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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支海民     寡妇村txt下载     寡妇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七章

    年贵元不听姐夫郭全发的劝说,坚持要跟上跟哥哥年贵明一起去上延安。年贵明也有意带弟弟同去,贵明想为弟弟找一条出路,郭全发劝不下弟兄俩,只得说:“贵元骑的马是我借下别人的,你们三个人只能骑两匹马”。

    贵明说:“关系不大,我跟李妍同骑一匹马,另一匹马让给弟弟骑上”。李妍站在一边没有插话,这样的事情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弟兄两个跟李妍骑着马消失在山路的尽头,郭全发长叹一口气,牵一匹马骑一匹马,回到郭宇村。

    郭全发把两匹马还给漏斗子,接过漏斗子递来的烟袋,抽了起来,他在琢磨着,回家以后怎样跟年翠英交待。郭全发不是害怕媳妇。而是感觉到自己的老婆养活五个儿女实在太累,男人如果不关心自己的女人,女人就会感觉伤心,年翠英苦点累点心甘情愿,因为她知道郭全发时时处处让着她。

    漏斗子看郭全发没有走的意思,心里就知道全发可能跟老婆拌嘴,于是调侃道:“咱们两个都是一条藤上的苦瓜,娶的老婆都不怕咱”。

    全发苦笑道:“孩子大了就由不得大人,对不”?

    漏斗子说:“咱们的孩子生就下苦的身子,成龙上不了天,化虎归不了山,缰绳放长些,由娃们扑腾去”。

    全发哀叹一声:“我送二妻弟去凤栖,半道上碰见大妻弟,贵元硬要跟着贵明上延安,你说我回去咋跟老婆交待”?

    漏斗子说:“这事好办,你老婆有本事去把她的兄弟叫回来”。

    全发抽一口烟,然后把烟灰磕掉,放下烟锅子,站起来,有点失望地说:“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到会耍笑咱,不说了,回家去,就不相信老婆能把我下到油锅里”。

    漏斗子在后边添盐加醋:“你老婆打你把脑(头)抱紧,屁股打烂了过几天就好,脑袋打烂了箍不诨(这里指好,原来的样子)”。

    郭全发磨磨蹭蹭回到屋,年翠英问道:“这么早就回来了”?全发把半道上遇到贵明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谁知道翠英竟然说:“走了好,走了咱都省心”。

    话分两头。却说年贵明弟兄俩和李妍走到甘泉住了一夜,第二天中午就赶到延安,只见宝塔山下秧歌汇演,锣鼓声响成一片,他们到达延安的那一天正好是除夕,三个年轻人马上被革命圣地的热烈气氛所感染,忍不住驻足观看了一会儿,南方来的战士表演江西歌舞,跟陕北的秧歌交相辉映,形成了军民联欢的局面,李妍脸上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绽开了美丽的笑靥,三个人从秧歌队伍旁边匆匆而过,许多扭秧歌的军民都把目光投向李妍,两年来全国各地的有志青年来延安投奔革命的络绎不绝,漂亮的姑娘有之,大都做了领导或者将军的“革命伴侣”,不知道谁有这个艳福,会娶这个姑娘……

    年贵明带着弟弟和李妍来到延安以北的一条山沟,靠山的地方展现出一排排土窑洞,三个人来到一处宽敞的院落下马,出来接待他们的首长拍着年贵明的肩膀说:“小伙子有成绩,这次到白区给我们带回来两个革命青年,还骑回来两匹战马”。

    年贵明向首长敬礼,首先介绍贵元:“这是我弟弟,叫年贵元”。

    首长跟年贵元握手,说:“欢迎你参加革命队伍”。

    接着年贵明介绍李妍,说:“这是我同学,叫李妍”。

    首长跟李妍握手时在李妍的脸上瞄了许久,最后才猛然惊醒,说了声欢迎……

    除夕夜里的延安,一片欢腾一片歌舞。首长们住的院子灯火通明,一些文艺战士表演歌舞,欢迎参加革命队伍的新战士,大家一致鼓掌,欢迎李妍表演节目,李妍从未在人多的地方抛头露面,脸涨得通红,年贵明鼓励李妍:“老同学你就唱一个,唱一个咱凤栖的老秧歌”。李妍拗不过大家,只得唱了一首:

    “这山看见那山高、

    那山有一树好樱桃,

    樱桃好吃树难栽、

    秧歌好唱口难开……”

    唱毕,大家鼓掌,欢迎李妍再来一首。这时,首长站起来替李妍解围,他说新战士刚参加革命,对新的环境还不习惯,大家就不要再为难新战士了。

    晚会结束后李妍被带进一孔小窑洞内,小窑洞内一盘小炕,一床叠放得整齐的被褥,一桌一椅,靠门的地方放一瓦盆,警卫小战士告诉李妍,那是一只便盆,专为李妍准备。李妍独自一人睡在炕上,看门口站着值夜的士兵,她内心里兴奋而好奇,感觉参加革命队伍充满了刺激充满了新鲜,当然,她心里最牵挂的仍然是年贵明,不知道年贵明这阵子想不想李妍?爱情的力量大于一切,如果没有年贵明,李妍绝对不会来延安!可是,来延安以后李妍发现,年贵明故意离她疏远……李妍心里充满期待,但是对年贵明也表示理解,因为年贵明曾经说过,他们的婚姻关系要组织批准。

    远处的锣鼓声逐渐平息,李妍想起了家乡的元宵节,虽然凤栖到延安只有二百里路,可是风俗习惯却相差很远,凤栖街上除夕一般不闹秧歌,闹秧歌要过了正月初二,从正月初三开始,各村的秧歌陆续进城表演。可是延安不同,除夕夜里就锣鼓喧天。门外的士兵好像专门为李妍站岗,隔一会儿就要把头靠在窗子前窥视李妍一下……想起了在私塾学校那不堪回首的一幕,李妍的心里不寒而栗。她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一直到窗子上露出一点曙光,才眯瞪了一会儿。

    嘹亮的军号声把李妍惊醒,看窗子外的战士都匆匆忙忙出屋,在院子里排队、立正、报数,李妍起来,打算开门出去,却意外发现,门被从外边锁着,李妍释然,这是出于对姑娘的安全考虑,李妍喊院子里的士兵为她开门,喊了半天无人回应。李妍疑惑着,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为她开门。

    停一会儿首长亲自拿把钥匙为李妍把门打开,同时进来一个红小鬼,小孩子把李妍的尿盆端出去倒掉,然后为李妍端来了洗脸水。首长在桌子前的椅子上坐下,关切地询问李妍昨晚休息得可好?李妍拘谨的鼻子疙瘩上冒汗,首长大度地笑笑,然后告诉李妍,凡是来延安参加革命的青年都要隔离审查,大革命时期我们必须提高革命警惕,防止有奸细混入革命队伍。领导讲完后就出去了,出门后依然把门锁上。

    李妍懵懵懂懂,还没有完全反映过来,就被糊里糊涂地关了警备。那盆洗脸水还在冒着热气,一条崭新的毛巾放在盆子里,女孩子爱美,李妍还没有完全理解“隔离审查”的内涵,心想洗完脸以后先找年贵明谈谈,只有年贵明能争证明她的清白。

    李妍认真地洗完脸,然后敲门,那个红小鬼过来,稚嫩的说话声里还带着童音:“大姐姐,你要什么”?李妍说:“我要见年贵明”。红小鬼说:“你等一下。然后去向首长汇报”。

    停一会儿红小鬼过来,不无遗憾地告诉李妍:“首长指示,隔离审查期间不准接见任何人”。

    李妍心里紧缩着,不知道参加革命还要“隔离审查”。可这隔离审查究竟是干什么?不得而知。隔着窗子朝外看,看见一队八路军士兵正在上早操,不远处的山村,有人燃放鞭炮,停了不大一会儿,门又开了,刚才那个红小鬼又端进来一碗饺子,两碟子肉菜,李妍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大年初一。她突然想爹娘了,那种思念刻骨铭心,一旦涌上心头便不可遏制,止不住泪水满面。李妍开始为自己的任性后悔,总感觉那个年贵明是镜中花、水中月,并不真实。

    红小鬼出屋时又把门锁上,没有人理睬李妍的伤悲。她勉强吃了几个饺子,便在桌子前枯坐,思绪开始紊乱,想了些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李妍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产生了想出去的冲动,她便使劲地打门,那个红小鬼又出现在门口,手拿一把钥匙打开窑洞的门,问李妍:“大姐姐,你想干啥”?

    李妍无言以对,突然间哭道:“我要解手”!

    红小鬼把李妍吃剩的饭菜端出屋子,然后说:“我请示首长以后再给你答复”。正准备出屋时李妍突然抢先一步冲出窑洞,警卫战士过来,用枪逼着李妍回去,李妍突然大声哭了:“我要屙屎了还不让出屋”?

    这时首长从另一孔窑洞出来,和颜悦色地指着厕所的方向说说:“那边有厕所,你要上厕所就跟警卫说一声”。

    李妍上完厕所出来,看见警卫站在厕所门口,李妍发怒了,竭斯底里地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一个女孩子有什么能耐?把我当作日本鬼子对待”!

    警卫并不答话,看李妍进屋后又重新把门锁上。李妍发疯了,把门擂得山响,她连哭带喊:“我要回家”!哭声传到院子里,引来许多战士观望,大家也在疑惑着,以往从外地投奔延安来的青年,一般都不经过这么严厉的审查,大多数人填一张表格,把个人的主要经历以及亲属的履历填写上就行了,为什么对这个女孩子这么严格?是不是发现了这个女孩子是敌人的奸细?

    门又被重新打开,首长在警卫员的带领下进来,首长还是带着笑颜,坐在窑洞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说话还是那么和蔼:“小李,我们知道你误会了,可是我们不得不对你采取严厉审查,因为据我们观察,你们昨天骑来的是两匹战马,这两匹战马引起了我们的怀疑……”

    原来是这么回事。李妍止住了哭泣,她说:“战马是舅舅的,舅舅是国民党的团长,舅舅支持我来延安”。

    首长说:“你所反映的情况跟年贵明反映的一样,但是我们还要做进一步的调查,战争年代必须提高革命警惕,不能让阶级敌人钻了空子”。

    李妍激动起来:“我要见年贵明,既然你们不信任我,我就回家!我想我爹,想我娘”。

    首长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对于你的审查我们很快就会得出结论,希望你暂且受一点委屈”。

第一百三十八章

    田中被授予少校军衔后,穿上军装,成为一名职业军医,他开的那间药铺彻底关门。每天穿着中国的少校军服在中国的军队里,为中国的军人服务,田中心里的那种扭曲难以承受。他始终认为那个对他行刺的人还在凤栖城里蛰伏着,说不定那一天还会卷土重来,不把这个人挖出来田中寝食难安。

    突然间瓦沟镇发生了命案,刘师长去瓦沟镇平息民怨时没有带田中,验尸官仍然是中国的医生,田中知道它虽然身居少校的高位,但是那是一个虚职,除过能拿到相应的高薪以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看他的住所和办公地点戒备森严,田中心里愈加空虚,感觉中他已经成为刘师长手中的玩偶。

    大年初二卢秀蓉想到娘家转转,另外她想为女儿带回几件陶俑玩玩,田中说我跟你同去。这句话令卢秀蓉大为感动,出门时门口站岗的警卫向田中两口子敬礼致意,紧接着立正报告:“报告少校,为了您的安全,请您稍等,待我们请示卫队长为您安排贴身护卫”。

    田中有点不耐烦,想顶撞警卫几句,卢秀蓉对丈夫使了个眼色,田中这才哀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我等一会儿,你们快点”。停一会儿护卫他们的贴身卫兵来了,凤栖街上老百姓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看那架势倒好像是田中两口子被卫兵押送。

    来到西门外的陶器作坊,看那烧制陶器的罐窑大仍然浓烟滚滚,原来一个长安客商订做了卢师傅一大批陶艺,卢师傅日夜赶制,大过年也不停歇。

    岳父岳母看到田中身后还带着两个卫兵,心里感觉极不舒服,卢师傅只对女婿打了一声招呼,便忙自己的活路,岳母抱起孙女亲了一口:问道:“你们吃了没有”?

    好似皇妃省亲,娘俩连一句亲热话也没有,卢秀蓉眼圈微红,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把银元,给几个弟妹发了年钱,然后说:她想给女儿挑选几件玩具。弟妹们一听姐姐这话非常热心,带着姐姐来到储藏室,帮助姐姐挑选,田中也兴致极高,一边挑选一边品评。

    秀蓉在陶艺旁边蹲得久了,猛然间站起来,感觉头晕目眩,紧接着下腹剧痛,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当年凤栖没有看妇科病的西医,中医在妇科方面还比较拿手,田中对两个卫兵喊道:“快、赶快请祁先生”!

    少顷,祁连玉先生慌慌张张赶到,一看就马上说:“夫人临产了!现在找接生婆已经来不及了,我来帮贵妇人接生”!

    在当年凤栖男人接生是一大忌讳,可是祁连玉先生全然不顾,救命要紧!他扶卢秀蓉平睡在炕上,刚褪下裤子,马上就能看见婴儿的头,秀蓉娘也顾不了许多,在旁边帮忙,随着一声哭叫,一个男婴诞生。

    三日后田中在卫兵的护卫下来到济世堂药铺,他专程来答谢祁连玉先生,顺便请祁先生到家里一叙。

    凤栖习俗,家里喜添新丁乃人生一大幸事,富户人家三日后定当冲喜,这一天大摆筵宴,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上门贺喜,有的人家请几个戏子来清唱,有的人家干脆请一台家戏。那一年县里的戏班子刚在瓦沟镇遭劫,替田中帮忙的司仪便建议田中请一台家戏,田中嘱咐司仪,一切按照中国的习俗行事,怎么为孩子冲喜完全听司仪安排。

    当然,去庙里为儿子“寄身”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项仪式,只要家里生了男孩,无论穷富人家都要去庙里给孩子“寄身”,就是把孩子的身子寄托给神仙,孩子满十二周岁时又去庙里把孩子的身子赎回,俗称“赎身”,赎身跟寄身一样都要给庙里的神仙进贡,有钱人家的贡品五花八门,无钱人家蒸一盘花馍,花馍俗称“花贡”,花贡一般端在木盘里,凤栖街一般把儿子寄身在仙姑庵,进庵后先把花贡献在香案上,然后焚香叩拜,这时,何仙姑就会把一段绾成富贵结的黄缰绳带到儿子的脖子上,黄缰绳无论贫富贵贱都一样,是用黄缎带拧成的麻花状的绳子,但是绳子上带的饰品却不尽相同,金、银、玉、石皆有,富户人家给孩子戴金麒麟、玉麒麟的全有,一般人家戴银饰品,最常见的就是银项圈,项圈直接戴到孩子的脖子上,满十二岁时才取下。当然,还有的人家给孩子戴不起银项圈,便给一枚银元上穿个孔,用黄缰绳穿起来戴在孩子的脖子上。

    别以为戴石头饰品的全是无钱人家,有钱人家也带。特别是老来得子,俗称稀罕,给娃戴个石锁,把娃的命“锁住”,为的是不让孩子生病、不遇意外。

    卢师傅对田中有一种深深的成见,可是对自己的女儿却怀着深深的父爱,早在秀蓉怀上第二个孩子以后,卢师傅就托付长安来订做陶艺生意的客商,为自己未来的外孙制作了一只金锁,他知道田中那个海兽(骂人的方言)不懂中国的习俗,便在暗中为女儿做一些准备。

    一般去庙里给孩子寄身是在满月那天,富户人家有点急不可耐,为了显示自己的富有,便在冲喜那天把尼姑请到家里给孩子寄身。司仪也如法炮制,把何仙姑请到田中家里为孩子寄身,只见秀蓉娘从怀里掏出一枚黄橙橙的金锁,何仙姑用黄缰绳把金锁穿起来,戴在孩子的脖子上。寄身的仪式完成之后,宴席开始,司仪首先安排孩子的外公、舅舅入席,然后把给孩子接生的祁连玉先生请上次席,旁边铁算盘、李明秋、赵吉仓作陪。祁连玉要让铁算盘上座,铁算盘摇手,说:接生婆坐次席,这是规矩。刘师长瓦沟镇回来,带领着他的部下按照职衔入座。随着一声开场锣鼓响起,家戏开演了,大家一边喝酒一边看戏。

    席间,祁连玉先生离座,假装去探视田中新生的儿子,被田中请到另一间暗室。田中认定刺杀他的刺客就是赵吉仓!于是借那一次祁先生给卢秀蓉看病的机会,跟祁连玉建立了联系,要祁连玉监视赵吉仓的行动。赵吉仓犹如一枚眼中钉,赵吉仓呆在凤栖田中一天也别想安宁,田中想铲除赵吉仓这个心头大患,但他不想亲自动手,只要发现赵吉仓有什么跟日本人接头的蛛丝马迹,他马上就会报告刘师长,假借刘师长之手把赵吉仓铲除。

    祁先生并没有欣然应允,他言道:“我跟赵先生前世无冤今世无仇,干嘛要监视赵先生的行踪”?

