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寡妇村TXT下载寡妇村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寡妇村全文阅读

作者:支海民     寡妇村txt下载     寡妇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章

    刘副军长的部队赶到郭宇村时已经傍晚,只见院子内横七竖八地摆着七具尸体,还有五六个士兵炸伤,没有被炸死的士兵垂头丧气地侍立一旁,等待着上级前来处理。

    稽查队是胡宗南司令长官的嫡系部队,稽查队长平日里连刘副军长也不放在眼里,这一次去郭宇村缉毒是稽查队长自作主张,刘副军长让稽查队折腾够了,顺其自然,只是派了两个向导,没有参与稽查队的行动。

    稽查队长好大喜功,总想在胡宗南司令长官面前露一手,他打探到郭宇村驻扎着八路军小分队,便假借缉毒之名,实际上欲将八路军小分队一网打尽,这是一次一箭双雕的行动,稽查队不能出师无名,临行前稽查队长连清剿八路军小分队的理由也想好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郭宇村本身是一个毒品生产基地,八路军小分队贩卖毒品!

    村子里静悄悄,家家都关门闭户,连狗也被主人圈在院子里不准出来,奇怪的是文慧母女竟然毫发无损,郭文涛也只是受了一点轻伤,手榴弹爆炸时郭文涛蹲在墙角,文慧母女正在禽兽们的身下压着,身上压着的士兵被炸死了,母女俩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穿裤子,光着屁股跑回自己家里。那些士兵们乱作一团,让蜇驴蜂跟女儿女婿轻易地从院子里溜走,三个人回到隔壁院子惊魂未定,母女俩随便找了两件衣服穿上身,顾不上锁门,一家人急匆匆钻进村子傍边的树林里。

    刘副军长从戎几十年,从一个士兵干到副军长这个职衔,做人处事有他自己的原则,他从电话里边听到郭麻子汇报,稽查队在郭宇村遭遇了袭击,脑子飞快地转弯,首先认定八路军小分队没有袭击稽查队的实力,况且他跟王世勇有过交往,认为王世勇不是那种好事之徒,八路军小分队袭击稽查队等于自取灭亡,况且郭麻子在电话里向刘副军长汇报,八路军小分队目前就在瓦沟镇。郭麻子也有自己的苦衷,为了取得刘副军长的信任,无论什么事都不敢隐瞒。郭麻子向刘副军长请示,该怎样处置八路军小分队?

    刘副军长沉吟半天,目前虽然八路军跟蒋军的摩擦不断,但是国共两党并没有彻底分裂,这支小分队如果处置不好,将会给延安方面留下口实,反咬国民党破坏抗日民族统一阵线。一年多来刘副军长虽然严厉限制八路军小分队的活动范围,限制小分队壮大发展,但是还是允许小分队在凤栖合法存在。很明显小分队是刘副军长眼里的一枚钉子,这支小分队比杨九娃的土匪窝子还危险,但是刘副军长至少目前还不想得罪延安,他不想给自己的政治生涯制造更多的麻烦。刘副军长指示郭麻子:“在郭宇村惨案的事实真相没有弄清楚之前,首先将小分队监控起来”。

    郭宇村的的惨案考验着每一股政治力量的智慧,凤栖县的县长怎么也想不到,刘副军长竟然临阵退缩,把这么大的案情交给县长前去侦断,县长深知自己的角色,这是一趟浑水,深浅都使不得,取下经是唐僧的功劳,惹下祸就是悟空的罪过。跟笔架山下枪毙人一样,每一次枪毙人都由刘副军长亲自决定,可是告示的下方却签注着县长的大名。想那些作甚?既然有人把你推向前台,你就得倾尽全力地表演,反正见机行事见风使舵,县长在官场混久了,也不会把自己的脑袋塞进胶锅。

    被炸死的尸体经过夏日太阳一天的暴晒,傍晚时分已经散发出阵阵尸臭,县长手捂着鼻子查验尸体,感觉中更像是一场内讧。稽查队长已经被炸死,县长只得询问几个没有被炸死的士兵,那些士兵们唯唯诺诺,不敢说出实情。只是汇报他们正在院子里集合,也不知道哪里飞来一颗炸弹,落在士兵们中间。

    匆匆地验过尸体,刘副军长派来的军官开始带领着士兵把伤兵们抬出院子,随军军医为伤兵们进行了简单的包扎,然后大家从四合院内撤退,把大门锁上,静候破案和处理。

    郭宇村家家关门闭户,处理案件的人员连歇息和喝水的地方都没有,无奈中打开了隔壁院子的大门,看见这家的主人已经逃走,好在缸内有水,瓮内有米,于是几个士兵亲自下手做饭,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夜的幕布掩盖了山村白天所有的瑕疵和失意,假如不是阵阵微风送来恶臭,谁也不会联想到这幢山村白天曾经发生过惨案。不大一会儿郭麻子在刘副军长的授意下带领着几十个下属赶来了,大家合兵一处,不知道下来该干些什么,有点一筹莫展。

    县长跟郭麻子有过交往,侦破张蝎子案件时县长曾经帮过郭麻子的大忙,郭麻子的到来让县长犹如吃了定心丸,感觉中起码可以有人做他的后台,大家坐在一起分析案情,县长谈了自己的看法,黄河对面日本鬼子的炮弹不可能飞落在四合院内,因为郭宇村不在鬼子们的炮弹射程之内,目前看来最大的嫌疑就是八路军小分队。

    郭麻子立刻表示反对,他言道八路军小分队现在就驻扎在瓦沟镇,小分队长王世勇坦言他们不想跟蒋军发生任何纠纷,这支队伍主要是寻机支援黄河对岸跟日本鬼子浴血奋战的八路军游击队,他们的行动目标全在刘副军长的掌控之内。

    县长坦言,他也感觉到四合院内的惨案不是八路军小分队所为,这桩案件的确很难侦破,只有稽查队内部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是那些稽查队员们守口如瓶,好像有什么隐情不愿说出,谁都知道这桩案件牵扯到他们自身的安危,那些人既可怜又可恶,看样子被胡宗南惯坏了,说不定案件就发生在他们自己人当中。目前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个替死鬼,这桩案件不宜深究。

    这时,寂寥的山村传来了鬼哭一般的歌声:“二五八、三六九,魍魉鬼怪顺门走,今日到你家,你家人死光”……

    与其说唱,不如说嚎,那歌声比毛驴叫唤还难听!歌声从门缝里钻进家家女人的耳朵,女人们把孩子搂紧,不让孩子发出哭声。这是谁在诅咒?很明显在传递着某种信息,该不是有人活腻烦了,飞蛾扑火,自投罗网?县长和郭麻子同时站起来,感觉中有点不可思议,四合院惨案的凶手也忒大胆,竟然敢用这种手段来蔑视一切!

    鬼哭一般的嚎叫声越来越近,几个士兵迎着嚎叫声走去,微弱的月光下看见了一个骷髅在村道上歪歪斜斜地行走,士兵们一拥而上,没有怎么费事,就将那个人鬼不像的骷髅俘获。

    士兵们把那骷髅拉到县长和郭麻子面前,看那人嘴歪鼻子斜,浑身不住地抽搐,知道此人非疯即傻,神经已经失常,于是打算把这疯子放走,谁知那疯子竟然破口大骂:“郭麻子我****妈!你霸占了我的儿媳,还将我的大儿子板脑拉到笔架山下枪毙,我死了以后变个厉鬼都不会饶恕你”!

