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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支海民     寡妇村txt下载     寡妇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刘师长心里非常矛盾,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有上级的命令他不能冒然出兵。可是刘师长也是一位抗战派,中国军队在河东正跟日本鬼子浴血奋战,而刘师长却隔岸观火,见死不救不是他的风格,特别是得知杨九娃也带领着他的几十个土匪弟兄义无反顾地渡河去帮助郭团长抗击日本鬼子时,心里愧疚着,感觉到自己连一个土匪头子都不如。

    刘师长又给刘勘集团军长发电,请求出兵支援,一直等了两天刘勘军长才回电:我跟你重新调拨一个团的兵力,在不影响凤栖防务的前提下,可适当出兵东岸增援。

    刘师长信心大增,挑选精兵良将,迅速开往黄河岸边,看黄河已经被鬼子封锁,决心杀开一条血路,强渡黄河去增援郭团长,可是对岸鬼子火力太猛,加上天上有飞机轰炸,刘师长强渡黄河失败。

    刘师长在战地召开军事会议,决定兵分两路,一路兵力还在原地跟敌人博弈,另外一路兵力悄悄迂回到黄河上游偷渡。正在这时通讯兵又送来急电,刘师长看急电的上方注明“国防部”,电文只有一句话:

    命令你部所属官兵立即停止东渡,撤回原地待命。

    刘师长部下的官兵们吵成一团,这算哪门子命令?几个团以上干部聚在一起商议: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干脆按照原计划行动。

    刘师长知道,国民党内部有关和平与战争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止,汪精卫、何应钦之流甚至悲观地认为,再战必亡,干脆割地赔款,求得一时苟安;以李宗仁为首的大多数将领力主跟小日本决一死战,形成了在战争与和平的争论中各执一词的局面。蒋委员长认为共产党才是国民政府的心头大患,表面上迫于民众的压力,实现国共合作,实际上对共产党仍然耿耿于怀。刘师长人微言轻,甚至在国民政府里根本没有发言权,惟有服从命令、火线撤军,对抗国防部命令的下场将会很惨。

    但是刘师长也不会善罢甘休,他将少量部队部署在黄河岸边,骚扰对岸敌人,转移敌人的视线,分散敌人的精力,减轻郭团长正面迎敌的压力。其余的部队从黄河岸边撤离,撤离前准备了一些给养物资,一旦有机会就运过黄河,补充郭团长的部队。

    部队刚踏上回程的路,迎面碰见了十二能率领的凤栖城以及周围村庄自愿组织起来的民团,老百姓清楚“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他们抬着猪羊来慰问抗日的部队,看见部队不战而退,十二能有些疑惑,向前质问刘师长:“为什么临阵逃脱”?

    刘师长无奈,只得拿出国防部的命令让十二能过目,十二能一看火冒三丈,大声叱责:“一定是南京政府出了奸臣”!刘师长解释:“军人必须服从命令”。

    十二能也是一条牛筋,当面跟刘师长论理:“我看问题不是那么简单,蒋委员长的目的明显地是要借刀杀人!欲借日本鬼子之手,消灭杨虎城将军所属的部队,刘师长你如果是一个有良心的中国军人,应当当机立断,掉转马头,跟河东的日本鬼子决一死战,不然的话,你将会成为千古罪人”!

    十二能这一手确实厉害,用激将法直激得刘师长无地自容,刘师长绝对不怕死,从刘勘军长的一个随身保镖干起,干到师长这一步也不容易,可是刘师长还是比较清醒,单凭一腔热血或者一个师的实力根本无法跟日本鬼子死拼,独木难支,谁都明白一根筷子和一把筷子的道理,刘师长喟然长叹:“屈老先生,我知道你将两个儿子都送去参加国民革命,我也敬仰你一腔的爱国热情,你以为军人可以颐指气使?做为一个下层军官,我们只是蒋委员长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容我再给上司发电,请求出兵河东”。

    十二能有点不知高低,竟然跟刘师长论起了孙子兵法:“孙子曰兵贵神速,你这样请示来请示去岂不贻误战机”?!

    刘师长从戎一生,还没有见过一个老头子挡住他的马头跟他论理,几个老部下相互间传递着眼神,静等着刘师长下定决心,刘师长清楚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大家都摩拳擦掌,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时不拼更待何时!刘师长终于调转马头,正准备给他的部下下命令时突然看见山路上尘土飞扬,转瞬间通讯员又传来急电,急电来自长安,胡宗南司令长官亲自签注:

    严令你部原地待命,没有总部命令不准擅自妄动!

    刘师长知道,胡宗南司令长官直接由蒋委员长指挥。这封电报反映了蒋委员长的意志,其目的和用意很明显,就是要将杨虎城将军的部下斩草除根!长安兵谏是蒋委员长一生洗刷不掉的耻辱,必须把杨虎城将军的这支陕军彻底铲除,当然,秦始皇的大将白起坑赵卒的历史不会重演,但是三十六计有一计,叫做借刀杀人,从一开始大家都心知肚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蒋委员长的目的就是假借日本鬼子之手消灭这支陕军!现在目的即将达到,决不允许刘师长把这件事搅黄。

    刘师长也算一条汉子,感觉蒋委员长做事有点过分,古代刑法有户灭九族,一人犯罪动辄连带几百亲属一起杀头,想不到赵氏孤儿的悲剧在蒋委员长导演下重演,张杨二位将军绝对没有杀害蒋委员长之心,他们不过是用一种激烈的方式来促成蒋委员长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他们是中华民族的英雄,在历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却对蒋委员长犯罪。蒋委员长欲将二人以及他们的亲信赶尽杀绝,不然的话难解心头之恨。

    刘师长一向处事慎密,这阵子也不顾一切,他拔出手枪,将那顶军官帽子摘下来顶在枪口上,说出的话掷地有声:“我刘某人今日把这顶乌纱帽顶在枪口上,宁可丢掉官职,绝不违背民意!将士们,黄河对岸日本鬼子正在杀我兄弟、蹂躏我姐妹、践踏我大好河山,咱们绝不能临阵逃脱,沦为千古罪人,现在我命令部队原地向后转,杀向黄河岸边,按照原计划强渡黄河,跟日本鬼子决一死战”!

    屈发祥老先生智激刘师长兵发河东的传说成为凤栖一带的美谈,其实那只是一段传说,却令凤栖人为之骄傲,日本鬼子其所以没有侵占陕西,不可否认黄河天堑起了一定的作用,陕西冷娃的死磕精神也使得鬼子兵望而却步,夫不惧死、战无不胜。听听秦腔那慷慨激昂的腔调,能把秦人的性格表现得恰到好处,长安乃帝王之都,汉唐辉煌创造了中华民族的巅峰,秦人的骨子里没有怕死和媚俗,看看近代出土的秦始皇兵马俑,那些秦人们个个都是铮铮铁骨!

    扯远了,言归正传。簸箕掌有杨九娃、郭团长留下的锅灶,只见一缕缕炊烟在簸箕掌袅袅升起,十二能和他的慰问团们把抬来的生猪生羊剁碎,升起炊烟为前方的将士做饭。

    榴弹炮在阵地上怒吼,把一排排炮弹射向对岸,河东岸的鬼子兵闹不清河西****的实力,也拉来大炮跟****对射,有一发炮弹落进猪肉锅里,炸得猪肉块子肉汤满天飞,鬼子的飞机欺负****的装备没有他们先进,故意贴着树梢低飞,飞行员的脑袋清晰可见,士兵们发火了,一人支起枪托朝天架起机枪,一人瞄准飞机扫射,一架飞机屁股上冒着黑烟,倒栽葱一样撞上对岸的山岗,其他飞机猛然间拉升了高度,围着黄河转了一圈,很不甘心地朝远方飞去。

    十二能根本没有见过打仗,看黄河岸边横七竖八地排列着我军的尸体,受伤的士兵拉着惨烈的喊声,田中先生不敢怠慢,带领着战地救护队抢救伤兵。终于因为我军火力没有敌军的火力凶猛,强渡黄河的勇士们无功而返,黄河打着旋儿怒吼着流向远方,将士们的鲜血把黄河水染红。

    刘师长的帽子被打丢了,平时梳理得非常整齐的头发被风吹乱,只见他脸色铁青,怒吼着对十二能喊道:“屈先生,这里是战场,随时都有生命的危险,请你带领着你的老百姓离开”!

    十二能失聪了,被猛烈的炮火振聋了耳朵,他指着躺在地上的伤员说:“我们可以帮你们转运伤兵”。

    猛然间,对岸敌人的阵脚大乱,原来迂回到上游的部队偷渡成功,他们从日本鬼子的背后对敌人进行偷袭,日本鬼子腹背受敌,仓惶撤离。山上坚守的郭团长、杨九娃部队冲下山来,迅速占领了黄河东岸的渡口,西岸刘师长趁机把大量给养和弹药运往东岸,郭团长和杨九娃的部队得到了一些补充。

    可是日本鬼子只是暂短地撤离,马上又进行疯狂的反扑,一些给养和弹药沉入黄河,一些给养和弹药又逼迫撤回河西,运往东岸的只是少数,就这也解决了郭团长杨九娃的燃眉之急,敌人的火力又将黄河东岸封锁,郭团长和杨九娃逼迫撤回山上坚守。

    随着夜幕的降临,黄河两岸的枪声越来越稀,刘师长清点队伍,虽然互有死伤,但是战果寥寥,除过给对岸的部队强运过去一些弹药和给养以外,可以说一无所获。农历正月的夜晚还是有些寒冷,但是战士们不敢点燃篝火,担心敌人的冷枪。几个主要首领在一起开会,感觉到正面强渡黄河伤亡太大,但是大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第一百五十三章

    如果郭团长杨九娃奋力突围,强渡河西,那样以来虽然伤亡惨重,但是不至于全军覆灭。日本鬼子也看透了这一点,除了在黄河岸边布防重兵以外,把郭团长部下所有的随军家属全堵在一个山坳里,采取了围而不打的战略。日本鬼子也不傻,他们知道中国人家庭观念浓厚,围困的时间一久郭团长就会兵不战自溃,沦为日本鬼子的战俘。

    鬼子们最初的意图就是对郭团长进行诱降,他们清楚这支部队受蒋委员长排挤,假如他们的阴谋得逞,叛徒的队伍里就会多一支陕军,日本鬼子并不怎么看重薛志森,那个人好高骛远、言过其实,爱在鬼子面前表功。对于薛志森跟那十几个伪军被郭团长打死,鬼子们一点都不介意,这恰恰证实了郭团长的血性,鬼子们也一样,喜欢带点血性的男人,不喜欢软蛋。

    楞木和疙瘩跟郭宇村的几个年轻人一起,负责帮助这些家属搬运行囊,郭团长东渡黄河最大的失策,就是带了这么多随军家属,现在这些家属全部被堵在一个山坳里,四面全被鬼子包围,保护这些家属只有一个排的兵力,鬼子们俘获这些家属比较容易,可是鬼子们却不急于动手,他们把家属做为一个筹码,当作人质,要挟郭团长投降。

    郭团长跟杨九娃一起,占领一个较大的山头,其他营长分别把守毗连的山头。可是鬼子们也很狡猾,切断了几个山头之间的联络,郭团长在河滩上抢得的救援物资无法给其他山头分配,眼看着人心浮动,军官们无心恋战,关心他们家属的安危。杨九娃开始劝郭团长,干脆杀开一条血路,撤回河西,重整旗鼓,以图卷土重来。可是那样一来那些随军家属却要全部遭殃,况且郭宇村十几个民工将会沦为日本鬼子的劳工。

    郭团长还有一个顾虑,即使回到河西国民党也会把他做为败军之将处理,能不能保住这颗脑袋还不一定。事已至此郭团长还保持着对蒋委员长的愚忠,君王负我,我忠心不服君王。看的古代戏多了,凛凛正气里夹杂着一种悲壮的顽固,其实只要思想稍微开一点窍,投奔八路军,就不会有现在的穷途末路,可是郭团长至死不悔,因为他想做一个流芳百世的“忠臣”。

    经过几天的对峙,日本鬼子认为时机已经成熟,首先向山坳里郭团长的随军家属发起了进攻,他们认为只要俘获了这些家属,就多了一个劝降郭团长的筹码。负责保护家属的排长和他的士兵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担心寡不敌众,伤了女人和孩子。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死拼硬打就会有女人和孩子伤亡,可是不打就只能乖乖地做了敌人的俘虏,排长跟楞木和疙瘩商议,商讨退敌的办法。

    楞木建议他跟疙瘩把鬼子兵引开,让排长带领着家属和村民撤退,可是四周全是鬼子兵,这些家属撤到哪里?