    田中说那你有所不知,假如赵先生是日本特务,你检举他肯定能够立功,就像我,中央政府发的奖金一辈子也用不完。

    祁先生说我不稀罕你那奖金,但是我仇恨日本人侵占中国,假如赵先生真是日本特务,我也不会饶他!你所提的情况我留意就是了。

    经过那一次接触,祁连玉开始留意赵吉仓的行为,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觉赵先生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行为,只是这一段时间八条腿羊肉泡馍馆葛有亮来请赵先生给他老爹看病,看完病以后一般回来很晚,回来时身上沾满羊膻气和酒味,祁连玉也时常去那羊肉泡馍馆去吃羊肉,那羊肉泡馍吃上过瘾,长时间不吃胃里就难受,每次吃羊肉泡馍祁连玉都留意,葛有亮除过给他碗里比别人多放一点羊肉外,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行为。倒是葛有信看着祁先生,眼神有点怪。

    暗室里的光线有点暗,祁连玉进入暗室以后,看不清田中的表情,屋子外的划拳声吆喝声连成一片,田中把一件东西塞进祁先生手里,接着就出屋招呼其他客人,祁先生挪到光亮的地方一看,原来是一根亮晃晃的金条,少说也有三两重。

    这礼物太重,压得祁连玉喘不过气来,他倒吸一口冷气,不知道田中为什么要对他摊这么大的血本。他想把金条放在暗室,又担心田中看不见丢失。祁连玉不是傻瓜,这礼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收!祁连玉在暗室里想了一会儿,然后把金条重新包好,揣进内衣口袋,假装无事一样从暗室里走出来,重新坐在座位上,赵先生扭过头开玩笑说道:“他干爹怎么进去了这么长时间”?

    祁连玉闷头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按照当地习俗,谁给孩子接生,那么这接生婆就是孩子的当然干娘,祁先生给田中的孩子接生,自然也就成了孩子的“干爹”。祁先生不知道怎样应对,脸上有点不悦,说:“什么干爹不干爹的,当先生的总不能见死不救,给孩儿他娘开了几味药补补身子,咋啦?还吃醋”?

    铁算盘摆摆手:“别在这里丢人了,咱吃菜、喝酒。都在一起干事,有些事不要太往心里去”。

    可是祁先生心里有事,坐立不安。他瞅见田中进屋了,追了进去,也不管屋子里坐满了客人,把那金条掏出来递给田中,说:“田先生,无功不受禄,这礼物,咱不能收”。

第一百三十九章

    从黄河岸边回到凤栖以后,屈志琪收拾行囊,打算回部队去。外甥李怀信拦住舅舅的马头,要舅舅带他同去。

    刚刚送走了女儿李妍,儿子李怀信又要远行,李明秋和满香的心里几乎崩溃,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可是他们已经答应过怀信,要志琪带着怀信去从戎,志琪为难着,勒住马头,下了马,安抚外甥:“你还小,再读几年书以后,舅舅一定带你出去”。

    怀信知道舅舅骗他,也清楚舅舅不带他走是外公从中作梗,他也感觉这些老人太可怜,他这一远行外公外婆和爹娘身边不剩一个儿女,可是凤栖这座县城的空间太小,他想到外边的世界去闯荡,在照顾亲人跟实现志向之间,怀信选择了后者。他不顾亲人的阻拦,不怜悯妈妈的眼泪,不看外公跟爹爹焦虑的眼神,死拽住舅舅,非要舅舅带他走。

    外公看这个外孙死犟,知道这样僵持下去大家都很受伤,于是给儿子屈志琪使眼色,志琪明白老爸的意思,对外甥说:“咱们今天不走了,让你爸你妈帮你收拾一下,明天舅舅带你去”。

    李怀信不是三岁小孩子,岂能让舅舅蒙骗过去,他知道舅舅想甩下他偷偷溜走,于是把舅舅跟紧,连舅舅上厕所也站在外边监视。

    十二能跟女婿李明秋商议,要不然这样,跟怀信商量一下,送怀信去长安或者南京去上大学。这时一个折中的选择,李明秋和满香不想再让这个小儿子去上战场。可是当大家把这个想法告诉怀信时,怀信说:“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

    屈志琪有点无可奈何,他对老爸说:“我理解大家的心意。既然怀信一定要跟我走,我就把这个孩子带着,到部队以后我会见机行事,如果有机会我会安排孩子干点其他。不会让他上战场”。事已至此李明秋和满香都无话可说,只能嘱咐志琪多费心。

    李怀信见大人们都对他妥协,又有点感觉对不住爹娘,他搂住妈妈的脖子说:“爹、娘,我以后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不会忘记你们二老”。

    李明秋忍不住鼻子发酸:“孩子,我们盼你有一天跟你舅舅一样,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到那时,我们就是受了再大的委屈,都不在话下”。

    满香却一把将怀信推开,流泪道:“爹娘的心在儿女身上,儿女的心比石头还硬,这阵子说得好听,一旦远走高飞,就把爹娘忘得干净”。

    那是一个阴天,屈志琪带着外甥李怀信和两个护卫一行出了南城门,一直朝南走,满香扶着妈妈,明秋扶着岳丈,大家目送亲人消失在路的尽头。几片雪花飘落,黄褐色的土地上,坐落着零散的村庄,一座古城突兀耸立,城墙上国民政府的旗帜迎风飘扬,一队士兵荷枪沿着城墙巡逻,几个农民跳着胆子、赶着毛驴、推着蚂蚱车进城,高原古城显得祥和、宁静。可是在这宁静的背后,正经历着动荡,各种角色尽数出台,演绎着阴谋,显露着狰狞。然而、暗潮潜涌中,一些有识之士,正为着中华民族的事业,浴血奋斗。

    从沿路抢劫的土匪行当中激流勇退,李明秋习惯了一人独处,他经常一人一壶酒、一碟菜,自斟自饮,消磨无聊的岁月。可是,自从送走女儿和儿子以后,李明秋突然感觉孤独,自己年纪还五十岁不到,正是男人雄心勃勃建功立业的时候,心想杨九娃、郭麻子还在生活的深水区扑腾,而自己却过早地退出……悠闲是一种催老剂,稍不留意就把你送入坟墓。可是他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一个人在街上转悠。

    搁往年一过正月初三,凤栖街上早已经锣鼓喧天,周围几乎所有的村子都闹秧歌。可是这一年不知怎么搞的,已经正月初五了凤栖街上还听不见锣鼓声,也许生活的担子太沉,人们已经没有心情去闹秧歌。细想之,也不尽然,凤栖这块土地有点神奇,旱涝保收,除非大旱之年,一般不遇大的灾荒,即使歉收之年人们正月闹秧歌的热情从来不减,抬头看天一直就那么阴沉沉的,一副半死不活的神态,李明秋突然间无师自通,这半年人们经历了太多的变故,生活的节奏被打乱,重新整合需要时间。

    由于田中先生的药铺关门,济世堂又成为凤栖街唯一的药铺,日子有穷富之分,得病不分穷人富人,药铺过年也不关门,为了病人半夜叫门方便,铁算盘在门上安装一只响铃,只要听到铃响铁算盘就一定要起来开门,风雨无阻。这几年日子过得上心,铁算盘很少得病,偶尔头痛脑热,吃几片西药准好。年头年尾生意火爆,中医西医手段高超。铁算盘是个生意精,提出跟两位先生利润分成,所得收入一分为三,叔侄俩各占一成,两个先生分一成。赵先生、祁先生的收入猛增,更加敬业,尽心尽责为病人治病。

    李明秋以前对那药铺并不在意,因为他有其他收入,可这几年财源渐少,便对那药铺有所重视,这天他有意无意之间又转到药铺,看祁先生、赵先生的柜台上都有几个病人,叔叔铁算盘是个财迷,把钱匣子管得很紧,卖药收钱从不让两位先生插手,甚至上茅房也要把钱匣子抱上,对此两位先生很不以为意,认为铁算盘防备他们二人就像防贼。

    李明秋进药铺时正好叔叔上茅房,几个买药的人等得有点不耐烦,可是两位先生不敢贸然收钱,只能苦等老掌柜来算账。李明秋左等右等等不来叔叔,心里产生疑惑,走到茅房里一看,看见叔叔昏倒在茅房,钱匣子掉在茅坑里。

    李明秋慌了,大声喊道:“叔叔——”!两位先生闻声赶来,把铁算盘扶进里屋的炕上,铁算盘一声呻吟,睁开眼左右瞅瞅,问道:“钱匣子哩”?

    李明秋苦笑:“人都成了这样了还关心钱作甚”?!

    两位先生为铁算盘检查了一下,感觉无甚大碍,就到前台忙活。李明秋问叔叔:“你刚才感觉怎么了,吓我一跳”。

    铁算盘回答:“急着屙完屎,站起来太猛,一下子晕倒了”。

    李明秋长出一口气:“叔哎,侄子说你两句,你别在意,假如刚才把你一跤栽倒断了气,要钱作甚”?

    铁算盘不恼,老人活了一辈子,就这点特长。反而问道:“刚才钱匣子掉茅坑里,钱散出来没有”?

    李明秋由不得调侃叔叔:“人家叫你铁算盘,真真没有叫错”!

    铁算盘却说:“你到前台替我收收帐,我歇一会儿就来”。

    李明秋来到前台,等交钱的人排成长队,却没有一个人拿上药溜走。生意行当买什么东西都讨价还价,唯独到药铺买药不还价,掌柜的说多少算多少,即使交不起药钱也没有人赖账,麦收时间药铺掌柜到场里装麦子,人们都捡最好的麦子装给药铺,家有百亩良田,不如开一间药店,更何况济世堂做的是独行生意,每日的利润颇丰。

    李明秋一生混迹江湖,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看有些农民把那些分币从衣服兜里掏出来,用破布包了几层,数钱的手发抖,心里便有些不忍,加之不会算账,便象征性地收一点钱,打发农民离去,铁算盘进来,有点气急败坏,把侄子从座位上拉起来,说:“药铺不是舍饭锅,照你那样收钱用不了几天就会把这家当赔完”!

    李明秋不好给叔叔发火,讪笑着揶揄道:“气大伤人,发那么大火干啥,咱看那些来看病的农民真凄惶”。

    铁算盘一点也不给侄子留面子,说:“咱凤栖城里每天夜里睡在商铺台阶上的无家可归者都凄惶,咱能顾得了几个?男人面软一世穷,咱又不是庙里的菩萨”。

    李明秋火气冲到喉咙,他闭起嘴,担心控制不住自己,扭头走到药铺门口,看那两个先生偷笑,刚想说点什么,又听见叔叔喊他:“明秋,你先回来一下”。李明秋返回来站在叔叔面前,气呼呼问道:“咋啦?刚才少收了多少钱?全算在我的头上”!

    铁算盘却话锋一转,说:“全中跟娟儿还不回来?听说郭麻子渡河就在这几天,可不敢连同娟儿跟全中一起带走”。

    李明秋突然感觉叔叔可怜,一辈子为了支撑这个家庭受尽了别人的白眼和非议,可是他却满不在乎,活得有滋有味。其实要不是儿子要跟上妻弟屈志琪出走,李明秋这阵子可能还在郭麻子的兵营,感觉中他应当做点什么,才能对得起郭麻子个杨九娃那两个挚友。其实,好人坏人之间,没有一个明显的界限,有时李明秋也很困惑,他自己究竟算个好人还是坏人?

    铁算盘看侄子眼神怪怪的,还以为明秋在为刚才叔侄俩的顶撞生气,他把眼镜朝上扶了扶,叹了一口气,说:“贤侄呀,你也不用生气,咱们这生意挣的是分分利,大家都要养家糊口,你刚才那么一松手,赔进去半天的利润”。

    李明秋苦笑:“叔吔,你把侄子看扁了,我根本把刚才的争执就没有往心里去。我是在想,该走的走了,咱留不住,现在家里就剩下我和满香,老不老小不小的,总不能坐下来等死,应该干点啥事,这日子才好打发,如果两位先生不嫌弃,明秋愿意做你们的徒弟”。

    赵先生祁先生爽朗一笑,开玩笑道:“李掌柜竟然看上了我们这要饭吃的行当,俗话说三十不学医,李掌柜过了四十奔五十的人了,享几年清闲,才是正理”。

    叔叔铁算盘还在惦记着孙女跟女婿,问侄子:“你能不能把我带到郭麻子的兵营,我打算把那两个‘小先人’请回来,有他们在这日子才有奔头,他们一走这个家就要塌”。

    赵先生祁先生赶忙说:“老掌柜你可不敢走,你一走没人收钱,这药铺就要关门,我们就要失业”。

第一百四十章

    杨九娃看洋芋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是不缺男人的肚量和气魄,在当年的中国,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绝对不可以对自己的男人不忠,失去贞操的女人将要受到舆论和家族的惩罚,某些奇形怪状的酷刑专为女人而设,没有一个女人敢于当着自己男人的面承认她跟其他男人有染,可是洋芋不但做到了,而且说这些话时心态平和,从来没有考虑到自己的下场。杨九娃说,言不由衷:“洋芋,你们和和气气一家人,你不要胡说”。

    洋芋哀叹一声:“像我这样的女人看上的男人不多,我不会把屎硬向自己身上抹,的确是这样,疙瘩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一个亲生儿子,杨大哥,你劝劝疙瘩,让他找先生查查,我听说这样的病能治好,然后找一个能给他生娃的媳妇另外过一家人。疙瘩随时都可以回来看望娘,我永远都不会离开这个家,不会离开我的女儿和娘”。

    杨九娃听着,如雷贯耳。道是无情却有情,洋芋不惜割舍自己的****,来拯救疙瘩!杨九娃看炕上卧病的岳母(可以这么称呼),说:“干娘,您误会了,洋芋跟疙瘩之间的事,相信他们会处理得完美,咱们无能为力”。

    洋芋的两个女儿爬上炕,依偎在奶奶的身旁,奶奶伸手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黯然神伤:“洋芋害怕我生气,洋芋在胡说,这两个孩子就是疙瘩亲生!那狗剩算个什么东西,我怎么也不相信洋芋能跟狗剩混在一起!肯定是疙瘩离家已久,起了外心”。

    杨九娃替疙瘩申辩:“干娘,您不能冤枉自己的儿子,疙瘩经常跟我在一起,我从来没有见过疙瘩沾花惹草,等我见了疙瘩问个明白。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误会”。

    杨九娃离了洋芋的家,看场院里的家戏还在继续演唱,但是看戏的尽是一些女人和孩子,男人们全都涌到良田爷的院子里,大家关心郭麻子东渡能否顺利,郭麻子东渡黄河是为了打日本,一提起打日本大家都很热心。疙瘩正在跟郭团长解释,郭宇村能背客渡河的水手只有谷椽谷檩弟兄俩和他自己,三个人要把几百人背过河很不现实,况且黄河还没有解冻,即使解冻河里边的冰碴子容易把人冻伤。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摆渡,可是只有一条渡船……好像老一辈人传说,当年秦国大将白起东渡黄河灭赵(凤栖一带流传着秦灭六国、白起灭赵的传说,当地有座白起庙,传白起就在凤栖屯兵)时,将士们用的是木排渡河。周围山上有的是树林,不妨赶制一些木排。

    杨九娃跟郭麻子商议,认为这个办法可行。郭宇村离黄河不远,可以让郭宇村的人在黄河岸边制做木排,正好村子里的男人们都还没有外出挣钱,大家说动手就动手,上山伐木,栽逑娃生起火炉,打制铁棒和钯钉,先把原木运到黄河渡口,然后把原木从中间穿孔,用铁棒串连起来,再用钯钉钉牢,一个木排就做成了。这样一连做了几天,做成了十几个木排,郭团长过意不去,要给制作木排的汉子们付工钱,汉子们全是郭宇村的人,付工钱他们谁也不收,并且说打日本人人有责,出点力气值得。

    郭宇村人赶制木排期间,李明秋跟叔叔铁算盘上了杨九娃的山寨。山寨里的弟兄全都认识李明秋,纷纷前来跟李明秋打招呼,并且说明秋来得不凑巧,杨九娃跟郭团长正在黄河岸边赶制木排,李明秋闻言就知道,郭麻子东渡黄河为期不远。

    铁算盘早闻杨九娃大名,可是真正上杨九娃的土匪窝子还是第一回,他看什么都稀罕,人的活法不同,感觉中这些土匪们也活得有滋有味,见有些弟兄叫他老叔,铁算盘答应着,并且自我介绍,李明秋是我侄子,郭全发是我孙女女婿。有些哥们知道铁算盘的逸闻趣事,故意问道:“你家里可曾开过烧房”?铁算盘知道开烧房是句骂人的话,但是不恼,哈哈笑着,回敬道:“我烧过你妈”!