    郭麻子惊呆:“你怎么会是板材?笔架山下枪毙你的大儿子我并不知情,雀儿说你的二儿子已经将她休掉,因此上我将雀儿收入房中”。

    县长的脑子飞快地转弯,笔架山下的冤魂多得是,现今社会那讲什么公理!这阵子还管他娘嫁谁,处置四合院内那几具尸体是当务之急。他将郭麻子拉到一边,对郭麻子耳语几句,看得出郭麻子有些犹豫,不过却没有坚决反对。随即县长又跟带队的军官商议,那军官早在这穷困的山村呆够了,巴不得快点结案,他不由分说拔出手枪,朝那板材射出一梭子子弹,可怜板材死得糊涂。

    郭宇村上空的枪声稍纵即逝,整幢村子一片平静,几个头儿很快地就统一了口径,由县长带来的文秘草拟了破案的经过,派人连夜送回凤栖:

    ——山野刁民板材对枪毙儿子心怀不满,寻机报复,趁稽查队立脚未稳之际,引爆了自制的炸药,制造了四合院内的惨案,案犯由于拒捕已经被打死,下一步应该怎么办?请指示。

    晨曦微熹的早晨,一匹快马来到凤栖城下,守城的士兵看见是自己人,很快地打开了城门,报案的快骑径直来到刘副军长的官邸下马,刘副军长还在沉睡。勤务兵犹豫了一下,终于敲响了刘副军长寝室的门,刘副军长答应了一声,随即起了床顾不得洗簌,坐在办公桌前,接过通讯兵送来的情报细看。

    这么重大的案件刘副军长当然不敢隐瞒,昨日刘副军长接到报案的第一时间,就立即向长安方面做了汇报,胡宗南司令长官指示刘副军长全力以赴破案,并将破案结果随时向长安方面汇报。

    刘副军长看完情报大喜,当即拨通长安方面胡司令的电话,汇报了案情的进展,胡司令接到汇报后指示刘副军长做好善后工作,他随后就到。

    听说胡司令要亲临现现场,刘副军长当然不敢怠慢,他匆匆地吃完饭,便带了几个随从,用一辆大车拉着几副棺材,前往郭宇村,处理善后。

    胡宗南司令长官赶到郭宇村时已经到了第三天中午,只见两行整齐的欢迎队伍从村口的歪脖子树下一直排到四合院内,四合院的尸体已经入殓装棺,七具棺材整齐地排在院内,被处死的板材的尸体置放在茅房傍边,棺材的上边覆盖着国民党党旗,胡司令发表即席讲话,他言道这些将士死于缉毒前线,他们是党国的骄傲,用生命维护了党国的尊严,紧接着他颁布嘉奖令,授予刘副军长以及破案团队功臣勋章。郭宇村的女人和孩子们都见过胡司令和刘副军长,她们莫名其妙地观看这一场闹剧,虽然板材之死激不起他们的同情,但是也不相信是板材炸死了稽查队的官兵,板材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村里人也不知道是十五岁的小男孩郭文涛作案,他们倾向于相信稽查队起了内讧。

失败者的自白

    总担心有一天自己突然去世,因此上把这部小说的结束语提前寄存在这里。也许我的语言太显苍白,难以打动你的芳心,我是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位,在苍茫的人海里难以找到我的踪迹。我总想告诉你一点什么,结果连我自己也说不明白,我希望我这部小说能够完结,哪怕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知音。可是最近以来常常感觉到力不从心,一天两千字的写作,却要耗费六七个小时的精力,写出来的文章连自己也不太满意,常常为一个简单的用词而煞费苦心,的确很累,可是我不敢停歇,总看到自己的影子颤颤栗栗。

    一个人不怕失败,害怕的是没有成功的经历,总在失败的旋涡里挣扎,看不到胜利的曙光。整日里混混沌沌,闹不清是醒着还是在梦里。恍惚中来到一处地方,那里鸟在水中游,鱼在天上飞,一座座石山开裂,流淌出绿色的汁液,父皇率领着十万陶俑,把石头投在火中冶炼,火星飞溅中,盛开着一簇簇睡莲。

    我知道,我是石头缝隙里渗出来的那一滴水珠,很快就要被太阳收回,生命弥留的瞬间,我开始孵化,孵化属于自己的圣经。

    尘世间所有的生灵都在顽强地表现自己,唯有你默默无闻地坚守,坚守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感悟,艺术家把你雕刻成石佛,众多的朝拜者在你的脚下虔诚地祈祷,我知道你的胸腔里滚动着炙热的溶液,亿万年经久不息的宣泄,坚硬的石头蜕变成无数鲜活的生灵,你拈花微笑着,不语,诠释生命进化的过程。

    我知道,有些感悟难以用语言表达,只能心领,得道者成仙,点拨芸芸众生,终成正果者寥寥,可是你却顽冥不化,默念属于自己的咒语,好似春心萌动的村姑,总希望有人能投来一瞥,哪怕是不经意的瞬间。

    生命燃烧的过程,是一种无奈的等待,滤去时光的尘埃,渴望理解,看台下已经没有了观众,而你却还在深情地传唱,歌声掠过山脊,疾走的山风为你哭泣,连鸟雀子也捂住了耳朵,不愿听到你的噪音。而你却痴心不改,每天孜孜不倦地敲击,面对群山高喊:芝麻开门……

    有时,我感觉你更像菩萨莲座下边的厉鬼,用自己精瘦的肩膀支撑起整个社会。你是一位默默无闻的清道夫,为别人扫清前进道路上的屏障,你是青埂峰下的那一块顽石,常常自叹怀才不遇……其实你什么都不是,你是黄河岸边的那一撮黄土,伏羲和女娲把你制作成陶俑,摆放在父皇的墓室里,你心有不甘,从墓室里爬出,演绎出一段春怨秋悔的人生。

    可是你却不自量力,老想在这个社会上留下痕迹,生命的严冬已经来临,你却童心未改朱颜老,为自己能够绽放一次而拼搏。淡定只是一种神话,每一个活着的生命都在无休止地索取,索取空气和阳光,我用生命做赌注,但愿烛光燃尽的瞬间,能够看到你在崖缝里绽放。

乱弹 百味人生 一

    习惯了躺在白色的床单上,看着那白色的液体通过输液管无声地进入你的体内,好像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有点烦闷。同室的病友全是一些上了年级的老人,老人们脸上的表情丰富而夸张,总是在喋喋不休地炫耀着他们的过去,儿女们象征性地前来探视,为病入膏肓的老人们送上一丝安慰。唯有你躺在病室的一隅,翻开一本无聊的书,打发无聊的时光。

    记忆里全是一些碎片,不知道属于哪个朝代,那一日古长安的南门外,来了一位米国的总统,瓮城里涌出三千佳丽,身着汉唐盛装,载歌载舞迎接远方的嘉宾。我看见你一身戎装站在宾馆的门口,铁青的脸上写满了世事的沧桑。

    其实那不是什么仪仗队,那是嬴政墓室里的一具陶俑,米国总统在你的面前停下,用眼神将你久久注目,他知道你诞生的年代,西方世界还是一片荒芜,然而长安城里的喧嚣,早已让整个世界为之倾慕。

    哗啦一下街灯亮起,看那各色霓虹灯瞪着色迷迷的眼睛招徕顾客,汉高祖足蹬草鞋,在商店的门口探头,猛然有一小伙子向刘邦手里塞进一张性药的广告,刘老头兴致勃勃地看着,询问那小伙子:“这玩意当真管用”?

    其实这不是什么新鲜,壮阳药属于宫廷秘方,古来就有,我知道你是汉高祖,鸿门宴上用美色迷倒霸王,那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演义,楚霸王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是他却听不进亚父项伯的逆耳忠言,生生死死的博弈,你在乱军阵中多少次跟死亡檫肩而过,在张良韩信的倾力帮扶下,你在长安城里荣登了九五至尊。政治本身就是一场残酷的博弈,虽然历史上曾经留下话柄,特别是你指示女官用菜刀处死了功劳盖世的韩信,被史学家们做为千古奇冤予以谴责,可是丝毫也无损你汉高祖的威名,我看你身穿蟒袍翩翩而来,身边美女如云。

    我在历史的那一面墙上久久地凝视,身边站着一个身穿黄马褂的老兄,那是我们这座城市的标志,虽然名义上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可是有人开着宝马,有人身穿黄马褂扫街。

    老兄用拖把清扫着汉高祖身上的积尘,一边清扫一边愤愤不平地骂道:“汉高祖是一个政治流氓”!

    我吃惊地回过头,看那张脸上饱经沧桑,突兀问道:“老先生,我猜你肯定精通楚汉演义那一段典故”。老兄在画廊下边的石凳上坐下,看着满街的车流,竟然不紧不慢地说:“汉高祖是我老爸”。

    我深信不疑,我肃然起敬:“吾皇万岁、万万岁”!

