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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支海民     寡妇村txt下载     寡妇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六十章

    疙瘩听说张德贵前来郭宇村收购大烟,立马感觉形势严峻,杨九娃大哥也决定做大烟生意,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看来郭宇村一场恶斗即将发生。

    疙瘩的肩膀还在隐约发痛,他已经顾不了许多,决定上一趟山寨,把张德贵在郭宇村收购大烟的事情向大哥杨九娃汇报。他从槽头牵出马,给马搭上鞍鞯,然后翻身上马,扬起一路灰尘,朝山寨奔去。

    路过簸箕掌,看见郭麻子已经换防,簸箕掌重新驻进了一支部队,疙瘩生人生面,相互间并不认识,他没有下马,打算从旁边走过去,岂料站岗的士兵拦住疙瘩的马头,毫不客气地问道:“干什么的”?

    疙瘩也不客气:“这里是爷的地盘,知趣点,让开道,放爷过去”。

    炮团当年在****里边倍受青睐,炮团的弟兄们目中无人,竟敢有人在炮团的弟兄们面前称“爷”,弟兄们心里岂肯平顺?当下有人端起卡宾枪,猛射了一梭子子弹,子弹擦着疙瘩的耳朵边飞过,疙瘩无名火起,一个回头望月,刷刷两鞭子,两个士兵的帽子便飞上了天,额头上留下了两道血印,接着双腿一夹,那马平地腾飞,朝山上奔去。

    紧接着,疙瘩身后枪声大作,那匹马倒在血泊之中。疙瘩爬在马背上,掏出盒子枪,叭叭几下,打飞了冲在前面的几个士兵的帽子,士兵们知道了疙瘩的厉害,再也不敢往上冲了,爬在地上朝疙瘩射击,疙瘩有倒在地上的马作掩护,毫发无损。

    杨九娃听得枪响,带领着十几个弟兄冲下山来,看见疙瘩正跟一群士兵对射,知道发生了误会,不过那些士兵有点太嚣张,必须挫挫这些家伙们的锐气。他亲自抱起一挺歪把子机枪,看见天上一群乌鸦惊飞,来了一阵子“凤凰三点头”(机枪点射),立马有几只乌鸦鸣叫着栽倒在山沟。那些士兵们开始有些觉醒,知道惹下了山上的土匪,而这些土匪跟刘副军长有瓜葛,看样子捅了马蜂窝。

    正在这时炮团团长亲自出阵,严令他的士兵停止射击。由于双方各自在显示武艺,都不是真打,所以没有伤亡,只是死了一匹马。就这杨九娃仍然不依不饶,亲自把电话打到凤栖县城,向刘副军长告御状,刘副军长闻言大惊,亲自坐车赶往簸箕掌,路过瓦沟镇时顺道把郭团长一起捎上。炮团调往凤栖以前直接归胡宗南司令长官统辖,炮团团长颐指气使,向来把刘副军长不放在眼里,刘副军长出于大局考虑,来到簸箕掌以后,只是了解了一下情况,知道双方没有伤亡,没有对炮团团长过多指责,只是说以后注意点就行了,接着刘副军长跟郭团长亲自上山,打算给杨九娃道歉,他们知道杨九娃是直筒子脾气,见不得三句好话。

    一行人走到半路上停下来了,只见杨九娃已经指挥着他的弟兄把上山的路斩断。

    疙瘩上得山来直接向杨九娃汇报:“张德贵领着一帮子人在郭宇村收购大烟”。

    杨九娃闻言毫不在意,反而问疙瘩:“兄弟你的伤好了没有?如果无甚大碍就应当归山,你是杨某的左膀右臂,杨某离了兄弟有些顾不过来”。

    疙瘩诧异,按照杨九娃以往的脾气,非要跟那张德贵一决高低,弄个鱼死网破,天翻地覆,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放着到手的生意不做,难道说还有什么其他打算?

    杨九娃知道疙瘩心里疑惑,淡淡地说:“普天下挣钱的门路多得是,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张德贵虽然说是瓦沟镇的首富,可是做大烟生意绝非易事,到头来把他家里几辈子积攒下的那一点家当全赔进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疙瘩愤然道:“大哥差矣,兄弟亲眼看见张德贵用骡子驮着几驮子银元进村,后边还跟着背枪的保镖,以咱们现今的实力,完全可以跟他张德贵一争”。

    杨九娃屏退左右,跟疙瘩如此这般一番密谋。

    疙瘩听后愕然:“大哥,你再想想,这可是一着险棋,搞不好鸡飞蛋打,咱们可要三思而行”。

    杨九娃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仅剩的一只胳膊在半空里挥舞:“奶奶个怂!杀人放火儿女多,积福行善没老婆。别忘了咱们是土匪,土匪什么事情不敢做”!

    两个人正商量时突闻簸箕掌方向枪响,疙瘩忿然:“我们已经礼让三先,这些人还不知高低”!

    杨九娃冷笑:“这一次绝不是炮团寻衅闹事,上山的路我已经命令弟兄们斩断,肯定是刘副军长跟郭麻子来了,他们上山来跟咱们道歉”。

    疙瘩站起身:“让我到外边看看”。

    杨九娃把疙瘩摁得重新坐下,有点玩世不恭地说道:“郭麻子是个好人,好得有点让人不敢相信,我打算故意冷淡冷淡这个老兄,让郭麻子知道犁铧是铁铸的”!

    疙瘩有些不解:“怎么回事?大哥给老弟说清”。

    杨九娃慨然道:“当今社会就像咱们这样仗义的兄弟不多,人跟人的关系是互相利用,刘副军长是个典型的职业军人,人家有人家的做事原则,用得着你时称兄道弟,用不着时把你一脚踢开。郭麻子做事太软,老让人家当作软柿子捏”。

    疙瘩听得云里雾里:“大哥怎么越说老弟我越糊涂”。

    杨九娃继续侃道:“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郭麻子是人家刘副军长餐桌上的一道菜,刘副军长笼络郭麻子有他的目的,这一次差点把郭麻子派往撇撇沟驻军,最后临时改变了主意,让郭麻子重返瓦沟镇”。

    疙瘩还是没有听明白:“我看刘副军长对待咱们都不错,互相利用有什么不好”?

    杨九娃还想解释,突然听到院子内刘副军长大声说话:“这土匪头子杨九娃做事太缺德,你为什么要把上山的路斩断?是不是不想跟我们交往了?没那么容易!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乘客,应当齐心协力才是”!

    杨九娃和疙瘩闻声迎出屋子,看院子外几个人浑身沾满泥土,不用说这几个人是爬沟越墙过来的。杨九娃不温不火,满脸讥讽:“不知道刘副军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想我们这十几个土匪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刘副军长何必要鼻子底下烧火,熏眼?派一个炮团来监视我们”?

    刘副军长大人大量,毫不在意:“杨九娃,我知道你肚子里有气,派炮团驻守黄河岸边也是迫不得已,日本鬼子不断派特务过来,窥视凤栖久矣”。

    杨九娃也不让客人进屋,站在院子里跟客人论理:“我不管你什么军事部署,总不该不让我杨九娃走路,我的兄弟从官路上走过,为什么要对他开枪”?

    刘副军长答非所问:“你的那个弟兄伤着了没有?这件事是一场误会,我听说你哪个兄弟也武艺了得,竟然用皮鞭打伤了炮团的两个士兵”。

    杨九娃话里带刺:“杨某惹不起躲得起,那条路已经挖断,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郭麻子搭上话茬:“杨兄,刘副军长亲自上山道歉,你还要怎地”?

    杨九娃感叹:“你我都在刘副军长的地盘上谋口饭吃,感激都还来不及,敢把人家刘副军长怎样”?

    刘副军长从戎几十年,还没有遭遇如此尴尬的局面,感觉中这杨九娃也有点太嚣张,统领上万人部队的将军竟然被一个只有十几个人的土匪小头目戏耍,心里有点气不顺,但是他也不能把杨九娃怎么样,当今危难时期,杨九娃还有利用价值,小不忍乱大谋,暂且咽下这口恶气。想到此刘副军长笑嘻嘻地说:“好汉不打上门客,杨兄大人大量,总不能不给一碗水喝”。

    杨九娃是个呼啦海,见不得三句好话,一听刘副军长夸赞,满腔的怨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大声吆喝道:“哪里,想我杨某一个土得掉渣的小土匪,能得到刘副军长如此器重,实乃三生有幸,请到大堂上座,吩咐伙夫设宴,今日咱们一醉方休”。

    疙瘩知道,杨兄一喝起酒来就把什么都忘光,疙瘩抱拳向大家告辞:“实在抱歉,疙瘩不能奉陪,郭宇村那边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料理”。

    郭团长叫住疙瘩问道:“我听说郭宇村那个豺狗子最近又开始活动”?

    疙瘩老实回答:“我回到郭宇村几个月,还没有见到豺狗子真人,豺狗子像个影子一样在郭宇村出没”。

    刘副军长回头:“你就是疙瘩,我久闻其名,你的手段让炮团的那些士兵长了见识。我听说张德贵在郭宇村收购大烟,可否属实”?

    疙瘩说:“我上山来正是向杨大哥汇报此事”。

    郭团长又问道:“听说八路军小分队从撇撇沟转移到郭宇村”?

    疙瘩诧异:“你们消息比我还灵通,我当真不知道八路军小分队在哪里”。

    刘副军长看疙瘩长得五大三粗,心里顿生敬意,为了表达爱慕之意,他说:“我知道炮团的士兵打死了你的坐骑,回头我让人把我的马送给你,那可是一匹西亚名马,俗称‘火焰驹’”。

    杨九娃突然不耐烦了:“疙瘩你要走就走吧,回家后代我问候伯母”。

第二百六十一章

    转瞬间二狼的马队出外赶脚已经过了大半年,在这期间板脑只回过一次家,新婚的汉子不恋媳妇的热被窝,有点说不过去,其实板脑有他的苦衷,板脑患上了一种烂根病(又称梅毒),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患上那种病,甚至不知道是跟男人传染还是跟女人传染,这件事二狼跟豹子都知道,他们碍于情面,不好意思将板脑解雇,但是板脑已经不能赶脚走路,几个人商量着,给板脑在长安找了一个医生,并且给板脑留了一些钱,让板脑一个人住在长安看病。

    板脑是豹子的妻哥,碍于亲戚的情面二狼和豹子已经对板脑做到了仁至义尽。大家在郭宇村替板脑掖着藏着,目的是想让板脑尽快恢复健康,回家时对家乡父老也好有个交代。

    板脑就诊的是北大街一家私人诊所,给他看病的是一家老中医,老中医直言告诫板脑,治疗期间必须管住自己的下身!如果再管不住自己,一辈子就完了。板脑唯唯诺诺地答应着,一边吃药一边在长安乱逛,长安街上应有尽有,比那郭宇村强许多,感觉中自己半辈子人瞎活。开始时板脑还能忍受得住寂寞,也想早点恢复健康,对文秀的思念与日遽增。那一段日子板脑感觉自己已经好了许多,小便时已经恢复正常,周围的红肿逐渐消退。可是人最大的缺点莫过于管不住自己,那天晚上他吃了一碗羊肉泡,暗影中看见一个穿旗袍女郎朝他招手,他简直迷糊了,付了饭钱跟着那女人一直走……第二天又感觉到下身奇痒,赶忙到老中医哪里看病,褪下裤子老中医只看了一眼,然后冷冷地说:“小伙子我治不好你的病,请你另请高明”。

    过了一段日子二狼跟豹子重返长安,板脑当然不会说自己老毛病又犯了,只是说那老中医治病老不见效,他想回到凤栖街再想办法。回到凤栖后板脑就住在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里,二狼和豹子又给板脑留了一些钱,让板脑治好病后赶快回家,弟兄俩个已经商量好了,想就此把板脑解雇,虽然是亲戚,但是板脑做事跟他爹一样,从不留后路。

    过了一段时间弟兄俩赶脚路过凤栖,发觉板脑双手捅在袖管里站在骡马大店的门口,像一个讨饭的一样,可怜巴巴地在等他们。

    二狼和豹子一看板脑那副寒酸相,知道板脑又没有做好事。跟店掌柜一打听,原来板脑跟那些赶脚的汉子半夜里押宝(一种赌博的方式),输干了钱就卖尻子顶账,被赶脚的汉子们整得死去活来,店掌柜碍于跟二狼他们的关系,管板脑吃喝。

    看样子板脑已经不可救药,二狼和豹子也没有办法,可是他们又无法将板脑甩开,无奈中豹子只得回到郭宇村,向岳父板材述说了板脑的现状,想不到那板脑倒打女婿豹子一耙:“谁知道你们怎样给板脑使了手段,板脑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豹子以前并不清楚,岳父家父子几个真是一窝泥猪!他回家看望媳妇板兰根,看见媳妇的肚子已经鼓起,便把满腔的怨气憋进肚子里,他不想把妻哥板脑的现状告诉媳妇,避免媳妇担心。无奈中豹子只得来到蜇驴蜂家里,纸里包不住火,板脑的事情迟早得让蜇驴蜂和文秀知道,豹子这样做的目的也只是想推脱自己的责任。

    蜇驴蜂并不傻,女婿板脑半年多没有回家,肯定在外边遇到了什么麻烦,她一看见豹子进院,心里就知道豹子干啥来了,感觉中就像谁打碎了调料罐,五味俱全。文秀最早看上了豹子,谁知道豹子使了个调包计,让那板脑沾了文秀的便宜,老实说蜇驴蜂并不愿意让自己的大闺女入赘板脑,可是那一阵子文秀就像喝了迷魂汤,非板脑不嫁……这是一桩糊涂案,谁也无法断清。

    豹子进屋坐下,刚说了一句:“婶子,板脑在外边遇到了一点麻烦”。

    话头立马就被蜇驴蜂打断:“豹子,你别说了,板脑的事情我们娘俩心里有底,板脑即使回村,也别想踏进我家的门”!

    可是那文秀却还心有不甘,她红着脸问道:“板脑究竟咋啦”?

    事已至此豹子也不想隐瞒:“板脑得了烂根病”。

    文秀哇一声大哭,捂着脸跑出了屋子。蜇驴蜂气急:“豹子你也不要得意,有些事我本来想让他烂在心里,你以后就会知道,你媳妇她”……蜇驴蜂突然把话打住了,感觉到这件事说出来太损,反正郭宇村烂成了一锅粥,什么事情都有,蜇驴蜂没有蜇过任何人,蜇驴蜂稍顿了一下,淡淡地说,豹子你走吧,从今后猪向前拱,鸡往后刨,个人自扫门前雪,板脑跟我家文秀没有任何关系。

    豹子心里一股阴影闪过,随即释然,他并不怀疑自己媳妇板兰根的忠诚,况且郭宇村再没有其他男人,板兰根绝对不会有那种苟且之事!狗急了乱屙,人急了乱咬,蜇驴蜂想给他豹子的屁股上栽一条驴尾巴,让豹子也活得人逑不像!豹子有点气愤,随即告辞,回到自己家里,看见自己媳妇板兰根正站在屋子门口等他,随即一股暖流传遍全身,他没有先看望爹娘,而是径直走进自己的新屋,关起门来跟自己的媳妇亲热,板兰根在豹子的怀里像打摆子一样浑身颤栗,一举一动都显得夸张,豹子把媳妇搂紧了,嘴贴在媳妇的嘴上,做一个深呼吸,好像要把媳妇吸进肚子里。

    小俩口亲热够了,板兰根突然问道:“文秀娘给你说什么了没有”?

    豹子突然记起了蜇驴蜂说的那半句话:“你以后就会明白”……明白什么?豹子眼瞅着板兰根那张白里透红的脸颊,突然间发觉板兰根目光游离,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那样心神不宁。豹子没有回答媳妇的提问,而是反问媳妇:“你怎么了”?

    板兰根好像自言自语:“豹子,文秀娘说啥你都不要相信”。

    豹子心里的疑虑一下子加深,难道——蜇驴蜂不会无的放矢!有一首谚语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板兰根肯定有愧于自己!

    正在这时爹爹漏斗子站在窗口喊道:“豹子,吃饭了”。

    豹子跟媳妇板兰根一起来到爹爹住的厨屋,看见三个嫂子跟娘已经把饭端上炕,一家人坐在炕上围在一起吃饭,吃完饭后豹子向爹娘告辞:“我今夜就要赶回凤栖”。

    豹子每次回家都要在家里住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起个大早,快马一鞭,八十里山路,赶到凤栖时正好天明,赶脚的汉子一般不吃早饭,把驮子抬上马背,浩浩荡荡出征。

    可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豹子竟然不在家里过夜,板兰根心里有鬼,说话的声音近乎哀求:“豹子你就住一晚吧,明早再走”。

    可是豹子去意已决,竟然不看媳妇一眼,翻身上马,沿着村道扬长而去。正走间,突然看见前边袅袅婷婷一个人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文秀独自一个孑孓而行。

    豹子翻身下马,问文秀:“天这么晚了,你打算到哪里去”?

    文秀不理豹子,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抹泪。豹子突然感觉内疚,当初文秀看上豹子,豹子却被板兰根迷住……人生有许多遗憾,全在于一念之差,假如生活能够重新开始,豹子愿携文秀共度良宵……夜深沉,山村小路上走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不能说相互间心里没有啥想法,只是猜不透对方的心理,不敢贸然行动。

    终于,豹子忍不住了,问道:“文秀,你出来时,你娘知道不”?

    文秀哇一声大哭:“我听说板脑就住在凤栖,我要亲自去问问他,我文秀那一点对不住板脑,他为什么要在在外边瞎整”?!

    豹子心里一震,说不上什么感受,痴情女偏遇薄情郎,豹子羞愧的无地自容。十月天,山巅刮过凛冽的风,可是豹子的鼻尖上却冒出了汗珠,终于,他壮了壮胆,叫了文秀一声嫂子:“嫂子,上马吧,我带你走”。

    文秀哽咽着擦了擦眼睛,夜幕下两只眼睛闪烁如星,她咬了咬牙,有点不由自主:“豹子,你个瞎熊,看我文秀的笑话,是不?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豹子听文秀话里有话,即刻站在文秀的当面,起伏的胸膛紧贴着文秀的脸颊:“文秀,今夜,此时此刻,这山沟里就你我二人,你必须给我说清楚,我不在郭宇村这段时间,板兰根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文秀自知说漏了嘴,有些后悔不迭,但是已经被豹子抓住了话柄,她狠狠心,蹦出了一句:“豹子,你个瞎熊,你毁了我,同样毁了你自己”!

    豹子一双胳膊箍住文秀,文秀立马感到浑身失重,她软软地倒在豹子的怀里,呢喃自语:“豹子,我活够了!今夜,能在你的怀里死去,也值”。

    豹子却不依不饶:“文秀,你必须给我说清,板兰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种”?