    李娟看见爷爷上山来,心里有点不悦,问道:“爷爷,你上山来干啥”?可那郭全中却时刻想着挣脱郭麻子的羁绊,见爷爷上山来眼睛一亮,问铁算盘:“爷爷,你啥时带我们下山”?铁算盘答应道:“我这就带你们回家”。

    牡丹红心里非常矛盾,她知道郭麻子想把她们母子留在河西。其实牡丹红也清楚地知道,东渡黄河意味着从此后的日子充满风险荆棘,可她就是不愿意离开郭麻子,睡在郭麻子的肘弯里牡丹红感觉惬意,她也不想让儿子跟儿媳跟她一起去冒风险,可是还不愿母子分离。人有时就是这样,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郭全中的想法非常简单,他嫌跟郭麻子呆在一起非常拘谨,他虽然有时候也可怜娘,可是发觉娘似乎已经把原来的爹(郭善人)完全忘了,移情别恋,对郭麻子倾注了太多的感情,他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感觉中跟爷爷(铁算盘)呆在一起非常快乐。至于东渡黄河母子分离都无关紧要,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摆脱郭麻子的羁绊。所以,郭全中盼爷爷赶快带他下山。

    李娟跟她的小丈夫全中的想法完全相反,她不希望回到她那曾经的家,在那个家里李娟承受了太多的压抑,她没有父爱,智障的爹和弟弟让她厌烦。李娟懂事了,知道人们背地里议论爷爷和娘有染……那是一种无法承受的屈辱,让无辜的李娟蒙羞。好容易摆脱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巢穴,一桩接一桩的灾难又接连不断地到来,李娟在痛苦中挣扎,感觉郭麻子公爹是他们目前唯一的靠山,尽管郭全中对亲爹郭麻子表示了疏远,李娟却相当乖巧,千方百计地讨取公爹跟婆婆的喜欢。

    一家四口朝四个方向使力,大家都无法想到一起,每人都在思考着个人的得失,谁也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当然,这些人的心思铁算盘根本无法猜透,他只是知道年前郭麻子曾经把牡丹红母子三人托付给明秋和他,铁算盘有责任安排好母子三人的生活,儿子和孙子已无希望,李娟是铁算盘目前唯一的牵挂。

    那些日子天气跟人的心情一样,总是阴沉沉的,没有见过一天晴天。那天将近中午,太阳突然露出了笑脸,天气暖融融的,牡丹红突然想到,她应该回一趟郭宇村。屈指算来离开郭宇村也就一个来月时间,恍惚中好像过了几年,牡丹红从郭宇村走得仓促,她的衣服和其它生活用品还来不及带走,现在趁儿子跟儿媳妇都在跟前,回一趟老宅院跟过去的日子说一声再见。

    这一次回郭宇村跟以往不同,牡丹红坐在轿子里,由四个卫兵抬着,儿子跟儿子媳妇骑着马伴陪着老娘。铁算盘不愿跟上同去,感觉中去郭善人的老宅院有些尴尬,于是就留在山上,看山上的土匪们无事聚在一起赌博,他就站在一边看热闹,看着看着有些心热,于是挽起胳膊也想上场,正准备押宝时被一个人拽住了手,扭过头一看,原来是侄子李明秋。

    侄子告诉叔叔,黄河还未解冻,看来郭团长一时半会不会东渡,他建议叔叔先回凤栖招呼药铺的生意,这里留他一人就行了。铁算盘一想也是,于是吃了点饭,骑上侄子家的那匹老马,李明秋把叔叔一直送下山,叔叔临走时再三叮咛侄子,一定不能让李娟和全中跟上郭麻子一起东渡,李明秋摆摆手,说:“叔你放心,郭团长心里有数,绝不会让他的儿子跟他去上战场”。

    却说牡丹红到了郭宇村自家门口,才记起没有带钥匙。回头问郭全中,全中想起钥匙在嫂子年翠英家里,老实说牡丹红提起年翠英有点怵,牡丹红来郭宇村也就是最后一次,这种时候她不想得罪任何人。牡丹红让儿子去年翠英家要钥匙,郭全中嗫嗫嚅嚅不想去,李娟想她应当去,不相信年翠英会张口吃人!

    李娟来到翠英家门口,张口叫了一声:“嫂子”。翠英迎出家门,一看是弟媳李娟,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转,脸上经过了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马上又恢复了春风满面,人人都长脑子,长着脑子就要想事情,翠英想李娟来郭宇村肯定不会久住,这种时候得罪人划不来,于是满脸堆笑,说:“弟妹回来了,路上累了吧?快回家坐坐”。李娟说不回家了,她跟娘和全中一起回来,打算收拾一下东西就走。

    年翠英从墙上取下钥匙,跟上李娟来到老宅院,见了牡丹红首先叫了一声:“娘”。

    牡丹红前后左右看看,看见太阳笑得灿烂,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年翠英又叫了一声:“娘”,牡丹红这才迟迟疑疑地答应:“哎——”

    年翠英用钥匙开了大门,把钥匙跟锁子一起挂在门楣上,然后大家一起进了院子,牡丹红看自己的住屋跟儿子的新房好端端的,谁也没有动过,方知年翠英老谋深算,知道他们肯定还会回来。年翠英说:“娘,你们回来了就先住着,我回家给你们做饭”。牡丹红马上说:“不用了,我们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即刻就走”。

    年翠英风风火火地走了,心想让他们折腾去,只要把房子带不走就行。牡丹红走进上屋,看见自己先夫郭善人的灵位仍然供奉在屋子中间,思想起跟郭善人在一起的岁月,禁不住潸然泪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李妍开始思念年贵明,那种思念刻骨铭心,带着一种无以复加的痛。如果说不是为了爱,李妍不会来延安,她参加革命的全部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跟年贵明的爱情。

    爹娘为了给他们的关系加上一道保险,用几乎是一种无情而霸道的手法,促成了李妍跟年贵明的婚姻,事实证明那是一场苦肉计,来延安以后起不到一点作用,李妍被隔离审查,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自己已婚的丈夫。

    李明秋虽然跟谢子长有过交往,但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革命究竟是干啥,也不知道八路军的性质,为了担心自己的女儿吃苦,给女儿带了太多的银元,这些银元到延安以后,也成了李妍的一条罪证,最起码这个小姐不简单,家里肯定富有!革命最先提出来的口号是打土豪、分田地,这个口号深得人心。有人总结革命在中国取得成功的经验,土地改革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李妍的家庭背景肯定是恶霸地主,那么李妍也是革命的对象之一。当年出身地主资本家的子女参加革命的不在少数,首先要做到跟自己的家庭决裂,然后要革自己的命。那些过激的革命口号现在想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可是当年对青年来说是一种鞭策。

    在李妍被隔离审查期间,部队首长对李妍表现出一种特殊的关照,一方面提醒审查人员这个女孩政治背景复杂,一定要李妍认真交待,绝不能姑息迁就。一方面却从生活上对李妍特殊照顾,嘱咐炊事班要在生活上感化这个出身不好的子女,让她们感受到革命大家庭的温暖,自己则一天两三次地来到李妍住的窑洞,跟李妍交谈,谈高深的革命理论,李妍闻所未闻,但是听得非常认真。渐渐地李妍对这个首长产生了好感,解除了戒备,甚至感到这个首长有点像她的老爹。

    李妍心想,既然这个慈父般的首长对自己关怀备至,索性把自己已经跟年贵明结婚的事实告诉首长,于是,李妍对首长说:“首长,我对组织隐瞒了一个重大的情况”。

    首长心里一怔,以为这个小姑娘又要爆什么猛料,于是坐得端正,一脸严肃:“说吧,孩子,对组织就要绝对忠诚”。

    李妍突然脸颊绯红,低下头,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能够听清:“其实,我跟年贵明已经结婚……”

    首长突然声调提高了八度:“李妍同志,声大点说话”!

    李妍猛吃一惊,抬头看首长满脸的阶级斗争,她猛然想起了年贵明上延安以前再三叮咛她,到延安以后千万不能对组织说我们俩已经结婚……李妍知道她刚才说的话首长肯定听到了,想要收回已不可能,索性破罐子破摔,女孩子的眼泪特别多,更何况李妍年纪小小经历了那么多的打击,李妍开始哭,泪水无视理智的羁绊而恣意横流,索性不管不顾,把自己跟年贵明结婚的过程一股脑儿说出,她不要求首长原谅她,而是希望得到更加严厉的惩罚,她希望革命阵营开除她这个异类,她想回家,回到父母身边。

    首长耐心听完李妍的哭诉,突然间软下来,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李妍,你还年轻,我感觉你思想太单纯,还不能理解革命斗争的残酷性,刚才你所反映的情况,不要告诉任何人,听清楚了没有”?

    李妍诧异,抬头凝视着首长,看了许久。这是一张典型的中国南方男人的脸,精瘦而显得干练,看样子三十多岁,听说是个旅级干部,李妍不知道旅级干部究竟有多大,可能比舅舅的官还大一点,听说姓毕,叫什么毕建业(化名)。李妍不懂首长刚才的忠告是什么意思,只是感觉比严厉批评还令人不可思议……也许被蛇咬过,李妍对所有的男人都怀着深深的戒备,也许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释放出了一种什么信号,不幸让李妍扑捉到了,反正,李妍有一种恐惧感,那种恐惧让李妍不寒而栗。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喊报告,首长站立起来,脸上又重现严肃的表情,他严肃地带着命令的口气说:“进来”!

    李妍眼前一亮,进来的人正是年贵明!这才几天不见,恍惚中过了好像几个世纪。李妍不管不顾,叫了一声:“贵明”!紧接着张开双臂,做了个展翅欲飞的动作,似乎要扑到年贵明的怀里。年贵明习惯性地躲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显得僵硬,他好像无视李妍的存在,面向首长敬了一个礼:“报告首长,年贵明已经做好准备,请指示”。

    首长还了一礼,命令道:“你先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

    年贵明像个木偶,立正、向后转、迈着正步走了出去。

    李妍带着哀求的口气:“首长,求求你了,让我们单独谈谈,行不”?

    毕旅长的脸颊痉挛着,脖子上出现一个明显的刀疤,看样子对年贵明的突然出现非常反感,表现出一种无法遏制的冲动:“李妍同志,你的家庭背景很复杂,必须好好反省”!说完,昂首挺胸走了出去,只听得一声锁子响,窑洞里暗了下来。

    李妍懵了,好像演戏一般,每个人的动作都有点夸张,有点虚幻,可是李妍却抓住了一个细小的瞬间,年贵明进屋时向她投过来深情的一瞥……那眼神有点悲哀。也许,年贵明是有意闯进来的,目的是看她一眼……女孩子爱幻想,李妍被年贵明感动着,感到了冬天里的温暖。

    可是那种幻觉稍纵即逝,李妍被毕旅长的反覆无常搞得心慌,感觉中这里边肯定有什么阴谋,思绪里有一种恐惧,这不像是什么“隔离审查”,更像是一种叫卖、一种观赏,几乎所有男人的眼睛都怪怪的,她好像是一只被抬上肉案的羔羊,一把无形的刀子在肢解着她的灵魂,李妍在痛苦的深渊里挣扎。

    日子里填充了太多的悲喜离合,有时看似山穷水尽,却突然间柳暗花明。一夜无眠,第二天起来时李妍突然头昏眼花,感觉中自己已经老了,想到了死亡……听到了熟悉的开门声,蓦然挤进来的阳光刺眼,让李妍恍若隔世般的悲伤。看见首长进来,后边还跟着几个战士,大家的脸上显出了灿烂的微笑,就像早晨的阳光。首长宣布:“李妍,你的隔离审查结束,从现在起你就是一名革命战士”。紧接着一个战士把一套崭新的军装双手颁发给李妍,李妍看见毕旅长的嘴唇在一张一合,蹦进耳朵里的字眼让李妍心跳:“我们将为你举行欢迎仪式,欢迎新战士入伍”。

    李妍终于走出那孔窑洞,恢复了自由。毕旅长闭口不提李妍跟年贵明结婚之事,再也见不到年贵明的踪影,好像自己心爱之人已经从人间蒸发,让李妍不胜惶惑。

    穿上军装的李妍充分显示出女性的魅力,在男人的世界里成为一枚奇葩,可能由于过早地遭受了打击,姑娘脸上的笑容和天真被风吹干,却显得更加成熟,不苟言笑的李妍冷艳逼人,始终保持着一种跟任何人都拉开距离的姿态。

    李妍开始做毕旅长的私人秘书,干些收发的工作,毕旅长负责延安党中央的警卫,经常参加党的各种会议,是党的领导人之一。有一次毕旅长正在伏案工作,李妍进旅长办公室不需要打报告,这是毕旅长的规定,她把一叠文件给首长呈上,然后站着,欲言又止。

    首长抬头看看李妍,问道:“小李子你想汇报什么”?

    李妍回答:“首长,我想问一个有关个人的问题,年贵明现在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首长喔了一声,沉默不语,继续伏案工作。停一会儿首长没有抬头,只是说:“年贵明上了前线”。

    这是李妍来延安以后听到的有关年贵明的唯一消息,虽然只有一句话,却给李妍枯涸的心灵里住进了一股活水,她心存一丝念想,祝愿年贵明有朝一日凯旋而归,有时夜里做梦,梦见贵明负伤了,鲜血淋淋,她哭喊着醒来,看一弯冷月射进窗子,窗外站着巡逻的兵。她使劲地拍拍脑袋,让思绪回归现实,方知是南柯一梦,可是梦里的情景历历在目,李妍睡不着了,裹着被子,双膝跪在炕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为年贵明祈祷,期待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平安而归。

    那天,李妍从昏暗的窑洞里出来,耀眼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猛然间看见一个军人在前边行走,那走路的姿势很像年贵明……李妍不假思索,快步走上前去,看看前后左右无人,便从后边把朝思暮想的人抱住,口里喃喃自语:“贵明,你最近去了哪里?想得我好苦”。

    那人慢慢地转回身子,说:“嫂子,你认错人了,我是贵元”。

    李妍始知她把人弄错,羞愧得满脸通红,可是贵元却把一封信塞进李妍手里,匆匆而去。李妍回到窑洞,把那封信展开细看,正是年贵明写给她的情书!信的内容一般,却蕴含了炙热的感情,年贵明说,他要英勇杀敌,争取很快晋升……虽然没有明说,在当年的八路军里边,流行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只有团长以上的领导,才有资格谈恋爱。

    李妍看得投入,却没有想到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把年贵明写给她的信没收。李妍心里忐忑着,担心受到首长的批评。可是毕旅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信折叠好,装进他的衣服口袋,然后淡淡一笑,转身走出窑洞。

    那一段日子李妍好害怕,担心毕旅长在战士们面前点名批评她,因为部队有明确的规定,不准战士谈恋爱。可是毕旅长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一直保持沉默,越是那样李妍心里越胆怯,心里的谜团越来越大,毕旅长有意掩藏李妍跟年贵明之间的婚姻关系,该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目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当着众多人的面,祁先生把田中暗中塞给他的金条退回。大家的眼色一定很惊奇,既惊奇田中出手大方,为孩子接生馈赠那么贵重的礼品,又惊奇祁先生的医德,坚决不肯接受天中的回报。谁也不会想到田中的馈赠会有其他什么目的。可是刘师长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用眼睛的余光朝旁边铁算盘的席上飘去,祁先生回到座位上以后抱拳向大家致意,而赵先生却若有所思,对刚才席面上发生的一幕毫不在意。只有田中手拿着金条尴尬地站着,脸上显出窘迫。

    这时司仪过来,接过田中手里的金条,端在一个木盘里,故意沿着各个席面转了一个来回,然后来到祁先生面前,高声诵道:“人有敬意、须当领之,祁先生不该把主家的酬谢退回”。

    这回轮到祁先生难堪,面对司仪回敬过来的木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铁算盘到底老成,他站起来,摸了一把山羊胡子,从司仪手里接过木盘,道声:“我替祁先生谢谢田先生。然后把木盘放在祁先生面前,故意把话说给大家听:田中先生有此美意,祁先生故当领受,可这礼物太重,有点受之有愧,祁先生退回,也在情理之中。今日大家给田先生恭喜,我看么——这礼物祁先生定当收下,改日祁先生应该回赠干儿子礼品”。

    这出戏在大家的作合下以堪称完美的结局谢幕,可是祁先生的心里并不受用,他知道这根金条的份量,田中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在赵吉仓身边加一楔子,让那个赵先生的一言一行处于监控之中。田中一向很自信,他不会看错,这个姓赵的就是刺杀他的日本特务!此人不除,田中的心中就不会安宁。

    其实,田中哪里知道,祁先生同样是一个谜团,这个人虽然自称是王不留的侄子,可是并没有人能够证实。酒席宴上的李明秋一直就那样坐着,两个手指头夹一根老刀牌纸烟,可他并没有点燃,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姿势,观察着每个人的演出,突然,他看见了刘师长投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瞥,李明秋的心里为之一振,有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众人皆醉我独醒,虽然接触不多,可是李明秋认定,刘师长肯定是个博弈的高手,他的触角非常敏感,眼光特别敏锐,任何狡猾的狐狸都逃不出刘师长的掌心。刘师长扑捉到了什么,只是还没有收网,因为这些人目前来说还有用。

    给孩子恭喜的宴席在一片喜庆中结束,大家走出田中家院子时天已经黄昏,凤栖街上响起了零零散散的锣鼓声,李明秋猛然记起,正月初十了,如果是在往年,东西南北四条街的灯会早已经灯火阑珊,可是这一年,人们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对闹正月已经不感兴趣,可是还有人痴心不改,依然抬出锣鼓,敲敲打打扭起来,几十个青年男女在手风琴的伴奏下,扭起了东北大秧歌,把人们又带回了东北军驻扎凤栖的时代……凤栖、凤栖、凤栖莽原,黄褐色的土地上积淀着太多的传说,黄土高原不会沉寂,高原民族拥有未来。

    李明秋认为,他有必要把祁连玉的来龙去脉弄清,就在田中给儿子恭喜的第二天早晨,李明秋从槽头牵出了那匹老马,一手拉着马缰绳,牵着马出了北城门。然后朝西走三十里路,下一扇坡,看葫芦河水已经解冻,河面上飘一层浮冰,骑上马淌过葫芦河,就到了祁玉江老先生的村子崾涧村。

    李明秋来过这里。顺着记忆走进祁玉江老先生的院子,看院内静悄悄,不忍心打扰,院内的老屋子依旧,李明秋牵马在院子里等候,少顷,门开了,出来一个年轻媳妇蓬头垢面端一尿盆,心想这媳妇也真懒,什么时候了才起来,那媳妇见院内有人,慌忙把尿盆端进屋内,重新出来时已经稍做收拾。她看李明秋仍然在院内站着,张口问道:“先生,你找谁”?

    李明秋问道:“祁玉江先生可否住在这里”?

    年轻媳妇回答:“祁玉江是我爷爷,已经去世两年”。

    李明秋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来祁连玉没有说真话。接着问道:“村子里可否有祁连玉这个人”?