    扫大街的老兄吭一声笑了:“我老爸爱唱秦腔,《鸿门宴》里主演刘邦”。

    三言两语成了莫逆之交,感觉中这位老兄有一种潜在的气质,这种气质常人没有,那就是随遇而安,生活中没有太大的志向和追求,知足者常乐,享受着生活给予他的另一番乐趣,有时也愤愤不平地发几句牢骚,过后就忘,老人兴致勃勃地从身上掏出来一厚叠有关性药的广告,告诉我,这些广告散发完,能挣三十元钱。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我将那些广告要过来一些,说:“我帮你散发”。

    老兄给我审慎地数了几张,告诉我:“我不可能拒绝别人的善意,但是我知道,你不适宜干我们这份工作”……

    临行前我们互通了姓名,交换了电话号码,我知道,那位老兄姓刘,汉高祖刘邦是他的老爸。

乱弹 百味人生 二

    有时醒着,思绪却恍恍惚惚,仿佛在梦中。有时睡着了,思绪却分外活跃,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

    同室的一位病友被推出去了,脸上蒙着白布。医院不准哭啼,子女们都强忍着悲痛,唯有遗孀不管不顾,大放悲声。这在医院极为正常,常有人去了该去的地方。兔死狐悲,剩下的几个病友都默不作声,各人想着各人的心思。

    我看你用一本书蒙着脸,不想让人看到你脸上的表情。就在几天前,你刚入院不久,那位老兄告诉你,他家就住在离秦俑馆不远的地方,据他考证,秦俑馆里的陶俑全是关中大汉……

    这不是什么秘密,也不是什么新的发现,这是的的确确的事实,陶俑们形态各异,几乎每一具陶俑就是一个鲜活的世界。如今,你的威名传遍全球,世界各国的政要站在你的身边,不由得发出由衷的赞叹,可是你却巍然不动,身上沾满积尘,仿佛刚刚从战场上凯旋归来。

    我知道,你去了父皇的墓室,那里是我们共同的家,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会从父皇的墓室里钻出来,在这个繁华的都市里徜徉,然后把我们的所见所闻告诉父皇,父皇微笑着,不语,把感悟放进熔炉里冶炼,出来的,全是睿智的佛光。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忧伤,信念被撕裂,发出一声脆响,流萤似的灯光亮起来了,掩盖了都市白天的失意和无奈,看那月儿时隐时现,在薄雾里穿梭。突然一声亮亮的喊叫钻进你的耳膜:“爷爷——,中秋快乐”!

    那是同室一位病友的孙女,在爸爸妈妈的带领下前来看望生病住院的爷爷,姑娘银铃似的笑声把整个病房溢满,紧接着病友们的子女们全来了,把小小的病室挤满,中秋佳节的日子,子女们忙里偷闲,为耄耋之年的爹娘送来关爱和温暖。唯有你无动于衷地躺着,任由泪水沾湿了双眼,其实你什么都不缺,可是却无来由地感到空虚,彷徨,并不是有人向你走近,也并不是有人离你远去,而是对自己不满意,跟自己较劲。

    手机响起来了,你懒得去接,因为你知道你的老婆和子女都离你很远。也许是老婆絮絮叨叨的叮咛,那种絮叨让人心烦;可能是子女无关痛痒的问候,那些问候并不新鲜。你需要一种原始的动力,帮助你链接起过去和现在,至于未来不用去多想,因为那是年轻人的世界。可是那手机仍然不停地响着,你犹豫着把手机打开,手机里传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伙计,你在哪里?我来看你”。

    我知道那是老刘,这座都市的一位清洁工,偶然的结识成为莫逆之交,他常常把手机打过来,跟我讨论那些只有我俩才感兴趣的问题。我告诉他我正在住院,我想跟一位挚友交谈,我知道老刘常常发些怪论,那些怪论使得我受益匪浅。

    大约半个小时后老刘来了,手里提一箱牛奶一包月饼,我知道老刘的月薪只有一千多块,心里有些不安。

    可是老刘却显得大大咧咧满不在乎,他在我的床头坐下,信手拿起一本《三国演义》,那是我一生的至爱,百看不厌,真佩服罗贯中驾驭文字的能力,能把宏大的战争场面描写的栩栩如生。老刘把书瞄了一眼,向我提出一个我一辈子也没有想到的问题:“假如让刘备统一天下,他要杀的第一个人是谁”?

    同室的病友全都坐起来了,大家仄起耳朵,倾听这位清洁工的宏论。老刘吭哧一声笑了,怀着一种睿智和自信,他不需要别人回答,事实上也没有人能回答出老刘的问题,这本身是一种假设,可是也包含着普世的真理。老刘笑完之后,非常严肃地告诉我们谜底:“刘备统一天下之后,要杀的第一个人是诸葛亮”……

乱弹 百味人生 三

    弄不清你是刘邦还是刘备,弟兄俩一路货色,这里刚刚唱罢《鸿门宴》,那里《白帝城》又粉墨登场,一个正处于事业的巅峰,一个病入膏肓,无可奈何地在白帝城给诸葛宰相托孤,那是一场意志和智慧的较量,弟兄俩的心态各不相同。

    谁也没有翻过刘家的家谱,刘备自称他是“刘皇叔”,这个刘皇叔是不是个赝品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他穷途潦倒之时,曾经在大街上卖过草鞋,现如今咸鱼翻身,摇身一变荣登了九五之尊。可能普天下的刘姓全是一家,我那位扫大街的朋友曾经说过,汉高祖是他的老爸。

    不过这个皇帝的合法性令人质疑,充其量不过是一路诸侯,是不是个乱臣贼子还有待定论。那一****在大雁塔广场闲逛,看见了汉高祖跟刘皇叔相伴而行,手里拿着相机招徕顾客:“先生你想不想当皇帝?拍一张皇帝的着装照拿回家里挂在墙上,享受一下当皇帝的滋味”。

    我微笑着,不语,快走两步,意欲摆脱这两个赝品的跟踪。突兀又冒出来韩信和诸葛亮,将我团团围住,我知道今日肯定要挨宰,这些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们瞅准的是你的钱袋,跟买性药的小贩是一路货色,不过他们也挺可怜,跟那些贪官污吏比起来,这些人也值得同情。我问了一下拍照的价钱,一张照片十元钱,不贵。

    这些人不由分说,把皇帝的礼服穿在我的身上,当了“皇帝”的我悠然自得,摆好各种姿势让他们拍照,大约一共拍了十来张,百十来元钱,我也能出得起,图的是个痛快。十分钟以后照片出来了,我的人形没有走样,我还能认得自己,付钱时傻眼了,十二张照片他们向你要四百块!

    我大声抗议:“你们这是坑人!我要到联合国去控告你们”!

    这回轮到刘备和刘邦微笑了,他们微笑着解释道:“一张照片十块钱,我们没有坑你,但是你没有问租用服装的价钱,租用一次皇帝的礼服三百。我们少收你二十块,算是我们送你人情”。

    诸葛亮和韩信趁火打劫:“租用我们的服装吧,我们的服装便宜,租用一次一百”。

    尽管我们是礼仪之邦,但是我就想骂人:“你们这伙强盗,心比石头还沉,等着看吧,你们活不到一百岁”!

    汉高祖和刘玄德笑得开心:“我们只图今日痛快,管他以后作甚”?

    我不想跟他们伦理,自认倒霉,可是摸遍全身只摸出来二百多元纸币,那些赖皮们不放你走,看你是个外地人,故意跟你扯皮。无奈中我只得打电话告诉我那位在这座城市刚刚结识的、当清洁工的老兄:“我在大雁塔广场挨宰,希望老兄赶快前来搭救”。

    大约二十多分钟时那位姓刘的老兄来了,开着他的专车,专门用来装载垃圾的三轮,三轮的拖斗里放着拖把和扫帚。刘玄德和汉高祖一见开三轮的老头过来傻眼了,异口同声地问道:“爸,你来这里干啥”?

    我发懵了,这位扫大街的老兄竟然是个太上皇,生下了不同时代的两个皇帝,这个世界也小的可怜,我竟然一日之内翻阅了几千年的历史。老兄没有责备他的儿子的意思,只是不好意思地告诉我,他的两个儿子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只得权且在大雁塔谋生,给游客照相是一种无奈之举,有时一天下来竟然颗粒无收。

    汉高祖和刘玄德向我鞠躬,道声:“老叔,真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你跟我爸是朋友”……

乱弹 百味人生 四

    秋天坠地,河水黏稠,树叶飘落,我看见你在风中颤栗。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不甘心就这样坠落,你仍然在喋喋不休地诉说,可是没有人能听得懂你在说些什么,那些发涩的感悟只能感动你自己。

    同室的病友在不断地更换,有人出院了,有人又住了进来,大家一见如故,总有一些说不完的话题,大家总感叹现今社会物质丰富了,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日益淡漠,大家都把自己包裹得很严,谁也不愿意窥探别人也拒绝别人窥探自己,隔壁一个老太婆死了,一直到楼道上有了臭味时才打电话报警,警察把门撬开一看,那老太已经死了几天……

    其实死人的事经常发生,我相信古兰经里灵魂不灭的说教,人死只是灵魂脱离了肉体,带着这个信念生活,你死时也就不会有那么大的痛苦。最近经常做着一个相同的梦,总梦见一双忧郁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我,眼神里包含着期待和焦虑,我知道、那是我的父亲,一个参加过抗日战争的国民党老兵,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我在自己的文章里已经做过表述,

