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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支海民     寡妇村txt下载     寡妇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岁月 东渡侧记 六

    我知道,你是我心中的最爱,犹如老妻脸颊上的皱褶。没有奢想点缀春天的颜色,也不愿在炎炎夏日跟群芳争艳,只是在默默地积聚能量,就为了严冬到来之前的绽放。

    不需要青睐,没有人为你穿上嫁衣,只是在那不经意的瞬间,过路的客人向你投来匆匆的一瞥,也让你激动不已。你在风中摇曳,一身瘦装,一缕清香,带走紫色的回忆,披着满身霞光,抖落寒夜的凝霜,睁开眼,迎接全新的一天。

    秋风萧瑟,山坡上落满厚厚的树叶,我把伸出的手缩回,不敢亵渎你的美丽,你的心态竟是那样的平和,选择了清贫,没有尔虞我诈的欺骗,没有哗众取宠的妒忌,只是在默默地守望,守望着蓝天、白云,分享属于自己的那一缕阳光,然后,展开笑颜,回报大自然的恩赐。

    其实,每一个鲜活的生命都有自己的轨迹,每一个翻新的理念都会使你激动不已,你也曾经有过刻骨铭心的时刻,秋风为你伴奏,你在大自然的镜头前精心地装扮自己,滤去时光的尘埃,你在生活的调色板中选择了紫色,那是妈妈的母乳和父亲热血的组合,阵亡将士的灵魂通过你的根须重现,你的芬芳使我想起了父亲肩胛上的汗珠、妈妈饭碗里的眼泪。

    脚下的黄河显得凝重,一刻不停地诉说,母亲河见证了沧海桑田的变迁,也摄录下你那美丽的倩影,你实际上并不孤独,伟岸的黄河是你终生的伴侣,为了那无法改变的眷恋,你实际上付出了所有。

    我知道,我的眼泪有点浑浊,为了祭祀那无谓的付出。今天,我终于收获了你的回眸,走过的路血迹斑斑,混杂着悲壮的歌声,内心的恋曲变成了无望的呼喊,我还在孜孜不倦地追求。

    我知道,那山峦中的一抹紫色,是你娟秀的倩影,为了张扬那心中的依恋,你无数次向我招手,可我却浑然不觉,每日里为了升米文银而跟你争吵不休,直到皱褶爬满你的脸颊,蓦然回首,才发觉你是我的身影,陪伴了我的一生。

    我知道,你的篮子里盛着我们的过去,我的记忆里印上了爷爷胡子上的饭粒、老奶奶粗糙的手搓着簸箕里的糜谷;我的记忆里还有上学的路上,你偷偷地塞进我手里的半截红薯……现如今,我听见你唱着儿歌,为襁褓中的孙子祝福。

    其实,我的歌声完全是唱给自己听,看那大街上好多人迷失了自己,无谓地付出,有人在垃圾桶里翻检,有人却旁若无人地拉着宠物狗漫步,有人为了一日三餐奔波,有人开着宝马车满世界晃悠。而你却心甘情愿地蜗居在五十平米的陋室里,精心地供养一株秋菊。为了在生命的严冬到来之前最后一次绽放,你付出了所有。

    今天,你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你收获了绽放,老爹爹留下的铭言铸就了你的风骨,你说过,有播种就有收获……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八路军的部队最终还是向北撤回吕梁山区,为了不至于使得鬼子兵发现暗道,必须有人留下来把暗道口子封严。何仙姑说:“你们都撤吧,就我一个人留下来足够”。

    杨九娃是一条硬汉,一生中没有给任何人下跪,这一次他的膝盖有点发软,情不自禁地给何仙姑跪下,口称大姐:“大姐,你对杨九娃的恩情九娃没齿难忘”!

    何仙姑不会将杨九娃扶起,就由杨九娃跪着,把烟锅子叼在嘴里,让杨九娃替她把烟点着,抽了一会儿烟,然后说:“自己起来吧,前世里我欠你许多,今世里来给你还债。今日里劝兄弟一句,不知听否”?

    杨九娃没有起来,又朝何仙姑磕了一个响头,口里念念有词:“大姐单说无妨,小弟洗耳恭听”。

    何仙姑厉声教训杨九娃:“一会儿过黄河时,把你那烧火棍(这里指枪支)扔进黄河里,带着自己的女人和儿子远离凤栖,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耕云播雨,春种秋收,了却残生。听清楚了没有”?!

    杨九娃浑身震颤,如雷贯耳。人生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过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杨九娃是一个孤儿,他只是想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温馨,撇撇沟那惨烈的一幕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不堪回首。睡到那寡妇的怀里杨九娃感到惬意,那寡妇给了杨九娃应该给的一切,杨九娃结结实实地做了一年男人。那寡妇临死前可能来不及思考,两个女人之间的所有仇恨竟然是为了争一个男人!何家女得到了杨九娃,却永远也得不到杨九娃的心!今夜,此时此刻,杨九娃把那一生的积怨一股脑儿抛到黄河里去,重新见证了一个全新的何家女!杨九娃把前额磕出了血,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明白大姐的心……”

    何仙姑背转身,看那漫天的繁星,喉咙里好像含着一枚核桃,嘟囔道:“想让我扶你起来,门都没有”!

    杨九娃站起身,看那何家女还是不肯回头看他一眼,心里不知道怎么搞的,感觉到好像生离死别,潜意识里有一种儿女情长,他朝何家女走去,想把何家女从后面抱住……何家女猛然转过身,杨九娃看见了一副菩萨的面容,只见佛光四射,何家女脸如满月,冷艳逼人,直刺得杨九娃睁不开眼!

    鬼打闪了,天上下起了流星雨,那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天象,千年一遇,只见整个天宇间亮如白昼。杨九娃心缺一角,独抱憾恨,人跟人之间,竟有那么大的差距,何家女已经修炼成仙,而他自己,却还是一个凡夫俗子……

    地道里边有人探出头来,催促杨九娃快走,何仙姑用烟锅杆子那么一点,杨九娃不自觉地掉入地道之中,前边的路黑茫茫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走到头。杨九娃突然无师自通,他感觉这条地道好像天地间的通道,一头接着天堂,一头连着地狱。

    宫本简直昏了,闹不清中国军队在实施什么战术。

    经过几天的消耗战,宫本清楚郭麻子的部队不会坚持很久,眼看着大功即将告成,想不到转马沟方向又发现了中国的军队。转马沟是鬼子的命脉,每天都有火车拉着煤炭从转马沟开出,转马沟不能出现任何疏露。宫本清楚北边的中国军队就是八路,八路军比国民党军队难缠,因为八路军一般不按照战争的规则出牌,大都采取了零敲碎打的战术,搞得你防不胜防。

    开始时宫本并不介意,他知道八路一般都是小股部队,所以只是抽调少量鬼子回防,大部队仍然坚持跟郭麻子对攻。宫本喜欢打硬仗,喜欢正规战争,宫本是一名标准的日本军官,他看郭麻子一连坚守了几天,不由得对郭麻子表示敬佩,在中国敢跟日本鬼子打硬仗的军队不多,宫本喜欢男人的血性,郭麻子是宫本碰到的一位有血性的中国军人。

    宫本决心活捉郭麻子,采取一切手段让郭麻子为大日本帝国服务,中国有句古话: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郭麻子是一员猛将,犹如三国里边的关羽,在宫本看来,郭麻子一个人胜过十万雄兵!

    可是,转马沟方向不断传来消息,发现了八路军的主力!宫本不得不撤兵回防,撤兵前宫本派精锐部队镇守黄河沿岸,宫本知道郭麻子只有黄河一条退路,守住了黄河郭麻子插翅难逃。

    转马沟方向的八路攻得猛烈,也撤的迅速,一夜之间几乎所有的八路消失的全无踪影,宫本方知上当,急忙指挥部队重回围剿郭麻子的地方,可是郭麻子的部队从人间蒸发了,阵地前沿一片寂静,攻上山头一看,山上不见一个中国士兵。看那峭壁上挂着一条羊肠小道,断定郭麻子的队伍就从那条小道上逃走,顺着小道向前搜索,鬼子兵发觉好像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原处。

    宫本不甘心,下令鬼子兵全面搜山,一棵草一片树叶也不要放过,郭麻子就是钻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搜来搜去搜到一处倒塌的茅屋面前,只见一个老叟眉毛头发全部发白,端坐在岩石上,双手合十,不知道在祈祷着什么。所有的鬼子兵都把枪口对准老叟,一步步向老叟逼近,宫本的指挥刀举在头顶,那老叟见了日本鬼子视若无睹,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宫本对中国的历史颇有研究,自称他是中国通,知道中国民间有许多异人隐士,这些人大都身怀绝技。难道这老叟有什么高超的手段,一个人阻挡百万雄兵?

    宫本是一名职业军人,他喜欢两军真枪实弹地对垒,这么多的士兵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叟算什么能耐?他大吼一声,所有的士兵都把枪放下,然后宫本自己手执指挥刀走到老叟面前,看那老叟的面前放着一杆三尺长的烟锅子,宫本感觉好奇,问道:“你的,什么的干活”?

    只见那老叟一跃而起,手执烟锅子直捣宫本的前胸,宫本一惊,慌忙接招,那指挥刀不知道怎么搞得已经从宫本的手里不翼而飞。

    鬼子兵慌了,又一起把枪口对准了老叟,那老叟迈出一只脚尖一挑,将那指挥刀挑在空中,宫本伸手一接,又将指挥刀稳稳地接在手心。宫本用衣服袖子擦拭了一下刀面,把指挥刀插进刀鞘里。鬼子们看傻了眼,不知道宫本是什么用意。

    宫本喜欢临危不惧的汉子,知道这老叟身怀绝技,他向前一步学着中国人的样子对老叟抱拳,口称:“老英雄,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那老叟看见宫本把战刀插进刀鞘,也将烟锅子别在后腰,来而不往非礼也,也双手抱拳,说:“本菩萨不是什么英雄,实乃这条黄河的主人”。

    宫本有点疑惑,不知道面前这个老叟是男是女,是妖是怪,看那扁平的前胸,好像是个男人,可是听那口音又好像是个女人,他迟疑地问道:“你究竟是个男人还是女人”?

    老叟平地一个跟头,一下子站在一棵树杈上,抖一下头发,像一头母狮,一声浪笑,答道:“姑奶奶乃是仙姑庵的菩萨”!

    鬼子兵又朝树上瞄准,宫本摆摆手让鬼子们把枪放下,宫本懂得一点孔孟之道,知道中国人崇尚仁义礼智信,征服一个民族,首先要征服民心,对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妪开枪,实乃天理不容。可是把这个老家伙放走,宫本又不甘心,说不定这老妪知道郭麻子的去处,抓住老妪有可能获得一张本地区的活地图。于是鬼子们一起聚在树下,仰起头,朝树上看,宫本招手让老妪下来,并且指了指漫山遍野的鬼子兵,说:“老人家,下来吧,你现在上天无路”。

    老妪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落在宫本面前,从后腰里解下烟锅子,宫本吓得后退了一步,他已经领教了老妪的手段,顺手拔出了战刀。老妪一笑,装满一锅烟,问宫本,有火没有?宫本让旁边一个鬼子上前替老妪把烟点着,看老妪一边抽烟一边吞云吐雾,心想这么多的鬼子受一个老妪的戏弄,奸笑一声:“只要你能主动配合我们,好处大大的有”!

    一群鸟雀子落进树林,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鸟雀子并不理会人间的杀戮,仍然为着属于它们自己的生活忙碌。何仙姑估摸着杨九娃他们已经过河,感觉中也就没有什么挂牵,心想这辈子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享受着人间的供奉,倒也活得自然。看满山遍野的鬼子兵,知道自己想要逃脱并不容易,突然间哀叹一声,问宫本:“你有老婆和孩子没有”?

    宫本知道老妪问这话的意思,有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术语宫本背得滚瓜烂熟,没有必要让老妪提醒。宫本不可能放下屠刀,杀戮是他的唯一职业,日本鬼子的大脑里只有一个信念:为天皇尽忠。可是此刻的宫本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触动,面对一个中国的老妪,宫本反问道:“你的什么意思”?

    老妪用烟锅子指着脚下的黄河,说:“回去吧,你的老婆和孩子正在等你平安归来”。

    宫本感觉到再没有必要跟这老妪纠缠,一挥手,鬼子兵一拥而上,想把何仙姑抓住,何仙姑一点也不怯惧,抡起烟锅子叭叭一阵子乱敲,立刻倒下一片鬼子兵,突然脚下土地裂开一条缝,将何仙姑吞了进去,绽裂的缝隙迅速合拢,鬼子兵懵了,转瞬间不见了何仙姑的踪影。

第一百六十二章

    郭麻子的队伍东渡黄河时,凤栖城里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变化不大。八条腿羊肉泡馍馆的生意依旧火爆,饭馆里常常涌满一些谝闲话的杠客(爱抬杠的人),杠客们无所不晓无所不能,甚至能把郭麻子脸上的麻子坑数清。杠客们最关心的还是女人,女人是一个永远不衰的话题。那几日大家谈论的话题主要围绕着牡丹红,牡丹红在凤栖人的心里留下了不灭的记忆,那个女人初来凤栖时刚出道,在戏台上一亮相几乎迷倒了所有的看客。凤栖城的男人们晚上搂着自己的老婆睡觉,心里却想着牡丹红的丰姿,那时只要城隍庙演戏,凤栖城满街空巷,几乎所有的人都涌到戏楼下看戏,男人们看着牡丹红在台上声情并茂地表演,下身的棒棒子便极不老实地挺起来,硬硬地戳在前边人的尻蛋子上,前边看戏的人感觉裤子洇湿了一大片,用手一摸,抓住了后边人的棒棒……于是相互间便打了起来,戏台下顿时乱作一片。

    杠客们编起那些荤段子来出神入化,大家在调笑取乐中消磨时光。可是这天早晨杠客们聚拢在一起显得有些悲痛,因为他们听到了牡丹红舍生取义的噩耗。夜里不知道是谁在城隍庙的戏楼上燃起一支蜡烛,那蜡烛忽明忽暗,在风中流泪,紧接着听到一个男孩子的哭声,那哭声断断续续,如诉如泣,人们的心紧缩着,凤栖城为一个女戏子伤心。

    消息从郭麻子的嘴里亲口说出,负伤的郭麻子由他的亲信抬着,来凤栖城疗伤,杨九娃顾不上安顿自己的山寨,始终左右不离陪伴着挚友。东门外的骡马大店临时改作救护站,专门治疗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伤兵们不分谁是****,谁是八路,谁是土匪,只要负伤就能得到有效的救治。

    李明秋站在骡马大店门口守候,因为他听说郭麻子负伤。做为亲家和拜把子兄弟,李明秋必须尽到主子之谊,他已经把自家西厦屋的房子打扫干净,打算让郭麻子住在他的家里。李明秋深蕴江湖上的规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患难之中的郭麻子需要李明秋鼎力相助。

    郭麻子被抬进了李家的宅院,儿子郭全中见到爹爹的第一句话就问:“我娘呢”?郭麻子不可能对儿子有所隐晦,强忍着痛疼告诉儿子:“儿呀,爹对不住你,你娘走了,爹没有能力保护你娘,不过你娘死得值,她没有给咱丢人……”

    郭全中不等郭麻子说完便发生大哭,他哭着质问郭麻子:“我娘死了,你怎么活着”?

    大家连拉带劝,把郭全中劝出了郭麻子的病房。郭麻子禁不住潸然泪下:“我根本就不应该回来,我应当死在疆场”!

    牡丹红舍身就义的消息在凤栖人中间传开,凤栖人摒弃了所有的成见,纷纷来到城隍庙戏楼底下,耳朵边犹如传来牡丹红的清唱。凤栖的戏班子经过正月天瓦沟镇的洗劫,元气还未恢复,可是有几个戏子在戏楼上设起了灵堂,祭祀他们的师姐,戏楼下跪倒人群一片,偶尔还能听见有人哽咽。

    那是一次失败的战争,郭麻子第一次东渡黄河没有成功。那次东渡在中国人民的抗战史上不值得记载,犹如黄河里泛起的一点浪花,随波逐流,惟有凤栖人记得那场战争,那场战争使得一个村子的女人沦为寡妇。

    凤栖城死气沉沉,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一个惊人的消息在人们中间传播:刘师长由于没有服从命令,强行东渡救援郭麻子,极有可能被送上军事法庭。凤栖人的心在紧缩着,这算什么国民政府?!

    最牵挂这件事的人要算十二能,是十二能力主刘师长去发救兵,十二能是凤栖城的一杆旗,十二能振臂一呼满城响应。那几日十二能纠集了几个老人,他们打算上南京情愿,替刘师长伸冤。

    李明秋闻知此事,来到岳父家劝说岳父冷静一下,李明秋言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是非曲直谁也无法说清。话还未说完十二能就将女婿骂了个狗血喷头。十二能指着李明秋的鼻子骂道:“好男儿国难当头应当驰骋疆场,马革裹尸才算英雄,李明秋你算什么男人?你的众家弟兄都去河东跟日本鬼子拼命,可你到好,躲进自家小院,一壶酒一碟菜,与世隔绝闭门不出,这阵子有什么资格来劝说老叟”?!李明秋静静地听完岳父大人的训斥,一句话也不申辩,转过身打算走时又被岳父叫住,岳父换了一副口气,说:“回家问一下满香,有什么话要捎给怀仁没有”?