    年轻媳妇吃惊:“祁连玉是我叔叔,我没有结婚前已经出走,爷爷临死时一直念叨着叔叔的名字。可我没有见过叔叔的面”。

    正问话时出来一个年轻小伙子,李明秋猜测他们是俩口儿。那小伙子见来人问他叔叔,一边扣衣服钮扣一边问道:“先生见过祁连玉?他是我小叔”。

    李明秋吱唔着,心里有点犹豫,该不该把祁连玉的行踪告诉这小俩口?想想,感觉这里边肯定有蹊跷,还是不告诉为好。于是说:我也是几年没有见了,只是顺便问问。突然记起,他第一次来崾涧村时,看见祁玉江老先生孤独一人,并没有听说老人有什么儿女……他看那一对小夫妻为人老实,不像是编谎的人,既然情况已经了解清楚了,再没有必要询问下去,李明秋告辞,牵着马来到河边,正打算淌过葫芦河时后边一人喊道:“先生留步”。

    李明秋回过头,看一中年人尾追而来,于是停在河边等候,那人过来直接问道:“你见过我弟弟”?

    李明秋不好隐瞒,只得说了实情。那人自我介绍:“我叫祁连山,刚才那小两口是我的儿子和儿媳,甘肃庆阳人,七年前举家搬迁,来崾涧村投奔伯伯祁守江,后来就在崾涧村安家,弟弟三年前出走,听说到了河北”。

    原来是这么回事。庆阳离凤栖不远,怪不得他们说话的方言相似。祁连山留李明秋吃饭,李明秋不好再走,吃完饭后祁连山说要去凤栖看望弟弟,于是两人同行。

    原指望弟兄们久别重复,会万分感慨,畅叙别后之情,谁知道祁连玉一见到哥哥,脸上由晴转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夹枪带棒,把哥哥好一顿辱骂:“祁连山,你还认识我是你弟弟?当初你为了独霸叔叔的财产,腊月天把我赶出门!想不到祁连玉我还活着,这阵子你找我干甚”?

    祁连山被弟弟骂懵了,如坠云里雾里,他疑惑着问弟弟:“连玉,你这些话从何说起?是你偷了叔叔的钱到赌博场里输了个精光,连夜从家里逃走……”

    祁连玉不等哥哥说完,便将哥哥骂了个狗血喷头:“别演戏了!念起咱们是一母同胞,你那里来回那里去,从今后我没有你这个哥哥,你没有我这个弟弟”。

    祁连山还想争辩,被铁算盘赶出了药铺:“我说你这个人好不知趣,人家不认你这个王八蛋,你还赖着不走干啥?还不快滚”!祁连山看药铺所有的人都对他露出谴责的眼神,一跺脚出了药铺,面朝北一直走出北城门,哀叹一声:“****的王八得势出气粗”!

    李明秋站在一边看着,一句话也不插嘴,总感觉这祁连玉真会演戏,强词夺理,骂得自己的亲哥哥落荒而逃,可是周围人都替祁连玉说话,同情祁连玉的“不幸”,大骂那祁连山“黑心”。孰是孰非?谁也无法说清。特别是叔叔铁算盘,拿出一副抱打不平的架势,骂得那祁连山无处遁身,祁连山出了药铺还不罢休,还要朝那人的背影唾上一口……李明秋感到有点可笑,哀叹这人心不古,回头看那赵先生笑得意味深长,便知道那赵先生也看出了什么破绽,这赵先生祁先生肯定不是一路神仙,他们究竟在那座山上修炼?师从于那位祖师爷的麾下?是妖是怪?难以定论。

    李明秋在后院牵出那匹老马,转身想走,祁连玉先生撵出院子,把李明秋叫住:“李掌柜,请留步”。

    李明秋回头,把马重新拴好,跟祁连玉一起进入药铺后院的堂屋,他知道祁先生有话要说,坐下来耐心等待。

    祁先生思忖良久,终于哀叹一声,说:“我想辞去这里的差事,另谋生路”。

    李明秋没有吃惊,知道这是祁先生使的手腕,目的是要挟他,让他说几句好话挽留,这药铺的生意正旺,重新雇一个知根知底的坐堂先生并不容易。

    原以为李掌柜会极力挽留,可是没有想到李掌柜竟然会说:“去与留是你自己的事,相信你有自己的打算。就我个人来说,我希望在没有找到新的坐堂先生之前,祁先生先不要离开”。

    李明秋这几句话一下子把祁先生逼到死角,留给祁先生的回旋余地已经很小。老实说祁先生并不想离开药铺,他这次重回凤栖,当然有他的目的,好容易找了一个比较稳妥的饭碗,辞去这里的差事再在凤栖落脚很难。祁先生有点悲哀:“并不是我想离开,而是我发觉李掌柜对我这个人并不信任,竟然暗地里调查我的根底”。

    既然祁先生已经把话说白,李明秋也就无所顾忌,他索性一下子揭开谜底:“祁先生言重了。并不是我对祁先生不信任,就是再来一位先生我也要弄清他的根底,咱开药铺是为了养家糊口,这凤栖城里每天南来北往什么样的人物都有,如果我弄不清祁先生的来历,——我说话你可不要介意,你知道边先生、田先生原来都是我雇来的坐堂先生,出了事没有牵扯到我的身上是我的幸运,再出啥差错我可承受不起”。

    祁先生急赤白脸地问道:“这么说来李掌柜也怀疑我来路不正”?

    李明秋感觉到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没有必要再对峙了,于是换了另外一种口气:“想必我大你几岁,叫你一句兄弟你别介意,如果咱俩调换一下位置,你也总该要弄清我的底细。浇树浇根、交人交心,好好干吧兄弟,不要有任何想法。我不想知道你这几年究竟干了些啥,只知道你是一个称职的中医,我没有解雇你的意思,但是,咱们丑话说道前头,各人吃饭各人饱、各人做事各人了,行为做事都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千万不要把自己陷进去太深”。

    祁先生低下头,有点底气不足地说:“我晓得……”

第一百四十三章

    长安方面发电,质询郭团长为什么迟迟不肯东渡?刘师长回电:部队已经在黄河岸边集结,只等黄河解冻即可东渡。

    其实,从胡宗南司令长官下令郭团长东渡黄河之日起,也不过过去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可是这两个月发生了太多的变故,致使人们感觉日子好像冻结了,过得特别慢。

    郭团长的部队在黄河岸边集结以后,八路军联络员葛有信又回到了郭团长的大营内,他把一封信和一张山西吕梁地区的地图交给郭团长,对郭团长说过河以后河那边会有八路军游击队接应。郭团长把信收起叠好,突然间邀请葛有信酒。

    葛有信吃惊地抬起头,这可是葛联络员一个多月来享受的最高待遇,以前郭团长总是对葛联络员不理不睬,但是也不撵葛联络员走,反正你要住就住着,多一条路就多一个选择,郭团长不会答应东渡以后跟八路军联系,但是也没有拒绝。而葛联络员却始终保持低调,也不跟郭团长的部下交流,更不在郭团长的营内鼓动,郭团长部队留下来的全是对郭团长铁心的老兵,这些铁哥们对郭团长特铁,葛联络员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他清楚,对这些人宣传革命理想无异于对牛弹琴,但是他并没有完全失去信心,因为葛联络员知道,郭团长的路子并不多,如果能够将郭团长这一个团策反,葛有信的革命生涯中将会添上浓墨重抹的一笔。

    可是葛有信很快发现,郭团长不单请他一人,酒席桌上还有一个人葛联络员从未见面,那人站起来自我介绍,自称他是****第××军××师少校联络官,受阎锡山司令长官之命前来给郭团长带路。

    葛有信脸上的惊奇一扫即过,站起来跟联络官热情握手,连说幸会幸会。当年山西铁路沿线跟大城市被日军占领,大部分农村都有八路军游击队和阎锡山的****跟日军浴血奋战,敌我双方展开拉锯战,斗争形势错综复杂,形成犬牙交错的战争局面。抗战初期八路军跟阎锡山的****互通情报,双方在战场上互相配合,互称“友军”,对日军形成了有效打击。

    郭团长一开始就不打算投奔八路军,他还是坚持那种正统的观念,过河以后准备接受阎锡山的改编,可是郭团长对八路军的联络员还是以礼相待,以为双方是友军,共同肩负着打日本的使命。

    突然一夜东风起,黄河解冻了,上游涌下来的大量浮冰互相撞击着,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声,夜间气温骤降,狭窄的河道形成了厚厚的冰墙,上游来的河水和浮冰继续拥堵,河水见涨。

    疙瘩说,这种现象每年都有,但是每年的情况不尽相同,看来今年春早,昼夜温差大,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渡河,得到浮冰减少以后再择机东渡。

    谁也没有防备,郭宇村的男丁们辛辛苦苦制作的木排就摆放在黄河岸边,那一夜河水突然暴涨,将许多木排冲进河里漂走。

    河水涨过以后浮冰减少了许多,重新制作木排又需要好几天,郭团长等不急了,再拖下去已经没有任何理由。他决心利用现行的器械强行东渡。

    最令郭团长闹心的,还是那些随军家属。儿子郭全中本来就不想跟他一起东渡,已经被亲家李明秋把小俩口带回凤栖,当然,郭团长竭尽所能,给小俩口留下一笔生活费用。可是牡丹红无论如何要跟上郭团长一起走,其他连长以上的领导也看郭团长的样子,决定带着家属一起东渡,刘师长建议郭团长痛下决心,坚决把随军家属留在河西。可是这些人跟上郭团长戍边二十多年,当一个营长连长已属不易,不忍心让部下的一帮子弟兄们妻离子散,部队本身兵员不足,还得抽出一部分兵力保护随军家属的安全。

    黄河东岸静悄悄,连绵不断的山峦横卧在黄河两岸,河西岸人声吵杂,战马嘶鸣,随军家属跟前来送行的亲人们哭成一片,倒真像是一场生离死别,郭团长带领着全团将士进行了一场短暂的宣誓仪式,刘师长和凤栖县长带领着文武百官前来送别。郭团长突然好像记起了什么,询问道:“我怎么一直没有看见闫培春”?刘师长回答:“闫培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已经派他去宝鸡军校学习”。郭团长若有所失,不好再说什么。杨九娃则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祭祀仪式,祷告神灵保佑郭团长旗开得胜,早传捷报。而郭宇村的十七个男丁们则光着身子,用绳子连接在一起,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互相招呼着朝对岸游去,这叫做淌路。他们是:疙瘩、楞木、谷椽谷檩弟兄两个、大狼二狼三狼和豹子弟兄四个、板脑和板囤弟兄两个、豆瓜和他的老爹、郭全发、青头、栽逑娃,张大山和他的妻弟金宝川。

    一艘渡船,几只木排,要将几百人摆渡过河,确实困难不小。可是,大家无怨无悔,因为他们摆渡的是一支抗日部队。

    这些人身强力壮,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他们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也不打算青史留名,但是他们都懂得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黄河东岸的国土已经被倭寇占领,他们自动组织起来协助郭团长东渡,实际上是在履行一个中国老百姓最起码的职责,他们没有任何怨言,也没有人索取报酬,有的只是满腔的热情。

    谁也没有想到,那是一场生离死别,郭宇村的男人们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黄河历经了一天一夜的怒吼,逐渐变得平静,平静下来的河水迅速变清,清澈得能看见河底的石头,这是一年中仅有的河水变清的时期,最多能持续半月,随着季节的变化,河水又会恢复常态,变得浑浊。河水渗骨冰凉,喝了酒的壮士脱得精光,凫水游到河东,将一根粗壮的绳索固定在河的两岸,然后把渡船和木排的两头拴在绳索上,来回拽着绳索摆渡。

    首先过河的是郭团长一些有经验的老兵,老兵们架着轻重机枪,渡过黄河以后迅速散开,占领了河东岸的山头,举目远望,周围几十里静悄悄,没有任何部队,隐约看见山沟里一排排茅屋,一缕缕炊烟从山沟里袅袅升起,跟半山腰的雾霭混合,混沌一片,如临仙境,诸多遐想油然而生。

    第二批过河的是火头军,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队伍过河以后首先要吃饭,豆瓜爹不放心豆瓜,坐上木排摆渡到东岸。

    半上午时分从一条山沟里开过来一支部队,这支部队只有十几个人,走近了一看,原来是八路军的游击队前来接应。

    两支部队在一起汇合,游击队长介绍了方圆几十里的地形地貌,原来在一个叫做转马沟的地方发现了一座大型煤矿,鬼子的兵力全部集中在铁路沿线和煤矿周围担任警戒,黄河沿岸因为有黄河天堑,鬼子们认为这里比较安全,基本上不设防,所以渡河比较顺利。

    阎锡山司令长官的联络官第三批渡河,过河以后看见八路军接应部队已经先行一步到达,因为是友军,联络官不好再说什么。他只得借了一匹军马,骑马面朝南边奔驰而去。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大半部队已经渡河,仍然不见联络官出现。虽然不便当面拒绝,郭团长依然不想投奔八路军,他心存幻想,想靠自己的浴血奋战来减轻杨虎城将军的罪责,其实郭麻子的想法纯属一厢情愿,无论他怎样表现,都无法替杨虎城将军解脱,对于杨虎城将军来说,长安兵谏一开始就意味着将军已经走上了不归路。

    郭团长内心里期待着阎锡山的接应部队出现。第二天下午时分,一支马队穿过贤麻镇朝黄河渡口运动,郭团长心里一阵高兴,终于把****的接应部队等来了!

    为首的那个人正是被郭团长解职归田的薛营长,看薛营长一身笔挺的军服,到让郭麻子感到自愧弗如。那薛营长下马的动作干净利落,下马以后先给郭团长立正敬礼:“报告!奉阎锡山司令长官的命令,国民革命军第××军××师上校团长薛志森前来接应郭团长的部队前往临汾驻地待命”。

第一百四十四章

    葛有信知道郭团长不肯轻易改变初衷,他是国民党的团长,投奔八路无异于被八路策反。可是游击队长却看出了一些蹊跷,他发觉这支“****”的接应部队让人怀疑,虽然贤麻镇没有日军驻守,可是****绝不可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前来接应,在敌我双方力量对比相对悬殊的形势下,友军绝对不可以暴露自己的行踪。

    “****”接应部队的到来使得郭团长高兴不已,特别是跟自己的老乡,昔日的老部下老哥们薛志森久别重逢,诸多感慨涌上心头,两位老乡互相拥抱,禁不住热泪横流。可是那“薛团长”总好像心不在焉,显得被动,其他二十几个人鬼鬼祟祟,一举一动显得很虚伪、很夸张。葛有信跟游击队长交换了一下眼神,礼貌性地走过来跟“薛团长”握手,并且自我介绍:我们是友军八路军前来接应。

    那些“****”一听八路军三个字一个个神情紧张,有的人甚至拔出了手枪,游击队长决定暂时撤离,在暗中监视这支“****”接应部队。

    郭团长握着葛联络员的手,连说对不起,我们后会有期。葛有信说:“没有关系,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我们还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说完,便跟游击队长一起,消失在丛林之中。

    转过一个山峁,游击队便在那里埋伏,黄河就在脚下咆哮,看对岸仍然有一部分部队在等待摆渡,另外还有大量的辎重和家属。看样子要把这些人全部渡过河,最少还得一天时间。疑点越来越多,鬼子最近的据点离贤麻镇只有十多里路,这么多的部队渡河为什么鬼子没有一点动静?游击队长派两个侦查员去贤麻镇方向侦查,天黑时侦查员回来汇报,贤麻镇方向有日军活动。

    看来这个所谓的“薛团长”是个彻头彻尾的汉奸,他们装扮成“****”的接应部队前来诱导郭团长钻进日军预先设置好的包围圈内,首先进行劝降,劝降不成就一举歼灭!

    这一招真够狠毒,能一步置郭团长于死地,可是郭团长竟浑然不觉,死到临头还跟那个薛志森称兄道弟。葛有信蓦然明白,这个圈套日军已经谋划很久,黄河岸边不设防也是日军的一个诱饵,郭团长东渡时日军故意网开一面,为的是把这支部队一网打尽。现在距离明天中午部队全部过河只有十几个小时时间,必须扭转乾坤,想尽千方百计挽救郭麻子的部队!

    那是一场跟时间赛跑的战斗,箭在弦上,一刻也不能放松。游击队长跟葛有信知道,靠他们这十几个人根本无法阻止日军对郭团长采取行动,况且那郭团长对姓薛的深信不疑,即使把这个信息想办法传送到郭团长那里,郭团长未必就会相信。大家在一起商议,目前必须兵分三路,第一派人渡河过西岸,把这个消息带给刘师长,想办法阻止剩余的人继续东渡;第二派人去临汾跟****取得联系,这么长时间****的接应部队还不见出现,肯定出现什么变数。第三派人回吕梁去搬救兵。剩下的人继续在这里留守,随机应变。

    葛有信带领一个游击队员来到黄河岸边,夜幕中看见黄河两岸火把通明,看样子郭团长对日军的警惕完全放松,仅有的一艘渡船和几只木排来回穿梭,把河西岸的剩余部队往河东摆渡。那二十几个“****”在河岸一字排开,监督郭团长的部队东渡。看那“薛团长”跟郭团长并排站在一起说着什么,好像一对亲密无间的弟兄。

    葛有信跟另外一个游击队员来到河上游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这里河水流速较缓,两人脱光衣服,把枪支和衣服顶在头顶,涉水过河,河水刺骨,好在刚解冻的河水并不太深,很快就游到对岸,可是岸边崖石陡峭,暗夜里找不到上岸的地方,只得顺着河流朝下游摸索,两人开始还神智清醒,渐渐地被寒夜里的冷水冻得麻木,失去了直觉,顺水漂流的下游渡口。

    渡口摆渡的人发现河中心有两个冻僵的人时已经到了黎明,大家把两人赤身裸体从水里捞出来抬到林子里的篝火边取暖,在河西岸协助郭团长东渡的杨九娃一下子认出了葛联络员。惊呼道:“葛联络员,你怎么会成这个样子”?可是葛有信已经深度昏迷,再怎么叫喊也醒不过来。

    葛联络员醒过来时已经中午,郭团长的主力部队、马匹、辎重、和随军家属已经全部摆渡过河,郭宇村所有协助郭团长东渡的民工也都到了黄河东岸,郭团长要那些民工再送他们一程。大家看不到鬼子的部队,放松了警惕,根本想不到有什么不测。

    葛有信看旁边的战友仍然昏迷,再不能耽搁了!他扶着一棵树站起来,慢慢地走出林子,看杨九娃正站在河西岸面朝河东岸的郭团长招手。葛有信大喊一声:“杨大哥!郭团长中了日本鬼子的奸计——!”