    郭宇村的几个年轻人都有媳妇有孩子,不主张跟鬼子硬拼,这样一来到让疙瘩和楞木为难,因为他们同样也是郭宇村人。眼看着鬼子兵越来越近,必须当机立断,再迟一步都来不及。

    土匪出身的疙瘩和楞木绝不会做日本鬼子的俘虏,他俩选择了跟鬼子硬拼,两人的枪法都极准,躲在一个隐蔽的石崖下一起向鬼子开火,有几个鬼子兵应声倒地,排长也带领着士兵们抵抗了一阵子,女人和孩子们不知道躲藏,颤颤栗栗挤在一起,全都暴露在鬼子们火力之下,,鬼子们向女人和孩子开火,有人中弹了,山沟里哭声一片。

    这时,只见一个树枝挑着一绺白布,颤颤栗栗出现在山的皱褶里,挑着白布条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的声音羸弱而稚嫩,却令天地震撼:“求求你们不要打了,我的妈妈已经负伤……”鬼子的枪声停了,时间在一瞬间凝固,崇尚武士道精神的刽子手,是否还有一点良知在觉醒?面对手无寸铁的女人和孩子,你握枪的手是否在颤抖?不指望强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是起码应当想想,你们的家里是否还有妻子儿女?

    鬼子指挥官命令部队停止射击,让几个汉奸出来喊话。排长跟几个班长商议,抵抗到底只能造成更多的女人和孩子伤亡,干脆放弃抵抗,于是有人把枪举过头顶,极不情愿地做了鬼子的俘虏。鬼子兵把男人们用绳子捆起来,用枪逼着女人和孩子们朝前走,有几个鬼子兵欲火难耐,上前对女人们进行调戏,被鬼子指挥官严令制止,这些女人和孩子对他们有用,鬼子们可以用女人和孩子来要挟郭麻子投降。

    突然间几声冷枪从鬼子们背后打来,负责断后的几个鬼子兵应声倒地,原来是楞木和疙瘩以及几个不愿意举手投降借机躲藏的士兵躲过了敌人的围捕,这阵子打冷枪送鬼子兵一程,鬼子们即刻分出一部分兵力反扑,双方在山坳里对峙了一阵子,疙瘩和楞木无心恋战,带领几个人撤出山沟,回过头来详细清点了一下人数,两人发现,原来二狼和豹子也没有被鬼子抓去,弟兄俩藏在一个山洞里,躲过了日本鬼子的搜捕,停一会儿板脑也从后边追来,被日本鬼子逮去的只有大狼、谷椽谷檩弟兄俩和板囤。大狼是为了保护二狼和豹子故意暴露了自己,板囤藏在树上,被鬼子发现,谷椽谷檩弟兄俩跟女人们混在一起,压根就没有打算逃走,被日本鬼子抓了个正着。停一会儿失散的士兵陆陆续续在一起集中,原来排长也没有被鬼子抓去,被鬼子抓去的有郭宇村四个男人,六七个士兵,还有几个个士兵阵亡。

    一行人正走间疙瘩突然停下,大家不解,以为疙瘩发现了什么情况。

    疙瘩说:“咱们应当回去,找一找看一看,再有没有鬼子兵没有抓走的人”。

    二狼说:“咱们自身难保,赶快逃命要紧”。

    疙瘩说:“不知道怎么搞得我的耳朵里老有孩子的哭声”。

    于是大家又重返刚才被围困的地方,只见满条山沟一片狼藉,一个小男孩爬在妈妈的奶头子上吃奶,妈妈满身血污,已经被日本鬼子夺去了生命。

    疙瘩上前把孩子抱起来,孩子张开双手哇一声大哭:“我要妈妈——”。热血汉子们眼圈发红,为他们没有能力保护女人和孩子而感到耻辱。

    夜幕降临,周围的群山刺入天空,山间小路上,匆匆行走着一支队伍,楞木在前疙瘩断后,疙瘩拦腰缠着一根腰带,把那小男孩裹入怀中,小男孩在疙瘩的怀里睡着了,茫茫黑夜里,不时响起枪声。楞木他们曾经计划向郭团长的山头靠拢,结果迂回过去一看,鬼子兵把山头包围成了铁桶,他们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带,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熟悉,甚至不知道前行的方向,好像离黄河越来越远,听不到黄河的吼声。

    走了一会儿大家停下来,商讨这样撞来撞去也不是办法。论年龄疙瘩比楞木大,可是楞木在土匪里排行老二,疙瘩看着怀里的小孩,说:“应当想办法先给孩子安排一个安全的地方”。

    谁都不说话,谁都掂得来疙瘩这句话的份量,远山嶙峋,看得见流星撞上山脊时爆出的火花,汉子们侠骨柔肠,在自己生命随时都有危险的时刻,却为一个战场上捡来的孩子担忧,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人有时看重的不是自己,而是传承生命……

    突然,狗咬起来了,紧接着手电筒四下里乱扰,原来他们不小心踏入日本鬼子的军营。敌我双方都有些预想不到,听得见日本鬼子大声问道:“什么的干活”?楞木有点按捺不住,举起手枪对准打手电筒的日本鬼子就射,一霎时鬼子们全部涌上来了,黑压压一片,这十几个人根本不是鬼子们的对手,又有几个人在黑暗中倒下,疙瘩将那孩子交给二狼,对二狼说:“我跟楞木断后,你们赶快撤,如果能回到郭宇村,就把这孩子交给洋芋,对洋芋说,一定要把这孩子抚养成人”。

    二狼抱着孩子跟其他几个人匆匆而去,走了不多远又回来了,原来鬼子兵已经将他们包围。大家正一筹莫展之时突然间鬼子兵的后边枪声大作,不知道是谁的部队又跟鬼子兵干上了,鬼子兵被打懵了,不知道来了多少中国军队,还以为他们自己中了埋伏,于是调转枪头又往回冲,疙瘩他们得以逃脱。正走间疙瘩突然发觉他的一条腿特别沉重,伸手一摸,原来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中了一枪。

    疙瘩坐下来,对楞木和其他几个人说:“你们快撤吧,不要管我,把孩子给我留下,我一个人找个地方躲藏”。楞木不走,坚持要将疙瘩背上。

    疙瘩说:“不要傻了二哥,我一百八十多斤的身体,岂不把大家都拖垮?这孩子你们带上不方便,还是给我留下,你们跑吧”。

    楞木坚持不走。疙瘩把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说:“你们再不走,我只有自杀”。

    楞木沙哑着声问:“如果以后大哥问我,我该咋说”?

    疙瘩平静地说:“你告诉大哥,疙瘩不会给他丢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当年山西的鬼子兵抓住俘虏一般不杀,他们的煤矿需要大量的矿工,男人们都被鬼子兵用绳子捆起来押到贤麻镇集中,然后运往矿区,进入矿区就等于进入了集中营,矿区周围拉着铁丝网,一座座哨楼毗连,矿工们暴动或者逃跑的事件接连不断地发生,大都在日本鬼子的血腥镇压下失败。有矿工病死或者死于工伤,随便挖个坑掩埋,更为残忍的是,鬼子们竟然把得了重病或者伤残的矿工活埋……据说,日本鬼子占领山西期间,运往日本的煤炭无数,每一块煤渣都侵透着中国矿工的血渍!

    日本鬼子对郭团长的底细了解得非常清楚,知道这支部队原来隶属于杨虎城将军的部下,现在受蒋委员长排挤。日本鬼子其所以对郭团长的部队围而不打,主要的目的还是想收编这支陕军。鬼子们用枪押着女人和孩子,用女人和孩子瓦解军心,这一手何其毒辣,周围所有的山头都为之颤栗,交战的双方停止了打枪,空气紧张得似乎要爆炸,女人和孩子们的哭声让男人们的精神崩溃,终于,郭团长看见,毗连的一座山头上,刺刀尖上挑着一绺白布,寥寥几个人把枪举过头顶,沿着一条小路下山。

    挑着白布下山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连长,几年前跟一个寡妇结婚,那寡妇为他生了一个孩子,此刻,寡妇正抱着孩子站在连长前面不远的地方……杨九娃用手枪瞄准了那个连长,郭团长用手将杨九娃的枪口按下,说话的声音沙哑:“杨兄,让他去吧,那弟兄跟我二十多年,真不容易,我盼他能跟妻子和儿子团聚”。

    杨九娃用枪将帽子掀掉,感觉中面前这个郭团长不可理喻,大声吼道:“日本鬼子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死敌,大丈夫男子汉这种时候不能心软!如果其他人效仿这个连长,咋办”?

    郭团长的心在淌血,因为他看见了牡丹红被鬼子们押着走在最前边。鬼子们肯定知道这女人就是郭团长的家眷,用枪口逼着牡丹红朝山上喊话,敌人的攻心战略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山上的将士军心浮动。

    牡丹红被鬼子兵用枪口逼着,一步一步朝山上走,女戏子的心潮如涛涛黄河,起伏不定,这种局面她好像在戏里演过,昭君出塞、木兰从军、岳母刺字、穆桂英挂帅……古今许多巾帼英雄一起在脑海里出现……牡丹红理解自己的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至死都不可能向日本鬼子投降!她知道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下苟活是什么滋味,她必须为自己的丈夫全节!人怎么死法都是死,绝不能让丈夫的人生轨迹留下污点……面对悠悠群山,牡丹红清了清嗓子,开始唱:“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日本鬼子懵了,听不懂牡丹红究竟唱了些啥,只是感觉到那曲调悠扬,有的鬼子兵还把枪抱在怀里鼓掌。

    郭团长一辈子最爱看戏,学会了许多戏文,他听懂了牡丹红在唱《满江红》,顿觉浑身热血沸腾,那是一个艳阳天,山上的嫩草已经发芽,树梢上吐出了新绿,一群大雁北归,鹰击长空。血腥的战场上,郭麻子扯起嗓子在对唱:“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歌声悲壮,苍凉,流动中的黄河听呆了,不小心把浪花撞在石崖上,行进中的东风感动了,推动群山发出一声声巨响。日本鬼子以为他们的攻心战术奏效,竟然朝天鸣枪庆祝胜利。

    牡丹红瞅鬼子兵不注意,猛然间纵身一跳,跳下悬崖。后边的女人跟孩子们出现了一阵骚乱,有女人面朝山上大喊:“不要管我们,朝鬼子开枪”!

    壮士们眼睛血红,一个个端起枪朝鬼子兵瞄准,只等郭团长下令。战场上,敌对的双方出现了暂时的静默,只能听见女人和孩子的哭声。

    谁也不曾料到,郭团长头缠一绺白布,站在一块崖石上,朝山下的鬼子兵招手:“你们不要打枪,我马上下山来跟你们谈判”。

    杨九娃突然间明白过来,郭团长是为了保护这些孩子和女人!牡丹红已经跳下悬崖,郭麻子已经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假如他率部不顾一切冲出去,也许还能捡回来几条生命,杀身成仁郭麻子不是不想,他已经五十多岁了还能有几年活头?可是人有时就是这样,连死也成为一种奢侈,山坡上有几十个女人和孩子,郭麻子必须为她们考虑,他高举双臂,赤手空拳地朝山下走去,身后的壮士们一起高喊:“郭团长,当心鬼子们的陷阱”!

    郭麻子目光坚定,处事不惊,迈着坚定的步子走进鬼子的大营,几个鬼子军官把郭麻子迎进一座临时搭建的指挥棚内,一个叫做宫本的指挥官向郭团长竖起了大拇指,赞扬郭团长“大大的好”!郭麻子不卑不亢,坐在指挥官旁边的凳子上,然后说:“有什么吃的没有?已经几天没有吃饭了”。

    宫本用日语对旁边的下属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子什么,停一会儿鬼子兵端上来一桌子丰盛的饭菜,还有两桶日本产的罐头,郭麻子吃饱喝足,把两桶罐头拿在手里看看,然后装进衣服兜里,宫本说:“只要郭团长喜欢,罐头大大的有”。

    郭麻子面对日语翻译说:事已至此他和他的部队已经走投无路,只是希望鬼子们能把那些随军家属送往河西。鬼子们叽里咕噜商量了一阵子,感觉郭麻子已经成为瓮中之鳖,再怎么扑腾也扑腾不到那里去,于是答应了郭麻子的要求,河西岸刘师长的****看一群妇女和孩子登上停靠在东岸的木船,弄不懂鬼子们要干什么,只见女人和孩子们向他们喊话,大家也就不管不顾,奋力拽着绳索把木船摆渡过河,过了河的女人和孩子惊魂未定,相互间抱在一起大哭。刘师长过来,焦急地询问对岸的战情,有胆大一些的女人断断续续汇报了东岸****跟日军对峙的实况。

    得知郭麻子为了拯救妇女和孩子,独闯敌营去投降,刘师长即刻判断,郭团长在实施诈降。刘师长虽然跟郭团长在一起相处时间不长,但是他深刻了解郭团长的性格,郭团长是一条硬汉,关键时刻不会偷生怕死,刘师长为郭团长的处境担忧,那条汉子舍身成仁,关键时刻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刘师长命令部队严密监视对岸的动静,郭团长的****和杨九娃的弟兄极有可能强行突围,西岸的部队必须随时准备接应。

    眼看着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都平安渡过河西,郭麻子对宫本说:“现在可以实施第二步方案,我的部下有些人对你们仍然心存疑虑,你们必须上去几个人跟我的部下把工作做通”。

    宫本闻言一下子拔出战刀架在郭麻子的脖子上,厉声问道:“你的什么的干活”?!