    李明秋的大儿子在南京参议院当小写(听说比文秘低一挡),最近刚升任了文秘,屈指算来已经几年没有见大儿子了,李明秋突然灵机一动,问岳父:“你们什么时候走?我打算跟你们同去”。

    翁婿俩正说话时突然门外有人高声喊道:“刘师长来访”!十二能赶忙迎出屋外,只见刘师长穿一件长袍,足蹬千层底牛鼻梁子布鞋,一身书生打扮,走进院子,面对十二能作一长揖,口中念道:“老先生贵体安详,学生前来拜访”。

    十二能忙说不敢,“吾乃一介草民,怎能受此大礼”。说话间走进屋子,随行警卫要一同跟进,被刘师长挡在屋外,分主宾坐定,李明秋泡茶。

    刘师长知道李明秋跟十二能是翁婿关系,说话也就直言不讳,他问道:“听说屈先生要去南京为刘某情愿”?

    十二能答道:“有这个打算”。

    刘师长忿然离座,站立起来:“先生差矣!自古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刘某违抗军令!罪与非罪之间,向来没有严格的定律,这个师长刘某早就当够了,不如回家种二亩薄田,了此残生”!

    十二能向来容易激动,听闻此言不由得慷慨陈词:“老朽听闻刘师长乃山东人,山东已经被日寇占领,刘师长解甲归田的想法固然不错,且问你身背犁铧去哪里耕种?国将亡,哪有家!老朽去南京直接跟那蒋委员长论理,为刘师长挽回声誉”。

    李明秋忍不住一声苦笑,好言相劝:“老爹爹切不可异想天开,您老人家连蒋委员长的影子都看不见”。

    十二能瞪女婿一眼,见刘师长频频点头,也就不好意思对明秋发火,哀叹一声,言道:“蒋委员长忠奸不分,这万里江山迟早要毁在他的手里”!

    刘师长摆手,示意十二能不可再说。十二能也自知失言,当年诋毁领袖罪责非同一般,他下意识地朝门外看了一下,看刘师长带来的两个警卫站立两边。刘师长为了冲淡这尴尬的气氛,进一步对十二能建言:“老先生我劝您还是不要去那南京,你去了以后一点作用也起不上,明秋老兄说得对,蒋委员长不是任何人可以随便见上。况且现在对刘某的处分上边还没有定论,刘某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刘某来凤栖时间不长,能结识屈老先生李掌柜这些文人贤士实乃三生有幸”。

    李明秋对刘师长抱拳:“刘师长过奖了,李某乃凤栖一大混混,一生中游手好闲,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什么人物都结交。以李某来看,胡宗南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未必会对刘师长怎样,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刘师长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三个人正在屋子里谈话,忽见通讯兵来报:胡宗南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的车队已经来到刘师长的官邸门前!这可是一次突然袭击,事先没有任何预报。按道理长官们巡视下属应该预先通报,下属们接到通报时必须做好列队迎接的准备,这种没有通报的突袭预示着不详,刘师长来不及换上军装,只得整理了一下他的长袍,用手向后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由通讯兵在前开路,两个贴身警卫随后,迈开大步从凤栖街上的石板路上走过,一街两行站满了群众,大家已经知道刘师长违抗军令擅自出兵山西的消息,也看见了一绺小车进入刘师长的官邸,知道来凤栖巡视的肯定是个大官,小人物没有那么气派。看来刘师长大祸临头,说不上跟杨虎城将军一样,身陷囹圄。

    刘师长气宇轩昂,一身布衣进入官邸,看胡宗南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已经在他的办工桌子前就坐,上前行了一个没有带帽子的军礼,两位长官对他笑嘻嘻地说:“先去换上军装”。刘师长一边换军装一边在想,军旅生涯可能就此结束。不过看样子两位长官还是对他法外施恩,也许会为他在地方上安排一个闲职……这是最好的下场,刘师长已经无家可归。

    呼啦啦刘师长的官邸进来一群情愿的群众,为首的乃是十二能,门卫假装拦阻了一下,被情愿的群众推到一边,十二能手持一张白纸,上面盖满了老百姓的血手印,血写的“请愿书”三个字触目惊心。胡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闻讯走出屋子,不懈地问道:“你们为谁情愿”?

    十二能抬起头,看四面城墙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他毫无惧色,面对胡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康慨陈词:“刘师长抗日有功,绝不能将他就地免职”!

    胡司令长官淡然一笑:“谁说过要将刘师长撤职”?

    这时,刘师长已经换了一身戎装,面对两位上司敬礼:“报告,刘××不知道二位长官亲临,有失远迎”。

    胡司令长官让随行的文秘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委任状,把委任状亲自颁发给刘师长,让刘师长念给大家听。

    刘师长展开委任状一看,一行大字赫然入目:

    特任命刘××为中华民国革命军第××军副军长……

第一百六十三章

    胡宗南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在凤栖一连住了几天,那几日两位将军首先来到凤栖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里,看望了在那里疗伤的士兵,胡司令长官看见田中正带领着医生护士为伤员换药,上前去跟田中握手,田中在长安时认识胡司令长官,站起来对两位将军行了一个军礼,接着把他的医疗人员一一介绍给两位将军。

    田中虽然对他目前担当的角色感觉极不自然,但他首先是一名医生,救死扶伤是他的天职,他不可能有任何疏忽,带领着他的团队尽职尽责为伤员疗伤,看见田中技术娴熟地为伤员包扎,胡司令长官大为赞赏。

    刘师长当然想不到他违抗军令竟然会被晋升,看样子国民党里也有慧眼识英雄的将军,反正晋升总比撤职强,刘师长当然心存感激,将军视察军情刘师长始终陪伴左右,不敢有任何疏忽。

    胡司令长官猛然想起了一个人,回过头来问刘师长:“我怎么一直没有见到郭团长,听说他也负了伤”?

    刘师长回答:“郭团长被安排在其他地方治疗”。

    胡司令征询刘勘军长的意见:“咱们去看看郭麻子,怎样”?

    刘勘军长微笑着点头,于是一行人在刘师长的带领下,来到李明秋家中。

    郭团长没有想到胡司令长官会来探视他,感动得眼圈发红,他强挣扎着坐起来,给胡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行了一个军礼,胡司令长官拍拍郭麻子的肩膀,问了一个使得周围人都想不到的问题:“来凤栖以前我专门查看了你的档案,你的大名仍然叫做‘郭麻子’,我贵贱想不通,难道你没有官名”?

    郭麻子不好意思,低下头,思忖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回答:“在家时爹娘叫我糠窝子,这个名字仍然叫不出口。郭麻子是别人起的绰号,几十年了,习惯了,也就成了官名”。

    刘勘军长插话道:“杨虎城将军十七军的番号已经被国防部撤销,郭团长这个团的建制也就不再存在。听说你这次东渡黄河打仗很勇敢,我喜欢打硬仗的军人,以后把你和你的部下就改编到刘副军长的编制里边,成立一个独立团,你仍然任团长”。

    想不到郭麻子潸然泪下,哽咽道:“两位将军的好意郭某心领了,我只想在战场上证明,郭麻子和他的队伍对蒋委员长仍然忠心耿耿……现今,我年事已高,解甲归田有点力不从心,希望两位将军给郭某谋一个力所能及的差事,了却残生”。

    胡司令长官安慰道:“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无奈国难当头,党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希望郭团长不负党国的栽培”。

    郭麻子不再说啥,感觉中他又被绑上了胡司令长官的战车,想一帮子弟兄拼死跟鬼子鏖战,这可能是弟兄们最好的下场,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忠心已经得到了党国的认可,不如权且答应下来,以后再从长计议。想到此郭麻子答道:“愿为党国效忠”。

    胡司令长官还跟刘勘军长一起视察了黄河渡口,黄河对岸的日本鬼子已经不见踪影,黄河两岸的群山静默,刘师长手指着鹰咀的方向告诉二位将军,鹰咀上有一条暗道直通黄河,****就是从那里撤退。

    将军们在黄河岸边指指点点,突然听见唢呐声声,哭声一片,开始时大家都没有在意,只见那哭声越来越近,直奔黄河岸边而来,原来是郭宇村的寡妇们举行河祭,祭祀被日本鬼子残杀的张大山,张大山的大儿子张东魁怀里抱着亡父的灵牌,二儿子张东仓一身重孝哭哭啼啼跟在后边,张大山的女儿张东梅已经快要临产,婆婆和两个嫂子劝说东梅为了孩子不要太悲哀。可是东梅天生倔犟,无论如何要到河边祭祀亡父,结果把孩子生在半路上。幸亏村里的几个女人倾力帮助,使得孩子和大人全都平安。狼婆娘也不怕把自己冻伤,脱下棉衣包裹婴孩,漏斗子赶忙脱下自己的皮衣披在老婆的身上,侥幸逃脱的二狼又把自己的棉衣脱下给老爹穿上。

    郭宇村协助郭麻子东渡黄河的十七个男人侥幸逃回来五个人,其中包括疙瘩和楞木。张大山在黄河东岸被日本鬼子残害致死,其他十一个人被迫做了日本鬼子的苦力。没有回来的人还残存一线希望,惟有张大山死得壮烈,让郭宇村全村的人不胜悲伤。那是一支特殊的河祭队伍,杨九娃和他的十几个弟兄也在其中,不光祭祀张大山,还包括壮烈牺牲的众多官兵。凤栖的老百姓不知道为什么全都选择在这一天祭祀黄河,大家从四面八方一起向黄河渡口集中,那是一次浩大的民间祭祀活动,附近庙宇的和尚也前来为亡魂超度,将军们回过头来观望,只见山坡上站满了前来祭祀的百姓。

    随行的一百多名军人在将军的带领下脱帽,面对黄河致哀。刘师长看担架抬着郭麻子和疙瘩,杨九娃空着一只袖管骑在马上,还有屈发祥老先生(十二能)和他的女婿李明秋也赶来祭祀,凤栖镇的所有绅士名流都在黄河岸边集中。可能是一种心灵感应,是一场天衣无缝的契合,谁也没有预约,潜意识里的神灵指挥着黄河儿女的行为,唢呐吹出的安魂曲在人们的心里萦绕,一缕缕紫烟袅袅升腾,一片哭声过后,悲壮的《义勇军进行曲》响彻云天。

    刘师长把屈老先生、杨九娃、李明秋、楞木、和疙瘩一一介绍给胡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胡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跟这些人握手,几天来胡司令已经闻知了杨九娃的大名,苦于没有机会结识,见到杨九娃独臂,胡司令首先面对杨九娃行了一个军礼,这是一个国民党上将对待一个土匪头子的最高礼遇,让刘勘军长和刘师长也惊讶不已,胡司令说他是西北军的最高首长,杨九娃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

    杨九娃也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说:“我听人讲蒋委员长对司令特别赏识,能否给蒋委员长奏本,把杨虎城将军放了”?

    胡司令长官爽朗一笑:“你提的这个要求太大,超过了我的职权范围。这件事留给历史吧,历史会对杨虎城将军做出定论”。

    屈老先生高声嚷道:“老朽提一个要求,司令长官保证能够做到”。

    胡司令面对屈老先生说:“这几天我在凤栖知道了许多关于您的故事,屈老先生的事迹感人,屈老先生有什么要求就尽管说,只要胡某能办到的就绝不推辞”。

    屈老先生也是一头犟牛,只见他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冒起,面对众多乡亲他朗然说道:“大家听清了没有?这才是我们大家拥戴的司令!其实我的要求也很简单,就是抚恤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家属”。

    胡司令长官有些感慨:“这一次东渡黄河我们牺牲了五百多名将士,八路军那边牺牲的战士还没有计算在内,给五百多个家庭带来了不幸。抚恤阵亡将士的家属尽在情理之中,这项事情如何开展,我们将会尽快拿出一个方案,由刘副军长具体实施。”

    郭宇村的女人们拉出了一片哭声:“我们村为了协助郭团长东渡,牺牲了张大山,有十一个人被日本鬼子抓去,这十一个人生死未卜,国民政府为什么就不关心我们的死活”!

    当年处于生死存亡之中的中国,数以千万计的军民惨死在日本鬼子的铁蹄之下,民国政府没有能力、也不可能对死者家属进行抚恤,对东渡黄河阵亡将士家属实施抚恤已经开了一个先例。郭宇村的女人们提出的要求难倒了胡司令,胡司令不可能给民国政府立规矩,他思之再三,终于说:“我胡某个人能量有限,无法拯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庶民百姓,胡某个人决定,拿出自己半年的薪俸,资助郭宇村的百姓”。

    这一壮举立刻得到了在场将士们的热烈响应,刘勘军长当即表示,他也拿出半年的薪俸;刘副军长也当场表态,私人资助郭宇村一笔资金,其余的将士们也一致同意,每人拿出一个月的津贴。

    这些承诺以后究竟有没有兑现,谁也无法说清,郭宇村的女人们却实实在在地得到了一笔捐助资金。那笔资金来自社会的方方面面,既有绅士名流、达官贵人,也有平民百姓。这可是当年中国的一大亮点,在满目苍夷、饿殍遍野的中国,惟有郭宇村是个例外。郭宇村的妇女们能得到社会的资助,屈发祥老先生功不可没。当年凤栖人津津乐道地交口夸赞,凤栖是块风水宝地,一下子出了两个屈老先生,一个屈老先生在国民党南京参议院任职,一个屈老先生就是十二能,两位屈老先生铮铮铁骨,在凤栖莽原上竖起不倒的丰碑。

    东渡黄河失败以后,郭麻子只剩下一百多名老兵,胡宗南司令长官使用了拉拢的手腕,允许郭麻子重组独立团,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胡司令这一手是为了安抚陕西的将领。刘副军长按月给郭麻子的队伍发响,一百多名老兵的生计得以维持。

第一百六十四章

    牡丹红跟随郭麻子东渡黄河时,杨九娃的小老婆香玉一直把牡丹红送上渡船,姐妹俩洒泪惜别,牡丹红接过孩子亲了一下,然后把孩子还给香玉,香玉哽咽地泣不成声,嘱咐牡丹红姐姐多保重,牡丹红粲然一笑,说:“渡口风大,担心孩子着凉”,催促香玉赶快回去。杨九娃也过来劝说老婆不要过于伤心,当心哭坏了身体,甚至当着众多弟兄的面,伸出独臂把小女人揽在怀里,替小女人擦干脸上的泪水,把小女人哄进轿子里。

    几个老哥们抬着杨大哥的压寨夫人上山,小香玉的家就在黄河东岸,她坐在轿子里不时掀起轿帘看着黄河上的渡船,心似叶舟风帆,随风飘远。

    这几年杨九娃管理有方,山寨的土匪弟兄不断增多,年轻一点的弟兄都在黄河岸边协助郭麻子渡河,山上留下来几个上了年级的老哥,这些老土匪们年轻时无不作恶多端,差不多每个人身上都有几条命案,年纪大了无家可归,便把山寨当作他们唯一的家,他们整日扫扫院子捡拾山柴,日子也过得清闲。

    老哥们上得山来把轿子停在杨大哥的卧室门前,一个老哥掀开轿帘扶杨夫人下轿,一个老哥抱来柴禾,给杨夫人把炕烧热,两个老哥去灶房生火做饭,其余的老哥聚在太阳底下一边谝闲话一边脱了上衣捉虱子,当年农村上了年级的老人身上都有虱子,有的老人还把虱子戏称为“福牛”,土匪们夜间都睡一条大炕,因此身上的“福牛”也就特多。

    开始几天的日子过得平淡,杨九娃只是指挥弟兄们协助郭麻子过河,听到郭麻子过河后遇到日本鬼子暗算的那一刻,杨九娃的火爆性子彻底喷发,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也根本不考虑后果,呼啦啦把自己的几十个弟兄摆渡到河东,结果陷入日本鬼子的包围。

    留在山上的几个老哥们,一开始表现得中规中矩,他们每天都聚在一起观看着黄河东岸的战争,从山寨上向下看黄河渡口一目了然,他们看见了刘师长增援的部队受阻,也看见了郭宇村的张大山跟日本鬼子拼刺刀时的场景,还看见了日本鬼子把张大山的尸体用刺刀挑进黄河里冲走。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我估摸杨大哥回不来了”。大家的目光怪怪的,心里头那条沉寂了许多年的欲念开始蠕动,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摆在这些留守土匪们的面前:假如杨大哥真的战死疆场,他们应当怎么办?

    对杨九娃的生死安危最关心的当然要数小香玉,这个女人历经磨难,对杨九娃倾注了全部感情,她不嫌弃杨九娃的年纪比她大许多,也不嫌弃杨九娃没有做男人的功能,睡在杨九娃的肘弯里小女人感觉幸福,特别是她有了儿子以后。杨九娃并没有说过他打算渡河,一切都是那么突然,让人来不及考虑,开始时小女人还心存侥幸,可是一连等了几天不见杨九娃回来,黄河东岸的枪声越来越密集,小女人把心提到嗓子眼上,寝食难安,她不敢设想假如,可是又不得不想……小女人没有什么能耐,只能在香炉里焚上紫香,跪在蒲团上默默地祈祷,祈祷杨九娃平安归来。

    老管家曾彪六十多岁,从二十岁时上山当土匪一直干到如今,开始时在大拇指手下干事,大拇指死后被何家女重用,何家女为了笼络曾彪,给曾彪娶了媳妇,谁知道那曾彪天生克女人的命,一连娶了几个媳妇都没有守住,曾彪并不是有多么强悍,而是脑瓜子特别够用。何家女给杨九娃让位时说过,曾彪这个人堪当重任。于是,曾彪从三十多岁起干上管家,一直干了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一晃而过,这期间除过对女人有特别的嗜好,基本上还算守规矩,近几年随着杨九娃道上的生意越做越大,账面上的财物越来越多,管家从来没有对这些财物起过异心,杨大哥对他曾彪不错。

    可是面对黄河东岸越来越激烈的枪声,管家的心思开始波动:假如杨大哥回不来了,这些财物应该归谁所有?