    谁把满天的繁星撒在树林里,树林里闪烁着无数颗夜萤,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麋鹿被野狼吞噬时的哀鸣。文秀告饶了:“豹子,饶了我吧,我不能瞎说,我什么都不清楚”……

    豹子看文秀的眼里有流萤在飞舞,他有点不由自主,把自己的大嘴情不自禁地压在文秀的樱桃小口上,贪婪地允吸着,文秀心碎了,浑身蜇痛,早知今日悔不当初!你豹子也有后悔的时候!

    正在这时,远远地传来了蜇驴蜂的喊声:“文秀——”

第二百六十二章

    疙瘩回到郭宇村,看张德贵收购烟土已经开秤,听说还来了几家收购烟土的小客户,都被张德贵的气势吓走,张德贵收购烟土给出的价钱不低,一下子打败了所有的客户,一两烟土张德贵出两块大洋,村子里第一家交售大烟的是板材,板材家七八十斤烟土卖得两千银元,白花花的银元装满两褡裢,张德贵专门用自己的走骡把银元驮到板材家门口,板材抓起银元喜笑颜开。

    可是板胡却睡在自己炕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想啥。家里收入了两千银元也提不起板胡的兴趣,板胡的心里仍然想着亲妹妹板兰根。

    一开始那几次,只要板胡在豹子家门口一出现,板兰根就会主动跟着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树林子里,干完那种事情以后就各回各家。可是不小心板兰根怀上孕了,这让板胡有点措手不及,板胡曾经偷偷地给板兰根抓来坠胎药,板兰根吃了以后总不见效,眼见得妹妹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这可把板胡急坏。男人的温暖就是女人的鸦片,一旦染上想戒掉也难,板兰根利用回家的机会把哥哥板胡叫出来,兄妹俩像偷腥的猫那样都有点难以自控,干完那种事情以后板兰根又痛哭流涕:“哥吔,你说妹子以后咋样活人”?

    板胡知道板兰根在要挟自己,但是他也无能为力,那一段日子好像还是比较平稳,首先漏斗子家毫不怀疑板兰根,他们甚至根本就没有想到兄妹俩会有那种苟且之事,板胡劝妹妹,这件事只能掖起藏起,孩子以后生在豹子家的炕上,由不得豹子不承认,可那板兰根心虚,总担心豹子看出倪端,兄妹俩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能不欢而散。

    正在这时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在郭宇村传开,板脑得了烂根病,躲在凤栖不敢回村。板胡听得这种传言有点释然,反正弟兄俩都不咋样,根不正苗不壮,怪都怪老板材生下一窝子专门拱墙根的猪!猪们丧失了人伦理智,犯下了伤天害理的弥天大罪!

    板胡决定去一趟凤栖,去见一见亲哥哥板脑,终究在一个锅里搅过勺把,相互间还有那么一点情分,况且板脑对他这个弟弟不错,赶脚的路上曾经照顾过板胡。

    一大早板胡起来,听见院子里悄无声息,一家人还在睡觉,也用不着打招呼,板胡出门三天两天板材从来不管。板胡自己有钱,就藏在炕洞里边,他从炕洞里拉出一条褡裢,从里边摸出了几枚银元,然后抬脚走出了院子,下了山坡,来到老婆尿尿沟,灌了一肚子凉水,走到瓦沟镇时肚子饿了,在羊肉泡馍摊子前吃了一碗羊肉泡馍,付了钱站起身,看见雀儿穿金戴银,正从迎面走来。

    那雀儿肯定也看见了板胡,不躲不藏,好像还有点故意炫耀的成份,迈着罗圈腿,屁股一扭一扭地从板胡身边走过,好像做了娘娘一般。

    板胡朝地上唾了一口,显得有些不屑:你莫张狂,嫁了一个老头,到头来得做半辈子寡妇!他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地跟雀儿擦肩而过,然后抬脚朝凤栖走去。走到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一看,只见板脑双手捅在袖管里,像条狗一样蹲在大店的门外头。

    板脑一看见板胡就像看见了救星:“哎呀呀兄弟你终于来了,哥哥我受的凄惶没有人能够知晓,你带钱了没有,咱进城去吃饭,这里的店掌柜真******狗眼看人低,总给我吃剩饭,夜间让我睡在草料堆里”……

    如果板胡不制止,板脑就会无休无止地说下去。板胡看哥哥出门赶脚时一条欢欢实实的壮汉,如今只剩下了一把干骨,心里感觉不是滋味,******同样是人,为什么他兄弟俩就活得没有出息?板胡问哥哥:“哥,你想吃啥?兄弟我有的是钱”。

    板脑咽下一口涎水,说:“哥想吃肉,肥肥的肥肉”!

    板胡带着哥哥进入城里,路过年翠英的叫驴子酒馆时板胡就想进去,板脑把板胡的衣服袖子拽住,不让弟弟进去,板胡有些不解,问哥哥:“这酒馆什么肉都有,为什么不让进去”。

    板脑倒也老实,唯唯诺诺地说:“我吃了人家年翠英几顿饭,没钱付给人家,不好意思进去了”。

    板胡一拍胸膛,财大气粗地瞧哥哥一眼:“走,进去吧,你欠人家多少钱?兄弟替你还”。

    兄弟俩进入叫驴子酒馆坐下,年翠英见是本村人,不得不走过来打招呼。板胡张嘴问道:“我哥欠你多少饭钱?我今天来给你结账”。

    年翠英一边擦桌子一边说:“都在一个村子住着,以前欠的饭钱不要了,我也做的是小本生意,你兄弟俩如果有钱的话,只要把今天的饭钱开清就行”。

    板胡掏出两枚银元放在桌子边,不屑一顾地说:“你也不容易,欠债还账,翠英婶子你有什么好的尽管上,今天咱们新帐旧账一起算”。

    年翠英不再说话,端出来一盘子猪头肉,一盘子卤驴肉,外加几个烤得焦黄的烧饼。

    板胡问:“有酒没有”?

    年翠英又端上来半斤散酒,分别盛进两只酒碗里,兄弟俩端起酒碗对饮,把一桌子酒菜吃了个干净,吃完饭以后板胡又带着哥哥来到酒馆对面的济世堂药铺,要中医祁先生给板脑看病。

    祁先生让板脑褪下裤子,看板脑的下身已经糜烂,他有点无可奈何地说:“这种病如果是发病初期还有办法医治,现在看来想彻底治好很难,即使好了可能不会再生子立后。另外,西医治疗炎症比中医强,让赵先生再给你看看”。

    兄弟俩抓了几副中药,买了一些西药,来到东门外的骡马大店,只见店掌柜面有难色地出来对哥俩说:“我这里经常客来客往,你那种病容易传染,我看你们还是到别处去住”。

    板胡理直气壮地对掌柜说:“我看你是嫌我们弟兄俩没钱,走就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们到别处投宿”。

    店掌柜看板胡出言不逊,一下子把板胡的衣服袖子拽住:“小伙子,我看你屙下个鸡蛋,说了个松泛(方言,意思是满不在意)。先把板脑在店里吃了的饭钱开了再走”!

    板胡一下子把个店掌柜的手甩开,骂到:“我看你是狗眼看人低,老子不来你找谁要钱,今天这钱老子偏不给,看你****的把老子有啥办法”!

    店掌柜气得跺脚,管账先生出来,把店掌柜劝住:“咱金狮子不跟泥猪斗,不过是赔了几顿饭钱,就当是喂了狗”。

    板脑有板胡撑腰,一下子把裤子褪下来,指着店掌柜骂道:“老子还不是在你的店里染上这种病,今个你把老子的病治好了再走”!

    管账先生知道这事情闹大了对骡马大店的生意不利,回到屋子里拿了点钱,打发两个泼皮一走了事。

    弟兄俩离了骡马大店,板胡劝说哥哥板脑:“咱俩还是回家吧,家里产的罂粟卖了两千银元,就不相信板材(板脑和板胡从来把板材不叫爹)那个老家伙不管我们哥俩”。

    板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怪不得你花钱那么大方,原来家里卖了大烟”!

    板胡显得不以为然:“老家伙没有给我一个子儿,我花的全是自己的钱,不过那些钱他装不进棺材,到底还是咱们弟兄的”。

    板脑猫着腰,蹲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兄弟,我还是不想回家,我担心文秀看见我这个样子不让我进门”。

    板胡想起了那天晚上他跟妹妹的苟且之事,感觉中有些心虚,但他还是装硬汉,说出的话硬梆梆:“哥吔,只要有钱还怕没老婆?张鱼儿一生就娶了七个老婆!咱们回家对老家伙好点,用那些钱买几匹骡马,咱们也搞长途贩运,就不相信争不过二狼和豹子”。

    板脑愁眉苦脸:“别想好事了,眼下这一关难过,女人跟女人不一样,哥这心里只有文秀”。

    板胡冷笑一声:“哥吔,我不想揭你的短,既然你心里有文秀,为什么要在外边瞎整”?

    板脑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说:“出门在外的男人,谁能管得住自己?这病得的有点蹊跷,说不定是男人给哥传染上的”。

    板胡有点不耐烦了:“好了好了不说那些了,你究竟回家去不?你如果不回家我就回家”。

    板脑马上站起来说:“兄弟,救人救到底,你陪哥在凤栖住一段时期,等哥的病好些了,咱俩一块回家”。

    板胡看板脑一副可怜相,从心里有点瞧不起哥哥,他掏出几枚银元交给板脑,说:“家里大烟刚卖完,我还担心老家伙拿上钱瞎整,要不你在凤栖看病,我先回家”。

    板脑最害怕板胡把他一个人丢下,啜泣着说:“好兄弟,你不能把哥一个人丢在凤栖,哥跟你走,豁出这张脸皮,只要文秀不嫌弃咱,从今后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板胡冷笑:“怕没有‘今后’了,豹子回家后已经去过文秀家,文秀已经知道了你得的啥病,就算文秀答应要你,你那个蜇驴蜂丈母娘可不是好惹的”。

    板脑精神崩溃了,突然哈哈大笑,笑声阴森恐怖:“我早就知道豹子跟文秀不干不净,这下子倒好,那豹子有机会跟文秀重温旧梦,兄弟,这个社会真他妈浅薄,老子回家去非要把那豹子的皮剥掉不可”!

    板胡害怕了,从后边把板脑抱住:“板脑,听兄弟一句劝,媳妇算什么,媳妇只是男人身上穿的衣服。兄弟跟你一样,雀儿也飞了,说出来你也许不信,雀儿飞进郭麻子的怀里,做了郭麻子的夫人,别看她一时得逞,到头来还得守寡!咱回家去对老头子好点,拿那两千银元做本钱,非要在郭宇村干出一个样子来!到时候还怕咱们兄弟娶不下媳妇”!

第二百六十三章

    郭宇村的大烟几乎全让张德贵一个人收购,可是家家都留了一手,不愿意把大烟卖干卖净,别看土包子没有见过世面,做生意也算精明,因为杨九娃来过郭宇村,村里人还等杨九娃前来收购,俗话说狡兔三窟,杨九娃虽然是个土匪,可是郭宇村人对待杨九娃还算可以,杨九娃在郭宇村落下一片好名声,郭宇村人不想得罪杨九娃。

    还有一个人收获的烟土最多,但是一两也不卖给张德贵,这个人就是骡驹子。张德贵收购大烟那几天,骡驹子把柴门关紧,也不准自己的两个老婆和孩子出门,整日呆在家里。

    张德贵听说郭宇村种植大烟还是骡驹子引进,还听说骡驹子起码割下两老瓮烟土,他派人去给骡驹子捎话,只要骡驹子肯把大烟出售,价钱还可以商量。派去的人灰溜溜地回来了,说,骡驹子根本连大门也不肯开。

    骡驹子过去常在瓦沟镇摆摊,张德贵也算认识骡驹子,他亲自来到骡驹子家门前,想不到开门的竟然是张德贵的两个姨妈六姨太和七姨太,两个女人一人手里拖一个孩子,见了张德贵脸上显出意味深长的笑,张德贵身上好像扎满了麦芒一般,他扭转身狼狈而逃,再也不提收购骡驹子的大烟。

    大烟收购结束时表弟邢小蛮带着两个随从来到郭宇村,邢小蛮对张德贵前一阶段的表现表示满意,接着跟表哥张德贵商议,打算把这些烟土运往黄河东岸。张德贵闻言大惊,东岸就是山西,属于日本人管辖,这岂不是老虎嘴里拔牙!邢小蛮人在江湖,岂能看不来表哥临阵畏缩?他显得满不在意,落落大方:“表哥既然嫌风险太大就不要去做,把这些烟土全部交与小弟,当然,表弟也不会亏待表哥,我给表哥准备下五根条子(金条),算作对表哥这一段日子辛苦的报答,日后烟土赚了钱,我还打算给表哥分成”。

    张德贵也不傻,知道这邢小蛮从此就将他打发,不过五根金条的回报也算丰厚,邢小蛮没有亏待他。索性见好就收,不用再跟上这些烟土担惊受怕,想到此张德贵故作沉吟,说出的话也落地有声:“表弟,咱俩第一次共事,老兄权当给你帮忙,从今往后你挣一座金山为兄不嫉不羡,五根金条必须当场兑现”。

    “表兄太小看了表弟”!邢小蛮一边说一边向随从伸手,随从从褡裢里取出五根金条摆在桌子上。

    张德贵拿起一根金条看着,是十两重的足金,这金条不会有假,上边铸着官印。

    邢小蛮把张德贵手里的金条要回来,让随从把金条重新装回褡裢里,张德贵刚想张嘴说什么,邢小蛮伸手把张德贵话头挡了回去:“表哥,小弟从来不做无原则的事,这些烟土你必须给小弟运的目的地”。

    “你说什么”?张德贵倒抽一口冷气,“我可没有胆量把这些烟土运到河东”!

    “运过河东我给你五十根金条”!邢小蛮将了表哥一军。“你帮我运出郭宇村,向南走十里路,那里有我的人接应,你把烟土交割清楚以后,我把金条给你”。

    可是张德贵还多了一层考虑,这邢小蛮他过去从来没有见过面,谁知道这个家伙是个什么神神,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万一他把烟土运出郭宇村,邢小蛮不但不付酬金,还将他杀人灭口,他张德贵岂不是成了无头的冤鬼?张德贵不会做那等傻事,坚持要在郭宇村当面交割。

    邢小蛮稍一思忖,便知道张德贵的顾虑,其实这也难怪,谁让他俩过去从未谋面?想到此邢小蛮便说:“我知道表哥有所顾虑,能不能这样,我在这里就把金条给你,这些大烟不长腿,你可以派人把这些大烟运往目的地”。

    张德贵一想也是,于是让他的保镖把大烟打包捆在驮子上然后用骡马驮着大烟朝村外走去。刚离了村子,猛然间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原来杨九娃在此埋伏久矣,土匪们不敢得罪官家,但是对付张德贵之流有恃无恐,很快,骡马中枪倒地。可是邢小蛮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早就防备着这一手,进村前邢小蛮已经将河东派过来接应的弟兄们布置埋伏在村子周围,以防出现不测。

    那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邢小蛮带领着那十几个人也身怀绝技,不然的话他们不敢做烟土(黑道)生意,杨九娃很快发觉他上当了,双方的火力密集,进入僵直阶段。

    郭宇村还住着另外一支部队,那就是八路军小分队,枪声响起来时几个人还在郭全发的老宅院内藏着,一直藏了几天都没有露面,对待张德贵收购大烟王世勇不想出头露面干预,以免过早地暴露他们自己。这时候枪响了,根据判断肯定是杨九娃干的,朋友有难必须两肋插刀!小分队经过一番讨论,一方面赶快派人到瓦沟镇去般救兵,另外剩下的几个人在外围打冷枪,分散黑帮们的注意力。

    由于是在晚上,以黑治黑,双方都摸不清对方的实力,加之八路军小分队在外围放枪,邢小蛮无心恋战,却又咽不下这口恶气,他断定这是张德贵下的套子,欲将邢小蛮一举歼灭。

    邢小蛮返回郭宇村,想把那张德贵抓获,以便有个人质,再想办法挽回损失。可是枪声响起来以后张德贵那几个保镖情知不妙,偷偷溜回来,已经跟张德贵一起转移。邢小蛮气急,把一腔怨气全撒向蜇驴蜂,他拽住蜇驴蜂的头发,大声质问:“说!张德贵在哪里”?

    蜇驴蜂的几个女儿一起给邢小蛮跪下,祈求邢小蛮饶了妈妈。邢小蛮已经发疯,掏出手枪欲将蜇驴蜂一枪毙命。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猛然听到一声大吼:“住手”!邢小蛮回过头一看,一个铁塔似的壮汉站在面前。关键时刻邢小蛮毫不手软,他突然一个下蹲,对那壮汉的下三路发起突然袭击,疙瘩还没有反应过来,立刻就感觉疼的钻心,这时洋芋挺着大肚子进来,一脚踩在邢小蛮的屁股上,邢小蛮看不清洋芋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一个鲤鱼打挺,一下子跃出门外,逃得无影无踪。

    洋芋还想追赶,被疙瘩将胳膊拽住:“这个人手段了得,你我都不是对手”。

    邢小蛮逃出蜇驴蜂家院子,心想郭宇村不是久留之地,立马让手下人传话,决定撤退。邢小蛮带领的那些黑帮们分别将一部分大烟解下来带在身上,然后有序撤退,杨九娃也不追赶,把剩余的烟土捆在马背上,指挥着他的弟兄们迅速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王世勇领导的八路军小分队感觉这些烟土贩子有些来头,他们暗自跟踪,想看看这些人究竟来自什么地方,到哪里去?跟着跟着发觉有些蹊跷,只见这些人来到黄河渡口,负责镇守渡口的炮团士兵竟然将邢小蛮他们迎接回炮团的大营。王世勇立刻判断,这是官匪勾结,贩卖大烟!看来这炮团团长难辞其咎。几个小分队战士同时有点疑惑,想来炮团属于胡司令的嫡系部队,难道说炮团团长也是日本特务?

    正犹豫间郭麻子亲率救援部队赶到黄河渡口,跟王世勇汇合,王世勇向郭麻子汇报了目前的境遇,郭麻子一听感觉中有些棘手,他大声质问王世勇:“杨九娃干啥去了”?

    王世勇显得无奈:“杨九娃抢了一部分大烟已经回了山寨”。

    郭麻子一听火冒三丈:“这杨九娃利欲熏心,真******不够朋友”!

    话音刚落猛听得后边杨九娃说话:“好你个郭兄,我杨九娃啥时候不够朋友”?

