    满香说:“这件事你应当告诉叔叔,全中还在叔叔家过年,郭麻子出事不该瞒着他的儿子和儿媳”。

    正说话间只见郭团长的卫兵已经飞马来到门口,他正是前来接郭全中回去。想不到郭全中听到父亲将要东渡的消息竟然无动于衷,他说,他管不了爹跟娘的事,他感觉在岳母家生活的很好,不想去见爹娘。

    满香闻言苦笑,她尽力劝说两个孩子:“要知恩图报,不要让父母寒心”。李娟还比较听话,把自己的小丈夫哄得骑到马上。

    刘师长带领一个连的兵力向瓦沟镇进发,县长带着他的一班子文职官员紧随其后。

    屈志琪带着两个卫兵跟姐夫和两个孩子没有跟随刘师长去瓦沟镇,而是在郭麻子卫兵的带领下直奔簸箕掌。

    话分两头。刘师长来到瓦沟镇时天已经全黑,死者家属和老百姓一见县上来人,即刻把县长围住,要县长主持公道,帮助他们向郭麻子讨还血债。

    负责接待刘师长和县长一行的就是张蝎子,张蝎子是瓦沟镇的保长,常到县上开会,跟县长很熟悉。县长和他的一班子文职官员来瓦沟镇后,就直接住进张蝎子家里。张蝎子首先劝说死者家属稍安勿躁,相信刘师长和县长一定会为大家讨回公道。张蝎子要给刘师长安排住宿,刘师长说不用,指挥部队驻扎在郭团长临走时留下的土窑内。

    当晚,张蝎子在自己的宅院内大设筵宴,并且亲临刘师长下榻之处邀请刘师长赏光,刘师长思忖再三,感觉中张蝎子乃瓦沟镇一霸,暂且先不为难他,于是慨然应允,跟随行一起骑马来到张蝎子的宅院赴宴。

    听说刘师长慨然应允,父母官受惊若狂,急忙迎出大门外,亲自服侍刘师长下马,看张家宅院内大红灯笼高高挂,一派喜庆的气氛,宴席的奢华在当年的瓦沟镇绝无仅有。刘师长在上席正襟危坐,脸上不苟言笑,让满座的作陪者颤颤栗栗,勉强吃了几口菜,刘师长说他很累,需要休息,退席而去。大家一直把刘师长送到大门口,刘师长摆摆手让大家先回去,但留下县长一人。那父母官颤声问道:“刘师长有何吩咐”?刘师长低声但是很坚决地命令道:“调查命案首先从张蝎子入手!谨记着,不得有一丝疏忽”!

    刘师长带领着他的护卫骑马远去,父母官仍然站在那里发呆:为什么刘师长说得那么坚决,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破绽?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县长大人不由得脊背出汗。猛然间耳朵边有人说话,县长睁开眼睛细看,原来是张蝎子站在旁边,张蝎子装着无意间问道:“刘师长刚才说了些什么”?

    县长嘴里吱唔着,不肯细说。张蝎子平日里为人何等精细,岂能看不透里边的猫腻,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计上心来,他先不急于实施手段,自嘲道:“猫走了老鼠翻身,走吧,别犯傻了,咱们入席去,今夜一醉方休”。

    刘师长离席后气氛活跃了许多,看样子张蝎子摊了血本,拿出了当年在农村很少见的“西凤酒”,几个请来作陪的本地土豪尽是一些酒鬼,见到西凤酒两眼放光,一个个摩拳擦掌,划拳猜令,一时间酒席桌子上高潮迭起,一个个喝得熏醉。

    可是县长只是象征性地喝一点,看起来心事重重,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究竟想些什么。张蝎子冷眼旁观,有一种做贼心虚的变态,宴席散场时已经很晚,张蝎子感觉事不宜迟,必须先将县长用钱色俘获,张蝎子不缺银钱,唯一缺少的就是女色,这么晚了到哪里去找女人?想来想去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自己的女儿当年十四岁,正当妙龄,于是也就不管不顾,把县长安排到自己女儿的闺房,跟自己的女子睡在一起。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李明秋、屈志琪一行人来到簸箕掌,跟郭麻子汇合。

    郭麻子看见自己的儿子跟儿媳,由不得激动。他上前一步,想摸摸儿子全中的头,想不到全中躲了一下,转身走开,去找他的妈妈牡丹红。郭麻子唉叹一声,看李明秋还带着一个年轻军人,于是上前跟那个军人握手。

