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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支海民     寡妇村txt下载     寡妇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五章

    凤栖人看惯了杀人的场面,可是由于军人失职而大开杀戒这还是第一回。据说炮团团长是胡司令长官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看来胡司令这次真的动怒了,诸葛亮斩马谡,为的是整顿军纪!

    可是杨九娃却有另外一层考虑,是不是胡司令已经掌握了炮团长跟日本人暗中私通?邢小蛮是日本人的奸细肯定无疑,做为邢小蛮的胞兄,炮团长当然清楚他的胞弟是干什么的,那么,哥哥炮团长被绑缚刑场枪毙,那邢小蛮岂肯善罢甘休?想到这里,杨九娃惊出一身冷汗,杨九娃领教过邢小蛮的手段,邢小蛮绝不会束手就擒,这阵子邢小蛮会躲藏在哪里?

    想到这里杨九娃不寒而栗,他谁都没有告诉,反身回来在李明秋家的马厩里牵出自己的坐骑,牵马出城,然后翻身上马,直奔山寨而去。正走间一个白头老翁在前边挡住去路,杨九娃心里有事,大喝一声:“闪开”!

    那老翁回过头对杨九娃一笑,杨九娃定眼一看,惊呆了,怎么会是何仙姑?杨九娃不敢对何仙姑有所怠慢,翻身下马,面对何仙姑作揖:“何家大姐,不知道你在这里,小弟多有得罪”。

    何仙姑平日里的刁蛮和威武荡然无存,此时早已经蜕变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耄耋老人,长长的烟锅子当作拐杖拄着,咳嗽一声,说:“老衲正在打坐,突然间心神不宁,掐指一算,原来是杨九娃这个孽障有难,有心甩手不管,怎奈于心不忍,因此上在这厢久等”。

    杨九娃暗自吃惊:“何家大姐,小弟胆小,你可不要把小弟吓着”。

    何仙姑眼皮一翻,露出平日的凶相:“放你娘的狗臭屁!谁不知道杨九娃杀人不眨眼,不要得了便宜卖乖!老衲能数清你娃肚子里有几根蛔虫”!

    杨九娃挨了何仙姑一顿臭骂,感觉中浑身舒服。他知道何仙姑绝无戏言,这一番回去肯定凶多吉少。于是陪着笑脸,调侃道:“小弟刚才跟大姐开玩笑,还望大姐指点迷津”。

    何仙姑继续骂道:“死到临头你还逞能!听老衲一句话,你从哪里来还是原回哪里去!待老衲前去为你消灾免祸,你住在凤栖城里静候消息”。

    杨九娃有点着急:“可是”——

    何仙姑不由分说:“老衲知道,你心理还惦记着你的儿子和那个小贱人,你不回去他们相安无事,你若在山寨现身说不定一家三口都性命难保”!

    杨九娃感觉到何仙姑说得有点悬乎,于是试探着问道:“敢问大姐,山上究竟那路神仙现身”?

    何仙姑索性一语中的:“不是神仙是鬼魅!你断了人家的财路,这阵子那索命的小鬼正在山上等你”。

    杨九娃彻底瘫了,看样子何仙姑绝非空穴来风。杨九娃突然流泪了:“何家大姐,我的亲人”!

    何仙姑一把将马缰绳从杨九娃手里夺过,上马的动作干净利索,她用烟锅子在马屁股上打了一下,马儿一路狂奔,上了驴尾巴梁。

    杨九娃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仍然不放心自己的老婆孩子,心想那邢小蛮纵有三头六臂,也不会是个吃钉子屙铁的金刚,怕他做什么?真正让杨九娃胆怯的人还没有生下来!他偏不听何仙姑的话,步行也要走到山寨,他当真放心不下他的儿子和老婆。

    太阳像蛋黄,高高地钉在天上,发不出一点热量,一阵风吹来,卷起地上的积雪,灌进人的脖子,感觉中四肢麻木。杨九娃自从当了土匪头目以来,还没有单独走过路。这世界真他妈难以说清,有人彩灯高挂迎娶新娘,有人抛尸荒郊身首异处。此时此刻的杨九娃返璞归真,恢复了原来的天性,他心想自己这一生活得窝囊,独具土匪头目的名声。看那一行行树木在寒风中静默,不由得联想起自己的归宿,不知谁说过人是这个世界上的过客,转瞬间就像树叶那样凋零……他被自己击倒,仰卧在白雪皑皑的山间,闭起眼睛思考,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悲痛。

    一只山鹰在半空里盘旋,慢慢地越飞越低,杨九娃能感觉得来山鹰的翅膀扇过来的风,猛一伸手,一只独臂抓住鹰爪,山鹰惊飞了,杨九娃被山鹰带上半空。天哪!飞翔的感觉竟是那样的惬意,看那群山都为自己起舞。杨九娃知道他自己命系一弦,稍有疏忽就会粉身碎骨……山鹰的鸣叫,击碎了天上的石头,广袤的天空下起了石雨,绽裂的山涧涌出了一道黄褐色的河流,山鹰终于耗尽了所有的能量,带着杨九娃撞击山崖,杨九娃落地的瞬间,眼前仿佛盛开了满山的秋菊,金光四溅。那山鹰力竭而死,横卧在杨九娃的面前,仿佛一艘远航归来的航船,停泊在避风的港湾。

    杨九娃摸摸脑袋,还好,脑袋还在,他坐起身,看那山鹰死得很不甘心,一双鹰眼圆睁,他突然面朝山鹰跪下了,感觉中自己的灵魂也被山鹰带走,整个人只剩下一只躯壳,没有思维也没有任何知觉。

    山脚下黄河的吼声把杨九娃从遥远的天际唤回现实之中,他开始辨认方向,感觉中这里离山寨不远,能看清一条山路盘旋而上,猛然间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杨九娃根据方向判断,那枪声极有可能来自簸箕掌。原来簸箕掌炮团的士兵们在邢小蛮的唆使下哗变,跟刘副军长前来接管炮团军务的官兵火拼,那枪声越响越激烈,渐渐地朝山寨方向转移。杨九娃想起了自己的妻儿,索性顾不得全身的酸痛,站起身,踉踉跄跄朝山上走去。

    正走间,一人一骑挡住去路,杨九娃抬头一看,怎么又是何仙姑?那何仙姑怀里抱一个孩子,不由分说把杨九娃拽上马背,一路狂奔,一直跑到仙姑庵才肯停下。

    何仙姑下了马,把怀里的孩子交给杨九娃,这才说:“山上已经被炮团哗变的士兵占领,为首的那个头领功夫了得,我从你的那个小妇人怀里抢过孩子,不敢久留,下山来正好碰见你。杨九娃呀杨九娃,早听老衲一句话,就不会有今日之劫。我劝你还是暂且在仙姑庵住下,待机行事”。

    杨九娃急切地问道:“香玉,我的香玉呢”?

    何仙姑嘿嘿一声冷笑:“你这条命都是捡来的,哪能顾得了什么香玉”?!

    枪毙了炮团团长以后,胡司令长官命令刘副军长直接接管炮团的防务,还特意关照要善待炮团的士兵,炮团团长的失职跟下边的士兵无关。紧接着胡宗南一行就回了长安。

    可是胡司令长官刚回到办公室,电话就响了起来,电话是刘副军长打来的,刘副军长在电话里向胡司令长官汇报:炮团的士兵在邢小蛮的唆使下哗变,目前正跟派去接管防务的将士们对峙,战斗进行得很激烈。

    胡司令放下电话思考,这件事瞒不住任何人,必须立即向国防部汇报。国防部请示蒋委员长,蒋委员长口谕:“西北不能生变,凤栖不能内乱,必须坚决镇压叛匪”!

    那是一次势均力敌的战斗,哗变的士兵在簸箕掌稍做抵抗,便在邢小蛮的裹胁下朝杨九娃的山寨转移,山寨只有十几个老土匪,看那些士兵满山遍野而来,土匪们由于三个头目都不在家,胡乱打了一阵枪后便作鸟兽散,可怜那香玉被邢小蛮捉住,邢小蛮误认为胞兄被枪毙是杨九娃和郭麻子从中作梗,因此上把一腔怨恨全部发泄在香玉身上,他看那女人还有几分姿色,首先自己把那女人扑倒,像条狗一样爬在香玉身上发泄,然后把香玉交给士兵们享用,可怜一个压寨夫人,一瞬间便被整得气息奄奄。邢小蛮并不傻,感觉中香玉还是一枚很重的砝码,他把香玉关进一间黑屋,专等杨九娃前来解救,然后再将杨九娃一举歼灭。

    邢小蛮狂妄至极,自认为打遍天下无敌手,假如他能协助日本鬼子占领西北,邢小蛮就成了日本人眼里举足轻重的将领,面对那些惊慌失措的炮团将士,邢小蛮手舞足蹈,唾沫点子乱飞:“弟兄们,皇帝轮流坐,现今到咱家,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胡宗南已经把你们编入另类,派军队前来剿灭,此时不反,更待何时?跟着邢小蛮干吧,事成之后,金钱、美女大大的有”!

    那些被裹胁的炮团官兵人心浮动,只知道这邢小蛮是团长的胞弟,却不知道邢小蛮是为日本人干事,上山以后他们才明白,原来他们已经被汉奸利用。有人死心塌地,把邢小蛮的谎言信以为真,这颗脑袋不值钱,说不定那一天就丢到爪哇国,得享乐时且享乐,管他妈嫁谁!

    可是有人却不一样,炮团有一个排长牛志贤,也是一条犟牛,他就不相信邢小蛮的鬼话,感觉中这场兵变有点蹊跷,这里边肯定有什么猫腻。他知道不能跟邢小蛮明火执仗地硬干,邢小蛮的手段了得,牛志贤暗中串通了十几个士兵,决定瞅准机会对邢小蛮发动突袭。

    胡宗南司令长官下定决心要将这伙叛军歼灭,从长安飞机场起飞了十几架战机,胡司令甚至亲自座上飞机指挥,飞机贴着山头飞过,把一排排炸弹丢在山寨,山寨的茅屋起火了,红红的火焰映红了黄河两岸。黄河东岸的日寇也不甘示弱,派出飞机打起了空战,双方各自损失了几架飞机,战争的场面空前惨烈。

第二百七十六章

    刘副军长是一个卓越的军事指挥家,战斗一打响他就亲临前线,对哗变的炮团实施了重重包围,可是刘副军长更加顾忌黄河东岸的鬼子,日本鬼子绝对不会放过炮团哗变的良机,极有可能配合哗变的炮团对凤栖发动攻击,坚守黄河天堑才是第一要务。

    两国的飞机在黄河上空展开了空战,黄河上激起了一道道水柱,当年的飞机都飞不太高,能看见飞机上的人头,一架日本鬼子的飞机尾巴上拖着浓浓的黑烟栽进黄河,黄河进入枯水期,冰碴子被落下的飞机击碎,在靠近黄河西岸的地方搁浅。突然,潜伏在黄河岸边的几个八路军战士一跃而上,将日本鬼子的飞行员活捉。

    原来自从杨九娃半路伏击抢劫了邢小蛮的大烟以后,八路军小分队就一直埋伏在黄河岸边,他们认定邢小蛮是日本鬼子派过来的奸细,肯定跟黄河东岸的鬼子有联系,邢小蛮绝不会善罢甘休,一旦得手就会东渡黄河,黄河渡口是他们的必由之路,所以小分队昼夜埋伏,伺机对邢小蛮发动进攻。

    形势的变化谁也难以预料,想不到日本鬼子对凤栖实施了第一次空袭,空袭过后胡司令长官大开杀戒,竟然拿炮团长开刀,以振军威,紧接着炮团在邢小蛮的裹胁下哗变,杨九娃的山寨遭到了哗变士兵的洗劫。在****大举包围进攻叛军的时刻,八路军小分队也没有闲着,他们眼睛紧盯着黄河东岸,寻找战机支援围歼叛军的****。

    王世勇队长跟几个战士商议,为了以后小分队能在凤栖站稳脚跟,他们决定把俘获日本鬼子的飞行员交给刘副军长,由刘副军长处置,几个战士押着飞行员来到刘副军长的指挥所,刘副军长跟王世勇握手,虽然感慨万千,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这飞行员就是****手里的筹码,必要时就能跟日本鬼子讨价还价,换回被日本鬼子俘获的抗日将领。

    可是,刘副军长在这种场合不能不表态,他对王世勇说:“我给你配备一个排的武器,八路军小分队在黄河沿岸活动不受限制”。

    这无疑是对八路军小分队的最高褒奖,一个反共的抗日将领终于承认了八路军在抗战中的作用,当年八路军最缺的是给养和武器,尽管刘副军长赠送的武器仅仅只是一种表示,但是对于八路军战士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王世勇向刘副军长行了一个军礼,说声:“谢谢”。然后带领着几个战士消失在丛林之中。鬼子们在空战中没有占到便宜,又用大炮猛轰黄河西岸****的营地,可是那些炮弹对****影响不大,刘副军长当前的首要目标还是设法瓦解这部分叛军。

    一连几日几夜的进攻,刘副军长估计山上叛军的弹药已经不多,因此上对山寨发动了猛攻。正在这时只见山上一支枪尖上挑一件白衬衣,意味着山上有人投降,刘副军长担心有诈,命令进攻的将士原地待命。枪声停了,只见十几个炮团的士兵押着叛军的首领从山上下来,邢小蛮被几个人捆得结结实实地抬着,一场平叛的战争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结束。

    原来,邢小蛮并不知道山上的机关,糊里糊涂掉进杨九娃为了守护山寨而挖的陷阱,陷阱内栽满竹签,牛志贤不费一枪一弹,轻而易举地将邢小蛮俘获。叛军本身犹如一盘散沙,现在群龙无首,大家一致同意把邢小蛮抬上去向刘副军长投诚。有几个邢小蛮的干将一看形势不妙,慌忙间逃走。

    杨九娃重回离开了十几年的仙姑庵,过起了隐居生活。仙姑庵的暗道纵横交错,据说最初是由大悲寺的和尚们挖成,大悲寺在黄土高原历经数百年,香火旺盛,可是那些秃驴们却干尽坏事,常常有良家妻女无缘无故地失踪,据说是八府巡按(传说)在凤栖巡视,一只白狗咬住巡按的裤腿不放,把巡按带到一处暗道,暗道里堆放着被害致死的妻女们的累累白骨……巡按大怒,奏本当朝皇帝,皇帝派军队剿灭了那群无恶不作的秃驴,在和尚壕挖一道深沟,套上犁铧,犁掉了那些秃驴们的脑瓜。

    历史无考,辩不得真伪,可是那和尚壕和纵横交错的暗道却实实在在存在,杨九娃落魄时曾经在暗道里栖身,现今故地重游,难免感慨万千。可是杨九娃最关心的还是妻子香玉的安危,憾觉中那个女人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一刻也离不开香玉。从暗道里直接上去向何仙姑道辞,必然会遭到何仙姑的反对,看来那邢小蛮已经跟杨九娃较上劲了,贸然闯上山寨肯定风险很大,杨九娃已经难以控制自己,他的儿子不能没有妈妈!杨九娃在半山崖的窗口朝外看,看见了外边的世界白雪皑皑,一条原来吊水吃的绳子拴在窗口,杨九娃灵机一动,决心冒一次险,他把儿子绑在身上,拽着绳索沿着山崖朝下滑,山崖下是一眼山泉,杨九娃没有站稳,一下子落进山泉里边,尽管已经到了三九寒天,但是山泉里的水仍然冒着蒸气,杨九娃湿漉漉地从山泉里爬上来,有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晦气。

    儿子在杨九娃的背上睡着了,杨九娃感觉中他对儿子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正无奈间突见半山崖的窗口内伸出来一颗脑袋,何仙姑在崖窑内朝下喊道:“杨九娃,你个瞎家伙,我估摸你可能要偷着逃跑,果不其然,怎么样?被冷水浸泡过的衣服穿到身上可否舒服?你把绳子拽牢,老衲把你拽上来,给你换一身干净衣裳,成龙上天化虎归山全由你,从今后你就是死了生蛆也别想让老衲再管你”!

    杨九娃听何仙姑骂够了,拽着绳子又由着何仙姑摇着轱辘把子把杨九娃父子俩拽上崖窑,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何仙姑拿出一身女人的棉袄棉裤让杨九娃换上,杨九娃已经不顾一切,换上衣服后给何仙姑跪下:“大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放我走吧,我当真丢不下孩子他娘”。

    何仙姑把烟锅子放进嘴里狠抽了一口,黯然神伤:“我留得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你走吧,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嫌弃那个可怜的什么香玉”。

    杨九娃知道何仙姑能算得来人的福兮祸兮,有点暗自吃惊:“大姐,你告诉我,香玉她怎么了”?

    何仙姑哀叹一声:“你回去吧,回去一切都会清楚。既然你把我叫大姐,还是听大姐一句话,带着你的妻儿,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去耕云播雨”。

    杨九娃辞别了何仙姑,翻身上马,归心似箭,怀抱着小娇儿上了驴尾巴梁,正疾走间突见刘副军长坐着小车迎面而来,身后跟着长长的打了胜仗的队伍,一条汉子被五花大绑地捆在马上,杨九娃定睛一看,被捆绑在马背上的汉子正是邢小蛮!