    几个人回过头一看,杨九娃就站在他们身后。原来杨九娃派几个弟兄把那些大烟送上山寨,然后自己亲自带着大部分弟兄随后跟踪,感觉中这些黑帮头目也够大胆,竟然敢明目张胆地贩运大烟,这些人往来黄河两岸如履平地,看样子来头绝非一般。

    大家合兵一路,感觉到问题确实严重,炮团也是刚从韩城方向调来,听说原来守护风陵渡渡口,由于凤栖形势吃紧,胡司令决定调动炮团来镇守凤栖渡口,这支部队虽然名义上归刘副军长统辖,实际上归胡宗南直接指挥。郭团长考虑再三,再次询问王世勇:“你们究竟看清楚了没有”?

    葛有信代为回答:“郭团长,这么重要的情报谁敢作假”!

    郭团长又回过身询问杨九娃:“杨兄,这几个八路军小分队的战士说亲眼看见那些贩运大烟的黑帮溜子们进了炮团的大营,你说这个事情怎么处置”?

    杨九娃领教过这些黑帮溜子们的厉害,此时也挠起了脑袋,他想了半天才说:“炮团的脚只有刘副军长来缠(方言,把整人叫做缠脚)!”

    郭团长立刻决定:“杨兄,你们先在这里负责监视,我立刻就去凤栖向刘副军长汇报,这件事也只有刘副军长才能处置”。

    簸箕掌原来属于杨九娃的地盘,杨九娃最熟悉周围的地形,看那艘渡船孤零零地横卧在黄河渡口,杨九娃立马断定,黄河东岸肯定还有人接应!看样子这绝不是一桩孤单的走私鸦片事件,说不定后边隐藏着更大的阴谋。突然间杨九娃发现,从簸箕掌到山寨的路上,有一伙人在偷偷摸摸地运动,这些溜子绝不会死心,他们想趁杨九娃不注意,一举把杨九娃抢走的那些大烟夺回……

第二百六十四章

    杨九娃惊出一身冷汗,他当土匪几十年,真正遇到了对手。郭团长走后,他的士兵由参谋长带领,参谋长跟随郭团长几十年,一直如影形随,对待郭团长可谓忠诚。杨九娃平日里跟参谋长没有什么厚交,但是双方也没有什么恩怨,酒席宴上常常也称兄道弟,参谋长总不显山不露水,跟在郭团长后边默默无闻。可是这阵子郭团长不在身边,杨九娃的山寨告危,杨九娃也自知靠自己的这一点人力,连八路军小分队的几个战士算在一起,有可能斗不过那些溜子,必须要参谋长助一臂之力。

    其实参谋长也没有什么,主要是平时感觉杨九娃目中无人,他知道他必须帮杨九娃一把,不然的话给郭团长无法交待。

    杨九娃用枪管顶了顶帽子,骂了一句粗话:“奶奶个怂!老子今日里见鬼了”。

    然后目光炯炯地把参谋长瞅定:“参谋长,杨某就看你的了”!

    参谋长不敢怠慢,说:“我带来的几十个弟兄归你指挥”!

    杨九娃抬高了嗓门:“患难见真情,参谋长,杨某日后绝不会亏待你”!

    杨九娃朝天放了一枪:“弟兄们,跟我往上冲!只要能把这些溜子打败,每人十块大洋”!

    邢小蛮原来以为杨九娃今夜根本就不会有所防备,所以他决定偷袭杨九娃,把那些大烟夺回。没有料想杨九娃突然从身后杀出,看来这个老土匪头子绝非一般,棋高一着,能够神机妙算,听见枪声密密麻麻响成一片,邢小蛮知道进退,盲目冒进犯了兵家大忌,那些溜子们全部拿的是卡宾枪,一梭子子弹打出来,在夜间形成一串火光,弟兄们大部分都使用七九步枪,火力本身就没有溜子们的强硬,大家僵直了一段时间,杨九娃主动让开一条生路,放那些溜子们逃走。

    这又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战斗,相互间谁也不想伤谁,只是在斗智斗勇,目前看来杨九娃站了上风,但是他不敢大意,因为炮团没有出兵协助那伙溜子,如果炮团出兵,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大家跟着杨九娃从小路上山,山上的弟兄们听见山下枪响,首先把那些抢来的烟土藏匿,即使邢小蛮打上山来,要想找到那些烟土也不容易。

    杨九娃吩咐设宴,宴请那些协助他保护山寨的大兵,大兵们大碗肉大碗酒地吃饱喝足,杨九娃也不食言,吩咐官家曾彪给那些大兵们每人十块银元。可是几个八路军战士无论如何也不接受杨九娃的馈赠,他们认为杨九娃虽然是个土匪,有时也做坏事,但是最起码没有丧失中国人的骨气,特别是打日本毫不含糊,那种豪爽和仗义让人刮目相看,八路军小分队要想在凤栖这块地盘站稳脚跟,杨九娃是不可多得的靠山。杨九娃也不勉强,拍了拍王世勇的肩膀,信口说道:“我今天抢回来的大烟如果换成枪支弹药,起码能武装一个营的兵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世勇接过杨九娃的话茬恭维道:“杨大哥的谋略真让人佩服,以后发展壮大了,可不要忘记这些拼死相救的八路”。

    杨九娃拍着胸膛保证:“我给贵军资助一部分枪支弹药”。

    郭麻子坐车连夜赶往凤栖县城,向刘副军长汇报这一天来围绕郭宇村的大烟所发生的战斗,刘副军长耐心地听完郭团长的汇报,然后叹了一口气,说:“我早都预计到杨九娃会来这一手,不过据我们掌握的情报,那些溜子们还是有些来头。南京沦陷以后,日本鬼子又开始轰炸武汉,提出了三个月灭亡中国的口号,目前我们首先要保证西线不被日本鬼子攻破,大西北绝不能有失”!

    郭团长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可是刘副军长闭口不谈那些溜子们躲进炮团之事,郭团长怀疑刘副军长没有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根据几个八路军战士反映,那些贩运大烟的溜子们躲进了簸箕掌炮团的大营”。

    刘副军长显得模棱两可:“这件事你已经汇报过了,不需要重复,我给你的答复是,知道了。以后在任何场合这件事再不要提及,如果再无其他事,你先回去,非常时期,我们的主要任务是灭火,任何时候牢记一点内部不能生乱”!

    郭团长坐进汽车里向回走,满脑子疑问:刘副军长为什么对官匪勾结贩卖大烟之事漠然处之?难道说刘副军长还有什么无法言传的隐忧?或者是跟这些人还有什么暗中交易?目前看来在这场博弈中杨九娃是个大赢家,最起码没有损失一人一马得到了一大部分烟土,看起来刘副军长也不打算把杨九娃怎么样,他不想在凤栖境内挑起任何争斗……

    不知不觉来到瓦沟镇,晨曦中看见许多人围在张德贵家的大门口,隐隐约约还传来许多女人的哭声。郭团长在瓦沟镇驻守的士兵们荷枪实弹,好像又是一场无头命案。

    二营营长看见郭团长回来,向郭团长汇报:“郭宇村的人们一起来找张德贵算账,他们声言张德贵收购大烟时欺骗了他们,付给他们的全是假银元”。

    “什么?银元还会有假”?!郭团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对二营营长说:“你拿几个假银元来让我看看”。

    以漏斗子为首的郭宇村仅剩的几个男人看见郭团长回来,犹如看见了救星一般,他们纷纷向郭团长倾诉,张德贵用假银元收购了他们的大烟!

    板材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把假银元,拿出其中的一枚向门前的石阶上轻轻一甩,那银元立马粉碎成许多小块,他把其余的银元交给郭团长,郭团长拿出其中的一枚掂掂,发觉这假银元比真银元轻许多,郭团长疑惑着问道:“为什么最初的时候你们没有发现”?

    漏斗子吞吞吐吐地说:“当初大家都高兴糊涂了,谁还能想到这些银元全是假的”。

    郭团长继续问道:“那这些假银元是谁发现的”?

    漏斗子说:“我有四个儿子,打算把卖了烟土的钱拿出一些分给儿子媳妇,亲家母刘媒婆一直在我家住着,她拿了一枚银元给孙子玩耍,孙子不小心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郭麻子跟张家原来就有仇恨,瓦沟镇的人猜测,张德贵这下子完了,郭团长肯定不会放过这公报私仇的机会。可是郭麻子年纪大了,就多了一层考虑,他不打算参与这件事,凤栖县有的是县长,这桩案件也不属于他郭团长的职权范围。郭团长命令他的士兵维持好秩序,尽量避免有人浑水摸鱼,然后又拨通了刘副军长的电话,向刘副军长汇报了案情。

    刘副军长听后沉默不语,胡宗南司令长官严令凤栖绝不能生乱,凤栖乱了阵脚就等于乱了自己,即使对于老百姓种植烟土也应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国难当头顾不了许多。可是你不去惹事生非,是非偏偏找上门来,看样子张德贵用假银元收购大烟之事非管不可了,再不管就难平民愤。刘副军长派勤务兵传来县长,把瓦沟镇发生的案情简单地对县长复述,嘱咐县长去瓦沟镇以后见机行事。

    县长有了第一次在瓦沟镇办案的经验,在接办这桩案件时踌躅满志,他当即回到县府衙门,带了几个随从骑马来到瓦沟镇。

    郭麻子见到县长以后有点失望,问道:“刘副军长怎么没来”?

    县长听到郭麻子问话心里头有点不悦,心想你郭麻子心里只有刘副军长,一点都看不起父母官。县长故意摆起架子,说:“我这些随从还没有吃饭,能否吃完饭以后再开始办案”?

    郭麻子立刻吩咐伙夫准备一桌子酒菜。

    县长吃饱喝足以后天色已晚,转眼间到了十一月,朔风刮过来冷得刺骨,可是张德贵门前的人越聚越多,好多人都是来看热闹。张德贵躲进自己屋子不敢出来,派人放出话来,答应给郭宇村补偿一点损失,并且要郭宇村派人来给他谈判。

    可是郭宇村的人也不傻,当初就是张蝎子栽赃陷害郭团长,才使得郭麻子折了夫人又损兵,这阵子郭麻子得了机会,非要弄得张德贵倾家荡产!看见张德贵家门前的人越围越多,郭宇村的女人们抱着孩子闯进张家的客厅,张德贵自知理亏,给那些女人和孩子们好吃好喝,男人们则聚在一起商议,非要张德贵全额赔偿不可!

    这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县长来了”!于是人们让开一条路,让县长跟他带来的几个随从进入张德贵家大院中。张德贵亲自出面迎接县长的到来,由于客厅被郭宇村的女人占领,张德贵把县长带到后院自己的寝室,屏退了妻子儿女,张德贵主动坦白了收购大烟的全过程。

    张德贵吸取了大哥那种背上牛头不认脏的经验,坦诚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所谓的“表弟”邢小蛮的面,是邢小蛮动员他做大烟生意,并且用走骡驮来了几驮子银元,他当初也没有看那些银元是真是假,就直接运往郭宇村收购大烟,大烟收购结束后邢小蛮给了张德贵五根金条,然后把那些烟土全部运走,没有想到刚出村口就被杨九娃伏击,以后的情况他当真就不清楚了。

    县长让随行人员做了笔录,然后警告张德贵,如果调查的结果跟张德贵的口供不符,张德贵必须承当全部责任!

    张德贵连连点头,说他这颗脑袋就在县长的手里提溜着,县长一甩手他就会身首异处,他不会拿着脑袋开玩笑,只要能保证他们全家平安无事,他张德贵愿意倾家荡产!

第二百六十五章

    录完张德贵的口供以后县长又亲自看望了郭宇村的村民,他直言父母官必须为民请命,表示一定要秉公办案,还郭宇村一个公道。漏斗子代表郭宇村的村民表态,要求张德贵全额赔偿他们的损失。

    县长好言相劝:“按道理大烟属于国家违禁物品,县政府把你们的大烟全部没收也符合国家的法律,非常时期这种特殊案件也只能非常处理,要想全额赔偿已经不可能,首先张德贵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我只能最大限度地维护你们的利益”。

    板材从来没有见过县长,在这种场合他最爱显示自己,他拖着怪声怪调嚷道:“县长大人,你是朝廷命官,你是什么玩意!屈克胜的官比你大许多,他在郭宇村照样大败而归!这一次你要处理不公试试,郭宇村的女人有的是办法治你”!

    县长在公开场合还没有被老百姓这样骂过,当时气就不打一处来,想想他跟这般草民一般见识不值,还是强咽下这口恶气,嘿嘿一声冷笑:“我能处理得了你们的事就处理,处理不了屁股一拍走人,你们有本事直接跟张德贵闹去”!

    这时突然看见疙瘩打一只灯笼在前边带路,良田爷由一个士兵搀扶着从大门外款款进入,县长看这个老人鹤发童颜,知道老人德高望重,他带领着几个要员对良田爷作揖打躬,口内念念有词:“老先生有何教诲”?

    良田爷款款而谈:“我也是个山野村夫,教诲谈不上,只担心这些村民没有见过世面,对县长有所冒犯,其实我跟疙瘩已经早来了,一直住在郭团长的公馆,不是不想露面,而是感觉到露面不合适。这阵子看局面僵持,想尽力给大家通融”。

    县长看样子有些城府,他两手一摊,有点愤愤不平:“事情还没有开始解决,目前正在了解案情,就无缘无故地挨了一顿骂,让人难以承受”。

    疙瘩知道县长受了谁的气,骂道:“肯定是板材出言不逊,惹得县长发怒,县长大人不计小人过,板材是村里的一条狗!人跟狗不能上计较”!

    板材知道疙瘩的厉害,蹲在暗处不敢出来。漏斗子也会几句恭维话:“我们知道县长是一个清官,现今社会清官不多,今年正月郭团长遭张蝎子陷害就是县长出来主持公道,不然的话郭团长没有今天”。

    大家七言八语,直说的县长心里跟鸡毛扫一般轻飘飘起来,他朝大家摆了摆手说:“今夜不早了,大家先睡觉,明天一大早咱们就在这幢院子里公开办案”。

    可是人们仍然围在张德贵门前不走,多数人看热闹,其中也有不少人幸灾乐祸。曾几何时,张鱼儿在瓦沟镇的大街上走过,多少人点头哈腰,曲意奉承,可是好景不长,张家盛极而衰,并不是后代出了什么扶不上墙的“倒才子”(方言,相当于混混)。而是张家的后代一个比一个毒辣!结果想吃狗肉反被狗咬,到头来落了个人财两空。这种景致比演戏热闹,瓦沟镇的老百姓也有一种墙倒众人推的心态,他们爱看驴上坡(方言,相当于耍猴),看张德贵这条跛驴还能蹦跶几下!

    郭宇村的村民在前院闹事,张德贵跟弟弟张有贵在暗室里商量对策。老实说张德贵并不担心给郭宇村赔付多少钱,那五根金条起码也值三千银元,再破一点小财打发郭宇村的人一走了事。张德贵也不是咽不下这口恶气,他不像哥哥张蝎子那样宁折不弯,人应该能屈能伸,现在这种时期只能是明哲保身,韩信受过胯下之辱,他张德贵算个什么?张德贵最担心的是害怕郭麻子掌握他跟日本人勾结的证据,投敌叛国可是一桩不小的罪名,能一下子把张德贵置于死地。

    寝室里烧着煤炭火炉,这在瓦沟镇绝无仅有,当年瓦沟镇烧砖的煤炭全从一百里路以外的牛武镇用毛驴驮回来,一斤煤炭比一斤粮食还贵,谁家取暖能烧得起?一盘土火炉连着炕,屋子里暖融融地,可是张德贵却打起了摆子,感觉中一股冷气直冲头顶,他求助似地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想让弟弟帮他出点主意。

    张有贵蹲在火炉前,看似双眉紧锁,实际上难掩心里的得意。张家兄弟们之间在外人看来铁板一块,可是张有贵知道,他是三姨太生的,大哥张蝎子在世时有点瞧不起他,他也凡事朝后缩,从来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张蝎子死后张有贵的地位升了一格,张德贵平日里对他这个兄弟非常客气,家里的每一件事都要跟他商量。张有贵还是过去的老样子,深藏不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就是:“哥,你看的办”。

    张德贵根本没有看透这个小弟弟,反而认为弟弟从小懦怯,是个不爱出风头的小孩,对弟弟愈加关照,这阵子看弟弟一副痛苦的样子,心里感动着,对弟弟说:“我想把家里这副担子委托给你,哥确实有点累”。

    张有贵立马警惕起来,哥哥关键时刻撂挑子,是想把这一摊子烂事交给他来处理,其实张有贵不怕担当,这些破事又不是他张有贵造成,怎么处理张德贵都没嘴说他。可是张有贵有他的想法,猴子既然已经上树,就看猴子怎样蹦跶,张有贵心里也有那么一种想看哥哥被当作猴耍那种刺激那种兴致,他不想接手这幅烂摊子为哥哥背书。想到此张有贵装出一副可怜相:“哥,弟是个啥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天生就不是当掌柜的料,在人前说一句话都脸红,我担心把这个家管砸”。

    张德贵哀叹一声,感觉到事已至此只有他一个人硬撑,恍惚中感觉那邢小蛮也忒胆大,竟然敢用几驮子假银元来招摇撞骗,假如没有硬后台,怎么能够出入无人之境?况且那邢小蛮临走前说过要把那些烟土运往河东,运往河东谈何容易,一只麻雀飞过都要打下来辨认公母,那邢小蛮是那路神仙?竟敢在两军对垒阵中高声叫卖煎饼?这里边疑点太多,为什么他张德贵当初就想不到这一层?还不是被邢小蛮的气派所蛊惑,利欲熏心,被人家卖了还替人家数钱,真******笨得像猪!

    后悔有什么用?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洗刷自己,把损失降到最低,那个所谓的邢小蛮是张德贵的挡箭牌,可是邢小蛮已经飞了,到哪里去寻?

    灯油熬干了,弟弟张有贵站起身,给灯盏里添满油,把结了芯的灯捻子用剪刀剪去,灯又重新亮了起来,岂料张德贵噗一口把灯吹灭,竭斯底里地喊道:“邢小蛮,你个驴日的货,老子跟你没完”!