    杨九娃回过头一看,看见葛有信赤身裸体站在自己面前,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你说啥”?

    葛有信又重复了一遍:“郭团长被日本鬼子诱骗,现在处境非常危险”!

    杨九娃的眼睛出血,瞪起两只猩红的血眼问道:“谎报军情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不”?!

    葛有信脸不变色心不跳,申辩道:“我和战友深更半夜不顾生死泅渡过河传递情报,绝对不会造假”!

    杨九娃一想也是。可是刘师长已经率部回到凤栖,他这里只有几十个弟兄……正犹豫间突然河东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杨九娃瞬间明白了一切,他挥舞着独臂喊道:“弟兄们,郭团长遭遇了日本鬼子的暗算,咱们不能坐视不管,有种的跟上我渡过河去,跟****的小日本决一死战”!

    河东岸山的壑口,出现了郭宇村几个农民,他们把郭团长送上了大路,然后返回来到渡口,准备乘船返回西岸。他们是:郭全发、豆瓜爹、张大山、金宝川、青头、栽逑娃、还有豆瓜和三狼。这些人年纪较大,拖家带口,必须回去。豆瓜和三狼是因为媳妇马上临产。另外几个人在疙瘩和楞木的带领下负责护送随军家属。这些人常年四季在路上赶脚,感觉到再送郭团长的随军家属一程也没有什么,谁也预料不到会发生什么不测。

    激烈而密集的枪声来自南边,正准备返回西岸的郭宇村人站在河岸边惊呆了,不知道突然间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听那枪声不像是郭团长跟敌人交火,郭团长的队伍一直朝正东开进,南边的枪声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分辨不清。

    如果郭全发他们乘渡船返回西岸,郭宇村起码可以有一半男人支撑起日常的生活起居。可是,他们看见了,杨九娃在朝他们摆手,紧接着山寨上的弟兄们全都跳上了留在河西岸的木排,扯起嗓子喊着要求将他们摆渡过河,河东岸的民工们不明就里,一起拽起绳索将杨九娃和他的弟兄摆渡过河。

    杨九娃和他的弟兄们过河以后没有做任何停留,端起枪直往正东方向冲去。紧接着,偏北的方向也响起了枪声。手无寸铁的民工们站在河东岸踯躅不前,不知道他们究竟应该干啥。就在郭全发他们犹豫的瞬间,黄河岸边出现了鬼子兵。

第一百四十五章

    男人们都去了黄河岸边帮助郭团长东渡黄河去打日本,村子里全留下来一些女人,漏斗子对来喜说:“你的皮影戏演得一点都不好看,把人都演跑了,这戏钱就得减半”。

    来喜明知道漏斗子是在开玩笑,也开玩笑说道:“叫一声干爹,这戏钱就不要了”。

    漏斗子摸着来喜的光头,说:“咱俩说了不算,得有一个人见证。这么好的事我一辈子也等不上一回,只要你不要唱戏钱,不要说叫爹,我还给你磕头哩”。

    狼婆娘过来拽住漏斗子的耳朵,骂漏斗子钻了钱眼:“人家辛辛苦苦唱了十几天戏,你为什么不给人家唱戏钱”?

    来喜说:“我们老俩哥在耍笑哩,漏斗子要不给戏钱,看我不敢把他老婆拐跑”。

    狼婆娘的刀子嘴也不饶人:“我当你的老娘还差不多”。

    正说着只见来喜老婆慌慌忙忙跑进来,对来喜说:“老家伙,你还有闲情在这里斗嘴,你那宝贝女子叫人拐跑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人”。

    原来,吃完早饭后来喜让老婆和女儿先到场院里去收拾戏箱(当地把演戏的道具俗称戏箱),他自己留下来跟漏斗子算账。那些道具已经整理好了,只有幕布还在场院里临时搭建的戏台上挂着,娘俩把幕布取下来叠好,只见有一个小伙子站在场院边朝来喜的女儿使眼色,来喜的女儿装着要解手,走了老远钻进树林子里头,老婆子左等右等不见女儿回来,走进树林子一看,哪里有女儿?只见一群公狗正围着一只发情的母狗骚轻。

    来喜急急忙忙跟着老婆子来到场院,看见几个女人正站在场院里谝闲话,女人们根本没有意识到一场灾难正向她们袭来,还在津津有味地品评着各自的男人,豆瓜媳妇水上漂挺着大肚子一边磕着瓜籽一边说得唾沫子乱飞:“我那个豆瓜一棒槌打不出个屁来,晚上睡觉时怕他的儿子受了委屈,把我轻轻地抱上炕替我脱衣服,我起来尿尿时还拉着我的手……”女人们都把头迈向一边,不愿听那豆瓜媳妇瞎忒(乱说)。可那豆瓜媳妇好像感觉不来什么,依然不停地说。

    女人们来到场院里主要是还想看戏,十几天戏把她们看上了瘾,看见戏箱已经收拾好了,无不感到惋惜,这时来喜和他的老婆急急忙忙过来,问女人们可否见到他们的雀儿?

    雀儿就是来喜的女儿,女人们闲来无事,传播桃色新闻可是行家里手,其实板材的几个儿子全都长大了,大儿子板脑刚做了青头家的上门女婿,二儿子板囤三儿子板胡弟兄俩缠上了雀儿,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来喜也知道自己的女子走一路红一线,住一地红一片,是个典型的大众情人。他也管不住女儿,只是不能让那些青头小子白占女儿的便宜,来喜一把年纪的人了,什么都不稀罕,就稀罕钱,只要女儿“钓线”(相当于勾结)能钓来钱就成。

    女人们告诉来喜,雀儿极有可能被板胡拐跑了。来喜知道板胡就是板材的三儿子,他也不找女儿,直接找到板材家里。

    本来板材也想跟上村里的汉子们去黄河岸边帮助郭团长摆渡,无奈那几天拉肚子,所以没有去成。可是他的两个儿子去了,大儿子板脑刚做了青头家的上门女婿没有几天,二儿子板囤还没有结婚。其实最早勾搭雀儿的是板囤,板囤去了黄河岸边以后,才轮上板胡插手。当年板胡十六岁,比那雀儿还小两岁,十六岁的小伙子已经有点急不可耐,感觉中腿中间的棒棒子极不老实,看戏看到热闹处就直直地顶起来,特别是雀儿那一声唱腔,简直勾人魂魄。可惜那几天板囤正跟雀儿调情,把个板胡晾在一边,现在板囤走了,板胡正好一试身手。

    男孩女孩之间的那点破事不需要人教,连墙上的虱子都会。雀儿看见场边上有人招手,起初还以为是板囤回来了,心里头一阵高兴,十八岁的女孩出道已经几年,爹娘只顾挣钱,对于女孩子跟人家调情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雀儿逢场作戏,只要有人勾搭,无论老小都可以上手。可是自从来到郭宇村以后,对那板囤确实动了感情,晚上演完戏爹娘都已经入睡,雀儿便悄悄地溜出来跟板囤相会,场院里冬储的饲草垛得老高,两个小情人就在饲草垛子上掏个窝,头跟身子钻进去不停地晃动,把四只脚凉在外头,来喜半夜起来小解,听见草垛子里边有人袩和(舒服)得哼哼,还骂了一句:“谁家的公狗母狗跑到这里骚轻”!

    那雀儿听见爹爹的声音有点害怕,便使劲把板囤从身上推下,从饲草垛子里钻出来,来喜看见女儿的裤子褪到脚底,上玄月下尻蛋子明晃晃地露着,知道那个碎崽娃子又上手了,拽住板囤的双腿把板囤从饲草垛子里拉出来,伸手向板囤要钱。板囤正日得袩和,冷不丁被这个老家伙搅黄,他把裤子穿上,系好裤带,反问来喜:“要啥钱”?

    来喜一怔,骂道:“你这碎小子还想耍赖”。

    板囤说得理直气壮:“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捉住了我的什么”?

    来喜有点不服,想叫自己的女儿出来作证。老婆子睡得迷迷糊糊地骂道:“来喜你羞先人哩,别露着尻子门张风(这样的事情不宜张扬)”!

    其实雀儿早到了出嫁的年纪,是来喜舍不得让女儿嫁人,女儿一嫁人谁来给他唱戏?戏台下那些小伙子有一半是冲着雀儿来的,雀儿一走来喜就没有了收入。来喜也想给雀儿招赘一门女婿,可是来喜有儿子,首先儿子反对。

    来喜一路走一路想,不觉来到板材家,板板正提着裤子从茅房出来,一见来喜登门,就知道干啥来了,可是板材故意不把事情戳破,一手还提着裤子,一手就在来喜的秃脑门上摸了一把,开玩笑道:“‘鬼子’(当地人把送葬的乐手叫鬼子)儿,来找干爹干啥?”

    来喜也说得直接:“你家那臭小子把我的雀儿拐跑了,你说这事咋办”?

    板材装着一脸无辜:“我管不住自己的儿,你也管不住自己的闺女,我看这件事咱俩谁也莫管,看他俩能成个啥精”!

    来喜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当下就给板材翻脸:“我看你说得松泛,屙下了鸡蛋。灶火出来个猫(毛),不能说了(燎)就了”!

    板材突然记起他家的两个儿子都去了黄河岸边,郭宇村再没有年纪较大的小伙子,勾搭来喜闺女的绝不是自己的板囤,想到此板材也提高了嗓门:“我说来喜你抓不住嫖客认不得人!我家板囤根本就不在村里,****那烂女子的肯定是鬼”!

    来喜的眼珠子快掉下来了,有点色厉内荏:“板材你不要满嘴喷粪,你家也有儿有女,自家的女子不叫人日难道还能自家使用”?

    板材接上话茬:“这就对了,谁日不是日?操那些闲心管屁用”!

    来喜挨了一顿抢白,有点出气不顺,骂道:“郭宇村没有一个好人”!

    冷不防后边有个人把来喜的光头摸了一把,调侃道:“我看你活腻烦了,郭宇村谁惹你了”?

    来喜回头一看,正是漏斗子,自家女子那点破事感觉还是有点说不出口,只能吃点暗亏,手指着板材骂道:“郭宇村就这一个瞎熊”!

    板材不恼,反骂一句:“我是不是瞎熊你老婆知道”。

    漏斗子问道:“咋回事嘛?你俩个这样对骂都不怕人笑话”!

    板材得势了:“来喜把鼻涕抹到尻子上(骂人的脏话),赖人”。

    漏斗子替来喜打抱不平:“板材你不要石槽里日尻子(骂人的脏话),让来喜转不过身,都是一棺材高的人了,凡事后退一步不就得了”。

    板材故意逗来喜不乐:“啥事嘛,他家那烂女子本身就是个日货,不知道跟着那个野汉子跑了,反诬我家板囤,谁不知道板囤去了黄河岸边”。

    来喜气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漏斗子看板材有点太不留情面,又替来喜打圆场:“好了好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来喜,我看你那女子也不小了,留在自家身边是个祸害,倒不如早点打发了清闲”。

    来喜哀叹一声:“我靠女子挣钱哩,把女子打发了我吃啥”?

    这边来喜正跟两个男人斗嘴,场院里郭宇村的女人们都很热心,他们一起帮来喜老婆寻找雀儿,女人们熟悉村子周围的地形,知道男人和女人干那种事一般都去哪里,其实女人们都有那种猎艳的嗜好,帮起这种忙来都非常热心,大家先到村头的烂窑里,一看没有,于是就在村子周围的树林里到处乱找,还是找不到。有几个女人要回家管孩子,年轻媳妇还有点抹不开面子,找着找着女人们都回了家,只剩下来喜老婆跟狼婆娘,狼婆娘不好意思离开,但也磨磨蹭蹭不想再找,两个老婆返回场院,看见来喜跟漏斗子正蹴在饲草垛子傍边抽烟。来喜老婆一见来喜就来气,大声质问来喜不找女子蹴在这里作甚?

    来喜把烟锅头子在鞋底上磕磕,磕掉烟灰,也不站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看不用找了,找回来也是白找,女大不中留,留下结怨仇,说不定三两天又跟上人跑了,咱们在这里守着,看那死女子看上谁了?只要人家肯给咱们打发一点财礼钱,咱就把女子嫁出去”。

    正说话间身后的草垛子动弹了,几个老婆老汉大吃一惊,以为遇见了鬼。还是漏斗子有经验,他顺手操起一根木棍,对着柴垛子喊道:“你俩出来吧,再不出来我就拿棍戳呀”!

    一阵悉悉索索过去,从饲草垛子里钻出来两个人,大家一看,正是雀儿跟板材家的三小子板胡。

第一百四十六章

    刘师长从黄河岸边回到凤栖还没有坐稳,就接到了瓦沟镇守军来报,郭团长的部队东渡黄河以后遭遇日本鬼子的袭击。刘师长马上给长安发电,请求出兵支援,长安回电说凤栖乃战略要地,绝不能顾此失彼,切不可盲目妄动。刘师长无法,只能隔岸观火。

    紧接着刘师长召开营长以上军官参加的军事会议,研究布置当前凤栖镇的重点布防,会议结束后几个副师长留下,讨论的议题只有一个,就是要不要拔除日军安插在凤栖的“钉子”的问题。虽然还没有抓住真凭实据,但是大家一致认为济世堂的西医赵吉仓很有可能就是一个日本特务!甚至连已经叛变投诚的田中也那样认为,这个钉子不除,极大地影响着凤栖的安危。

    刘师长没有明确表态。战争年代错杀一个人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真凭实据算什么?只要有嫌疑就应当铲除!当年有一句口号叫做:宁肯错杀一千,绝不漏掉一人!可是刘师长的思考更深一层,赵吉仓是不是日本特务并不重要,这个人已经一天二十四小时处于我方的监控之中,相信他小鱼儿翻不起什么大浪,可他感觉到问题并不那样简单,好像两个高手对弈,赵吉仓充其量不过是一枚棋子,那么操纵棋子的是谁?郭团长东渡遭到了日本鬼子的暗算,这仅仅是一连串阴谋的开始。从九一八事变开始起,主战派主和派就争论不休,刘师长皱眉凝思,会不会在国民党的高层里边,有人助纣为虐,在暗中充当日本鬼子的汉奸?

    当然,这仅仅是一种猜想,一个区区师长难以扭转乾坤。刘师长要做的,只能是确保一方平安。刘师长耐心地听完大家的发言,接着下达命令:济世堂二十四小时加强警戒,暂不打草惊蛇;对凤栖镇南来北往的客人要严加盘查;今天的会议严格保密,坚决不能向外泄露……

    往年的正月十四、十五,是凤栖镇最热闹的时刻,不但有周围村子的秧歌队进城表演,还有东、西、南、北四家灯社的灯珊,西社供娘娘、****供财神,南社供关公,北社供佛祖。沿街商铺的彩灯交相辉映,小小的县城被挤得水泄不通,特别是东北军驻军那两年,凤栖城简直成了不夜天。可是仅仅过了一年,老百姓正月闹社火的热情大减,虽然正月十四勉强挂灯,但是规模和势头大减,街上行人仍然很多,熟人见面时互相点一下头,“莫论国是”的醒目标语贴在饭店的墙上,杠客们不再在人多的地方扯起脖子抬杠,商铺和饭馆的收入锐减,惟有药铺的生意火爆。

    郭团长东渡黄河那天,李明秋没有去送行,感觉到自己在凤栖镇虽然还有些名气,可是那种场合自己抛头露面有点不伦不类,虽然跟郭团长已经成为亲家,说到底自己仍然是一介草民。偌大的院子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只有李明秋跟满香一对老夫妻互相秉烛对坐,感觉到世事沧桑、世态炎凉。

    听到亲家郭麻子东渡黄河遭遇日本鬼子暗算的消息,是在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中午,叔叔铁算盘急急忙忙进来,首先埋怨侄子:“哎呀呀明秋,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你还真能坐得住”。

    李明秋站起来,给叔叔让座,满香为叔叔倒了一杯茶,看叔叔脸上惊慌得都有些变形,明秋不紧不慢地说:“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这么大的凤栖能发生啥事”?

    叔叔诧异,反问明秋:“你是当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亲家儿郭麻子东渡黄河遭到了日本鬼子的暗算”!

    李明秋这才有点吃惊,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问叔叔:“这消息你是从那里听到的”?

    铁算盘的山羊胡子不住地抖动,有点不满地说:“满街的人都知道了,你还蒙在鼓里”。

    满香看叔叔有点生气,替明秋解释:“这两天我们两人谁也没有出屋,外边发生了啥事我们当真不清楚”。

    明秋又重新坐下,暗自思忖:事情虽然不小,但是咱一介草民能有啥办法?况且郭团长东渡黄河就是为了打仗,不打仗才叫奇怪。打仗就要死人,这已经在预料之中,于是反过来劝说叔叔:“郭麻子遇到天大的事咱们都爱莫能助,咱们要做的就是明哲保身。据我观察,咱们药铺的那两个先生都来路不正,他们两个听到郭麻子遇袭的消息以后,有什么反映”?