    其实土匪们都知道,撇撇沟有曾彪的相好,这个相好就是张鱼儿的四姨太,蜇驴蜂她娘,当年张鱼儿死后,四姨太不见了踪影,实际上是让曾彪拐跑了。但是曾彪没有把四姨太带上山,而是在撇撇沟为四姨太安家。这件事杨九娃知道,土匪们大都在周围的村子有自己的相好,有些土匪本身就是周围村里的农民,他们上山来就是为了跟杨九娃发财,杨九娃每次挣下钱都把大部分钱财分给众弟兄,山上只留一小部分维持日常开销,就这样日积月累,曾彪账下的财物仍然多得数不清。

    杨九娃从来不管账,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财物,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杨九娃从来没有怀疑过曾彪的忠诚。

    可是人有时产生邪念,往往就在一瞬间,随着河东岸的枪声逐渐变稀,曾彪意识到杨九娃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了,说不定已经变成了孤魂野鬼。山寨的夜晚从来没有这么宁静,几个老哥们凑在一起摸牌,杨九娃除过不准土匪们沾染大烟,对土匪们赌博嫖女人从来不管,大家一边摸牌一边议论着杨大哥,认为杨大哥为郭麻子两肋插刀实在不该。夜已经很深,大家睡不着觉,又去灶房拾掇了几个菜,凑在一起喝酒,一边喝酒一边谝闲话,各自吹嘘自己当年的艳遇,男人们都这德行,在一起议论最多的是女人。突然间隐隐约约听见小女人那嘤嘤的哭声,大家心里唏嘘着,感觉到杨大哥活着回来的希望不大,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寡妇。

    曾彪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他困了,要去睡觉。说着便独自离去,其他弟兄都睡通炕,曾彪在库房里边隔出一间小屋,他睡在炕上无法入眠,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几天几个老哥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看得出他们对曾彪多了一份戒备,因为曾彪掌握着山寨的财权,总担心曾彪瞒哄了他们。世事就是这样浅薄,大家虽然跟上杨九娃闯荡了一辈子,这阵子都希望树倒猢狲散,杨九娃不再回来,那样一来每个人都可以分得一批不小的财产,下半辈子吃用不完。

    曾彪睡不着,又穿衣起来,站在院子里看天,几个老家伙还没有睡觉,好像谈论的主题跟他曾彪有关,一个土匪出来小解,故意掏出家伙对着杨九娃小女人住的屋子扫射,平日哥们的义气荡然无存,剩下的全是鸡肚狗肠的互相猜忌,几个老家伙打算抱团跟曾彪摊牌,准备平分山寨的财产。

    对岸的枪声逐渐稀落,满天的繁星眨眼,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野狼的嚎叫,一个土匪出来,打算到马厩里给马拌草料,山上的几十匹马由几个老土匪轮流饲养放牧,养马的活路看起来粗放,实际上非常精细,马不吃夜草不肥,还要给马喂些豌豆和麸皮,马通人性,听见料升子(盛饲料的家具、旧时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石)一响,所有的马匹都要仰起脖子叫唤一阵。

    喂马的老哥只顾低头走路,冷不防跟站在暗夜里的曾彪碰在一起,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谁也没有看见谁。曾彪脊梁骨直冒冷气,颤声问道:“你是谁”?喂马的老哥问得更绝:“你是人还是鬼”?曾彪来气了,大声答道:“我是你二大爷”!两人都认出了对方,相互间大笑。

    笑毕,曾彪问:“你们在一起议论什么?好像还跟我有关”。

    那老哥也不隐晦,直接说:“看样子杨大哥回不来了,哥们几个辛苦一场,总不能空手而归”。

    曾彪暗想:什么江湖义气?全是一些骗人的鬼把戏!杨九娃万一回来,会把你们一个个剥皮抽筋!可他嘴里却说:“那当然,我也在想,靠咱们几个人扛不起这面大旗,该到了树倒猢狲散的时候,再等一两天杨大哥还不回来,咱们就分家散伙”。

    那老哥在曾彪胸前猛拍一掌,赞道:“够朋友!不愧咱们兄弟一场”。

    在屋子谝闲话的那几个哥们听见院子里的说话声,一起出了屋子把曾彪围住,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这阵子对岸的枪声越来越稀,夜长梦多,要分咱们现在就分,天一亮大家正好下山,从此后鸡往后刨、猪向前拱,各人奔个人的日子”。

    曾彪暗自吃惊,原来他打算给这几个人胡乱打发一点财物,然后自己将山上的金银细软独吞,看来这几个人还真不好对付,想糊弄他们并不容易。但是曾彪也有话说,他言道:“我考虑咱们还是稳妥一点,再等一天两天也不迟,万一杨大哥大难不死,咱们这几个老家伙岂不成了死有余辜的罪人”?

    一个老哥发话了:“咱明人不做暗事,谁不知道谁的肋条有几根!你曾彪想糊弄咱们这几个老哥,没门”!

    曾彪还想申辩,冷不防一个土匪将曾彪击倒,另外一个土匪上前抢走曾彪的钥匙。土匪们都有一手绝活,干起抢劫的活路来干净利落,不过以前是帮助杨九娃抢劫别人,现今是反过来抢劫杨九娃。库房里的财物、金银细软被土匪们分成几份,绑在马驮子上,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土匪们已经赶着马群下山,打算分道扬镳。

    晨曦微熹的早晨,几个突围的哥们抬着受伤的疙瘩上山,正好跟赶着马群下山的土匪碰了个当面,留守的土匪做贼心虚,一见到哥们突围回来,马上四下里逃散。躺在担架上的疙瘩稍一思忖,马上明白了这些老家伙是在抢劫山上的财产!疙瘩也是一个火爆性子,马上命令弟兄们把那几个老家伙全部歼灭。土匪们的枪法极准,山上留守的几个老土匪没有一个逃脱,全部做了枪下冤鬼。

第一百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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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队突围以后杨九娃没有直接上山,而是跟随郭麻子一起来到凤栖县城,当时郭麻子已经昏迷,杨九娃不放心挚友--

    有人曾经给杨九娃捎话,让杨九娃赶快归山,但是没有告诉杨九娃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杨九娃知道山上的土匪们火拼,是在三天以后。三日后杨九娃从凤栖返回山寨,楞木专门守在驴尾巴梁等候,杨九娃见到楞木后有点奇怪,询问楞木:“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楞木一向说话都很直爽,这阵子却有点吞吞吐吐。

    杨九娃火了,骂楞木像个娘们。

    楞木说:“大哥,你先把火气压下来,我才肯告诉你”。

    杨九娃心里一沉:“该不是疙瘩他——遭遇了不测”?

    楞木说:“咱们东渡以后,山上留下来的几个老家伙以为咱们回不来了,打昏了保管曾彪,把山寨的财物洗劫一空,正好让突围归来的弟兄们碰见,双方发生了火拼,那几个老家伙没有一个逃脱,全部被打死在树林子里”。

    杨九娃听后一言不发,打马一鞭,朝山寨直奔,来到山寨一看,只见十几个弟兄全都在聚义堂坐着,一见杨九娃进屋全都站了起来。这次东渡黄河,杨九娃也损失了十几个弟兄,还有几个弟兄负伤,正在凤栖治疗,三十多个人的山寨只剩下不足二十人,杨九娃心里本来就不是滋味,又为了财产之争发生了火拼,更让这个汉子难以承受。他大声质问:“谁下令开的枪”?

    疙瘩腿上缠着纱布,拄着桌子站起来,说:“大哥,是我下令开的枪,要杀要剐我一个人顶着,跟其他弟兄无关”。

    杨九娃看这十几个弟兄跟他出生入死,没有一个认怂,脸颊憋得通红:“疙瘩兄弟,我说你好糊涂!银钱乃身外之物,没有了可以重新挣回来,这些老哥们出生入死跟我几十年,却为了几个臭钱葬送了性命,你把杨九娃置于不仁不义之中”!

    老保管曾彪一手插在腰间,装着腰痛的样子从门外走进来,替疙瘩申辩:“杨大哥,这件事不怪老三(疙瘩排行第三),我曾经力劝他们,他们不但不听,还将我打昏”。

    杨九娃坐下,低头思忖,良久,抬起头,问楞木:“你们回山寨三天,为什么不设灵堂”?

    楞木回答:“灵堂设在祠堂里,阵亡的十几个弟兄全都设了牌位”--

    原来,山上专门有一间屋子设为祠堂,凡是死了的弟兄都设一个牌位,每逢过节或者出外打劫回来都要祭祀。

    杨九娃出屋来到祠堂,焚香跪拜,身后跪倒十几个弟兄。少顷,他站起来,嘱咐楞木:“把为国捐躯的弟兄的牌位移到聚义堂,祭祀三日,为山寨火拼而死去的几个老哥举行厚葬,增设牌位,跟其他弟兄一起祭祀”。

    楞木有些不解,争辩道:“大哥差矣,前边的弟兄为国捐躯,后边这几个老哥死于财产之争,这两类人怎么能供奉在一起?你这样做让在战场上殊死拼搏的弟兄们寒心”!

    杨九娃慨然:“同是人生父母养,活一世不易,虽然死法不同,但是大家都是跟上杨九娃出生入死的弟兄。这件事是咱们山寨的耻辱,希望以此为戒,以后永远再不要发生”。

    疙瘩当了土匪以后,洋芋从来没有上过山寨,听得疙瘩从战场上九死一生,活着回来,而且负伤了,洋芋不顾一切,带着两个女儿,连夜赶到山寨。

    山寨上的弟兄们常去郭宇村,全都认识洋芋,可是疙瘩负伤回到山寨以后,公然跟那个带领他们突围的女人住在一起,那女人给疙瘩端屎端尿,侍候疙瘩的衣食起居,俨然一对恩爱夫妻。两个小男孩在院子里玩耍,好似一对孪生兄弟。弟兄们担心洋芋跟疙瘩混闹,劝说那女人暂时回避。

    疙瘩拉那女人坐在自己身旁,对女人说:“你就坐在这里,洋芋跟我夫妻十几年,我理解洋芋,你们两个终究要见面,早一点解除隔阂对双方都有好处”。

    洋芋带着两个女儿进入疙瘩的屋子,看疙瘩腿上缠着绷带坐在炕上,一只胳膊搂着一个女人,地上两个小男孩在玩耍。心里的不爽一晃而过,不但不吃醋,反而替疙瘩感到欣慰。只是有点难过,看来疙瘩娶了这个婆娘已经几年,而且有了两个儿子,心想我早都主张你另外纳一房媳妇,为你生子立后,你竟然瞒我几年,这疙瘩做事也有点太损,你把我洋芋当成什么人?

    疙瘩见洋芋进屋,满脸带笑,不但不觉得尴尬,反而指着旁边的凳子说:“洋芋,你先坐下,容我给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

    洋芋把提来的包裹放在凳子上,她本人仍然站着。疙瘩笑洋芋也笑,只是两人内心的想法不一样。洋芋说:“疙瘩,我一直主张你给你另外找一个女人,只是这件事你不该瞒着我”。

    疙瘩怀里的女人早都听过疙瘩说他的老婆很丑,见了疙瘩还是猛吃一惊,这女人哪像女人,简直是一头棕熊!她紧紧地靠在疙瘩身旁,眼神里流露出惊恐。可是听了洋芋说话以后,对洋芋的惊恐消除,还有点心存感激,她解释道:“大姐,您误会了,我跟你家疙瘩认识才几天”。

    洋芋怀疑地看着疙瘩,疙瘩说:“她说得是真话,我至今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正是她们父女俩救了我的命,她的老爹爹还为了保护我牺牲了自己,这女人的丈夫死了,我感觉我应当承担起男人的责任”。

    那女人把疙瘩搂着她的胳膊取开,心想大家既然都说明白了也就成了一家人,她对洋芋说:“你母女三人大老远来了,一定还没有吃饭,我给你们做饭去”。

    洋芋说:“不用忙活了,我们坐一坐就走。我们主要担心疙瘩出事,看见疙瘩平安回来,我们也就放心”。

    疙瘩有些不悦,对洋芋说:“洋芋,你想你能走吗?你一走大家都显得生分。住下吧。住几天再回去”。

    杨九娃的小老婆香玉听说洋芋姐姐来了,早都抱着孩子在门口站着,她担心洋芋跟疙瘩闹事,一直没有进屋,这阵子看一家人和解了,还没有进门就喊:“洋芋姐姐,你来了,咱娘可好”?

    洋芋把香玉的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开玩笑说道:“你做了压寨夫人,还记得咱们的老娘?老娘可想你啦,天天念叨你”。

    香玉哭了:“我也是天天想娘,你回家时一定要将我带上”。

    杨九娃平安回到山寨,小女人终于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当夜一对患难夫妻紧紧相拥,小女人睡在杨九娃的怀里激动地嘤嘤嗫嚅:“杨大哥,我不能没有你,从今后那样冒险的事儿你不要再做了,行不”?

    杨九娃抚摸着香玉,感觉中小女人的身子光滑得像只泥鳅,他翻身骑在小女人身上,小女人在暗夜里等待,一动不动。杨九娃想起了战场上那一个个倒下去鲜活的身影,浑身一阵燥热,头上冒出了汗珠。小女人双手把杨九娃的脖子钩住,关切地问道:“杨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杨九娃猛然从小女人身上弹起来,急速地穿好衣服,开了门来到马厩,牵出自己的坐骑,翻身骑上,值岗的哨兵问他:“杨大哥,你要去哪里”?

    杨九娃甩了一鞭,马朝山下飞奔,身后撂下一句话:“我出去转转就回”。他有一桩心愿未了,不可能睡在女人的怀里逍遥。此时还有另外一个女人让杨九娃揪心,大家都突围而归,单丢下何仙姑一人断后,杨九娃知道何仙姑的本领了得,可是子弹不长眼,现代战争一个人要突出重围谈何容易!何仙姑是杨九娃心里那一根跳动的脉络,时刻牵动着杨九娃的神经,几十年来杨九娃多少次化险为夷,都是何仙姑助他一臂神力,今夜,杨九娃不能光图自己享受,他必须见到何仙姑,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下了山来到黄河岸边,杨九娃遥望对岸的鹰咀在暗夜中静默,突然一道亮光一闪,一颗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陨落在凤栖县城的方向,仿佛心有灵犀,杨九娃即刻断定,何仙姑已经回到仙姑庵!他几乎不加思索,跃马扬鞭,直奔驴尾巴梁而去。

    下了驴尾巴梁,黄龙山被杨九娃摔在身后,黄土高原在这里展现了她全部的风姿,一条条沟壑纵横,把平整的塬面切割得七零八落,凤栖城像一颗高原明珠,镶嵌在黄土高原之上。离城向东十里,一片翠柏掩映之下,仙姑庵座落其中。

    往事如烟,在杨九娃的脑海里轮番出现。那一年,杨九娃落魄在仙姑庵栖身,何仙姑靠一座仙姑庵的收入,养活了杨九娃的十几个弟兄,使杨九娃得以苟延残喘,储精养锐,为以后的重整旗鼓奠定了基础。

    人生就是这样,有时看似山穷水尽,却突然间柳暗花明。杨九娃根本就没有想到,何仙姑能冒着枪林弹雨,只身来到战场,救杨九娃于水火之中……

    启明星高挂,夜风很是生凉,杨九娃骑马走进柏树林子,下了马,在拴马石上把马拴好。看那紧闭的门缝里,有一丝灯光外泻,他知道里边肯定有人,……他蹑手蹑脚,朝门口走去,胸腔里升腾起一片肃穆一片神圣,感觉中他不是前来约会,而是朝圣……山门自然打开,泻出一片光明,杨九娃看见了何仙姑双手合十端坐莲台,面如满月,眼睛微闭,朱唇一张一合,声若洪钟:“杨九娃,老衲知你今晚要来,故在此等候,念及你我夫妻一场,给你指拨迷津,赶快带着你那小女人远离尘世,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了却余生。如果再迷恋尘世浮华,以后难免有杀身之祸,不得善终”。

第一百六十六章

    李妍感觉世界末日来临,眼前一片昏暗。她强迫自己镇定,心里苦苦的,有点恶心得想吐。她感觉到自己好像一只羔羊,被毕旅长抬上肉案,浑身被肢解得鲜血淋漓,毕旅长狞笑着,流露出贪婪的眼色……李妍欲哭无泪,感觉中五脏六腑全被掏空,整个人只剩下一具躯壳。霍大姐看见李妍的脸颊由赤红变得煞白,嘴唇发青,心里有些胆怯,闹不清这个姑娘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响。她安慰李妍:“我们只是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不同意嫁给毕旅长,组织上可以重新考虑为你物色其他首长”。

    二妮比李妍早来延安几个月,亲眼目睹了许多女孩子都是这样,被分配给八路军的首长做了“革命伴侣”,残酷的战争年代,婚姻也可以冠以“革命”的理由。二妮开始劝李妍:“咱们是老乡,我是为你好,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不要抗争,反抗无用。女人,天生就是嫁汉的命,嫁一个年龄大点的男人,他知道疼你”。

    李妍哇一声哭了,爱哭是女人的天性。李妍一边哭一边说:“我有丈夫,我的丈夫也是一个八路军战士,他的名字叫做年贵明。来延安以前我俩已经在凤栖家里举行了婚礼,这件事毕旅长不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强迫一个有夫之妇改嫁”?!