    郭麻子脸不变色心不跳,说出的话掷地有声:“我军只有几百人,你们围困我军的兵力达十倍以上,现在这种时候我们插翅难逃,你们还怕什么”?

    宫本犹豫着将战刀收起,又跟部下叽里咕噜地商议,鬼子们其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在郭麻子身上打主意,主要是为进攻陕西做好准备,鬼子们收编了郭麻子的队伍就等于为占领陕西打开了一个缺口,现在大功即将告成,决不可为了一时的失算而耽误了大局。郭麻子已经成为瓮中之鳖,料想郭麻子这时也不敢耍什么花招。于是宫本决定,为了防备郭麻子有诈,派一队伪军押送郭麻子上山,日本鬼子荷枪实弹跟在伪军后边。

    太阳爬上西山,天上飘过几片白云,西斜的阳光照在山顶上,将群山染成一片金辉,郭麻子身披一身晚霞,走上山壑,回过头看一眼黄河,黄河里倒映着无数个太阳。走在前面的伪军端着枪紧跟着郭麻子,郭麻子跟伪军拉起了家常,他说他的家就在陕西蒲城,家里有父亲母亲,还有怀孕的妻子,他没有想到过要当兵,他只想当一个土里刨食的老农……伪军们听得动情,纷纷想起了自己家里的父母……其实,每一个人都有一段不尽相同的辛酸史,每一个活着的生命都是一部完整的书,有人出于无奈,有人被迫抓丁,死心塌地为鬼子干事的汉奸不多,大家都在当一日和尚撞一日钟……郭麻子瞅伪军精力分散的时刻,迅速摘下一个伪军腰里的手榴弹,拉响导火索,向后面的鬼子兵扔去,趁机一边朝山上跑一边大声喊道:“弟兄们,你们的家属已经全部安全转移到西岸,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舍命一搏,黄河为我们见证,陕西冷娃没有一个孬种!朝我开枪”!

    犹如大坝决堤,几天来憋足的怒气在一瞬间发泄,一霎时,几个山头的轻重机枪一起向鬼子们开火,鬼子们没有防备这一手,让郭麻子成功逃走。鬼子们集中火力朝郭麻子射击,郭麻子中枪倒地。

第一百五十五章

    楞木当然不肯将疙瘩一个人丢下离开,找来两根木椽,要绑个担架将疙瘩抬上。疙瘩说:“二哥,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必须为大哥考虑,目前大哥还在山头上困着,你和这几个弟兄还必须想办法营救大哥,咱们捆在一起就等于自找灭亡,快走吧不要耽搁”。

    楞木抬头看天,启明星已经东升,天将黎明,便给疙瘩留足弹药,叮咛疙瘩就在原地隐蔽,只要稍有出路他就会赶回来营救疙瘩。

    眼看着几个弟兄消失在夜幕之中,疙瘩才开始包扎伤口,他将衬衣脱下,撕成一绺绺布条,把流血的伤口用布条扎紧,好在骨头没有打断,还能将就着站起来,疙瘩把孩子背在脊背上,捡了根山柴当拐杖,踉跄着站起,在山林里挪步,晨曦微熹,一缕曙光悄然升起,疙瘩看绿树掩映之中,有一幢茅屋。

    只要有人家就有活着的希望,疙瘩朝那茅屋走去,柴门虚掩,一条狼犬汪汪叫个不停,门开了,一个女人站在门口,疙瘩问:“大嫂,有什么吃的没有?这孩子已经饿昏了,一夜没哭”。

    女人不说话,向前把孩子从疙瘩背上抱下来,然后当着疙瘩的面,解开大襟袄,把****塞进孩子的嘴里。孩子贪婪地允吸着女人的奶,听得见喉结蠕动时的响声。稍停,又出来一个老头,看样子年纪已大,脸上的皱褶跟树皮一样纵横交错,疙瘩拄着拐杖朝老人抱拳:“老叔,打扰你了”。

    老人看疙瘩负伤,赶忙走过来扶住疙瘩的一只胳膊,把疙瘩搀扶进屋,扶疙瘩坐在炕沿上,疙瘩看炕上还睡着一个小孩子,不知道老人跟那女人是什么关系,不敢造次,只是问:“老叔,肚子饿了几天,有什么吃的先让我吃点”。

    低矮的屋梁上挂着一只条笼,老人将条笼取下,里面有几个冷糜子馍,老人说:“先将就着吃几口,待会儿做饭”。

    老人看疙瘩狼吞虎咽地吃馍,突兀问道:“你的小名是不是叫疙瘩”?

    疙瘩诧异,不知道老人怎么认识他。回答说:“我一直叫疙瘩。没有大名。您怎么认识我”?

    老人回答:“我认识你爹,你跟你爹长得一模一样,我们同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那年月日子虽然苦点累点,但是不用担惊受怕,老哥俩常在黄河岸边相遇,你爹说,他有一个儿子叫疙瘩。你爹现在可精神”?

    疙瘩被一口馍噎住了,半天没有回答老人的问话,看那女人把两个孩子放在一起,然后出屋抱进来一抱柴禾,锅里倒进水,然后坐在灶前的草墩上点火,灶膛里的火苗扑出来,将女人的脸蛋映红,不知道怎么搞的,疙瘩突然想起了洋芋。

    老人见疙瘩没有回答,也就不再问,站在地上想想,从木箱子里取出一只小匣子,他把匣子打开,取出一包子治疗创伤的草药,接着搬来一只凳子,让疙瘩把腿放在凳子上,疙瘩清楚,老人要给他疗伤,山里人不言谢,可是看得出疙瘩脸上的表情有些感动。

    老人把缠着伤口的布条一层层解开,摸了摸伤口,对疙瘩说:“子弹还在里边,必须把子弹取出来,这样伤口好了以后才不会留后遗症”。接着又说,“小伙子,忍耐一点,不要怕痛”。

    疙瘩看老人把一只火钳放进灶膛里,知道老人要用土办法把子弹头取出,那种办法土匪们有时也用,老人取出烧红的火钳时有点犹豫,疙瘩说:来吧大叔,死都不怕,疼算啥!

    老人用铜脸盆盛了些水,放在疙瘩面前,然后猛一下将火钳刺入伤口里边,钳住子弹头一拽,当啷一声,子弹头掉进脸盆里头,一串血花在脸盆里绽开,疙瘩猛喊一声,头上立马渗出豆大的汗珠,老人抓起一把刀伤药摁在伤口上,女人协助老人用二尺白老布把伤口包扎好。老人跟女人一起扶疙瘩平躺在炕上,疙瘩闭着眼睛昏迷过去。

    猛然间院子里的那条狼狗发出了凄厉的叫声,老人隔窗子一看,不好了,鬼子已经将整幢茅屋包围,女人站在炕上一跺脚,炕上立刻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老人手脚麻利地解下疙瘩身上的手榴弹,然后将女人孩子和疙瘩一起推入洞中。剧烈的疼痛之后,疙瘩还在昏迷之中,他根本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清楚自己怎么进的洞,只听得耳边一声巨响,将疙瘩从昏迷中震醒,疙瘩睁眼一看,周围漆黑一片,听见女人哇哇直哭:“我的爹爹呀——”!

    疙瘩方才知道,原来那老人是面前这个女人的老爹,可怜老人为了掩护疙瘩和自己的女儿,拉响了手榴弹,将自己和围上来的鬼子兵一同炸死在茅屋之中,倒塌的茅屋掩埋了洞口,后续扑上来的鬼子围着倒塌的茅屋转了几圈,什么也没有发现,留下几具尸体,垂头丧气地撤离。

    女人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哽咽,两个孩子却不管不顾,爬上女人的****抱着女人的奶子吮吸起来,看起来女人的奶水很足,两个孩子吃得手舞足蹈。

    疙瘩要上去看看究竟,女人把疙瘩的手拽住,说:“你不用去了,说不定鬼子还没有撤走”。接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盒火柴,点亮洞里的一盏油灯,疙瘩看这里就像农村人跑土匪时的山洞,里边吃喝用度什么都有。早年土匪们常到黄河岸边的村子里骚扰村民,绑富户人家的“肉票”(劫持人质,榨取财物),村民们常常在山上挖一个深洞,钻进去躲藏。

    女人解释,这洞子大约有五六里长,一头连着山里的茅屋,一头就在黄河岸边的水下,当年土匪们在黄河上抢劫得来的财物,经过水下的暗道运到山上。

    一连几天几夜的奔波,疙瘩感觉很累,女人还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清,便躺在两个孩子的身边进入梦乡,梦中来到一处地方,水在天上流,云在水上飘,百花园里姹紫嫣红,一群仙女姗姗而来,最漂亮的竟然是洋芋……好像是在郭宇村的村道上,唢呐吹出的迎亲曲响彻云霄,一乘花轿从云端飘落,疙瘩迫不及待地掀开轿帘,看花轿里竟然坐着洋芋……疙瘩被女人推醒,眼神里流露出惊恐:“你为什么在睡梦里老喊洋芋”?

    疙瘩始知,洋芋那个女人已经嵌入他的骨缝里,永远也从灵魂里抹不去。

    估摸着鬼子已经走了,女人要疙瘩躺下不要动,她自己准备上去看个究竟。疙瘩尝试着扶着墙壁站起来,感觉中还能挪动,他不放心女人,要跟女人一同上去。女人说:“你的伤口需要静养”。疙瘩说:“我感觉不碍事了”。

    于是两人一同来到洞口,看洞口已经被坍塌的茅屋封严,疙瘩奋力拨开封堵在洞口的杂物,自己首先爬了上去,看夕阳快要落山,树梢上顶着一抹晚霞,眼前出现的景象惨不忍睹,只见老人的一只胳膊已经被手榴弹炸飞,仰面朝天躺在茅屋的废墟上,旁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日本鬼子,看来老人等鬼子走近时才拉响了手榴弹,跟鬼子兵同归于尽。

    女人上来了,单膝跪在老人面前,把老人的头扶起,擦干净老人脸上的土,然后把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那一刻,疙瘩被一种深深的愧疚俘获,他在想,鬼子兵肯定是循着血迹找到这里……假如不是为了疙瘩,他们父女肯定不会分离。疙瘩拖着一条伤残的腿脱下自己的上衣,盖在老人的遗体上。

    女人把疙瘩的上衣还给疙瘩,说:“夜里风大,你还是穿上”。也许经历的苦难太多,女人已经没有眼泪。远处什么地方,还在响着稀落的枪声,星星上来了,女人仍然抱着爹爹不肯松手。

    疙瘩说:“我的爹爹也是死在鬼子兵的枪口之下”。

    女人说,她的丈夫是一个八路军游击队长,计划组织煤矿工人暴动,带领着游击队员端了日本鬼子在转马沟煤矿的一个炮楼,结果那次暴动失败了,丈夫死于鬼子兵的屠刀之下。爹爹只有她一个独女,父女俩相依为命,在山上种几亩薄田,远离尘世,假如不是河西岸的中国军队渡河,日本鬼子不会找到这里。

    疙瘩听着,远处的黄河变成了一条白带,在夜色中奔腾咆哮,男人的责任感油然而生,疙瘩感觉到他必须对女人有所承担。他说,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得活着,只要我疙瘩还有一口气,我会帮助你和你的孩子继续生活下去”。

    女人听着,心田里淌过一股暖流。她说:“那你就住下来,不要走了,行不?我一个人呆到这山上,害怕”。

    疙瘩答非所问:“两个孩子还在地道里,咱们还是想办法把老人掩埋,照顾孩子要紧”。

    女人说:“鬼子还会再来,如果我们掩埋了爹爹,将会暴露我们自己,一切都暂时不要动,保持原来的样子,鬼子兵就不会怀疑有人来过这里”。

    疙瘩抬起头,惊诧地看着女人,看女人的眼睛在夜色里闪露着坚毅,遭受的苦难多了,心就会结痂,疙瘩不自觉地伸开双臂,把女人揽在怀里,女人像一只羔羊,将头埋在疙瘩胸前微微颤栗。

第一百五十六章

    几乎全体将士都看到了,他们信任和崇敬的郭团长中枪倒地!杨九娃首先冲出掩体,猛然间被身后一个人拽住腿将杨九娃拉回掩体,杨九娃气急,也不看对面是谁,瞪眼问道:“你为什么——”?一句话还没有问出口,只见那人飞身冲出掩体,身后留下一句话:“你再不能有失,我来救人”!

    杨九娃猛然间明白过来,指挥众弟兄用火力压住鬼子兵的进攻,掩护那个抢救郭团长的勇士。那勇士就是郭团长的贴身护卫,只见那护卫机智灵活,三下两下就运动到郭团长身边,他看郭团长还活着,背着郭团长匍匐前行,把郭团长抢救回掩体之中,郭团长睁开眼睛一看,看见杨九娃、贴身护卫、以及跟随他几十年的老兵,他说,声音虽然微弱,却令大家为之动容:“家属们全部过河了,大家已经没有后顾之忧,打吧,打他个****的,让蒋委员长看看,杨虎城将军手下的勇士没有一个认怂”!