    寒风凛冽的早晨,有人为了看热闹,守在张德贵家门前,一夜没睡,张德贵身穿长袍马褂,出现在张家门口,他吆喝大家进入院子,院子里用木材燃起一堆火,闲汉们围在一起烤火。突然间传来了猪的嚎叫,原来张德贵要杀猪款待乡亲,郭宇村的人们等县长出头露面给他们主持公道,再也没有人拦住张德贵混闹,张德贵朝那些妇女们瞅瞅,看见自己的妹子蜇驴蜂也畏畏缩缩,夹杂在那些妇女们里头。张德贵明白,妹子绝对不会亲自来找他闹事,妹子肯定遭到了郭宇村妇女们的裹胁,可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也毫无办法,只能向妹子投过去无可奈何的一瞥,看见妹子低下头躲在一个女人身后,张德贵叹息一声,一手提着袍角,步履蹒跚,向后院走去。

    少顷,浓浓的猪肉香味溢满全院,张德贵也不是乐善好施,实在是迫于无奈,昨夜散去的人们又陆续回来,院内站不下了,有些人索性就站在门外,一会儿,开锅蒸馍抬到院子中间,猪肉烩菜装满几桶,做饭师傅手里拿一把勺子,嘴里喊着:“郭宇村的人先吃”!女人孩子们陆续从客厅出来,从一个条笼里拿出一只碗,舀饭师傅给每人盛了一碗烩菜,发给每人两个蒸馍。可是蜇驴蜂却朝后缩着,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向前舀饭,无奈,刘媒婆只得把自己的饭菜给了蜇驴蜂,自己拿了一只碗又上前舀饭。

    有人喊了一声:“吃大户徕”!马上赢得一片喝彩,大户人家仓里有的是粮食,灾荒年间穷得透心的老百姓常常结伙去“吃大户”,吃大户也有诸多讲究,最常见的是大户人家在门外支一口舍饭锅,给穷人舍饭。可是也有的吝啬鬼不愿意那样做,人饿急了什么事情都可以做,穷汉们一拥而上坐到大户人家院子里不走,让那些吝啬鬼们一日三餐侍候,更有甚者勾结土匪绑票,把有些大户人家弄得倾家荡产。

    扯远了,言归正传。张家饭菜做得充足,凡是来看热闹的闲汉们都撑了个肚圆,大家吃完饭后抹抹嘴,静静地等待着县长前来判案。

    快中午时分县长才姗姗而来,带着他那几个文官,良田爷和疙瘩也来了,他俩昨夜歇在郭团长的官邸。郭团长没有亲自出面,派来二营长代表军方。

    县长说:千有头百有头,千锤敲鼓,一锤定音,郭宇村必须选个民意代表,来跟张德贵谈判。

    大家一致推举良田爷,良田爷摇头:“如果倒退十年八年,我当仁不让,可是现在年纪大了,我推举一人,让疙瘩前去代表大家跟张德贵那****的讨账”!

    疙瘩看看左右,有点为难:“我家跟良田爷家都没有种植鸦片,这次来这里主要是不放心大家,大家推举我,我没有理由推辞,但是有一点必须说到前头,无论出现什么结果大家都不要埋怨”。

    板材憋着一肚子气,这次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契机,他冲着疙瘩问道:“疙瘩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出卖我们”?

    疙瘩气得攥紧了拳头,漏斗子赶忙站在两个人中间,他劝疙瘩不必生气:“板材是条狗,咱跟狗不一般见识”。

    正在这时一个女人说话了:“我看你们男人在这种场合不宜出面,由我们女人去跟张德贵谈判”。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大家回头一看,有点吃惊,原来说这话的人是水上漂。水上漂在村子里没有人瞧得起,从来没有在人前说过话,说的话也没有人愿意听。可是这阵子,大家倒想听听水上漂的主意。

    只见水上漂款款而谈:“你们男人死要面子,我们女人在这种场合就有点不管不顾,孩子他爷还病着,我跟这孩子无依无靠,我的意思是我去跟他们混闹,你们在后边为我撑腰,只要能把钱要回来,我跟这娃就不会饿死”。

    满屋子肃静,没有一个人讥笑水上漂,反而为水上漂的义举感动。是呀,郭宇村的女人敢脱裤子羞辱屈克胜老先生,事已至此谁还在乎他张德贵!人有时为了活命什么事情也能做出。大家没有异议,一致推举水上漂前去代表郭宇村跟张德贵谈判!

    水上漂出屋的瞬间,回过头看了疙瘩一眼,四目对闪间,疙瘩心里一阵震颤,感觉中那女人外柔内刚,眉宇间暗藏着一种智慧和力量,据说,罂粟田里脱裤子就是水上漂带的头,让那些前来铲除罂粟的大兵和两位屈先生望风而逃。现在,水上漂又临危领衔,去跟那些头面人物斗智斗勇,女人是一部难以读懂的书,看似羸弱的女人关键时刻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举动。

    刚过了不久只见那县长气急败坏地来了,一进屋子就埋怨郭宇村的男人:“郭宇村的男人还没有死光,你们干嘛派一个女人来跟我们谈判”?!

    这时,棒槌开口了:“女人咋啦?女人不是人?我们的男人全部为国捐躯,郭宇村只剩下一些女人。今天你们如果不给我们一个交待,看我们这些女人不敢屙到你们的饭锅里头”!

    本来,棒槌没有种大烟,村里人割大烟时棒槌也带着她的两个儿子去割,大家也不计较,反正一个孤儿寡母也割不了多少。谁知棒槌竟然割了一罐子烟土,卖了六百银元,她把那些银元拿回家里跟自己原来存的银元对比,立刻就发现了问题,她拿上那些银元去找刘媒婆,刘媒婆说她也感觉不对劲。

    县长被棒槌的几句话噎住了,感觉中有点如鲠在喉,他“这、这、这”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还是疙瘩替县长解了围:“郭宇村大多数男人都被鬼子抓走了,这些女人迫不得已才种植罂粟,现在男人们都不在家,也只能由她们出来说话”。

    县长说:“这些女人简直胡搅蛮缠,那个派去的代表要给张德贵当老婆,让自己的娃把张德贵叫‘爹’,还搂着张德贵的腿给张德贵跪下,把张德贵整得哭笑不得”。

    女人们一听哗一下子炸开了锅:“县长大人你是我们的父母官,我们这些女人们的小命全在你的手心攥着,你要我们今天死我们活不到明天,你娶我们当老婆吧,我们给你洗衣做饭养活孩子”……

    县长没有见过这种阵势,不由得骂了一句:“全是一群刁民”!

    一直没有说话的春花(粘粘)嘿嘿一声冷笑:“县长大人说得对极了,我们全是刁民,没有我们这些刁民你吃风屙屁喝凉水”!

    良田爷看女人们都闹够了,才站出来说话:“不管怎么样问题总要解决。我去跟张德贵说说,一下子让张德贵拿出那么多的钱也不现实,能否今天先拿出来一部分银元分给大家,然后让大部分人回去,留下一些人继续跟张德贵周旋”。

    大家一想也只能这样。于是良田爷由疙瘩搀扶着来到张家的后院,进入张德贵的寝室,只见水上漂仍然跪在地上双手抱住张德贵的大腿不放,张德贵的几个妈妈全都出来劝说,几个县长带来的文职官员站在一边看热闹,这哪里是在谈判,简直是在耍泼,张德贵自知理亏,也不敢把水上漂怎样,只能好言劝说。可是无论什么话水上漂总听不进去,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把我们的血汗钱还给我们”!

    一个官员看良田爷进来,马上拉了一把椅子让良田爷坐下,张德贵看见疙瘩和良田爷犹如见到了救星,马上对良田爷说:“老人家你看看,这个女人这样闹腾得我实在没有办法”?

    良田爷不屑一顾:“活该!你以为老百姓就那么容易欺骗”?

    张德贵大呼冤枉:“我也是遭受了别人的愚弄,前些日子突然来了一个什么‘表弟’,用清一色的骡子驮来了几驮子银元,要跟我合伙做大烟生意,我也不知道那银元有假,所以就酿成了现今这种局面”。

    疙瘩插话:“还是你财迷心窍。扳倒尻子门数数(骂人的方言),张家门里没有出来一个好怂(骂人的方言)”!

    张德贵苦笑:“就是就是,这位大哥骂得在理。怨都怨我财迷心窍,让众位乡亲跟上我受累。大哥你劝劝这位大姐,我张德贵砸锅卖铁,也要把欠大家的钱还清”!

    疙瘩看水上漂的孩子在张德贵的躺椅上放着,正张开嘴哇哇大哭,但是无人敢抱那孩子,水上漂的胡搅蛮缠让大家发怵,疙瘩走过去把孩子抱起来,看那孩子撒尿了,甩出一道长长的尿绳,疙瘩心里掠过一丝惊悸,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这母子俩就心神不宁。他抱着孩子走过去把水上漂拉起来,水上漂在地上跪久了,一下子站起来有点头晕,竟然将头靠在疙瘩胸前,俨然一对恩爱夫妻。疙瘩也不介意,把孩子交给水上漂,说:“张德贵已经同意赔偿,咱就看他怎样兑现”!

    水上漂的裤带松了,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抱着孩子,仍然不住地抽泣:“人不敢做缺德事,做了缺德事生下孩子没有尻子门”!

    张德贵的三个妈妈齐声附和:“就是就是,这媳妇说话在理,其实张德贵也是被人骗了,我们家人老几辈子都没有做过烟土生意”。

    县长听见屋子里闹腾得停下来了,才走进屋子,他对疙瘩说:“难为这位大哥先把你的媳妇带走”。

    水上漂也不脸红,只是哽咽着说:“大家选我当代表,我就不走!张德贵今天要满足不了大家的要求,我们郭宇村的女人非要闹个你死我活”!

    县长威吓道:“你以为你们干下赢人事了,种植大烟同样违法,政府有权把你们的大烟全部没收”!

    水上漂一点也不怵,反而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抱着孩子向前走了一步:“你手里掌着大权,干脆连我们这些女人、老人孩子全部没收!老娘不活了,老娘跟你拼命,一边说一边头就往县长身上撞去”。

    县长吓得倒退了几步,疙瘩看实在闹腾得那伙子人下不了台,上前一把将水上漂拽住,没想到水上漂手一松,裤子褪到脚底,露出荒草萋萋的水城,男人女人们都不堪入目,纷纷迈过脸去。

    最终双方达成协议,由张德贵先按收购款的百分之三十给郭宇村赔付,余下的款额张德贵答应尽快筹备。

    郭宇村的男人女人们一致推举水上漂继续留在张家大院跟张德贵混闹,一直到张德贵把剩下的余款全部付清。

    可是张德贵提起水上漂发怵,水上漂如果留下来张家大院就不得安宁。张德贵给疙瘩使了个眼色,把疙瘩叫到一边悄悄地给疙瘩说,他愿意把水上漂的欠款全部付清,只要水上漂答应离开他家。

    疙瘩替水上漂说话,他在郭宇村人面前说得非常婉转:“豆瓜媳妇有孩子,家里还有一个生病的老爹,让他留在这里多有不便。我的想法是让漏斗子和板材留下”。

    张德贵让长工拉出了自己家里的所有牲畜,妇女们骑上骡马抱着孩子回家。尽管她们只得到了一部分赔款,可是仍然比种植粮食划算,女人们好像打了胜仗那样有说有笑,惟有蜇驴蜂一个人低着头不说话。思想起二哥张德贵对待蜇驴蜂不错,她自己这样做实在是出于无奈,郭宇村的女人最先来到她家闹事,蜇驴蜂没有办法才跟着村里人一起来到娘家,虽然也补偿了几百银元,可是心里头好像丢失了什么那样感觉不是滋味。

    张家大院内看热闹的人都走光了,张德贵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漏斗子跟板材被安排在张家的客厅内住宿,每日三餐由张家的仆人把饭送到客厅,两亲家本来不和,相互间一个不理一个,吃过饭漏斗子到外边闲转,无意中碰见来喜,来喜邀漏斗子到他家去坐,漏斗子顺势来到来喜家。来喜家里彻底大变样,土墙上用石灰抹得白光,炕上的被褥崭新,地上摆着一个新躺椅,躺椅旁边放着茶桌,茶桌上放着电壶(暖水瓶)。看来喜千层底布鞋瓜皮帽,知道这小子最近一段日子混得不错。

    来喜一咧嘴露出豁牙:“伙计,在郭宇村你老哥对咱不错,来喜我也知道知恩图报,这里有女婿孝敬的铁观音,我给老哥泡一壶”。

    漏斗子顺势在来喜家的躺椅上躺下,知道来喜把女儿嫁给了郭麻子,刚张嘴骂了一句:“你小子猪吃桃核,到人(仁)上了”。立马又把话头打住,感觉中来喜今非昔比,那种玩笑不知道来喜介意不介意?

    来喜一边泡茶一边说:“这人睁开眼是一天,闭上眼是一世,怎么活法都叫活人,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想开些,就不会有烦恼,那郭麻子咋啦,只要我女子不嫌,就是好女婿,板胡跟他那个瞎熊爹一样,头上开窟窿脚底流脓,父子俩没有一个好东西”!

    漏斗子随声附和:“就是就是,这辈子倒霉了,跟板材当亲,后悔有啥用?豹子媳妇已经怀上了”。

    两个人一边品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谝,转瞬间谝到吃饭,来喜又留漏斗子在家里吃了一顿饭,漏斗子头上冒着热气,乐颠颠来到张德贵家的大门口,只见门口站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张德贵被五花大绑推上了门口停放的一辆汽车,汽车发动了,一路尘土开往县城。

第二百六十七章

    漏斗子和板材被张家的三少爷张有贵赶出了张家,理由是:大烟欠款之事是我二哥干下的,现今我二哥已经被官家逮走了,你们要钱到县城找我二哥要去!

    板材气得跳脚,在大门外高声叫骂了一阵子,张家的大门紧闭,无人出来应答。板材骂了一阵子回头一看,漏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溜走了。

    原来漏斗子不想跟板材在一起做伴,嫌板材不论走到哪里都丢人。漏斗子在瓦沟镇熟人很多,不论到谁家都能住宿一夜,可是板材离开郭宇村就两眼抓瞎,看起来张有贵不打算替张德贵还钱,谁都想不到张德贵会突然被官家抓走,这笔欠债只有等张德贵回来才能说清,可是张德贵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板材来到三岔路口,向东走就回到郭宇村,向西南方向走就到了凤栖城,想来想去还是暂且忍下这口恶气,先回郭宇村再说。

    且说漏斗子也感觉这件事蹊跷,张德贵为什么会突然被官家抓走?他想重返来喜家,只顾低头走路,猛然间跟一个人撞在一起,抬起头来一看大吃一惊,怎么会遇到狗剩?

    看样子狗剩这半年混得不错,听说被一个寡妇招赘上门,替别人耕种那两亩水田。那寡妇的男人原来就在杨九娃的山寨当土匪,家道还算可以,听说东渡黄河没有回来,女人耐不住寂寞,就招狗剩进家,狗剩心想自己混了大半辈子,再不想颠沛流离,因此进了寡妇家门以后改邪归正,跟寡妇一心一意过日子,那寡妇对狗剩也不错,给狗剩穿戴一新。

    狗剩咧嘴笑着,问道:“漏斗子叔,你还认得我不”?

    漏斗子一张破嘴,张口骂道:“把你娃榨成骨头水水叔都能认得你”!

    狗剩不恼,说:“我知道你们这几天在张德贵家闹事,我还去哪里看过热闹,见了郭宇村的乡亲有点眼热,不敢前去相认”。

    漏斗子心软,一见狗剩说软话就心里涌出一股热劲,他拍着狗剩的肩膀说道:“光棍收心、饿死鸡狗,你娃这半年混得不错”。

    狗剩说得有点伤心:“咱半辈子人瞎活了,漏斗子叔,侄儿跟你一样,替别人耕种水田(方言,替别人养活孩子)”。

    漏斗子说:“话不能那样说,猫狗知恩,你只要把寡妇家的娃养活大,娃照样会知道感恩”。

    狗剩突然转了话题,他把嘴贴在漏斗子的耳朵上悄声说道:“叔吔,你知道官家问什么会突然逮走张德贵”?

    漏斗子摇头:“我怎么知道里边有什么猫腻”?!

    狗剩说:“张有贵跑到县长哪里告状,说他哥哥张德贵是日本特务”……

    漏斗子一下子头大如斗,两只耳朵发鸣:“天哪,窝里斗!一个人门里出来的俩兄弟竟然相互间下了毒手”!

    “这件事跟咱们无关,叔你也不要吃惊,无非是那些烟土钱要不回来了,可是张德贵得搭上一条人命”。

    狗剩一边说一边从内衣兜里掏出几枚银元:“叔吔,你把这些银元拿上交给洋芋,在郭宇村我谁都不挂心,就挂心洋芋,我走头无路时洋芋不嫌弃我,这些钱让洋芋给她扯一件新衣”。

    漏斗子把狗剩的钱挡了回去:“快把你的钱装上,人家疙瘩有的是钱,不在乎你这几枚银元”!

    张有贵也不是空穴来风,欲将哥哥置于死地,张德贵这一次收购烟土戳的窟窿太大,足以将张家扫地出门,百分之三十的赔付已经把张家的浮财全部扫完,接下来张家就要变卖土地和房产。张有贵躲进自己寝室里想了一天一夜,天黑时双手捅进袖管里假装出门转转,转着转着就转到了郭团长的府邸,守门的警卫认识张有贵,问张有贵来找谁?张有贵说,他想找郭团长聊聊。警卫担心张有贵有诈,搜遍张有贵全身,这才进去通报,郭团长在自己的办公室接见了张有贵。

    郭团长感觉有点奇怪,问张有贵有什么事情?

    张有贵看看屋子里的其他人,欲言又止,郭团长明白,屏退左右,张有贵这才说:“我来向郭团长汇报,我哥哥张德贵替日本人办事”。

    郭团长闻言大惊,担心张有贵有诈,弟兄们不和相互间诬陷之事有之。于是进一步问道:“你可有证据”?

    张有贵说:“撇撇沟被打死的豺狗子就到我家来过,我二哥张德贵常给豺狗子办事。并且给钱营长提供假情报。还有,这一次搭伙贩运烟土的那个邢小蛮说不定也是个日本特务”。

    郭团长为了稳妥起见,将张有贵带到一间僻静屋子,先让张有贵坐在屋子里稍等,然后给刘副军长打电话,汇报了张有贵检举张德贵的案情。

    刘副军长指示郭团长:“先将张有贵控制起来,不让张有贵出屋,我随后就到”。

    郭团长指示勤务兵给张有贵端来茶水,还关切地问张有贵:“吃了没有”?

    张有贵有些心神不宁,站起来说:“如果再无其他事,我就先回去”。

    郭团长让张有贵稍等:“你反映的案件重大,等一会儿县上来人了,你再给人家说清楚”。

    张有贵说他想屙屎了。

    郭团长明白,张有贵实际上是想溜走,他让勤务兵跟定张有贵,张有贵蹲在茅房里有些后怕和后悔,郭麻子会不会把他也一起牵连进去?看样子他做了一件傻事,中国古往今来不乏“一人犯罪株连九族”的事例,难道说他张有贵就能逃脱得了干系?想到此张有贵不寒而栗,人无千虑必有一失,他张有贵简直昏了头,竟然把自己的脑袋硬塞进胶锅里头!