    刘副军长只是坐在汽车里朝杨九娃摆了摆手,没有停车也没有下车跟杨九娃握手,杨九娃骑马站在路边,眼看着刘副军长的队伍从眼前经过,有人指着杨九娃窃窃私语,好像在评述那曾经颐指气使的土匪头目,杨九娃心里头酸酸地,不知道什么滋味。

    好在队伍很快地过完,山林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杨九娃怀抱娇儿骑着马独自一人在山林里行走,恍如隔世,看周围一切都很陌生。老马识途,摇摇晃晃上了山坡,眼前出现的一幕惨不忍睹。只见房屋已经塌陷,院子里横七竖八摆着几具尸体,杨九娃骑着马儿站在废墟前,有一种英雄落难的忧伤。

    好像身后有人,猛然转过身,看见疙瘩和楞木站在身后,原来二人听说山寨遭到了洗劫,早早赶过来查看。杨九娃突然对着二人吼道:“你俩可否见到我的香玉”?

    疙瘩和楞木对视了一下,把杨九娃带到一处塌陷的茅屋前,看那香玉平躺在地上,脖子上勒着一道印痕,好像已经气断身亡。杨九娃浑身的筋骨已经散架,爬在香玉的身上大哭,孩子从怀里滑落,用小手抚摸着妈妈的脸颊,疙瘩和楞木回过头,不忍目睹这伤心的一幕。

    猛然间杨九娃看见,那香玉竟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杨九娃喜极而泣,哭喊道:“苍天呀,你不糊涂,你灵性着哩”……

    原来那香玉遭到一伙大兵糟蹋以后,被关进一间黑屋,耳朵里不时传来枪响,她也不知道杨九娃的死活,突然一枚炸弹将屋顶炸开,看见院子里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香玉绝望了,与其苟且偷生,不如一死了之,她把裤带解下,想用裤带了解生命,疙瘩和楞木及时赶到,把香玉从屋梁上救下,以为香玉已经死了,把香玉平放在地上,谁知香玉竟然缓过气来,睁开眼,一眼看见了自己的儿子和丈夫。

    那场洗劫中逃散的弟兄们陆续回来了,好像人没有受什么损失,山寨上只是损失了一些房屋,弟兄们在疙瘩和楞木的指挥下,开始打扫战场,把叛军的尸体掩埋,在废墟上重新搭建栖居的窝棚,可是杨九娃已经心灰意冷,他盘腿在院子中间的空地上端坐,看眼前满目苍夷,脑子里混沌一片,想了些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只见管家曾彪从那坍塌的残垣断壁中探出头来,到让所有的弟兄吃了一惊。原来叛军进攻山寨时,曾彪趁机钻进窝藏金银珠宝的暗室之中,暗室里有吃有喝,曾彪就在暗室里躲藏了几天,听不到外边枪响了,曾彪才探出头来,看见了众家弟兄正在打扫战场。

    远远的山坡上上来一帮子人马,弟兄们一阵子紧张,纷纷端起了枪,渐渐地他们把枪放下了,看那领头人走路的姿势,大家知道郭麻子上山了,郭麻子带领着十几个弟兄上山来到杨九娃面前,看那杨九娃端坐在地上,像一根木桩。郭麻子大吼一声:“杨九娃!干脆拔根逑毛吊死去,我就看不惯你那逑势相(方言,相当于看不惯你那样子)”!

第二百七十七章

    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凤栖城的第二天早晨,屈福录(屈克胜老先生之子)慌慌张张进得城来,他无暇看一眼凤栖城军民们在废墟上抢救受伤的百姓,而是直接来到十二能屈发祥家里。十二能一夜没睡,刚刚躺在炕上假寐,听见有人进屋他睁开眼,看见了屈福录。

    十二能不敢怠慢,急忙穿衣下炕,他知道屈福录无事不会来找他。

    果然屈福录接过十二能老婆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然后说:“倔女子秀琴昨天听说怀仁大婚,竟然从家里出走,一夜没有回家,她奶奶气昏了,躺在炕上浑身发烧,我进城来主要是请大夫给娘看病”。

    十二能站立不稳,一下子坐在椅子上,十二能原打算等怀仁结婚后找个机会给屈福录贤侄解释清楚,临近过年,怀仁的婚事办得非常仓促,从刘副军长提亲到怀仁结婚不到十天时间,十天内十二能根本没有机会把这件事情摆平,真想不到那屈秀琴性格竟然如此刚烈,女孩子离家出走举目无亲,假如秀琴有个三长两短,他十二能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想到此十二能惊出一身冷汗,他急切地问道:“你把你家所有亲戚的地址告诉我,我骑着毛驴挨家挨户去寻”。

    屈福录却说:“现在当务之急是给我娘看病,至于秀琴之事,只能听天由命,秀琴的婚姻之事贤侄绝对不会怨你老叔”。

    十二能两手一摊:“济世堂的两位先生都在忙着抢救伤员,听说胡宗南快来了,马上全城戒严。你先在家里坐坐,容我出去给你想想办法”。

    大街上看似平静,但是行人稀少,隐隐约约有人在哭。十二能站在十字路口想了一会儿,不得已来到李明秋家中,虽然昨夜怀仁新婚,可是这阵子两口子都还没有睡觉,看样子两个年轻人刚从救人的废墟上回来,脸上头上积满灰尘,怀仁看见外公关切地问道:“爷爷,您也还没有睡觉”?

    十二能搪塞道:“我找你爹”。

    李明秋一边扣衣服扣子一边从屋内出来:“爹,您昨夜可能也没有睡觉”?

    十二能气哼哼地背转身:“你跟我到我家来一趟”!

    李明秋一脸疑惑,不知道岳父为什么发火,他看十二能走出院子又返回来,说话的口气很硬:“快点”!李明秋不敢怠慢,跟着十二能后边来到岳父家中,来到家中一看傻眼了,原来屋子里坐着屈福录。

    大家都很熟悉,可是这阵子见面却有点尴尬。李明秋嘴张着,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屈福录显得大方:“家母病了,想请大夫给家母看病。听说大夫抽不开身,因此上——”。

    李明秋接过话茬:“贤弟稍等,小弟一会儿亲自把大夫给你带出城,贤弟在城门外等我”。李明秋风风火火来到济世堂,看见济世堂的地上停放着几副担架,有伤员在担架上大声呻吟,两位先生正在给伤员包扎。李明秋把祁先生叫到一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阵子话,祁先生点头,然后跟上李明秋来到东城门口,盘查的士兵见了李明秋不敢怠慢,把两个人放出了城,出了城门朝小路上看去,只见十二能和屈福录正等在哪里。

    十二能这才气呼呼地对李明秋说:“秀琴那个倔女子听说怀仁结婚,一气之下从家里出走,把屈克胜老先生的遗孀气病了”……

    李明秋闻言脑袋一下子膨大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岂料那屈福录却轻描淡写地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要不是家母生病,我也不会找你们”。

    紧接着屈福录又说:“明秋大哥,你先回去吧,家里有许多客人”。

    屈福录说完转过身面朝祁先生和十二能说:“我们走吧”。

    “先等一等”,李明秋朝屈福录摆手:“老哥我比你兄弟多吃了几石五谷,但是佩服贤弟的人品。容我回家先把家里的事情安排一下,一定赶往桥庄村看望伯母,竭尽所能寻找侄女”。

    屈福录面朝李明秋抱拳,未置可否,道声:“大哥保重”。然后转过身,一行三人朝桥庄村走去。

    李明秋呆立,良久。春节前的凤栖塬,白雪皑皑,一群乌鸦飞过,发出阵阵哀鸣。身后的凤栖城在静默中伫立,太阳老态龙钟,在半空里颤栗,摇摇欲坠,城区上空,烟雾缭绕,让人无端生出些许悲戚。

    但愿这是一场虚惊,屈福录全家相安无事。李明秋倒是希望那屈福录埋怨他几句,那样一来他也许会感觉好受点,可是屈福录竟是那样的大度,到让李明秋羞愧得无地自容。雪后的凤栖塬是那样的迷人,可是李明秋不能在城外呆很久,家里还有一大堆客人没走,他必须回去应酬,低下头走进城门洞子,两边站岗的士兵一起朝他敬礼,李明秋猛一抬头,感觉中有点受宠若惊,他把手举过头顶,做了个很滑稽的动作,惹得那些站岗的士兵窃笑。他急匆匆回到自己家里,看客人已经走了大半,凤栖城昨夜遭到了日本鬼子的空袭,客人们急着赶回家,向家人报平安。

    西厦屋的朱红窗帘拉上,那一对新人昨夜一夜没睡,这阵子正在炕上相拥,弥补昨夜的瞌睡。李明秋心缺一角,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伤心落泪。他匆匆将眼泪擦去,不能让别人看到他的伤悲。吃过早饭,前来帮忙的人将院内临时搭建的席棚拆除,把临时借来的桌椅板凳归还,院子内的客人渐自离去,只留下杨九娃一人窝进躺椅里翘起二郎腿一边抽水烟一边喝茶。

    李明秋在杨九娃面前坐下,告诉杨九娃说他想出去一趟。

    杨九娃一下子蹦起来:“李兄是不是要赶我走”?

    “哪里”。李明秋黯然神伤,把大儿子李怀仁的婚姻之事一五一十对杨九娃述说。

    杨九娃默默听完,不由得感慨:“李兄,你这才叫活人,我******羞先人!一个小儿子还在怀里抱着,可能至死也看不到娃结婚”。

    李明秋叹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杨兄,恕小弟失陪,这桥庄不能不去,家里有满香和两个孩子,你就静等小弟回来”。

    日暮西沉时分李明秋牵一匹马,出了东城门,翻身上马,响响地甩了一鞭,骑马直奔桥庄而去。正行走间看一年轻姑娘一边走路一边不住地啼哭,李明秋心下生疑,这姑娘该不是屈福录离家出走的女儿?他下马问道:“姑娘,你是谁家的女儿?打算去哪里”?

    屈秀琴从小接受三从四德的教育,思想里装满了怎样做一个贤妻良母,二十岁了仍然待字闺中。在当年的凤栖,二十岁的大姑娘没有出嫁的确少有,看见老师十二能爷爷亲自前来为自己的外孙提亲,屈秀琴心醉了,幸福得脸上布满了红晕。可是好景不长,又听得李怀仁跟刘莉莉结婚……屈秀琴最初的感觉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没有任何想法也不知道伤悲,只是嘴里很苦,从胃里吐出来一股酸水,思绪恢复的那一刻,胸腔里涌出一股被人捉弄的仇恨。女人的爱往往带着某种专横和自私,屈秀琴对李怀仁恨不起来,她极端憎恨那个把李怀仁从屈秀琴身边夺走的刘莉莉!屈秀琴瞅大家不注意踉踉跄跄从家里出走,她没有了结自己生命的打算,她只是想当面质问那个刘莉莉,为什么要夺人之爱?

    屈秀琴来到凤栖城下,城门早已关闭,她双手抱肩在城墙下伫立良久,听得见凤栖城里唢呐阵阵,看那城门上的两只铜环在暗夜中泛着贼光,好像两只厉鬼,无端生出些许恐惧,折转身落荒而逃,感觉中身后老有人跟踪。她不敢回头,看那漫山遍野的积雪好似飘飘扬扬的柳絮,这条道儿已经熟悉,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可是那天晚上神差鬼使,屈秀琴迷路了,恍惚中一条大道在眼前展现,屈秀琴好似坐进花轿里晃悠……拉枣刺的传唱是那样的赏心悦目,屈秀琴掀开轿帘,看见了如意郎君抱着她沿着红地毯前行……雪晴了,满天的星星眨眼,一阵飞机的轰鸣把屈秀琴从不着边际的幻想拉回现实之中,紧接着一排排炸弹炸响,曲秀琴慌不择路,一下子掉进深沟……

    山神爷被惊醒了,拄着拐杖站在雪夜里,将屈秀琴精心守护,一群鸟雀子飞落在树林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鸟雀子们的想法很简单,用歌声把不幸的人儿唤醒。屈秀琴醒来了,是在第二天中午。

    太阳映在雪上,满世界光彩夺目,屈秀琴尝试着站起来,感觉到浑身酸痛,她朝前走了几步,虽然苦不堪言,但是双脚还能挪动。想活下去的欲望是那样的强烈,感觉中没有必要跟自己过意不去。屈秀琴走一走爬一爬,一扇山坡竟然走了很久,上得高原细细辨认,慢慢地找到了回家的路。

    突然间感觉自己的行为荒唐至极,女人不该为负心的男人去殉情,必须学会自强自立!从今后把择婿的标准降低一些。找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哪怕那人一贫如洗,屈秀琴也要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去开创属于她自己的那一片天地……

    饥饿和寒冷轮番袭来,屈秀琴双手搂肩,一夜之间她突然灵性了许多,她抓了一把雪搓了搓自己的脸,抬起头来看桥庄已经离自己不远,想起年迈的奶奶和爹娘,屈秀琴突然心里一热,眼泪模糊了双眼。

    正走间看见一个人骑马从身后赶来,停下马问她:“姑娘,你到哪里去”?

    看那人好面熟,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屈秀琴嘴张了几张,突然间昏了过去。

第二百七十八章

    屈秀琴重新睁开眼时发觉她睡在自家炕上,奶奶和娘焦急地坐在秀琴的身旁,看见秀琴醒来,奶奶一声哭喊:“我的憨憨娃,走了穿红的还有穿绿的,大可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地上的几个男人看见秀琴醒来,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娘下炕为秀琴端上来一碗稀饭,劝秀琴喝下,秀琴一串泪珠掉进碗里,泣不成声地说:“奶奶、爹、娘,秀琴不争气,惹你们着急”。

    屈福录刚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好”,立马被老妈妈打断话头:“娃回来了就好,谁都不准说个啥啥”!

    站在地上的李明秋和十二能对视了一下,感觉到一家人已经重新团聚,他们再呆下去纯属多余,于是向屈福录告辞,屈福录把一行三人(连同祁先生)送到村口,李明秋对岳父十二能和祁先生说:“你们二人先走一步,我跟屈福录贤弟还想说几句话”。

    看着二人走远,李明秋刚想张口,不料屈福录却说:“老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件事我不怨你,儿女的婚姻大事由不得你我做主,咱们几家是世交,过去怎样今后照样怎样”。

    李明秋有些语塞,考虑了半天还是说出了口:“我看秀琴是个好女子,有心想把秀琴说给二儿子怀信。只是——这件事还没有跟怀信通气”。

    屈福录当面拒绝:“年兄,我知道你心里过意不去。你的心意我领了,秀琴今年已经二十多岁了,再也耽搁不起,况且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不必勉强”。

    李明秋双手抱拳:“贤弟的高风亮节让老哥佩服。今天咱们先把话说到这里,过完春节后我马上去长安,亲自带着怀信来你家提亲”。

    屈福录喟然一声长叹:“强扭的瓜儿不甜,还望年兄三思,年兄上马吧,不要让屈伯伯久等”。

    天已经全黑了,繁星满天,白雪皑皑,隆冬的凤栖夜晚别具一番风采,假如不是战争,这里可是一方净土,民风淳厚,相互间没有沽名钓誉,尔虞我诈,几千年孔孟之道的传承,人跟人之间坦诚相见,在贫瘠的土地上耕耘,世世代代和睦相处。

    李明秋骑马赶上了岳父和祁先生,下得马来,一行三人牵着马步行。

    十二能问李明秋:“我猜你可能是给二小子怀信提亲”?

    李明秋毫不隐讳:“可是屈福录拒绝了”。

    十二能慨然:“那是必然的结局,你就不应当开那个口”。

    李明秋实话实说:“可我当真看秀琴那女子不错”。

    十二能叹一口气:“我们已经下错了一步棋,不要一错再错,那屈秀琴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成为你的儿媳”。

    一直没有说话的祁先生突然开了口:“我今年三十四岁了,还一直没有娶过媳妇,不知道那屈秀琴愿意嫁给我不”?

    翁婿俩惊呆了,直直地把祁先生瞅定。李明秋知道祁先生身世复杂,绝对不能把一个良家女推入火坑!想到此李明秋嘿嘿一声冷笑:“祁先生,你就把你那种心思打倒,那屈秀琴无论嫁谁都不会嫁给你”!

    黄河流域成长起来的人都有一种执拗,祁先生对屈秀琴一见钟情,他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屈秀琴弄到手!

    岁末年尾,凤栖城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之中。大街上人们脚步匆匆,恐慌的心理酿成了抢购的风潮,人们好像疯了一般,疯狂地囤积食盐、粮食、和布匹。一时间各家商店的商品脱销,大多数商店无货可卖,只得关门,凤栖城一片死寂。然而,药铺的生意依然火爆,前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从早到晚两位先生忙得不可开交。

    春节前李怀仁去隆坊县履职,新婚的妻子军务缠身,没有一同前往。李明秋亲自送儿子赴任。从隆坊县回来李明秋刚刚在自家门前下马,就看见来了几个持枪的士兵,那些士兵在李明秋面前站成一排,一起给李明秋敬礼,仿佛李明秋是一位凯旋而归的将军。紧接着一个腰里别着盒子枪的军官对李明秋说:“刘副军长有请”。

    李明秋暗自思忖:“快过年了,亲家请我作甚”?