    霍大姐内心一惊,这是一个新情况,事先霍大姐并不知情。是毕旅长亲自向组织申请,他需要一个“革命伴侣”,并且直言不讳他看上了李妍,请示组织替他把李妍的“思想工作”做通。当年为年纪大的首长物色“革命伴侣”成为组织上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只要首长看上了那个女孩,就由一些参加过长征的女同志来做通这些女孩的工作,也有的女孩趋之若鹜,一听得要嫁给首长就满口答应。大部分女孩一开始都极不情愿,但是禁不住“红娘”大姐们的软缠硬磨,禁不住那铺天盖地的“政治思想工作”,禁不住威胁加利诱,最后都不得不走向婚姻殿堂,女人一旦突破婚姻那道门坎,就会脱胎换骨,成为男人的附庸。女人需要男人的关爱,男人需要女人的温柔,相互间逐渐磨合,成为相濡以沫的夫妇。霍大姐安慰李妍:“有关你的情况我们可以向毕旅长反映,但是无论如何不要影响工作”。

    李妍把霍大姐的衣服袖子拽住,流泪道:“霍大姐,我跟二妮是同乡,希望你把我的工作调动一下,这里全是一些男人,我连说话的伴儿都没有”。

    霍大姐抚摸着李妍的头,说:“就我个人来讲,我很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可是我得征求组织的意见,还得做毕旅长的工作,听毕旅长说,你字写得很好,是个不可多得的秀才。咱们八路军里边有文化的女同志不多,你可以做我们的文化教员”。

    那一段时间李妍精神恍惚,干什么都不能专心。她最害怕跟毕旅长单独呆在一起,甚至毕旅长一声咳嗽都让她心里为之颤栗。李妍盼望霍大姐到来,把她从这里调走,李妍在毕旅长身边度日如年,总担心时间一久她会精神崩溃。

    李妍开始痛恨年贵明,那种痛恨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日俱增,她简直瞎了眼,会爱上一个不敢承当责任的势利小人!如果年贵明能够勇敢地站出来,公开承认李妍就是他的爱人,李妍就不会陷入绝境,相信毕旅长也会死了那份心。可是据毕旅长跟霍大姐交谈,为此事毕旅长专门找年贵明谈话,年贵明矢口否认他跟李妍之间的夫妻关系,并且说那是李妍一厢情愿,他年贵明不会违犯党的纪律。

    霍大姐给毕旅长建议,这件事不能心太急,很明显李妍已经产生了抵触情绪,急火猛攻适得其反,说不定还会造成不良的影响。她认为毕旅长跟李妍暂时分开一段时间,把李妍调到霍大姐的单位,由霍大姐慢慢地做通李妍的工作,李妍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思考以后,说不定会回心转意。

    毕旅长不等霍大姐说完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坚决不让你把李妍带走!为了这个小妞我倾注了全部心血,李妍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即使李妍不肯嫁给我,我也不会放她走”。

    霍大姐坦然一笑,说她理解毕旅长的心情。但是一同来的二妮却替李妍抱屈,感觉中那个毕旅长差远了,不但人长得瘦小,看上去好像一把干骨,而且脖子上有一处明显的刀疤,霍大姐说毕旅长三十二岁,看面相跟实际年纪相差许多。女人有时就是男人饭桌上的一道菜,是男人花瓶里的一朵花,二妮虽然有大首长为她撑腰护驾,但是每天都活得胆颤心惊,因为窥视二妮的领导不在少数。革命者不是苦行僧,革命者不是孙大圣,革命者同样需要女人,需要爱情。同样是女人,二妮同情李妍不幸的遭遇,回去的路上二妮忧心忡忡地问霍大姐:“那个毕旅长会不会对李妍动粗”?

    二妮说出了霍大姐想说而没有说出口的担忧,那样的事情谁也不敢保证,女人们被强暴以后一般都忍辱负重,把满腹苦水咽进肚中,然后委曲求全,在大家的喝彩声中步入婚姻的殿堂,但是也有极个别烈女不甘受辱,悄悄采取极端手法了结生命……那样的事情以前曾经发生过,自杀者悄无声息地拉来掩埋,身上背着自绝于党的罪名。

    霍大姐委婉地告诫二妮:“今天的事情你知我知,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出去”。

    送走霍大姐和二妮以后毕旅长心情烦乱,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其实毕旅长没有冤枉年贵明,年贵明回延安以后就是不敢公开承认他跟李妍之间的婚姻关系。年贵明是个有野心的青年,他不会让婚姻的枷锁影响他的晋升和进步。女人算什么?盒子枪、带盖盖,还怕八路老爷没太太?只要革命成了功,一人一个女学生!思想起屈志琪衣锦荣归那种荣耀,年贵明在心里为自己鼓劲,一定要干得出人头地……

    毕旅长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条计策。

    毕旅长不会让婚姻的烦心事影响他的情绪,他看周围的部下们一个个眼神怪怪的,知道纸里包不住火,这些部下们全都知道了毕旅长求婚遭到了李妍的拒绝。毕旅长必须从目前这种尴尬的局面中走出来,他九死一生干到这一步也确实不容易,没有过关斩将的本领他不会身居高位。毕旅长站起来走出窑洞,手里夹一根纸烟,度步来到李妍住的土窑门口,门从里边关着,隔着窗子朝里看,李妍爬在桌子上抽泣,肩膀不住地抖动。毕旅长感觉身后无数双眼睛刺着他,如芒在背,可他全然不管不顾,毅然决然地敲门,尽量使自己的声调平稳:“小李子,把门打开”。

    李妍抬起头,迅速地擦干了眼泪,掏出一面小镜子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然后走过去,把门打开。毕旅长走进窑洞,坐在椅子上,转过身,看李妍已经出了窑洞,站在门外。院子里刚才偷窥毕旅长的战士们全都溜回窑内,只有哨兵在来回走动。

    毕旅长生气了,命令道:“李妍,进来”!

    李妍唯唯诺诺,走进了窑洞,面朝墙壁站着,给毕旅长一个脊背。

    毕旅长口气缓和了:“小李子,我知道,我比你大许多,可我也是出于真心。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但愿这件事不要影响你的工作”。

    李妍转过身,眼睛罩着一圈红晕,刚刚哭过的李妍楚楚动人,她直视着毕旅长,射出来的两束目光简直能把毕旅长刺伤,事已至此李妍索性破罐子破摔,不留任何余地,把毕旅长逼进死角:“首长,我尊敬您就像尊敬我的老爸,我知道年贵明不敢承认我们之间的婚姻关系,害怕影响他的进步,但是这种婚姻关系确实存在,不然的话我的爹娘不会放我一个女孩子独自来延安闯荡。既然首长说过不会强迫我,那我就再提一个要求,把我的工作调离这里”。

    毕旅长好赖领导着一千多名战士,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岂能栽倒在一个小女子手里!?他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冒了几下,费劲把自己的火爆脾气圈进笼子里,脸上的笑容显得僵硬,他说:“你提出的要求我们可以考虑”。

    那一刻,李妍突然对毕旅长产生了一丝好感,感觉中这个瘦小的南方人像个男人。她目送着毕旅长走出窑洞,心情稍微有点轻松。人有时容易产生错觉,感觉中毕旅长已经把她放弃,晚上睡在炕上李妍黯然神伤,对爹娘的思念又填满了她的胸腔。李妍睡不着,点亮油灯,在油灯下给爹娘写信,她似乎有满腔的话儿要说,却连一句也说不出来,她握着笔呆呆地坐着,一直到东方发亮。

    自那以后一直过了一个多月,毕旅长再也没有对李妍发动过婚姻攻势,那场风波犹如激流中的一朵浪花,稍纵即逝,不留痕迹。李妍的心态也逐步恢复平静,只是见到毕旅长时仍然拘谨,还在盼望毕旅长能够兑现承诺,把她调离这里。

    那天跟往常一样,李妍走进毕旅长办公的窑洞,看毕旅长满脸严肃,把一份文件递给李妍,李妍接过文件一看,一行大字赫然入目:

    年贵明同志壮烈牺牲……

第一百六十七章

    郭宇村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郭宇村有十七个男丁帮助郭麻子东渡黄河去打日本,只回来五个,张大山已经被日本鬼子打死,其余的十一个人被鬼子兵用绳子绑到转马沟煤矿当了矿工。当年煤矿工人被称作“煤黑子”,是一群死了没埋的活尸,郭宇村的女人们知道,那十一个人活着回来的希望渺茫,一座活生生的村庄转瞬间变得死气沉沉。

    可是郭宇村还有两个人置身度外,虽然他们的老爹也被日本鬼子绑去做了煤矿工人,虽然他们的妈妈也哭得涕泪涟涟,但是他们感觉不来悲伤,他们陷入情网无法自拔,外部世界发生的一切跟他们没有关系,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方。用年翠英的话说,一对“小冤家”。

    吃过早饭年翠英来到蜇驴蜂家,商量文涛跟文慧这一对小冤家的婚事。年翠英想得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既然两个孩子已经热络的分不开,就不如顺水推舟,玉成二人的婚姻,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散一桩婚,年翠英绝不做棒打鸳鸯的蠢事。

    年翠英一进院子就喊:“亲家母,我看你来了”。

    蜇驴蜂不用出门,就知道谁来了。这两天蜇驴蜂又悲又喜,悲的是青头帮助郭麻子东渡黄河没有回来,喜的是女婿板脑从乱军阵中捡了一条生命回来了。板脑回来的那天晚上,文秀也不管娘跟几个妹妹就在面前,搂住板脑又哭又笑,哭完了笑够了,又用细密的牙齿啃板脑的脖子,直把板脑疼得喊叫起来,文秀仍然不肯松手。

    年翠英风风火火地进了屋子,看见蜇驴蜂正在穿鞋,忙把蜇驴蜂扶得重新坐在炕上,自己也脱了鞋上炕,两亲家母对坐,文秀端上来一小簸箕瓜子,两亲家母一边嗑瓜子一边说话。

    蜇驴蜂说:“亲家母,我知道你来干啥,可是青头和全发都不在家,全村人心惶惶,这种时候给娃办事恐怕不妥”。

    年翠英说出了她的打算:“咱们把俩娃的婚事办小点,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饭就行。全发不在家,日子总还得要过,我打算过几天把凤栖县城老爹爹原来开饭馆的那幢门面房重新收拾一下,到县城去开一家饭馆,想叫几个孩子到县城继续上学”。

    蜇驴蜂暗自思忖,这个亲家母比自己有能耐。嘴上却说:“我的女儿也不是捎来的带来的(意思为私生女),偷偷摸摸算啥?必须明媒正娶”。

    年翠英听清楚了亲家母的潜台词,蜇驴蜂还想争端聘礼。年翠英一辈子争胜好强,说话做事干脆,她开门见山地说:“亲家母你放心,聘礼之事全发在时已经准备好了,文慧今年十六岁,按照习俗,聘礼应当是十六石谷子,折合成钱是二十四块银元,另外还有四丈老布,六斤棉花……”

    蜇驴蜂不等年翠英说完,忙把话打断:“哎呀呀亲家母,你把我张凤(蜇驴蜂)看扁了,我是说,虽然在一个村子住着,也还得设几桌席,热闹一下,娃一辈子只结一次婚,冷冷清清算啥”?

    年翠英知道,蜇驴蜂雁过拔毛,心思很沉,主要是看上了那幢老宅院。如果设席肯定要在老宅院搭席棚,给儿子布置新房也要布置在老宅院内,容易给村里人造成错觉,那幢老宅院属于文涛。年翠英感觉有必要把那幢老宅院的归属说清,避免以后为家产争执。年翠英接上话茬,说:“亲家母你说得对对的,娃一辈子只结一次婚,我也打算热闹一下,只是村里的男人们都不在家,女人们的心里都不袩和(相当于不舒服),闹腾得大了恐怕——”

    说到这里年翠英故意顿了一下,蜇驴蜂也不是憨憨,知道年翠英想说啥,于是绵里藏针,夹枪带棒:“我家嫁女,你家娶媳妇,怎么铺排是你自己的事。好男不在乎家当,好女不在乎嫁妆,不过女子是娘身上的一块肉,总该为女儿争端一下,文涛是你家大儿子,那幢老宅院理应归文涛所有”。

    年翠英的脸上绽开了一朵秋菊,一笑满脸皱褶:“亲家母咱们是隔墙邻居,我家的家事你知根知底,文涛他爷爷走得不明不白,全发还有一个异母兄弟,那郭全中以后究竟回不回来谁也说不清楚,回来以后总不能让人家住在野地里。况且我有四个儿子,婆婆养儿个个有份,说什么文涛也不能独占那份基业”。

    这些事蜇驴蜂全都装在肚子里,况且年翠英说得全部在理,你找不出破绽,于是退了一步:你家的家事我管不着,我只是想问:“你打算把俩娃的新房布置在哪里”?

    这次轮上年翠英发问了:“亲家母你说把俩娃的新房布置在哪里合适?还能布置在哪里?肯定是老宅院,这你不用担心。刚才亲家母一句话说对了,好儿子不在乎家当,好女子不在乎嫁妆。儿女自有儿女福,何为儿女做马牛?我主要是担心那两个小冤家这样不明不白地黏糊在一起丢人,给娃早点把事办了,咱们都省心”。

    说话间文秀把饭做好端上炕来,年翠英要走,蜇驴蜂一下子把亲家母的袄袖子拽住:“这顿饭又不是鸿门宴,亲家母你就这样走了打脸,好赖吃吧,我也不给你倒酒。女大不中留,留下结怨仇,说归说,做归做,虽然咱们俩家的掌柜都不在家,咱们也就大胆地当一回家,好赖找个媒人,给俩娃订个好日子,至于其他事,就按亲家母说的办,我也不争端”。

    这时文涛文慧双双走进屋子,给两位老人跪下,板脑手里拿半瓶子酒,给两位孩子把酒斟满,文慧敬公婆,文涛敬岳母,孩子们敬酒俩亲家母不可能不接,俩亲家母接过孩子们的敬酒又对碰了一下,年翠英一张口把酒灌进肚子,蜇驴蜂只把酒杯搭在嘴边抿了一点,又把酒放在盘子旁边,板脑看年翠英张口想说什么,把岳母面前的那杯酒端起来说:“我娘不会喝酒,我来替她喝”。说毕一仰脖子,将那杯酒灌进肚中。

    吃完饭年翠英说:“亲家母我的家里还有几个孩子,不敢耽搁了,我得回家给娃们做饭”。接着又对文涛说:“文涛,咱们回家”。文涛磨蹭着不想走,年翠英无奈,只得一个人回家,她感觉有点伤心,一边走路一边想,娶一个媳妇出嫁一个儿,儿子一有媳妇就忘了老娘。

    年翠英生性好强,她不会让人家说她凄惶,好懒财东家出身,瘦死的骆驼比羊大,回到家里年翠英便打开柜子,翻出了当年出嫁时娘家陪嫁的梳妆匣子,匣子里藏着平日里积攒下的私房钱。这些钱郭全发并不知道,郭全发是个甩手掌柜,结婚以后所有的收入都交与妻子保管,日常花销又伸手向妻子要,那些年叫驴子还没有死,郭全发找岳父要钱一般不会空手而归,年翠英就把多余的钱积攒起来,为了几个孩子以后念书开销,现在大儿子郭文涛就要结婚,这笔钱正好派上用场。

    年翠英把几个孩子都赶出屋外玩耍,自己一个人关起门来数钱,她把梳妆匣子抱到炕上一倒,哗啦啦倒出一堆银元,其中还有一个布包,年翠英把布包一层层解开,里边露出一枚黄橙橙的黄鱼(金条)。年翠英记得,公爹带回牡丹红以后的一天,孙子媳妇年翠英为爷爷郭子仪烧炕,烧完炕以后年翠英打算出屋,爷爷摆手让年翠英先等一下,接着爷爷把头探出屋外看看,然后把门关紧,把他的袍子撕开一条口子,取出一个布包,把布包一层层解开,里边露出一条黄橙橙的金鱼。爷爷要翠英把那条金鱼保管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爷爷还说,那金鱼原来一共有两条,那一年公爹郭善人被何仙姑绑了肉票,为了赎回郭善人,爷爷用了一根金条。

    年翠英把金鱼拿在手里看看,重新用布条包好,给儿子结婚时用不着,因为年翠英积攒的银元足够,她把倒在炕上的银元数了一遍,取出一些,其余的重新装进梳妆匣子里,压在柜子的最下边。然后坐下想想,应当找谁给孩子做媒?

    其实,刘媒婆是个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二狼和豹子回来了,大狼和三狼却被鬼子拉到煤矿上强迫做了矿工。年翠英担心刘媒婆心里有负担,不肯答应。想来想去还是找漏斗子比较合适,村里除过良田爷就数漏斗子年纪最大,年纪大的人做事比较稳妥。

    年翠英给几个孩子做好饭,嘱咐文选管好几个弟妹,然后出了门,打算去找漏斗子,路过豆瓜家门口时被豆瓜媳妇水上漂看见了,水上漂隔门喊道:“嫂子,你到我家来一下”。翠英是个热心肠,谁家有事她都肯去帮忙,听见水上漂叫她,翠英一转身,来到豆瓜家。

    豆瓜媳妇一见翠英就哭,她一边哄孩子一边哭着问翠英:“为什么板脑和二狼都回来了,咋不见豆瓜回来”?