    后悔有什么用?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张有贵知道茅房门口有卫兵守护,他想逃走已不可能。蹲久了,站起来时眼花头晕,不下心摔倒,稀屎粘了一手。张有贵提着裤子出来,看院子内灯火通明。

    郭团长对待张有贵还算可以,吩咐勤务兵给张有贵端来了洗脸水,让张有贵蹴在院子里把手洗净,然后又把张有贵关进一间独屋,让张有贵耐心等待。

    突然听见汽车声响,郭团长以为刘副军长来了,走出院子迎接,岂料那汽车根本就没有过郭团长这边,而是直接开到张德贵家院子门外,张德贵被五花大绑带到县城。

    郭团长又给刘副军长打电话,询问将张有贵怎样处置?刘副军长在电话里命令郭团长:“你亲自把张有贵带到凤栖县城”。

    仅仅过了一天,张德贵就被枪毙在凤栖城南的笔架山下。枪毙张德贵时张有贵也被五花大绑陪杀场,枪响时弟兄俩一起倒下,过了一阵子张有贵一摸自己的脑袋还在,他感觉自己还灵性着,睁开眼,看见大兵们不见了,周围人山人海,二哥张德贵脑袋开花就倒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记忆慢慢地恢复,方知道自己为哥哥陪了杀场。

    张有贵尝试着站起来,还行,胳膊腿还能动弹,所有的部件都在,好像没有缺胳膊断腿。他向前走了两步,看热闹的人主动向后退,又感觉不妥,来到二哥的尸体前,单膝跪地,用手掬起一捧黄土,洒在哥哥的身上,然后叩头作揖,拍了拍身上的土,从人群的缝隙中走过,来到东门外的骡马大店,店掌柜也不说话,端出一盆稀面,张有贵吃喝完毕,抹抹嘴,也不言谢,撩开腿,朝瓦沟镇走去。

    感觉中失神落魄,有些事连张有贵自己都想不明白,那天晚上郭麻子用汽车把张有贵拉到凤栖县城,关进一幢黑屋子内,没有人审问他,只是早晚哨兵从门缝里给他塞进来一些吃喝。那天早晨张有贵突然五花大绑,被士兵们押着走到大街上他才看见,哥哥张德贵照样五花大绑脖子上插着一个木牌子被两个士兵押着走在前头。

    张有贵可能混沌了一辈子,那一阵子他突然灵性了,极有可能他哥俩的生命就此终结,再也不用机关算尽自作聪明!张有贵没有被吓瘫,反而有一种豪爽一种激动,他知道脖子缩回去挨一刀、脖子伸出去照样挨一刀的道理,感觉中张家门里出来的汉子不能认怂!他看哥哥走得从容不迫,张有贵照样抬头挺胸,弟兄俩被五花大绑从凤栖街上走过,人群里一阵惊叹,那场面令人震撼!

    哥哥张德贵命归黄泉,张有贵却从黄泉路上捡回一条命,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容不得人去考虑,看样子****监视张德贵的行踪已久,张德贵却浑然不觉,竟然贼胆包天,光天化日之下收购大烟!无论张有贵举报与否,张德贵都难逃一劫……

    想开了,心里有点轻松,回程路漫漫,看阴沉沉的天空有雪花飘落,张有贵归心似箭,回家后首先要安排人把二哥的尸首运回来,然后安排打墓,不管怎么说兄弟一场,二哥的丧葬仪式还绝不能草率从事。

    赶回家里一看,只见张家的十几口家眷全部被官家扫地出门,大门上贴着官家的封条,老人孩子们的哭声连天。

    张有贵一下子瘫坐在自家门口的地上,精神彻底崩溃了,大声嚎叫:“苍天,你睁开眼看看,这些女人孩子们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将他们扫地出门”!

    大娘二娘三娘看见张有贵回来,仿佛有了主心骨,她们齐声劝说张有贵:“孩子,你是咱张家的唯一希望,你不能倒下,咱张家十几口人全靠你了”。

    张有贵硬撑着站起身,有点悲壮有点冲动,他走上前,要把那封条撕碎,一双懦怯的手抓住张有贵的衣袖:“他爹,不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咱不能再给官家留下把柄”。

第二百六十八章

    刘副军长驻军凤栖将近一年,第一次开了杀戒,而且迅雷不及掩耳,让许多人大跌眼镜。

    张德贵的罪名有两条,第一条、勾结日本特务;第二条、贩卖烟土。无论那一条都能构成死罪,张德贵罪有应得!

    刘副军长这样做,起到了一石三鸟的作用,首先感觉震撼的是田中,田中是一个地道的日本特务,迫于无奈才弃暗投明,在日本人的眼里,田中就是叛徒。可是对于****来说,田中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反面教员,****可以充分利用田中做反战宣传。田中心里明白,说不定那一天中国人感觉田中的利用价值已经完结,就会把田中拉出去赏给他一颗子弹。

    田中不寒而栗。自从穿上军装,田中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人的死法不同,战死沙场跟卖身求荣相差甚远,田中深切地感觉到,他目前的角色只是一条狗,主人其所以豢养他,是感觉他还能咬人,替主人看门,一旦有朝一日失宠,张德贵的下场就是田中最后的归宿。

    可是田中不想死,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珍惜生命,他舍不得离开他的老婆卢秀蓉,舍不得离开他的一双儿女,感觉中她们是他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他每天活在老婆跟一双儿女中间,其乐融融。

    田中给自己的女儿起名叫做田中美智子,儿子叫做田中一郎,可是卢秀蓉嫌那种叫法拗口,叫女儿田美智、叫儿子田一郎,有时,卢秀蓉怀里抱着儿子手里拖着女儿从大街上走过,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凤栖人知道那一双儿女是混混(混血孩子),可是他们没有任何歧见和恶意,历史上凤栖就是一个多民族居住的地方,羌族、匈奴族、蒙古族、满族人都在凤栖繁衍生息,至今许多村名都沿袭少数民族的名字,大家和睦相处,相互间通婚,经过了几百年的发展衍生,现今谁也说不清他的血管里流淌着那个民族的血液。

    “混混”虽然含有某种贬义,在凤栖人的习俗中那绝对不是骂人,凤栖人对田中采取了一种宽容和大度,田中生活在这个小县城有一种亲切感,他这颗随风飘来的种籽已经在凤栖这块土地上扎根,他真的想从此匿名隐身,做一个地地道道的医生。可是那种想法对田中来说是一种奢侈,可以说根本无法办到,因为田中的身份像路标那样竖在哪里,他是一名反叛的日本军医!

    田中回到自己的小院,站岗的士兵向他立正敬礼,他突然感到这幢小院就是一座监狱,他们一家四口全部被囚禁在这里,事实上田中没有常人的自由,首先是田中的安全没有保证,日本人曾经暗杀过田中,那个暗杀田中之人至今仍然隐藏在凤栖城中。

    卢秀蓉看田中回来,习惯地把孩子交与田中抱抱,搁往日田中会接过孩子,把田中一郎高高地举起又轻轻地放下,孩子在天中的怀中咯咯地笑着,田中的心里滋润,感觉满足。可是这天,田中厌恶地把孩子推开,恶狠狠地盯着卢秀蓉看,像一头困兽。他突然问道:“秀蓉,假如我明天去死,你会不会为我殉葬”?

    卢秀蓉惊愕,她还不知道“殉葬”叫干什么,她只是替丈夫担忧,女人是无根的藤蔓,男人就是他的全部。卢秀蓉不后悔嫁给田中,可是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让卢秀蓉整日心神不宁,她颤栗着问田中:“我们为什么要死,你是不是又听到了什么消息”?

    女人那富有表情的姿态特别动人,儿女绕膝,田中心里的坚冰开始消融,他真的舍不得她们母子仨,感觉中这母子仨就是他的全部,田中有点萎靡:“我曾经是一名帝国的将士,可是现在一听见枪声就感觉心惊”。

    卢秀蓉把头靠在丈夫的胸前,安慰田中:“中国有句古话,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咱们关起门来过咱们的日子,什么都不用担心”。

    田中的眼前再现了北海道的雪花,瑞雪飘飞的时光他曾经看到过一抹红霞,那不是幻觉,那是他念初中时的同窗美惠子,心目中暗恋的对象,初中毕业时两个人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暂短的接触,美惠子甚至送他信物——一绺女孩子的头发,可那也许是他们最后的永别,自从上了医学院以后田中再没有见过美惠子的面,后来听人说那个女孩子去了南亚……田中自己有了女儿以后取名叫做美智子,卢秀蓉当然不会知道,田中内心的苦衷。

    田中用手抚摸着卢秀蓉的头发,卢秀蓉感觉满足,她哪里会知道,田中的心里想着他初恋时的恋人……锅里的水开了,两个孩子爬在炕边上靠在一起亲昵,卢秀蓉说:“我给咱做你爱吃的杂酱面”。可是田中却抱住卢秀蓉不放,说出的话让卢秀蓉摸不着头脑:“美惠子,你说过,咱们死死活活在一起,对不”?

    卢秀蓉虽然疑惑,但是她不会计较,田中常常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她已经习以为常。卢秀蓉还是那样温柔:“咱们不会死,咱们要活下去,活到地老天荒”。

    田中的眼神有些暗淡:“可能不会有那一天,中国人不会饶恕我这个日本的特务。今天,刘副军长在笔架山下枪毙了一个人,那个人听说被日本人收买,用中国人的话说,叫做‘汉奸’,这是杀鸡儆猴,刘副军长开了杀戒,说不定那一天早晨——”。

    卢秀蓉用手捂住田中的嘴,不让田中继续往下说。

    可是田中还是坚持说下去:“以后,不管我遇到什么不测,你一定要将咱们的两个孩子抚养成人”。

    卢秀蓉哭了:“他爹,你为什么总爱说这些泄气话?我是一个女人,相夫教子是我的责任,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你的妻子,我相信刘副军长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你不会死,你不能死,求求你了他爹,再不要用死来吓唬我们娘仨”。

    田中心软了,替卢秀蓉擦去眼泪,说:“水开了,你给咱做饭。我只是设想,战争年代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今天枪毙的那个人听说还是瓦沟镇有名的财主,家产万贯,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

    夫妻俩正在屋子说话时突然听见门卫喊道:“刘副军长来了”!田中马上意识到了形势可能对自己不妙。他推开妻子,整了自己的军装,心态恢复了平静,看刘副军长一行已经走进院子,田中站在门口相迎,刘副军长进屋还没有坐下,田中突然立正:“报告刘副军长,上尉田中随时待命”!

    刘副军长摆摆手,示意田中坐下,然后他自己也坐在炕沿上,看两个孩子正在炕上玩耍,刘副军长一边逗孩子一边说:“在自己家里可以随便一些,免除那些不必要的程序”。

    田中松了一口气,看来刘副军长并无恶意。

    卢秀蓉给刘副军长一行泡茶,刘副军长看火炉上的水开着,一边喝茶一边说道,你们夫妻俩就不要做饭了,今天我请客,顺便连孩子带上。

    田中有点惊奇:“刘副军长请我们全家”?

    刘副军长开玩笑道:“咋了?还有啥想不开”?

    卢秀蓉接上话茬:“不是想不开而是想不到,十冬腊月天,我就不去了”。

    刘副军长正色道:“今天你唱主角,你不去不行”。

    田中更加迷惑不解:“秀蓉一个妇道人家,能唱什么主角”?

    刘副军长卖了一个关子:“赶快走吧,今天我设家宴,专门请你们夫妻俩”。

    田中家离刘副军长家不远,刘夫人亲自站在自己家门口欢迎田中夫妻的到来,两家过去从不往来,刘夫人自从来凤栖后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所以卢秀蓉还是第一次跟刘夫人见面。感觉中刘夫人的骨子里有一种高贵而典雅的气质,那种气质让人望而生畏。刘夫人从卢秀蓉怀里接过孩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双好看的笑靥,然后说:“欢迎你们到我家做客”。

    田中感觉浑身不自在起来,刘副军长葫芦里卖啥药?两人进屋客厅,看桌子上已经摆满菜肴,刘副军长请来几个心腹已经在桌子周围就坐,好像专等他们夫妻俩。

    刘夫人拉卢秀蓉坐在自己身旁,宴席开始,刘副军长的女儿刘莉莉亲自出面给大家斟酒,让在座的人受宠若惊,刘副军长举杯相邀,大家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刘副军长把酒喝干,用湿毛巾擦了擦嘴,这才宣布:“今日请诸位光临寒舍,实乃是刘某的私事,刘某不日将要嫁女,欲请诸位前来帮忙助兴”。

    大家互相看看,满座皆惊,这刘副军长的保密工作做的真到位,事先没有任何征兆,不过,在座的人还是替刘副军长由衷的高兴,大家又一起举杯,庆祝刘副军长为爱女择婿,参谋长吃了一口菜,清了清嗓子,问道:“敢问刘副军长,佳婿是那位高官的公子”?

    刘副军长显得很随意:“战乱年间,容不得咱们挑三拣四,爱女看上了李明秋的大公子李怀仁,俩家大人都没有什么意见,打算不日为小女完婚”。

    大家惊愕,这刘副军长看上了李明秋的什么?按照刘副军长女儿的条件,最起码应该选择一个国民政府地位相当的高官的公子,为什么要下嫁一个平民百姓?虽然那李怀仁是一个区区县长,可是战乱年间县长管什么用?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出声。

    刘副军长大概看出了大家的疑虑,他不愿意做过多的解释,只是跟田中开玩笑说:“按照凤栖当地的习俗,把伴娘叫做‘送女婆姨’,今日请你夫妻俩来,就是想请田中先生当伴郎,卢秀蓉当‘送女婆姨’”。

第二百六十九章

    那一天跟平日没有什么两样,吃过早饭铁算牌照样取下顶门杠,把药铺的门打开,赵先生祁先生每人端一杯热茶,各就各位,站在柜台后边等待顾客光顾。郭全中经过一段时间的实习,已经能够拉药匣子抓药,这样一来祁先生轻松了许多,以前铁算盘嫌另外雇用一个抓药的堂倌不合算,祁先生一个人看病抓药两兼顾。好在自从设置了西医柜台以后,看中医的病人锐减,祁先生一个人还能顾得过来。

    呼啦啦满街的行人朝两边散开,紧接着一队士兵押着两个犯人穿街而过,两位先生跟铁算盘爬在窗子上朝外观看,看见了张德贵被五花大绑脖子上插着木牌子走在前边,铁算盘跟张德贵还有点瓜葛亲戚,看到这种局面不由得心里一紧,这张德贵犯了什么罪?看那木牌子上写着:“汉奸卖国贼、贩卖鸦片”。木牌上的红×触目惊心,看样子这弟兄俩必死。自从张鱼儿死后,张家这颗耀眼的星辰迅速陨落,扼腕叹息者寥寥,大多数人幸灾乐祸,多行不义必自毙,张家兄弟罪有应得!

    祁先生看见杀人的场面,突然间脸色苍白,头上滚落大颗汗珠。前些日子那张德贵还到药铺来,名义上给娘看病,实则是给祁连玉送信,现在张德贵被执行枪毙,会不会将祁连玉一并供出?祁连玉本身贪生怕死,经不住严刑拷打才背叛了革命,看样子当叛徒也照样充满风险,下一个被执行枪毙的会不会是祁连玉?

    赵先生看见了祁先生的失态,有点忍俊不禁,其实两个人的身份前边就已经介绍,赵先生曾经动员祁先生弃暗投明,祁先生知道日本人的间谍已经在凤栖织成网,担心自己遭日本人暗杀,祁先生也清楚自己已经被****暗中监视,他的心态处于极度的紧张和矛盾之中。铁算盘瞥祁连玉一眼,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表面上假装关怀地问道:“祁先生是不是病了”?

    祁连玉确实有点头晕,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随声附和:“可能有些着凉”。

    赵先生回过头来一语双关地说:“祁先生一见杀人的场面就心情紧张”。

    自从两位先生来到济世堂以后,济世堂生意兴隆,可是两位先生不和,经常打嘴仗,铁算盘就在两位先生中间斡旋,当起了和事佬,铁算盘特别精明,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的生意受到影响,这阵子他对祁先生说:“你自己抓几味中药,我为你在火炉上煎好,服药以后头蒙着被子出一身汗,也许就好了”。

    赵先生说:“不用,我这里有大圣丹(人丹),祁先生服用几粒试试,我怀疑你是虚火,大圣丹能稳定人的情绪”。

    祁先生却对赵先生说:“赵先生,咱俩到后堂,我有话说”。

    赵先生知道祁连玉有求于他,跟随祁先生来到后堂,祁连玉突然给赵先生跪下了:“赵吉仓,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今天,你带我去见刘副军长,只要能保住这条命,要我干啥我都愿意”。

    赵先生将祁连玉扶起来,言辞恳切地说:“刘副军长早都知道你是日本特务,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都不会死心塌地地为日本人服务,他曾经说过要感化策反你,利用你特殊的身份为抗日战争服务”。

    祁连玉心有余悸:“我跟你不同,你是打入敌人内部,反过来为****服务。而我,却是八路军的叛徒。即使刘副军长肯饶恕我,八路军也不会饶恕”。

    南城门外笔架山下传来了两声沉闷的枪响,祁先生站立不稳,双手抓住赵先生不住地颤栗,赵先生将祁连玉扶得坐在椅子上,内心里瞧不起他这个同行,可是事已至此他只能好言相劝:“要不然我带你见一见刘副军长”?

    祁先生点头:“目前看来这是唯一的办法,只要不杀我,要我干啥我都愿意”。

    进入腊月天,年味渐浓,人们在战争的阴霾中生活,却也无法抵御过年的诱惑,小小的凤栖城里百业兴旺,各家商店的生意火爆,大家好像突然之间灵性了,花钱成了老百姓唯一的嗜好。是呀,战争一旦打起来连命都保不住,要钱何用?