    铁算盘坐下来细细一想,感觉到侄子说得也有些道理,郭麻子命大捡一条性命回来,郭麻子死到战场上对李家来说也关系不大,况且那个孙女女婿郭全中对郭麻子本身就没有感情,强扭的瓜不甜,咱们操那份闲心干啥?不过那牡丹红也忒可怜,一辈子风雨颠簸,这阵子不知道是死是活……铁算盘不由得想起了年轻时看牡丹红唱戏,台上演得投入,台下看得痴心,那时节,多少人被牡丹红倾倒,侄子李明秋放荡不羁,当着结发妻的面,竟然把牡丹红包养在家里……

    可是这阵子铁算盘侧目观看,侄子明秋竟然无动于衷,可能他心里压根就没有想到牡丹红的安危,不由得佩服侄子的心狠,大丈夫做事就应当那样,绝不能让床上那点破事缠住心身!痴情女子负心郎,事情发生过以后就不要多想。

    铁算盘思想开了小差,半天回不过神来。李明秋还以为叔叔在替郭麻子担心,有点不屑,讥讽道:“叔吔,咱把自己尻子上的屎擦净再说”。

    满香对明秋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有点反感,反过来替叔叔说话:“亲不亲,咱跟郭团长成了一家人,亲家遇难咱们起码应当表示一点关切才对”。

    铁算盘回过神来,说:“明秋贤侄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这种时候应该首先把自家门前的雪扫干净再说。据我观察,赵先生跟祁先生听到郭麻子遇袭的消息以后,并无什么异常,每日照样给人抓药看病”。

    李明秋沉思良久,才说:“按照以往常规,赵先生祁先生两个人早该被抓,这两个人身上的疑点太多。平静就隐喻着不平静,正常潜藏着不正常,我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两人正在屋子里说话,突然间有人敲门,李明秋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对满香说:“你去开门,不论是谁,就说我不在家”。

    满香起身去开门,看门外站着自己的老爹,十二能七十岁了仍然活得非常精神,这两天又从长安方面传过来喜讯,二儿子屈志安在国民党陕西省党部被晋升为专职文秘,老爷子的两个儿子全为他争气,一文一武为老人挣足了脸面,现今在凤栖跺一脚满城晃动,连刘师长都敬他三分,见了十二能尊称:“老前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满香见了老爹爹突然蹦出了一句:“明秋说他不在家”。

    一辈子教书育人,最爱咬文嚼字,猛然听到这句话,感觉有些别扭:“明秋说——他不在家”?老爹爹突然开怀大笑,问女儿:“满香,你们捣什么鬼”?

    满香突然发觉自己失口,笑得有点勉强:“明秋说他不想见人,但是不知道是您”。

    十二能正在高兴头上,并不计较女儿说啥,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在女儿眼前一晃,一边朝屋里走一边有点得意忘形地说:“志琪刚走,志安又来信了,说他晋升为省党部的专职文秘,这个职务相当于当了县长”。

    铁算盘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看见亲家刚进屋就问道:“发祥,你说谁当了县长”?

    被别人叫惯了绰号,猛然间听到有人叫一声“发祥”倒使得十二能有点略感意外,他怔了一下,随即转过弯来,难为亲家还记得他的真名。十二能在记忆的仓库里寻找,不用多久就记起了铁算盘叫“李守义”,于是他也亲切地喊了一声:“守义,咱的老二也出息了,升职为省党部的专职文秘”。

    铁算盘不知道“专职文秘”是个多大的官,又问了一句:“专职文秘是不是跟县长一样大”?

    十二能说得非常肯定:“就是”。

    铁算盘两只眼睛眯成一道缝:“亲家这一次真正成了老太爷,跺一脚山摇地动”。

    这才轮上李明秋说话,问岳父:“有没有怀信的消息”?

    十二能故作诧异:“满香说你不在家,什么时候回来的”?

    明秋稍显尴尬:“我以为别人敲门,这几天心烦,不想见人”。

    十二能这才说:“我来就是告诉你,怀信留在长安了,跟他的二舅志安在一起做事,这下子你总该放心了吧”?

    明秋长出一口气:“我最担心的还是李妍,那闺女也是一个死牛筋,犟得很”。

    十二能刚想调侃女婿几句,铁算盘插话了:“发祥,你知道不?郭麻子一过山西,就跟日本人干起来了,目前还不清楚打得怎样”。

    十二能双手一拍,连声说:“打得好!自古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郭团长是条硬汉子,且不论战况如何,只要能挫挫日本鬼子的锐气,让那些****的不要无视我中华无人”!

    铁算盘脸色有点暗淡:“打仗可不是开玩笑,我就担心郭团长万一遇到什么不测……”

    十二能康慨陈词:“人活百岁总有一死,有人轻如鸿毛,有人重于泰山。即使有一天我的儿子裹尸还乡,只要他是为国捐躯,我也毫不痛惜”!

    明秋一摆手:“叔吔,你不要说了行不?这样的话也只有你能说出口”。

第一百四十七章

    几个人正在屋子里说话,突然又听到有人敲门,满香去开门,李明秋还是那句老话:“不论是谁,你就说我不在家”。

    满香开了大门,看见是两个陕北人,仔细辨认了半天,发觉这两个人曾经来过家里,好像叫什么张三、牛二,满香思女心切,心想这两个人可能知道李妍的消息,也就不管李明秋愿不愿意,把张三和牛二带进屋子里。

    十二能和铁算盘一看屋子里来了生人,起身告辞。

    自从中央红军到达陕北以后,李明秋已经两年多时间跟谢掌柜(谢子长)没有任何交往,张三牛二突然造访,肯定有什么目的。

    李明秋问二人:“吃了没有?让你嫂子给你们做饭”。

    因为是熟人,也就不需要客气,二人回答:“没有”。

    于是满香顾不上打听李妍的下落,先去做饭。李明秋要给二人重新泡茶,二人说不用,刚才你们喝过的茶水就好。李明秋一边倒茶一边问:“谢掌柜可好”?

    牛二说:“咱们都是老朋友,说话不用拐弯,我们下来的任务主要是协助葛有信策反郭麻子的队伍,谢掌柜临走前再三叮咛,要我们到凤栖后先跟李掌柜取得联系。我们谢掌柜对你评价很高,说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到甘泉以后突然听到郭麻子已经开始渡河,我们即刻就往黄河岸边赶,到了黄河渡口以后才知道迟来了一步,郭麻子的队伍已经全部过河,河东枪声响成一片,杨九娃心急火燎,带着他那几十名土匪过河去营救郭麻子,这阵子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李明秋一想糟糕,这杨九娃肯定也凶多吉少。朋友有难本该两肋插刀,可是李明秋却躲进小屋,只图自己逍遥……想到此李明秋内心涌出一丝愧疚,不觉脸烧,浑身不自在起来。正好满香把饭做好端进来,李明秋劝二人先吃了饭再谈。

    两个人吃得急切,吃完面条后还要吃馍,满香又端上来一盘馍一碟辣子,吃饱喝足后满香才问:“你二人可曾见到李妍”?

    张三牛二抬头,不知道满香问的是谁,不敢造次,用眼睛征询李明秋,李明秋解释:“李妍是我的女儿,年前去了延安”。

    张三释然,回答道,全国各地到延安的有志青年不少,他们不可能认识,不过女孩子到延安后一般不上战场,所以李妍不会出什么危险。他们回延安后尽力打听,有李妍的消息就想办法传递给李明秋。

    满香有点失望,眼里噙着泪花,她害怕控制不住自己,转身站起来出了屋子。这时牛二才问:“李掌柜只有一个女儿,怎么舍得让女儿上战场”?

    李明秋哀叹一声,低下头久久不语,张三看牛二一眼,牛二随即明白过来,对李明秋抱拳:“李大哥,请原谅我的冒失”。

    三个人正在屋子里说话,突然听见又有人敲门,李明秋感觉奇怪,今天这是怎么了,来访的人不断,这次他没有要满香开门,亲自走到大门口问:“谁呀”?

    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李叔,把门打开,是我”。

    李明秋开了门,门口站着葛有信。李明秋早都知道葛有信参加了八路军,上一次他跟郭团长在八条腿羊肉泡馍馆还跟葛有信相遇,虽然在同一座县城住着,葛有信造访李明秋还是第一回。李明秋把葛有信让进院子,探出头看看巷子内再没有其他人,这才把门关好,问葛有信:“听说你跟郭团长去了河东,怎么会在这里”?

    葛有信说:“一言难尽,咱们进屋说话”。

    李明秋说:“屋子内还有你的两个同事,我想你们可能是战友”。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进屋,张三牛二站起来跟葛有信打招呼,然后相互让座,张三首先开口:“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葛联络员”。

    葛有信点头:“就是。二位刚从延安过来”?

    张三回答:“我们先到黄河渡口,主要任务是协助葛联络员策反郭麻子的队伍。听河东枪声响成一片,万般无奈,我们又返回李掌柜这里。接着牛二从身上掏出一封信递给葛有信”。

    葛有信认真把信看完,然后才说:“我在郭团长的军营内住了将近两月,郭团长自认为他对杨虎城将军绝对忠诚,杨虎城将军身陷囹圄,郭团长要用自己的行动来减轻杨虎城将军的罪责,虽然想法有点幼稚,但是策反郭团长绝非易事,况且东渡那天阎锡山司令长官的联络官已经到达郭团长的军营”。

    说道这里李明秋突然记起春节前赵吉仓曾经当面把一封信交给郭团长,声称有一个姓薛的郭团长的老部下在河东接应。于是问道:“那个联络官是不是姓薛”?

    葛有信痛心疾首地说:“姓薛的已经叛变投敌,问题全坏在那个姓薛的身上。第一个来接应郭团长的联络官我确信是阎锡山司令长官派来的无疑。可是接应的部队迟迟不见到达,紧接着南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我跟我军游击队长判断,接应部队肯定受到了日本鬼子的阻击。姓薛的也假装是阎锡山司令长官派来的接应部队,可悲的是郭团长对姓薛的深信不疑,结果中了敌人的圈套”。

    说道这里李明秋插了一句:“我怀疑药铺那个西医赵吉仓就是日本特务”!

    葛有信说:“我原来也是那样认为,回来后细细一想,感觉中问题不是那么简单,老怀疑这是一个阴谋,国民党内部说不定还有更大的奸细”。

    张三问道:“你不是跟着郭团长一起东渡,怎么又回到这里”?

    葛有信说:“听到南边的枪声响成一片,我跟游击队长当机立断,决定兵分三路,由我带领一个游击队员回到河西向刘师长汇报敌情,请求刘师长发兵。另外派人北上南下,请求八路军和阎锡山司令长官同时发兵。渡口已经被敌人封锁,我们二人就在上游泅渡过河,河水渗骨冰凉,我们全被冻昏,漂流到渡口以后被杨九娃的弟兄打捞山来,我醒过来了,可怜战友却再也没有醒来,至今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牛二想了半天,才说:“有一个问题我老想不通,为什么土匪头子杨九娃听说郭团长遇难,能两肋插刀,在所不辞,率领众家弟兄东渡黄河去增援郭团长,刘师长率部几千,却按兵不动,隔岸观火,让日本鬼子随意荼毒我河东弟兄?难道说堂堂****连一个土匪头子都不如”?

    葛有信神色暗淡:“其实,我们不顾生死泅渡河西,目的就是希望刘师长能够出兵。可惜刘师长已经先行一步回到凤栖,杨九娃还在岸边善后,我把河东的形势向杨九娃做了简要的汇报,看得出杨九娃还在犹豫,突然间河东岸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杨九娃简直不顾一切,立刻指挥他的弟兄东渡黄河去支援郭团长。那一刻我才真正地感觉到,我们这些老陕都有一股蛮劲,不然的话落后贫穷的大秦能统一六国”?

    几个陕西乡党被葛有信富有煽情的话感动,纷纷端起面前的茶杯,以茶代酒,在一起碰杯,张三由于过于激动,竟然将手里的茶杯捏得粉碎。

    李明秋急切地想听到下文,问葛有信:“你有没有找刘师长汇报军情”?

    葛有信痛心疾首:我回来的主要任务就是搬救兵,想想我能不去?我看树林里有许多散落的马,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光身子披一条口袋片子,骑了一匹马赶往瓦沟镇,瓦沟镇的驻军听完我的汇报,没有耽搁,即刻赶往凤栖给刘师长汇报,可是刘师长却不敢轻举妄动,给长安发报请示,长安回电:“凤栖乃战略要地,不可顾此失彼”。

    大家都不再做声,为杨九娃跟郭团长的命运担心。葛有信跟张三、牛二商议,感觉中凤栖已经没有必要再呆下去,当年通讯手段非常落后,他们目前所掌握的军情无法向延安汇报,只能自己根据情况来做出判断,三个人决定连夜赶往黄河岸边,看能不能伺机东渡,只有渡过黄河才能了解郭团长跟杨九娃的处境。

    三个人站起来,向李明秋告辞。李明秋说:“你们稍等一下,我跟你们同去”。

    大家直视着李明秋,半天无语。葛有信想想,劝说道:“叔,我们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年纪大了,儿女都不再身边,屈老先生(十二能)还需要你照顾,你就坐在家里等消息”。

    李明秋说得平静:“我跟杨九娃、郭团长都是拜把子弟兄,我们三个人年纪不相上下,弟兄们正在战场上跟日本鬼子浴血奋战,我能坐得住吗”?

    张三说:“李掌柜,咱们交往也不是一天两天,说句不吉利的话,你比我们重要,我们这颗脑袋从跟刘志丹谢子长闹事起就已经栓到裤袋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甩出去了,而你千万不能有失,你如果走了谢掌柜来了跟谁联系”?

    李明秋还是平静地说:“那我总得送你们一程”。

第一百四十八章

    郭团长东渡黄河之时,阎锡山司令长官并不在临汾,临汾的****由一个姓吕的军长统领,山西陕西仅一条黄河之隔,自古以来两个省份的民风民俗相似,吕军长非常同情杨虎城将军,自从接到郭团长东渡黄河的情报以后,吕军长已经做好了各方面的工作准备接应。郭团长东渡黄河当日,接应部队就从临汾出发,由于县以上城市基本上全部处于日军的控制之中,接应的部队只能化整为零,分批次向黄河岸边运动。

    可是出发的部队几乎全部遭遇了日本鬼子的阻击,吕军长马上意识到问题严重,日本鬼子跟国民党内部的主和派相互勾结,欲置这支陕军于死地,每当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的关键时刻,总有一些民族败类跳出来充当侵略者的走狗。北宋的灭亡、清军入关,全部都是因为朝廷内部出了奸臣!中华民族的抗日战争从一开始就听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吕军长是山西本地人,山西人民历来就有抵御外敌的光荣传统,上溯到北宋年代,边塞小国金军入关,燕京守军郭药师开城迎敌,使得金军不费一兵一卒,占领了燕京(北京),紧接着便势如破竹,长驱直入,一路南下,剑指东京(汴梁)。唯独太原不失,太原守军孤军奋战,终于因为寡不敌众,全军覆灭,却没有一个投降,将士们的鲜血将太原城染红。抗日战争从一开始山西人民就没有被日本帝国的屠刀屈服,八路军跟阎锡山的****互相配合,化整为零,跟日本鬼子展开了殊死的游击战争,有效地歼灭了敌人的有生力量,为抗日战争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扯远了,言归正传。郭团长东渡之时,枪声最先从南边响起,那正是吕军长的接应部队遇到了阻击。吕军长没有临阵退缩,为了牵制敌人,吕军长当机立断,多点进攻,对日军发动了全面的袭击,有效地减轻了郭团长正面迎敌的阻力。北面八路军的游击队分成多个战斗小组,零敲碎打,出其不意,攻敌不备,让敌人摸不清究竟有多少八路,惶惶如惊弓之鸟,不敢轻举妄动。

    吕梁地区的八路军首长得知郭团长被日军诱骗的情报很晚,派部队前去增援已经来不及,于是采取围魏救赵的做法,在太原方向实行战略佯动,鬼子们懵了,一会儿朝南,一会儿朝北,不知道中国军队的主力究竟在哪里,感觉中好像中了十面埋伏。

    但是鬼子也很狡猾,他们为了策反郭麻子这支部队已经谋划了好长时间,绝不肯放过这桩即将到手的买卖,一个团的兵力虽然微不足道,可是策反了郭麻子就等于为日本鬼子进攻陕西打开了一个缺口。鬼子的前线指挥官宫本是一个中国通,深知对待中国人要用攻心战术,所以开始先诱降,诱降失败就集中兵力围而不歼,消耗郭团长的锐气,打算把郭团长拖垮,然后再进行劝降。

    郭团长的部队全部渡过黄河以后,稍作休整,便开始往贤麻镇方向运动,两天来郭团长的贴身警卫一直站在郭团长身边,默默地观察着姓薛的表情,终于发现了一点破绽,他听见了身边两个“接应”的士兵在用日语交谈……贴身警卫迅速拔出手枪,抵住“薛团长”的脑袋,厉声问道:“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其实随着郭团长在河东岸集结的部队越来越多,这些“接应”的日伪军越来越引起大家的怀疑,郭团长被姓薛的盯死,贴身警卫无法跟郭团长交流,只能私下布置几个营连长做好应对的准备,看起来大家一团和气,实际上都在互相较劲,随着贴身警卫一声大吼,那二十几个前来“接应”的日伪军全被郭团长的队伍控制。至此,郭团长方才大梦初醒,发觉自己差点上当,有几个充当“接应”部队的日本鬼子还想负隅顽抗,被士兵们当场击毙,十几个伪军全都跪在郭团长面前,声称他们上了姓薛的当,要郭团长饶过他们一命。

    姓薛的还心存幻想,张口说:“郭大哥,大家都为了混一碗饭吃……”郭团长已经气急,那容得姓薛的申辩,拔出手枪叭叭两下,那姓薛的立刻脑袋开花。那十几个伪军早都抖作一团,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非常时期管不了许多,不用郭团长下命令,士兵们端起枪当场把那些伪军解决。