    “九一八”事变以后,十二能义愤填膺,街头演讲,紧接着送子参军,把自己的大儿子屈志琪送入军营,郭团长力荐屈志琪去宝鸡上军校,屈志琪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按军衔郭团长跟屈志琪两人同级,可是屈志琪不忘旧日栽培之恩,见了郭团长依然口称“老首长”,立正敬礼。郭团长还礼,但是记不清眼前这个英俊的军人究竟是谁。看郭团长疑惑着,李明秋在旁边介绍道:“郭团长记不清了,他就是我岳丈的大儿子屈志琪,是你当年力荐他上军校,志琪能有今天,全靠郭团长栽培”。

    郭团长终于想起来了,双手紧抓屈志琪的手臂不住地摇晃,不禁感慨到:“九一八至今,这一晃又是六年,想不到我们在这里见面”。紧接着有点哽咽:“想不到我郭麻子墙倒众人推,有人硬往我的锅里撂老鼠,说我郭麻子打死人命,大年初二被赶出瓦沟镇,成为亡命徒……”

    杨九娃在旁边听着,满身不舒服,接上话茬:“人是我打死的,要杀要剐我一个人顶着,跟郭团长无关”!

    郭团长急忙解释:“杨兄不要误会,你还不是为了保护两个女人?今天咱们同在一条船上,郭某我绝不埋怨老兄!我只是有些感慨,想不到我郭某落难之时,屈团长依然前来探视,与患难中见真情”。

    屈志琪不觉有些激动:“别人把咱们陕西人叫冷娃,我看咱们陕西冷娃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特别看重朋友之间的友情,直爽,说话不藏奸,这样的人容易受伤,比如杨虎城将军……”

    郭团长接上话茬:“我倒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好,大道理我说不上来,国难当头敢直面兵谏的只有张、杨二位将军,也许将来有一天,有人会为杨虎城将军翻案,只可惜我们能不能等到那一天还不一定”。

    杨九娃有点不耐烦了:“自己已经身临危境了还替别人担忧,走!上山喝酒去,管他妈嫁谁”!

    大家一边上山一边说话,屈志琪要大家放心,根据他的了解,刘师长是一个办事认真、很有主见的将军,他肯定不会放过扇动闹事的幕后指挥者,用不了多久就会真相大白。

    话分两头。却说县长那天晚上并没有多喝,心里不醉,看张蝎子把他带到一间闺房,知道这张蝎子又要在他的身上使些手段,搁往日他会将高就低,明推暗就,糊里糊涂跟那女子睡在一起,活儿做完之后张蝎子也会替他保密,他在这个县上任时间不长,张蝎子是县长信任的保长之一。可是这天晚上他却不敢,害怕躲不过刘师长的法眼,这次事件关乎父母官大人的前途命运,搞不好这顶乌纱帽就要丢掉。

    父母官坚辞不干,倒把张蝎子闹得下不来台。正在这时那女子醒来了,裹着被子坐起来,疑惑着问张蝎子:“爹,你们这是干啥”?县长开始知道,张蝎子把自己的女儿也押上赌场。心里一道阴影掠过,难道说刘师长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

    张蝎子看谜底揭穿,唯唯诺诺,带着县长重新来到客厅,县长看张蝎子一副为难的样子,故作轻松地说:“张富贵,你的好心我领了,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来日方长,今天你就搬一把躺椅,我在你的客厅将就一晚”。

    当夜无话。第二天吃完早饭,刘师长关心郭团长目前的处境,带领着几个贴身警卫来到黄河岸边,对岸就是日占区,刘师长在黄河岸边伫立良久,心似黄河浪,波涛起伏。

    刘师长家住山东东营,黄河入海口那边。跟随刘勘将军征战多年,由一个随身保镖晋升为师长,经过二十年的历练,他是国内主战派将领之一,虽然只是个师长,可是由于作风硬朗深得刘勘将军和胡宗南长官的赏识。这次被派往战略要地凤栖驻军,足见胡司令长官对他的信任。当然,刘师长不可能亲率部下跟日本鬼子浴血奋战,但是十分关怀即将亲赴前线的部队,对于张、杨二位将军的兵谏他有自己的看法,对蒋委员长剔除异己的做法也感觉不可理解,他是一名职业军人,对政治的残酷性认识不足,加之人微言轻,只是忠于职守,干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行。

    哗啦啦下来一彪人马,刘师长回头一看,正是郭团长和屈志琪团长相伴而来,两个团长年龄相差二十岁,可以说相差一代,一个风华正茂,一个饱经风霜,一个被蒋委员长打入另类,一个正前途无量,叹人间诸多遗憾事,无可置评。

    两位团长下马,向刘师长敬礼,紧接着郭团长一声长叹,在刘师长面前发了一句感慨:“想不到我郭某活得这么窝囊”!