    翠英刀子嘴、豆腐心,一见别人哭自己的眼圈就红。她揉揉眼睛说:“我家掌柜也没有回来,咱村里没有回来的男人还有十一个,听说他们都在一起,等过了这阵子咱们慢慢打听,打听到消息以后再想办法救人”。

    豆瓜娘进来,老太婆明显消瘦了许多,她扶着炕沿说:“我听说咱村里的男人都被押往转马沟煤矿,我娘家就在转马沟,我想服侍媳妇出了满月,过河去找豆瓜爹和豆瓜”。

    翠英自己心里有事,反过来安慰别人:“大婶你年纪大了,不要愁坏了身体,你看你的孙子多疼人,村里人都在想办法,咱们不要着急”。

第一百六十八章

    张大山的灵堂设在他家的堂屋,郭宇村的男人都来为张大山守灵,良田爷给张大山的灵堂前上了一炷香,然后就要跪下磕头,被张大山的两个儿子张东奎、张东仓扶住,众人劝良田爷这个头不能磕,长辈给晚辈磕头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良田爷正色道:“你们差矣,仙逝者为长,人死了就等于升天,张大山比我先走一步,我就应当磕头”。众人感觉良田爷说得在理,于是大家一起跟随良田爷给张大山的灵堂上香磕头,磕完头后大家分坐两边,为张大山守灵。

    除过良田爷漏斗子年纪最长,开始几天漏斗子担心最大,他的四个儿子全都去了河东,这两天漏斗子心情稍微安慰,他的四个儿子回来两个。可是大狼三狼没有回来仍然让漏斗子担心,他看郭宇村仅剩下的几个男人全在这里,试探着问道:“咱们应当想办法营救那些没有回来的人”。

    板材去了两个儿子帮助郭麻子东渡,庆幸回来一个,还有一个儿子没有回来,没有回来的儿子是老二板囤,那一年板材曾经把板囤过继给豆瓜爹为儿,想不到板囤后来又跑了回来,究竟板囤是不是板材的亲生儿子多少年来一直是个谜,板囤没有回来板材心里也不太着急,听得漏斗子说要救人,板材说:“咱们应当找他****的郭麻子要人”!

    漏斗子听得这句话心里一震,感觉到板材说得蛮有道理。是呀,假如不是郭麻子,张大山就不会死,郭宇村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被鬼子抓去回不来,这笔帐算在郭麻子头上一点都不冤枉他!漏斗子一拍大腿,又恢复了往日的滑稽相,说:“还是板材老弟想得周全,咱们应当找那郭麻子算账”。

    良田爷摆摆手,对两人说:“郭宇村就剩下咱们三个人年纪最大,你俩刚才的话在这里说说可以,千万不要传出去。要算帐也算不到郭麻子头上,应当找日本鬼子算账!我倒认为郭麻子是条汉子,死都不向日本鬼子投降,老汉我老了,比你们多吃了几石五谷,咱们要对得起死了的大山,不要丢咱郭宇村的人”。

    漏斗子脑袋转弯极快,忙又应承道:“还是良田老叔想得周全”。

    板材还有些想不通,嘟囔了一句:“咱老百姓种田吃粮,管他娘嫁谁”!

    良田爷说:“自古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大道理我不懂,连土匪杨九娃都东渡黄河去打日本,咱可不能犯糊涂”。

    郭宇村逃回来的三个年轻人一致附和道:“良田爷说得在理,要不是隔条黄河,日本鬼子早都打到咱们这里,我们刚从战场上捡了一条命回来,亲眼目睹了鬼子的残忍,咱们应当跟郭麻子、杨九娃联合起来,想办法救人”。

    良田爷说:“这就对了,咱村里家家都有一本逃荒史,能走到一起也算缘分,现在男人们大都不在家,全剩下一些女人,千有头百有头,咱们村里也应当有个头儿”。

    板材知道漏斗子不是当头儿的料,良田爷年纪又大了,看来看去,心里蠢蠢欲动,感觉到幸运砸到自己头上,有点忘乎所以。他几乎迫不及待毛遂自荐:“我看这个头儿我当上比较合适”。

    大家把目光投向良田爷,等良田爷表态。漏斗子的痞劲又上来了,调侃道:“我看咱俩逑上画眉眼(骂人的方言),都没个人样。这个头儿还是良田爷当上”。

    良田爷说:“倒退十年,我当仁不让。可是现在年纪大了,想给村里人办事心有余力不足。我看大家都不要争了,这不是什么美差,这个头儿就让二狼当上,年轻人腿脚利索,给大家跑腿办事也方便些”。

    板材自讨没趣,感觉脸上有点过不去,找个台阶下来,于是说:“我家里还有点事,先走一步”。站起来把烟锅子别在后腰,倒背着手,及拉着鞋,出了屋。

    漏斗子朝板材背影唾了一口:“呸!尿壶上碗架,还想充大器”。

    板脑也在场,感觉漏斗子说话太损,站起来想顶撞漏斗子几句,二狼拽住板脑的袖子,拉得板脑重新坐下,反过来埋怨漏斗子:“爹,村里老人不多,就剩下你们三个,我板材叔也不过是想给大家跑跑腿,你不能那样损人家”。

    漏斗子被儿子抢白了几句,脸上讪讪的,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正好狼婆娘过来,说年翠英找漏斗子有事,漏斗子趁机溜了出来。

    走在半道上漏斗子问老婆:“咱跟年翠英平日并没有瓜葛,她找我干啥”?

    狼婆娘把漏斗子的耳朵拽住,厉声呵斥道:“把你那张臭嘴收拾干净点,都不看看现在是啥时候”!

    转瞬间回到自家屋子,看见大儿子媳妇正跟年翠英说话,眼睛上挂着泪珠,漏斗子咳嗽一声,大狼媳妇看见公爹回来,擦干眼泪,起身离去。漏斗子双手筒在袖管里,问年翠英:“你找我”?

    年翠英笑得勉强:“掌柜的不在家,这个家就得由我来当,我家大儿子文涛没有出息,跟蜇驴蜂的二丫头混在一起,我想给俩娃把婚事办了,村里年纪大的人不多,想请你老叔给俩娃保媒”。

    狼婆娘从外边回屋,接过翠英的话头:“我说翠英,村里人还没有死完,你找那个糟老头子干啥。那老家伙我不是不知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担心把你的好事办砸。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

    年翠英顺水推舟:“那就麻烦婶子替侄女跑一趟腿。那张秀(蜇驴蜂)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只要她提的要求不出格,你就替翠英答应下来”。

    狼婆娘说:“我拙口笨舌的,不会说媒,我请我亲家母刘媒婆去说,保证误不了你的事”。

    年翠英说:“我原来也打算直接去请刘媒婆,只是——”

    狼婆娘知道年翠英想说啥,接口道:“娃呀,我说你们都把心放宽,咱村的那些男人不会出啥事,我这辈子遇的事多了,感觉不来害怕。各人该干啥就干啥,给娃结婚是喜事,咱村里又要热闹一场”。

    年翠英说:“还是婶子年纪大,经的事多,心宽,我们年轻,遇到这样的事情想不开,一个个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其实我想,各家的日子还得要过,天塌不下来”。年翠英说着就要走,浪婆娘也不挽留。只是说让翠英回家后等她的消息,一旦做通了刘媒婆的工作她马上告诉翠英。

    却说那板材走出张大山家门,心里的那一点不愉快被风一吹,马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心想全村就他一个人走运,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回来,那个板囤是不是他的亲种还不一定,即使死了也不觉得可惜,板囤还有三条儿子三个女儿,皇帝轮流做、明年到咱家。我不稀罕当那个头儿,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以后这郭宇村就是我板材的天下!

    场院里,一只大红公鸡昂首挺胸,站在草垛上咯咯叫了几声,几只老母鸡不为所动,依然在草堆周围刨食,那公鸡感觉无趣,扇着翅膀从草堆上冲下来,猛然间骑在一只老母鸡身上,那老母鸡心甘情愿跟老公鸡亲热,配合得极为流畅。

    板材憋尿了,掏出家伙站在路边就射,突然间他看见亲家母蜇驴蜂从自家院子里出来,手拿一把笤帚,把那只老公鸡赶跑,把自家的老母鸡朝院子里吆喝。板材把家伙装进裤裆里,把裤子系好,走上前帮亲家母赶鸡。

    蜇驴蜂抬头一见是亲家,脸微微一红,见板材走到自家门口了,谦让道:“亲家,回家坐坐”。

    板材毫不客气,倒背着手跟着亲家母进屋,抬头看亲家母把头梳的油光,黑老布裤子,绿格子棉袄衬托出纤纤细腰,四十岁的人了仍然风情万种。板材看得口里直流涎水。回想起自己的老婆年轻时也曾经有那么几分姿色,不然的话不会让货郎拐跑。可是这十几年一窝接一窝地下崽,脸上早已经变成了黄瓜,弯腰弓背,两只眼睛见风流泪,脸上的皱褶比尻壕子还深……板材想得出神,不小心被门槛一绊,差点摔倒,蜇驴蜂回身,下意识把板材扶住,板材就势扑到蜇驴蜂怀里。

    蜇驴蜂把板材猛一推,门板咣当一声,板材扶着门框站定,讪笑着说:“你家门槛太高,差点把我绊倒”。蜇驴蜂过来之人,岂能看不透板材的心里?男人都这德行,就爱占女人的便宜。要是搁别人,蜇驴蜂早一根擀面杖把那家伙赶出门,可是板材是亲家,蜇驴蜂还是留了些情面,她说:“你看,青头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招呼你不太方便”。

    板材知道亲家母下了逐客令,可他仍然赖着不走。他自己走进屋,拍拍屁股上的土,一翘腿坐在炕沿上,从后腰取下烟袋,装了一锅子旱烟,反客为主:“问蜇驴蜂,有火没有”?

    正好儿子媳妇文秀进来,虽然说板脑做了上门女婿,文秀见了板材仍然叫爹,文秀没有看清娘的表情,小媳妇仍然被板脑突然回家而高兴得昏了头,她朝公爹一笑,脸颊上两个小酒窝显现,甜甜地叫声:“爹,我给你点烟”。

    板材翘起二郎腿,心安理得地让儿子媳妇替他把烟点着,美滋滋地抽着,吐出一口浓烟,回头看娘,娘的脸色胀成了猪肝。

    文秀没有看见刚才发生的尴尬事,还以为娘是一个小心眼,她有点艾怨地朝娘努嘴,感觉中娘不该那样对待公爹。

    蜇驴蜂也是一个不好惹的角色,单听那绰号就吓人,她不管女儿什么态度,把话说得更加明白:“亲家,你看,青头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多有不便,你还是回家吧,板脑回来我让他来你家看你”。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板材再不走也就说不过去,他跳下炕,临走前还装模作样:“亲家母,咱们不当亲是两家,当了亲就成了一家,以后有啥难处你就吭一声”。

第一百六十九章

    谷椽谷檩这几年的日子也过得颇有起色,弟兄俩有自己的马队,常年四季做赶脚生意,规模虽然比不上张大山、大狼四兄弟庞大,但是一年也不少挣钱。弟兄俩住的茅屋在村子边沿,院子周围围起一圈栅栏,大门外拴两条猎狗,棒槌跟呼风雨两个媳妇平日里跟村里人不怎么往来。

    谷椽谷檩弟兄俩原来共用棒槌一个女人,那一年内蒙古呼掌柜的小女人跟上谷椽私奔,于是俩兄弟都有了各自的媳妇,关起门来各家的日子过得不同,有人说弟兄两个的女人轮换着使用……其实被子窝里的那点破事也就是那样,连苍蝇蚊子都会。可是人们就是乐此不疲,演绎成丰富多彩的情感社会。有钱的日子真好,两个媳妇从不下地干活,院子里种一点蔬菜够吃,从内蒙到长安赶一次脚大约需要一个月时间,村里人发现弟兄俩每个月都轮换着回家,回家时马背上驮着麦面和大米,两个媳妇不吃杂粮。

    日子就那样一天天过去,村里人发现,那一年,呼风雨几个月没有出来,出来时怀里抱一个孩子。可是那棒槌跟了弟兄俩几年,肚子依然扁平。又过了一年,大孩子由棒槌抱着,呼风雨怀里抱一个婴孩。呼风雨爱到林秋妹家串门,林秋妹告诉村里人,那棒槌不会生育,那两个孩子全是呼风雨所生。

    不管怎么说,两个女人在一起相处和睦,村里人几乎没有见过他们吵架,偶尔去瓦沟镇赶集也形影不离,仿佛一对亲姐妹。谷椽谷檩不在家的日子,两个女人便把柴门关紧,在院子里逗一双孩子玩耍,有时出来到林子里转转,也是互相拉着手,有人还看见这两个女人在树林里互相亲昵……男人们屁股后边有个屎罐子,还能互相满足那点需要,女人相互间靠什么满足对方?

    算了吧,想那些做什么?男人们不在家的日子,谁也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正月里大家都在场院里看戏,疙瘩找着了谷椽谷檩,因为弟兄俩原来都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会凫水,郭麻子东渡黄河需要他们帮忙,于是弟兄俩就跟村里人一起来到黄河岸边帮助郭麻子摆渡,谁知道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打听到二狼回来了,呼风雨去找过林秋妹,打探谷椽谷檩的消息,二狼回答得含糊其词,他说让呼风雨不要着急,听说那些没有回来的人全部被日本鬼子强迫做了煤矿工人,也许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

    内蒙的女人一般都比较强悍,过了一两天村里人看见呼风雨一身男士打扮,头戴一顶毡帽,身穿蒙古长袍,骑一匹骏马,朝黄河岸边走去。呼风雨在黄河岸边伫立良久,看黄河泛起一片浊浪,岸边空无一人,一艘渡船自横,两岸的大山静默。呼风雨等了好长时间,等来了一队在黄河岸边巡逻的中国士兵,士兵们劝小伙子(呼风雨男士打扮,士兵们认不出来)回家,渡河的风险太大。

    呼风雨不肯善罢甘休,问那些巡逻的士兵:“为什么渡船上没有摆渡的艄公”?士兵们听出了呼风雨是个女的,纷纷把呼风雨围住,一个胆大的士兵掀开了呼风雨头上戴着的毡帽,呼风雨露出了满头秀发。

    当兵的都这个德行,一看见女人都围上来挑逗,况且呼风雨长得靓丽,吸引大兵们的眼球,有个士兵上来摸了一下呼风雨的脸蛋,被呼风雨一下子扭住胳膊摔出老远,其他士兵不敢造次,把枪口对准了一个女人。

    这时一个军官走上前,大声命令士兵们把枪放下!并且质问那些士兵:“你们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袍姐妹,算什么军人”?

    士兵们脸上讪讪地,说我们只是逗这个小妹子玩耍,没有什么其他意思。

    那呼风雨对汉语有点半生不熟,以为这些大兵要跟她比试,她把蒙古长袍脱掉,露出一身红衣,拉开一个比武的架势,只等那些大兵们前来接招。

    大兵们看着惊奇,知道这妹子是个蒙古人,蒙古人的武艺了得,可是还是有人不服,脱掉衣服要给这个妹子比试,于是大家站在一边助威,看龙虎相斗。

    那男的五大三粗,女的娇小玲珑,可是女的一招一式都很到位,男的却显得笨拙,勉强地应付了几招,被呼风雨重重地摔倒在地。其他大兵还看不过瘾,感觉中跟女的逗玩开心,大家都认为比武为的是寻乐,一个个都轮流上去比试了一下,呼风雨大出风头,把那些大兵们一个个打翻在地。

    那个军官在旁边看呆了,问妹子:“姑娘,你是哪里人”?

    呼风雨回答:“我是谷椽的媳妇,谷椽替郭麻子摆渡去了河东”。

    士兵们都没有见过谷椽,不知道谷椽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娶得这么靓丽而忠贞的媳妇。那妹子继续说:“只要大兵们能帮她找回丈夫,呼风雨愿意倾家荡产,把所有的家资捐献给大兵”。

    军官指了指河对岸,看山的壑口出现了一队巡逻的鬼子兵,士兵们马上散开卧倒,敌对的双方隔着黄河开火,这样的对攻杀伤力极小,开火的双方只是为了震慑对方。突然,一颗炮弹落在士兵们的身后,炸出一个深深的弹坑,呼风雨骑来的那匹马前蹄腾空,发出一阵长长的嘶鸣,对岸鬼子的机枪对着骏马扫射,那匹骏马倒在血泊之中。

    呼风雨一声惊呼,爬起来要扑向骏马,被那军官摁倒,嘴贴着妹子的耳朵大声喊道:“子弹不长眼,你不要命了”!