    想念家乡,想念家乡的落叶和秋风,还有那长满野草的林间小路。办完出院手续,稍作收拾,便搭上长途班车,回到我那久别的故居。

    下了汽车,迎面扑来的是满街的车辆和人流,再也看不到那石板铺成的小街,节次鳞比的商铺,米黄色的酒幌,身穿长袍戴着瓜皮帽端着贡品去寺庙里进香的信徒。

    时代在变迁,而我却在过去的时光里徜徉,不知道要找回什么,也不清楚自己的付出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好像追求的是一种永恒、一种感悟、一种亘古不变的……什么,我说不上那叫什么,但是它却实实在在地存在,在我的心里成长,那是一种蛊惑,常常引诱我去无谓地劳作,我把汗水洒在山崖上,期盼着收获,哪怕只长出一片绿叶,我也会感到欣慰,可悲的是,光秃秃的山岗上寸草不长,只停留着鹰。

    小小的县城也在最求时髦不甘平庸,年轻的女郎旁若无人地跟情郎亲热,商铺门前的各色广告琳琅满目,年轻的妈妈带着孩子在人行道上漫步。而你却在漫无目的地寻找,寻找曾经走过的路。在老街上一处坍塌的老屋前,我看见你的眼睛里滚出了泪珠。

    我知道你是在祭祀,祭祀流失的岁月,未来对于你已经没有多大意义,这个世界上属于你的时间已经不多,可是你仍然心有不甘,总想给这个世界上留点什么。

    其实你不必过虑,我们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的那伙族群,犹如一片随风飘零的树叶,转瞬间就成为一缕烟尘。

    打开生锈的锁,回到自己的陋室,看窑洞内积满灰尘,窗外,一幢几十层高的大楼拔地而起,也不知道那幢大楼的主人靠什么积攒财富,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你无法说清。

    想那些做什么?别给自己制造麻烦。还是静下心来去跟自己对话,镌刻那些属于自己的感悟,尽管知音寥寥,你仍然能从那些无谓的劳作中得到满足。不要去想收获,哪怕只收获一担秕谷,但是你付出了,就不要后悔,各人的活法不同。

第三百二十一章

    稽查队从凤栖县城灰溜溜地撤走了,凤栖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南来北往的做生意人逐渐多了起来,人们总是在不断地适应生活适应环境,不过很少见到浩浩荡荡的骡马大队,总能看到三三俩俩的赶脚人结伴而行,他们背起褡裢赶着毛驴行走在官道上,晓行夜宿,辛辛苦苦挣俩血汗钱,养家糊口。

    八路军小分队重返郭宇村,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住进四合院,而是驻扎在郭宇村外的烂土窑内,四合院成为一幢名副其实的鬼宅,村里人从四合院经过,总是感觉脊背发凉,毛骨悚然,一股阴冷之气在郭宇村上空萦绕,郭宇村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官兵前来骚扰。

    蜇驴蜂母女五人从树林里回到她们赖以生存的家里,看见家里已经遭到官军洗劫,家徒四壁,米面已经全被官军吃光,母女们饿着肚子抱在一起痛哭,往后的日子咋过?蜇驴蜂心乱如麻,没有了主意。

    最令蜇驴蜂揪心的还是郭文涛,那天早晨郭文涛跟她们一起逃进树林里边,一连两天两夜,郭文涛躲得远远地,始终抱着个脑袋,默不出声。文慧知道她这个小丈夫的脾性,绝不会容忍官兵们当着他的面糟践他的媳妇!受了欺辱的文慧这阵子心里最脆弱,她希望丈夫给她一丝温暖,帮助她洗刷内心里的屈辱,但是没有,郭文涛就那样倔强地坐着,一动不动。蜇驴蜂悄声安慰文慧:“文涛是个倔孩子,一时心里难以承受,等到过了这阵子,你们就会和好如初”。

    可是就在母女们回家的当天,郭文涛竟然不辞而别,究竟去了哪里谁也不清楚。

    文慧身体极端虚弱,难以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痛不欲生。妈妈蜇驴蜂虽然内心也很痛苦,可是她不能倒下,她是四个女儿的主心骨,这个家庭必须由她支撑。关键时刻文秀站出来,对妈妈说:“娘,这个家里不能没有粮食吃,我去给咱借些米面”。

    文秀头顶一只大瓦盆,袅袅婷婷,径直走到豹子家里。

    漏斗子正在丝瓜棚下喝茶,看见文秀进院,忙不迭迎了上去:“文秀,你找谁”?

    文秀平静地答道:“我谁都不找,家里遭到了官军的洗劫,前来借米”。

    这时,大媳妇春花出屋,对文秀说:“豹子不在家,跟他二哥一起,受瓦沟镇癞疤子老李雇用,去牛武镇驮煤”。

    原来,张有贵已经没有能力经营砖瓦窑,癞疤子老李出钱将那烧制砖瓦的罐窑买下来,自己经营,打听到郭宇村二狼和豹子赶脚的骡马大队已经回村,亲自上山跟二狼商议,欲将二狼的骡马大队雇用,二狼思忖良久,感觉中闲着也是闲着,这几十匹骡马一天也得一个人专门喂养,当下说好了价钱,二狼跟豹子又重新上路,赶着骡马替癞疤子驮煤。

    文秀说:“我不找豹子,我主要是来借米”。

    狼婆娘站在厨屋的台阶上,一改往日对文秀凶狠的态度,和颜悦色地说:“文秀,你先进来,婶子替你舀些米,拿回去下锅,等豹子回来,我让他来看你”。

    文秀头顶着借来的小米朝家走,内心感到悲戚,娘生了她们姐妹四个,不如一个男孩管用,女人是颗无根草,离开男人就受欺负。

    其实,郭文涛并没有走远。发生过的事情太突然,眼看着相濡以沫的妻子在禽兽们的身下惨叫,郭文涛感觉到了奇天大辱,他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控制的功能,但剩下动物的本能,看见手榴弹在士兵身后晃荡,那士兵本身离他不远,男人如果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还叫什么男人?他几乎什么都没有考虑,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手榴弹爆炸的瞬间,郭文涛有种荡气回肠的畅快。

    可是,当郭文涛跟自己的妻子和岳母从四合院内逃出,眼前发生的景象让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子难以承受,郭文涛看见的妻子和岳母竟是那样的丑陋不堪,仿佛一颗西瓜被踹了一脚,母女俩的下身沟渠里流淌着浑浊的污血,从那一刻起,郭文涛对自己惨遭凌辱的妻子产生了深深的厌恶,他就那样远离她们一直呆坐着,明知道那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外力,可是郭文涛仍然无法原谅她们。郭宇村终于恢复了平静,蜇驴蜂和她的四个女儿互相搀扶着回到村子里,郭文涛远远地跟着,可是到家了,大家回头一看,郭文涛已经不辞而别。

    这是不是有点残忍?一个十五岁的男孩还无法承当什么伦理道德,郭文涛决心去找舅舅年贵元,参加八路是他唯一的选择,以后那不堪入目的一幕也许会随着岁月的叠加而冲淡,可是至少在目前,郭文涛无法跟他的妻子破镜重圆。

    四合院内的惨案给八路军地下运输队的重新组建带来了契机,至少在以后一段时间以内,国民党在沿路的检查将不会那么严格,八路军躲过了那场危机,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大家经过一场严密的讨论,决定让金宝川领衔组织货源,骡驹子负责沿路的运输,张东梅坚决要跟上舅舅出外闯荡,金宝川决定带外甥女同去长安,另外还带着东梅的两个兄弟,原指望雇用二狼跟豹子,二狼跟豹子在这条道上熟悉,谁知道小分队的行动迟缓了一步,二狼跟豹子被癞疤子雇用前往牛武镇驮煤,年贵元跟郭文涛负责沿路的安全保卫,一股潜流暗涌在延安和长安之间形成。

    郭文涛是一个内向的孩子,他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四合院惨案的真相,只是说自己想当八路的愿望已久。八路军小分队员们深信不疑,他们从一开始就喜欢这个小兄弟,经过简短的筹备,一行七人从郭宇村出发,南下长安,他们赶着十几匹骡马,骡马身上驮着药材和山货,当然骡驹子跟谁都没有透露,他还偷偷带了一些大烟!