    刘师长安慰郭团长:“目前县长正带领着他那一班子文职官员在瓦沟镇调查,相信不久就会真相大白。又有几个骑马人从山上下来,只见一个独臂汉子自缚其身,来到刘师长面前,自称他就是土匪头子杨九娃,瓦沟镇血案由他一手造成,跟郭团长无关”。

    虽然从未谋面,有关杨九娃的大名刘师长早就听说,刘师长是一名正牌军人,对于土匪他向来不屑一顾,也从来不跟土匪交往,可是这阵子刘师长不得不说:“你的大名我来凤栖时就听说过。这次瓦沟镇血案你做得确实有些鲁莽,不过我看幕后肯定有人操纵,张富贵(张蝎子)这个人值得怀疑”。

    这个看法跟大家的猜测不谋而合。众人大惊,刘师长才在瓦沟镇住了一夜,就能抓住案情的核心,不得不佩服刘师长的才能。

    可是杨九娃却不放心,大声提醒刘师长:“那个县长跟张蝎子一个鼻孔出气,让县长调查这起案件无异于助纣为虐”。

    刘师长看杨九娃仍然被绑着,吩咐警卫为杨九娃松绑,接着刘师长转过身,面对黄河沉思良久,才说:“借给县长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徇情枉法”!

    刘师长说得没错,县长看刘师长不辞而别,把一段无头命案交给他一人侦断,心里就明白这是刘师长使的手段,故意考验他这个父母官的能耐。可是他不能从张蝎子家搬出去,那样一来无异于在提醒张蝎子,他已经被怀疑。他装着若无其事,在张蝎子家吃完早饭,然后告诉张蝎子,中午踏勘现场,希望张富贵能够参加。

    可是张蝎子却出现了错觉,他认为刘师长的离去无异给他留下可钻的空间,自信对付县长这一班子文官绰绰有余,稍使手段就能将他们玩转,现今社会只要有钱阎王那里都可以行贿,谁不知道当官就是为了弄钱?

    县长带领这一班子文官来到郭团长的官邸勘察现场,只见鬼子五的尸体仍然摆在院子中间无人料理,郭团长夫人的房间里残留着斑斑血迹,被杨九娃打死的三个人还在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县长回头问道:“这几个人的家属为什么不见来收尸”?

    话未说完就见几个穿白戴孝的男女哭哭啼啼而来,跪在院子中间要父母官为他们伸冤。郭团长官邸四周的屋顶上站满了围观的群众,大家屏住呼吸,看父母官怎样了结案情。有几个泼皮上来找县长闹事,刘师长带来的士兵把那些泼皮驱散。百姓们再无人敢上来闹事,勘察工作得以开展。

    验尸官上来验尸,验完尸体后县官下令受害者家属先把自己的亲人抬离现场,可是没有一家动手,那些家属声言,不给一个说法绝不罢休。县长宣布,上午的验尸程序结束,然后带着官员们来到他们下榻的张蝎子家门口,县官被大门上贴着的两块不规则的红纸吸引,下令将那红纸剥去,张蝎子上来阻拦,早有配合县长侦查的士兵把张蝎子逼到一个墙角,那两张红纸揭开以后真相大白,原来张蝎子正是打死鬼子五的凶手……

第一百三十六章

    郭团长在刘师长和屈志琪的陪同下重返瓦沟镇。郭团长重回瓦沟镇的目的不是为了找谁算账,而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

    张蝎子被五花大绑关进了一间黑屋,几个兄弟和三个妈妈齐刷刷跪倒在县长面前,祈求县长绕过张蝎子一命。县长有一种旗开得胜的感觉,特意带领他的一班子文职官员来到村口迎接刘师长归来。

    人有时百密一疏,张蝎子完全有机会把大门前的血迹消除,可是他把全部心思都用在陷害别人上,根本就没有想到他自己会身陷囹圄。其实这算不了一件多大的命案,即使他明目张胆打死鬼子五也不会偿命,可是张蝎子心思太重,他想白白地占有那一幢宅院,因此上就想到了栽赃陷害。雪里送碳君子少、锦上添花小人多。瓦沟镇的人看郭麻子日暮途穷,因此上就产生了墙倒众人推的冲动,张蝎子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在瓦沟镇掀起了驱逐郭麻子的骚动。