    随军军医上来,为郭团长包扎伤口,郭团长肚子中弹了,肠子流了出来,军医把郭团长的肠子塞进肚子,用针把肚皮缝好,然后敷上药,进行包扎,郭团长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杨九娃指挥兵士把郭团长抬到安全地带隐蔽,然后身先士卒,带领将士们跟日本鬼子对垒,打起了阵地战,击退了鬼子们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天黑时枪声渐渐稀了,鬼子们进行暂时休整。

    利用战争的间隙,杨九娃跟几个将领商议,这样的阵地战虽然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但是目前看来各路救援部队都遇到了敌人阻击,等待救援希望渺茫,必须想办法突围,杀回河西,才会觅得一线生机。

    可是部队的伤兵不少,转移伤兵成为一大问题,并且四周全是鬼子,该把这些伤兵转移到哪里?

    鬼子打炮了,一排排炮弹在山顶炸响,似乎要把大山炸平,以前鬼子心存幻想,只是围而不打,郭团长的诈降彻底激怒了鬼子,鬼子们发起了轮番进攻,看来夜晚也不会停止,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加凶猛。

    一颗炮弹就在郭团长面前炸响,郭团长被落下来的土石掩埋,几个士兵用手把郭团长刨出来,郭团长强挣扎着坐起来,招招手要杨九娃过,喘着气说:“清点一下,没有负伤的战士再有多少?看来鬼子们不把我们置于死地不会收兵,杨兄,你指挥着将士们朝北突围,原先我们没有投靠八路是一大失策,也许北边的八路会助我们一臂之力。把伤兵全留下,我带领这些伤兵掩护你们突围”。

    杨九娃咬牙切齿:“郭兄,你想置杨某于不仁不义之地”!?

    郭团长慨然:“杨兄误会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支部队能突围一个是一个,捆在一起只会让鬼子把我们全军歼灭”。

    杨九娃扶着郭团长重新躺下,然后说:“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静心养伤,究竟仗怎么打由我来指挥,我们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如果不能活着把郭兄从战场上救出来,我杨某岂能在世上苟活”?!

    郭团长又挣扎着坐起来,推心置腹地说:“杨兄,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赖的第一人,可是我们现在手里还有几百个弟兄,我们要对他们负责,不做无谓的牺牲”。

    杨九娃神色焦虑:“可是我总不能丢下受伤的弟兄撤走,那样一来,大家再也不会信任我杨某,杨某也无法在世上活人”。

    郭团长一想也是,粗略统计了一下受伤的弟兄也有几十个,这几十个弟兄怎么转移?敌人的炮火暂时停息,整个战场一片死寂,平静意味着不平静,鬼子们肯定在准备着发动另外一次进攻。

    大家蹲在战壕里啃点零食,进行临时的补充,负责监视鬼子的前沿哨兵喊了一声:“鬼子上来了”!大家把头探出掩体,发觉鬼子离他们只有几十米远,原来鬼子想利用夜间进行偷袭,这一次手榴弹派上了用场,一颗颗手榴弹在敌群里炸响,轻重机枪怒吼着射向敌人,鬼子们的进攻又一次被打退。

    猛然间北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枪声越来越猛烈,好像是援军到了。郭团长跟杨九娃分析,这极有可能是八路军前来解围,听到枪声大家精神大振,郭团长挣扎着站起来,贴身警卫马上扶着郭团长的胳膊,郭团长身子靠在阵地上观察了一会儿,回过头对杨九娃说:“可以组织一次冲击,打乱敌人的部署”。

    山下的鬼子做梦也没有想到,山上被围困的****会向他们发起冲击,敌人的阵线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邻近山头的将士迅速冲下山头跟大部队汇合,敌人首尾不能相顾,暂时退却。

    郭团长看几个山头的部队已经集结在一起,想起来东渡时六百多人的部队,现在剩下不足三百,感觉中有点伤悲,可是关键时刻他不能倒下,必须鼓舞士气。郭团长让贴身警卫扶他站起来,对身边几个军官说:“援军到了,救援我们的极有可能是八路军,咱们休整一下,轻伤员互相搀扶着,重伤员用担架抬着,面朝北面突围”。

    鬼子们已经预料到郭团长的部队要强行突围,跟北边的救援部队汇合,于是布置重兵进行阻击,****强行突围了几次,都没有撕破鬼子们的包围。

    眼看着天色微明,天亮以后部队再突围就更加困难。晨曦微熹的曙光中,将士们突然看见,树林子里出现了一绺红布,一个女人举起红布在朝他们高喊,不要开枪,我来给你们带路。

    大家把那女人带到杨九娃面前,女人开口说:“我知道,你就是杨大哥,疙瘩让我来找你们,给你们带路”。

    这是一段奇迹,谁也不会料到郭团长杨九娃会绝处逢生。

    疙瘩知道女人的心思,感觉中这个女人已经走投无路,他必须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女人也把疙瘩当作唯一的依靠,紧紧地依偎在疙瘩的怀里。疙瘩把女人抱紧,听那枪声一阵比一阵紧密,循着那枪响的方向,问女人:“这里到枪响的地方,有没有路”?

    女人害怕疙瘩甩下她一个人去找队伍,男人们都一样,把打仗看得比女人重要。女人的前任丈夫,那位游击队长每次回到家里,屁股还没有坐稳就要走,在家里过夜的日子很少。她有点忧心地对疙瘩说:“你刚负伤,起码得静心休养几天”。

    疙瘩继续问女人:“你说这条地道连着黄河,可否当真”?

    女人知道疙瘩想帮助部队突围,思忖半天,才说:“爹爹告诉我,早先,这是一条野兽的通道,怎么形成的并不清楚,山上的狼虫虎豹循着这条通道到河边去饮水,饮完水后又循着这条通道回到山上,以后,黄河上的溜子(土匪)打死了蜗居在通道里的棕熊,把通道变成了藏匿赃物的地方,不知道那一年官军在这里把土匪们蜗居的洞口发现,便在山洞的一头放火,另外一头张网捉人,土匪们忍受不了洞子里的烟熏,纷纷做了官军的俘虏……还有一种说法——”

    疙瘩把女人的话打断:“我现在没有功夫听你讲故事,你先说,你去过通道那头没有”?

    女人说:“爹去过,但是从洞口那边出不了黄河,一条黄河铁牛堵在洞口,据说那铁牛也是老百姓为了预防黄河水患集资铸就……”

    疙瘩又将女人的话打断:“这里离枪响的地方有多远”?

    女人说:“大约七、八里地,靠黄河那边有一条野兽出没的羊肠小道,山路陡峭,平时没有人走,只有猎人偶然路过,鬼子们并不知道山上还有条羊肠小道,只是在黄河岸边布防,从那条小道上可以走到正在打仗的那座山上”。

    疙瘩挣扎着想站起来,没有站稳,一下子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女人把疙瘩扶起来,说:“你在这里照看两个孩子,我去带领部队突围”。

    疙瘩疑惑地看着女人:“你——能行吗”?

    女人说,她以前常给当游击队长的丈夫送信,她的弟弟还是一名八路军游击队战士,她让疙瘩放心,她不会让疙瘩失望。

    疙瘩把自己的一支手枪从腰间取下来交给女人,女人把疙瘩抱了一下,嘱咐疙瘩主意监视周围的动静,然后沿着那条野兽出没的山路,消失在夜色之中……

    ……杨九娃还有点不放心,把那女人带到郭团长跟前,那女人把随身带的手枪掏出来交给杨九娃,说:“你们不认识我,总该认识这支手枪,我的丈夫也是一名游击队长,前些日子死在日本鬼子的枪口之下,我的老爹为了保护我和疙瘩,用手榴弹跟鬼子同归于尽,现在尸体还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疙瘩本来要跟我一起来,只是大腿负伤。现在日本鬼子已经将你们包围,我带你们走出鬼子的包围圈,你们跟我走吧,不要犹豫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葛有信和张三、牛二一行三人离开了李明秋家,上了驴尾巴梁,一路朝东走,来到郭宇村,看一个老妪正站在村口的土坎上朝黄河那边张望。葛有信问道:“老人家您在这里等谁”?

    老人回答:“我的丈夫和儿子全都去了黄河岸边协助郭麻子渡河,听说被鬼子堵在了黄河东岸,已经都几天了还不见回来”。

    三人来到村里,看见村子里的女人和孩子全都聚集在场院里,满心焦虑地听黄河那边的枪声,满村子几乎见不到一个男人。好容易看见一个老汉,看那老汉面容憔悴,牛二上前问道:“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客人,有什么吃的没有”?

    那老汉就是漏斗子,四个儿子全部被鬼子兵堵在了河东。开始时老人还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可是这几天黄河东岸的枪声越来越紧,才知道事情可能有点不妙,发愁得吃不下饭谁不着觉。

    漏斗子把葛有信一行三人带回自己家,停一会儿院子里来了许多女人,女人们看村子里来了生人,纷纷前来打探自己男人的消息。张三向大家解释:“我们是从凤栖那边过来的,并不清楚山西那边的情况”。可是女人们还是不走,她们中间也有通晓世事的,询问刘师长怎样去营救郭麻子的队伍?

    葛有信说:“我们是商人,商人不管军队上的事”。

    可是年翠英一眼认出了葛有信,问道:“小伙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爹就是八条腿”。

    葛有信也看年翠英眼熟,但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于是问道:“这位大嫂你的家是不是也在凤栖”?

    年翠英回答道:“我爹就是叫驴子。小伙子别装了,我知道你跟我的大弟弟一样,参加了八路军,郭宇村十几个男人全部被鬼子兵堵在黄河东岸,我想你们正是奔这件事来的”。

    葛有信看自己已经被年翠英揭穿,也就不再保密。说:“不错,我们三人正是八路军联络员,原来的任务是动员郭团长参加八路军,可是郭团长是个讲义气的汉子,竟然说他如果投奔八路杨虎城将军就要罪加一等,还说什么宁肯战死疆场,也不苟且偷生。这不,正好中了鬼子的奸计,被鬼子围困在河东”。

    年翠英说:“我们不听那些,别人的事对我们没用,我们只关心自己的男人,你说说看,我们村里的男人们会不会发生什么……”年翠英说不下去了,蜇驴蜂接着补充:“我们只有一个男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怎样活人”?

    狼婆娘吭一声笑了:“我说拐弯亲家母(两家的儿女都跟板材家的儿女联姻,农村把这样的亲戚关系叫做“拐弯”亲戚),不会说话你就不要说,咱郭宇村那个婆娘有两个男人”?

    女人们暂时忘却了心头的阴云,轰一声大笑,只见棒槌钻出人群,悄然溜走。大家突然明白过来,谷椽谷檩早年曾经共同使用一个棒槌。

    笑声过后有人呜呜地哭了,大家也不看是谁,每人心里都涌出一股酸水,那哭声传染了几乎所有的女人,女人们全都哭了,到让三个外地来的男人始料不及。

    漏斗子虽然也为自己的四个儿子担心,可是全村的女人在自家院子里大放悲声,他还是感觉晦气。搁往日漏斗子那张破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损话,可是这天他却把自己的尻门子夹紧(方言,把嘴说成尻子,骂人),大气不敢吭一声。

    倒是狼婆娘忍不住了,大声呵斥道:“你们要嚎(哭)到外边嚎去,别在我家院子里嚎”!不待说完,她自己首先呜呜大哭:“你说我咋这么糊涂哩,把自己的四个儿子全都打发去了山西,河东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我这心里跟打鼓似地……”

    漏斗子还是不敢说话,原来三狼媳妇肚子大了,豹子刚结婚,这两个娃都不想去,是漏斗子打发两个孩子去的。漏斗子并没有“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的崇高境界,正月里大家没事,听说郭麻子给钱,钱多了不扎手,挣钱的事不要错过。漏斗子担心狼婆娘骂他,漏斗子对自己的老婆又爱又恨又怕,这阵子老婆子还没有想到那一层,一旦想到了他这张老皮又要遭殃。

    三狼媳妇张东梅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却有男人一样的侠肝义胆,要不是肚子里怀着孩子,她早都跟三郎一起去外边闯荡,东梅最看不惯女人的婆婆妈妈,别人不敢说的话她敢说,这阵子她看见满院里哭声一片,首先显得不耐烦,挺着大肚子说:“你们的男人还没有死哩,哭什么哭”?

    女人们不要那句话,一起把矛头对准了东梅,骂东梅说话太损。这时刘媒婆出来替东梅说话了:“其实东梅说得在理,话丑理端,男人在外边闯荡,女人应当保佑男人平安才对,你们这样哭,怎能让男人在外边安心”?