    一行人南下白水,从蒲城、富平来到距离长安不远的灞河边,张东梅一身男士打扮,装扮成男人的东梅更显英俊,早有八路军联络员在灞河旁边的一座小村子迎接,大家在灞河旁边的村子歇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开始装货,骡马背上全部驮着医药和日用百货,另外三三俩俩临时雇用来的脚夫身上背着拆散开来的枪械单独行动,脚夫们一般夜行晓宿,大家约定在郭宇村集中。

    可是骡驹子说他要进一趟长安城,金宝川不明就里,让张东梅跟骡驹子同去,年轻的女人都有一种好奇心,她想到城里逛逛。张东奎不放心姐姐,也嚷着要跟姐姐同去,于是一行三人赶着一匹骡子,从东城门进入长安城,来到东大街,那一年长安城里还是石板路,东大街两边商铺林立,骡驹子说他要办事,让姐弟俩在东大街一边闲逛一边等他,谁知道姐弟俩一直等到天黑还不见骡驹子出现,姐弟俩只得出了城来到城外,眼看着城门已关,姐弟俩等不上骡驹子,相随着步行四十里,来到灞桥边的村庄。

    金宝川看着两个外甥单独回来,恍然大悟,看来这骡驹子肯定还有其他生意!

    金宝川这次南下长安,全部带了一些年轻人,惟有骡驹子年纪大点,原指望将骡驹子做为左膀右臂,谁知道骡驹子暗地里还有自己的生意!运输枪械本身就是一项危险的营生,如果再跟贩卖大烟搅合在一起,一旦被蒋军查获八路军就难以洗脱自己!

    金宝川考虑了一个晚上,决定也不等骡驹子了,第二天早晨就从灞河边的小村子出发,以后慢慢把骡驹子从运输队剔除,这个人物太危险。

    可是骡马大队行走不远,骡驹子竟然从后边赶来,骡子背上满满当当驮着一驮子货物。骡驹子也不埋怨金宝川不辞而别,他一边察汗一边说:“驮子上全驮着一些西药”。

    金宝川惊呆,询问道:“这些西药是从哪里来的”?

    骡驹子满不在意地回答:“我上一次跟李明秋南下长安运输货物,知道医药在延安属于紧缺物资,能赚得丰厚的利润,因此上销售完大烟以后,就决定带一些药品,那黑道老板也很讲义气,亲自帮我把这驮子药物送出长安”。

    金宝川倒抽一口冷气:“大烟属于违禁物资你懂不懂,笔架山下已经有几个人因为贩卖大烟做了无头鬼”。

    骡驹子笑笑:“被枪毙的人全都无关紧要,真正的烟土贩子却在刘副军长的眼皮子底下逍遥,这个社会我算看懂了,大家都在玩弄权术”。

    金宝川不跟骡驹子论理,反正现今社会的乱象谁也说不明白。不过金宝川也不能容许骡驹子这样放肆,他说,带着商量的口气:“骡驹子,咱们一回生二回熟,我也知道你是个江湖上的汉子,咱们不能在一起捆着,万一被查出来大家完蛋”。

    骡驹子叹一口气:“我猜你会说这句话,放心干吧老兄,长安城里最大的黑道老板也是杨虎城将军的一位铁杆弟兄,他说做黑道生意没有什么诀窍,关键是金钱买路,有钱能使鬼推磨,国民政府他算看透了,上上下下都为了钱而明争暗斗,这个政权迟早都得完蛋”。

    金宝川不说话,沉默着,思考着这其中的利害得失,他不想得罪骡驹子,这条道上的水究竟有多深他还吃不透,不过有一点他算想通了,黑道上谁也难以独善其身,目前的主要目标是打日本,为了确保这条暗道的畅通,你不可能不去结交三教九流。金宝川思忖良久,终于开口:“下次来长安,我想见见那位黑道上的老兄”。

    骡驹子猛拍了一下金宝川的肩膀:“这就对了!老兄,告诉你一个秘密,那老板说他早都对延安的八路军表示佩服,这年月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他,说不定对我们以后的生意有用”。

    大约十天以后,金宝川他们又重新返回郭宇村,第一次运输军用物资还算顺利,那十几个赶脚的汉子陆续都把武器运到目的地,王世勇如约给汉子们发放了酬金,汉子们吃饱喝足,兴高采烈地返回长安,刚出了村子走不多远,看见几个女人站在月光下朝他们招手,汉子们禁不住诱惑,迎着那些女人们走了过去,汉子们从女人身上得到了满足,女人们也得到了她们想要的东西,苍茫的夜色掩盖了一切,只有那些闪烁的夜萤见证了这一场交易。

第三百二十二章

    郭宇村的女人们中间,日子过得最舒心的要算萝卜跟白菜,这两个女人死里逃生,(有关这两个女人的身世前边有所交代,这里就不再重复。)她们深知男人对于她们来说至关重要,离了男人她们就活不成,因此上当骡驹子不小心飞进她们的巢穴,她们便使出了女人的全部功能,死死地缠住骡驹子不放,把骡驹子调理得恰到好处,特别是骡驹子自从喝了疙瘩媳妇菊花的贤麻汤以后,竟然把两个女人的肚子弄大,男子汉的威猛在女人身上尽显,两个女人尽心尽力地侍候着骡驹子,想尽千方百计讨骡驹子欢心,而那骡驹子自从看见两个女人的肚子胀起来以后,也就死心塌地,一心一意地静等着自己制造的生命出生。

    但是也有人捉襟见肘,日子过得苦涩。特别是那棒槌,一个女人抚养两个儿子,呼风雨已经将近一年没有在郭宇村出现,棒槌的生活没有来源,原指望攀上楞木这颗大树,楞木也接济了棒槌几回,可是后来楞木听从了杨九娃的忠告,野女人犹如早晨的露水,过后就干,对待野女人千万不可真心。楞木也感觉到这样一来对不住憨女,内心里对良田爷还有点顾忌,渐渐地断绝了跟棒槌的往来,可是那棒槌却对楞木情有独钟,每天晚上倚门守望,等待着心目中的情人。

    那样的等待没有结果,记不清已经多长时间,楞木再没有踏进过她的家门,棒槌的心渐渐地凉了,她已经人老珠黄,没有了女人的魅力,昏花的眼睛看着天上的星星飘落,眼前闪现出无数颗金星,渐渐地那金星变幻成一个红衣女郎,棒槌知道那是幻影,这种幻影已经多次出现,每一次出现都不尽相同。可是,那幻影竟然张口说话了:“大姐,村子里来了好多赶脚的脚夫”。

    棒槌不用睁眼,便知道是谁来了,村子里最烂的两个女人,无意中走到一起,惺惺惜惺惺,水上漂成了棒槌家里的常客,两个人常在一起议论男人,男人成了她们永久的话题,感觉中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可是女人离了男人就寸步难行。这几年脚夫常从郭宇村路过,大部分是一些散客,他们身背山货南下长安,换回针头线脑一些零碎,挣俩辛苦钱养家糊口,郭宇村的女人们一般不在那些脚夫身上动心思,嫌他们身上不肥(没钱)。可是这一次却不尽相同,女人们没有了生活来源,就要想办法挣钱。

    两个女人一拍即合,决定拦路去勾引那些赶脚的男人,这个世界上挣钱的办法很多,女人们知道怎样开发自己。两人路过蜇驴蜂家门口,看见蜇驴蜂正站在自家门口垂泪,蜇驴蜂虽然四十出头,可是由于常年不干活,仍然不失女人的魅力,蜇驴蜂也有心思去干那些苟且之事,家里已经无米下锅,四个女孩子不顶一个男孩管用,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

    三个女人来到郭宇村外的烂窑那边,隔老远看见烂窑前人影撞撞,空气里飘来米饭的清香,女人们狠狠地咽下口水,看板材的二女儿板兰花手拉着小弟弟板匠站前烂窑傍边看着脚夫们吃喝,不知道那个好心人给了姐弟俩几块糍粑,姐弟俩狼吞虎咽地吃着,一个脚夫走过来在板兰花的嫩脸上拧了一把。

    大哥二哥和爹爹相继死去,娘躺在炕上奄奄一息,生活的重担落在板兰花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肩上,板兰花让妹妹照看娘,自己则拉着弟弟的手去烂窑那边乞讨。