    赵先生联系了几次,刘副军长都以没有时间为由拒绝接见祁先生,越是这样祁先生的疑心越重,惶惶不可终日,有点度日如年的感觉。可是药铺来找祁先生看病的人络绎不绝,铁算盘确实有点担心,担心祁先生心神不宁,给患者用错药,无奈中铁算盘对侄子李明秋说明了实情。

    年关将近,赶脚的人马已经解散,李明秋回到家里,一心一意准备为大儿子怀仁结婚,满香跟明秋认真斟酌,感觉中还是刘副军长的女儿比较适合怀仁,绝不是有意巴结刘副军长,实在是为怀仁考虑。

    刘副军长特意叮咛李明秋,这俩娃的婚事要严格保密,倒不是害怕麻烦,实在是非常时期。李明秋谨言慎行,连杨九娃郭麻子都没有告诉,甚至叔叔铁算盘也被蒙在鼓里。

    叔叔铁算盘所讲述的这些情况李明秋原来心里就有所留意,不过是现在加以证实。人跟人不同,有人贪生怕死,有人视死如归,李明秋从心眼里也瞧不起祁连玉,可是李明秋不想把祁连玉置于死地,他顺口说道:“这件事我跟亲家说说,让亲家亲自出面稳定一下祁连玉的心”。

    铁算盘知道李明秋在家里忙着给怀仁找对象,却不知道侄子明秋的亲家是谁,听见明秋说什么“亲家”,让铁算盘吃惊,他疑惑着问道:“你打算跟谁结亲”?

    李明秋感觉到没有必要隐瞒叔叔,于是告诉了叔叔实情:“刘副军长的女儿看上了咱家怀仁”。

    铁算盘眼镜架在鼻梁上,从眼镜上边看人:“明秋,叔叔一辈子没有见过世面,你可不要吓着叔叔”。

    李明秋实言相告:“这是实实在在的真事,并且是刘副军长亲自撵来要跟咱们当亲。这件事叔叔要给咱保密,我连郭麻子和杨九娃都没有告诉”。

    铁算盘听到李明秋给怀仁结婚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有点忧伤,他并不是嫉妒侄子明秋,而是为自己伤心。人家这才叫活人,生的儿子个个争气,自己的憨憨孙子转瞬间也到了结婚的年纪,整天光知道跟儿子在一起捏泥人,那些泥人跟父子俩一样憨,谁为孙子的婚姻操心?

    混混沌沌来到药铺,坐在屋子里一边想心思一边唉声叹气。祁连玉进来,一看见掌柜的脸色不一般,还以为铁算盘听到了什么与自己有关的消息。人有时也很奇怪,不遇事情时有点怕事,真正祸到临头又有点临危不惧,祁连玉想开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怕死顶什么用?有人临死前尿裤裆照样脑袋上穿个窟窿。不过祁连玉想见哥哥祁连山一面,上一次把哥哥无缘无故地骂走,感觉中有些内疚,这几年还攒下一些银钱,想给哥哥做一些交待,用这些钱为自己买一副薄棺,最好把自己以后跟叔叔埋在一起。想到此祁连玉说:“能不能给崾涧村捎个话,让我哥哥祁连山来一下”?

    铁算盘睁开眼,从眼镜上边看人,这种怪相俩先生看久了,见怪不怪。

    可是这阵子祁连玉却感到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悲戚,他有点悲戚地说:“上一次我把哥哥骂了个狗血喷头,还不知道哥哥肯不肯来看我”。

    铁算盘这才说话:“你当真有个哥哥?就是上一次被你骂走的那个?这阵子要哥哥来看你做什么?是不是又听到了什么消息”?

    祁连玉潸然泪下:“我知道,给日本鬼子办事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感觉自己死期将近,想见哥哥一面”。

    铁算盘大为惊奇:“你怎么能预测自己的死期将近?放心地活吧小伙子,我比你大许多,仍然越活越精神”。

    祁连玉有些哽咽:“李掌柜,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不是听到了有关我的什么消息”?

    正在这时几个背枪的士兵进来,其中一个当官的问道:“谁叫祁连玉”。

    祁连玉一下子脸色惨白:“你们来做什么?是不是拉我出去枪毙”?

    那个军官反问道:“枪毙你做什么?我们刘副军长请你”。

    祁连玉用衣服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能不能让我准备一下”?

    军官有些不耐烦:“有什么准备的?走吧,别磨磨蹭蹭的”。

    祁连玉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事已至此他反而不慌了,一个念头一闪,马上牢牢地固定在心里,与其让他们拉出去枪毙,还不如自己了结自己,他惨然一笑,对那军官说:“我到前台拿一点东西”。

    军官叹一口气,说:“快点”。

    祁连玉来到前台,蹲下来,在最底层的药匣子里翻出一样东西。

    赵先生斜眼一瞥,感觉中有点不对头,马上把祁先生拦住,说话的声调带着命令:“把你刚才装进去的东西掏出来”!

    祁连玉有点泄气,连死也变得这么艰难,他咧嘴一笑,面部表情有点凄楚:“赵先生,这件事你就别管”……

    赵吉仓不由分说,一把将祁连玉装进口袋的东西掏出来,原来是砒霜!赵吉仓气急,一下子扇了祁连玉一个耳光:“祁先生我说你真糊涂!咱们两个的身份早已在刘副军长的掌控之中,咱们都是有良心的中国人,刘副军长绝对不会滥杀无辜”!

第二百七十章

    听到张德贵被枪毙的消息以后,确实让杨九娃吃了一惊,看来刘副军长这个人柔中带刚,关键时刻毫不手软。郭麻子说得对,刘副军长有他的做事原则,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他用得着你的时候跟你称兄道弟,用不着你的时候说不定那一天你就变成了他的刀下鬼!刘副军长动了杀戒,这仅仅是开头,敲山震虎,以后无论干啥事必须脑勺子后边长眼!

    杨九娃生平最恨吸食鸦片之人,他的弟兄干啥都行,就是不准吸食大烟。可是现在,当今如下,杨九娃受利益驱使,半路设伏,抢劫了张德贵收购的大烟,虽然杨九娃还不知道跟张德贵搭伙做生意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但是已经领教了那个人的手段,看样子这是一桩连环案,刘副军长已经撕破了口子,绝不会就此罢手,下一个目标是谁?

    杨九娃不寒而栗,虽然种植鸦片屡禁不止,但是贩卖大烟明显就是死罪。他庆幸自己没有收购郭宇村的大烟,但是郭宇村的大烟几乎全被杨九娃拦路抢劫,目前看来这些大烟有些烫手,说不定成为他杨九娃的罪责。

    杨九娃决定下山去找郭麻子,虽然近一段时期这俩铁哥们常犯口舌,可是关键时刻杨九娃还是想听一听郭兄的主意,转瞬间到了腊月,瓦沟镇弥漫着浓浓的年味。杨九娃的窝子(滑竿)在郭麻子官邸门前落下,郭麻子一身长袍马褂,手里端着水烟壶,在官邸门前迎接杨九娃。两人携手进入郭麻子客厅,雀儿出来泡茶。杨九娃快人快语:“郭兄,我看,刘副军长动了杀戒,那批大烟放在山上有点目标太大,你说,怎样处置”?

    郭麻子呼噜噜吸了一阵子水烟,然后噗一声吹掉烟灰,把烟壶递给杨九娃:“杨兄,先抽一口水烟,正儿八经的云南货”。

    杨九娃端起水烟,躺进躺椅里抽了起来,他一边抽一边想,看来这郭麻子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干脆去找李明秋,李明秋做事干脆,不像郭麻子这么黏糊。

    郭麻子突然问道:“杨兄,今上午咱们喝什么酒”?

    杨九娃坐起身,把水烟壶放在桌子上,冷笑一声:“杨某不缺酒喝,缺的是主意”。

    郭麻子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好办,架一堆干柴烧掉”。

    杨九娃不悦:“郭兄说了等于没说”。

    郭麻子这才侃侃而谈:“其实,你不来,我还就准备上山,动员杨兄点燃一堆柴禾,把那些大烟烧掉,这样一来对刘副军长也好交待,你杨兄也落得一片好名声”。

    杨九娃脖子梗起来:“假如我不烧呢”?

    郭麻子故作轻松地说:“烧不烧在你。不过目前看来杨兄抢劫大烟在凤栖引起的震动太大,如果不有所表示,恐难服人”。

    杨九娃有些不屑:“我本是一个土匪头子,只要自己痛快,哪管别人怎么看”。

    郭麻子看杨九娃有些顽冥不化,索性一语点破:“杨兄,我说你拳头大个瓜,一尺厚的皮,真真是个瓜娃。烧大烟只是个姿态,你爱做不做”!

    杨九娃恍然大悟,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郭兄,你的意思是”——

    郭麻子卖起了关子:“师傅指条路,修行在自己,接下来的事情不需明说”。

    杨九娃酒足饭饱,回到山寨,吩咐把那些大烟大部分藏匿,只拿出一小部分,然后在院子里架起一堆干柴,为了掩人耳目,他又制作了一部分假大烟膏子,一切都准备就绪以后,杨九娃广发请帖:

    杨某决定×月×日在山寨烧毁鸦片,恭请社会各阶层名流前来监督参观。

    帖子摆在刘副军长的办公桌子上,刘副军长暗自思忖:这杨九娃绝对不会有烧毁鸦片这种念头,谁给杨九娃出的这种馊主意?不过这样一来可好,省却了刘副军长的烦心,杨九娃拦路抢劫大烟这件事在凤栖无人不晓,放一把山火就一了百了,对待杨九娃这样的人要恩威并施,看样子张德贵之死对某些人震动不小,不过杀人之事还是要慎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开杀戒。

    刘副军长决定亲自去一趟山寨,从道义上支持杨九娃烧毁大烟,那一日杨九娃的山寨确实热闹非凡,不但刘副军长亲临,连十二能也来了,想不到一个土匪头子竟然做出如此义举,让人不得不对杨九娃刮目相看,烧毁大烟那天山寨上从来没有那样热闹,许多人几十里路上跑来看热闹,十二能办事认真,还把杨九娃将要烧毁的烟土拿出来检验,十二能亲自宣布所要烧毁的大烟全是真品,那一刻连刘副军长也蒙骗了,看到山上的弟兄们把那十几包烟土全部驾到火堆上焚毁,烟土焚烧时冒出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内心里感叹杨九娃做事果断,为刘副军长挣足了面子。

    杨九娃烧毁大烟那天李明秋也前往助兴,并且带着他即将上任当县长的儿子李怀仁,整个烧毁的过程李明秋一直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大烟烧毁以后杨九娃大摆筵宴,李明秋把自己的儿子介绍给杨九娃和郭团长,李怀仁儒雅的风度令两位干爹大为赞叹。

    酒足饭饱后大家相继下山,李明秋和李怀仁一前一后保护着十二能走在山路上,十二能兴致极高,一边走一边不住地赞叹杨九娃虽然是个土匪头目,但是行为做事以民族大义为重,可惜屈克胜老先生已经作古,如果老人健在的话看到这种阵势也应当感到安慰。李明秋还岳父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欲言又止,李怀仁感到爹爹的态度有点暧昧,但是他终究年轻,涉世不深,猜不透爹爹的心思。

    爷孙仨回到凤栖县城,安顿十二能休息以后,李明秋跟儿子回到自己家中,关起门来李明秋突然问怀仁:“今天杨九娃烧毁大烟,你有什么感受”?

    李怀仁回答:“杨九娃叔叔的气节令人感动”。

    李明秋进一步问儿子:“你难道没有看出什么蹊跷”?

    李怀仁茫然,摇头。

    李明秋嘿嘿一声冷笑:“杨九娃今天上演了一场假戏,竟然蒙骗了所有的人,他所烧毁的大烟有一部分是真的,其余的全都参了假,其实,杨九娃已经把大部分烟土藏匿”!

    李怀仁大惊,不过他不得不佩服爹爹的眼力,他有些气馁,同时又有一点不服气:“爹,杨九娃为什么能够欺骗所有的人”?

    李明秋充满沧桑的脸上绽开了一朵秋菊:“孩子,爹没有当过官,可是这半辈子尽跟当官的打交道,也懂一点为官之道,为官之道、有张有弛。你岳父刘副军长枪毙张德贵在凤栖引起连锁反应,连杨九娃也震动了,杨九娃烧毁大烟是做给刘副军长看的,不过,杨九娃那个直筒子人绝不会想出这个办法,肯定有人在后边替杨九娃出主意,这个人有可能是郭麻子”。

    杨九娃烧毁大烟的第二天,一个人闯进山寨,声称要见杨九娃,杨九娃脖子上正驾着他的儿子,在院子里逗孩子玩耍。他看来人个子不高,却也精干,脑子里一个急转弯,此人可能来者不善!杨九娃朝左右使眼色,马上有两个弟兄上前想把那人制服,那人稍施拳脚,两个弟兄便被甩出很远。一个弟兄端起枪瞄准了那人,那人嘿嘿一声冷笑:“把你那烧火棍收起,老子敢日驴就不怕驴踢”!

    杨九娃把儿子交给旁边的一个弟兄,然后对来人施礼:“敢问英雄来自何方”?

    那人也不还礼,只是冷冷地说:“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本人叫做邢小蛮,就是你抢劫了我的大烟”!

    杨九娃虽然心里有点发怵,但是表面上依然冷静:“是又怎么样?大丈夫敢作敢当!贩卖大烟犯的是死罪,你的同伙张德贵已经被枪毙!况且那些大烟昨天我已经全部烧毁”!

    邢小蛮索性一语中的:“你那些把戏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已经把大量的烟土藏匿。不过我邢小蛮还是很欣赏你这个人,我一辈子喜欢跟硬汉交往,咱俩对脾气”。

    杨九娃也不吃素,土匪头子没有一点过关斩将的本领难服众人:“别给我带高帽子,想干啥你就直说”!

    “痛快!邢小蛮想让大哥物归原主,把那些烟土原物退回”!

    “假如我不退呢”?

    “大哥实在不愿意退回小弟也没有办法,不过既然上山来就不想空手而回”。说时迟那时快,大家伙儿还没有看清怎么回事,杨九娃的儿子已经到了邢小蛮的怀里。

    杨九娃大惊,赶忙说:“老哥已经领教了兄弟的手段,你想要怎么样都好商量,只是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邢小蛮向前一步,把杨九娃的儿子直接交与杨九娃怀中,然后才说:“关老爷门前耍大刀,杨兄不必介意,不过那些大烟兄弟也不想白拿,黄金、白银、武器弹药,杨兄要什么给什么”。

    杨九娃把孩子交给闻讯出来的老婆香玉,看老婆抱着孩子进屋,思忖半响,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又用一些假银元来蒙骗我”?

    邢小蛮也不隐瞒:“不但那些银元是假的,连张德贵拿走的五根金条也是假货,咱把脑袋提在手里干那种黑道营生,时时处处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过杨大哥请你放心,邢小蛮骗得了天下,绝对不会骗你”。

    杨九娃来了兴趣:“何以见得”?

    邢小蛮这才抱拳施礼:“杨兄,邢某十几年前给郭麻子当警卫,那天夜间经不住诱惑,跟郭麻子的小妇人山芍药睡在一起……郭麻子枪下留人,放了邢某一条生路,邢某东渡黄河在五台山修行,学得防身的武术,岂料一个日本商人上山游玩,看中了邢某,要邢某给他当保镖,还给邢某娶了老婆。邢某想怎样活法都是活人,又跟那位日本商人做起了生意”。

    杨九娃冷笑:“你这一套谎言骗得了谁”?

    邢小蛮嗟叹:“大哥差矣,我哄骗别人绝不敢骗你。我知道你跟郭麻子是金兰之交,这里离瓦沟镇不远,不信你去问问”。

第二百七十一章

    春节临近,赶脚的队伍解散了,楞木回到山寨给杨大哥交割了一年来赶脚的收入,然后回到郭宇村,跟憨女和他的一双儿女享受天伦之乐。

    楞木骑马进入郭宇村,感受到浓浓的年味,郭宇村的男人们大多数都不在家,女人们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虽然他们卖烟土只得到了百分之三十的收入,但是那也够人惊心动魄,特别是当女人们听到张德贵被执行枪毙的消息以后,相互间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惊悸,余下的钱女人们也不打算要了,有这百分之三十的收入足够。家家都设了灵堂,祭祀东渡黄河死去的亡灵,苦涩的日子五味俱全,谁也说不出其中的感受。

    这几个月来楞木很少回家。进入那幢木栅栏围起来的院落,回家的感觉是那样的强烈,看见一个高个子女人穿着艳红的棉袄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身边一双儿女绕膝,那女人原先脸上的毛发全部脱落,远看好似大家闺秀,楞木犹豫着站定,不敢上前相认。倒是憨女一转身看见了楞木,站起来扑到楞木的怀中,一双手在楞木的胸前捣着:“楞木,你个瞎家伙,怎么一走几个月都不回家”?

    楞木将憨女抱紧,一张大嘴搭在憨女的口上,猛吸一口,像吃樱桃那样扎得出声,憨女在楞木的怀里有点失重,幸福得脸上泛起红晕。

    两口子亲热够了,楞木又弯腰,把他的一双儿女抱起,看两个孩子真像一双金童玉女,楞木醉了,原地不停地转圈,两个孩子咯咯笑着,好似马脖子上带着串铃。

    良田爷出来了,老人家童颜鹤发,越活越精神,楞木喊了一声:“爷爷”——良田爷亮亮地答应了一声,然后问道:“这一次回来,再走不”?

    “不走了”,楞木回答。然后把马背上驮着的褡裢解下来,把褡裢里的东西全部倒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里边有楞木专门为良田也买的一件虎皮大衣,楞木把那件大衣拿来披在良田爷身上,看良田爷皱褶纵横的脸上绽开了一朵秋菊。憨女把褡裢里的东西一件件拿起来翻看,看见楞木为两个孩子扯的衣服和玩具,还有置办的年货,唯独看不见楞木为她自己买的礼品,憨女的嘴撅起来:“楞木,你个瞎家伙,为啥不给我也扯一件花衣”?

    楞木傻笑着:“你的礼品装在我的心里”。接着解开身上的大衣,从内衣里边掏出一对亮晃晃的银镯子,把憨女的手拉过来,亲自为憨女戴在手腕上,憨女的眼里有泪花在闪:“楞木,你真是个楞木”!