    女人们还是止不住哭声,但是在别人家院子里哭也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便陆续哽咽着离去。漏斗子这才哀叹一声:“唉——我看这些女人也确实可怜”。

    狼婆娘对漏斗子一瞪眼,漏斗子心里咯噔一下,狼婆娘看家里还有客人,强忍着没有吱声。看着女人们都出了院子,二狼媳妇林秋妹才对婆婆说:“娘,我打算跟上这几个人去找二狼,麻烦娘给我照看几天孩子”。

    葛有信连忙摆手:“不是我们不带你去,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其实早都在阎王爷那里签了名,说不定那一天把脑袋丢在外头,子弹不长眼,万一——”

    张三戳葛有信一下,葛有信再没有继续说下去。漏斗子说:“要去应该我去,我去找那几个孩子”。

    狼婆娘吼道:“子弹到你面前又不会拐弯,你去能咋?都给我乖乖呆着,我估摸孩子们在一起相互间都有个照应,等吧,再等三两天,好懒会有个消息”。

    葛有信要给漏斗子出饭钱,漏斗子把葛有信的手挡了回去,有点生气地说:“别说吃一顿饭,十天八天我都能管得起,你这样掏饭钱打脸!把钱收起,那边一有消息就朝这边捎话,我们担心村里的男人”。

    一行三人刚走到村口的歪脖子树下,突然间一个男人挡住他们的路,问道:“客人可否到黄河岸边去?咱们顺路”。

    那个挡路的人正是板材。村里的青壮年男人都去了河东,唯独板材没去,板材那几天正拉肚子,要不这阵子也在河东。可是板材的两个儿子板脑和板囤去了,板材不放心儿子,决定去黄河岸边看个究竟。

    葛有信他们没有理由不跟板材一路同行。板材把烟锅子点着,抽了一口烟,他看张三年纪较大,把烟锅子递给张山,张三接过烟锅子叼在嘴里,美滋滋地抽了几口,然后问道:“老哥,你去河边干啥”?

    其实,张三这是明知故问。可是板材却回答得非常详细,他说他有四个儿子三个闺女七个孩子,老大叫板脑老二叫板屯,老大年前被青头招了上门女婿,老二也已经到了结婚的年纪,儿女多了日子虽然累点,但是板材感觉活得上心……说了半天还没有说到主题,张三抽完一锅子旱烟,又把板材的烟荷包(装旱烟的烟袋)要了过去,装了一锅子旱烟一边抽烟一边听板材谝闲话,板材这才说:“老大老二全都去了河东,我打算去河边看看”。

    牛二看张三抽烟抽的滋润,把张三的烟锅子从嘴边夺了过去,也有滋有味地抽了起来,一个烟锅子三个人轮流抽了一路,快到黄河岸边时葛有信才问板材:“我看你跟我爹年纪差不多,应当把你叫叔,老叔,黄河上游有没有去东岸的渡口”?

    板材忙说:“有、有、有。上游的渡口叫做葫芦渡,离这里一百多里地,在宜川那边”。

    葫芦渡快到南泥湾了,板材说了等于没说。张三说:“葫芦渡我们全知道,我们问的是附近再有没有渡口”?

    板材说:“向南还有渡口,离这里更远,叫做风陵渡”。

    牛二说:“行了行了,你知道的跟我们知道的一样多。我们想渡河到河东去,不知道哪里过河比较隐蔽”。

    板材想了半天,才说:“前多年这黄河上还有溜子(土匪),劫持得财物和‘肉票’(人质)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间就从黄河上消失,过不了多久又从对面山顶的鹰咀(地名)上冒出来,人们猜测这黄河上肯定有一条暗道。以后那些溜子被官军‘包了饺子’(全歼),那条暗道也从黄河上消失”。

    虽然仅仅是一段传说,却引起了三个人极大的兴趣,如果真有什么‘暗道’,以后渡过黄河去打击日本鬼子岂不更加便利?张三问板材:“你说对面山上的鹰咀在什么地方”?

    几个人站在山坡上,板材用手指着对岸山上一处险要的山顶,只见云雾缭绕,壁立千仞,几株苍松从岩石缝隙中长出,让人无端产生些许肃穆,板材说:“早年山上有一座古刹,土匪们占领山头以后,切断了所有上山的路,听说只有一条暗道直通山上,可是谁也不知道暗道在哪里”。

    顺着山坡往下看,看黄河渡口上刘师长的****正跟河对岸的鬼子兵对射,可是由于相距较远,双方的冷枪杀伤力不大。

    葛有信对板材说:“老叔,我看你还是先回家去吧,据我们所知,鬼子们抓住俘虏一般都送往转马沟煤矿,煤矿上需要大量矿工,你的儿子如果被鬼子抓住,肯定就会送到煤矿上。这阵子你再怎么着急都不管用,我们以后如果有了消息肯定会告诉你”。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何仙姑自从回到仙姑庵以后,把那些凡尘俗世的情丝斩断,一心向佛,渐渐地也悟得了一些真谛,无所欲无所求,感觉中飘然欲仙,廓然无圣,心绪也渐入佛境。

    那日何仙姑正在蒲团上打坐,突然间心绪不宁,这种现象以前没有,她已经无牵无挂,静等着升天坐化。可那烦躁的心绪越来越强烈,骨缝里就像石头开裂,紧接着流出了哗哗的水声。眼睛犹如快要蹦出一般猛跳,掐指一算,杨九娃遇难!

    起初何仙姑并不怎么在意,反而有一种报复过后的惬意。可是那胸腔里的水声迅速锐变成涛涛横流,让何仙姑坐卧不宁,她终于知道,她跟杨九娃之间的那段恋情剪不断、理还乱,今生今世都无法摆脱那种爱恨交加的情感。

    虽然凤栖这块地盘没有遭到日本鬼子的占领,可是战乱时期人心惶惶,来仙姑庵里求神的香客锐减,何仙姑每日打坐,倒也落得清闲。可这日,她明显看见菩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感觉中菩萨好像有话要说。何仙姑焚香朝拜,只见佛尘自然飘落,落入何仙姑怀中。何仙姑站起身,怀揣佛尘,走出大殿,身后的佛门自然关闭,脚底生风,有一种身不由己的冲动。

    春风拂面,万物复苏,不消半日,何仙姑行至郭宇村路口,心想应该进村去看看憨女,虽然分别只有数月,恍惚中好像隔世,有一种遥远的朦胧。

    郭宇村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心急如焚,惟有憨女心底坦然,她认为楞木刀枪不入,那样壮实的汉子不会有事。每日跟爷爷和儿子过得有滋有味,看村里的女人就像丢了魂一样痛哭,憨女大惑不解,还问那些女人:“你们为什么哭”?

    女人们不跟憨女论理,也没有人把发生的灾难告诉憨女,她们认为憨女太憨,那样的女人一旦知道实情就会闹腾得全村鸡犬不宁。可是良田爷知道村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每日里忧心忡忡。

    那一日,何仙姑不期而至,站在柴门口叫:“憨女”!

    憨女正在院子里逗孩子玩耍,听到有人喊她,猛然间抬起头,看门口站着一位眉毛头发全部发白的老人,那声音是何等的熟悉,可是她就是记不起来人谁谁。憨女疑惑着站起身,眼盯着来人看了半天,问:“你是谁”?

    何仙姑心里涌上来一丝悲戚,看来这几个月她变化太大,连朝夕相处的憨女也认不得她了。继而一想释然,感觉中她已经得道成仙,憨女乃肉眼凡胎,见面不相识也属自然。何仙姑迎着憨女走上去,脸上笑得灿烂:“憨女,你再看看,我是你大姐”。

    憨女突然看见了何仙姑腰里别着的烟袋,失口叫道:“何仙姑——何大姐”!

    俩个女人拥抱,相互间眼泪汪汪。良田爷出来了,站在屋子门口看着,他虽然没有见过何仙姑的面,有关何仙姑的传说良田爷知道许多,凭感觉他知道这就是何仙姑!心想这个女人神通广大,一定是听到杨九娃有难才赶来相救。

    那几日郭宇村的女人都好像丢了魂一样,一见外边来人就迫不及待地前来打探消息,女人们看见一个人进了憨女家院子,又不约而同地涌进憨女家院里,大家看那人虽然精瘦但是精神矍铄,眉毛头发全部发白,嘴上叼一根长烟锅子,以为是神仙下凡。还是年翠英见多识广,一下子认出了来人就是何仙姑。有关何仙姑的传闻很多,但是大家都没有见过真人,女人们见了何仙姑犹如见了神仙,纷纷在院子里跪倒,祈求何仙姑保佑她们的男人。

    何仙姑这辈子享受的磕头多了,来者不拒,竟然在院子里的一块石凳上端坐,双手合十,承受大家的跪拜。良田爷看何仙姑非人非仙,活像一个妖怪,可是他不便明说,站在一边看着,看憨女的孩子爬上何仙姑打坐的石凳,坐在何仙姑的怀里,学着何仙姑的样子,也将双手合十闭起眼睛。这个动作谁也没有给孩子教过,看来这孩子无师自通,良田爷首先惊呆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憨女向前想把孩子抱下来,被良田爷将憨女的袖子拽住。

    穷乡僻壤的山乡,孩子的每一点怪异动作都会被无限扩大,女人们长跪不起,一致认为憨女的孩子是一个“神童”,这神童说不定是玉皇爷派下凡,专门拯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民百姓。

    何仙姑停止打坐,从石凳上站起,把孩子抱在怀里,那孩子咯咯笑着,原来他们早都认识,憨女在仙姑庵居住那一段时间,孩子经常学着何仙姑的样子打坐,所以孩子的动作并不稀奇。可是郭宇村的人并不知晓,认为这个怪异的孩子就是一个神童,甚至连良田爷也被蒙蔽,感觉中确实有点不可思议。

    女人们纷纷叩头,这场面何仙姑见多了,知道怎样处置,她抱着孩子来到女人面前,在每个女人的头顶上摸一下,俗称摸顶祈福。然后把孩子交给憨女,摆摆手让女人们起来,口称女人们的丈夫有难,她这就去拯救。

    何仙姑不敢久留,匆匆离开郭宇村,来到黄河岸边,她在山坡上久坐,看刘师长的****在黄河岸边跟对岸的鬼子兵互相对射,可是由于距离较远,双方的伤亡有限。感觉中仿佛在昨天,杨九娃不辞而别,娘也撒手西去,何仙姑一个人上山,在姓姚的大拇指的手下当了一个“二拇指”。

    那时,黄河两岸的土匪们互相勾结,在黄河上干些打家劫舍的营生,何仙姑去过对岸山上土匪们的窝子,山寨的名称叫什么“鹰咀”,好像上鹰咀不走正道,而是从黄河底下的一条暗道里穿过,那时节土匪们把一根芦苇穿进鼻孔,用芦苇杆子呼吸,在黄河两岸潜泳,何仙姑不用芦苇,就把自己烟锅杆子的一头叼在嘴里,另外一头露出水面,在黄河里行走如履平地。以后对岸的土匪被官军歼灭,那条暗道也不再有人使用。

    眼看着夕阳西下,对岸鹰咀上的苍松翠柏显得更加郁郁葱葱,何仙姑不再犹豫,她有意避开刘师长的****,来到黄河岸边一处僻静的地方,下了河,朝对面游去,可能是身子太轻的原因,整个人沉不到河底,一直在河面上漂浮。何仙姑游到对岸,瞅准鹰咀的方向,一个猛子扎下水底,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上山的洞口。

    入夜,星星在天上眨眼,何仙姑湿漉漉爬上河岸,看见鬼子兵离她只有几十步远。

    何仙姑知道,她一个人就是有再大的本领,也斗不过成千上万的鬼子兵,况且目前的主要目标是怎样帮助杨九娃、郭团长的部队突围,没有必要跟敌人缠斗。况且佛家不杀生,何仙姑早已经遁入佛门,应当遵守佛门的规矩。何仙姑侧耳细听,听见南边北边都有枪声,山西这边的地形何仙姑比较熟悉,基本上能判断得来她目前所处的位置,感觉中杨九娃郭麻子应该在南边,南边的山上有一个壑口直通贤麻镇,贤麻镇周围的村庄何仙姑也很熟悉,何仙姑的头顶就是鹰咀,好像上鹰咀还有一条明道,找不到水下的暗道,何仙姑决定从明道上山。

    何仙姑站起身,脚下很轻,好像在飘,她飘过黄河沙滩,来到山脚下,仰头看山上悬崖峭壁,哪里有什么小路!那岩石缝隙,长着一株株苍松翠柏,她试着攀上山崖,抓住一棵树枝,拽着树枝猛一跳,只觉得身轻如燕,就跳到另外一棵树上,这样渐爬渐高,不觉爬上了鹰咀。

    正月月末的夜晚,咋暖还寒,一丝冷风吹过,何仙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她坐下来,抽了一锅烟,看那满天的繁星眨眼,思绪里走来了杨九娃……娘把杨九娃带回家时,看那小男孩精瘦的肩膀上顶着一颗大脑袋,好像没有其他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好玩。对于结婚、圆房那一套何家女根本不懂,因为她没有女人的功能……

    想那些做什么?佛家讲究生死轮回,可能前世有缘,今生才会相遇,何家女对杨九娃倾注了太多的感情,可是杨九娃却感觉不到,杨九娃需要实实在在的女人,跟他生儿育女,可是何仙姑做不到,何仙姑只是感觉她需要杨九娃,杨九娃是她生命中的一个组成部分,离开杨九娃就等于天上没有了太阳。可是杨九娃却不辞而别,从人间蒸发,让何家女的人生轨迹蒙上一层阴影……

    何家女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从来也不后悔,可是今晚,她一个人坐在鹰咀上,耳边不时传来枪声,心的一隅突然想到了撇撇沟那惨烈的一幕……那一年,何仙姑三十不到,毫不留情地对一个并不认识的女人下了毒手,不为什么,只为那女人夺走了何家女的那份感情……多少次梦魇,醒来时总能看到那一双逐渐黯淡下去的眼睛,何家女惩罚了杨九娃,却将自己置于忏悔的泥潭中不能自拔。

    一丝火星,在暗夜里闪烁,何仙姑眼看着那火星逐渐黯淡,也许用不了多久,她生命中的最后一点火星也会熄灭,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需要做点什么补偿,才能挽救心态的失衡?