    板兰花讨得一些吃食拉着弟弟朝家走,无意中跟几个邻居大婶撞在一起。

    相互间都认识,不用说大家心里都明白,板兰花有些为难,家里还有老娘和妹妹,她把手里拿着的糍粑全部交给弟弟带回家,对几个大婶说:“我跟你们在一起”。

    板兰花的想法有些幼稚,以为这几个大婶跟她一样,也是出来讨要吃喝,殊不知那些大婶老谋深算,她们相约出来是做人肉生意,从赶脚汉子们的身上榨出一些油水。

    蜇驴蜂有些心软,劝说板兰花赶快回家,这么小的姑娘犹如一株含苞待放的野花,过早地枯萎有点可惜。可是水上漂却说,她出道那一年也是十二岁。棒槌说得更绝,女人身上长着那个东西就是为了让男人使用,迟早总有那么一天。板兰花云里雾里听着,隐约感到这些大婶们不怀好意,小姑娘不知就里,糊里糊涂被裹挟着出卖自己。天上没有月亮,满天的繁星眨着眼睛,蛐蛐在草丛中无休止地恬叫,给夏夜增添了几分神秘。赶脚的汉子们吃饱喝足,怀揣着挣来的血汗钱上路,夜色中看见几个如花似玉的女人站在路边朝他们招手,腿中间的棒棒子善解人意地顶着裤裆,男人们知道女人想要什么,就在路边树林里的毛草丛中,女人们跟男人们讲好价钱,便非常自觉地褪下裤子,心甘情愿地由着男人们在他们身上发泄,棒槌跟水上漂浪声的喊叫犹如夜猫子叫春,惟有蜇驴蜂默默地躺着,牙咬着下嘴唇,为自己不幸的命运伤悲。突然一声凄厉的喊叫让群山为之颤栗,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哪能经受得住色狼的袭击?!小姑娘在男人的身下苦苦地哀求,那种哀嚎给男人注入了动力,男人们的动作越来越猛烈,犹如老鹰抓住一只小鸡。板兰花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渐渐地喊叫声变成了无奈的呻吟。

    男人们在女人的身上得到了满足,志得意满地离去,女人们穿起裤子盘点收获,发现可怜的板兰花已经瘫痪成一摊肉泥,同路不舍伴,几个大婶不会见死不救,她们齐心把板兰花抬到她家屋门前,眼瞅着板兰花踉踉跄跄回到自家屋子,这才放心地离去,可怜的娘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板兰花,也没有问板兰花究竟去了哪里,便把头歪在一边,昏昏欲睡,弟弟妹妹睡得跟死猪一般,惟有板兰花在暗自垂泪。

    十二岁的小姑娘经历了血与火的历练,苦水里浸泡过的种籽在心仪里生根,这个社会本身就是强食弱肉,一颗生在路边的野草不需要怜悯,他娘的怎么个活法都是活人,板兰花把牙齿咬碎咽进肚子里,一种复仇的愿望破土而出,既然男人们从我的身上无休止地索取,我就要报复尘世上所有的男人!

    但是其他三个女人的感受却不尽相同,水上漂生性软弱,对待男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需求,那一天夜间她收获最多,她瞅准了一个男人在他的身上大力起伏之时,偷偷地将手塞进男人的衣袋,偷走了男人所有的碎银……其实这不算偷,是一种并不文明的行为,男人并没有发现他丢失了什么,即使丢失了也只能自认倒霉。可是水上漂却心中暗喜,她没有任何不安和自责,反而感觉到心安理得。

    棒槌摸黑朝家走,发觉自己屋子外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内心产生的喜悦使得她几乎晕厥:“楞木,你个瞎家伙,还没有忘记我,还知道来我这里”!她一下子扑向心目中的“楞木”,却把头撞在自家院外的门柱上,原来她的心里又出现了幻觉。

    只有蜇驴蜂心态平稳,她怀揣几枚银元走进自家屋子,看见自己的四个女儿仍然在酣睡,心想明天借一头毛驴,去瓦沟镇籴面籴米……

    娘并没有问板兰花昨晚去了哪里,也没有询问女儿为什么回来那么晚?早晨醒来娘用双手支起她那颗沉重不堪的脑袋,对板兰花说:“孩子,娘快不行了,麻烦你去豹子家,把板兰根给我叫回来,我有几句话想对你们姐弟交待”。

    板兰花的下身还在隐约作痛,可是她不得不强打精神穿衣下炕,板兰花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不能在娘已经糜烂的伤口撒上盐巴,她必须用自己精瘦的肩膀支撑起这个家。

    村子里生机盎然,伞盖似地大树墨绿,路边盛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自然界哪管人类的苦难,它们严格遵循着春华秋实的规律,忠诚地奉献着那一抹绿色,桃李瓜果成熟了,篱笆墙隔不断金色的诱惑。板兰花来到姐姐家里,看见姐夫豹子不在家,姐姐一个人在炕上傻坐。板兰花隐约听说姐姐姐夫感情不和,却不知道为了什么,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不需要知道许多。板兰花告诉姐姐:“娘生病了,让我来叫你回家”。

    板兰根下了炕,在妹子脸上摸了一把,她看妹妹眼神呆滞,关切地问道:“板兰花,你是不是也病了”?

    板兰花忠实地回答:“我没有生病,就是肚子很饿”。

    板兰根让妹妹稍等,出了自己的屋子来到公爹跟公婆住的厨房,对公婆说:“我娘病了,让妹妹来叫我回家,娘家揭不开锅了,我想拿几个馍馍”。

    狼婆娘完全清楚亲家发生的不幸,这年月谁家都自身难保,想起板材生前在郭宇村作恶多端,狼婆娘既不同情也不庆幸,可是女人家到底心软,她对儿子媳妇板兰根说:“瓦罐里有米有面,你就给你娘家多拿一些”。

    姐妹俩背起米面朝家走,刚走到自家门口,听见了弟弟妹妹的哭声,姐妹俩心里一沉,该不是娘……板兰花顾不上浑身的疼痛,跌跌撞撞回到屋里一看,娘已经走上了黄泉路。

    转瞬间死了四个亲人,而且四个亲人的死法各不相同,板兰根欲哭无泪,她虽然没有与娘同行,但是活着照样受人欺负,女人如果不被自己的男人疼爱,这个女人活在世界上就没有地位,没有地位的女人生不如死,板兰根自从生下人鬼不像的猴子以后,整日里以泪洗面,她已经无暇顾及娘家人的死活,身心俱疲,感觉中活得很累。

    郭宇村的男人们都不在家,女人们承担了打墓的角色,板材的女人比板材活得有人气,女人们商量好了,一定要让这个可怜的女人走得有尊严,长明灯亮起来了,女人们从自家屋子拿来了米面,为仙逝着做好祭饭,突然听见木鱼声声,只见一个皂衣使者自天而降,郭宇村的女人们大惊,怎么会是豆瓜娘?她怎么会知道板材女人仙逝,从仙姑庵赶回村子里祭祀?

    水上漂闻讯赶来,跪在公婆的脚下痛哭:“娘,你不该离开这个家,自从你离家出走,这个家里就永无宁日”……

    豆瓜娘双手合十,双目紧闭:“贫道已经远离尘世,记不得前世恩怨情仇,这次只是受仙姑之命,前来超度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御妹”。

    村里人没有见过世面,被仙姑庵老尼的几句话蛊惑,大家尽其所有,把板材老婆的丧葬仪式办得轰轰烈烈,女人们也幻想有一天得道成仙,再也不受尘世间的苦难。

第三百二十三章

    脚夫们把军用物资从长安运到郭宇村以后,由延安和黄河对岸的八路军游击队组织人力来郭宇村把这些军用物资运走。郭宇村成为名副其实的八路军军用物资集散中心。

    抗日战争进入了严酷的僵持阶段,国民政府逐渐中断了对于八路军的给养补给,这条运输通道成为八路军主要的武器、医药来源之一,那一段日子八路军小分队特别忙碌,既要负责郭宇村周围的警戒,又要把运送到村里的医药、武器尽快地转移。经过一段时间的运作,脚夫们逐渐熟悉了沿途的环境,大部分都单独行动,几乎每天都有脚夫身背枪械来郭宇村交货,交完货的脚夫们兴高采烈地拿着自己的酬金,然后进入郭宇村去找自己的相好,舒舒服服地睡上一个晚上,吃饱喝足,第二天早晨一身轻松地上路。

    罂粟花开满山坡,香飘十里,女人们经历了最初的痛苦阶段,逐渐把自己相濡以沫的丈夫忘记,她们有了新的生活,精心地经营着属于每个人的巢穴,战争是一头怪兽,衍生出许许多多的荒诞行业,郭宇村经历了一次次阵痛,终于摇身一变,迎来了又一轮荒诞不经的繁荣时期。这里出产罂粟,贩运武器,这里又有热辣辣的女人!