    他没有耽搁,把马拴在槽头,匆匆地洗了一把脸,跟满香打一声招呼,然后跟着士兵们来到刘副军长的官邸。

    刘副军长正在办公,看见亲家李明秋进来,招呼李明秋坐下,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话题:“亲家,快过年了,还得烦劳你出一趟远门。这几天凤栖城里抢购成风,人心不稳,特别是食盐奇缺,有人囤积居奇,有人过年没有食盐吃,想让你带领一支马队去靖边驮一回食盐,以解燃眉之急”。

    这可是一桩苦差事,李明秋还没有办法推辞。别看凤栖只有四万人口,因为地处交通要道,每年的货物销售量惊人,邻县的老百姓常来凤栖赶集。李明秋扳起指头细算,走靖边一次来回最快也得十二天,明天就是腊月二十,回来就到了正月初三,这样说来李明秋就无法在家里过年。李明秋思考了一会儿,站起来说:“我去准备一下,明天肯定无法动身,争取后天从凤栖出发”。

    刘副军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我想了很久,这样的事情只有你能够胜任”。

    李明秋站起来说:“再无其他事的话我就回家准备”。

    刘副军长让李明秋稍等,接着回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把勃朗宁手枪交给李明秋,说:“你把这个拿上,也许有用得着的时候”。

    李明秋家里有几支手枪,出门时只带一支,但是从不带在身上,而是跟钱一起装在褡裢里边。这是经常在外赶脚人的高明之处,手枪带在身上目标太大,关键时刻控制不住自己,容易盛怒之下失去理智。李明秋接过手枪看了看,给刘副军长放在桌子上,说:“是一支好枪。但是赶脚的路上用不着”。

    刘副军长亲自把李明秋送出大门,看街上行人寥寥,大部分商店都已经关门。李明秋信步来到药铺,药铺的生意却异常火爆,屈福录又来了,拉一条毛驴,见了李明秋脸上显出为难之情:“家母用了祁先生的药以后,气色好了许多,想请祁先生再给家母瞧瞧”。

    祁先生把柜台上的事给郭全中做了一番交待,也不管铁算盘点头与否,出了药铺跟上屈福录出了东城门一路远去。

    李明秋一想糟了,屈秀琴说不定要上祁先生的贼船。

    杨九娃的山寨遭到了叛军的洗劫,李明秋不可能去找老搭档楞木,思之再三,他决定向刘副军长开口,要关建峰跟他一起去靖边驮盐。

    关建峰已经升任了刘副军长的卫队长,相当于营长的职务,刘副军长对关建峰非常器重,不遇特殊情况一般不派关建峰外出。可是这一次情况有些特殊,胡司令长官三令五申凤栖不能生乱,可是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没有保障就难免人心惶惶,当地驻军已经贴出安民告示,军队将满足人民日常生活的需要,食盐虽然价钱不高,但是老百姓吃饭一顿也离不了,于是,刘副军长慎重考虑,决定派关建峰跟随李明秋前往靖边驮盐。

    关建峰自从跟日本女人樱子结婚以后,对那个娇小的女人精心呵护,半年来小俩口形影不离,辛苦耕耘终于有了收获,樱子的肚皮日渐隆起,关建峰要当爸爸了,小伙子事业爱情双丰收,春风得意,对刘副军长佩服得五体投地。接到刘副军长要他跟李明秋一起去靖边驮盐的指示以后,关建峰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非常爽快地答应。

    李明秋在凤栖精心挑选了几个当地的小伙子,刘副军长也派了几个战士化装成老百姓,一队骡马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集中,浩浩荡荡向陕北开进,凛冽的北风卷起地上的积雪,搅起满天雪雾,赶脚的汉子用大衣领子捂住耳朵,迎着北风前行。没有人说话,大家似乎心情沉重。第一天夜间歇息在甘泉一家驿站,正好跟八路军赶脚的马队在驿站相遇,李明秋跟那领头的汉子有过一面之交,两人见面免不了一阵寒暄,那汉子问李明秋:“腊月天鸡狗都不挪窝,快过年了你老兄钱还没有挣够”?

    李明秋慨然:“那里,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了凤栖以后,有人囤积居奇,凤栖城里的食盐卖光了,李某临危受命,到靖边驮一回食盐去”。

    八路军汉子一拍大腿:“正好,我的马队驮几十驮子食盐,原来想把食盐销往长安后,正好春节前赶回延安过年,虽知道路上下了几天雪,耽搁了行期,我们也不去长安了,这几十驮子食盐就地卖给你们”。

    李明秋诧异,天上掉馅饼,哪有这等好事!两人随即成交,八路军汉子把食盐卸下来,李明秋跟伙计们把食盐绑在自己的驮子上,他们在甘泉歇了一天,第三天中午就回到了凤栖。

    刘副军长正在办公室办公,决定春节前军队出头露面,从长安进回一批日用百货,供应凤栖市场,消除老百姓心里的恐慌,让老百姓安安稳稳过一个春节。突然听说李明秋跟关建峰回来了,刘副军长一拍桌子站起来,肯定路上遭遇了什么情况!他随即命令道:“紧急集合”!

    刘副军长刚冲出屋子,迎面碰上了关建峰跟李明秋,只见两人有说有笑,一点也不像遭遇了情况,刘副军长疑惑了,问道:“你们路上究竟遇到了什么”?

    随着疑团的解开,刘副军长又多了一层思考:八路军常年累月在自己眼皮底下做生意,自己为什么就一直没有发觉?

    李明秋当然不知道刘副军长的心思,看刘副军长双眉紧锁,便起身告辞。刘副军长幡然醒悟,他对李明秋说:“你跟赶脚的伙计们先在叫驴子酒馆安排两桌酒菜,我随后就到”。

第二百七十九章

    尽管事先张贴告示,食盐将满足供应。可是前来买食盐的人仍然排成了长队,有些人第一天晚上就来占位。这是凤栖有史以来一个奇特的现象,其实这几十驮子食盐足够凤栖人吃一年,可是日本鬼子飞机的轰炸使得人们的心理变得恐慌,他们几乎见什么都买,好像世界末日即将来临。

    小小的凤栖城还没有一处大一点的地方能盛下那么多的食盐,李明秋思考再三,决定把几十驮子食盐卸在城隍庙的戏楼上,天微明,戏楼下就人头攒动,那场面比演大戏还热闹,尽管李明秋组织了七八个人分卖食盐,戏台下仍然有人等不急了,向前硬挤,前边的人被挤倒了,遭到了后边人的踩踏,有人趁乱行窃,有人寻衅滋事,眼看着局面难以控制,不得已刘副军长只得派军队前去维持秩序。不知道谁拉响了城墙上的警报,前来买盐的人四下里逃散,戏楼下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许多,李明秋这才看见,一个买盐的老太婆被推倒卧在地上,大家上前施救,发觉那老太婆已经断了气。

    一场发放食盐的善举变成了葬礼,老太婆的家人不依不饶,非要找李明秋讨个说法。李明秋的儿子刚刚当了县长,又跟刘副军长结了亲家,那头轻那头重他能掂得来,绝不能让这场意外的事故闹大!无奈中李明秋搬出老岳父十二能,让十二能从中说和,尽量把这件事故造成的影响缩到最小。

    十二能当然不知道贩卖食盐是刘副军长事先的安排,埋怨女婿:“快过年了发什么神经?是不是想借日本鬼子轰炸凤栖发一笔国难财?这倒好,羊肉没吃上反惹一身骚”。

    李明秋苦笑:“老爹爹有所不知,我也是受人之托”。

    十二能调侃女婿:“谁还敢指挥县长他爹”?

    李明秋一脸无奈:“我说老泰山呀,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看女婿的笑话?凤栖城里能指挥动我的只有一个人,那人就是刘副军长。这阵子刘副军长不宜出面,咱自己屙下的自己收拾”。

    十二能显得为难:“那死了的老太婆是屯儿人,他男人我知道,绰号叫做‘热粘皮’,争人命是争钱哩,估计咱得出几身水(方言,意思是多出一些钱)”。

    李明秋忿然道:“钱是王八蛋!只要这件事尽快了结,出钱多少我都认”。

    十二能不再说啥,倒背着手来到戏台下,只见老太婆的儿女媳妇跪倒一大堆,大哭大喊,周围还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十二能拨开众人走到死人面前,那热粘皮一下子把十二能的衣服领子抓住,头撞在十二能的胸前,看样子想跟十二能玩命。

    这种场面十二能见多了,一点都不怵,他反问热粘皮:“发生这样的事情谁能料想得到?有本事抓几个踏死你老婆的人要他偿命!我们管这件事是人情,不管这件事也能说得过去。邻家,我说你不要把油端成水”!

    热粘皮本来是个没有什么本事的混混,遇到这样的事他也没有主意,听见十二能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先软了:“我知道你是知书达礼的人,老哥呀,我就把这件事全盘交给你来料理”。

    践踏事件很快处理完毕,奇怪的是那些食盐没有人买了,一天卖不了几斤,日用生活品抢购的风潮过去,老百姓又变得冷静,一天蒸不下一辈子的馍,该死的娃娃逑朝天,不该死的跑得欢,日子要慢慢过,不要把活钱变成死钱!

    那是一个浮躁的年代,人们干什么都没有目的,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这样一来苦了李明秋,自从食盐驮回来以后,刘副军长再没有过问,就连死了人刘副军长都没有出头露面,那几十驮子食盐堆放在戏楼上,既害怕受潮,晚上还得雇人来照看。

    李明秋苦不堪言,又没有办法找人诉说,只得一个人扛着。眼看着春节将至,每日里从长安飞来的飞机总要沿着黄河巡视一个来回,然后饶凤栖城转一圈,城墙上的驻军朝飞机发射几枚信号弹,表示平安无事。那些飞机照旧飞得很低,有时能看得见飞机上的人头在晃动,满城的老百姓仰起脖子观看,看见了飞机的肚皮上印着青天白日旗,大家心里感觉踏实,知道那飞机是中国人自己的飞机。

    腊月二十八,履职刚满十天的怀仁回家过年,少不了去看望岳父岳母,刘副军长在自己家里设家宴招待女婿,并且谈及亲家李明秋贩卖食盐的全过程,刘副军长托怀仁回家给李明秋道歉,那一段时间以来刘副军长一直忙得焦头烂额,根本腾不出闲工夫来顾及食盐,听说食盐卖不出去了,刘副军长让李明秋把食盐转运到军部,然后下发到各个连队,贩卖食盐的损失由军部从连队的伙食里边扣除。

    怀仁回家后把岳父交待的原话向爹爹复述,李明秋耐心地听完,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亲家有这句话我就感觉顺心,食盐的事我自己来处理,不劳亲家费心”。

    那是凤栖有史以来最沉闷的一个春节,没有人放鞭炮,有的商铺门前干脆连灯笼也不挂,日子好像冻结了,人们躲进自己家里不愿出屋,甚至连孩子也不准出门到街上耍闹,大街上只有一家商铺没有关门,碎小子他爹死了,孤儿寡母开了一间香烟铺子,一盏罩子灯在风中摇曳,碎小子跟他娘除夕夜仍然在卖香烟。

    那香烟生意好像不错,不断有人从黑暗的巷子里出来,在铺子前买一包香烟,然后匆匆回屋,用抽烟来打发寂寞无聊的时光。

    可是李明秋家的大门口却挂着两只大红灯笼,灯笼上几个字鲜艳夺目:李府。据说那两个字还是出于十二能的手笔,十二能也不是空穴来风,能称得上府邸的院落可不简单,必须朝里有人做官,最小的官儿也得是个七品县官,李家的四合院从此叫做“李府”,一人当官鸡犬升天,连老宅院也跟上沾光,据说是状元府邸的半截砖能值十两银子。

    不管遇到了多少烦心事,大年初一这天李明秋仍然满心欢喜,当了县长的大儿子跟儿子媳妇都回家过年了,李家的宅院一下子热闹非凡,李明秋大半辈子从来没有亲自打扫过院子,可是初一那天早晨他却起了个大早,把院内院外打扫干净,亲自把大红灯笼挂上门楣,并且亲自贴上门神对联。紧接着李明秋亲自来到隔壁叔叔铁算盘家里,给铁算盘跪在地上磕头拜年,这也是多年形成的规矩,老爹爹去世以后,李明秋就靠叔叔照看。

    铁算盘下炕将李明秋扶起来,孙女女婿郭全中进屋给叔叔泡茶,李明秋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杯刚喝了一口,只听得铁算盘哀叹一声,说:“明秋,我看你一腊月天忙得不可开交,有些事我还没有来得及给你说,你知道不?屈克胜老先生的大孙女跟咱药铺的祁先生已经订婚”。

    李明秋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感觉早已麻木,可是他还是有些震惊,祁先生已经属于****内控之人,屈福录贤弟可能还不知情,假如这桩婚事再出现什么意外变故,受伤的还是秀琴。

    可是李明秋只能干着急,这件事他无法直接插手,冥冥之中好像他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精神上良心上都受到了打击,回到自家屋子看见儿子媳妇刘莉莉穿着大红棉袄喜滋滋地端一只木盘子,盘子里盛满了各色什锦,那一定是满香的安排,让怀仁和新婚的媳妇到隔壁院子里去给铁算盘爷爷拜年,李明秋突然感觉到自己做得有点疏忽,刚才给叔叔拜年时应当连同怀仁一起前往。反正这一腊月天尽出漏子,干什么事情都不能专心。

    回到上屋在椅子上坐定,看见满香穿一件绿锦缎棉袄,跟儿子媳妇刘莉莉的红锦缎棉袄交相辉映,满头华发被用一个黑丝络绾在一起,头顶上一只金簪子明光闪亮。脸上不知道涂抹了什么,满屋子散发出一股清香。感觉中满香向来不爱艳妆,稍施粉黛就显出贵妇人的那种雍容端庄。一会儿儿子跟媳妇进来,桌子上摆满菜肴,桌子前面铺一条口袋,老俩口在上座坐定,接受儿子跟媳妇的叩拜,大家闺秀到底不一般,那刘莉莉一点也不忸怩,而是声音响亮地叫了一声“爸”,紧接着又喊了一声“妈”,然后小俩口一边磕头一边说:“我们给爸妈拜年”。

    看得出满香满心喜欢,把刘莉莉拉来坐在她自己身边,婆媳俩坐在一起倒像是母女俩,怀仁给老爸把酒斟满。

    李明秋端起酒杯有点心不在焉,眼前老是晃动着屈秀琴那个可怜的姑娘的身影,也许姑娘在跟自己赌气,随便找了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人……

    大家喝了一阵酒,满香便离了座,亲自去煮饺子,大年初一的饺子带着某种象征性的意味,无论贫富贵贱,初一早晨的饺子非吃不可,李明秋怔怔地坐着,看满香把饺子煮好,刘莉莉亲自把饺子端上饭桌,这个儿媳妇极有教养,一点也不做作,无论做什么都落落大方。李明秋用筷子夹起饺子吃了几个,借口他累了,离了座回到自己的寝室,睡到炕上唉声叹气,不知道怎么搞的,老替那个屈秀琴担心。

    满香当然不知道李明秋的心思,还以为丈夫忙了一个腊月天,当真很累,也就不去打扰,收拾完饭桌上的饭菜,跟儿子和儿子媳妇一起啦起了闲话。

    正在这时岳父急匆匆进来了,问道:“明秋呢”?

    满香答道:“明秋说他很累,在东厦屋睡觉”。

    十二能又赶到东厦屋,看明秋正躺在炕上抽烟,屋子内烟雾缭绕。十二能知道明秋平时不怎么抽烟,偶尔抽一俩支烟纯碎是为了应酬,大年初一睡到炕上抽烟,证明女婿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可是十二能有急事,他不得不说:“明秋,你知道不?屈克胜老先生的孙女跟你们药铺的祁先生订婚”!

    李明秋懒懒地坐起来,把烟头在炕沿上掐灭,说出的话凉的透心:“知道又能怎么样?咱们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管不住,还能管得了别人的家短里长”。

    话虽然有点冷,可是也不无道理,十二能一下子坐在炕沿旁边的凳子上,有点气急败坏地说:“如果是别人家的女孩,她爱咋地就咋地,可是屈克胜老先生跟我是至交,咱不能眼看着把那女孩子推入火坑”。

第二百八十章

    郭麻子思想起杨九娃在他生命攸关的时刻鼎力相助,决定住在山寨不走了,帮助挚友把大火烧毁的屋子重建起来,陪杨九娃度过人生又一个感情的拐点。

    山上的财物全部藏匿,叛军攻上山寨那几天,根本找不到藏匿财物的洞穴在哪里,那些四下里逃散的弟兄们陆续回来了,被洗劫后的山寨除过倒塌了几间茅屋,其它什么基本损失不大。可是杨九娃却心缺一角,独抱憾恨,他失去了人世间最宝贵的东西,不知为什么,他把香玉的贞操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珍贵。

    尽管杨九娃知道,一个弱女子在强势的壮汉面前是那样的迫不得已,他也不打算抛弃自己的爱妻,可是晚上睡到一起,总感觉他们中间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壕沟,相互间的爱恋找不到突破的缺口。

    孩子睡着了,香玉头蒙着被子,呜呜地哭,杨九娃心烦,一下子坐起来,大声吼道:“别嚎了!我还没死呢”!