    何仙姑站起来,感觉中身子像一片树叶,漫无目的朝前飘,突然间脚下一绊,一个人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何仙姑腾出一只手来,用烟锅子只那么轻轻地一点,那人立马被她摔出两三丈远。何仙姑站起身,走到那人跟前,打算看看是谁那么大胆,竟敢暗算她何仙姑。那人突然失声喊道:“何大嫂”!

    何仙姑定睛一看,原来是疙瘩。

第一百五十九章

    楞木离开了疙瘩,让走在后边的排长做下标记,只要形势许可就会回来营救疙瘩。

    清点人数,一个排只剩下五个人,加上郭宇村的三个男人和楞木自己,还有九个人。

    东方发白了,大家辨清了方向,听到北面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楞木判断,极有可能是八路军的救援部队遇到了鬼子兵的阻击。

    几天来北边的枪声一直响个不停,南边开始时还打得很凶,这几天已经偃旗息鼓,西边刘师长渡河受阻,目前看来能靠得住的只有八路。

    为了保护郭团长的随军家属,楞木和疙瘩跟杨九娃失去了联络。杨九娃本来只打算派他的左膀右臂疙瘩和楞木协助郭宇村的民工把郭团长的部队和家属送过黄河,杨九娃自己并没有过河的打算,谁知道郭团长刚过黄河就遇到了日本鬼子的暗算,杨九娃是个火爆性子,想都没想就率领着他的几十个弟兄渡河去支援郭团长,结果陷入敌人的埋伏难以突围。疙瘩和楞木站在半山腰看见杨九娃挥舞着独臂站在船头,感觉大哥做事有点鲁莽,深深替大哥担忧。

    现在,弟兄三个全部失散,楞木空有一身蛮力,救不了他的大哥和兄弟。九个人坐在山腰商议,不知道该去哪里。特别是几天来没吃一顿饱饭,肚子饿得难受,首先要想办法找点吃食填饱肚子,然后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不知道谁首先发现了苍茫林海中,有一片柿子树,树上的柿子已经落光,大家在树下寻找,寻找鸟雀子没有吃净的柿饼,一星半点的柿饼被找到,马上填入口中,突然间一只獾猪从树叶覆盖的眼前一跃而起,楞木手疾眼快,一下子扯住獾猪的后退。

    这是一只幼獾,一个意外的收获,大家不无兴奋,山林间升起一堆篝火,大家伙儿把獾猪架在活上烘烤,停一会儿母獾回来了,看见自己的儿子遇害一下子怒火中烧,它不顾一切地向人群扑过来,从篝火上空穿过,一爪子把楞木的脸抓伤。楞木气急,拔出手枪“叭!叭”两下,那只母獾倒在篝火旁边。大家还来不及检查楞木脸上的伤情,只见林子里出现了许多士兵。

    为首的长官朝楞木他们摆手,大家一看是自己人,脸上露出惊喜。那长官走过来说,他们已经观察了楞木他们许久,楞木用手捂着脸问道:“你们可是八路”?

    为首的长官自我介绍:“我们是刘师长的部下,奉刘师长之命在黄河上游偷渡过河,过河以后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这里的地形,正犹豫间看见了你们,你们可是郭团长的士兵”?

    排长说:“我们正是郭团长的部下,负责保护随军家属,家属们被日本鬼子掳去,我们侥幸逃脱,跟郭团长失去了联络”。

    那长官看楞木负伤,忙指示随军军医为楞木包扎,楞木看满林子皆是士兵,不知道来了多少人,问那位长官:长官贵姓?我们不知道怎样称呼你。

    长官笑得爽朗:“免贵姓钱,百家姓里排行老二,你们可以叫我钱营长”。钱营长接着说,他们已经过河两天,一直在附近的林子里瞎撞,昨天遇到八路军游击队,游击队也只有十几个人,双方互相通报了敌情,游击队长派了两个人为我们做向导,其余的十多个人就在鬼子们的附近打伏击,骚扰敌人。向导把钱营长的部队带到这里。

    楞木脸上缠满绷带,钱营长看地上有两只死獾猪,知道这几个人还没有吃饭,命令士兵均出一些食物给楞木他们充饥,大家在林子里稍事休息,钱营长问楞木:“这里离郭团长被围困的营地还有多远”?

    排长指着枪响的方向,代为回答:“可能离这里还有五六里地”。

    楞木想到了疙瘩,对钱营长说:“我们还有一个弟兄负伤,能否派些人去营救”?

    营长命令楞木带路,部队立即开拔,可是来到疙瘩负伤的地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疙瘩,大家循着血迹一路找去,找到了一片倒塌的茅屋,看见一个老人跟五六个鬼子同归于尽,还是不见疙瘩。一丝不祥的预感向楞木袭来,疙瘩会不会做了鬼子兵的俘虏?

    郭宇村的三个年轻人二狼、豹子、板脑坐在倒塌的茅屋废墟上不走了,他们不想跟着大兵们去送死,他们决定在这里等待疙瘩。

    钱营长看他们没有穿军装,清楚他们是郭宇村的老乡。钱营长说:“我们要对你们负责,你们留在这里确实危险很大,大家在一起相互间有个照应。至于你们所说的那个你们什么疙瘩,我认为那个疙瘩非死即逃,绝不会让日本鬼子轻易抓住,假如他已经逃脱就不会再回到这里,你们在这里等不到疙瘩”。

    郭宇村的三个男人互相对视了一下,想想也是,站起来,跟在楞木的后头。郭宇村的十七条汉子被鬼子兵打死一个,有十一个人被鬼子们绑着押往贤麻镇,然后强迫他们去为鬼子挖煤。侵略和掠夺是一对孪生兄弟,侵略是手段,掠夺才是目的,鬼子们把山西的煤炭源源不断地运往码头,然后装船运往日本,鬼子们用煤炭冶炼钢铁,制造枪炮,反过来残杀中国人。

    可是郭宇村还有五个壮汉没有被鬼子抓去,他们是楞木、疙瘩、二狼、豹子和板脑。钱营长也算一条硬汉,先头部队在一条山沟发现了集结的鬼子兵,钱营长立刻指挥部队对鬼子们进行了阻击,中国军队占领有利地形,鬼子们进攻郭团长的计划受到了钱营长的牵制。

    那是一段充满传奇的岁月,中华儿女摒弃了所有的政治歧见,无论什么派别,在日本鬼子面前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鬼子们不得不抽出一部分兵力对付钱营长,减轻了郭团长正面迎敌的压力,一会儿北边又听见了密集的枪声,钱营长分析,这可能是八路军的大部队来了,因为十几个人的游击队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如果南边阎锡山司令长官的部队再适时配合,对鬼子兵实施三面夹击,那么战争的局面将会对我方有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南边的枪声响了一天,接着便偃旗息鼓,难道说吕军长釜底抽薪,故意给自己留了一手?

    其实,驻守临汾地区的吕军长也是一员抗日猛将,说吕军长釜底抽薪有点冤枉。吕军长正在实施营救郭团长之时突然接到了来自“国防部”的电报,要他们顾全大局,原地待命,保存实力,不要盲目投入战斗。

    吕军长手持电报陷入沉思,他也算****的一员高级将领,“国防部”的命令他必须执行,绝不会为了一时的义气而打乱了“国防部”的部署。于是吕军长命令部队停止北进,集结待命。

    总结中华民族近千年来的历史,几次外族入侵都有内奸接应,北宋时期的郭药师、明朝末年的吴三桂,以至于抗战时期的汪精卫之流,他们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出卖国家和民族的利益,这些人到后来都没有好下场,可是对国家和民族造成的损失和危害极大。

    南边战火的停息使得日本鬼子得到了暂时喘息的机会,他们可以集中兵力进攻东渡黄河的部队,假如不是北边的八路军以及钱营长及时牵制鬼子的进攻,郭团长可能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太阳艳艳地照着,一群鸟雀子惊叫着飞向远方,它们根本无法弄明白人类这是怎么了,手持刀枪互相残杀。两军对垒勇者胜,崇尚武士道精神的鬼子兵,不可能在枪弹面前退缩,前沿阵地上摆满了鬼子兵的尸体,可是鬼子兵的进攻一轮接着一轮。天皇发动战争时告诫他的臣民,日本国土面积狭小,不侵略扩张就要亡国,膏药旗帜下亡命徒们为天皇而战,他们阵亡后,亡魂就会被当作神仙供奉,这股祸水迅速在东亚各国漫延,鬼子们所到之处鲜血横流。至今,日本人无法理解亚洲各国人民对他们的政治领袖参拜“定国神社”时所表现出来的的暴怒,其实,亚洲各国人民希望的,是日本人对那场战争的反省,而不是把战争罪犯当作神仙供奉。

    扯远了,言归正传。钱营长率部打退了鬼子兵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可是鬼子兵的进攻仍然没有停止,天黑时鬼子们暂时休整,利用战争的空隙钱营长清点了一下阵亡情况,感觉中这样的阵地战坚持不了多久,决定利用晚上组织部队北撤,跟北边的八路军汇合,正在这时后边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郭团长的队伍已经成功突围,目前正朝钱营长的阵地靠拢。

第一百六十章

    板材心里清楚,葛有信想打发他回去。其实板材也不放心家里,家里还有两男两女四个孩子,况且老三板胡缠上了来喜的闺女,那个雀儿可是个狐狸精,第一天离了郭宇村,第二天一个人就来找板胡,板胡娘倒也想得开,巴不得白捡一个儿子媳妇,反正上一辈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当下就让板胡和雀儿住在一起。那雀儿倒也乖巧,娘一声爹一声叫的老俩口晕乎。可是板材不糊涂,他知道来喜的心很沉,不恨敲板材一锤子才怪,所以板材看见来喜找上门来,就装着上茅房从柴门里溜出,来到歪脖子树下正好遇见了葛有信三人,于是跟上葛有信来到黄河岸边。这阵子板材倒有些后悔,不知道老婆子怎样应对“缠倒驴”(骂人的方言)来喜。

    眼看着板材离开他们远去,张三、牛二和葛有信看着黄河对岸的鹰咀发怔,夕阳西下,白云绕在山腰,不禁想起了那条暗道。三个人原来的使命是动员郭麻子投奔八路军,想不到郭麻子东渡黄河受困,从这里北上葫芦渡需要两天时间,两天以后谁知道战争会是个什么结局,三个人决定选择就近的地方渡河,渡过河以后去找八路,寻找机会帮助郭麻子突围。

    太阳驮上了西山,黄河里倒影着无数个太阳,正月底的黄河清澈见底,像一个温顺的少女,这种现象也只有黄河解冻时才有。看那一行白鹤在黄河岸边的沙滩上觅食,谁也不会相信这里正硝烟弥漫,进行着一场殊死的战争。

    转瞬间天空昏暗下来,对岸山上的枪声不断,三个人漫无边际地朝北行走,繁星满天,看那黄河中心好像有一个白点在飘游,似人?似物?大家站在黄河岸边端详了许久。张三看那白点飘上对岸,毅然断定肯定是有人偷渡!可是偷渡黄河的为什么只有一人?为什么到黄河对岸不见有人接应?难道说黄河上真有什么神灵?有关伏羲和女娲在黄河岸边制造人类的传说由来已久,今夜,该不是女娲显灵?

    没有月亮的夜晚,黑暗中站久了,周围的一切逐渐清晰,看那白点站起身,沿着对岸的悬崖峭壁,如履平地一般地行走,牛二断言:肯定是神仙显灵!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人类的始祖受到了惊扰,他们不可能不去拯救水深火热之中的黄河儿女!