    那一日骡驹子从长安回来,进入自己的院落,从骡子身上卸下沉甸甸的驮子,两个女人抱着孩子挺着大肚子站在旁边看着稀罕,骡驹子为两个女人扯回了两块衣服面料,两个女人对那两块布料表示了极大的兴致,她们把布料拿在身上比划着,一个个脸上绽开笑颜。

    骡驹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把草帽从头上取下来扇凉,看着两个女人的肚子逐渐鼓起,内心涌出一丝安慰和忧伤。既感叹贤麻草的威力,不相信那些小草草能把男人几十年的顽疾治好,又忧伤自己把几十年男人瞎活,竟然由于自己的原因,迫使相濡以沫的原配妻子跟其他男人苟合……刀尖上的鲜血在心里流淌,什么时候想起来都眼跳心慌,妻子眼里的余光在骡驹子面前逐渐隐退,骡驹子不知道后悔,只是有些忧伤。

    村姑们热辣辣的眼睛在货郎的脸上扫描,描到哪里哪里就被灼伤,骡驹子知道,一把洋糖就能诱骗村姑褪下裤子,实际上货郎的棒棒子从来就没有闲过,可是他没有为自己制造出来一个孩子,骡驹子天生是条“骡子”,不留后。

    在长安,黑道老板审慎地收下骡驹子运来的烟土,也没有忘记给骡驹子补上一课,烟花巷里那些绝色女子让骡驹子神魂颠倒,彻底忘记了今夕何夕、此地何地。第二天早晨酒足饭饱以后黑道老板打发骡驹子上路,骡驹子踯躅着,对长安这块温柔之乡产生了依赖。

    黑道老板拍拍骡驹子的肩膀,告诉这位新结识的伙伴:好男人只会做两件事,一件是杀人,另外一件是敛财,至于女人吗,女人只是男人身上穿的一件衣服,需用时拉来穿上,不需用时随时扔掉,千万不可卿卿我我、缠缠绵绵,陷进女人的水田里替女人养家耕田。

    骡驹子对黑道老板的一番宏论不敢苟同,但是也不去反驳,他还不想为了杀人而去杀人,最起码他的良心没有完全泯灭,他在商铺里精心为自己的两个老婆挑选了两件衣服料子,然后赶着骡子,驮着一驮子西药,在黑道老板手下人的护送下,出了长安城,追赶八路军的骡马大队。

    骡驹子已经在山寨上入伙,骡驹子的行踪不可能不让杨九娃知道,按照山寨上的行规,土匪们所有的收入必须上缴给山寨,然后由山寨给大家分配,可是骡驹子贩卖的是自己生产的大烟,而且这宗买卖山寨上并没有参与。杨九娃对他的弟兄们的管理本身就很松弛,原先土匪们劫得的财物中饱私囊的很多,杨九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大家伙儿开心,一般不去追究。

    可是骡驹子这个人让八路军小分队头痛,王世勇并不清楚上级会派金宝川来专门组织地下运输队,在使用骡驹子这个人方面考虑不周,现在把骡驹子贸然打发,双方都了解对方的底细,万一捅下娄子损失谁也无法预料。

    王世勇跟金宝川商量了许久,决定出高价将骡驹子驮回来的一驮子药品收购,然后委婉地告诉骡驹子,双方捆在一起风险太大,还是暂时分手。

    骡驹子坦然一笑:“咱们做得都是黑道生意,黑道上风险跟机遇共存,原先日子过得紧吧,想靠替你们赶脚挣一点钱糊口,现在骡驹子有钱了,放心吧我不会要你们的酬金,可是大家都在一条道上谋生,恐怕难以分手”。

    金宝川跟王世勇相视一笑,这骡驹子说得也是实情。正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人高声喊道:“王世勇在不?这老王也真不够朋友”!

    王世勇知道谁来了,赶忙出门相迎,杨九娃带领着疙瘩、楞木二位弟兄,在烂窑面前的空地上下马,把马拴在树桩上,然后三人一起进屋,土窑内一下子涌进几个壮汉,显得狭小了许多。

    杨九娃大大咧咧,反客为主,在土窑内唯一的一张凳子上坐下,然后开门见山,直接就说:“杨某听得王世勇贤弟最近做大生意,特意前来恭贺,捧场,谋求分得一杯羹”。

    王世勇脸上笑着,心里暗暗叫苦,这杨九娃是一尊煞神,惹不起也得罪不起,可是他不得不应酬:“杨兄误会了,前方将士跟日本鬼子浴血奋战,缺少弹药和医药,我们这种买卖只赔不赚,只是为了给前方将士补充补给”。

    杨九娃进一步要挟:“贤弟你应当知道你在谁的地盘上做事,应当懂得黑道上的规矩”。

    金宝川没有见过杨九娃,但是久闻其名,感觉中杨九娃不是那种雁过拔毛之人,况且过去曾经给八路军帮过忙出过力,今天贸然提出要什么“买路钱”,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他试探着问道:“杨兄,我猜你不缺那几个小钱,不会那样小气,是不是还有什么打算?说出来大家共同应对”。

    杨九娃看金宝川一眼,感觉眼前这个人不卑不亢,说话掷地有声,不容小觑,于是问道:“这位贤弟面生,想必是新来的兄弟”?

    金宝川从容应对:“正是,鄙人金宝川,老家东北,几年前从东北逃难到此。在郭宇村落脚,表兄张大山,曾经跟杨兄有过交往,想必杨兄一定清楚”。

    张大山在黄河岸边跟日本鬼子拼刺刀的故事广为流传,在黄河两岸人们的心目中竖起一座丰碑,杨九娃肃然起敬,一只独臂一挥:“奶奶个怂,小日本真可恶!张大山好样的,杨某佩服”!

    王世勇顺口说道:“我们借杨兄一块宝地,落脚谋生,如有不周,还望杨兄多多海涵”。

    杨九娃慨然:“贤弟误会了,以为杨某要收买路钱,其实不然,咱打开窗子说亮话,杨某从来不会给朋友为难。只是,杨某现在还存有一些烟土,想趁贤弟南下长安之际,顺道给杨某稍上一些,烟土销售以后,杨某定当酬谢”!

    王世勇跟金宝川互相对视着,这个要求看似突然,其实在预料之中,刘副军长已经给杨九娃、李明秋二人留足了面子,最起码在目前,他们二人再不能给刘副军长增添一点麻烦。眼看着今年的新烟将要收割,杨九娃还有许多旧烟没有销售,打家劫舍难以维持生计,做黑道生意成为土匪们唯一的收入来源,黑道上烟土的利润最大,这一点谁都明白,杨九娃走投无路,只得来找王世勇,想跟王世勇一起,贩运军火和大烟。

    鸦片给中国人民造成的贻害无穷,当年八路军虽然没有能力限制鸦片的蔓延,最起码八路军的队伍内部必须保持纯洁,八路军通过秘密通道运输枪支弹药是为了打日本,这一点即使沿路检查出来也能据理力争,可是贩运烟土就另当别论,万一被查获就给国民政府留下把柄,国民政府本身就对八路军心怀芥蒂,到那时你就是浑身都是嘴也难以说清。

    杨九娃可不管那些,土匪们本身就是亡命之徒,他看王世勇久久沉默不语,不由得火起,大声质问道:“我杨某哪一点对不住你们八路?当年谢掌柜(谢子长)在陕北闹红时我杨某就给他贩运过武器,这一点张三和牛二心里最清楚。红军路过凤栖时就是杨某给他们带路,你们刚来凤栖那阵子,我杨某人也给你们没有少帮忙,这阵子我有事相求,想不到你们给我杨某一点面子也不留,罢罢罢!以后你们再遇到什么难场事,别怪我杨九娃做事不留情”!

    这本身就是要挟,你不答应也得答应。王世勇满脸堆笑,连忙奉承道:“哪里哪里,谁不知道杨兄是盖世英雄,杨兄大人大量,不会计较小弟考虑不周。只是咱们做的都是黑道生意,万一被查出来罪责不轻,小弟正在想一个万全之计,使得我们两家的生意互不干扰,遇到风险又能互相照顾”。

    杨九娃冷笑:“别给鸡带串铃了,杨某能吃几碗干饭咱心里清楚。如果没有风险我找你干逑!能不能就一句话,别在这里磨蹭”!

    金宝川思忖良久,终于开口说:“大家同在一条道上谋生,互相不帮忙就说不过去。杨兄的忙我们无论如何也得帮,不过得给我们时间,让我们把风险降低到最低程度,虽然说大家都把脑袋提在手里干这营生,但是说到底还是为了活命,杨兄你说对不”?

    老实说杨九娃也不想把事情弄僵,战争年代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杨九娃在黑道上摸爬滚打几十年,也能掌握得来火候,这时,他借驴上坡,话也说得圆溜:“这位兄弟没有见过面,但是说的话在理,人爱听。就这么定了,我把楞木和骡驹子派给你们,究竟怎么运作你们自己商量”。

    杨九娃说完就要走,被王世勇伸手拦住:“杨兄,你不能小瞧老弟,咱们吃了饭再走”。

    杨九娃哈哈大笑:“贤弟看你把话说到哪里去了,这贩运烟土之事确实让贤弟为难,老实说杨某也是没有办法才来找你们,往后八路军如果在凤栖有什么难场事,杨某定当两肋插刀”!