    良田爷眯起眼,看着憨女和楞木,心想这真是一双憨憨娃,连一句混全话都不会说。楞木拍拍憨女的肩膀,像哄小孩子那样哄道:“听话的孩子不哭,快做饭吧,肚子饿了”。

    灶火里燃起红红的火焰,烟囱里一股浓烟在直直地升腾,水开了,柴烟跟水蒸气混合在一起,肉的香味从锅里溢出来,让人感受到家的温馨。

    良田爷突然好像记起了什么,转身出屋,停一会儿把疙瘩请回来,两个土匪头子相见,免不了一番亲热。这一年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相互间感慨万千。

    原打算第二天疙瘩和楞木带着他们各自的媳妇到瓦沟镇赶集,可是早晨起来打开门一看,鹅毛大雪将天地间变成白茫茫一片,孩子们完全不顾大人们的心情,结伙成群在场院里打开了雪仗,村里的狗们也兴致勃勃,围着孩子们撒欢。

    楞木提着裤子在茅房里屙了一泡屎,返回屋子里睡起了回笼觉,几个月来的困乏一夜间消除,温热的被窝让人沉迷。憨女坐起身,想穿起衣服下炕做饭,楞木一把将憨女拉进被窝,尽管那种事情夜间已经反复做了几回,可是楞木仍然余兴未尽,他不由分说骑在憨女身上,踮起棒棒子结结实实给憨女插了进去,憨女亮亮地一声喊叫,抱紧楞木屁股不停地扭动,楞木感觉到了城池里的灼热,享受着那种无休止的收缩和扩张,一张一弛显得铿锵有力,浑身的血管爆裂,有一种在烈火中磐涅的酣畅。

    一场大雪掩盖了山林间所有的瑕疵,同时也使得人们浮躁的心田得以暂时的缓解,隐隐约约听见谁在敲门,良田爷穿着厚厚的皮袄,开了门,看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带着两个男孩,那女人就是棒槌,棒槌平时跟村里人不怎么往来,大清早她跑来干什么?该不是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心底善良的良田爷赶快把母子仨让进屋子,那棒槌一进屋子就哭,诉说呼风雨自从那一次把孩子送回来以后,再也没有回来,平日里棒槌母子三人的吃喝全由呼风雨从县城用骡马驮回,临近过年了,家里已经吃得米干面净,揭不开锅了,她看见昨天楞木回来了,因此上前来打探呼风雨的消息。

    楞木听见院子里来了客人,极不情愿地从憨女的身上滑落,穿上衣服下了炕,踢拉着鞋来到良田爷的屋子,看良田爷的屋子中间站着棒槌。楞木平日里跟村里的女人不怎么往来,看那棒槌的脸颊上泛起一圈红晕,好似七月里熟透的桃子,让人看一眼心悸,枪林弹雨中冲杀过来的男人,一辈子把生生死死看得随意,初次看见棒槌,楞木的心仪里便不合时宜地闪现出瓦沟镇破土窑里跟那个陕北女人在一起过活时的情景,天下的事情也就那么蹊跷,棒槌怎么越看越像楞木接触过的第一个女人……女人的哭诉激起了楞木的同情心,楞木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看憨女端着尿盆正准备出屋,两人差点碰在一起,憨女对楞木咧嘴笑着,问道:“爷爷的屋子里来了谁”!

    楞木说:“来了棒槌,棒槌说她没啥吃了,问呼风雨啥时回来?咱家里米面再剩多少?能不能给棒槌均一些”?

    憨女是个热心人,立马说:“你揭开瓦罐看看,给咱们留下一些,其余的全部送给棒槌”。

    楞木重新回到爷爷的屋子内,对棒槌说:“我跟呼风雨赶脚走的不是一条路线,一直都没有见过呼风雨的面,你先带着孩子回家去吧,一会儿我给你带些米面过来”。

    棒槌一边抹泪一边带着两个孩子出屋,雪地里留下母子仨长长的脚印。棒槌走后憨女跟楞木两人就从瓦罐里装了一些米面,楞木背上米面给棒槌送去,临出门时憨女叮咛楞木:“早点回来吃饭”。

    雪还在下,隐隐约约听见谁家的孩子在哭。家家茅屋顶的炊烟袅袅升起。移民部落向来就有互相帮助的传统,接济谁家一点米面不值得一提,谁都有跌跤滑倒(形容困难)的时候,楞木粗壮的身影在棒槌门前出现,饿得有气无力的狗抬起头来看了看楞木,然后把头埋进胸前,卷曲着身子睡去。楞木在茅屋门前跺了跺脚,然后推开柴门,喊了一声:“谷檩家的,我给你把米面送来了”。

    棒槌感激着,看得出脸颊兴奋得放光,女人最容易满足,看楞木像座铁塔一样站在屋子中央,整幢屋子立马显得狭小,棒槌摸出几枚银元,棒槌不缺钱,缺的是没有人为她籴米籴面,可那楞木却直直地瞅着棒槌,感觉中棒槌在羞辱自己,他有点怒不可遏地问道:“什么意思”?

    棒槌知道楞木误会了,樱桃小口笑得灿烂:“楞木哥,我不缺钱,这些钱你拿上,改日从瓦沟镇给我再割几斤肉”。

    好像没有任何预兆,天知道楞木出于什么心态,他竟然把棒槌压倒在炕沿上,都没有容得棒槌反映过来,一下子把棒槌的裤带抽下来甩在炕上,然后褪下裤子,踮起家伙,硬硬地给棒槌顶了进去。棒槌哎呀一声喊叫:“楞木哥,你的家伙又粗又壮,一下子就日到妹子的心上”。

    棒槌一辈子没有生过娃,没有生过娃的女人原汁原味,感觉中有一种木匠套铆般的足劲,城廓内潜藏着无数个魍魉鬼魅,无数张血红大嘴贪婪地吮吸着楞木的骨髓,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奉献,相互间都在贪得无厌地索取,那种感觉楞木一生一世都没有过,浑身的肉煮烂了,滚烫的汁液从体内汩汩流出,让人在冶炼中获得享受。

    两个孩子不知道大人在干啥,哇哇直哭,棒槌一边迎接着楞木的撞击一边哄孩子:“乖乖娃,别哭,叔叔正给妈妈播种……哎呀哥呀,妹子的心都快让你戳烂了,你把妹子弄痛了,妹子死了都不后悔,妹子真真正正做了一次女人”。

    ……门吱一声开了,憨女悄无声息地进来,站在两人的身后,正在亢奋中大力起伏的楞木回过头来看见了憨女,浑身的血液在汩汩回流,两个偷吃甜瓜的刺猬惊慌地站起来,束手无策地等待着憨女的惩罚。谁知道憨女竟然表现得非常平静,她看都不看棒槌一眼,只是对楞木说:“楞木,饭熟了,咱回家吃饭”。

    假如憨女就像一头母狮子那样咆哮,楞木的心里还好受点。憨女对楞木有恩,楞木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憨女和良田爷爷救了他的命,楞木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把棒槌怎样,谁知道激情爆发的那一刻遇见了什么神灵,反正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楞木回家时有一种负罪的心态,大丈夫男子汉敢作敢当,他希望憨女抽他两个耳光,希望受到憨女的惩罚,可是憨女却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平静,楞木挨着爷爷坐在炕上,憨女把饭端上炕,两个孩子围坐在他们身旁,爷爷一边吃饭一边跟楞木谝闲:“楞木,说说你在赶脚的路上都见到啥稀罕景致(新鲜事)”。

    楞木心不在焉,故意打了一声喷嚏,然后说:“我有点着凉”。

    吃完饭爷爷出屋了,憨女这才说:“楞木,这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即使你再娶一门媳妇进屋我也不会说啥,疙瘩就给他娶了两个老婆。不过,你日那棒槌有失你的身份,棒槌在老婆尿尿沟曾经让六七个当兵的日过”。

第二百七十二章

    杨九娃对日本人恨之入骨,死都不会跟日本人打交道,听邢小蛮说他替日本人办事,对那邢小蛮也从骨子里边看不起,看来邢小蛮身怀绝技,不然的话不敢独自一人闯土匪的山寨,所以杨九娃还得留点心,那些烟土杨九娃已经藏匿在一个保险的地方,任何人都无法找到。他想既来之则安之,先把邢小蛮稳住再说。当下杨九娃问邢小蛮:“你敢不敢跟我去一趟瓦沟镇,见一回郭团长”?

    邢小蛮神色灰暗:“当初郭团长放我生路时曾经说过,一辈子都不想见我。我想我还是不去为好。我知道你跟郭团长都主张抗日,可我不得不告诉你,这里迟早是日本人的天下。不过邢小蛮也喜欢硬汉,喜欢你跟郭团长那样的人,虽然我们不同路,却同心”。

    杨九娃在心里头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谁跟你同心?”不过看来这小子还是有那么一点江湖义气,对郭团长还是有那么一点感激,感激郭团长对他枪下留人,放了他一条生路。想到此杨九娃说:“我看你敢作敢当,也算得江湖道上的一条汉子,可是咱俩第一次交往,我必须弄清你的来龙去脉”。

    邢小蛮脑袋飞快地转弯,知道杨九娃仍然对他不放心,于是抱拳告辞:“杨大哥,邢某就在山下住着,老实说这些大烟弄不到手邢某不走。你还可以明确地对郭麻子捎信,说邢小蛮就住在炮团的大营里,炮团长是我的同胞兄弟”。

    杨九娃暗自吃惊:看来山下的炮团也窝藏着鬼子的奸细,而且这个奸细还有些来头,绝对不可小觑。杨九娃久在江湖,练就了处事不惊的定力,铁青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好汉慢走,不送”。

    那邢小蛮倒退着走出大堂,一个百步穿杨,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杨九娃静思之,感觉到他根本就不是邢小蛮的对手,思绪里走出了一个人,那人就是他的大老婆何仙姑,假如何仙姑肯帮忙,杨九娃跟邢小蛮还有一斗……思来想去甚觉无聊,这一生斗来斗去究竟为了什么?正独自思考间突见老婆香玉哭哭啼啼而来,她言道正在屋子里给儿子喂奶,突见房梁上掉下来一个人,从她的怀里把儿子抢走,一溜烟出了门不见了。

    杨九娃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头顶,他这一生中输干了所有的资本,儿子就是他的所有!他将仅剩下的一只拳头砸在八仙桌上,桌子一声脆响,立马四分五裂,成为一堆木渣。

    楞木和疙瘩都不在身边,老管家曾彪进来小声劝道:“我猜那人抢走大哥的孩子并不是想把孩子怎样,肯定也是为了山寨上那些大烟,咱有那些大烟过得好点,没有那些大烟照样活人,干脆把那些大烟全部还给人家,求得一时平安”。

    杨九娃一想也是,土匪们干的就是绑票的行当,想不到竟然有人敢绑杨九娃的票!事已至此杨九娃只得认怂,好声哄劝香玉不要啼哭,他一定要想办法把孩子赎回。然后嘱咐一个弟兄赶快去郭宇村把楞木和疙瘩叫回来,他自己则骑着一乘快马,直奔瓦沟镇而去。

    杨九娃在郭麻子官邸门前下了马,直奔郭麻子的寝室,猛然抬头,看见雀儿正坐在郭麻子的怀里,老夫少妻正在亲热。杨九娃顿了一下,故意咳嗽了一声,郭麻子抬起头,看见是杨九娃来了,推开雀儿,站起身招呼道:“杨兄,你今天来就不用走了,这多日子穷忙,今日里咱们一醉方休”。

    杨九娃在太师椅上坐下,哀叹一声:“郭兄,杨某遇到麻烦事了,特意来找你讨主意”。

    郭麻子正欲问话,勤务兵进来上茶,杨九娃朝郭麻子使了个眼色,郭麻子便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勤务兵出屋后杨九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突然间泣不成声。

    郭麻子跟杨九娃交往几十年,第一次看见杨九娃流泪,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嘴上却不饶人:“杨兄,啥火燎屁股的破事,值得你那样伤心?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砸不到咱们头上”。

    杨九娃抹一把英雄泪,哽咽着问道:“郭兄,你可认识邢小蛮这个人”?

    郭麻子在记忆的仓库里寻找,终于记起来了,那一年邢小蛮借郭麻子长安开会的当口,夜间破窗而入,跟山芍药混到一起……那是郭麻子的耻辱,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不堪入目。郭麻子命令几个士兵在和尚壕挖了一个深坑,将邢小蛮五花大绑,想亲自了结那个一直对他忠心耿耿的卫兵,枪口对准邢小蛮的脑袋时郭麻子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朝天打了一梭子子弹,然后亲自为邢小蛮松绑,朝邢小蛮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说:“赶快滚吧,我今生今世都不想见你”……这多年郭麻子逆水行舟,干什么都不顺利,对于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也看开了,大丈夫睡的是敞门之妻!杨九娃猛然提及邢小蛮,到让郭麻子吃了一惊:“怎么啦?邢小蛮挖了杨家的祖坟”?!

    杨九娃不恼,弟兄们玩笑开惯了,有时候口无遮拦,常拿噎嗓子话戳心。杨九娃悲痛欲绝:“如果挖了祖坟我到满不在意,他哪怕把老先人请回家供奉在神庙里。郭兄你知道不?跟张德贵合伙做生意的那个人就是邢小蛮,他竟然直言不讳地说他投靠了日本人,并且说咱们脚下的这块土地迟早是日本人的天下,亲自上山跟我对峙,索要被我抢走的烟土”……

    郭麻子打断了杨九娃的述说,连连问道:“什么什么什么???邢小蛮吃了豹子胆?竟敢在关老爷门前耍大刀”!

    杨九娃神色黯淡:“岂非耍大刀,竟然趁我不注意,抢走了我的孩子”!

    郭麻子再也不骂浑话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苍天,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杨兄,你先别急,我估计那邢小蛮不会陷害贤侄,他只是把侄子抓去当做人质,要挟杨兄舍财免灾,咱们要那些烟土无用,索性给他算逑”。

    杨九娃哀叹:咱给别人下了一辈子套子,没想到最后让别人套住了自己,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做了,那邢小蛮说炮团的团长是他的胞兄,他就住在炮团团长那里。为了掩人耳目,那些烟土已经有一部分烧毁,担心邢小蛮到时候耍赖,所以想让郭兄出头露面,为杨某做一次证人。

    正说话间勤务兵已经把饭端上桌子,郭麻子劝道:“天大的窟窿有地大的补丁,吃饭是第一要务,吃完饭咱们再商量救贤侄的事宜”。

    雀儿终究年轻,一见来人就想逞能,看见勤务兵把饭端上桌子,忸怩着从内屋出来,紧靠郭麻子坐着,并且对杨九娃一笑,问道:“杨兄,嫂子跟贤侄可好”?

    杨九娃苦笑一声,未置可否。郭麻子劝道:“雀儿,杨兄遇到麻烦事了,你先回避一下,我跟杨兄有要事商量”。

    雀儿挖郭麻子一眼,忸怩着进入里屋,有几个郭团长的下属在屋外探头,他们知道一般情况下这种场和少不了由下属作陪。郭团长起身来到院子里,对那几个下属说了几句什么,那几个下属摇着头散去。

    杨九娃看在眼里,说,你让他们进来吧,我也吃不下饭,你们吃饭,我想睡一会儿。

    郭麻子骂道:“你看你那逑势相,一辈子杀人不眨眼,这阵子心胸里藏不下一苗针”!

    杨九娃吼道:“郭兄,你咋这样说话?杨某心里压一座大山!烦”!

    郭麻子朗然一笑:“我就爱看杨兄发火,来来来,借酒浇愁,先喝一杯再说”。

    正说话间院内突然有人高叫:“且慢,邢小蛮来也”!

    说时迟那时快,邢小蛮已经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他不要人请,径直走到酒桌前坐下,给面前一只空酒杯里斟满酒,反客为主:“邢某先干为敬”,说着一仰脖子,酒杯见底,然后又把酒斟满,端起酒杯说:“邢某借花献佛,先敬老首长一杯”。

    郭麻子显得有些尴尬,用眼睛看了看杨九娃,杨九娃点头,郭麻子接过敬酒,一饮而尽。

    邢小蛮又敬杨九娃,杨九娃不接,高声叫道:“拿大碗来”!

    “痛快”!邢小蛮赞许道,“不过今天不是时候。邢某回到家里后细想,感觉到有点对不住两位兄长,我估摸杨兄就在郭兄这里,因此上赶到这里,想不到猜了个正着”。

    郭麻子恢复了常态,问邢小蛮:“凤栖一别,转瞬间已经十年有余,这十年小蛮在何处发财”?

    邢小蛮抱拳:“谈不上发财,混日子罢了。不瞒两位兄长,邢某现今替日本人办事”。

    郭麻子大怒:“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可是轩辕始祖的天下”!

    邢小蛮不跟郭麻子论理,只是说:“十多年前,郭兄枪下留人,放了邢某一马,邢某一直寻思报答,今日终于觅得机会。我已经把杨兄的孩子送回山寨,感觉到把人家的孩子当做人质不是君子所为”。

    杨九娃长舒一口气:“此话当真”?

    邢小蛮坦然一笑:“茹夫人担心杨兄着急,亲自抱着孩子下山来告慰杨兄,他们走得慢,一会儿就到”。

    郭麻子圆瞪两眼:“邢小蛮,你到底是那座庙里的神神”?

    邢小蛮自嘲道:“老首长你别那样子看我,邢某现今逍遥自在,给个神仙都不当”。

    正说话间一乘轿子停在大院正中,香玉抱着孩子从轿子内出来,见了杨九娃失声痛哭。

    邢小蛮又对郭麻子抱拳:“邢某欠的旧情已经还清,从今后咱们谁不欠谁。邢某绝对不会主动找两位兄长的麻烦,也请两位兄长高抬贵手,不要跟邢某过意不去,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两边,井水不犯河水。邢某告辞”。说罢,大步流星走出屋子,一个鹞子翻身,人已经上了屋顶,紧接着脚踩瓦楞,如履平地,扬长而去。

第二百七十三章

    满院子人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那邢小蛮百炼成精,竟然身怀绝技,出入无人之境。

    杨九娃顾不了许多,把自己的亲生骨肉从香玉怀里接过来,一张老嘴搭在孩子的嫩脸上,忍不住老泪纵横。恍惚中何仙姑的身影再现,说出的话儿在耳朵边回旋:“带着妻儿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去耕耘岁月,如果再留恋尘世的浮华,说不定那一天身首异处”……杨九娃睁开眼,看周围的人都对他投来诧异的眼神,心的一隅好像缺失了什么,前所未有的痛。

    而郭麻子却瘫瘫地坐在椅子上,失神落魄,感觉中自己周围布满陷阱,说不定哪一天一不小心就掉进陷阱里头……郭麻子比那杨九娃还受伤,为自己一生一无所获而伤心!看见杨九娃流泪,最初的感觉是不屑一顾,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心里头潮上来一股阴湿,便发觉胸腔里涌动着无法遏制的水声,郭麻子把自己埋进躺椅里,眼圈好似鸡屁股那样通红。

    屋子里的人看着满桌子酒菜,却没有人敢动筷子,眼看着饭菜已经凉了,勤务兵又把那些饭菜端到厨房里重新热了一遍,杨九娃看看左右,仿佛突然间醒悟,他把孩子交给香玉,拉郭麻子一起坐在桌子旁边,然后邀请大家一起入座,亲自为大家把酒斟满,一扫往日的蛮横和霸气,说出的话儿充满人性:“杨某不才,让大家跟上受惊,人心不同、人心皆同,养儿方知父母恩,杨九娃今日始知,儿子在父母的心里多么重要”……

    郭麻子端起一杯酒,先敬雀儿,雀儿受宠若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郭麻子咳嗽了一声,大家都以为郭麻子有话要说,把目光投向郭麻子,只见郭麻子四下里寻找,嘴张了几张,终于问道:“谁能猜到,我这阵子想啥”?