    现在,张蝎子后悔了,可是他并没有认输。刘师长回瓦沟镇后首先提审张蝎子,张蝎子也算一条硬汉,在大堂上死不认账,反而倒咬一口,反诬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他张蝎子,在他家的大门口抹上血手印。县长一拍惊堂木,要对张蝎子大刑侍候,张蝎子破口大骂,说县长和他的一班子官员吃了他的贿赂……县长理直气壮地说:“你行的贿赂全在这里,我们分文没动”。

    刘师长冷眼旁观,知道张蝎子死猪不怕开水烫,拿不出非常过硬的证据张蝎子不会认账。大门上的血印算一个疑点,肯定还会找到张蝎子害死鬼子五的蛛丝马迹。

    县长宣布退堂,张蝎子被重新关进黑屋,这时候一个村民主动来报案,说他捡到了一条血迹斑斑的口袋,口袋上写着“张记”。可能是张蝎子装了死人以后顺便扔了,让这个村们捡到。刘师长感觉这物证还不足以让张蝎子心服口服,于是跟县长商议,决定连夜提审张蝎子的三个弟兄。

    那三个弟兄一上堂就显得心神不定,县长一拍惊堂木,喝道:“张蝎子人证、物证俱在,这起案子已成定局,根据有人举报,你们弟兄三个就是害死鬼子五的帮凶……”县长话还未说完,噗通一声,弟兄三个全部跪倒,从头至尾述说了案发的全过程,并且声言他们没有参与杀人,祈求县长网开一面,放他们弟兄三人一条生路。

    张蝎子知道三个弟兄出卖了他,难免一死,感觉到让人家光天化日之下绑上法场、执行枪决有点窝囊,于是趁士兵看守不严之际,触柱身亡。

    杨九娃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为之感慨,人怎么死也是个死法,能像张蝎子这样死得硬气也不枉活人一场。他特意驮了两驮银元,来到瓦沟镇抚恤被他打死的死者家属,那些家属们得了杨九娃的财物,感觉再闹事已经不值,这一场风波宣告平息。

    刘师长派了一个营的部队来瓦沟镇换防,郭团长就把那幢院子移交给刘师长。无人时刘师长对郭团长说:“老兄,那幢院子的产权仍然归你,我替你保管着,你凯旋回师之日就交还给你”。

    郭团长神色暗淡地说:“不会有那一天了”。

    瓦沟镇群众骚乱事件平息以后,郭团长的队伍就在簸箕掌暂时驻扎,准备东渡。

    那一年腊月打春,正月黄河还没有解冻,但是浮冰已经很薄,不可能踩着浮冰过河。几百老兵在树林里边集结,等待黄河浮冰融化。杨九娃尽了挚友之谊,每日里管好将士们的吃喝,

    别看郭团长的军营里尽是一些老兵,武器装备并不差。东北军撤离前留下一些轻重机枪,刘师长又给排长以上军官每人都装备了美式卡宾枪,连长以上军官每人一支二十响,加之杨九娃从财力上倾力相助,可以说杨九娃东渡之前兵强马壮。

    老兵有老兵的好处,留下来的老兵思想稳定,经验丰富,大家二十年没有打过仗了,东渡之前虽然显得悲壮,士气不减,有一种杀敌报国的欲望。

    这支部队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拖累太大,连以上干部几乎全部娶了本地老婆,有些老兵虽然娶不起老婆,却有相好,按照郭团长的布置东渡之时不准带家属,可是郭团长也有自己的难处,他首先无法说服自己的老婆。

    处理不好随军家属的问题影响军官们的情绪,为此郭团长专门开了几次会,研究安排部队军官家属的问题,可是军官们在其他方面极力配合郭团长,唯独牵扯到家属大家都不发言,郭团长明白,大家都看他,只要郭团长能说服牡丹红留下,其他军官就不会带家属东渡,可是牡丹红已经对郭团长放出狠话:“除非死,她再也不会离开郭团长”!