    双方对射了一阵子,我方的士兵主动撤离,那匹马还在血泊中挣扎,呼风雨的眼里噙着眼泪,一步一回头地看着自己的坐骑。

    呼风雨跟着巡逻的士兵们回到营地,军官安慰她:“妹子,先吃一点饭,待会儿我派一个士兵送你回村,现在营救你的丈夫很不现实,你还是回家耐心等待机会”。

    呼风雨突然说:“我不回去了,给我发一支枪,我跟你们一起打日本”。

    所有的士兵都面面相觑,看着这个靓丽的小妹。军官说:“你要当兵?可惜我没有这个权力,可是我会把你的要求上报,你回家等待消息”。

    吃完饭,军官命一名士兵牵来两匹马,一匹马交给呼风雨,一匹马士兵自己骑上,呼风雨重新穿上蒙古袍子,戴上蒙古毡帽,俨然一个蒙古俊小伙子,她在马上向大家抱拳道别,士兵们列成两行送行。士兵们都领教过呼风雨的手段,对这个女大侠由衷地佩服,谁也不敢对这个妹子非礼,眼瞅着呼风雨骑着马儿钻进丛林之中,还有人伸长脖子想入非非。

    黄河渡口离郭宇村只有二十里山路,转瞬间来到村口的歪脖子树下,送行的士兵对呼风雨说:“到家了,我该回去了”。

    呼风雨对兵大哥说:“到家里坐坐,我家没有拴吃人的老虎”。

    两人骑着马从村道上走过,女人们全都伸长脖子站在自家院子里瞅着,这几天村里的女人特别焦虑,一看见生人进村她们就围着生人打探自己男人的下落。看见呼风雨领着一个大兵,女人们的心里又燃起一点希望,她们不约而同地来到场院,把那个大兵围在中间。

    大兵知道这个村子的遭遇,替这些女人们难过。但是他爱莫能助,只能解释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们男人们的消息”。

    呼风雨说:“刚才日本鬼子隔河打死了我的马,这位兵哥送我回村”。

    女人们七嘴八舌,询问那些日本鬼子从哪里来的,家里有没有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为什么要来侵占别人的家园?

    大兵两手一摊,显得一筹莫展,他说估计有吧,这些日本鬼子不会是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大兵还说:“我一见你们就想起了我的父母妻子,我也是刚结婚不久就被抓了壮丁。你们耐心地等待吧,河东岸只要有你们男人的消息我就会及时告诉你们”。

    好不容易挣脱了女人们的纠缠,呼风雨带着那个大兵来到自家门口,看见棒槌带着两个孩子站在家门口,那两条狗扑上来汪汪地咬着,大兵突然驻足不前,说:“我该回去了”。

    呼风雨央求道:“进去喝口水吧”。

    大兵说:“我不进去了,我会把你们这里的情况及时向我们长官反映,不论管不管用我都要反映,人心都是肉长的,不把这些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咱们老百姓就没有好日子过”。

    呼风雨把马缰绳交给大兵,看大兵骑一匹马牵一匹马远去,心似孤帆叶舟,飘忽不定。

    棒槌出来,问呼风雨:“咱们的马呢”?

    呼风雨弯腰把两个孩子抱起来,对棒槌说:“咱们回屋”。

    棒槌不再说啥,知道那匹马肯定遭遇到了什么不幸。

    回到屋后呼风雨把孩子放下来,又张开双臂把棒槌搂住,用手抚摸着棒槌的头,好似一对恩爱夫妻,不无惋惜地说:“那匹马被日本鬼子从黄河对岸射过来的子弹打死了。据我所看,谷椽谷檩近期回来的希望不大,咱俩必须支撑起这个家”。

    棒槌把嘴贴在呼风雨的嘴上,做一个深呼吸,接着浑身不住地颤栗,说:“只要有你在,我就安心”。谷椽谷檩不在家的日子,两个女人就这样靠自慰打发着枯燥无味的日子。

    呼风雨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是身上不缺男人的豪气,她把棒槌搂紧,说:“不怕,我为你遮风挡雨”。

第一百七十章

    豁豁跟栽逑娃师徒两个娶了张鱼儿的两个小老婆,那日子倒也过得滋润。

    可是豁豁年纪较大,而萝卜当年还三十岁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如狼似虎,****正旺。师徒俩住的茅屋连在一起,中间的隔墙很薄,一个搂着萝卜睡在隔墙这边,一个搂着白菜睡在隔墙那边,夜间稍有动静对方都能听见。栽逑娃翻山越岭箭箭穿心猛冲猛攻,整得白菜哇哇直叫;豁豁长吁短叹力不从心萎缩不前,跪在萝卜面前磕头求饶。萝卜当然心有不甘,恨不能把隔墙打通,钻到栽逑娃那边。

    栽逑娃的播种终于有了收获,那白菜的肚子日渐鼓了起来。可是豁豁的种籽发霉,萝卜的肚子依然扁平。豁豁终于招架不住,要求栽逑娃代替豁豁播种,其实那栽逑娃早有此心,把萝卜哄到树林里褪下裤子……以后两个女人生下两个儿子,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知道那萝卜的儿子也是栽逑娃播下的种籽,可是谁也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豁豁图的是百年之后有人在坟前烧纸磕头。

    假如不是栽逑娃不顾死活把白菜从坟地里挖出来,白菜就不可能重生。白菜的心里明知道栽逑娃跟萝卜有染,也只能把这股怨气埋在心里,因为白菜对栽逑娃心存感激,张鱼儿都能三妻四妾,栽逑娃为什么就不能娶两个媳妇?时间一长豁豁干脆在茅屋旁边另外搭建一小屋,公然让栽逑娃跟两个女人睡在一起,他自己则彻底退出。

    老实讲栽逑娃对师傅不错,他看师傅年事已高,就让师傅在家里歇着,他自己一个人肩挑铁匠炉子赶集转村,每次回家总要给师傅买二斤猪头肉沽一斤烧酒,回家后跟师傅对饮,看师傅端起酒杯把酒灌进肚子那惬意的样子,栽逑娃心里也很舒服。

    人逢喜事精神爽,栽逑娃没有想到他能活到今日,冬日里的炕烧得非常暖和,栽逑娃的两只胳膊搂着两个媳妇,两个媳妇的旁边睡着两个儿子,皇上也不过如此,栽逑娃感觉到他比皇上更幸福。年轻人的身上有的是蛮力,干起炕上那点破事来驾轻就熟,他常常把犁铧插进一个女人的壕沟,另一个女人等不急了,用尻子蹭着栽逑娃的脊背不停地扭动,栽逑娃蜻蜓点水,慢火熬煮,把两个女人的情绪都调动的恰到好处,一个嗷嗷直叫,一个舒服得哼哼,猛然间女人骑上男人的身子,把头伸进栽逑娃的下身,用嘴吞进栽逑娃的棒棒子,拼命地嘬吸,栽逑娃感觉好似一片森林过火,火芯子舔噬着他的皮肉。好似人从云中坠落,耳边听闻得呼呼风声。他终于忍不住了,狼嗥一般地痛哭。

    豁豁以为出了啥事,披了件衣服站在窗口,颤声问道:“徒弟,你是不是喝多了酒”?

    两个女人发出了嘎嘎的笑声,她们都把豁豁叫“爹”,齐声说:“爹呀,我们逗栽逑娃耍子呢”!

    豁豁感觉中好像泄了气的皮球,软不塌塌地提不起精神。他嘴里嘟囔了一句:“两头骚轻的母狗”!接着便回到自己屋内,感觉到胸闷气短,一股风从门口挤进来,可怕的坚硬,浑身一哆嗦,恍惚中身不由己,一丝游魂从体内飘出……

    晚上折腾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两个女人起来很晚,栽逑娃还在炕上睡着,一个女人倒尿盆,一个女人抱柴烧火,热水洗脸做饭。两个儿子从被窝里钻出头,仿佛一双孪生兄弟。栽逑娃伸伸懒腰,打制下的铁器差不多卖完了,今天他不想出门,想在家里打造两天铁器。昨夜师徒俩喝酒时已经商量好了,师傅说他起来早一点生炉子。

    豁豁虽然不能在外边赶集转乡,但是在家里也没有闲着,常常燃起火炉打造一些零碎,比如锅铲镰刀铁钉。可是这一天早晨师傅迟迟不见起来,栽逑娃心想师傅可能晚上喝酒喝多了,就让师傅多睡一会儿,他自己穿衣起来把火炉燃起。

    燃起火炉后仍然不见师傅起来,栽逑娃来到师傅睡觉的小屋,喊道:“师傅,起来吃饭了”。不见师傅回声,栽逑娃上前揭开师傅盖的被子,用手摸了一下师傅的额头,师傅的额头冰冷,不知道什么时候师傅已经踏上黄泉路。

    想到豁豁平日对栽逑娃的许多好处,栽逑娃放声大哭。虽然师徒俩平时跟村里人不怎么往来,村里人听到哭声仍然来看个究竟。大家发现豁豁已经就木,全村几乎所有在村子里的男人们都来帮忙。亮盅儿(长明灯)燃起,良田爷亲自为豁豁穿上了寿衣,栽逑娃跪在豁豁灵前三叩九拜,燃起了第一缕紫香,萝卜和白菜一身重孝为豁豁守灵。

    由于豁豁走得突然,栽逑娃还来不及为豁豁打制寿材,良田爷建议把他的寿材抬来,被执事制止,栽逑娃进屋拿出一包子银元交给执事,嘱咐在瓦沟镇棺材铺子买一副上好的棺材。

    郭宇村的上空萦绕着凄凉的安魂曲,一头肥猪被估价抬上了肉案,女人们在院子里临时垒起来的锅灶前做饭,死人不开口,一天吃几斗,有人安排去打墓,有人扎制纸轿,大家有条不紊在忙碌着,移民部落显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

    晚上帮忙的人都回到各自屋子睡觉,院子里只有栽逑娃带着两个老婆两个儿子为豁豁守灵,夜已深,一颗流星从天上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突然一只老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扑灭了灵前的长明灯,栽逑娃摸索着重新把灯点亮,只见豁豁直直地坐起来,让一家人不胜恐慌。

    栽逑娃常走夜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不害怕,死人复活的现象栽逑娃听人说过,但是确实还是第一次亲历,感觉到脊背上一股冷气穿透肌肤,心里震颤着,大脑一片空白。两个女人和两个孩子一起喊叫着扑到栽逑娃怀里,栽逑娃尽量使自己镇静,说话的声音有点变形,他安慰女人和孩子:“不用害怕,师傅走得不甘心”。接着又对师傅磕头,口里念念有词:“师傅呀,你有啥话尽管说,徒弟听着呢”。

    只见师傅端坐了少顷,又慢慢地躺下,栽逑娃壮胆摸摸师傅的嘴,师傅已经死得僵硬。

    栽逑娃对两个女人说:“夜里发生的事情对谁都不能说出”。可是栽逑娃的心里还是有些愧疚,感觉中他对不起师傅,师傅才走得不甘心。埋了师傅以后栽逑娃整日精神恍惚,干什么都不能专心,有时挑着铁匠担子出村,走了一圈以后又转回来,记不清自己要去哪里。

    两个女人看栽逑娃成了这个样子,自然也很心急,她俩便在夜里尽量挑逗栽逑娃,靠女人的温柔来温暖栽逑娃那已经冰冷的心。可是栽逑娃好像全无知觉,浑身软不塌塌地毫不起性,两个女人感到后怕,不得已请来了刘媒婆。

    刘媒婆一辈子见多识广,看了栽逑娃的病情以后对两个女人说:“栽逑娃中邪了,肯定遇见了什么鬼神”!

    两个女人感觉到事已至此救人要紧,就把豁豁那天晚上死而复活的事情说出。

    刘媒婆想了半天说:“那天晚上有没有什么东西从豁豁身上通过?比如老鼠、猫”。

    两个女人感觉到刘媒婆简直神了,争先恐后地说:“不错,那一天晚上有一只老鼠从师傅身上跑过,紧接着师傅就坐起来了”。

    刘媒婆说:“栽逑娃的魂走了,身子还活着。必须为栽逑娃叫魂”。说到此刘媒婆故意顿了一下。

    两个女人心里明白,一致表白:“刘婶,只要栽逑娃的灵魂能回来,出多少钱我们都愿意”。

    刘媒婆心里得意,嘴上却不露声色,她说:“为人叫魂绝不容易,把别人的魂叫回来了,自己却要损寿”。接着她把两只大手全部举起来:“老婆子我要这个数”。

    两个女人知道,栽逑娃挣俩钱不容易。可是为了救人她们也就不管不顾,答应了刘媒婆的要求。

    刘媒婆拿了两个女人的十块银元,对两个女人说:“你们稍等,我自己法力太浅,必须到瓦沟镇去请一个大神”。

    那大神绰号“孙大圣”,也是瓦沟镇一个混混,平日里就靠跳大神维持温饱,一些女人爱上当,往往丢了财物不算,还要失身。刘媒婆借口回家转转,回了一趟瓦沟镇。她跟“孙大圣”早都是老相好,一请就到。当晚栽逑娃家院子里灯火通明,一男一女两个大神唱着神曲为栽逑娃叫魂,叫完魂后“孙大圣”用一张簸箕把栽逑娃扣在灶火前,打发刘媒婆回家睡觉,刘媒婆知道“孙大圣”要跟两个女人睡觉,捂着嘴偷笑。

    两个女人看着栽逑娃蔫不拉及的样子,感觉到自己的这身肉不值钱,跟谁睡觉都是一样,“孙大圣”上炕两个女人也没有拒绝,那“孙大圣”扑一口吹灭灯,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栽逑娃猛一下掀开簸箕,跳上炕,将那“孙大圣”压在身下,掏出自己的家伙,硬硬地顶入“孙大圣”的屁股。

    “孙大圣”在下边喊起来:“栽逑娃你忒大胆,竟然敢日神仙”!

    栽逑娃一边不停地晃动一边说:“我都日过皇上,还不敢****”!

    经过那一场折腾,栽逑娃对两个女人有了成见,正好郭麻子东渡黄河需要扎制木排,栽逑娃便把他的铁匠担子挑到簸箕掌,在簸箕掌升起火炉,打制钯钉。木排扎制完以后跟大家一起,帮助郭团长摆渡,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两个女人抱着两个孩子,每天站在院子外边的村道上,望眼欲穿,等栽逑娃回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二狼和豹子回来了,两个媳妇自然喜欢。最苦恼的要数三狼媳妇张东梅,爹爹东渡黄河被日本鬼子残害,而三狼东渡黄河也没有回来,怀抱襁褓中的婴儿,倔强的张东梅欲哭无泪,整日坐在炕上,不吃饭也不说话。

    狼婆娘虽然没有女孩,但是对待儿子媳妇跟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手心手背都是肉,更何况张东梅正坐月子,月子婆娘不能受气,更无法承受这么沉重的打击,她把小米熬成稀粥,加些红糖,亲自坐在东梅对面,喂到东梅嘴里。东梅感激着,感觉中不吃一口对不起婆婆,于是挣扎着吃了几口,结果连胆汁都吐出来了。二狼媳妇林秋妹跟东梅很对脾气,认为东梅行为做事跟男人一样,她拿出二狼给孩子从长安买的饼干让东梅吃,东梅感激地笑笑,说她实在吃不下。

    大狼虽然也被日本鬼子抓去,但是大狼媳妇春花(粘粘)通情达理,因为她是大嫂子,老嫂比母,终究婆婆年纪大了,她必须承担起这个家庭的日常家务,还要给几个弟妻做出表率,白天她一如既往地干活,只有在夜间她才能把头蒙在被子里呜呜地哭。

    刘媒婆当然心疼自己的闺女,儿子不管她,刘媒婆要靠女儿养老送终,她坐起来,哽咽着对女儿说:“春花,你如果心里委屈,就在娘的面前哭几声。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大狼媳妇果然呜呜地哭出了声。那狼婆娘白天忙活了一天,还没有顾得上跟亲家母商量年翠英托咐说媒的事情,这阵子正朝大狼媳妇的屋子里走,听见了屋子里传出来哭声。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敲响了大狼媳妇的屋门,她一边敲门一边说:亲家母,你把门开一下,我想跟你拉呱几句话。

    刘媒婆摸索着点亮灯,开了门,春花止住了哭声,披了件衣服坐起来。狼婆娘索性脱了鞋坐在大媳妇的炕上,话说的也很直接:“大狼媳妇,大狼没有回来,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这一辈子经过的苦难多了,有些事不能闷在心里头,哭就哭几声,不过我想这可能是咱们村子里的一道门槛,只要大家都活着,总有回来的一天”。

    春花一边流泪一边说:“娘,我知道你是好心,你放心,我能想开”。

    刘媒婆用手拍了一下狼婆娘的肩膀,由衷地夸赞道:“亲家母我真佩服你好能耐,不管遇到多大的事心里不乱。对四个儿媳妇一碗水端平,这么一大家子没有人不服你”。

    狼婆娘感叹道:“咱命苦,老狼食丢下三个儿子一甩手见了阎王,我拉扯三个儿子确实凄惶,不得已招了漏斗子进门,那老家伙你也见了,心眼不赖,就是吃粮不管事,全靠我操持这个家,好容易四个儿子都娶了媳妇,老大和老三又被日本鬼子抓去。这一辈子遇到的灾难太多,心不宽不行”。

    刘媒婆听得亲家母说起往事,心里酸酸的,不由得也掉下一串泪珠:“亲家母我比你还凄惶,春花他爹走时春花还在怀里抱着,儿子也才孑孓学步,我硬是屎一把泪一把将一双儿女拉扯大,谁知道儿子结婚后不认我,嫌我是个媒婆,假如不是这个女儿,刘媒婆要饭吃都没有人做伴”。

    狼婆娘安慰亲家母:“不怕,有我一碗饭吃你就饿不下”。接着又说:“我今晚来主要还是想给你说,年翠英想给大儿子结婚,想请你给娃当媒人,知道大狼没有回来,又有些不好意思”。

    刘媒婆一辈子给人跑腿说媒,也得了职业病,一听说媒就来了精神,她忙问:“不知道年翠英的儿子看上了谁的闺女”?