    过河之初黄河东岸的山头已经被先头部队占领,贤麻镇地处山坳,在地形上日军不占便宜,加之郭团长的部队装备精良,打阵地战不会吃亏,过了不大一会儿杨九娃过来支援,两支部队混合在一起,迅速向山头运动,虽然只有几百人,但是几乎全是老兵,心理素质稳定,加之许多人都是土匪出身,枪法精准,几个月来老兵们心里憋气,现在终于有了出气的契机,面对蜂拥而来的日军没有一丝怯惧,轻重机枪一起怒吼,山坡上摆满了日伪军的尸体。

    侵华战争一开始,日军基本上没有遇到过有效抵抗,气焰非常嚣张,根本就把这支部队没有放在眼里,经过轮番进贡,方知对手不可小觑。况且南边北边都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情报反映南边北边都发现了数目不详的中国军队,日军进贡受挫,但也不甘心失败,于是三面围攻,封锁黄河,形成了四面夹击的局面,郭团长东渡黄河之前知道河东有****接应,因此上带的口粮不足,阵地战无法坚持很久,必须想办法突围。

    组织突围了几次,根本无法撕破敌人的包围圈,指挥官们在一起商议,感觉中目前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杀开一条血路,退回河西。可是黄河已经被日军封锁,日本鬼子切断了郭团长的退路。

    正在这时一道消息传来,郭团长的随军家属以及郭宇村帮郭团长渡河的民工全部被日军堵在一个山坳,看样子日军是想利用这些家属来要挟郭团长投降,部队里一些老部下的情绪发生了波动,郭团长跟杨九娃一筹莫展,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期盼刘师长派救兵前来支援。

    郭宇村年纪较大的几个男人帮助杨九娃和他的弟兄东渡黄河以后,黄河上空出现了日本鬼子的飞机,飞机向黄河两岸投下了一枚枚炸弹,河面上激起了一道道水柱,紧接着河岸上出现了荷枪实弹的鬼子兵,鬼子兵迅速将那几个人包围,看他们是一群没有带任何武器的老百姓,也不怎不留意,一拥而上将几个男人扭起胳膊,用绳子将他们捆起来。

    鬼子们最初不想伤害这几个中国老百姓的生命,因为他们的煤矿需要大量的旷工,可是张大山是一条硬汉,鬼子们捆绑他时他冷不防一个扫堂腿将一个日本鬼子击倒,紧接着夺过日本鬼子的枪支跟鬼子对峙,七八个鬼子一拥而上,跟张大山拼开了刺刀,张大山一点也不胆怯,有一种临危不惧的豪气。

    日本鬼子拼刺刀时一般不会开枪,据说鬼子们的教官教习鬼子们拼刺刀时要求鬼子们把枪膛里的子弹退下,鬼子们崇尚武士道精神,拼刺刀才能展现武士道的精髓。一开始鬼子还非常讲究方式方法,好像斗技场上的拳击,由一个鬼子跟张大山对拼,其他人站在一边助威,一个人受伤或者拼不过时另外一个人接上去继续拼。张大山越拼越猛,一连拼败了五六个敌人,鬼子的指挥官看得眼红,赤膊上阵,张大山卖一个破绽,一下子将指挥官戳倒在地,这时候,鬼子兵的枪响了,张大山倒在血泊之中。

    金宝川看见姐夫倒在鬼子的枪口下,大吼一声,冲出去要跟鬼子拼命,可是他的双臂早被鬼子们绑住,他便将头撞向一个鬼子兵,鬼子兵举枪瞄准,被另外一个鬼子兵拦住,两个鬼子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个鬼子一枪托将金宝川击倒,又把金宝川拖起来,跟其他几个被绑的人拴在一起,豆瓜爹附在金宝川的耳朵上悄声说:“咱们只有几个人,手无寸铁,寡不敌众,暂且忍耐一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保一条命再说”。

    看见岳父死于敌人的屠刀之下,三狼也跟金宝川一样,想冲出去跟鬼子拼命,当时三狼跟栽逑娃捆在一起,栽逑娃把绳子牢牢地拽住,郭全发故意站在三狼前面,挡住鬼子的眼睛,豆瓜劝三狼不要冲动,先保一条命,等待机会报仇。

    鬼子们用刺刀把张大山的尸体挑入黄河之中,黄河泛起一道红色的浊浪,将张大山的遗体载向远方,两岸的大山沉默,为黄河儿女哀伤,天阴着,有风在哭,黄河对面,有张大山的妻子儿女,她们可能还不知道,张大山已经死于日本鬼子的屠刀之下,这阵子正站在村口,等待亲人回家。

    ……就这样,金宝川、豆瓜父子俩、郭全发、栽逑娃、青头、还有三狼,被鬼子们用绳子拴在一起,押往贤麻镇。枪声,在四面八方响起,承载着中华儿女梦想和苦难的黄土地,不会沉默,中华儿女正用自己的血肉,进行反击侵略者的斗争。

第一百四十九章

    转瞬间李妍来延安已经一月,她渐渐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整个旅部就她一个女兵,警卫排的战士全都年轻而英俊,他们对李妍非常友好,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都跟李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有那个小勤务兵无所顾忌,把李妍叫姐姐,对李妍无话不说。

    时间长了李妍知道,这个小战士叫安远,父母双亡,参加革命时才十二岁,从江西井冈山跟红军里边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一起,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来到延安,已经成了一名“老兵”。

    安远知道李妍来自凤栖,告诉李妍,在长征路上他昏倒在凤栖的路边,被一个叫做楞木的叔叔救醒,交给仙姑庵一个叫做何仙姑的尼姑抚养,那女人长得奇丑,却心底善良。他在那座庵庙里生活了大约一年多,被东北军抓去,不知道怎么搞的又被送往延安。

    李妍被小安远的单纯感动,他们很快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安远告诉李妍,这几年来延安的女青年不少,她们几乎全部做了首长们的老婆……李妍的心里划过一道阴影,因为李妍明显地感觉到,毕旅长对她有意照顾,李妍一见到毕旅长就有一种本能的害怕,特别是害怕看见毕旅长那意味深长的眼睛。

    可是李妍不可能不跟毕旅长接触,因为她是毕旅长的私人秘书。也许从一见面毕旅长的心里就埋下了一颗种子,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小妞搞到手……革命者不是苦行僧,革命者也有七情六欲,许多老首长都这么做了,他毕旅长为什么不能?

    这是一起正在实施的阴谋,毕旅长首先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把李妍跟年贵明拆开,这简直易如反掌,革命者不可能不服从命令,毕旅长做得冠冕堂皇,他给年贵明发了一纸任命书,任命年贵明为连长,把年贵明派往前线去打仗。年贵明原来是毕旅长手下的一员得力干将,却无端被派往前方,谁敢说这里边包含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警卫排的战士们无不替路贵明和李妍惋惜,大家对李妍敬而远之,因为李妍是一只带刺的玫瑰,只能观赏不可近身。

    延安的早春咋暖还寒,路边的小草已经吐出嫩绿,一场春雪悄然而落,飘在脸上化成水珠,李妍心里憋闷,顺着土窑洞旁边的一条小路漫步,那条小路直通山上,听说山上有一座寺庙,叫做清凉寺。李妍没有去过清凉寺,以往走到半路上就被值岗的警卫挡回,可是这次上山的欲望是那样的强烈,面对警卫那张稚嫩的脸,李妍笑了,笑得凄惨,几乎是在央求:“让我上山转转”。

    警卫心里一哆嗦,随即面朝李妍敬了一个礼:“秘书同志请回,首长吩咐,我们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李妍前后左右看看,看那湿漉漉的小路上空无一人,一双大眼睛在警卫的脸上瞄了许久,然后说:“不怕,这里就我们两人……”

    警卫满脸赤红,说话有点结巴:“不可,革命队伍里有铁的纪律,万一让别人发现了我们就要犯错误”。

    李妍清楚警卫理解错了她的意图,于是重复了一句:“我只想上山转转,首长知道了你就说我非常任性,你管不住”。

    警卫无法,只得默默地跟在李妍后头,荒凉的山上座落着一座古刹,可那寺庙的大门紧闭,李妍上前敲门,良久,门开了一条缝,探出来一个老和尚的光头,老和尚面对李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请回,寺庙关门已久……”

    下得山来一切如旧,看样子李妍跟警卫偷偷上山之事无人知晓,这件事就这样过去,李妍的心里没有留下任何印痕,那只是一次偶然的漫步。警卫排的战士个个都很英俊,李妍不会对任何一个人产生感情。

    可是那个警卫却被李妍的魅力折服,这是一个矛盾并存的世界,有根的植物授粉传承,无根的动物交配繁衍,谁也改变不了异性相吸的自然法则,人对人的爱恋由于受思想的支配,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李妍浑然不觉,由于她一次不经意的任性,竟然把爱的种籽撒在一个年轻人的心中,尽管那是一种单相思,只开花不结果,一开始就预示着不幸,可是小伙子陷入迷津难以自拔,被一种虚拟的爱情砸中。

    当年延安军人的生活比较艰苦,旅部还比较好点,一个月能吃上一顿肉,南方的战士叫做“打牙祭”,北方的战士叫做“润肠子”,肉的香味从炊事班的厨房里溢出来,战士们等不急了,有人敲着饭碗不住地朝厨房里探头。李妍由于是个女兵,一般不到饭厅吃饭,最初来的那几天是由安远把饭打好端到李妍住的窑洞,以后李妍解除了隔离,便自己打饭。炊事员对部队仅有的一个女孩子特别照顾,吃点好的总给李妍多打一点。

    李妍把肉菜打好,还打了一份米饭,端进自己窑洞,正坐在桌子前吃饭时毕旅长进来,关心地询问李妍打的肉菜够不够?李妍对毕旅长有一种本能的警惕,她慌慌张张站起来,连声说:“够了够了,我在家里就不怎么吃肉”。

    毕旅长也不管李妍愿不愿意,把自己的一份肉菜全部扣在李妍的碗里,李妍脸涨得通红,只能说声谢谢。毕旅长就在李妍的对面坐下,李妍也不好意思吃饭,低下头搓着自己的衣服,一绺头发掉下来,遮住李妍半边脸,毕旅长的眼里闪出一丝邪火,李妍感到浑身发烫,突然间那毕旅长站起来,把手搭在李妍的肩膀上……门口哨兵路过,李妍几乎无所顾忌,对着哨兵的背影喊了一声:“嗨——”!

    哨兵回过头,四目对闪间李妍发觉小伙子竟然是陪着她上山的那个哨兵,哨兵看见了毕旅长,随即明白了李妍喊叫的全部内涵,可是他不敢放肆,对着毕旅长敬礼,然后装着若无其事地走开。毕旅长原形毕露,恶狠狠地骂了李妍一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毕旅长离开了李妍的窑洞,李妍强忍着泪水,端起那碗肉菜朝厕所走去,她已经没有胃口吃饭,在李妍的心里毕旅长跟骑二师那些禽兽并无二致,感觉中她是毕旅长碗里的一块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李妍吞进肚子里,李妍感觉不寒而栗。

    那个哨兵朝李妍使眼色,并且使劲地摇头。李妍明白过来了,当年浪费粮食是一种犯罪行为,更何况你倒掉的是一碗肉。政策上有一条叫做上纲上线,这种时刻任何一种过激行为都会使得你名誉扫地。毕旅长是首长,首长关爱下属本身就是一种正常行为,人家不过拍了一下你的肩膀,你能怎样?

    此后几天,李妍发觉那毕旅长一切如旧,暗自思忖,也许是自己多心,由于以前被蛇咬过,所以对毕旅长多了一层戒备。毕旅长对男兵很严格,唯独对她一个女兵却表现出一种慈父般的关心。人应当知恩图报,别把别人的好心当作驴肝肺。

    那一天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沟里的杨柳吐出了嫩绿,一群鸟雀子飞来,落在树上叽叽喳喳。天空瓦蓝,太阳笑得灿烂。李妍下得沟来在柳树下独坐,看两个村童在小河边玩耍。

    闲暇的功夫,李妍总爱一个人独坐,她需要时间整理思绪,对父母亲的思念与日俱增,看来她为她的任性付出了代价。李妍开始怨恨年贵明,总感觉那个人太自私,特别看重自己的政治前途,来延安以后始终不敢承认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不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李妍懊悔自己以前太傻,对年贵明一见倾心……

    突然,李妍睁大了眼睛,从山坡上,袅袅婷婷走来两个女兵,那两个女兵直奔李妍而来,让李妍不胜惊喜,这一个多月来生活在男人的世界里,李妍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一个女人,且不管她们从哪里来,来这里有什么目的,见面本身就是一种机遇。李妍站起来,看两个女军人对她笑着,李妍也报以笑容。两个女人一人拉着李妍的一只手,其中一个年龄较大的说:“李妍妹子,你好漂亮”。

    李妍听那女人的口气好像是南方人,肯定是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女红军!那女人自我介绍,李妍如雷贯耳,原来眼前这位大姐就是某中央首长的爱人!

    中央首长的爱人来找李妍,肯定有什么目的。李妍显得有点拘谨,不知道怎样应对。那个年纪小一点的女人说:“李妍妹子,你不要紧张,我们是来转转”。李妍听那女人的口气跟自己一样,疑惑着问:“你是——”?年轻的女军人心直口快,说:“我叫二妮,是咱凤栖人,我男人叫刘启来,原来是个东北军,那一年发生的那些事想必你也知道,咱就不提,我跟刘启来拿着宋军长的介绍信来到延安,中央首长亲自接见了我们,并且为我们专门腾出了一孔窑洞,让我们两个住在一起,现在刘启来上了前线,我就在霍大姐手下做事”。

    李妍有点忘乎所以,问霍大姐:“你是不是也把我调到你哪里”?

    霍大姐拉李妍在柳树下坐下,显得和蔼而慈祥:“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习惯不习惯革命大家庭的生活”?

    李妍一一作答,心里的疑惑渐渐加重:这两个女人来找她,是不是还有其他目的?

    看来霍大姐是个直爽之人,不等李妍问她便直接解开谜底:“小姑娘你在家时可能还是父母亲的掌上明珠,可是到了部队一切都得服从命令,这是组织安排,你要做好思想准备”。说到这里霍大姐故意顿了一下。

    李妍以为要她上前线,心里激动着,不由得脱口而出:“坚决服从组织的分配”。

    霍大姐说:“这就对了,组织上考虑毕旅长日夜为革命操劳,身边需要一个革命伴侣,组织上决定你跟毕旅长结婚,负责照顾首长的衣食起居”。

第一百五十章

    黄河东岸的枪声传进郭宇村女人们的耳朵,女人们开始为自己的男人担心。

    最闹心的要算年翠英。本来郭全发不打算去黄河岸边帮郭麻子摆渡,他还有一大摊事要做。可是年翠英不知听谁说,郭麻子雇用民工给钱,一天一块大洋。年翠英这几年日子过得拮据,一听说能挣钱为什么不去?于是回家便骂郭全发:“人家的男人都到黄河岸边挣钱去了,就你一个人赖在家里装死狗”!郭全发被女人骂得起火,披了一件棉衣,把烟锅子别在后腰上,临出门时嘟囔道:“我就是死到外头都不要你收尸”!

    郭全发一出门碰见豆瓜爹,豆瓜爹主要是不放心豆瓜,尽管这个豆瓜是路上捡来的,可是老俩口对豆瓜比亲儿子还亲,豆瓜媳妇马上临产了,豆瓜爹劝豆瓜不要去,可是豆瓜听谁说郭麻子给钱,豆瓜是奔钱去的,他想给媳妇水上漂扯一件带红花格子的洋布衫子,村子里就三郎媳妇张东梅穿一件,能把整个村子映红,那是三狼去长安给媳妇扯的,豆瓜想挣钱给媳妇扯一件衣服。

    黄河岸边离郭宇村跟去瓦沟镇差不多一样远,两个男人一边走一边啦话,转瞬间就到了黄河岸边。

    年翠英是个有嘴无心的女人,她想让男人挣几个钱给大儿子郭文涛把婚事办了,这个文涛能把人气死,公然拿了老宅院的钥匙跟青头的二姑娘文慧住在一起。其实年翠英心里清楚,蜇驴蜂看上了郭家的老宅院,老宅院跟青头家的院子仅一墙之隔,现在郭善人死了,郭全中又被郭麻子带走,这幢院子不属于郭全发属谁?文涛是郭全发的大儿子,郭全发肯定要给文涛在老宅院结婚,大女儿招赘了板脑,二姑娘又做了隔墙邻居的媳妇,蜇驴蜂心里美滋滋地,两个女婿顶两个儿子,丈母比娘亲。

    郭全发拿一根鞭子想把两个小冤家赶走,年翠英把鞭子从郭全发手里夺下,反骂郭全发把人亏了:“你爹把你赶出了老宅院,你又要赶儿子,这是你家的老传统!咱家的儿子没偷没抢,青头都不嫌丢人,你生哪门子气”?

    郭全发闷声吼道:“你生的好儿子,小小年纪就知道拐骗人家闺女”!

    年翠英不甘示弱,反骂道:“你都不问问我生的儿子是谁的种?是你先人把人亏了,辈辈都生坏种”!

    郭全发气急,把拳头高高地举起,年翠英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反而狠狠地抽了郭全发一鞭子,郭全发扑上去想跟媳妇打架,几个孩子吓哭了,纷纷求饶道:“爹、娘,你俩不要闹了行不行”?郭全发一跺脚,坐在门槛上生闷气。

    静下心来细想,光生气有什么用?看样子青头两口子已经吃了定心丸,舍女儿钓女婿,早已经把文涛纳入他们的势力范围,全发不想让人家指脊背戳脊梁,还想给儿子体体面面结婚,父子之间的那份情感说不清道不明,儿子终归是儿子,那有牛犊不顶母?想来想去全发想找青头商议,可是青头去帮郭麻子摆渡,全发不想跟村里人一起去,心里憋气,可是年翠英风风火火回来,把全发一顿臭骂,全发走了,年翠英又后悔,后悔有啥用?黄河东岸的枪声越来越密集。

    狼婆娘能把四个儿子媳妇调教得跟自己在一个锅里吃饭,而且相互间还很少闹矛盾,不能不说这狼婆娘有些过人之处。

    可是,在四个儿子帮助郭麻子摆渡这件事上,狼婆娘却做得有点失策,本来三郎媳妇临产,豹子燕尔新婚,这两个孩子恋着媳妇,磨磨蹭蹭不想去,可是狼婆娘却说恋女人孩子没出息,男人家的事业在外头:“全村人都走了,人家板脑不是新婚?就你们两个不去,都不怕别人笑话?谁能把你俩的媳妇吃了”!