    黄河两岸静悄悄,侵华日军为了掠夺山西的煤炭资源,几乎把所有的兵力都布置在铁路沿线,顾不上黄河岸边的防卫,黄河两岸相对而言比较平静。郭团长每天都带着他的下属来黄河岸边视察,研究布置渡河方案,看河水在逐渐消融,薄冰下边涛声依旧。便考虑到即使黄河解冻,人马也无法涉水过河,大家都不会凫水,加之河水渗骨冰凉,担心把人冻伤。唯一的可行办法就是用渡船摆渡,可是渡船只有一艘,每次摆渡二十人,一来回需要两个时辰,把人马全部摆渡过河也需要几天几夜,难免不被日军发觉。

    杨九娃建议到郭宇村去请教一些经验丰富的水手。早先黄河两岸没有渡船,于是背客过河的行业就在黄河岸边大行其道,疙瘩爹就是以背客人渡河为业,疙瘩爹死后,郭宇村还有谷椽谷檩弟兄两个干过那个行当,

    那一日郭宇村的人正饶有兴致地在场院里看家戏,突然有人看见郭团长和杨九娃带领着一帮子人马而来,郭宇村人跟杨九娃很熟悉,相互间并没有什么戒备,一行人来到戏场,正在看戏的疙瘩和楞木站起来跟杨大哥、郭团长打招呼。

    大家早都听说郭团长的部队要东渡黄河打日本,东渡之前郭团长来到村里,肯定遇到了什么难题。

    郭宇村人的猜测不会有错,郭团长的确遇到了困难。跟杨九娃一起来郭宇村找疙瘩和楞木商议渡河之事。

    一行人来到疙瘩家,看疙瘩娘卧病在炕上睡着,老人一看有人进屋,挣扎着坐起来跟大家打招呼。家里显得有些凌乱,疙瘩的两个女儿已经长大,姐妹俩抬一桶水回来,看见屋里有人,咧嘴一笑,算作跟客人打招呼。郭团长摸着两个孩子的头,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洋芋代替孩子回答:“她爹刚给起的名字,老大叫秀气,老叫秀花”。谁都没有讥笑的意思,只是替疙瘩难过,两个女儿虽然不是憨憨,但是智商有限,加之爹爹暴死,娘又生病,想疙瘩一个壮汉竟然遇到这种困境。大家在疙瘩家稍坐,说了些安慰老人的话,然后出屋,打算到良田爷爷家去,临出门时疙瘩娘突然把杨九娃叫住:“他大哥,你先停一下,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杨九娃朝其他人摆手:“你们先走吧,我跟大娘拉呱几句”。其他人都出屋后疙瘩娘问道:“我那干女子这一年多生活得咋样”?杨九娃突然明白过来,大娘实际上是在想念自己的干女儿,这么说来他就是大娘的干女婿?想当年疙瘩把那女子领上山时,杨九娃并没有想到那女子以后就成为他的媳妇,而且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一切都是疙瘩的功劳,杨九娃还处处显得被动。可是这一年多来杨九娃从来没有想到过感谢疙瘩,假如不是大娘提醒,杨九娃简直记不起自己的媳妇来自何方。

    杨九娃显得有些内疚,他回答:“大娘,您想女儿了,下一次我给你引回来,您的干女儿还给我生了一个儿子,真该感谢您老人家”。

    老人说:“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可怜他爹为了救那女子死于黄河岸边……”老人伸出手揉揉眼睛,掉下一串泪珠。突然话锋一转:“他大哥,你必须管管疙瘩,我本来没有病。是让疙瘩气病的。疙瘩现今人大心大,要休掉他的媳妇……你告诉那个忤逆,我舍儿子不舍媳妇!要休,就先休掉儿子,洋芋也是我一手养大,天天为我倒尿盆烧炕,我离不开洋芋,我舍不得洋芋”!

    洋芋见娘跟杨九娃说话,出去站在院子里,但是她没有走远,而是站在窗口偷听,听到娘说“舍儿子不舍媳妇”时,心里感动着,眼睛酸酸地,发红,洋芋忍不住了,进屋,面对杨九娃,说:“大哥,其实我应当叫你妹夫。不怪疙瘩,我不想耽搁疙瘩了,想让他给他另找一门媳妇”。

    杨九娃开始感到震撼,到后来又有点疑惑,这个家庭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看样子大家过得都很累,他像是问这娘俩又像是自言自语:“你俩说得我都不明白,也没有听懂,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洋芋说,语言平静:“本来不想让娘知道,害怕老人伤心,疙瘩跟我在一起没有亲生孩子,这两个女儿是我混下别人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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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村介绍:
这部小说经过作者重新整理后发表,从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大改动,文章主要描写黄土高原一个山村以及周围地区百年变迁的传说故事,作者的主旨是通过对几代、几百个人物不同命运的描写,从一个侧面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上百年来的历史。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使自己的人物真实,可信,给读者以思考、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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