    葛有信却相信那是一只失散的白鹤,在心里默默地替白鹤祝福。其实,三个人都没有猜对,那个白点正是何仙姑,何仙姑没有什么宏才大略,她只是来拯救自己的丈夫。

    那是一段传奇,被黄河儿女编成神话流传至今,黄河两岸的神话多不胜数,从那段历史中走过来的抗战老兵们深信不疑,当年在黄河岸边神出鬼没的白毛大仙就是女娲转世。这片土地经历了太多的外族入侵,每一寸土地都浸透阵亡者的血渍,然而那些抗击侵略者的故事却世代相传,警示后人不可忘记那血雨腥风的过去。

    葛有信他们决定,就从这里渡河,因为这里有神仙保佑。从凤栖出发时三个人就做好了过河的准备,带了一瓶子烧酒,正月月底的河水虽然渗骨冰凉,流速却不是那么湍急,大家轮流喝了几口烧酒,顿觉浑身发热,三个人把衣服和枪支顶在头上,淌过河去。

    河的东岸是一片沙滩,看得见几十步远鬼子的哨兵在来回走动,三个人穿好衣服,来到山脚下,看山上悬崖陡峭,根本找不到上山的路,更加怀疑在河西岸看见的那个白点非仙即怪,平常人没有在悬崖上行走如飞的本领。

    夜风生凉,在鬼子的鼻子底下,三个人不敢生火取暖,只得朝北边疾走,用暴走来驱除寒冷。走了一段时间看那山坡趋缓,觅得一条小路,循着小路上山,不想走进一处山村,一条狗带头狂吠,满村的狗跟着起哄,几条黑影上前把葛有信他们扑倒,用绳子捆了个结实,三人被带到一幢亮着灯光的茅屋,八路军首长一看是自己人,亲手为他们松绑,关切地问道:“你们吃了没有”?

    炊事员为他们端来了饭菜,三个人吃得狼吞虎咽,吃完饭以后他们向首长汇报了几天来收集到的情报,首长耐心地听着,不时地插话询问,并且用笔在本子上做着记录,听完汇报以后首长说:“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睡觉,待体力恢复以后再给你们布置新的任务”。

    后来听说,葛有信他们那次遇到的首长就是徐海东大将,党中央决定在山西创立吕梁山抗日根据地,徐海东司令员具体负责,接到郭麻子的队伍被鬼子围困的情报以后,徐司令员连夜挥师南下,一边组织对鬼子的阻击,一边联系南面的友军,抗战初期****和八路军配合尚可,在山西的战场上常常互通情报互相配合。

    可是一连几天不见南边的友军行动,徐司令员判断,一定是有人对吕军长实施掣肘!国民党内部的斗争日趋白热化,有人公开宣示对日本休兵,认为抗战必亡,保住半壁江山是上策。蒋委员长虽然不再“攘外安内”,可是在抗日的问题上仍然摇摆不定,加之对长安兵谏耿耿于怀,正好被一帮子休战论者利用。

    有人主张抗战,有人主张求和,刘师长冒着丢纱帽的风险增援郭团长,而吕军长却多了一层考虑。主帅的犹豫不决导致了战场上的节节败退。反观共产党的抗日民族同一阵线深得人心,上下步调一致,在敌人的大后方建立了许多抗日根据地,使得鬼子腹背受敌。

    徐司令员根据掌握的情报,决定在靠近转马沟的地方向鬼子发起进攻,开辟新战场,因为转马沟煤矿是鬼子们的命脉,转马沟战争一打响,那个叫做宫本的日本指挥官不得不抽出兵力回防。这一招果然有效,前几天八路军游击队在太原方向佯动,都没有引起鬼子们的重视,因为太原有鬼子的重兵把守,可是转马沟是鬼子的经济命脉,一旦有失,宫本将难辞其咎。宫本把指挥刀举过头顶,直指转马沟方向,大部分鬼子兵调转枪口,朝转马沟方向运动。

    葛有信他们三人醒来时已经下午,徐司令员的指挥部已经朝前线转移,村子里只留下一些后勤部队,听得转马沟方向的战斗已经打响,不得不佩服徐司令员的宏才大略。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商议,大家认为郭团长借机突围时机最佳,切不可错过了这大好的机会。于是三人决定朝郭团长的阵地靠拢,借此机会引导郭团长加入八路军。

    鹰咀方向东边的山坡比较缓和,三个人一边走一边讨论着昨天晚上看见的白点,张三和牛二还坚持认为那不是鬼怪就是神仙,一般人攀不上那么陡峭的悬崖。可是葛有信从来不相信有什么鬼怪神仙,坚持认为那是一只白鹤,大家决定顺道上鹰咀看看,他们主要还对板材所说的那条暗道感兴趣,如果能找到那条暗道,对三个人来说将是不小的收获。

    三个人正行走时猛然间从树上跳下来几个人挡住去路,葛有信一看,原来是杨九娃的弟兄,大家早都认识,在战场上相遇是一种缘分,看样子这些弟兄们已经突围,在这里布置哨兵证明大部队就在附近。张三问道:“你们的大部队是否已经突围”?

    一个兄弟回答:“鬼子们正轮番进攻时突然间纷纷撤离,一个女人带领部队突围来到这里,具体情况我们也说不清,你们朝前走吧,不远处就是杨大哥和郭团长的营地”。

    东北方向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看样子徐司令员跟鬼子们拼上了。葛有信他们走了不远,来到一处倒塌的茅屋前边,看见杨九娃正跟一个****长官指挥部队从一处暗道撤离。

    葛有信抬头看山,鹰咀就离他们不远。

    杨九娃上前跟张三、牛二和葛有信握手,把三人介绍给钱营长,钱营长知道他们三个是八路军,对三人举起了大拇指,称赞八路军够朋友讲义气,假如不是八路在北边阻击鬼子,郭团长跟杨九娃的撤离不会这么顺利。

    葛有信告诉钱营长,东北方向的阻击战是徐司令员亲自指挥。钱营长肃然起敬,接着问杨九娃:“你们怎么认识”?杨九娃拍拍张三、牛二的肩膀,说:“我们是交往多年的老朋友”。

    张三和牛二左右瞅瞅,问道:“怎么不见郭团长”?杨九娃回答:“郭团长负伤了,已经先行撤离,这阵子说不定已经到了河西”。

    葛有信突然看见了一个白衣老人,豁然开朗,知道昨晚攀上悬崖的就是这位老人,走上前去想对老人表示敬意,猛然间惊呆了,这位老人看起来竟是那样的熟悉,这不是何仙姑是谁?看样子那些哨兵所说的女人就是这位何仙姑,那么何仙姑怎么能发现这条暗道?看样子这暗道不止一人知道,看见那些士兵们从暗道的入口处鱼贯而入,暗道的另外一个出口在那里?这暗道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开凿?自然界总蕴藏着许多无法解开的秘密。算了,想那么多作甚?葛有信想到了徐司令员,八路军的阻击部队是不是也应当从这里撤退?葛有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张三和牛二,两人说应当找杨九娃商议。杨九娃听完三个人的表述,立即表示:“你们赶快去跟徐司令员联络,我负责在这里坚守,这条暗道通行的能力有限,大部队从这里撤退还是有一定的困难”。

直面人生 写作笔记

    狭窄的陋室放不下一张书桌,便在封闭的阳台上为自己搭建蜗居的窝,零点三平米一张小桌,刚能放下一台电脑,万籁俱寂的深夜,我坐在电脑前,一笔一划地镌刻着那些苍老的岁月。

    想着自己的付出没有回报,便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老婆在睡梦说着呓语:别写了,睡吧,你的章只能感动你自己。

    仿佛有人在我的骨实里楔进一枚铆钉,开裂的骨缝里流出了殷红色的铁锈,构筑信念的积木在迅塌垮,心的深潭里泛起一层浪花,反躬自问:这根快要蘖朽的椴木还能不能雕刻?

    多少次跟机遇擦肩而过,耄耋之年才想起了要给这个世界上留点什么……是不是有点太晚?关键的问题是:你所经营的这片土地至今寸草不生,泛着灰白色的盐碱。

    思绪便像折断翅膀的苍鹭,飘落沙滩。失落的魂灵在暗夜里摸索,秃废的精神靠什么支撑?

    年纪大了,嗅觉却特别敏感,总希望朋友或者儿女给你一点温暖,一张笑脸。有时为了儿子一句平常的问候而激动,有时为了朋友一次疏忽而失落,反正,自从检查出来颈动脉梗阻(那一次昏倒了,被儿子抬到医院抢救。)以后,神经里边多了一种元素,那元素就叫做敏感。

    我的写作度很慢,但是用时却不比别人少,每天坐在电脑前五六个小时,常常为了一个用词一个情节而思考、反复琢磨许久,好像没有思泉涌的现象,总是像挤牙膏那样挤出一个个字眼,然后用锤子把那些字眼钉在电脑里边。评论家刘再复在评论高行健的《灵山》时说过:生活虐待作家、作家虐待字。虽然一生坎坷,不敢说生活虐待我,我认为,生活对我所有的惩罚都是我罪有应得!但是我却在实实在在地虐待字,写作的全部目的只有一个:隽永。

    诚然,就现阶段来说,我的章只能“感动我自己”。要想感动别人甚至整个世界,必须具备“下地狱的能力”。反躬自问:我具备了吗?还有感悟和灵性,元始天尊登坛讲道,三千弟子不知所云,惟有悟空一人能解得妙语真言,可见芸芸众生人精不多。我算什么?

    是不是对自己有点苛求?非也。写章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辛苦的族群,如果不能非常苛刻地要求自己,就不可能成功。

    静思之,假如我的章连我自己都感动不了,我还写它做什么?学是一个人用灵与肉打造出来的胚胎,你写的每一篇章都是对自己的一次升华,所以必须蘸着自己的血去写。不要哗众取宠、不要追求时髦,耐下心来,跟自己的灵魂对话。什么时候你能念着咒语升天,那才是你的第一次成功。

    这有点玄,我能否到达那样的意境?莫泊桑说过,写小说的人不能让读者发现章里的自己(不是原话)。不要害怕读者看不明白,只要不加修饰地把你对社会独到的感知写出来,(这种感知别人没有)你就会成功。

    我始终认为,人老主要是心老,心不老人就永远年轻。我相信《古兰经》里有关“灵魂不灭”的论述,人生命的结束只是下一轮回的开始,抱着这种信念,你临死前也就不会觉得恐惧。为了给下一个轮回积聚智慧和力量,人就需要创作。

    坐在书桌前,我开始做着远航前的准备。我不再彷徨、不再犹豫,不再刻意追求成功。成功和失败对我来说不再那么重要,只要我能直面人生、把自己那些翻新的感悟写出来,对我来说就是安慰。

岁月 东渡侧记 一

    我从远方归来,已经筋疲力尽,将航船停靠在你的港湾,闭起眼睛憩息。看见父皇伏羲把骨刺插入土中,转瞬间长成参天大树;母后女娲遍洒甘霖,激活泥巴制作的陶俑。黄河儿女生息繁衍,耕云播雨,把汗水交给太阳翻晒,把石头碾磨成粉末,涂抹在黛色的山脊上,装扮着虹。

    那是一段不老的传说,故事里走来了你和我,我沿着河岸追逐,追赶着你的身影,你始终不即不离,让我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我知道,你是河的精灵,用自己美妙的歌喉传播着春种秋收。清晨,你将爱睡懒觉的太阳唤醒,夜晚,你用露珠喂养花草,鼓励它们绽开笑容。

    陶俑们不甘寂寞,用他们的智慧演绎着岁月,亿万年来,绿叶蜕变为化石,可是女娲创造的人类却把石头篆刻成一段记忆……钻木取火、结绳记事、仓颉造字、把誓言镌刻在骨缝里(甲骨文),记载亘古不变的日月轮回;用一根木桩,测试种籽怀孕的时刻(二十四节气);把石头投进火里冶炼,把殷红色的汁液浇铸成鼎,打磨成刀、枪、剑、戟,跟狼虫虎豹争夺地盘;把河水扶起来,点缀绿色,不断在这块黄褐色的土地上繁衍生息,泥巴糊成的茅屋逐渐被青砖瓦屋代替,旷野里,出现了一座座城,城与城之间,连接着路……

    我的灵魂里铸进了父皇的遗训,这块土地经历了数不清的刀光剑影,先辈们的血渍渗透了每一粒沙砾,每一块石头都能见证那些残酷的杀戮,一座座烽火台硝烟弥漫,烽火台下裸露着累累白骨,纪念碑上的浮雕揭示前赴后继的内涵,母亲河一刻不停地传诵着将士们暴怒的吼声……

    血雨腥风的岁月,你承载着中华儿女的理想和报复,我知道荒草萋萋的黄土里,埋葬着先烈的忠骨,其中,有一座坟茔属于我的父母……

    不错,我常常被自己感动。因为我不愿让我的子孙忘记,流血的过去,愚蠢透顶的安倍(日本现任首相)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们,他们将把牙齿磨得锋利,招募亡灵,以图卷土重来,重温《大东亚共荣圈》的旧梦。我们,怎么能够高枕无忧?!