    东梅也挺着大肚子对三狼说:“爹都走了,你能不去?去吧,我们东北人跟你们陕西人对脾气,就是特别仗义,爹爹帮助别人做事奋不顾身,你要照顾好爹爹,不要让他太劳累”。

    那一年春早,阳坡上的茅草已经长出了嫩绿,张大山的大儿子张东魁、二儿子张东仓已经都十四五岁了,在草原上长大的孩子特别能吃苦,吃过早饭弟兄俩就把几十匹马从马厩里放出来赶到山坡上去放牧。漏斗子家的马一般都是四个儿子轮流照料,可是四个儿子全都走了,就要摊上漏斗子喂马,晚上漏斗子喂了一夜马,第二天早晨又跟来喜磨叨了半天,好容易把那一家活宝打发走,回到家里一看,二儿子媳妇林秋妹跟豹子的新媳妇板兰根已经将马群赶出马厩放牧。

    林秋妹跟二狼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儿,女儿已经三岁,林秋妹还想生一个儿子,当年农村没有儿子被人瞧不起,林秋妹来郭宇村时赶着十几匹马,马背上驮着林秋妹的嫁妆。但是林秋妹一点也不娇气,一心一意跟二狼过日子,这一次已经三个月没有来月经,林秋妹怀疑自己怀孕。

    二狼走时小女儿抱住爹爹的腿,不让二狼出门。二狼将女儿抱起来,在女儿的嫩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把女儿放下来,看媳妇一眼,说:我走了,你不要太劳累。看样子二狼已经知道了秋妹怀孕。

    林秋妹知道,丈夫不可能在她的身边久住,过不了几天丈夫又要出门赶脚,嫁给赶脚的丈夫,常年四季团聚的日子不多。林秋妹爱怨地看丈夫一眼,说:“咱村里去了那么多人,你就不能不去”?

    二狼看媳妇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他感觉全村的男人都走了,就他一个人留下,丢人。他对媳妇说:“我过几天就回来”。

    阳坡上绿草茵茵,春风和煦,两家的马混在一起放牧,虽然没有草原上万马奔腾那磅礴的气势,却也让人心旷神怡,林秋妹和板兰根俩妯娌在山坡上坐下来,看张大山的两个儿子骑上马在山坡上追逐,心里便有些恍惚,各自思念着自己的丈夫。

    一只鹰停在半空,朝山沟里窥视许久,扎猛子下去,抓住了一只锦鸡,锦鸡呱呱叫着,发出一声声哀鸣,那鹰却奋力地扇动翅膀,飞向半山腰的一处鹰巢,看那幼鹰伸出脑袋不停地晃动,心便紧缩着,感觉到自然界强食弱肉现象的残酷。猛然间听到黄河东岸的枪声,两个女人不自觉地搂在一起,为各自的丈夫担忧。

    豆瓜媳妇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尽管婆婆不怎么喜欢她,可是她却感觉不来什么,无论干啥事都要问一声婆婆,婆婆总是待理不理,有时还狠狠地刺刮(相当于讽刺、训斥)豆瓜媳妇几句,豆瓜媳妇咧嘴一笑,好像得了奖赏那样高兴。

    其实也难怪,这个女人从小就没有娘,爹是个赌博轱辘,十二岁那年,爹赌博输了一笔钱,债主登门讨债,爹无钱还人家,就用自己的小女子顶债,可怜十二岁的小姑娘被一个老男人糟蹋。可是那个老男人家里有老婆有孩子,不敢把这个小女子带回家里纳妾,于是就在外面租了一间茅屋,偷偷地跟小女子在一起生活了几年,终于让大老婆跟儿女们发现了,抓住小女子一顿暴打,打完之后把小女子摔到官路上,豆瓜爹路过,正好捡回去给豆瓜做了媳妇。

    娘曾经劝过豆瓜,这个女人来路不正。娘只有豆瓜一个孩子,想给豆瓜明媒正娶,豆瓜恋着小女子,对娘的忠告听不进去。一看见那女子就喜欢的不行,不管娘愿不愿意,就半夜里起来,偷偷地跟那女子睡在一起。

    小女子自打出生到现在,没有过一天人的日子,来到豆瓜家也算烧了高香,所以并不在乎豆瓜娘的冷脸,只要每天夜里有豆瓜疼她就行。女人们都是一些没骨头虫,一旦附上男人的身子就不停地蠕动,更何况小女子出道早,能把男人调理的恰到好处,豆瓜在小女子的怀里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整个身心都被小女子俘获,两人就那样没黑没明地耕耘,终于有了收获,小女子的肚子渐渐大了,娘的脸却越拉越长。

    可是豆瓜爹却不管那些,他喜欢儿女多的人家,最初豆瓜爹以为是他自己的种籽发霉,于是他就借种怀胎,把板材跟自己的老婆关在一起,让板材代替他播种,结果板材仍然不行,这时豆瓜爹才意识到自己的老婆个盐碱包,播下的种籽发不了芽。

    好在豆瓜并不知晓他是捡来的孩子,仍然把老俩口当作他的亲爹亲娘,一家三口在一起过得倒也和睦,转瞬间豆瓜爹要当爷爷了,老人的心里乐开了花。豆瓜爹专门背上二斗糜子到瓦沟镇换了一斗麦子,回来磨成面攒到瓦罐里,专等豆瓜媳妇临产。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原先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赶脚,豆瓜爹就不让豆瓜去,豆瓜是个独苗,担心遇到什么不测。这一次帮郭麻子摆渡,村里的男人都走了,豆瓜不可能不去,豆瓜爹不放心豆瓜,豆瓜第一天走,第二天豆瓜就撵到黄河岸边,豆瓜看爹来了,老大不高兴,但是他不能说啥,父子俩跟村里人一起,一个在河东,一个在河西,拽起纤绳把郭麻子的人马一批批往山西方向转运。

    一夜黄毛风,将天地间刮成黄色,二月的天,小孩子的脸,每年二月天上都刮黄风,不过今年春早,正月没有出来,就刮起了黄风,顺风刮过来的枪声传入豆瓜娘的耳际,豆瓜娘睡不着了,穿衣起来站在村口的黄土坎上瞭望,心想豆瓜跟他爹也该回来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狗剩正跟洋芋调情,被疙瘩发现后踢了一脚,郭宇村不敢住了,整日里在瓦沟镇瞎混,常常饥一顿饱一顿。

    过年那几天狗剩回到村子,看自己跟洋芋混下的两个宝贝女儿犹如两口袋糜子,长得瓷实。可是疙瘩不嫌,狗剩也不敢相认。正好村里人伐木运到黄河岸边给郭麻子东渡黄河造木排,狗剩也就跟着大家一起干,为的是混几顿饱饭。

    可是就在大家坐上渡船准备过河时,张大山嫌狗剩碍手碍脚,把狗剩一脚从船上踢下河岸。

    狗剩坐在河岸边把张大山骂得狗血喷头,正在这时枪响了,紧接着看见黄河对岸鬼子兵用刺刀把一个人挑进黄河里边,还有几个人被用绳子拴在一起押走了,狗剩扭头就跑,踉踉跄跄跑回村,在场院里大喊:“不好了!不好了!打起来了”!

    村子里女人孩子把狗剩围住,问狗剩:“谁跟谁打起来了”?

    狗剩说得绘声绘色:“日本人跟中国人打起来了。并且说他看见郭宇村的男人全都被日本鬼子用绳子捆住,押往贤麻镇方向”。

    良田爷过来揪住狗剩的衣领,大声呵斥道:“狗剩你****的不要胡说”!

    狗剩说他要胡说天大五雷劈!

    漏斗子问狗剩:“村里人都过了河东,你****的为甚不去”?

    狗剩显得有些委屈:“人家不要我,嫌我是个累赘”。

    女人们一阵骚乱,紧接着就听见有人嘤嘤地哭。

    村子里仅剩下三个年纪大的男人,良田爷、漏斗子、还有板材,板材的两个儿子都去了,板材没有去,那一天板材正拉肚子,要不然板材这阵子也在河东。

    良田爷八十岁了,八十岁的老人感觉自己肩上担子的沉重。他首先对着一群女人和孩子大声喊道:“别嚎(哭)了!嚎也不管用。先回家款款呆着,等我把情况弄清了再说”。

    狗剩来势了,有点幸灾乐祸:“你们男人还没有死哩就嚎丧,还有我狗剩在哩,怕甚……”

    一句话没有说完,板材就抓住狗剩的胳膊一扭,紧接着在屁股上踢了一脚,狗剩栽了个狗吃屎,女人们一拥而上,把狗剩打得哭爹喊娘。

    狗剩挨了打以后连滚带爬回到自己的那幢茅屋,看屋子里蛛网密布,到处积满厚厚的尘土。挨了打的身子虽然疼痛,心里却涌出一丝惬意,假如郭宇村的男人全部死光,那时狗剩就做了郭宇村的皇上,这些女人全是他的贵妃……心里美滋滋地想着,饥肠辘辘的空腹使得狗剩饿得眼花,看自家屋子里袅袅婷婷走进来一个美女……狗剩蹑手蹑脚走到“美女”身后猛一扑,一只老母鸡咕咕叫着跑了,狗剩抓了一手鸡毛。狗剩顺势追到院子里,看见老母鸡钻进水眼(院子里的下水道),可那水眼太窄,把肥胖的老母鸡卡在水眼里进出不得,狗剩钻进水眼里拽住老母鸡的腿把老母鸡拉出来,高兴地有点忘乎所以,正在这时洋芋的大女儿秀气、二女儿秀花一起来到院子,理直气壮地说:“狗剩,那只老母鸡是我家的”。

    狗剩有点气愤,大声说:“我是你爹!不信回家问问你娘”!

    秀气已经长得十二三了,跟她娘一样,空有一身蛮力,听见狗剩乱忒,上前飞起一脚,踢得狗剩扒下,那只老母鸡咕咕叫着跑了,洋芋出现在门口,对着两个女儿喊道:“秀气秀花,你俩不得无理”!

    两个女儿气呼呼地走了,洋芋上前把狗剩扶起来,狗剩的脸上显出了感激:“洋芋,有什么吃食没有,这肚子饿得不行咧”。

    洋芋回家把自家屋里的馍馍全拿出来用一只条笼装着,亲自送到狗剩家,对狗剩说:“这些馍你全拿着,赶紧走吧,郭宇村没有你落脚的地方”。

    狗剩吃着洋芋送来的冷馍,感觉到满条村子就洋芋对他不错。狗剩是个懂感情的男人,也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感觉岁月不饶人,转瞬间他已经四十岁了,再在瓦沟镇瞎混已经混不出什么名堂,那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早都混够了,想有一个安稳的窝,狗剩不想离开郭宇村,黄河东岸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郭宇村的十七个男人全都被困在河东,这些男人的命运莫测,给狗剩提供了千载难逢的契机,真该感谢张大山的一脚,把狗剩从黄泉路上踢回阳间,让狗剩可以在郭宇村为所欲为,狗剩开始收拾自己的住屋,首先想把炕烧热,有了热炕夜间就不怕冷,他把院里的茅草填进炕洞,满身找不到火柴,,洋芋家离狗剩家不远,狗剩一瘸一拐地来到洋芋家去借火柴。

    洋芋不在家,洋芋的婆婆隔窗子把火柴扔出来,并且警告狗剩:“再寻洋芋当心疙瘩回来打断你的腿”!

    狗剩嘿嘿笑着,心想你家疙瘩已经在黄泉路上,今生今世回来的希望不大。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狗剩聪明了一些,不再自己找的挨打。

    回到屋子狗剩把炕烧热,感觉中浑身困乏,于是爬上炕就睡,梦见他自己做了大官,几个衙役抬着轿子,走在郭宇村的村道上,有一种衣锦荣归的荣光,洋芋咧嘴对他一笑,露出满嘴黄牙,他想,该换换老婆了,眼前竟然蹦出了蜇驴蜂那个婆娘,感觉中蜇驴蜂就离他不远,他一手提着袍子边撵便喊:“张秀——等等我,我如今当了大官……”

    猛然间感觉到脸上好像蜂蜇了一样疼痛,迷茫着坐起身,看屋内一片漆黑,划根火柴一看,看炕角一只硕大的老鼠,原来被老鼠咬了一下,那老鼠一点都不害怕狗剩,仍然瞪起眼珠子朝狗剩观望,狗剩气急,抡起拳头朝老鼠砸去,老鼠跳下炕,跑不多远又回过头来看着狗剩。

    狗剩不跟老鼠上计较,仍然被梦里的情景所感动,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想平时并没有跟蜇驴蜂有过任何来往,甚至压根就没有对蜇驴蜂有过任何邪念,可是梦里的情景竟是那样的逼真……

    他终于记起来了,村里的女人们打狗剩时惟有蜇驴蜂站在一边没有动手,不知怎么搞得狗剩一眼就瞥见了蜇驴蜂,蜇驴蜂留在狗剩大脑里的记忆竟然是那样的清楚,那个女人总是把自己打扮得那么干净,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恬静,不由得使人想起了庙里的菩萨,感觉中跟观音娘娘有点相似……狗剩下了炕,走出屋子,看多半个月亮从东边天上迟迟露脸,显得有点羞涩,整个村子在暗夜里思考,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几只狗在路边无精打采地散步,见了狗剩一声不吭,狗们也不屑于跟狗剩说话,狗剩活得连狗都不如。

    狗剩信步来到蜇驴蜂的家门口,看见大门紧闭,他试着推了一下门,门从里边关死,青头家的院墙是砖墙,狗剩无法进去,转过身又来到洋芋家门口,看见洋芋还没有睡,屋子里亮着灯,他翻过栅栏墙进入院子,透过门缝狗剩看见了洋芋正跪在灶前草墩上,双手合十,不知在祷告着什么……

    狗剩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洋芋——”

    洋芋惊愕地回过头,看门口站着一个黑影,忘情地喊道:“疙瘩”!站起身,双手张开,向门口的黑影扑过去。可是当她把狗剩搂紧时突然发觉自己认错了人,黑暗中门口的人影泛着一层虚光,看起来伟岸而高大,洋芋以为是疙瘩回来了,站起来朝心目中的“疙瘩”扑过去。这些日子痛定思痛,洋芋发现疙瘩已经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离了疙瘩她就无法活下去,特别是疙瘩不计前嫌,仍然把洋芋当作自己的媳妇,使得洋芋感到愧疚,假如生活能够重新开始,她情愿把自己的骨血熬干,报答疙瘩对她的忠诚。

    可是黄河东岸的枪声越来越紧,使得洋芋开始担心疙瘩的安危,女人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跪在灶君前祈祷,祈祷灶君保佑疙瘩平安而归。

    洋芋狠狠地把狗剩推开,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想你”。狗剩恬不知耻地说,而且告诉洋芋,郭宇村的人要想平安回来已不可能,他亲眼看见鬼子们打死了一个乡亲,并且用刺刀把那个人挑入河中,其他人用绳子捆在一起,押往贤麻镇方向。

    洋芋前后左右看看,看一轮明月挂上树梢。洋芋把狗剩说的话没有当真,在这种时候狗剩什么谎言都能编得出。她好言相劝狗剩:“狗剩,快回去吧,在村里人面前可不要乱说”。

    狗剩不走,狗剩突然把洋芋抱住就啃。这个女人看起来非常壮实,可是心眼不坏,只要你在女人的身上留下印记,女人一辈子都不会把你忘记,最初的洋芋还有点失重,她枯涸的心灵需要男人的滋润。猛然间洋芋灵性了,她必须坚决跟狗剩一刀两断,才能对得起疙瘩对她的忠诚。

    洋芋把狗剩从怀里撕开,然后关上门,隔着门缝对狗剩说:“狗剩,回去吧,以后有合适的对象,给你成个家”。

    狗剩心里感动着,感觉到全世界能看得起他的人只有洋芋,狗剩不走,看那轮明月孤独冷清。狗剩站在门外说,说得神仙流泪:“洋芋,你是红花,我是绿叶,红花虽好也得绿叶扶持,咱俩才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门开了,洋芋把擀面杖高高地举起来,厉声呵斥:“狗剩,你再不走,我就用擀面杖揍你”!

    狗剩挨打挨惯了,这身皮肉一天不挨打就浑身痒痒,狗剩本能地躲了一下,看洋芋并不真心打他,于是说:“洋芋,你如果感觉不解气,你就打几下,你打我我心里舒服,那俩个孩子都是我日下的,对不?打断骨头连着筋,今生今世你都是我的人”。

    狗剩正说得忘情,冷不防身后有人兜头浇了一盆子凉水,狗剩浑身湿透,一下子冷得透心。回头一看,原来疙瘩娘站在身后,老婆子开始发威:“狗剩,你这条癞皮狗,再敢来调戏我的儿媳,我挖出你的心肝喂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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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村介绍:
这部小说经过作者重新整理后发表,从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大改动,文章主要描写黄土高原一个山村以及周围地区百年变迁的传说故事,作者的主旨是通过对几代、几百个人物不同命运的描写,从一个侧面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上百年来的历史。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使自己的人物真实,可信,给读者以思考、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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