    香玉突然光身子给杨九娃跪下了:“杨大哥,我跟上你这两年,真真正正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这阵子死了都不后悔。不是我想活,是我丢不下这个儿子”。

    杨九娃心软了,看墙上两个人影重叠,他直想把香玉抱紧,用自己的心胸去温暖爱妻……他张开的双臂停在半空,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神灵使了定身法,使他那燃起的欲望迅速熄灭,他无奈地垂下双臂,叹一口气,说出的话软弱无力:“香玉,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为了儿子,我不会抛弃你”。

    想想,还是那些烟土惹的祸,假如杨九娃不去拦路抢劫那些烟土,就不会惹出那么多的麻烦,大家都懂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道理,可是面对财物的诱惑他选择了铤而走险,这出戏虽然落幕了,但是交战的双方没有胜利者,大家伤痕累累。据说,那邢小蛮被俘时打断了腿,不然的话就无法将邢小蛮俘获。细细的麻绳勒进邢小蛮的肩骨,邢小蛮高声叫骂,声嘶力竭,……那是一条汉子,被日本鬼子利用,极有可能鬼子们少施恩惠,收买了邢小蛮的人心,邢小蛮死心塌地,像条狗一样,替鬼子们卖命。

    想那些做什么?该为自己安排一条后路,何仙姑的忠告又在耳朵边响起:“带着你那小女人,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耕耘岁月,了却残生”……他坐起来,看小女人哭够了,搂着孩子,睡梦中仍然在哽咽,一丝良心觅回:怪只怪我杨九娃没逑本事,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我杨九娃已经成了秋后的蚂蚱,没有几天蹦跶,这口恶气咽不下也得强咽!

    想开了,也就睡得平稳,他仰躺在炕上,成大字型,拉出了鼾声,临时搭建的茅屋四面漏风,能看得见天上的星星,半夜里,杨九娃被冻醒了,糊里糊涂伸手一摸,香玉的被窝是空的,他吃了一惊,坐起来,看见香玉把一根麻绳拴上屋梁,打算悬梁自尽。杨九娃大吼一声:“香玉!你不能——”!紧接着跳下炕把香玉抱紧,看那天上的星星落满屋,眼前闪烁着无数金星,冰释嫌隙,几滴英雄泪,掉进香玉的脖颈。

    那香玉浑身一软,倒在杨九娃的怀中。

    临近春节,何仙姑对仙姑庵的老尼(豆瓜娘)说:今年过年,前来进香上贡的香客肯定不多,老衲这几天想出外走走,仙姑庵就交与你照看。

    不等老尼回话,何仙姑就倒背着手,拿着她的长烟锅子,撩开大步,一溜烟走出柏树林,上了驴尾巴梁,一路朝杨九娃的山寨走去。不知谁说过出家之人万念俱灰,可是何仙姑的心里,仍然对杨九娃怀着姐弟般的情意,有时,她也恨杨九娃依然迷恋凡尘俗世间的那点浮华,弄得差点丢了性命。继而一想,凡是遁入空门者全是一些走投无路的落难之人,说什么觑透人间冷暖事,当以廓然无圣,殊不知凡夫俗子们耕云播雨,自然也有属于他们的乐趣。何仙姑独卧青灯古佛旁边十几年,难道说就六根清净?心里清楚杨九娃对她爱恨交加,可是杨九娃一遇到什么磕绊就心慌撩乱,何仙姑不得不悲观地承认,杨九娃在她的心里仍然占据着诺大的的地盘。

    一只兔子窜出树林,在何仙姑的面前停下,何仙姑跺跺脚,那兔子仍然不跑,一双血红的眼睛可怜巴巴地将何仙姑瞅定,何仙姑把烟锅子高高地举起来,那兔子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好像他们前世有缘,好像兔子跟何仙姑有不解的恩怨。

    何仙姑问道:“你为什么要挡道”?

    那兔子眨巴着眼睛,跳到何仙姑脚下,何仙姑把兔子抱起,看那不远的地方长长地晒着一条蛇。

    临近春节,山风已经不太刺骨。肯定是那条蛇占据了兔子窝,兔子无处栖身,因此上不顾死活拦住何仙姑,想让何仙姑救它一命。何仙姑不愿跟毒蛇计较,仙姑庵的地道里也有许多条蛇,可是蛇跟人和睦相处,谁也不伤害对方,有的毒蛇已经成精,半夜里爬上菩萨的贡桌,明目张胆地吃桌子上的贡品。何仙姑也不理睬,反正那些贡品吃不完。

    何仙姑解开衣服扣子,让兔子钻进她的怀里暖身,兔子在何仙姑的怀里睡着了,何仙姑仿佛怀孕了,看那崖缝里一株山桃花在绽放,隆冬天山桃花绽放叫做山笑,山笑不是好兆。

    转过山坳,看一匹马儿在路上踽踽独行。今天这是怎么了?何仙姑尽遇蹊跷事。太阳艳艳地照着,树林里百鸟噤声,山路上空无一人,何仙姑走到马儿跟前,那马儿竟然回过头,伸出长长的舌头,舐舔着何仙姑的手。何仙姑若有所思,好像心有灵犀,她翻身上马,那马儿竟然四蹄腾空,稳稳地降落在杨九娃的山寨。

    何仙姑睁开眼,竟然是南柯一梦,马儿和兔子都不见了,自己却实实在在站在山寨上,看山寨上重新搭建起一排茅屋,杨九娃、郭麻子正跟弟兄们一起,划拳喝酒。

    何仙姑内心里升起一股无以言表的悲愤和妒忌,她用烟锅子在半空里一划,一场龙卷风平地而起,何仙姑随着龙卷风升上半空,随风远去。

    郭麻子反客为主,在山寨上大摆筵宴,庆祝劫后余生。这也不知道是第几回了,每当他们大难不死,总要弹冠相庆,可是这一次杨九娃显得木讷,过去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态荡然无存。看酒桌上那些弟兄们一个个吃得摇头晃脑,不知道怎么搞的,感觉中这些弟兄们全是一些行尸走肉,关键时刻一个个都靠不住。

    香玉抱着孩子在杨九娃身边静静地坐着,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倒是那雀儿显得活跃,竟然袅袅婷婷站起来,卖弄风骚,不要大家邀请,说:“我给大家唱一段戏文助兴”。

    郭麻子看看杨九娃,未置可否。倒是那些弟兄们哗哗啦啦拍起了手。雀儿看丈夫郭麻子和杨九娃情绪不高,也就勉强地唱了一段《王宝钏》,弟兄们看两个首领没有兴致,也不再有人拍手,大家就那样喝起了闷酒,

    呼啦啦一阵龙卷风刮来,霎时间天昏地暗,伸手不见五指,好似鬼怪魍魉竭尽出笼,狂风打着旋儿从山脊掠过,转瞬间屋顶全部被风吹落,大家惊恐地看到了,半空中,一根烟锅子随风起舞。

    杨九娃看见,龙卷风的中心,一捧莲花绽放,莲座的上空祥光四射,何仙姑稳坐莲座之上,伴随着天乐,慢慢地消失在天地连接的地方。

    早晨起来,杨九娃看见,一轮红日从东边山上喷薄而出,山上新盖的茅屋在晨曦中静默,好像从未刮过什么龙卷风。郭麻子已经撤离,山寨上一片死寂,弟兄们还在沉睡之中。把记忆的碎片向一起拼接,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影形随罩上一层虚幻般的魔影。

    可是杨九娃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一股暗红色的铁锈在胸腔里汩汩地流,杨九娃的城廓里狼烟四起,无数条飞蛇在半天里狂舞,一个不曾有过的念头牢牢地攫住了他的心:何仙姑一定遭遇到了什么不幸!

    杨九娃顾不了许多,从马厩里牵出马,打马扬鞭,直奔仙姑庵而去。只见仙姑庵山门大开,菩萨的香案上灯火通明,山林里跪满了前来祈福的香客。大殿前一群和尚敲着木鱼唱经。杨九娃下了马,大步流星直奔大殿,只见何仙姑已经在卧榻上坐化,卧榻旁边老尼姑手执佛尘为何仙姑守灵。

    杨九娃大叫一声:“何大姐,我的亲”……一口浓痰堵在喉咙里,脸色憋得通红,仿佛谁使了定力,使得杨九娃虽然跟何仙姑近在迟尺却无法接近。只见何仙姑慢慢地睁开眼,满屋子唱经的和尚哗然,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是真。那何仙姑看了杨九娃一眼,又慢慢地把眼睛闭上,一丝游魂从体内飘出。

第二百八十一章

    栽逑娃被日本鬼子抓了劳工以后,货郎骡驹子就跟栽逑娃的两个女人住在一起,平日里栅栏门前拴两条狗,骡驹子跟村里人也不怎么往来,村里发生的大事小事骡驹子充耳不闻,像个独行侠一样独来独往。

    郭宇村的大烟种籽是骡驹子提供的,骡驹子也种大烟最多,可是他割的烟土一两也没有卖给张德贵,村里人也不知道骡驹子把大烟销往什么地方,骡驹子照旧每天挑着货郎担子走村转乡,萝卜和白菜在家里精心照看两个孩子,天黑时骡驹子挑着货郎担子从村里走过,让村里的女人们看着眼热,不知道那萝卜白菜使了什么手段留住了骡驹子,使得骡驹子死心塌地地耕耘着女人们的水田,承担起做丈夫的责任。

    那一日暮霭初降的时分,骡驹子照旧挑着货郎担子回到村子,只见一个女人穿着红绫袄儿站在村道中间,骡驹子认出来了,那是水上漂,骡驹子第一次来郭宇村时遇到的第一个女人。

    骡驹子停下,用毛巾擦了擦汗水,问道:“大姐,你想买点什么”?

    水上漂嗲声嗲气:“哎呀呀大哥,我比你小许多,你叫我大姐我可承受不起”。

    骡驹子前后左右看看,看家家屋顶的炊烟在村子的上空汇合,村子的上空罩着一层薄薄的雾霭,村道上空无一人。心里头开始冒烟,那有棉花见火不燃的道理?胸腔里揣进了兔子,咚咚挑个不停。他从货郎担子里抓了一把冰糖,在给水上漂冰糖的瞬间摸了一把水上漂的前胸,那水上漂一点也不躲避,反而向骡驹子投来一瞥媚笑:“哥吔,你黑地里到我家来,我给你留门”……

    那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骡驹子终究没去,他不是不想而是有点胆怯,跟一个女人睡觉就意味着要承担责任,骡驹子没有那么大的精力,况且栽逑娃的两个女人轮番进攻,每天晚上都弄得他筋疲力尽。他不愿过多地沾花惹草,骡驹子心怀更大的野心。

    大雪飞扬的早晨,一个身影从树林里闪出,敲响了骡驹子家的柴门,两条狗不停地咬着,骡驹子撕开两个女人的搂抱,穿起衣服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已经死了半年的豺狗子。这才是真正的豺狗子,骡驹子心明如镜,只有骡驹子知道豺狗子没死,是骡驹子给豺狗子指了一条生路,他感觉豺狗子给日本人办事很危险,说不定那一天丢了性命,骡驹子协助豺狗子制造了豺狗子已死的假象,然后唆使豺狗子远走长安隐藏,等到烟土收购时再让豺狗子回来,两个人计划卖了烟土以后远走四方,然后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名埋姓,快快乐乐度过一生。

    两个人的计划只有骡驹子和豺狗子知晓,骡驹子对两个女人都没有告诉。只要有钱就有女人,骡驹子只是把萝卜和白菜做为他暂时的栖身之地。张德贵开始在村里收购大烟时骡驹子尽管心里头有点不舒服,可是他也没有办法,他知道他跟豺狗子都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可是骡驹子的大烟一两也不卖给张德贵,骡驹子遵守他跟豺狗子达成的契约,这些烟土是他们两个人的。

    骡驹子把豺狗子让进屋内,萝卜和白菜还睡在被窝里,两个女人把莲藕似地胳膊伸出被窝,看得豺狗子的眼睛流出了酸水。豺狗子强咽了一口唾沫,退出屋子,站在院子里看白雪覆盖的群山,心想那骡驹子真******有福气,竟然搂着两个女人睡觉,腿中间的棒棒子顶着裤裆,感觉中这世事真不公平。

    不公平也没有办法,豺狗子只能无奈地想想,从心眼里还是佩服骡驹子的能耐。停一会儿骡驹子掀开谷草帘子(冬天御寒的门帘)让豺狗子进屋,豺狗子看两个男孩子站在炕沿上,鼓起******朝地上扫射,地上的尿盆还没有来得及倒掉,屋子里罩满含着尿臊味的温热。

    就这也让豺狗子嫉羡,看那两个女人的尻蛋子颤颤地,心里一股劲,裤裆便湿了,整个人好似歇响的蔫牛,提不起精神。

    货郎揭开老瓮盖子,让豺狗子看他今年割下的两老瓮烟土。

    豺狗子虽然暗自吃惊,表面上仍然装得满不在乎,他顺便问道:“村里的烟土听说全让张德贵收购”?

    货郎回答得也很简单:“张德贵跟上大烟送了命”。

    豺狗子知道,张德贵的后台老板叫邢小蛮,豺狗子原来就在邢小蛮的手下给日本人办事,那邢小蛮手段毒辣,吃人不吐骨头。豺狗子庆幸自己从邢小蛮的贼船上开溜,要不然这阵子说不定已经成为笔架山下的孤魂野鬼。

    货郎索性一竿子插到底:“老兄,这两老瓮烟土如果运到长安,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比你跟上邢小蛮卖命强许多”。

    豺狗子故意卖关子:“我不认识邢小蛮是谁”。

    货郎说话一点也不留情面:“不要日上装睡!谁能吃几碗干饭咱心里清楚,老兄,从今后咱俩就好比一条绳子上拴的蚂蚱,谁也不要指望日弄谁”!

    豺狗子这才说:“我们一同来的还有一个伙伴,现在还在树林子里等我的回音”。

    货郎说话很绝:“我骡驹子只认你老哥一人,不要让你那个什么伙伴认识我的家门!这年月谁是人谁是鬼很难分清,莫怪我骡驹子翻脸不认人”。

    豺狗子想不到骡驹子如此决绝,看样子没有调和的余地,他试探着说:“那个人可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商贾”。

    货郎嘿嘿一声冷笑:“我虽然比你少吃几年五谷,但是也不容易蒙骗,真正的商贾出门前呼后拥,不会一个人独自跟上你来到这里。骡驹子是个知恩图报之人,这些烟土我绝不打算一个人独吞,既然你还带来客人我也不打算留你,你跟客人暂且先在凤栖城里歇着,一日后我来凤栖城找你”。

    骡驹子明显下了逐客令,到让豺狗子措手不及,豺狗子怂了,倒退一步:“总不该不吃饭就赶客人出门”。

    货郎叹息一声:“假如就你一个人来,住十天半月我都不会赶你走,可是你竟然带来一位生人,恕我绝情,这年月脑勺子背后不长眼不行”。

    豺狗子不好发作,只得央求道:“我们抄小路来到这里,已经走了几天,实在困乏的走不动了”。

    货郎取下屋梁上挂着的篮子,篮子里有一些两面馍(麦面跟其他杂粮做的混面馍),他把蒸馍倒进豺狗子的褡裢,打发豺狗子走人。

    豺狗子出外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说外边风雪弥漫,他已经安排一同来的伙伴在村外的烂土窑里暂时栖身。豺狗子装出一副可怜相:“兄弟,要不然你跟上我去烂窑那边看看,那人虽然不是什么老板,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生意人”。

    骡驹子心想我一个大老爷们怕他作甚?于是就跟上豺狗子来到村外的烂窑里,只见窑内燃一堆柴火,几个人围在一起一边吃烤的焦黄的馍馍一边谝闲话。

    骡驹子虽然自知上当,但是骡驹子明白,在这种关键时刻绝对不能乱了阵脚,他在烂窑中间站定,双脚叉开,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冷峻,内心里做好了应对任何场面的准备。

    那几个人看见豺狗子,一个个都装着很随意,他们围着火堆站成一排,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汉子面对骡驹子抱拳:“好汉可是罗大哥”?

    骡驹子也不还礼,仍然双手抱胸,一副傲视群雄的神气,他一开口就出言不逊:“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爷还忙着,没功夫奉陪”!

    豺狗子一边摇头一边使眼色,骡驹子视而不见,一副凛然正气。那几个汉子向前围拢过来,对骡驹子形成钳制之势,骡驹子还是双手抱胸,纹丝不动。

    那头领回头对其他汉子喝到:“不得无礼,退下”!

    那几个汉子很不甘心地站成一排,向后退了一步。

    头领又对骡驹子抱拳:“罗大哥误会了,我们是地地道道的生意人,听豺狗子说这村里今年种植了许多罂粟,我们主要是来收购烟土”。

    骡驹子不傻,看那头领一绺红缨掉在裤裆,知道这些人身上带枪。他嘿嘿一声冷笑:“我知道今天遇到了杆子(土匪),生意人不会带枪”。

    头领也不隐讳:“不瞒老兄,现今乱世谁出门做事能不带枪?枪有什么可怕?自家的枪长眼,不会伤害自家弟兄”。

    骡驹子还是一成不变的姿势:“可惜你们迟来了一步,这村里的烟土全让张德贵收购”。

    头领的声调提高了一些:“张德贵的下场我们已经知道了,不必赘述,你骡驹子也不要打马虎眼,你的烟土还没有出售”。

    骡驹子照样提高了声调:“我的烟土想卖给谁是我的自由,没有过关斩将的本底就不敢日驴!你们想干什么就明说,老子没有闲工夫跟你们磨嘴皮子”!

    那几个人反被骡驹子镇住了,互相看看,不知道如何是好,倒是那头领显得冷静:“好汉,我们绝不是打劫的绿林,你的烟土卖给谁是你自己的事,我们只是提醒你,树大招风,张德贵的下场你应该清楚”。

    骡驹子向前一步,换了个姿势站立:“其实把烟土卖给你们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不要银元,张德贵用假银元收购大烟,郭宇村家家跟上上当受骗,我要布匹,用东洋日本产的白洋布来换”。

    头领吃惊:“这要多少洋布才能换走你的大烟”?