    杨九娃无限同情地看着郭麻子:“郭兄,曹孟德说过,‘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想他无用,这个世界上属于我们的日子已经不多,只要今日能够快活”。

    郭麻子看杨九娃一眼,自问自答:“郭某曾经有一个儿子,郭某做梦都在儿子身上,可是儿子不认我。雀儿呀,你能不能争口气,给咱生个一男半女,让郭某也享受一下做爹的感受”?

    满座哗然,谁也想不到郭团长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说出如此话语,雀儿满脸羞红,一只手从身后搂着郭麻子,点一下头,算作答复。

    转瞬间天色已晚,勤务兵进来,点燃两根蜡烛,一阵风刮进来,门板咣当一声,案桌上的蜡烛被风吹得摇晃,墙上的人影不停地晃动,大家扭过头一看,原来是张有贵,只见他跪在地上,央求郭麻子:“郭团长,大哥二哥即使罪大恶极,但是不应当株连九族,现今一大堆家眷无处安身,这老的老小的小,如何是好”?

    郭麻子站起身,把张有贵从地上扶起来,邀请张有贵入席。张有贵哪敢?只是耸了耸鼻子,站立一边。杨九娃已经知道张德贵被枪毙,但是还不知道把张家扫地出门,他拿眼睛看着郭麻子,相信郭麻子做事不会那样缺德。郭麻子解释:“枪毙张德贵之事把我也闹了个措手不及,据郭某所知门上贴封条是县长指示一班子文官所为。回头我跟刘副军长通电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孩子老人住在野地”。

    张有贵千恩万谢,又要下跪,人在落魄时就这样,往日的风度无存。曾何几时,张家门口的大红灯笼让人望而生畏,此一时彼一时,现今的张有贵跟阶下囚并无二致,那种可怜相使人不由得联想起倒卧街头的饿殍。

    郭麻子看张德贵还不走,走到另外一张桌子上拿起电话,给刘副军长把电话拨通,当着大家的面,郭麻子陈述了张家老小遇到的具体困难,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大家没有听清,只是郭团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郭团长放下电话,不无遗憾地说:“我已经尽心了,刘副军长说扫地出门属于地方政府的事,当地驻军不能参与”。

    其实大家明白,这是一句假话,谁不知道县长看刘副军长的脸色行事?杨九娃看不下去了,火爆性子又起:“逑!一人犯罪株连九族,现今不是封建社会,走!我替你把那封条揭了,你们一家人先住进去,后边的事后边再处理”。

    张有贵站着不动,他明白私自揭封条的后果。可是这一大家子今夜住在哪里?还有哥哥张德贵的尸体至今还在笔架山下的野地里无人照管,说不定已经让野狗分餐,好端端的一个家庭转瞬间七零八落,让张有贵不胜心寒。他颤栗着说:“要不然这样,郭团长能否给我们做一锅汤面?让老人孩子先把肚子吃饱,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其实郭麻子心里明白,张家所有的人都对他恨之入骨,一锅汤面算不了什么,可是那些伙夫就是不愿意去做,大家感到郭团长心地太善良,完全记不得一年前从瓦沟镇仓惶出逃。张家做事太可恶,恶人有恶报,谁让张富贵张德贵弟兄俩做事不留后路?郭麻子等了好长时间,仍然不见伙房把汤面做出来,他只得离了座位,亲自来到伙房,谁知道伙夫根本就没有动弹,搁往日郭麻子会发火,可是那天郭麻子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哀伤,他只是叹了一口气,说:“你们要不做的话我就亲自来做”。

    伙夫们哪敢让郭麻子亲自下厨?虽然老大不愿意,但是还是把汤面做了出来,可是等到张德贵把汤面提到自家门口,所有的家眷全不见了,原来瓦沟镇的佃农们想起了张鱼儿在世时对他们的种种关照,现今张家有难佃农们不可能不管,大家不约而同把那些老人孩子请到自家屋子里,安排他们吃喝,甚至商量着把张德贵的尸体拉回来掩埋。

    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儒家的思想教诲、熏染了千秋万代,仁义礼智信是中国人的立身之本,虽然落井下石者有之,可是大多数善良的老百姓还是在左邻右舍有困难时伸出了友谊之手。张有贵也被一家佃农请走了,紧接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掩藏了人世间所有的悲哀和不幸,瓦沟镇低矮的茅屋在大雪中沉默,杨九娃被大雪封堵在瓦沟镇,回不了山上,索性就在郭麻子的官邸住下来,酒足饭饱,一双患难弟兄闲得无聊,便可着嗓子乱吼,雪夜里,那秦腔调子传得很远,令群山震颤:

    万里江山被他抢,

    又害我兄为哪般?……

    秦二哥他若在(场)唐营里无人敢斩,

    黑贼子你送爷早离世间……

    飘飘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起来开门,门缝被封堵了,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门推开,看满世界一片银白,鹅毛大雪仍然下个不停,天地间混沌一片,山风吹来,刮起一片雪雾。

    突然间电话响了,郭麻子犹豫着,这么大的雪还有什么行动?电话那头刘副军长的命令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郭团长,你马上到县城里来一下”。

    郭麻子放下电话,一声苦笑,看着杨九娃:“杨兄,你听到了没有?刘副军长命令我马上赶赴县城。这么大的雪,汽车肯定开不动,要骑马前行”。

    杨九娃问道:“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天晴”?

    郭麻子一副无奈的表情:“军令如山倒,军人就得执行命令”。

    杨九娃思忖半天,突然说:“郭兄,杨某跟你同去”。

    看得出郭麻子脸上显出少有的激动:“如此甚好,去了以后你就在李明秋家等我,我办完事后咱们就在李兄家喝酒”。

    草草地吃了一点早饭,一对患难弟兄骑马前行,远远地看见凤栖变成了一座雪城,弟兄俩在城门口下马,猛然间听见城里乐声阵阵,满县城一片喜庆,郭麻子跟杨九娃对视,只见李明秋迎着他们二人走来,对二人抱拳:“欢迎二位仁兄前来参加侄子怀仁的婚礼”。

    郭麻子杨九娃全都惊呆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一点都不知情”?

    李明秋解释:“亲家刘副军长谁都不让告诉,今早感觉有点对不住二位仁兄,因此上跟亲家商议,刘副军长说,邀请只能请郭团长一人,杨九娃山寨的电话已经拆除。想不到你们二位都来了,让李某不胜荣幸”。

    杨九娃一脸怪象:“李明秋你真能行,竟然攀上了刘副军长的高枝!从今后我们在你面前可要小心”。

    李明秋大笑:“哪里的话!我可不是那样的势利小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俩是我的客人,自然先到我家,以后闲暇时李某再把这来龙去脉对你俩慢慢叙说”。

    两人牵马进入李明秋家的宅院,只见院子里一片热闹景象,早有司仪前来从二人手里接过马缰绳,安顿二人到客房歇息。郭麻子一把将李明秋的衣服袖子拽住:“李兄,你干的好事,我俩进城来什么都没有准备”。

    李明秋调侃道:“那不怕,先将礼品写在账单上,以后慢慢偿还”。

    郭麻子道:“说得好听!今日里还有难事一桩,刘副军长哪里我俩不能不去,在你这里可以空手而来,到刘副军长哪里就得带礼品,这礼品的事么,李兄——为难你了”。

    李明秋大笑:“回头我让司仪给你俩准备,绝不能让你俩失了面子”。

    郭麻子和杨九娃提着礼品来到刘副军长的官邸,只见里里外外冷冷清清,一点都没有刘副军长嫁女的喜庆,刘副军长照样穿着军装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办公。刘副军长见他们进来,招呼他俩坐下,勤务兵进来泡茶,郭团长疑惑着问:“我听李明秋说——”。

    刘副军长接过话茬:“李明秋说得不假,我这里军务在身,只有少数人知道我今天嫁女,家里也准备了几桌薄酒,军营内一切公务照旧,等我把公务办完后带你俩回家吃酒”。

    杨九娃郭团长面面相觑,他俩同时站起身,郭团长行礼,杨九娃抱拳:“刘副军长这边我们就不打扰了,我俩过李明秋那边吃酒”。

第二百七十四章

    半下午时分刘副军长的千金刘莉莉一身戎装,骑一匹枣红马,在一队士兵的护卫下,穿街而过,在李明秋家门前下马。

    但是李明秋家给儿子结婚仍然沿袭古老的习俗,一条红地毯从大门口一直铺到新房,迎亲的唢呐声起,一个老汉手里拿一根枣刺和扫帚一边倒退着走一边传唱:

    手执枣刺拉花堂,客人细听站两旁,

    花轿忽闪到门前,女婿上前把轿揭,

    轿内打坐女婵娟,左边放得尺子秤,

    右边放的照妖镜,一撒麸子二撒盐(缘),

    拾钱娃娃滚蛋蛋……

    可是那新郎官和新娘子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李怀仁主张结婚那天穿西装,可是外公十二能不答应,坚持要外孙结婚穿中国人的传统服装长袍马褂,新郎官穿着长袍马褂戴着瓜皮帽迎接一身戎装的新娘子,不由得让人感觉滑稽,不管满院子的客人怎样看待,刘莉莉首先不答应,她站在院子中间坚持让李怀仁把那一身“老爷服”换了,不然的话就拒绝拜堂。大家一片哗然,还没有见过新媳妇这般放肆,不蒙盖头倒也罢了,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开指使新郎。李明秋对怀仁使了个眼色,要怀仁回屋子去换上西装。

    西装革履重新露面的怀仁给人耳目一新,跟刘莉莉站在一起,显得非常般配,刘莉莉面对满院的客人粲然一笑,有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俏丽,不过李怀仁也不逊色,挽起刘莉莉的胳膊来到香案前,在司仪的主持下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然后面对众家亲戚抱拳作揖,弯下腰双手托起刘莉莉,刘莉莉也非常配合,钩住李怀仁的脖子,显得那样的随意而亲密。

    郭麻子在客人中间看见了郭全中,那天郭全中也穿戴一新,给李怀仁当伴郎,郭全中无意间向郭麻子投过来一瞥,让郭麻子心里好似过电那样浑身一震,他多想过去抱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亲热,可是那郭全中只看了郭麻子一眼,便把眼睛迈向别处,自从牡丹红死了以后,父子俩基本上断绝了往来。此时此刻,郭麻子五味俱全,有一种难以言表的伤悲。

    一进入冬天,白天的日子特短,转瞬间进入夜晚,高棚外边的雪还在下,棚内客人爆满,两大盆木炭火燃烧正旺,大棚内客人们划拳猜令,把婚庆推向高潮。新郎新娘轮番给大家敬酒,鼓乐班子笙乐齐鸣,唱起了堂会,唱起了秦腔,唱起了古老的民歌,雪地里一群孩子嬉闹,李明秋把大把的喜糖散发在孩子的手中。

    杨九娃不知道想些什么,显得心无旁骛,他呆呆地坐着,看着人们划拳猜令,新郎新娘前来敬酒,杨九娃接过酒杯放在自己面前,吃酒的兴致全无。停一会儿他借口身体不适告辞,李明秋闻讯有些吃惊,他知道杨兄一向大大咧咧,肯定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正好赵先生也在棚内吃酒,李明秋便邀请赵先生一同来给杨九娃瞧病。杨九娃摆摆手说:“我只是感觉有点累,睡一觉就好”。

    酒席宴上还有一个特殊的客人,那就是田中。田中是代表刘副军长来“送女”的嘉宾,按照凤栖的习俗,必须把田中安排在首席。田中也想不到他一个异国他乡的叛军之将,竟然能够享受如此待遇。看来民族文化的差异,造就了各个民族不同的道德价值观念,凤栖镇没有人不认识田中,也没有人不知道田中是日本人,但是礼仪之邦的民族认定田中是一个“好人”,好人就要享受好人的待遇,大家习惯地把田中叫做“老田”,老田今天成了李明秋的座上宾,司仪把盏,李明秋和满香首先给田中敬酒,看得出田中也有诸多感慨,端起酒杯手在发抖,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刘副军长会让他担当如此重要的角色,这是对一个人做事行为的肯定,黄河对岸大日本帝国的军队还在荼毒中国的老百姓,可是在凤栖,田中却受到了中国人应有的尊重,大家虽然猜不透田中此刻在想什么,但是通过他的表情看到,田中的内心并不平静。

    田中的左边是十二能作陪,右边是铁算盘陪伴,两亲家虽然在一张桌子上坐着,心情却不尽相同,十二能根本想不到刘副军长会派田中来送女,跟田中坐在一起心里有点别扭,可是人家今天是座上客,心里再不愿意也不能翻脸,还得曲意应承,十二能这辈子心太直,说话做事不会拐弯,田中虽然已经反叛,但是骨子里仍然是敌国的将领,咱对他以礼相待就是,何必要让他担当如此重要的角色?转而又一想,这可能正是刘副军长的高明之处,军事斗争也是一场智力的角逐,刘副军长下猛药将田中降服。

    然而铁算盘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他的孙子李怀德也到了结婚的年纪,父子俩却在瓦罐窑捏泥人,好像没有人关心怀德的婚姻,只有他这个爷爷在隐隐着急,着急有什么办法?谁让他的儿子是个憨憨?看那一群年轻人跟明秋和满香混闹,把满香的脸抹得紫红(凤栖习俗,酒席宴上耍公爹婆婆),而明秋则头戴一顶纸糊的高帽子,陪着笑脸给大家敬酒。铁算盘借口药铺没人照看,稍饮了几杯酒后,起身告辞。

    夜已深,天突然放晴,满天的星星眨眼。人们喝得酣醉从席棚内出来,一个个兴趣盎然,踩着积雪朝自己家里走去。突然,防空的警报拉响,大家心里一震,却也不怎么在意,以前也拉过几次警报,有一次日本人的飞机还飞临凤栖上空,那飞机绕了一个圈子以后又朝黄河以东飞去。但是那天夜里却不一样,防空的警报一直不停地响着,紧接着就听到了飞机的轰鸣,城墙上的机关炮响起,五架飞机一字排开,贴着城墙飞进凤栖,一排排炸弹在凤栖的上空呼啸着落下,凤栖城变成了一片火海。那是日本鬼子对凤栖的第一次轰炸,刘副军长的军队基本上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可是凤栖城却炸毁了几十间民房,幸亏那一天夜间大家还没有睡觉,军民们齐心协力将大火扑灭,女人孩子的哭声震天动地,据老年人后来回忆,那一次空袭凤栖城死了碎小子和他爹娘一家三口,有十几个人被炸伤。

    日本鬼子的飞机空袭凤栖的第二天早晨,刘副军长亲自督阵,清理被日本鬼子炸毁的民房和废墟,城内的老百姓虽然心情沉重,但是秩序井然,没有一个人趁乱打劫。半下午时分一排溜四五辆越野吉普车从凤栖南城门开进凤栖县城,小车在被炸毁的废墟前停下,大家认出来了,为首的就是胡宗南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有人架起照相机把那些废墟拍了照,人们围拢上来,胡司令长官一摆手,亮开嗓子说:“乡亲们,我们的军队没有很好地保护你们,是我们的失职。我来凤栖后看到大家秩序井然,心里甚觉安慰,这次日本鬼子轰炸凤栖造成的损失我们将做出评估,给大家适当的补偿”。

    没有人拍手,也没有人喊口号,只是有人伸出手来,要跟胡司令握手,胡司令从人群中走过,跟前边的人一一握手。紧接着一行人进入刘副军长的官邸。

    李怀仁和刘莉莉新婚的第一天夜间就遇到了日本鬼子的空袭,对两位新人来说不能不是一次考验的契机,鬼子飞机炸弹落在凤栖城的第一时刻,还来不及跟新郎官亲热的刘莉莉听到炸弹的响声就犹如听见了冲锋的号角,箭一样冲出屋子,朝火光闪现的地方冲去。李怀仁也不甘示弱,紧随新媳妇身后,夫妻二人在废墟上搜索,救起了一个炸伤的老人。暗夜中小俩口看见十二能挥舞着拳头,嘴里含混不清地在喊着什么,一队队士兵过来了,把受伤的群众从废墟中挖出来,医疗队及时医治。没有人动员,凤栖人展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由于刚刚下过雪,火势不是很猛,军民齐心协力,很快将火扑灭。

    沿街的房屋基本上没有倒塌,第二天商铺照旧开门,十二能组织几个私塾弟子上街演说,大家围在一旁静静地倾听,一排溜小汽车停在刘副军长的官邸门前,胡司令长官正在召开军事会议,会议一直开了两天,谁也不知道开会的具体内容。突然间全城戒严,城墙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沿街的士兵也一字排开。

    紧接着从刘副军长的官邸里五花大绑押出来十几个身穿军装的连以上军官,为头的据说是炮团的团长,那些官兵脖子上的木牌上写着:“汉奸、卖国贼、投敌叛国”。

    据说胡司令通知炮团营以上军官来县城开会,开完会后大家在一起吃喝,那些人完全没有防备,一个个被刘副军长布置的士兵制服。

    那炮团团长也是一条汉子,一边被五花大绑地押往刑场一边还在高声叫骂:“胡宗南我****先人,老子死了都不服气!我哪里知道胞弟邢小蛮给日本人办事?邢小蛮是日本人的汉奸跟我有什么相干”!

    那几日郭麻子也参加了胡司令主持召开的会议,杨九娃没有回山寨,住在李明秋家想把这场变故看到底,突然间听说胡宗南大开杀戒,杨九娃跟李明秋赶快来到笔架山下看究竟枪毙谁,只见十几个炮团军官被五花大绑押上刑场,为首的竟然是炮团团长。

    胡司令站在土台上讲话,那团长站在台下骂不绝口,胡司令一声令下:“执行”!一排枪响过后,十几个军官直直地倒下。

    枪毙完人犯以后,胡司令又开始讲话:“这次鬼子的飞机轰炸凤栖,炮团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飞机飞过炮团的防空领域,炮团竟然不放一枪一炮,任由敌人的飞机畅通无阻,黄河沿岸的防务等同虚设。军人的职责就是为国效忠,军人没有尽职尽责,军法无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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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村介绍:
这部小说经过作者重新整理后发表,从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大改动,文章主要描写黄土高原一个山村以及周围地区百年变迁的传说故事,作者的主旨是通过对几代、几百个人物不同命运的描写,从一个侧面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上百年来的历史。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使自己的人物真实,可信,给读者以思考、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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