    ……站在马路边,看那林立的高楼刺破苍穹,大街上汽车穿梭如织,超市里的货物琳琅满目,情侣们旁若无人地亲昵,年轻的妈妈带着自己的子女悠闲地散布,餐馆里食客爆满,人们在无所顾忌地享受……也许是杞人忧天,心的一隅涌出一丝淡淡的忧愁。不需要人们去改变,只要抬头凝视一下天空中呼啸着掠过的战鹰,只要稍微浏览一下近日国内外发生的大事,只要面对城市浮雕鞠一下躬,足够。

岁月 东渡侧记 二

    突然之间发动机熄火了,大脑出现了死屏。循着来路往回找,捡到一本发黄的日历,上面明显地记载着,丁丑年正月十六(公历1937年2月26)郭麻子南逃时,掳走了郭宇村十七个男丁……

    我横竖睡不着,明显地感到什么地方出错,因为子九叔曾经说过,郭麻子是东渡黄河去打日本,根本不是“南逃”,郭宇村的十七个男丁全都是自愿去黄河岸边协助郭团长东渡,没有一个人是被抓去的。

    关于郭麻子东渡的问题,基本上可以澄清,因为日历上记载,郭麻子坐上渡船去了山西。可是郭宇村的十七个男丁是被“抓”去的还是自愿协助郭麻子东渡?这个问题牵扯到对郭麻子这个人的定性,全国解放初期郭麻子被人民政府镇压,其罪名之一就是郭麻子抓走了郭宇村十七个男丁。

    历史可以随意编撰,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古来就有。即使在现代,安倍先生(日本首相)不是还在公然否定日本侵略亚洲各国的历史?可是笔者写到这里感到有一种责任,有必要为郭麻子正名。斯人已亡,其肉体已经变成了一撮黄土,更何况这个人在历史上无足轻重,谁愿意揪住风的尾巴不放,去触摸大山的伤疤?

    窗外,已是深秋,看一片片树叶飘落。为了一个在历史上没有留下任何足迹的人物,笔者重返故里,踏上那段山路,去探望一位抗战老人。

    一排排苹果树一晃而过,苹果已经卸袋(这几年农民一般都给苹果套袋,采摘前十多天卸袋,苹果又红又鲜,无污染),在阳光下露出艳红的脸蛋,不由得想起抗战将领屈伸(时任国民党副师长),正是由于他的高瞻远瞩,才使苹果落户凤栖,这可是一段实实在在的故事,笔者在《飘香的红苹果》里已经有所表白,一个人无法改变整个世界,但是可以影响一个地区,现今苹果产业已经成为凤栖农民的主要收入来源,在这一点上,屈伸将军功不可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把人分为不同的阶级,让他们加深各自间的仇恨。旧的社会体系被推翻了,这个社会需要创新。本来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共和国却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来体会,回过头来奋起直追,才有了今天的太平盛世。可是在那短短的历史瞬间,有多少人蒙冤离世?!今天我们为一个国民党抗战将军(算不上将军,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老兵)正名,不是为了颠覆什么,更多的是为了将来。

    柏油路走到尽头,下了车,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去寻访子九叔叔。家父入殓时,子九叔叔踉踉跄跄而来,爬在父亲的灵柩上大哭,全县仅剩下两个国民党抗战老兵,现在又走了一个,单丢下子九叔显得多么孤独。子九叔哭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黄本本,告诉我,人民政府现在按月发给他抚恤金。虽然数量不是那么很大,赶不上款爷一天的烟钱,可是子九叔却视如珍宝,因为那是人的尊严的回归。

    可是我来迟了一步,子九叔已经踏上去天国的路,山峦上,新添了一座孤坟。

岁月 东渡侧记 三

    爷爷说,沿着黄河一直朝前走,就能看见浩瀚的大海。可是我在心里憋足劲,一定要找到黄河的源头。我的腹腔里装满了母亲河的传说,我相信黄河之水来自天上。奶奶说,黄河的源头就是瑶池,瑶池是天上的一面镜子,瑶池岸边有太阳公公和月亮婆婆搭建的茅屋,太阳和月亮有三百六十五个儿女。

    我逆水而游,经历了十二个春夏秋冬,在桃吐丹霞的时节,游到了黄河的源头。

    那是一段不老的传说,故事里走来了你和我,鱼儿在云端里行走,百鸟的翅膀点击着湖面,湖水在微风的吹拂下起皱。我将双脚探进瑶池,旅途中的困乏全部消除,抬起头,看不远处的天宫隐隐约约在云端显现,低下头,我看见湖心里漂浮着你的倩影……我知道,那是幻觉,你的灵魂已经在我的腹腔里永远地定格,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会不失时机地出现,掀起我心中的浪花。可是这一次我不敢放肆,因为我看见你跟众多的姐妹在一起。

    我站起身,躲在花草的缝隙里偷窥,看见了一群正在洗澡的仙女,那是一个春风和煦的中午,太阳公公眯起了眼睛。白云托起群山,万绿丛中,盛开着霓虹。——绝不是有意,潜意识里的神灵支配了我的行动,我情不自禁地抱走了你的霓裳……其他姐妹都飞走了,唯有你留在湖旁不肯离去。我从花丛中游出,看见你的眼神里流露出惊喜,那是一段永远铭记的时刻,你的身上挂满水珠,在夕阳的照射下变幻着五颜六色的光彩,太阳公公回到了那间茅屋,蓝天上点缀着他数不清的儿女,你回过头,无限深情地看了一眼在夜色中闪光的天宫,然后义无反顾,跟着我,面朝大海的远方游去。

    故事有点陈旧,可是奶奶每次讲起都充满深情,那是天上的鲤鱼和龙子,黄河水串起他们的爱情,他们的故事有无数个版本,全都围绕着黄河铺展。可是爷爷却说:对岸的鹰咀上有一座天池,天池跟瑶池遥相呼应,天池边常有天鹅光顾,天上的仙女常常骑着天鹅来天池边洗澡。天池跟黄河有一条暗道相连,黄河干涸时天池里的水就及时地流进黄河里补充。

    我去过鹰咀,山腰间有一处干涸的湖,传说中的暗道带着传奇,据说当年郭麻子的队伍就从那条暗道里从日本鬼子的包围中逃出。可是我没有发现暗道,鹰咀上的荆棘丛中散落着石羊石马,残砖碎瓦俯拾皆是,淘宝者已经无数次将鹰咀上的土地翻耕,鹰咀上过去肯定是一座寺庙,跟河对岸的白起寺遥相呼应。爷爷还说杨令公曾经在鹰咀上排兵布阵,历史无考,谁也无法说清。

    我在山崖上寻找,寻找我曾经的记忆。突然间,我发现了在岩石的缝隙里,有一条鱼……那是一条鱼化石,历经亿万年的积淀,通体透明,我取出随身携带的斧凿,一斧一凿,把那鱼化石从岩缝中凿出。我相信,我跟那条鱼儿肯定有缘分,一亿年前,我们是夫妻……

岁月 东渡侧记 四

    我将一杯浊酒,浇灌在你的坟头,看那一缕紫烟,随风飘游,山崖上刺梨花盛开,像一簇簇萦绕山腰的白云。

    那是黄土高原特有的离奇天象,一夜春风,你最早绽开笑容。犹如站在茅屋门口张望的村姑,期待,伴着春梦。哪怕不经意的一瞥,都会使你为之心动。

    年轻时,富于幻想,曾经想往在月球上种出糜谷。年老时,多了一层记忆,常常在万籁俱寂的深夜,盘点人生。发生过的往事经过岁月的积淀,在脑海里过滤,生出些许感悟。

    那是一段荒唐的岁月,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不堪回首,刚刚初中毕业的我们,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踯躅,一场文化革命铺天盖地而来,打碎了我们人生的梦。

    荒唐的岁月难免发生荒唐的事情,我们这些出身不好的“黑五类”,争先恐后地洗刷自己,选边站队,跟自己在历史上有过污点的父母双亲“划清界限”,甚至“断绝关系”。子九叔的独生儿子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在批斗子九叔的大会上,声情并茂、慷慨激昂地宣读讨伐亲生父亲的“檄文”,甚至当众扇了子九叔一个耳光……子九叔的胸前挂着“反革命分子、国民党兵痞”的木排,弯腰拱北地站在木凳上,头低着,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不停地“忏悔”。

    回忆那一段历史,并不是为了“清算”。老实说我也曾经懊恼过自己的出身坏境,那一段历史改变了我们的人生轨迹,使得我们国家的发展出现了“断层”。

    偏偏绳子从细处断,子九叔的儿子在一次械斗中,死于非命。老年丧子的悲痛使得你一夜之间白了头。可是你却在疾风暴雨中顽强地活下来,就像那毫不起眼的刺梨,为的是给这个世界上增添一点绿色。“红卫兵”上山下乡的年月,你早晨起来捡拾牛粪,无意中捡到了一个女婴,你将女婴抱回家让老婆养活着,生活中又多了一点光明。

    女婴后来长大了,上了大学,却再也没有回来,因为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感觉中跟养父母在一起生活是一种耻辱……可是你却毫不计较,在屋子里最显眼的地方,挂着养女靓丽的肖像,每当来人,你总会夸赞:我的女儿现如今在什么地方工作。

    也不能说那女孩一点报答之恩都没有,每当春节来临时,你总会收到一笔汇款,一句祝福,可是我听子九婶说,你在生命的弥留之际,总在不停地念叨着自己的闺女。

    我在山坡上久坐,看那太阳老态龙钟,感叹人生苦短,留下一路遗憾……一辆灰色的轿车,悄然无声地停在村口,我看见车上下来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他们的花季女儿,那女人高贵而典雅,男人超凡脱俗,一家三口询问一个路人,紧接着他们朝子九婶家走去。

    好似第一次懵懂的初恋,心的键盘开始震颤。我看见夫妻俩扶着子九婶,漫步上了山坡,朝子九叔长眠的地方走来,他们的女儿手捧花蓝,走在前边……我用目光做为镜头,摄录下这隽永的画面,我知道,即使我以后烟飞灰灭,这幅画仍然在墓室里的墙壁上,显现。

岁月 东渡侧记 五

    寂寥时,便坐在河边,倾听鱼儿分娩时的哭声。

    那天籁之音来自山的腹腔,诠释了生命诞生的过程。我看见山体自然开裂,你奔腾着咆哮着从山的腹腔内涌出,那气势无人能够阻遏,亿万年经久不息的喧嚣,演绎着沧海桑田变迁的过程。

    翻开泛黄的记忆,总忘不了父皇的家训,你说过,黄泥巴掺合着水,就蜕变成鲜活的陶俑。襁褓中的我睁开眼,看见父皇指挥着无数陶俑,为了保卫脚下的这片土地,前赴后继,鲜血流过的地方,绽放着无数颗太阳。

    母后将我放进木盆中,让我顺着那条河,漂游,我在浪花飞溅的旋涡里,感受到了你的温柔。你的触角无处不在,将根须扎进深深的黄土,大地的乳汁抚养了你,你用青涩的果实繁衍着子孙,历经无数次的循环演变,你终于脱颖而出,雕塑出真正的你。

    脚步轻轻,徜徉在你的窗口,看见父皇的书案上,堆叠起一摞厚厚的书,母后跪在父皇的面前,用芭蕉扇为父亲驱散着蚊蝇,父皇翻开岁月的长卷,双眉紧锁,肩挑起历史的担当。历经一次次翻天覆地的改变,你用双手托起那一片蓝天,莽原上经久不息的传唱,犁铧经过的地方,成长着儿女。

    这片土地太神奇,令无数英雄趋之若鹜,一条条尘土飞扬的路,串联起一座座累累白骨堆叠起的城,谁都别想征服你,黄泥巴铸就了你的风骨。化剑为犁只是一种善良的愿望,受伤的熊罴们正躲藏在山洞里磨牙。我们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博弈,终于懂得了一条颠覆不破的真理,要想求得安逸,必须把牙齿磨得比熊罴们还要锋利。

    我的眼睛里常常含着泪水,为了那些无法磨灭的记忆。兵马俑坑里那些鲜活的生灵,我也曾经是你们中间的一员,荒原上那耸立的无字碑,让我们感到了担当的沉重,记忆中父皇将一碗水酒洒进黄河,祭祀那些为国捐躯的苍生,羽翼丰满的我抖抖翅膀,即将远征,你默默地游在我的身边,含着泪花告诉我,永远将我等……

    现在,我终于回来了,白发苍苍,即将步入生命的严冬。可是你仍然不老,还是那么鲜活,那么生机勃勃,什么力量使得你青春永驻?

    其实,我只是你身边的一粒沙子,一滴水珠,是你经久不息的歌声中的一个音符,我知道,是你激活了墓室里的陶俑,演绎着丰富多彩的人生,历史长廊里那一幅幅鲜活的壁画,传承着一种精神,一种无法改变的隽永。

    我的胸腔里老在涌动着,涌动着一种难以遏制的激情,我爱听禾苗出土时的呐喊,太阳临盆时的哭声,我还爱站在纱窗下,静听你春眠时均匀的鼾声,我不会老,因为我是墓室里的陶俑,只要你把甘霖洒在我的身上,我就会醒来,抖抖翅膀,去巡视那湛蓝的天空。我知道,你每天都会经历一次阵痛,但是你很快乐,无数颗太阳全是你的儿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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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村介绍:
这部小说经过作者重新整理后发表,从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大改动,文章主要描写黄土高原一个山村以及周围地区百年变迁的传说故事,作者的主旨是通过对几代、几百个人物不同命运的描写,从一个侧面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上百年来的历史。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使自己的人物真实,可信,给读者以思考、启迪。
寡妇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寡妇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寡妇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