第二百八十二章

    骡驹子毫不相让:“你们答应我的条件咱们再谈生意,你们不答应我的条件恕不奉陪”。说完骡驹子就转过身,大步走出了烂窑。

    几个汉子想冲上前去把骡驹子抓回来,被头领拦住:“让他走吧,这条汉子不好对付”。

    骡驹子回到自己屋子里,关起门来细想,这伙杆子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看样子那豺狗子受这伙杆子们控制,行为做事并不自由。那么这伙杆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又怎么能跟豺狗子混在一起?乱世出奇事,这世道乱糟糟,从今往后对谁都不可以相信。

    其实那骡驹子早都知道,两大瓮烟土放在家里并不安全。骡驹子早都防备着,防备有人谋财害命,家里的两大瓮烟土已经全部转移到村外的一个山洞,豺狗子看见的那两瓮大烟上边只有薄薄的一层鸦片,下边全部装满两大瓮谷糠,谁也不知道骡驹子做了伪装,骡驹子做了大半辈子货郎,心眼越来越稠,他不打算算计别人,但是必须防备别人算计他自己。

    硬汉是装出来的。骡驹子看起来五大三粗,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武功,刚才在烂土窑里的一出戏演得天衣无缝,骡驹子实际上唱了一出空城计,到让那些杆子们望而生畏,事情过后他当真有些后怕,假如那些杆子们一哄而上,他将如何应对?

    萝卜和白菜把饭做好端上炕,一家子五口围在一起吃饭。两个女人已经把骡驹子当作她们的终身依靠,变着法子讨骡驹子欢心。郭宇村的男人们都死光的消息也曾传入萝卜和白菜的耳朵,郭宇村几乎家家都设起了灵堂,唯独萝卜和白菜不设,他们不是对栽逑娃没有感情,而是害怕引起骡驹子反感。只有骡驹子不在家的时候,两个女人篮子里装着香纸、装着冥钱,带着两个儿子来到树林子深处,点燃冥钱面对东方遥祭一番。

    看起来骡驹子死心塌地,下定决心替栽逑娃耕耘土地,实际上骡驹子野心更大,他只是在这里暂且栖身,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了钱,这个世界上有的是女人!可是骡驹子有时也很困惑,为什么他播下的种籽没有收获?男人的汗水不能白流,他希望女人的水田里长出儿女,这是男人的短板,常常让男人无地自容。

    骡驹子想,万一那伙杆子们打上门来,他一个人怎样应对?事到如今必须找一个靠山,他想起了楞木和疙瘩。骡驹子平日里跟这两个人没有往来,相互间从来没有说过话,可是骡驹子知道这两个人是杨九娃山寨的土匪头目,只要那两个人肯鼎力相助,骡驹子就会有恃无恐。

    吃过饭骡驹子跳下炕,径直来到疙瘩家门口,他站在柴门外喊道:“疙瘩在家不”?

    疙瘩闻声出来,一看是货郎,兀自吃惊,他跟货郎平时无什么往来,货郎找他,会有什么事情?

    不管怎么说货郎既然来了就要热情招呼,疙瘩把骡驹子让进屋,骡驹子进屋看见疙瘩两个老婆四个儿女,而且两个老婆的肚子又鼓起来了,心想这疙瘩的种籽就是好,保种保收。骡驹子这一生中间什么都不嫉羡,最羡慕男人能把女人的肚子弄大,一时间骡驹子忘记了他来找疙瘩究竟干啥,竟然由衷地赞道:“疙瘩你真好福气,有这么多儿女”。

    疙瘩快人快语:“货郎你来郭宇村已经快一年了,怎么样,那萝卜白菜还没有怀上”?

    骡驹子也不隐晦:“这一辈子啥都不缺,就是缺少亲生儿女,看见人家儿女成群,眼热得不行”。

    疙瘩想,这骡驹子倒也诚实,敢于说出自己的隐忧,疙瘩喜欢直来直去之人,疙瘩还想拉骡驹子入伙。于是疙瘩热心介绍:“我老婆菊花她爹是个老中医,专门治疗男人的不孕不育,我这病就是菊花治好的,让她给你治治”。

    骡驹子自然感激不尽:“假如能让女人怀上我的孩子,孩子过满月时我送你老婆一个金人”!

    疙瘩常在江湖混迹,并没有把这句话当真,可是他却实实在在想帮骡驹子一把,骡驹子五大三粗,山寨上需要这样的人。于是疙瘩装着满不在意:“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咱们都是过来之人,那点破事也不需要隐晦”。

    菊花接过疙瘩的话头:“疙瘩,说话注意点分寸,咱娘和孩子都在炕上坐着,你都不觉得口涩”?

    疙瘩把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然后问菊花:“那什么——贤麻草再有没有”?

    菊花取下墙上挂着的一只条笼,条笼里的贤麻草已经干透,她让骡驹子把那些贤麻草拿回家熬汤喝,必须坚持一月俩月才有效果。

    骡驹子提着一条笼贤麻草,兴高采烈地从疙瘩家走出,正走间突然站住了,他来疙瘩家还没有谈及正经事情。骡驹子返回疙瘩家,开言道:“你瞧我,一高兴就把什么都忘了。咱村那烂窑里住进了一帮杆子,那些杆子是豺狗子带来的”。

    又是一个豺狗子。这半年来豺狗子把人弄糊涂了,不知道有多少豺狗子,也不知道那一个豺狗子是真。不过骡驹子反映的这个情况的确很重要,据疙瘩所知,凤栖县里的土匪窝子就他们一家,这些杆子们是从哪里来的?

    疙瘩说:“你先把条笼提回去,我在村口等你,咱俩到烂窑那边看看”。

    骡驹子把条笼提回家,萝卜和白菜看见骡驹子提回来一些烂草根,问骡驹子:“你提这些烂草根干啥”。

    骡驹子回答:“治病”。说完,便把那些草根放下,急匆匆出屋,在村口碰见疙瘩,两个人一起来到烂窑,只见烂窑内的柴火依然冒烟,那伙人已经不知道去向。

    两个人出了窑洞,雪地里一排脚印通向树林,循着脚印一路寻找,骡驹子猛然间头皮发麻,原来那伙人已经偷偷地包围了骡驹子的家!

    疙瘩凭感觉意识到,这伙杆子们肯定跟邢小蛮有关系,说不定他们就是同伙!这些人从河东潜伏到河西,原指望靠贩卖大烟大赚一笔,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邢小蛮被刘副军长抓进了监狱。他们肯定心有不甘,谋划着打劫一笔财物走人,回到河东跟主子也好交待,杨九娃山寨的烟土这伙杆子们没有找到,于是又在谋划着算计骡驹子的大烟,大烟在当年被称为软黄金,黑道上贩卖大烟最赚钱。

    疙瘩让骡驹子不要轻举妄动,他去找楞木商议,因为疙瘩知道,楞木这几天也在村里。疙瘩来到楞木家,楞木刚从棒槌那里回来,良田爷把疙瘩叫到一边,要疙瘩管管楞木,楞木出息了,竟然跟棒槌粘在一起。

    疙瘩笑笑,未置可否。这样的事情任何健壮的男人都可能发生,况且疙瘩自从恢复了男人的功能以后,看见女人就蠢蠢欲动,不想女人的男人才是笨猪!疙瘩没有闲暇顾及那些,对良田爷说:“我找楞木有急事”!说完,拉起楞木就走。

    土匪们枪械不离身,即使睡觉也把子弹顶上膛,这是多少年养成的习惯,杨九娃身边的哼哈二将威震四方,谁都知道疙瘩和楞木的功夫了得。两个人来到树林子里边,疙瘩向楞木说明了情况,楞木顺手拔出枪:“奶奶个怂,哪里来的杆子?敢在关老爷面前耍大刀”!

    疙瘩说:“临年腊月,这伙杆子们家里肯定还有老婆孩子,咱们把他们轰走算逑”。

    两个人隐蔽在大树后边同时举枪瞄准,正准备开枪时突然听见骡驹子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原来骡驹子等不到疙瘩,担心萝卜白菜吃亏,千钧一发他只得强装硬汉,迈开大步倒背起双手哈哈大笑着进院。

    这一招确实奏效,那伙杆子们欺软怕硬,相互间不摸底细,他们也不清楚骡驹子的武艺究竟有多高。紧接着树林里响起了枪声,有两个杆子的帽子被打飞,杆子们仓惶而逃,骡驹子化险为夷。

    骡驹子跟疙瘩和楞木虽然以前从未交往,可是刚才骡驹子那临危不惧的神态也给疙瘩和楞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下疙瘩邀请骡驹子:“咱三个难得遇到一起,今日里我请你俩喝酒”。

    刚才疙瘩和楞木替骡驹子解围,骡驹子不能不有所表示:“这顿酒应该兄弟请两位老兄”。

    疙瘩决心拉骡驹子入伙,顺口说道:“还是到我家去吧,我家里獾肉、野猪肉应有尽有”。

    骡驹子也不再坚持,烟土没卖,囊中羞涩,一个货郎养活两个女人两个儿子已经很吃力,请两位壮汉吃饭确实有点力不从心。骡驹子从货郎担子里把所有的冰糖取出来,包了两大包,送给疙瘩和楞木。然后三个壮汉一起,来到疙瘩家喝酒。

    酒菜上齐,疙瘩端起酒杯相邀,三个壮汉一仰脖子,酒杯见底,疙瘩放下酒杯,直言劝骡驹子:“兄弟,一个好汉两个帮,咱三人义结金兰,如何”?

    骡驹子也有此意,当下应承:“如此甚好”。

    疙瘩来到院子里,顺手捉住一只老公鸡,扭下鸡头,把鸡血滴进三只碗里,盛满酒,三个壮汉端起血酒碗,一饮而尽。疙瘩抹了抹嘴,对骡驹子说:“改日我带兄弟上山去见大哥,从今后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骡驹子这才明白,疙瘩是拉他入伙。他沉吟半响,感觉中这世事越来越乱,长期单打独斗也不是办法,必须找个靠山,以后再有三灾六难就有人扶帮。可是他还不想立刻答应,当了土匪难成正果,说不定那一天抛尸荒郊,他想过一种殷实的日子,找一个属于自己的老婆生一大堆孩子,享受天伦之乐。

    楞木一直喝闷酒,见骡驹子不表态,才说:“兄弟,我们这伙人都是被逼上梁山的,谁都有满肚子心酸,既然遇到一起容老哥劝兄弟一句,当皇帝都没有当土匪快活”!

    骡驹子有点为难,他不好当面拒绝,但是也不愿意爽快地答应,他说:“让我再想想,尽快给二位老兄回话”。

第二百八十三章

    豆瓜爹竟然奇迹般地活过来了,慢慢地走出院子晒太阳。

    村里的女人们知道,张德贵补给水上漂银元最多,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女人如果撕破脸面就变得不顾一切,水上漂用特殊的方式为自己挣得了一方天地。水上漂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对任何人都抱着一颗善心,即使公爹自残以后,水上漂仍然对公爹一如既往地关心,给公爹把炕烧热,把饭做熟,甚至扶公爹送水火(拉屎拉尿)。她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公爹能活过来,就能给她照看家,比喂一条狗强许多。

    可是水上漂也有她的为难之处,家里虽然有钱,但是没有人为她籴米籴面。她把村里的男人筛遍,感觉中疙瘩还最可靠,女人的心最敏感,水上漂知道疙瘩对她有意,其实那也没有什么,水上漂的城池早已沦陷,这身烂肉谁吃都行,只要那人肯帮自己。

    水上漂不敢贸然去找疙瘩,女人最忌讳女人去找自己的男人,她只有站在自己家门口去等,恍惚中疙瘩朝她走来,把她从身后抱紧……水上漂回头一看,原来是板胡。

    有关板胡跟雀儿的事情闹腾得沸沸扬扬,又传出了板胡****亲妹子的轶闻,这个村子简直乱套了,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不过水上漂无暇顾及别人的家长里短,她自己本身窝心事就一大堆。板材那个老家伙曾经舔过水上漂的锅底,想不到板材的儿子又想在水上漂的城池里游泳,水上漂心想来的都是客,让老娘把你们回锅,出来时你们父子俩就是一对孪生兄弟。

    水上漂问板胡:“你想怎地”?

    板胡一张臭嘴蹭在水上漂的脸上,像狗那样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然后说:“我想****”。

    水上漂说:“你爹日过我,你也想日”?

    板胡说:“拔了萝卜窟窿在,谁也把你的碗碟子弄不坏”。

    正在这时屋子里娃哭了。水上漂把板胡撕开,说:“快过年了,你帮我到瓦沟镇去籴米籴面,再买一扇子猪肉,买油买盐,黑地里我给你留门”。

    板胡有些不悦:“好家伙,你胃口不小,日一回**就要那么多东西”?

    水上漂急匆匆回屋,身后撂下一句话:“我有的是钱,谁稀罕你那两个破钱?只是让你跑一回腿,去不去由你”。

    板胡看水上漂尻子一扭一扭地回屋,腿中间的棒棒子也极不老实地把裤裆顶起,心想去一趟瓦沟镇有何不可以?于是回到家牵出自己家新买的骡子翻身骑上。

    板脑看见了,问:“兄弟,你干啥去”?

    板胡一边走一边回答:“去一趟瓦沟镇”。

    板脑说:“我跟你同去”

    板胡心里不悦:“你去干啥?你在家里好好养伤,伤养好了咱过完年也出外赶脚”。

    板脑说:“刚才我看见你搂着水上漂说话,那个窟窿比涝池还大”。

    板胡恶狠狠地说:“文秀的窟窿不大,可惜人家拿擀面杖把你赶出来了,这阵子还有嘴说别人”!

    板脑其实是为了兄弟好,想不到招来了一顿抢白,他不敢惹兄弟,这阵子他还需要兄弟为他疗伤跑腿,板脑嘟囔道:“兄弟,我是说,咱一个大老爷们何必要舔人家的锅底?罢罢罢,你的事哥管不了,你想日谁就日谁”。

    板胡牵着骡子来到水上漂家门口,在门口喊道:“豆瓜家的”!闻声赶出来的不是水上漂,而是豆瓜爹,豆瓜爹看见是板胡,沉下脸问道:“你来干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关豆瓜爹跟儿子媳妇的苟且之事板胡早就听说。不过这阵子板胡不想惹豆瓜爹,他涎下脸来,嘿嘿笑道:“豆瓜媳妇说你不方便,要我去瓦沟镇替你们家籴米籴面”。

    刚才板胡调戏豆瓜媳妇时豆瓜爹已经看见,老家伙本身做下亏心事,当然管不住自己的儿媳,情急之中他只有把孩子逗哭,那一招确实奏效,豆瓜媳妇逃过一劫。可是豆瓜爹知道,他这个儿子媳妇长着一身烂肉,无论是谁都可以上手,你管得了一时管不住永久,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反正这一家三口需要吃喝。豆瓜媳妇出来了,当着公爹的面把几枚银元交与板胡手中,要板胡到瓦沟镇替她置办过年的用品。

    板胡走后豆瓜爹对水上漂说:“娃呀,爹也没有口说这个话,从今往后你跟谁在一起爹都不会说啥,但是不能跟板材父子们在一起,哪一家人不是人,简直是一窝猪”!

    水上漂甜甜地叫了一声爹,说:“爹呀,这阵子我不靠别人有啥办法?反正这身烂肉不值钱,咱们还得活下去。你把我从野地里捡回来,我就要为你养老送终,你看见装着没看见,知道装着不知道,孩儿管你一日三餐就是”。

    豆瓜爹一想也是这个理,事已至此他只能活一天算一天,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他说话的余地,他真想把自己的眼睛也弄瞎,眼不见心静。

    半下午时板胡回来了,骡子背上满满当当驮着一驮子过年的食品,板胡把那些东西卸下,把骡子牵回自己家里,然后回到豆瓜家脱鞋上炕,盘起腿等待豆瓜媳妇给他盛饭,豆瓜爹蹲在炕角喘着粗气,但是他无权说个啥啥,谁叫他用浆糊糊住了自己的嘴?!

    吃完饭板胡也不回家,竟然当着豆瓜爹的面,公然来到豆瓜媳妇的屋子内,脱了衣服睡在炕上。豆瓜爹气得脸色发青,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豆瓜媳妇收拾完屋子抱着孩子过那边屋子去了,好像根本没有把他这个公爹放在眼里。停一会儿那边屋子里传来了夜猫子叫春的喊声,喊声钻进豆瓜爹的耳朵,蜇得豆瓜爹心痛,豆瓜爹再也在屋子里睡不住了,穿衣起来,走到村子中间,突然间嚎啕大哭:“天爷爷呀,你杀我哩”!哭声阴森恐怖,让人毛发倒竖。

    哭声传到家家屋里,女人们裹着被子坐起,隔着窗户看见豆瓜爹在哭。没有人同情豆瓜爹,反而认为老家伙罪有应得!倒是老良田听到哭声来到豆瓜爹面前,把豆瓜爹拉到自己家里,为豆瓜爹烧了一壶酽茶,然后问豆瓜爹:“是不是豆瓜媳妇欺负你”?