    狼婆娘一声长叹:“哎呀呀亲家母,满村里的人都知道咧难道你还蒙在鼓里?前一个时期村子里演戏,郭文涛勾引着蜇驴蜂的二丫头睡在他家的老宅院内,害得村里人到处寻”。

    刘媒婆说:“这件事我倒是听说过,两个孩子年龄还小,现在的年轻人比咱们过去那阵子开放的多。蜇驴蜂是张鱼儿的女子,我从小看着她长大,想不到刚跟大女子招赘了女婿,二女儿又要出嫁。不过男人们都不在家,女人们能不能拿事”?

    狼婆娘说:“这两家的事都是女人当家,不过针尖对麦芒,俩亲家母都不好对付”。

    春花有点埋怨刘媒婆:“娘,你给人保了一辈子媒,到头来落了个啥?大狼不在家,你就不能安生几天”?

    狼婆娘开导儿子媳妇:“就让你娘去吧,宁拆一座庙、不散一桩婚”。

    俩亲家母正说话时突然听见林秋妹在窗口喊道:“娘,快来看,东梅昏过去了”!俩亲家母急忙下了炕,来到东梅屋子里,看东梅嘴角流血,脸色煞白,身子靠在被子上,出不来气。

    刘媒婆说:“这叫气郁攻心,亲家母,赶快拿一苗针”!

    狼婆娘还在犹豫。刘媒婆吼道:“快点,事不宜迟”!

    林秋妹回到自己屋子里,拿来一根针,刘媒婆对准东梅的人中扎下去,东梅哇一下吐出一口血痰,终于喘了一口气。

    狼婆娘出屋,看见二狼跟豹子站在门口,二狼焦急地问道:“娘,好些了没有”?狼婆娘回到自己屋子,翻出一袋子银元交给二狼,嘱咐二狼赶快到凤栖县城去请先生,只要先生肯来,给多少钱都行。

    二狼到马厩牵出两匹马,翻身骑上一匹,另一匹牵上,连夜朝凤栖县城奔去。狼婆娘接着把已经睡下的漏斗子喊起来,告诉漏斗子赶快去请亲家母(东梅娘),漏斗子走出门口又返回来,问道:“见了亲家母咋说”?

    狼婆娘对漏斗子吼道:“这样的事情还要人教,就说东梅病了”!漏斗子还有些踯躅,因为当地风俗,月子女人不能见正在守孝的娘家人。狼婆娘知道漏斗子等啥,缓了口气说:“这种时候了还顾什么”!

    漏斗子来到张大山家里,看见良田爷还在为张大山守灵,于是把东梅生病之事告诉良田爷。良田爷一听即刻表态:“顾活人要紧”!当即让东梅娘脱下孝服,腰里系一根红头绳,去见东梅,东梅见了娘喊了一声“妈”!终于哭出了声。

    二狼骑着马来到东城门下,夜色中他看到城门紧闭,于是对着城墙高喊:“赶快开门,我有急事”!

    守城的士兵看城下只有一人,况且城外的周围都有驻军,可能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有什么急事,于是也就开了城门,开了城门后士兵问二狼:“小伙子你半夜进城有什么急事”?

    二狼答道:“家里有人病了,想请先生为病人看病”。

    守城的士兵说:“小伙子请回吧,我们长官有令,城里边那两个看病的先生只准在县城里看病,不准出城”。

    二郎不解,质问道:“这算什么规矩”?

    守城的士兵鬼祟地一笑:“我们只能执行长官的命令,其他什么我们一概不管”。

    二郎说:“我要见你们的长官”。

    守城的士兵也是农家出身,非常同情二狼,他说:“小伙子你半夜进城我猜想你家肯定是老人病了,难为你这么孝顺的儿子,要见长官必须见最大的官,刘副军长那人不错,你可以直接到他的官邸找他,就说你有急事”。

    二狼心里骂那士兵:“你家老人才有病”!可是表面上却对那士兵咧嘴一笑,说:“感谢兄弟指点,我这就去找你们长官”。

    二狼牵着两匹马来到刘副军长的官邸门前,刘副军长还在沉睡之中,站岗的士兵让二狼明天早晨再来,刘副军长每天公务缠身,不能打扰他的瞌睡。二郎说他等不急了,家里有人生病,守城的士兵说,凤栖城的两个先生不准出城看病。

    岂料刘副军长已经醒来了,听到院子有人说话,马上穿衣起床,出了屋子看二狼正跟卫兵说话,于是便问二狼:“小伙子你找我有事”!

    二狼回答:“我是郭宇村人,我三弟被日本鬼子抓去没有回来,弟媳病了,我连夜来凤栖请先生给弟媳看病”。

    刘副军长闻言,招招手让二狼进来,把二狼带进他的办公室,问道:“昨天黄河守军回来禀报,说你们村里有一个女的想从军,你知道那女人是谁”?

    二狼细想,听村里人说过前两天呼风雨去过黄河岸边。于是反问刘副军长:“是不是一个蒙古女人”?

    刘副军长回答:“正是”。

    二狼说:“那女人的丈夫跟我大哥、三弟一样,也让日本鬼子抓去。我三弟的媳妇正是张大山的女儿,可怜张大山死于日本鬼子的屠刀之下”。

    刘副军长闻言,久久无语。停一会儿他说:“小伙子你先回去吧,我给你派一个医疗队去郭宇村给你那弟媳看病,医疗队随后就到”。

    二狼刚回到村里不久,果然医疗队就来了,一行五人,三个医生两个护兵,带队的竟然是田中。

    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加上近期以来的战地救护,田中亲眼目睹了中国全体军民奋力抗击日本侵略的感人场面,认为大日本天皇应该反思,也许日本民族正在经历历史上最愚蠢的一场战争。他开始为自己的国家感到痛心。田中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不再奢望报效天皇,而是每天忠实地履行一个医生救死扶伤的责任。周围这些中国大夫对田中都很友好,让田中感到安心。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下了一场春雪的早晨,凤栖城的东城门走进来一个头戴草帽的男人,那男人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他那顶草帽引人注目,因为天气尚冷,一般的农民这种季节都不戴草帽。那人用草帽遮住半边脸,站在十字路口端详了一会儿,然后犹豫着走进济世堂药铺。

    自从郭麻子东渡黄河失败以后,凤栖县城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之中,刘副军长明显地加强了警戒。这个戴草帽的汉子一进入凤栖街就引起了士兵们的主意,看那汉子进入济世堂药铺,也就暗暗地盯上。

    戴草帽的汉子进入济世堂,径直走到赵先生的柜台前,说:“我娘病了,想请赵先生出城去给我娘看病”。

    赵吉仓先生看看铁算盘,等待铁算盘发话,两个先生出诊一般要经过铁算盘允许,正常情况下铁算盘不会拒绝,附近的村子经常有人请两位先生出诊看病。

    铁算盘看面前这个人陌生,不由得使他多了一层考虑。铁算盘的老腿子眼镜戴得很低,他常常抬起头从眼镜片子上边看人,那样子看起来滑稽。铁算盘问道:“小伙子你是哪个村人”?

    那人把草帽拉得很低,说话带点瓮声:“我是屯儿村人”。

    屯儿村离凤栖只有二里地,并且在城北,屯儿村没有人不认识铁算盘,而且王老先生就是屯儿村人,屯儿村人一般不来济世堂看病,村里有的是神医。看来这个人有些来头,但是铁算盘不想把这骗局揭穿,他只是说:“药铺忙,实在走不开,见谅”。

    可那人偏定站着不走,说:“先生,你就开一回恩吧,我娘当真有病”。

    岂料赵先生一脸怒气,把那人当面训斥:“你这人好不知趣,掌柜的已经说过了,药铺忙,走不开,还不快走”!

    祁连玉先生在一边冷眼观看,这时他站出来说话:“我去给你娘看病”。

    那人一脸无奈,只得说:“那就麻烦先生跟我去一趟”。

    铁算盘见祁先生主动要求出诊,也就不便拒绝,叮咛祁先生:“早去早回”。

    戴草帽的人在前,祁先生背着药箱跟在后边,出了药铺朝东走,祁先生问:“屯儿村在城北,咱们怎么出东门”?

    那人不说话,只顾在前边走,祁先生不好再说什么,出东城门时被站岗的哨兵挡住,哨兵对那戴草帽的人说:“麻烦先生跟我们走一遭”。紧接着又对祁连玉说:“没有你的事,祁先生请回吧”。祁连玉先是一愣,随即明白,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转过身赶快离去。

    走不多远,听到身后响起枪声,戴草帽的人知道身份暴露,夺路而逃,被城楼上的士兵打伤。

    赵吉仓先生听到枪声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铁算盘疑惑,问道:“赵先生你笑什么”?

    赵吉仓先生答:“我五十步笑百步,笑周围人一直把我当作日本特务”。看窗外巡逻的士兵,赵吉仓继续说:“这些大兵已经监视了我很久,我心里清楚”。

    铁算盘的眼睛又从眼镜上边探出来,抬头纹比尻壕子还深。这是一个明摆的事实,几乎所有的人都这样认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刘副军长就是不肯把这枚钉子拔掉,只是黄河东岸的战争一打响,就限制两位先生出城。铁算盘还算老辣,知道这样的局面怎样应对,他停顿了一下,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赵先生怕什么?他们只是怀疑,又没有抓住事实。”

    正在这时祁连玉先生回来了,看起来受了惊吓,脸色惨白,他颤颤栗栗地说:“不好了,刚才那个戴草帽的人出城时被值勤的士兵拦住,那人想逃跑,被一枪打中,死活不明”。

    赵吉仓先生目无表情,看窗外一队巡逻的士兵走过,天晴了,冰冻的石板路开始融化,空气清新而湿润,街面上空无一人。

    紧接着,那个被打伤的人被几个士兵抬着从药铺门前路过,朝刘副军长的官邸走去,铁算盘仰起头来,看这幢百年老店雕梁画栋。他突然咧嘴一笑,自嘲道:“生下吃逑(苦)命、走到天尽头。咱这药铺快倒灶了”。

    赵先生回过头来看着铁算盘:“李掌柜说这话什么意思”?

    铁算盘解释:“我不是说你们,我说我自己。当初我是一个摆摊子的小商贩……”

    一句话没有说完,两个背枪的士兵进来,直接对赵吉仓说:“请赵先生跟我们走一趟”。

    赵先生还是非常冷静地问道:“再回来不”?

    两个士兵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个士兵反问道:“赵先生说这话什么意思”?

    赵先生说:“如果不回来的话我就得准备一下”。

    两个士兵释然,说:“赵先生误会了,刚才那个逃犯受伤了,正好田中先生带着医疗队去了乡下,我们长官要你去给那个逃犯包扎一下”。

    赵先生跟着两个士兵走后祁先生立刻非常肯定地说:“赵吉仓先生回不来了”。

    铁算盘其实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他还是明知故问:“为啥”!

    祁连玉先生没有直接回答铁算盘的提问,而是不无惋惜地说:“其实赵先生是个好人,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当了日本特务”。

    铁算盘厉声道:“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说”!

    祁先生感觉铁算盘有点不可理喻,反问道:“李掌柜你是真不清楚还是装糊涂?你过来看看,窗外每天都站着监视咱们的士兵,整天颤颤栗栗在人家的监视中过日子,心里不好受”。

    铁算盘告诫道:“别人怎么说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咱们在一起做事的人不能一个怀疑一个。即使赵先生果真是什么日本特务,我们也应当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才是”。

    祁先生说:“咱们两个只是私下议论,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把这话传出去”。

    正在这时赵先生竟然背着药箱回来了,到让两人感觉不可思议。铁算盘脱口问道:“人家怎么没有抓你”?

    赵先生愕然:“他们抓我干啥?我又没有做下犯法事”。

    倒是那个祁先生显得灵活得多,他问道:“那个受伤的人伤势怎样”?

    赵先生淡淡地说:“伤势不重,子弹擦伤了一点皮”。

    药铺晚上关门后铁算盘特意来找侄子李明秋,看侄子正在屋子里跟媳妇闲坐,李明秋自从金盆洗手不再拦路抢劫以后,平日里很少出门,铁算盘倒也佩服侄子遇事不乱的定力。

    铁算盘一进屋子李明秋就知道叔叔干啥来了,不等叔叔坐下就对叔叔说:“你去药铺给咱把那个赵吉仓先生请来”。

    停一会儿铁算盘跟赵先生一起进屋,看见桌子上点两根蜡烛,满香已经炒了几个小菜。李明秋摸出一瓶子西凤酒,对赵先生说:“今晚咱们喝一杯”。

    赵吉仓久在江湖,知道李明秋设宴的用意,这是李掌柜准备解雇他,给他设的践行宴。可是赵先生并不道破,只是双手抱拳,对李明秋表示感谢:“承蒙李掌柜看得起咱,告谢”。

    李明秋给三只酒杯把酒倒满,端起酒杯邀赵先生共饮:“几碟子小菜,一杯薄酒,不成敬意”。

    岂料那赵吉仓并不端酒杯,而是正襟危坐,一语道破天机:“李掌柜单请赵某一人,其用意赵某也能猜出几分,该不是最近听信了一些风言风语,要将赵某解雇”?

    李明秋感觉此事也没有必要隐藏,于是也就实话实说:“赵先生医术高超,李某也实在舍不得放张先生走,可是——”

    赵吉仓接过话头:“我知道周围人都怀疑我是日本特务。连田中也这么认为,还不惜设计谋欲将赵某剔除。不错,赵某来自山西那边,还给郭团长带过一封信,这些都是疑点,足以证明赵某是日本特务。可是肚子没冷病,不怕吃西瓜。今夜赵某就实话实说,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日本特务”!

    铁算盘一直没有说话,话说到这份上他不得不开口:“赵先生,刚才明秋已经把话说明了,我们的确舍不得让你走,可是你也看见了,药铺的门口一直站着巡逻的士兵,大家混一碗饭吃不容易,我总担心有一天这药铺开不下去”。

    赵先生一直没有动筷子,不喝酒也不吃菜,感觉中这叔侄俩已经决心要将他解雇,再赖着不走就显得有点说不过去,他端起一杯酒,站起来,先敬铁算盘:“李掌柜,按辈分我该把你叫叔,今夜,我借花献佛,这杯酒,就算晚辈敬长辈”。

    铁算盘不能不喝,接过酒,一饮而尽。

    接着,赵先生又敬李明秋,李明秋把酒接过,放在自己面前,又将另一只酒杯倒满,双手敬赵先生,赵先生接过,两人一捧杯,酒杯见底。

    赵先生说:“我该走了”。

    接着赵先生站起来,就要离去。被铁算盘一把将赵先生的衣服袖子拽住:“赵先生,咱们共事一场,你就这样走了岂不打脸”?

    赵先生说:“容赵某说一句不恭的话,你叔侄两个无端解雇赵某,已经使得赵某颜面扫地,我都不怕丢人,你们丢什么人”?

    李明秋有点迷糊,总感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细想之,赵先生是不是日本特务于他李明秋有什么相干?赵先生看病从来没有出错,凭什么要将赵先生解雇?可是话既然说出去了收回来也难,眼见得赵先生撕开铁算盘的手已经走到门口,李明秋突然说:“赵先生请留步”。

    赵吉仓回过头,显出明显不屑:“李掌柜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明秋有点底气不足:“赵先生,我们仍然是朋友”。

    赵吉仓忿然:“生意场上只有对手,没有朋友。李掌柜,容赵某再说一句不恭的话,今晚你叔侄俩的决定愚蠢透顶”!

第一百七十三章

    郭宇村的人没有想到,为了给一个村妇看病,刘副军长竟然派了一个医疗小组。一开始大家还不知道那田中是日本人,郭宇村的女人抱着孩子把漏斗子家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看那田中拿着一个听诊器在张东梅的胸前听着,感觉新鲜而稀奇。郭宇村人原来生病全吃郭善人的中药,大多数人还没有见过西医,她们不认识那听诊器是什么玩意,不懂得那玩意有什么神奇,看田中听完以后又给张东梅打针,张东梅打了一针,吃了一些白药片片,好像稍微好了一点,靠在被子上喘息。

    接着漏斗子安排几个人吃饭,吃完饭以后场院里摆一张八仙桌,随行的中国医生说,村里人谁有什么病尽管来看,这些军医们给大家义诊。这看起来非常新鲜,可能在当年的中国绝无仅有,国民政府里不缺关心民间疾苦的有识之士,可惜这些有识之士没有得到蒋委员长的赏识。蒋委员长周围全是一些善于投机钻营的市侩小人,奸臣当道,国之将亡,古今同理。

    那田中来中国几年,亲身感受到中国农村老百姓的疾苦,看那些女人们衣衫褴褛,孩子们面黄肌瘦,特别是听说这个村子的男人们几乎全部被鬼子们扣押在河东,替鬼子们挖煤,不能说心里没有感触。女人们远远地站着,不敢去让医生给她们看病。尽管随行的中国医生再三动员,仍然没有人上前。这时,憨女挺着个大肚子来了,径直走到田中面前,张开大嘴问:“田先生,你还认得我不”?

    前几年田中在仙姑庵见过憨女,看到憨女一点也不吃惊,吃惊的是憨女竟然挺着个大肚子,闹不清究竟谁跟给憨女播种。几个中国医生没有见过憨女,以为走过来一只棕熊,可那棕熊竟然会说人话,到让中国医生长了见识。********士兵看见憨女过来,竟然举枪瞄准,守护在憨女跟前的良田爷大吼一声:“不要打枪,憨女是我孙女”!