    豆瓜爹满嘴苦涩,这枚苦果子再苦也得强咽下去,他默默地摇头,喝了一口茶,答非所问地说:“良田叔,你是个好人”。

    不知谁家的狗咬了一声,满村的狗跟着起哄,紧接着枪响了,那伙杆子们白天没有得到骡驹子的大烟,不肯罢休,利用晚上偷袭骡驹子家,骡驹子仓皇间带着两个媳妇从后门逃走,杆子们一哄而上企图把那两大瓮烟土装进褡裢里带走,可是他们发觉上当了,大翁的上边只有薄薄一层鸦片,下边装满两大瓮谷糠。

    听到枪响的当口,板胡正爬在水上漂的肚子上晃荡,水上漂用两只手把板胡的尻子搂紧,一边不停地扭动一边大声呻吟,板胡浑身像抽风那样上下运动,女人跟女人不一样,水上漂的城池里虽然没有雀儿那么张弛有序,却也温暖舒适,感觉到别具一番情趣。

    郭宇村人听惯了枪响,枪声响起来他们一点也不惊慌。孩子吓哭了,水上漂把板胡从身上推下来,翻起身给孩子喂奶,猪尿泡似地奶子让板胡看着眼馋,看见水上漂板胡想起了雀儿,心想女人是水做的精灵,谁日跟谁亲。

    孩子贪婪地吮吸着妈妈的乳汁,板胡等不急了,把水上漂抱起来,让水上漂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从后边给水上漂插了进去,水上漂的喊声里带着夸张,新翻的土地带着泥土的腥膻,板胡不知疲倦地耕耘着,进入无我无他的境地。

    猛然间听见院子里咚的一声,紧接着有人敲门。板胡跳下炕,慌不择路,从炕洞里钻了进去。水上漂故意从孩子的屁股上拧了一把,孩子的哭声掩盖了水上漂的恐慌,水上漂打了一个哈欠,问道:“谁呀”?

    来人的声调里含着某种诉求和渴望:“豆瓜媳妇,你莫惊慌,是我”。

    水上漂听声音很熟悉,还是没有听清是谁。她磨磨蹭蹭穿好衣服,开了门,门口竟然站着板材。

    板材从门缝里挤进,带进来一股寒风,一手关门一只胳膊便把水上漂揽入怀中,显得那样迫不及待,把水上漂压到炕沿上,褪下裤子就给水上漂顶了进去。

    水上漂流泪了,这父子俩简直就是一对畜生!眼睛的余光瞥见了炕洞口上两只脚还在不停地晃荡,可是鸠占鹊巢,老子代替儿子在水上漂的城池里厮杀。炕洞里的板胡终于弄清了来人是谁,他从炕洞里爬出来,照准板材的屁股踢了一脚。

    板材慌慌张张起身,看见了儿子那充血的眼睛。褪下的裤子还来不及穿起,父子俩面对面站着,腿中间的棒棒子像毛毛虫那样畏缩着,那种驰骋疆场的豪迈荡然无存。

第二百八十四章

    在郭宇村,日子最难过的要算蜇驴蜂。思想起张德贵在郭宇村收购烟土的那些日子,蜇驴蜂是多么的风光,白花花的银元用骡子驮来,把院子摆满,卖了大烟的农户抬着银元回家,一个个脸上喜逐颜开,失去丈夫的痛苦悄然隐去,郭宇村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感觉中娘家哥哥为她挣足了脸面。

    可是好景不长,杨九娃拦路抢劫,邢小蛮气急,拿蜇驴蜂出气,多亏了疙瘩拔刀相助,才使得蜇驴蜂躲过一劫。紧接着有人发现张德贵收购大烟的资金全是一些假银元,于是全村人浩浩荡荡开往瓦沟镇找张德贵讨说法,蜇驴蜂碍于娘家哥哥的情面,本不想去,无奈经不住全村人的裹胁,大家一致认为蜇驴蜂是郭宇村的祸根,如果不是蜇驴蜂,张德贵不敢那样明目张胆地行骗!

    从娘家回到郭宇村还没有坐稳,就听到哥哥张德贵被枪毙的消息,蜇驴蜂懵了傻了呆了,闹不清问题出在哪里。她想给哥哥去吊丧,被三个女儿拦住,女儿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娘,现今社会乱糟糟,咱们只能明哲保身”。思前想后,好像所发生的一切都跟蜇驴蜂无关,蜇驴蜂一个妇道人家被卷入了一场无休止的纷争,事到如今她只能承认这是命运在捉弄她,让她掉进痛苦的深渊无法自拔。

    屋漏偏遇连阴雨,文秀的上门女婿板脑又得了烂根病,蜇驴蜂虽然遭受了一连串的打击,但是脑子并不糊涂,她跟几个女儿一起用擀面杖和枣木棍把板脑赶出了屋子,然后关起门来跟自己的几个女儿过自己的日子,只见烟囱冒烟,蜇驴蜂跟几个孩子闭门不出。

    转瞬间年关将近,蜇驴蜂家里米面已经吃完,即使青头在家时蜇驴蜂也不种地,家里生活就靠青头烧砖来维持,虽说没有富户人家那样气派,日子却也过得殷实,每过一段时间青头就用骡子从瓦沟镇驮回籴来的米面,蜇驴蜂家里从来不吃粗粮。可是青头被日本鬼子抓走刚过了一年,蜇驴蜂就捉襟见肘,日渐艰难。

    不论怎么说年还得过,蜇驴蜂也不想使得自己的孩子们过于寒酸。二女儿文慧跟她的小丈夫郭文涛回家了,小俩口这一年起早贪黑,吃苦受累,钱却挣下不多,但是看起来小俩口兴致蛮高,他们好像没有什么抱负,只是想用简单的劳动来维持最基本的生活,但是蜇驴蜂还是对郭文涛最满意,郭文涛虽然人小志气大,像个爷们,敢于担当。

    小俩口用自己挣来的钱给蜇驴蜂籴回来一些米面,虽然数量不是很多,却让蜇驴蜂感动得涕泪涟涟,蜇驴蜂拿出一些钱送给郭文涛,文涛不接,小伙子回答:“我们挣的钱够花”。

    蜇驴蜂却说:“我想让你们俩口子陪我走一趟凤栖”。

    文慧有些不解,问道:“瓦沟镇应有尽有,咱们去凤栖干啥”?

    蜇驴蜂哀叹一声:“娘心里烦,想去凤栖转转”。

    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着,一群鸡在场院里觅食,几只狗在村道上追逐撒欢,蜇驴蜂走进疙瘩家,让疙瘩一家人惊奇,虽然是多年的老邻居,但是蜇驴蜂从不串门子,疙瘩问道:“嫂子,你找我有啥事”?

    蜇驴蜂回答:“我想借你的骡子去一趟凤栖”。

    这让疙瘩为难,他的坐骑从不借给别人。疙瘩稍一思忖,回答道:“不是我不借,这马性烈,担心你们降服不了,我帮你去一趟漏斗子家,借他家一匹老马,你骑上比较稳当”。

    蜇驴蜂顿了一下,只得勉强同意。她特意关照疙瘩:“你就说你用,不要说我借”。

    疙瘩心下明白,蜇驴蜂跟漏斗子也算拐弯亲家,看来这几家亲戚相处得不怎么融洽,相互间心里结了疙瘩。

    疙瘩来到漏斗子家,看见漏斗子正坐在自家门前的石墩上垂头丧气。这漏斗子平日里乐呵呵地,跟谁都没有正经,可是大家都知道漏斗子是个好人,不论村里发生什么事他都非常热心。今日里这是怎么了?腊月天坐在院子里也不怕受冻。

    漏斗子看见疙瘩来了,颤巍巍从石凳上站起,看样子一夜之间老了许多,让疙瘩不胜惊奇。

    疙瘩问漏斗子:“叔,你怎么啦”?

    漏斗子哀叹一声,竟然掉下一串眼泪:“我想我一辈子没有亏过任何人,为什么命运净跟我做对?豹子媳妇昨夜生了,生下来一只猴子,竟然长着长长的尾巴”。

    疙瘩幡然醒悟,漏斗子四个儿子,只有豹子才是他亲生,老家伙非常在意抱亲孙子,结果儿子媳妇竟然生了个马猴。媳妇生怪胎在当年农村常见,一般为营养不良所致,可是漏斗子家什么都不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算了吧,这世上许多事本身就很难说清。疙瘩找不出适当的话来安慰漏斗子,话题一转,说:“我想借你家的一匹老马一用”。

    漏斗子也没有问借马干什么?只是说:“马在马厩里拴着,需要那一匹随便拉去用”。

    疙瘩从马厩里挑了一匹看起来稳健的老马,刚把马牵出马厩时豹子跟娘一起回家了。当年的农村医疗条件极差,媳妇生下孩子一看那孩子有缺陷就干脆抱出去喂狼,狼婆娘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女人,看见板兰根生下个猴子立马就跟豹子一起把那孩子抱出去扔掉。

    豹子扔掉孩子刚进院子,迎面碰见疙瘩,顺便问道:“疙瘩哥你牵马干啥”?

    疙瘩忘记了蜇驴蜂的嘱托,脱口说道:“文秀娘(蜇驴蜂)要去一趟县城,我来借你家一匹老马”。

    豹子也不进屋安慰媳妇,立刻说:“疙瘩哥你稍等,我跟你同去”。

    岂料狼婆娘气势汹汹地喊道:“豹子你给我回来”!

    豹子不听娘说,坚持要跟上疙瘩同去。疙瘩也劝豹子:“你媳妇刚生了孩子,你还是留在家里侍候媳妇”。

    漏斗子气急败坏地站起来问豹子:“豹子,究竟发生了啥事?你跟爹说清”。

    豹子急赤白脸地喊道:“板材生下一窝猪”!

    大狼媳妇从板兰根屋子里出来,劝豹子:“豹子,听嫂子一句劝,你媳妇那是身不由己,板兰根后悔得要命,你还是原谅你媳妇一回”。

    疙瘩趁一家人僵持的空隙,牵着马溜了,家家的日子不尽相同,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疙瘩听出了个大概,可能豹子媳妇做下什么对不起豹子的事情。唉!这个村里乱糟糟,不用去打听别人的家长里短,自家本身就有一摊子烂事说不清。

    文慧跟郭文涛已经准备好了,文慧骑着自家的毛驴,疙瘩把马缰绳交到蜇驴蜂手中,蜇驴蜂心里有事,骑了几下子都骑不上去,疙瘩顺手帮了蜇驴蜂一把,摸到了蜇驴蜂软软的屁股,心里一个激灵打过,有种黏糊的感觉。

    蜇驴蜂跟女儿女婿走后,文秀把大门关紧,带着两个小妹子呆在屋子里发怔,文秀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心里头一片茫然。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文秀站在院子里一看,原来是豹子。

    文秀转过身,肩膀不住地抖动:“豹子,你个昧良心货,这阵子来看我的笑话,是不”?

    豹子在门外哀求:“文秀,你把门开开,我问你一句话”。

    文秀想回屋,不想理豹子,可是仿佛谁使了定身法,双脚定在那里,走不动。女人的眼泪就是多,哭是女人的本能。文秀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问我,回家问你的媳妇”。

    豹子索性把话挑明:“板兰根昨夜生了,生了一只长尾巴猴子,你肯定知道,那猴子是谁的种”。

    文秀哇一声吐了,肚子里酸水直冒,她想起了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那板胡是奔文秀来的,没有想到歪打正着,板胡掂起家伙给自己的亲妹子插了进去……现在,亲兄妹种下的孽根终于问世,那个可怜的孩子可能还来不及啼哭,就已经被送到该去的地方。文秀起了恻隐之心,豹子的命运比她自己强不到哪里,她哽咽着说:“豹子,你个瞎熊,你害了我,害了你自己”。

    豹子知道,他自己在文秀的心仪里还占有相当大的地盘,相互间的怨恨传递着某种心灵感应的信息。爱的深才恨得切,豹子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阵子他迷恋上了板兰根,其实两个女孩都一样,文秀比较内敛,不愿张扬自己,而板兰根却仿佛好似一捧盛开的刺玫,豹子被板兰根外露的张扬所迷惑,不自觉地上了板兰根的贼船,让板兰根主宰了他自己的命运……现在,隔着一道篱笆墙,相恋中的男女互诉衷肠。豹子说:“文秀,我这肠子都悔断了几根”!

    文秀听到这句表白的瞬间,感情的闸门终于冲破了理智的羁绊,她毫不犹豫地开了门,不顾一切地冲到豹子的怀里:“豹子,咱俩是一条藤蔓上的苦瓜,从今后生生死死永不分离”……

    豹子抚摸着文秀的脸颊,伸出舌头舐着文秀脸上的眼泪,发自肺腑地表白:“文秀,郭宇村已经没有我们栖居的一块净地,过完年咱俩逃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重新开始属于我们的生活”。

    冷不丁豹子的腰间挨了一闷棍,钻心地痛。豹子撕开文秀回头一看,看见了爹爹漏斗子那张扭曲的怒容,漏斗子就豹子一个亲儿子,从心眼里把豹子当作他的精神支柱,刚才豹子跟文秀的谈话让他听到了,养儿防老,最害怕豹子领上文秀逃走,漏斗子有点竭斯底里、不管不顾:“豹子,你想躲清闲,没那么容易,先把你老子活埋了再走”!

    狼婆娘也来了,她不劝豹子,反而编派起文秀的不是:“文秀,你跟豹子都是结了婚的人,女人家不应当勾引别人的男人”。

    文秀捂着脸跑回屋,豹子突然发疯了,顺手操起半截石头,朝自己的头上猛然砸去,一瞬间脑袋砸烂了,鲜血直流,狼婆娘和漏斗子都惊呆了,想不到温顺的豹子耍起威风来竟然这样凶猛,老俩口给豹子跪下了:“豹子,我的儿!你别那样残害自己,大狼跟三狼回不来了,我们老俩口还靠你养老送终”。

第二百八十五章

    虽然家家的烟囱冒烟,但是家家的日子都不尽相同,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豹子用石头把自己的头砸烂以后,死活都不跟板兰根在一起住,坚持跟爹娘睡在一起,板兰根独守空房,心里更不是滋味。

    二狼同情豹子,感觉中自己这个小兄弟心灵受伤,他常来爹娘的炕头陪豹子坐坐,劝说爹娘,豹子的事情他们以后再少管。漏斗子摇头晃脑:“不管了不管了,他成龙上天、化虎归山都由他,儿子给老子寻死觅活,这世事颠倒了”。

    狼婆娘瞪漏斗子一眼:“我说正经事里没你,歪点子蛮多,在豹子面前少说些带刺话,娃心情不好”。

    漏斗子嘟囔道:“取下经都是唐僧的,惹下祸都是悟空的。还不是你让我去寻豹子,担心豹子跟文秀粘到一起咱浑身有嘴说不清”。

    狼婆娘顺手操起一把扫帚,要打漏斗子的光头,二狼一把将扫帚夺下:“娘,我爹年纪大了,你以后少欺负他行不”?

    豹子其实伤并不重,那一天他不知道为什么生自己的气,糊里糊涂砸了自己的脑瓜,事情过后他也有些后悔,豹子这样做实际上是给爹娘示威,在他的婚姻问题上爹娘完全遵照他的意愿,是他自己糊涂油蒙了心,竟然看上了板兰根。听见爹娘拌嘴豹子心烦,朝爹娘吼道:“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老俩口出了屋子来到院子里,看见文秀不管不顾,竟然挎着个篮子来看望豹子。狼婆娘气得脸发青:“文秀,你是嫌我们家还不够乱,屎还没有抹匀,对不”?

    想不到那漏斗子涎下一张笑脸:“文秀,你来了,豹子在厨屋,你们进去拉呱”。

    狼婆娘嘴张了几张,刚想对漏斗子发作,二狼在一旁替爹帮腔:“娘,我爹说得对,豹子的事你俩以后都少管”。

    文秀进院的当口,板兰根正端一碗面条,坐在自己屋子的炕上吃,大狼媳妇春花在旁边坐着,陪板兰根说话。春花隐隐约约听说豹子媳妇跟自己的亲哥哥不干不净,但是她不相信那传言是真,农村女人生怪胎多得是,不能一出现问题就埋怨女人,她天天陪板兰根说话,替板兰根开心,相信过一段时间豹子就能想开,夫妻没有隔夜仇,一家人在一起难免磕碰,做为大嫂子春花认为她有责任替婆婆管好这个家,化解小夫妻的矛盾和是非,让一家人和和睦睦过在一起。

    院子里的杂吵声传进板兰根的耳朵,板兰根隔着窗子向外看,看见了文秀……这不要脸的卖**货,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来勾引她的男人!板兰根突然把一碗面摔在地上,跳下炕,光着脚,披头散发,冲出屋子,冲出院子,在村道上跳跳唱唱:

    “急忙忙上楼台呀

    急忙忙上楼台——

    上了呀楼台碰见呀张秀才

    碰见了张秀才呀小奴家魂不在”……(秧歌调子,张生戏鸳鸯)。

    板兰根疯了!

    郭宇村的女人们抱着孩子冷冷地站在自家门口看热闹,没有人劝说板兰根,也没有人前去拉板兰根一把。只有春花一个人死死地拽着板兰根,板兰根对大嫂子狞笑着,显得轻狂:“豹子不要我了,跟文秀在一起”。

    村里人知道板材家父子几个绝不会饶恕豹子,都替豹子捏把汗。这俩家人闹起事来可是势均力敌。可是等了许久不见板材家有人出来,只有板兰根的妈妈哭哭啼啼,跟春花一起一人拽板兰根一只胳膊,一边把女儿往家里拉一边劝说。

    板材这次灵性多了,他知道这一锅浆糊是谁做下的,感觉到自己已经没脸见人,他不愿在村人面前显眼,而那板胡更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敢出来,板脑连自己尻子上屎都擦不净,那有闲暇顾及妹妹?

    板兰根的眼神光怪陆离,她突然把裤子褪下,茅草地里盛开着一朵鲜艳的玫瑰,城廓里流淌着樱红色的血水,阴森的笑声从口腔里涌出,让人头皮发麻,感觉恐怖。

    不知谁喊了一声:“大狼媳妇,娃哭了”!

    春花无可奈何地看了板兰根一眼,仓惶离去。板兰根突然对娘说:“娘,豹子不要我了,咱们回家”。

    按照当地风俗,女孩子生了孩子不过满月不准回娘家居住。板兰根的娘替女儿把裤子穿上,裤管里仍然有血在淌,她搀扶着女儿来到漏斗子家门口,看见漏斗子家的大门已经关紧,狼婆娘站在院子里对亲家母说:“不是我们不仁、是你的女儿对不起我们,回家问问你家板胡,什么事情都能明白”。

    张东梅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内照顾孩子,对家里的事情不闻不问,她有自己的打算,打算孩子长大一点,独自一个人去河东寻找三狼。其实家里发生的许多事情完全装在她的心里,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打算,也不知道什么目的,在婆婆不让板兰根进屋的当口,张东梅突然把门打开,当着众人的面质问婆婆:“娘,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残忍”?!

    满院子的人、连在村道上看热闹的人都傻了,狼婆娘更没有想到,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张东梅不管别人愿意不愿意,走上前把大门打开,亲自把板兰根搀扶到屋子里,然后对站在院子里发怔的家人说:“我不管板兰根原来犯了什么错,她现在需要人照顾。豹子,你是我的兄弟,容嫂子说你几句,杀人不过头点地,给自己积点阴德”!

    大家都被张东梅的凛然正气镇住,谁也不敢大气呵一声,板兰根的娘突然给张东梅跪下了:“三狼媳妇,你是菩萨显灵,板兰根满月之后,我一定蒸一盘子花贡(花馍)为你祈福”。

    豹子还想争辩,被漏斗子一把拉住:“娃呀,得饶人处且饶人,知进知退才是男人,今天的事咱们不占理,你就向后退一步”。

    狼婆娘突然灵性了,走上前把亲家母拉起来,说:“亲家母,东梅是晚辈,你给她下跪不在正理,今天的事怪我,你放心吧,我一定亲自把板兰根侍候到过了满月”。

第二百八十六章

    蜇驴蜂骑着一匹老马进入凤栖县城,在女婿郭文涛的引领下来到亲家母年翠英的叫驴子酒馆,年翠英见到蜇驴蜂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满脸堆笑,热情招呼:“哎呀呀亲家母,那阵风把你刮来了?快坐下,先洗把脸,然后吃饭”。

    大约三十年前,蜇驴蜂在爹爹张鱼儿的带领下来过凤栖,凤栖街窄窄的石板路上人们檫肩而过,显得十分拥挤,石板路两边的商铺一家紧挨一家,商铺里边的各种货物琳琅满目。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凤栖街繁华如旧,所不同的是街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人们脚步匆匆,脸上显出高深莫测的木讷,大有乌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年翠英亲自为亲家母端来了洗脸水,蜇驴蜂低头洗脸时无意间朝亲家母的身上一瞅,竟然发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秘密,只见年翠英的肚子显怀了,好似怀上孩子一般……蜇驴蜂赶紧把头迈向别处,装着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两亲家做了几十年邻居,相互间知根知底,蜇驴蜂清楚年翠英在郭宇村活得端正,没有人说过年翠英的闲话,年翠英出外做生意还不满一年,难道说在凤栖城里为自己找了一个相好的……男人?

    算了,想那么多作甚?各人的活法不尽相同,现今这个社会上谁能管得了谁?也许开酒店吃得好,亲家母饮食不节点,吃得肠满肚肥……

    年翠英可不管那些,指使崔秀章:“老崔,这是咱的亲家母,文涛的岳母,就什么好的尽管上,一定要好好招待”。

    崔秀章答应一声:“好徕”!炒瓢勺子叮当作响,热炒凉拌,一会儿功夫端上来五六个菜。正好郭文涛跟文慧去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存放牲畜回来,一家人便坐在饭桌前吃饭。蜇驴蜂一边吃一边想,这年翠英也真有能耐,进城才不满一年,就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反观蜇驴蜂自己,如果再不想办法挣点钱,有朝一日坐吃山空,身边一大堆女孩子,到时候干哭没有眼泪。

    想归想,蜇驴蜂还是非常争气,吃完饭她对亲家母说:“翠英,凤栖街我人生地不熟,想让你陪我逛逛街,给娃扯几身衣服,买些过年的用品”。

    年翠英非常爽快地答应:“那有什么不可以。凤栖街人称小长安,要什么有什么,你带多少钱都能花完”。

    于是年翠英吩咐文涛跟文秀,你俩帮我招呼一下客人,我陪亲家母逛街。两亲家母几乎把凤栖城所有的商店都逛遍,蜇驴蜂见什么都买,当晚他们在凤栖城住下,天黑时蜇驴蜂说她想去一趟笔架山,年翠英知道蜇驴蜂来凤栖的目的就是想给娘家哥哥烧冥钱,劝道:“亲家母你就在十字路口烧些冥钱,这年月孤魂野鬼太多,去那里不太方便”。

    第二天早晨早早地吃了早饭,买来的货物整整装了两驮子,毛驴和马驮着货物,一家三口只能步行赶路。

    大家刚走了不远,只见崔秀章骑一匹马随后赶来,崔秀章来到三人面前下马,告诉蜇驴蜂:“翠英说你没有走过远路,害怕亲家母吃不消,特意租了一匹马,让我给你送来”。

    蜇驴蜂说话的声音有点哽咽:“回去告诉亲家母,就说我谢谢她”。

    蜇驴蜂跟文慧母女俩共骑一匹马,郭文涛一个人赶着三匹牲畜上了驴尾巴梁,临近年关,山林里吹过的风不再刺骨,蜇驴蜂扫除了连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显露出前所未有的高兴,她甚至爬在女儿文慧的耳朵旁悄悄说话:“文慧,你们结婚已经快一年了,你究竟怀上了没有”?

    文慧还妈妈一个羞涩的笑:“整天忙得脚后跟打着脑勺子,那有功夫生儿养女”。

    郭文涛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三头牲畜便一路小跑,惊飞了蛰伏在路旁树林里的山鸡,看那阳坡上的积雪已经化尽,几只麋鹿在悠闲地散步。半下午时分三个人回到郭宇村,只见自家屋子门口围了一大堆人,板材站在院子里不知道叫骂什么,村里的女人们抱着孩子看热闹,不见一个人上前劝架。

    蜇驴蜂下了马,拨开众人,进入院子,有一种临危不惧的镇定:“板材,你把嘴打扫干净点,不要满嘴喷粪”!

    板材正骂到得意处,听见说话声回头一看,看见了蜇驴蜂,板材得理不饶人,飞扬跋扈:“你生的好女儿,先问问你家文秀,大白天去勾引豹子,把我家板兰根气疯”!

    蜇驴蜂不屑跟板材论理,进入里屋,只见文秀正搂着两个妹妹流泪,看见娘回来了,申辩道:“娘,是豹子先找的我,板兰根生了一只猴子,豹子怀疑板兰根做下什么对不住他的事情”。

    蜇驴蜂知道豹子跟文秀旧情难泯,相互间肯定有什么把柄攥在板材的手中,她想打女儿一下,却把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感觉中文秀太可怜,蜇驴蜂不忍心下手。

    院子里板材还在不停地叫骂,冷不丁身后挨了一闷棍,板材回头一看,看见了两个儿子那张变形金刚的脸。他还想张口申辩,想不到两个儿子同时唾了他一脸:“板材,你个老家伙,还嫌丢的人不够,跑到这里来显眼”?

    板材灰溜溜地走了,板脑心有不甘,还想回屋子去看文秀一眼,板胡把哥哥的衣服袖子拽住,劝道:“算了吧哥,人家文秀早已经把你从心里剔除”。

    板脑出了大门,在场院里碰见郭文涛,他想上前跟文涛搭讪,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连襟,只见文慧手里拿一根赶驴的鞭子,横在文涛和板脑的中间,厉声呵斥板脑:“去去去!别弄脏了我家门口”!

    文涛还是比较心善,劝说文慧:“板脑跟咱无仇无怨,咱不能”——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啪一声,文涛挨了文慧一皮鞭:“人家的狗朝外咬,咱家的狗咬自己人,文涛你就给我省点心,这里不需要你插嘴”!

    板脑和板胡看见文涛挨了打,场院里那么多看热闹的人,弟兄俩自觉脸上羞惭,低下头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去。

    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文慧跟文涛把买回来的年货抬进屋子,文慧突然问文涛:“我刚才打你一鞭子,你疼不疼”?

    文涛说:“感觉不来疼,只是有点冤枉,你打我作甚”?

    文慧说:“我不打你,那两个赖皮不走”。

第二百八十七章

    去年的除夕,郭宇村唱戏,今年的除夕,郭宇村一片死寂。

    憨女从仙姑庵捡回来的男孩已经六七岁了,每天晚上跟良田爷睡在一起,良田爷究竟多大年纪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小男孩怪异的打坐行为引起了良田爷的主意,良田爷认为他这个小重孙子非同一般,说不定是那一路神仙下凡,良田爷也学着孙子每天打坐,竟然有一种心明如镜的感觉,人生的许多境遇历历在目,让良田爷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感悟。难怪庙里的和尚打坐,原来打坐竟有如此奇妙的功能。

    这天早晨,爷爷孙子起了个大早,来到树林子里散布,猛然间看到几条蟒蛇围在一起,蟒蛇中间一条破棉絮裹着的婴孩在不停地蠕动。腊月天正是蟒蛇冬眠的时期,那几条蟒蛇看见有人走近,立马钻进草丛中不见了,孙子将那小孩子抱起,看那孩子长着长长的尾巴,像条猴子。

    爷孙俩将孩子抱回,交给一条母狗喂养,那母狗将长尾巴的孩子视为己出,悉心照料,那孩子在狗窝里吃饱了奶,安然睡去。

    那一段日子楞木被棒槌迷住,感觉中棒槌的城廓里温暖而舒服,没有生过孩子的女人,巷道里细腻而光洁,张弛有度,楞木像个贪嘴的孩子,钻进棒槌的蜜糖罐罐里不肯离去。

    一开始憨女能想得开,谁家的猫不偷腥?可那楞木尝到甜头以后竟然无法控制,有时睡到半夜心里起了窍,竟然离开憨女的被窝去敲棒槌的门。

    呼风雨自从那次离开郭宇村以后再没有回来,听说在内蒙找了个男人。半年来棒槌没有任何收入来源,只能一个人养活两个孩子。棒槌盼望有一个男人能踏进她的家门,炕上的那一点破事谁心里还不明白?棒槌也没有想到楞木横枪立马,攻陷她的城廓。

    女人是条无根的藤蔓,离开了男人就会枯萎,棒槌被楞木激活,立刻就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巷道内生长出无数条钩虫,贪婪地吮吸着楞木的精髓,楞木在焚毁中涅槃,感觉中身轻如燕,被一片浮云托上蓝天。

    那一天晚上良田爷正在做梦,梦见无数只猴子向他祝寿,良田爷嘿嘿笑着醒来,听见憨女在门口叫他:“爷爷,你起来一下,楞木那个瞎熊又不见啦”。

    良田爷穿衣起来,手里拿一根枣木棍,正准备出门时突然听见重孙子叫他:“爷爷,半夜天冷,你就不用去了,我去喊我爹回家”。

    良田爷有点怜悯地摸摸重孙子的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再说”。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了,那楞木常常半夜禁不住诱惑,偷偷摸摸上了棒槌的炕,以前良田爷在棒槌家窗口咳嗽一声,楞木知道谁来了,马上穿衣起来,跟上良田爷回家。这一次良田爷真的生气了,这楞木越来越不像话!良田爷手拿枣木棍“咚”一下子将棒槌家门打开,楞木一下子从被窝里跃起,突见重孙子从屋梁上跳下,一下子骑在楞木的脖子上,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爹,咱们回家”。

    楞木不怕良田爷打他,害怕儿子臊他的脸。他把儿子从肩膀上抱下来,慌不择路,跟上良田爷回家。回到家里良田爷看自己的重孙子还在炕上睡着,他有点疑惑不解,问重孙子:“你刚才去过棒槌家没有”?

    重孙子从炕上爬起来,问老爷爷:“我爹他回来啦”?

    良田爷心有所悟,摸着重孙子的头说:“你真是个小灵通”。

    从此那孩子就有了自己的名字:“小灵通”。

    这些故事是我从长辈哪里听来的,真真假假、亦真亦幻,说不明道不白。年纪大了,思路便不清晰,信马由缰,想到哪里写到哪里。

    憨女见楞木回来,知道楞木的魂魄让那棒槌勾去了,回来的只是一个躯壳,她就是有再大的本领也把石头焐不热。看楞木上了炕,憨女把门关好,突然给楞木跪下:“楞木,你今晚说一句实话,我憨女在你心里的位置究竟有多大”?

    这些问题楞木根本就没有想过。看样子憨女跟他摊牌了,楞木虽然鲁莽,但还是一条有良心的汉子,假如不是憨女,就没有他楞木的今天!楞木下了炕,把憨女扶起,心被憨女焐热,说出的话也让憨女有了底气:“憨女,我好比一颗大树,你就是大树的根,只有咱俩才能结合在一起,而那棒槌好比一股风,有时从身边刮过,感觉舒服”。

    憨女有点感动,但是她心里并不糊涂,根算什么,根只能奉献和支撑,而大树真正喜欢的,还是阳光雨露和风。憨女说得很现实:“楞木,你现在坐在我的炕上,心里还在想着棒槌,是不?快过年了,我的意思你把棒槌接过来,这个社会男人家三房四妾多得是,连疙瘩也给他娶下两房媳妇,我憨女啥都不想,但愿你能给良田爷养老送终”。

    楞木感到震撼,在楞木的心里憨女好比一盆火,常常把他烫伤。楞木对于憨女,感激中包含着害怕,跟憨女在一起的日子楞木常常被动,被动做了憨女性发泄的工具。可是跟棒槌在一起楞木非常自觉,非常自觉地接受棒槌的阳光雨露和风的抚摸,那是一种天人合一的契合,浑身每一条血管都在欢快地流淌。可是今夜,此时此刻,楞木却被憨女的大度慑服,内心里实实在在感到羞惭,感觉中他真正对不起良田爷和憨女。楞木说:“憨女,别那样,你让我无地自容,我跟棒槌,只是萍水相逢,而你才是我的永远”。

    憨女不相信楞木的信誓旦旦,第二天就是除夕,吃过早饭憨女对儿子说:“小灵通,你跟娘走”。

    小灵通问娘:“去哪儿,干啥”?

    憨女也不回避:“去接你棒槌姨回家”。

    良田爷跟楞木同时惊呆了,担心憨女要跟棒槌拼命。憨女笑了,像一只温顺的猿猴:“今天是除夕,对不?为了收住楞木的心,咱们把棒槌接回来,一家人团聚”。

    楞木脸红耳赤:“憨女,求求你了,再不要臊我的脸,好不好”?

    憨女说:“别装了,谁心里啥想法我全知道,我这是为了我的儿女,为了良田爷,同时也为了我自己,我需要楞木这个实实在在的人,不要楞木的躯壳”。

第二百八十八章

    凤栖镇的大牢里,关押着两个要犯,一个是八路军小分队活捉的日本鬼子飞行员,一个就是邢小蛮。那飞行员倒也老实,每日三餐吃好,不是睡觉就是打坐,可是那邢小蛮却不是个好侍候的主儿,十几斤重的脚镣手铐带在身上,动辄就在大牢里高声叫骂。刘副军长曾经请示过胡司令长官,干脆将那邢小蛮就地正法。可是胡司令长官有他自己的考虑,答应过完春节后派囚车把这两个要犯押回长安。

    可是就在除夕那天夜里,邢小蛮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将脚镣手铐弄开,砸开天窗逃走。

    这可是刘副军长驻守凤栖以来最大的一次失职,邢小蛮比张德贵重要一百倍,邢小蛮公然从监狱里逃走,将会在凤栖掀起轩然大波,给风雨飘摇的凤栖治安带来极大的破坏。

    刘副军长详细地查看了邢小蛮逃走的现场,迅速做出结论,靠邢小蛮一个人的力量,他绝对不可能逃走,这可是一场里应外合的劫狱,那么,配合邢小蛮逃走的那个人是谁?回想起一年前的田中遇刺,刘副军长深思熟虑,感觉中他的身边可能埋藏着更深的日本特务。

    为了让凤栖人过一个安静的春节,刘副军长下令部下严格保密,不要将邢小蛮逃走的消息传出去。同时,根据观察,邢小蛮极有可能还在凤栖城里隐藏,刘副军长命令稽查队严密侦查,一旦发现邢小蛮的踪迹就将他就地正法!