    那憨女坐在田中面前,让田中摸摸她的肚皮,接着咧嘴一笑,问道:“田先生,我肚子里边究竟是小子娃(男孩)还是女子娃”?

    田中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道:“你的丈夫是谁”?

    憨女非常响亮地回答:“我的男人叫楞木”!

    田中疑惑:“楞木——?那个叫做楞木的家伙在哪里,究竟是人还是熊”?

    憨女不高兴了,骂道:“你娘才是狗熊”?

    田中不恼,哈哈大笑,告诉********医生:“这是一种返祖现象,以前曾经有过生毛孩的报道。我第一次见憨女时也很害怕,可是我发觉这个女人很温柔,性格跟她的外貌不符”。接着田中告诉憨女:“我没有办法鉴定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可是我告诉你,孩子很健康,可能已经八九个月了,快到临产期了,要注意保养”。

    憨女高兴地站起来,围着场院不停地转圈,她告诉村里的女人,田中是一个日本神医,谁有啥病就让田中瞧瞧,保证药到病除。

    听说这个医生是个日本人,在女人群里引起了一阵骚动。这个日本人看起来跟中国人一样,他在日本有没有父母?大老远地跑到中国来干什么?女人们交头接耳,那议论声越来越大,终于,女人们忍不住了,有人大声质问田中:“你们日本人为什么要抓走我们的男人”?

    这个话题很大,田中无法回答。他只是笑笑:“我的责任是奉刘副军长之命,来给你们看病,其他一概无可奉告”。

    女人们可不管那些,对日本人骨子里有一种仇恨,他们扑上前,欲跟田中拼命,田中急忙后退,几个中国医生和士兵把那些扑上来的女人们拦住。

    二狼和豹子闻讯赶来,向那些大婶大嫂们解释:“日本人里边也有坏人和好人,这田中来是为了给咱们看病”。

    女人们嚷成一片:“我们要我们的男人”!

    正在千钧一发之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杨九娃来了”!

    大家回过头,果然看见村道上几十匹战马扬起一路尘土。不过来的不是杨九娃,而是一部分中国军队。二狼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了刘副军长,他向大家喊道:“刘副军长来了”!

    村里的妇女们不知道刘副军长的官有多大,只听说刘副军长是凤栖驻军的头儿,管理着全凤栖所有的军队,比郭麻子的官还大。大家又一涌向前,七嘴八舌地乱嚷。刘副军长下了马,挥挥手让大家安静,随行的士兵用枪逼着女人们后退,被刘副军长摆手制止,他语调平和地对女人们说:“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慰问大家,一会儿大家有什么诉求尽管说,我刘某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女人们还是那一句话:“我们要我们的男人”!

    刘副军长说:“这就需要大家齐心合力,把日本鬼子从中国赶出去”!

    女人们指着田中质问刘副军长:“听说那个医生是个日本人,日本人杀了那么多中国人,为什么要对日本人客气”?

    刘副军长解释道:“人跟人不同,这个日本人是个好人”。刘副军长的解释仍然不能令大家服气,刘副军长为了安慰大家,继续说:“我来村里暂时不走,以后大家有什么疑难尽管提问,现在,我首先要祭祀张大山,张大山是我们的民族英雄”。

    女人们不再闹事,跟在军人们的后边看军人们祭祀张大山。唢呐吹出的祭歌响彻云天,几十个军人面对张大山的灵位脱帽致哀,这是郭宇村有史以来最隆重的祭祀,张大山得到了他应有的尊重。

    祭祀完毕,刘副军长让随从拿出一百银元交给张大山的家人,特意说明这是胡宗南司令长官下令给与张大山的抚恤金。紧接着随从又拿出三百三十银元,交给郭宇村年纪最大的长着良田爷,特意叮咛这是给与郭宇村妇女们的救济金:“这些救济金是社会各界人士的捐助,国难当头,希望大家齐心协力,同仇敌忾,把日本鬼子从中国赶出去……”

    可能有人认为,当年国民政府首尾不能相顾,中国人死伤无数,有的村子几乎满村灭绝,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可能对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实施抚恤。

    读者有所不知,胡宗南司令长官是蒋委员长最忠实的干将之一,胡宗南司令长官驻守西北最主要的防卫对象不是黄河东岸的日本鬼子,而是北边的八路军,虽然红军被国民政府改编,但是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仍然是蒋委员长的心头大患,凤栖是国民政府封锁陕北根据地的桥头堡,四万人口的小县,竟然驻军上万(长安兵谏以前曾经驻军十万),刘副军长力主抗日,也是一员反共的铁杆将军,他深知安抚民心的重要,驻军凤栖以后,常常做一些收买民心的义举,对郭宇村实施抚恤也是刘副军长安抚民心的手段之一。

    这笔钱虽然不多,却也能解决一些燃眉之急,特别是对于豆瓜、栽逑娃那样的人家,无异于雪中送炭。女人们全都面朝刘副军长跪下,激动得呜呜直哭,一些随行护卫把那些女人扶起来,有些女人顺势倒在护卫们的怀里。那些护卫们心神荡漾,但是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敢把女人们怎样。良田爷接过沉甸甸的银元袋子,胡子抖索着,不知道说什么好,站在一边的板材突然间灵机一动,振臂高呼:“蒋委员长万岁”!一时间万岁声响彻天空。刘副军长即席演讲,他要全体军民拥护蒋委员长的领导,精诚团结,驱除倭寇,匡复中华……

    田中远远地站着,心情复杂,感觉中身后老有一双手推着他走,他的人生没有选择,其实医生这个职业受人敬仰,他的医术精湛,也是一名合格的医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日本天皇要发动这场战争,田中被迫拴在战争的车轮上,身不由己地为天皇卖命。身在异国他乡,田中深切地感受到了这场战争给邻国带来的痛苦,他开始疑惑,爱祖国和反对战争究竟有没有冲突?

    一个老太婆由一个中年女人搀扶着,走到刘副军长面前,她颤颤栗栗地问道:“听说来了一个日本人,让我看看”。

    刘副军长疑惑,一筹莫展。

    旁边的二狼告诉刘副军长:“这个人就是疙瘩他娘,一年多以前,疙瘩爹也死在日本鬼子的枪口之下”。

    刘副军长把老太婆扶着,问道:“大娘,你有啥话就直接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老太婆说:“我只想问问那个日本人,他有没有父母”?

    田中走到老大娘面前,给老太婆跪下了:“大娘,我就是你所说的那个日本人,我无法替自己的祖国开脱,但是我只能说,我也反对这场战争……”

    刘副军长不禁感慨,看来这个田中回归了理性。他安慰大娘:“田中先生也是一个受害者,现在有家难归,不能在父母面前尽孝,这场战争不仅给中国人,也给日本人带来了灾难,大娘有什么怨气不要朝田中先生发泄”。

第一百七十四章

    早有人上山通报,刘副军长要来拜访杨九娃的山寨,杨九娃将信将疑,心想那刘副军长跟郭麻子不能相比,郭麻子出身土匪,而那刘副军长却是行伍出身,虽然这次东渡黄河杨九娃奋力拼杀,那也是出于一种哥们之间的义气,杨九娃损失了十几个弟兄,但是他不后悔,大丈夫男子汉就得有这种骨气,他决心重整旗鼓,扯起大旗,靠山临河,跟那小日本拼搏到底!但是他既不打算投靠八路也不愿接受****改编,他不愿接受任何人的束缚,感觉中当一个山寨的小头目跟当皇帝并无二致,他在这里吃喝不愁,又有那么多的兄弟拥戴,何必要受制于人?直到那一天,簸箕掌郭团长的通讯兵上山通报,刘副军长上山了,目前正在路上,杨九娃才手忙脚乱,须臾应酬。

    其实刘副军长上山慰问、安抚杨九娃,也是经过了一番思考,甚至收编郭麻子的残兵也是刘副军长亲自向胡宗南司令长官力保举荐。刘副军长这次违抗国防部命令,兵败河东,不降反升,看起来有悖常理,实际上尽在情理之中。

    刘勘集团军长是****里边少有的反共将领之一,胡宗南派刘勘集团军长的部下镇守凤栖绝非偶然,肯定经过深思熟虑,凤栖驻军不光要有军事头脑,还必须具备一定的管理才能,胡司令为刘副军长颁发委任状以后,曾经语重心长地对刘副军长说:“我们的主要敌人在陕北……”。

    刘副军长能掂得来这句话的份量,可是他必须要保证东线的安全,才能腾出手来全力以赴对付陕北的八路军。郭宇村、杨九娃的山寨、郭麻子驻军的簸箕掌正好对黄河渡口形成钳守之势,所以刘副军长才决定亲自出马,对郭宇村和杨九娃进行安抚,在郭宇村刘副军长赢得了信任和赞誉,又马不停蹄地来到杨九娃的山寨。

    杨九娃只剩下十几个弟兄,有的弟兄还负了伤,拄着拐杖缠着纱布,刘副军长上得山来,首先对土匪头子独臂杨九娃行了一个军礼。杨九娃受宠若惊,又是敬礼又是鞠躬,十几个弟兄七长八短,有人拍手有人喊着“欢迎”。刘副军长毫不在意,携起杨九娃的手感慨地说:“这一次****东渡能够化险为夷,全靠杨兄鼎力相助”。

    杨九娃镇定了许多,顺口说道:“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杀敌报国,在所不辞”。

    说话间来到聚义堂,杨九娃请刘副军长上座,刘副军长说:今天我们只论长幼不论官衔,还是杨兄上座。

    杨九娃索性把上座空下来,把大堂内的桌子并在一起,带领着他的一帮子弟兄跟刘副军长带来的将士分坐两边,有几个弟兄上茶,大家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刘副军长说:“我这次上山来,主要是抚恤,慰问阵亡、受伤的将士,受伤的士兵每人发给大洋三十块,阵亡的将士每人抚恤家属大洋一百”。

    杨九娃抱拳致谢:“刘副军长,你能上山来慰问我们,对我们来说就是莫大的荣幸,山寨上不缺钱,我会给阵亡的弟兄和受伤的弟兄作出安排,国难当头,把钱用到最需要的地方”。

    刘副军长说:“胡宗南司令长官临行前特意嘱咐,一定要把这笔抚恤金发放到位”。

    杨九娃听闻此话不由得提高了警惕,该不是以此为诱饵,改编他的弟兄?想到此杨九娃直言:“恕杨某冒昧问杨副军长一句,是不是****有意改编杨某”?

    刘副军长大笑:“杨兄请你放心,刘某不会强人所难。杨兄有意改编我们欢迎,杨兄无意改编我们尊重杨兄的选择。只是倭寇实乃中华民族之大患,希望你我精诚团结,坚决把倭寇堵在黄河东岸”。

    说话间饭菜已经上齐,看来杨九娃还是非常在意刘副军长来访,特意开启了珍藏多年的茅台酒,酒席宴上有清蒸甲鱼、木耳獾肉、黄焖山鸡、还有一只烤全羊,尽是一些山珍。杨九娃叹道:“可惜郭兄(郭麻子)还未痊愈,不然的话也请他一同来入席”。

    话音未落山门外传来了郭团长的声音:“谁说郭某不能前来入席?这不,说到就到”。

    杨九娃迎出屋外,只见郭团长由四个人抬着上山,贴身护卫将郭团长从担架上扶下来,郭团长穿一身崭新的军装,拄着拐杖走进聚义堂,面对刘副军长敬礼,刘副军长还礼,接着刘副军长亲自离了坐位,扶着郭团长坐在自己身边。

    大家举杯相邀,为劫后余生感叹不易,酒过三巡,刘副军长把钱营长介绍给郭团长。郭团长知道,他的部队兵困河东正是钱营长奉命渡河接应,目前钱营长驻军瓦沟镇,跟郭团长并肩守护黄河渡口。两位素不相识的战友相拥。刘副军长宣布:“为了壮大巩固郭团长的独立团,我决定把钱营长的部队调过来归郭团长指挥”。

    郭团长举起酒杯,眼圈发红:“刘副军长,我知道杨虎城将军的十七路军已不复存在,国防部已经撤销了这支部队的番号。假如这次东渡黄河没有刘副军长派部队接应,郭某说不定已经为国捐躯。郭某没齿难忘刘副军长一片苦心,在胡宗南司令长官面前力荐郭某,但是郭某年事已高,实在难以从命,决定向刘副军长告辞,这一百多名老兵全是关中乡党,郭某决定带领这些乡党告老还乡”。

    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喜欢铮铮直言,人对人的信任是一种心灵感应,刘副军长看重郭团长的忠诚和直率。刘副军长思忖半天,才说:“郭兄,今天刘某上得山寨,承蒙杨兄盛情款待,咱们的脚下就是黄河,对岸日本鬼子正在残害、奴役我们的兄弟姐妹,危难时刻,郭兄提出隐退,实在是给刘某出了一道难题”。

    郭团长看看杨九娃,原指望杨九娃能为自己帮腔,想不到杨九娃却说:“郭兄,我看刘副军长也是一片真心,人生难逢一知己,杨某还是奉劝郭兄收回隐退的打算,咱们依据黄河天堑,凭借那条黄河暗道,随时出击黄河东岸,打击日本鬼子,解救河东的苦难弟兄”。

    钱营长也举杯相劝:“钱某久仰郭团长威名,能在郭团长手下谋事,实感荣幸,值此国难当头,定当为国效忠,岂能奢谈隐退”?

    刘副军长也有些激动,站起来,念了一首曹操的诗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郭年兄,我们虽然比不得曹操的谋略,但是我们也是铮铮汉子,还是希望郭兄不要辜负大家的一片诚心”。

    郭团长低下头,久久无语,抬起头来两眼茫然:“我很累,心已灰,想找个地方舐舔伤口,颐养天年”……

    宴席结束后天色已晚,刘副军长辞别了杨九娃的真心挽留,带领着他的人马连夜赶回凤栖。杨九娃带领着他的十几个弟兄把刘副军长一直送到山下,两人抱拳告辞,刘副军长说:“回去吧杨兄,有你跟郭团长镇守黄河渡口,我也放心”。

    杨九娃骑马回到山上,只见郭麻子仍然在山上等他。那郭麻子一见杨九娃首先张口埋怨:“好你个杨兄杨九娃!原指望你能替我帮腔,谁知道你倒反过来替刘副军长说话”。

    杨九娃拍拍郭麻子的肩膀,说得有点动情:“郭兄,使我舍不得让你走,你一走我这心里也没有着落。如此甚好,郭兄在山下,杨某在山上,每天都能见面,相互间有个照应”。

    郭麻子神色黯然:“可我这团长有名无实,目前只有一百多名老兵,钱营长一个营的兵力比我多许多,人家怎么能听我指挥”?

    杨九娃正色道:“郭兄差矣!人以心交,患难见真情,钱营长不顾一切东渡黄河来解救咱们,咱们哥们几个包括那钱营长在内应当不分彼此才对”。

    郭麻子叹一口气:大家真心留我,我坚持要走也有点说不过去,咱弟兄俩个加起来一百多岁了,再也扑腾不了几年,只是这心里感觉窝囊,老婆走了(这里泛指死了),儿子又不认我,你说,我还有什么活头?

    杨九娃一想也是,从内心为这个生死与共的老兄难过,杨九娃本来想找几句话安慰这个老兄,话一出口却变了味:“郭兄一世英雄,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我就看不惯你那逑势相(方言,**样)!现在找一个老婆重新过一家人也不迟,只要腿中间的棒棒在,还愁没有老婆孩子”?

    郭麻子的脸一红一赤,感觉中如芒在背。杨九娃虽然骂的粗野,细细一想也是也是这个理,山寨的人都睡下了,大堂里那盏老麻油灯也逐渐暗了下去,只有贴身护卫还在,郭麻子突然话锋一转,说:“杨兄,今夜我借杨兄一块宝地,想设一香案……”

    杨九娃即刻明白了郭兄的用意,腾腾腾走出大堂,站在院子里喊道:“弟兄们都起来吧,帮助郭兄了一心愿”。

    郭麻子急忙摆手:“我说你这个杨兄,祭祀牡丹红纯属郭某的私事,岂能烦劳众家弟兄”!

    杨九娃也不跟郭麻子申辩,就在大堂内设一香案,山寨内也有人粗知文墨,当下写了牡丹红的牌位,供奉于香案之上,香案设置好以后杨九娃亲率他的弟兄三叩九拜,祭祀牡丹红的亡灵。

    看窗外已经天亮,一阵山风吹过,搅起满天黄尘,不远处的山下,黄河在吼。杨九娃祭祀完毕以后,郭麻子说:“杨兄,你们都睡去吧,我想一个人陪陪亡妻……”

    杨九娃出了大堂,招招手把贴身警卫叫了出去,他附耳道:“我观察郭兄情绪波动,你可不能睡觉……我的意思你懂了没有”?

    贴身警卫点头,心想杨九娃也有些过滤,他跟郭团长十多年,深知郭团长的秉性,郭团长再怎么想不开也不至于……一边想一边走进大堂,看见郭团长单膝跪地,正给亡妻上香,上完香后猛然站起身,头朝桌子棱角撞去……贴身警卫一声大喊,从身后把郭团长抱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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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村介绍:
这部小说经过作者重新整理后发表,从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大改动,文章主要描写黄土高原一个山村以及周围地区百年变迁的传说故事,作者的主旨是通过对几代、几百个人物不同命运的描写,从一个侧面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上百年来的历史。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使自己的人物真实,可信,给读者以思考、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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