    大年初一的早晨,凤栖镇的鞭炮声稀稀拉拉,但是几乎所有的寺庙里的香火照旧旺盛,人们习惯穿着长袍端着盘子,到几乎所有的寺庙里上供,城隍庙、药王庙、土地庙、娘娘庙、财神庙……几乎所有的神仙这一天都心安理得地着享受凡夫俗子们的供奉,当然,人们更忘不了一家之主,灶君老俩口喜笑颜开,总是入微细致地观察着一家人的喜怒哀乐,处心积虑地关怀着普天下的芸芸众生。

    大年初一在平安中度过,初二早晨,满香起了个大早,两个新婚的孩子今日要看望岳丈,满香早早地给孩子们准备好礼品,一家人吃了早饭,打发孩子们离去,然后李明秋和满香也稍作准备,看望他们的岳父岳母。

    两个人正待出门,突然一个蒙面人自天而降。这一辈子遇到的事太多,李明秋早已经练就了处事不惊的定力。虽然说严格保密,李明秋还是隐隐约约听说有一个要犯从监狱里逃脱。那人并不答话,径直走进上房正屋,然后把蒙面布取下,对随后跟进来的李明秋说:“我叫邢小蛮,二十年前就听得李掌柜的大名。今日登门拜访,烦劳李掌柜把小弟送出城”。

    李明秋心里暗暗叫苦,要是从前这算不了什么,李明秋曾经协助许多红军联络员出城,可是今非昔比,很明显邢小蛮是刘副军长监狱里的要犯,如果他私自放邢小蛮出城,岂不是给亲家的脖子底下支砖(方言,相当于添麻烦)?可是李明秋听说过邢小蛮的手段,看样子邢小蛮是有备而来。

    邢小蛮久在江湖,岂能看不出端底?他也就把话说透,不给李明秋留有回旋的余地:“我在你家屋顶上守了一天一夜,不想让你的儿子儿媳知道咱们两个之间的交易,这天下究竟是谁的还不一定,说不定明天早晨日本人就攻到凤栖城下,我可以保证你们全家安然无恙”。

    李明秋忿然:“邢小蛮你太小看了我李明秋,我李明秋宁肯站着死,绝不做亡国奴!我虽然斗不过你,但是敢断定你邢小蛮跑不出凤栖县城”!

    “有骨气”!邢小蛮赞道,“我不跟你争辩那些,我目前的处境很危险,不然的话我不会来找你,只有你才能把我送出凤栖县城”。

    李明秋知道狗急跳墙的道理,他开始思考,沉默不语。这座县城有一条通往外边的暗道,那条暗道只有李明秋知道。李明秋年轻时常在凤栖城外打劫,劫得财物通过暗道运回凤栖,以后李明秋金盆洗手,那条暗道运送过几回谢掌柜(谢子长)的联络员,为了防止有人发现,李明秋曾经暗地里将那条暗道封堵。李明秋并不是怕死,而是感觉到死到邢小蛮手下不值,目前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暗道把这条瘟神送走。

    邢小蛮等不急了,伸出胳膊晃了晃拳头,两只胳膊上刺满了毒蝎。

    李明秋开口了:“你可能还没有吃喝,我先安排你吃饱喝足,把老婆送到岳父家,然后回来送你出城”。

    邢小蛮说:“我不怕你给我使手腕,既然骑上虎背就不怕老虎咬人。你即使通报刘副军长我也不怕,我要让凤栖城变成一片火海”!

    李明秋让满香给邢小蛮端上饭菜,满香端饭时心里着慌,一不小心将一盘子肉菜摔在地上,邢小蛮咧嘴笑了笑:“嫂子别怕,识时务者为俊杰,李大哥不会做那些傻事”。

    这话明显是说给李明秋听的,李明秋能听到来话里有话。他不理邢小蛮,这小子太张狂,李明秋只是对满香说:“走,我先把你送到娘家”。

    大年初二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但是远不及往年热闹,人们的脸上显出高深莫测的彷徨,看那城墙上的士兵壳枪实弹,让人有一种压抑之感。李明秋突然感到肩上责任的重大,邢小蛮是一条困兽,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为了全城老百姓的安危,李明秋决定放邢小蛮一马……不论日后人们怎样评说,甚至将他钉在耻辱的柱子上,他都必须咽下这枚苦果,李明秋不愿意看到这座千年古城在他的眼前毁于一旦。

    李明秋陪满香来到岳父家,跟岳父十二能稍坐,然后借口有事,从岳父家出来,刚走到大门口突然被满香喊住,李明秋回过头,对自己的老妻笑了一下,然后说:“放心吧满香,我知道这件事情怎样处置”。

    李明秋说完这句话后扭转身就走,他来到自己家门口,看见大门虚掩,推开门进入院子,院子内空无一人,正纳闷时突见邢小蛮自天而降,稳稳地站在李明秋的面前。那邢小蛮也不隐讳,对李明秋竖起了大拇指:“我一直在暗中跟定你,看你还是识时务之人,赶快送我出城吧,我会寻机报答你”。

    李明秋想他绝不能在邢小蛮面前认怂,不由得抬高了声调:“你是一尊瘟神,我早都想把你扫地出门,不过绝不是贪生怕死,我是替凤栖城里这两千多名芸芸众生考虑”。

    邢小蛮拍手叫绝:“骂得好!瘟神也算神,送鬼不如送神,你把我送走,凤栖城里才得安稳”。

    李明秋说:“我得把你的眼睛栏上,让你出得去进不来”。

    邢小蛮知道李明秋有所顾虑,索性把话挑明:“我二十年前就知道凤栖城里有一条暗道,你李明秋抢劫了财物以后就从那暗道里边进入城中,许多受害人告到官府,官府里查无证据。我邢小蛮只要能从这座城里出去,至死都不想进来,凤栖是一块伤心之地,一来到这里我就想起了山芍药,山芍药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

    那一段历史已经泛黄,看起来这邢小蛮还是一个有情有意之人,当年山芍药跟郭麻子的警卫勾搭成奸,在凤栖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至此,李明秋始知,和尚壕里被郭麻子放走的警卫才是邢小蛮!李明秋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常态:“谁有功夫听你说那些!不管怎么样我必须把你的眼睛拦上”。

    邢小蛮叹息一声:“李大哥,凤栖城里我佩服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李大哥,假如以后狭路相逢,兄弟我愿意退避三舍”。

    李明秋有点不耐烦了:“快点行动吧,夜长梦多”。

    邢小蛮接过李明秋递来的一绺白布,自己把自己的眼睛栏上,李明秋带邢小蛮在自己院子里转了几个来回,然后把邢小蛮带到马厩,挪开马厩里的石槽,露出一处暗道,两个人钻进暗道里边,摸索着向前走了不知道多远,李明秋扯下邢小蛮眼睛上的蒙脸布,邢小蛮睁眼一看,冬日的阳光耀眼,原来他们二人正站在城墙外的汉台上边(护城河跟城墙中间的缓冲地带)。

    李明秋说:“汉台是一处死角,城墙上的士兵看不到汉台下边,外边巡逻的士兵一般不注意汉台上边,你呆在汉台上,十天八天都不会有人发现”。

    邢小蛮窃笑:“你刚才带我转了许多圈子,实际上还没有转出你家院子,这么说来你家院子里就有一条暗道直通凤栖城外”。

    李明秋忿然,反问邢小蛮:“你知道我现在想干啥”?

    邢小蛮朗然一笑:“李大哥想杀人灭口。可惜邢小蛮这阵子还不想死,其实死到李大哥刀下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李明秋暗自吃惊,这邢小蛮已经百炼成精!他不愿再跟邢小蛮纠缠,于是说:“我只能送你到这里,我再也不想见你”!

    邢小蛮抱拳:“话不能说绝,不走的路走三回”。说完,那邢小蛮一跃,将身子贴在城墙上,表演了一段飞檐走壁。

    李明秋看得眼花,心想这邢小蛮手段绝非一般人能比,可惜投靠了日本人,假如能够策反,肯定能够成为一员抗日猛将……正胡思乱想间猛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李明秋猛然回头一看,面前站着满香和岳父十二能。

    原来,李明秋从岳父家走后,十二能看出了一些蹊跷,问女儿满香:“我看明秋慌慌张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还瞒着我”?

    满香不敢隐瞒,把遇见邢小蛮之事和盘道出,十二能一听拉着满香的手就走,回到明秋家里一看,明秋已经将邢小蛮送走,喂牲畜的石槽挪开,露出一处暗道,十二能拉着满香钻进暗道里走了好长时间,在汉台上遇见了李明秋。

第二百八十九章

    十二能张口便问:“是你放走了那个日本奸细”?!

    李明秋显得一筹莫展:“我被邢小蛮裹胁,担心凤栖城里两千生灵惨遭涂炭”。

    十二能“呸”一口浓痰吐在李明秋脸上:“国难当头,大丈夫应当以国家社稷为重。放走日本奸细是死罪你懂不懂”?!

    李明秋用衣服袖子把脸上的浓痰擦去,对岳父抱拳作揖:“明秋这就去自首,不论李明秋是死是活,感觉中对得起凤栖父老”。

    满香哭了:“爹,明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回家里再辩,行不”?

    十二能长叹一声:“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揪心”!说毕,拉着满香的手,从来路返回李明秋家院子,李明秋走在后边,把那暗道口子伪装好,也慢慢地退回自己院中,谁料到他刚从马槽下边的暗道里露出头,立刻看见两支枪口顶住他的头,李明秋知道自己的行动已经被****发现,反而感觉心里踏实了许多,大不了一死,死也要死个轰轰烈烈。李明秋这一辈子看过许多次杀人,有的汉子刀架到脖子上都不眨眼,那才叫好汉!也有人怂了,稀屎拉了一裤裆,被两个刽子手架着,最后也免不了吃一刀,反惹得众人嗤笑。

    李明秋大大咧咧,满不在乎,他从暗道里上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看满香站在一边抹泪,特意叮咛满香:“这条暗道再不能留了,必须想办法堵死”。然后伸出两只胳膊,对持枪的士兵说:“来吧,捆紧点,不要有所忌讳”。

    那两个士兵立刻表白:“李掌柜误会了,我们刚才送刘莉莉和李县长回来,看见这暗道里钻出来几个人,担心这暗道里窝藏着坏人,所以才——”。

    李明秋回答:“不用解释,我刚才就是把日本奸细邢小蛮从这里送走,你们用绳子把我捆上去见刘副军长”。

    李怀仁和刘莉莉同时问道:“爸,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们说清”。

    满香如此这般,把邢小蛮从屋顶上不速而降说了个透彻。

    刘莉莉和李怀仁听呆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但是他们相信爸爸绝对不是有意放走日本奸细,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原因。

    那两个士兵告辞:“如果再无其他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去”。

    刘莉莉叮咛:“出去以后不要乱讲”!

    两个士兵唯唯诺诺:“打死我们都不敢乱说”。

    士兵走后李明秋对怀仁和儿子媳妇说:“爹也活到头了,为了你们以后的前途,你们用绳子把爹捆紧,像戏里演得那样,大义灭亲,送给亲家刘副军长处置”。

    一直没有说话的十二能突然问女婿:“我好像听出了一点眉目,那邢小蛮是不是手段了得?你是害怕凤栖城的百姓遭殃所以才放他出城”?

    李明秋仰天长叹:“此心可对苍天表,李明秋绝对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十二能拽起李明秋的袖子,说:“不要给孩子们为难了,咱翁婿俩去见刘副军长,相信刘副军长也能秉公断案”。

    刘副军长从来没有休息日,每天都忙于公务。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拿起电话亲自向胡宗南司令长官汇报了邢小蛮从监狱里逃走的过程,胡司令随即口谕:“严密防范自己队伍里的奸细”!刘副军长放下电话思考:看样子这次放走邢小蛮跟暗杀田中属于同一个人干的,这个人肯定就潜伏在自己身边,这个奸细犹如自己身边的定时炸弹,如果不除,后患无穷。

    正在这时,警卫来报:亲家李明秋和十二能要见刘副军长。刘副军长立马意识到,这两个人肯定带来什么重要的军事情报!他亲自迎出门外,跟十二能和李明秋互祝新年快乐,然后三人一起进入刘副军长的办公室里边坐下,勤务兵进来泡茶,刘副军长关切地询问二人:“你俩可能已经知道了监狱里一个要犯逃走”?

    李明秋看勤务兵出去了,这才说:“亲家,你处置我吧,那邢小蛮自我家屋顶而降,裹挟我,要我将他送出城外,并且扬言,如果我敢报官,他就要将凤栖城变为火海!为了社稷百姓,李明秋违心将邢小蛮通过暗道送出城外”……

    刘副军长站起坐下、坐下站起,事情怎么会是这样?!感觉中的确棘手。他首先是一名军人,军人的职责不允许他殉情枉法!刘副军长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然后说,声音尽量平静:“亲家,这是一起突发事件,我只能将你暂时拘押,等事实完全查明以后再做处置”。

    十二能的山羊胡子抖动了几下,说:“事出有因,明秋是为全城的百姓考虑”。

    刘副军长首先喊进来两个警卫,命令道:“把李明秋关进监狱”!那两个警卫有些犹豫,刘副军长重复了一遍:“执行命令”!

    看着警卫押着李明秋出了办公室,刘副军长这才对十二能说:“叔,你放心,我知道这件事情怎样处置”。

    十二能说:“我没有不放心的,假如李明秋真的卖国求荣,我会亲自枪毙了他”!

    刘副军长低头在办公桌上写了一些什么,然后抬起头来说:“叔,我确实没有功夫陪你,你先回家去等待消息”。

    十二能追问了一句:“要不要给明秋送点什么东西”?

    刘副军长苦笑一声:“放心吧老叔,在我这里他吃不了亏”。

    这里刚把十二能送走,警卫长进来通报:“刘莉莉跟李怀仁要见你”。

    刘副军长伏案疾书,头也不抬,说:“不见”!

    停一会儿警卫长又进来禀报:“尊夫人要见你”。

    刘副军长有点不耐烦地说:“不见”!

    警卫长刚准备出去,刘副军长招招手让警卫长回来:“通知伙夫让李明秋吃好、李明秋住的地方晚上要有火炉,看守李明秋的狱警晚上不准睡觉,如果出了疵漏唯你是问”!

    警卫长立正敬礼:“是!遵命”!

    刘副军长稍顿一下,又指示:“不要放任何人进入我的办公室,今晚我谢绝一切客人来访”!

    李明秋被羁押的消息迅速在凤栖镇传开,全城的老百姓一片哗然,这个世界的变化令人眼花缭乱,前几天李明秋的儿子跟刘副军长的女儿刚刚结婚,却怎么两亲家突然翻脸?据说李明秋私自放走了一个在押的逃犯,那逃犯怎么能够从监狱里边逃出来?看样子这是一起连环案,凤栖城风雨飘摇,每时每刻都蕴藏着风险。

    天黑时一乘快骑从凤栖东城门驰出,上了驴尾巴梁直奔瓦沟镇而去,马背上骑着李怀仁,小伙子救父心切,知道李明秋跟郭麻子是拈香弟兄,李怀仁病急乱投医,到瓦沟镇去找郭麻子帮他出主意。

    李怀仁在郭麻子的官邸下马,门卫进去通报,郭麻子亲自走出大门迎接,叔侄俩携手走进大院,不等勤务兵上茶,李怀仁潸然泪下:“郭叔,快救救我爸,我爸被刘副军长羁押”!

    郭麻子立刻感到头皮发麻,他大声质问道:“贤侄,你重说一遍,我还没有听清”!

    李怀仁坐下,一边流泪一边把家父遭刘副军长羁押的过程叙述了一遍。

    郭麻子震惊:怎么又是邢小蛮!这么说来邢小蛮已经从凤栖监狱里边逃走!看样子李明秋协助邢小蛮逃走实在是迫于无奈,这邢小蛮绝不会善罢甘休,从此后凤栖将会永无宁日。

    叔侄俩正说话时突见一人从屋顶飘落,大摇大摆地走进郭麻子的客厅内坐下,郭麻子定睛一看,这邢小蛮竟然不请自来。

    邢小蛮对郭麻子抱拳:“老领导,恕我冒昧,又一次来到你的官邸,我邢小蛮大难不死,多亏了李明秋大哥鼎力相助,听说李大哥被刘副军长羁押,特此赶来搭救”。

    李怀仁年轻气盛,听得面前这个人就是邢小蛮,顿时火冒三丈,上前朝邢小蛮的胸膛猛捶一拳。

    邢小蛮纹丝不动,也不生气,他笑嘻嘻地问道:“你就是李明秋大哥的儿子?来吧贤侄,你打叔叔三拳,消消气,叔叔绝不还手”!

    李怀仁看桌子上有一支手枪,想把手枪拿起来跟邢小蛮拼命,郭团长一把将手枪夺下:“贤侄,稍安勿躁,你我都不是邢小蛮的对手,不然的话这小子不敢这样放肆”。

    邢小蛮用手指着窗外:“贤侄,你朝房顶看看,这幢院子已经处于我的控制之下”。

    李怀仁顺着邢小蛮手指的方向看去,黑越越的屋顶上有影影幢幢的人影。李怀仁早都听说有些武林高手刀枪不入,他不相信那些鬼话,今日里眼见属实,可是小伙子仍然不服,忿然问道:“你为什么要为日本人卖命”?

    “问得好”!邢小蛮一点也不回避,“这就是各为其主,太原城里有我的家,有我的老婆,为了苟活,我必须替日本人卖命”。

    郭麻子第一次听邢小蛮说到他的老婆,感到这邢小蛮还有一点人性,接口问道:“日本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邢小蛮喟然一声长叹:“今日咱们不谈那些,邢小蛮这次来,主要是想办法将李明秋大哥救出”。

    郭麻子说话也直来直去:“邢小蛮,听我一句劝,李明秋之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你一插手问题更复杂,刘副军长是李明秋的亲家,相信刘副军长不会将李明秋怎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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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村介绍:
这部小说经过作者重新整理后发表,从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大改动,文章主要描写黄土高原一个山村以及周围地区百年变迁的传说故事,作者的主旨是通过对几代、几百个人物不同命运的描写,从一个侧面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上百年来的历史。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使自己的人物真实,可信,给读者以思考、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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