第三百二十四章

    那一日凤栖城的南城门大开,一街两行站满了士兵,听说要欢迎一位重庆来的要员,连凤栖学校的学生也全体出动,手里拿着小旗子,上面写着欢迎的字眼。

    太阳快落山时只见一排溜小汽车瞪着眼珠子姗姗而来,那场面何等宏大,有人看见胡总司令的小车也排在靠后的位置,可见这个要员非同一般。

    至于那要员是个什么官员?大家不得而知,他来凤栖究竟干什么?这仍然是个谜,普通老百姓不需要知道那些。只是那要员从凤栖走后,大家才得知,那要员名叫何应钦。何应钦走后凤栖发生了两大变化,第一件是驻军明显地比过去增加了许多,第二是刘副军长的“副”子去掉了,升职为名副其实的军长。

    簸箕掌仍然驻扎着炮团,这个炮团直接归刘军长管辖。撇撇沟的钱营长也升职为钱团长。唯有郭麻子的职位没变,仍然驻扎在瓦沟镇,管辖着他的几百老部下。

    那一日郭麻子正坐在他的官邸想心思,五十多岁的人了早已经心灰意冷,不指望在仕途上有所建树,其实刘军长还征求过郭麻子的意见,希望将郭麻子升职为师副参谋长,郭麻子思忖再三,感觉中副参谋长有职无权,他委婉地推辞。感觉中目前的当务之急是为他自己制造一位后人,可是无论郭麻子怎样耕耘,雀儿的水田里依然寸草不生。为此郭麻子心急如焚,常常关起们来暗自叹息。

    突然一声“报告”!郭麻子听那声音好熟悉,他稍微犹豫了一下,那人已经迫不及待,掀开门帘自行进入。郭麻子眼前一亮,这不是闫培春是谁!?

    光阴似箭,转瞬间分别已经两年,这两年时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郭麻子的两个保镖全部被刘副军长挖走,关剑锋沦为日本特务被刘军长投进大狱,目前是死是活不得而知,闫培春听说在宝鸡军校学习,看样子已经毕业。

    郭麻子把闫培春的双臂抓住,忍不住老泪纵横,闫培春跟郭麻子情同父子,有过患难与共的经历,小伙子重返凤栖后,就迫不及待地纵马驰骋,来到瓦沟镇探望老领导。两人就那样久久地对视着,竟不知说什么好。

    雀儿从里屋出来,看见屋子里来了一位年轻英俊的军官,不觉眼前一亮,心也随之波动,泛起一阵涟漪,她的目光在闫培春的脸上停留,不由得发出由衷的赞叹:“小伙子你长得真帅”。

    郭麻子心里酸酸地,说不上什么感觉。其实他对雀儿越来越不满意,这个女人太浪,常常让郭麻子难堪,郭麻子脸上讪笑着,对雀儿说:“闫培春是我的一位老部下”。

    雀儿并没有理会郭麻子,说出来的话更加放肆:“小伙子你结婚了没有”?

    郭麻子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吼道:“雀儿你先出去!我们正谈公务”。

    别看雀儿平时爱在郭麻子面前撒娇,郭麻子真正发起火来雀儿还是有些害怕,这些军爷不好侍候,雀儿能掂量得来自己的轻重,雀儿的眼眶里噙满了泪珠,一扭一扭地进了里屋。

    郭麻子这才说道:“小闫,你今天来就不用走了,我吩咐伙房给咱们做几个菜,咱们好好喝一杯”。

    哗啦啦客厅内涌进来一大堆老兵,这些人全是闫培春以前的战友,大家看小闫一身笔挺的军装,佩戴着团长的肩章,不由得啧啧称赞:“这闫培春比我们有出息”。

    一会儿酒菜上齐,客厅内只有一张桌子,不够级别的下级将士自然退位,可是有些人仍然不走,站着跟小闫大声寒暄。

    郭麻子性情中人,看到这种场面也有些心软,他吩咐伙房再做一些酒菜,院子内支两张桌子,让那些老部下们坐在院子内喝酒划拳。可是几乎所有的老兵都认为自己有资格上桌子喝酒吃菜,一下子院子内涌进来一百多名老兵,这些老兵们跟着郭麻子出生入死,几乎把两张桌子掀翻。郭麻子见此情况离了座位来到院子里,派人喊来了主管伙食的司务,让司务到瓦沟镇街上的肉铺里买两头肥猪,告诉大家稍等,一会儿每个人都有机会喝酒划拳。

    闫培春看到这种场面有些感慨,想当年郭麻子在凤栖城里是何等的气派,现如今凤凰落架不如鸡,蜗居在瓦沟镇苟延残喘,更可怜那些跟随郭团长几十年的老兵,他们已经无家可归,只能抱成一团苦度时月,除过喝酒、赌博和嫖女人,再也无事可做。闫培春思忖良久,试探着问道:“郭团长,容晚辈说一句不恭的话,你有没有想过,树挪死、人挪活,为什么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此话如果出于别人之口,郭麻子大可不必介意,延安方面的八路为了策反这支杨虎城将军的残部,已经把办法想尽。可是郭麻子仍然死抱着一个理念不放:“宁党国负我,我忠心不负党国”。可是闫培春竟然在这种场合说出这句话,不能不引起郭麻子的警惕,他乜着眼睛看了这个老部下许久,终于忍不住反问道:“闫团长,你是党国的新锐,是不是也来试探我郭麻子对党国的忠诚”?

    闫培春连连摇头,为自己刚才说话失口懊悔不已,他知道这位老领导的脾气,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韧劲,的就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因为郭麻子认准的是一条死理,他不无惋惜地说道:“老领导,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别太苦了自己”。

    郭麻子一声苦笑:“要不是为了这些弟兄,有时我真想了结自己”。

    几个跟随郭麻子几十年的老部下一起端起酒杯,齐声喊道:“闫老弟说得在理,郭团长,别跟自己较劲”!

    站在院子里等着喝酒的老兵们再也忍不住了,有人竟然拉出了哭声:“郭团长,刘师长来凤栖两年不到,从师长升职为军长,官升几级,我们来凤栖几十年,仍然是一员老兵,东渡黄河捡得一条生命回来,谁来关心我们”?

    有人甚至喊出:“干脆跟杨九娃入伙,当个土匪也比受这窝囊气快活”!

    有人索性不管不顾,喊出来要参加八路。眼看着一场士兵的哗变在即,郭麻子头上冒出了汗珠,这种积怨由来已久,老兵们都憋着一肚子怨气,看来老兵们要胁迫郭麻子做出决定,要么上山当土匪,要么参加八路!再也不蹲在这山沟里活受罪。

    正在这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郭麻子赶紧拿起电话接听,电话那头刘军长非常严肃地质问郭麻子:“我刚才得到情报,你的部下怨气冲天,对党国发泄不满,可否有这种现象”?

    郭麻子汗流如雨,说话都有点口吃,他知道这情报是谁反映的,刘军长给郭麻子身边安了耳目,刚才那个团副正吃饭时溜出去了,团副的办公室也有电话,一定是团副向刘军长做了汇报。郭麻子一边擦汗一边汇报:“刘军长,是是是这么回事,闫培春来了,大家聚在一起喝酒,可能发了一些怨言,我想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电话那头刘军长稍顿了一下,口气有些缓和:“刚才有人汇报,你的那些老部下有人喊着要当土匪,有人喊着要当八路,国难当头,咱们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郭麻子知道,刘军长在用缓兵之计,首先稳住这些老兵们的军心,自己当兵的历史可能已经结束。必须为自己的今后做出打算。他把头上的汗珠擦去,心里冷静了许多,事已至此郭麻子也有点不管不顾,他把电话放下,直接对跟随了自己几十年的老部下说:“我说你们以后说话注意一点,墙外有耳、窗外有眼,刚才我们的谈话已经有人给刘军长反映过去了”。

    正好团副打电话汇报完毕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老兵们的火气一点就着,大家又把一腔怨气全朝团副发泄,有人甚至掏出手枪,要跟团副拼命,那团副也是个拼命三郎,这个人物还是有一些背景,听说刘军长也怵他三分。他一使劲将桌子掀翻,菜菜汤汤洒了一地,撸起袖子指着自己的脑门:“来吧,有种朝这里打,今日你把爷打死,爷要你们这一百多条汉子抵命”!

    只见闫培春不知道怎么一动作,那团副膝盖一软,立马双膝跪地,闫培春也不是吃素的主,伸出拳头在团副面前晃了一下,有种临危不惧的霸气:“小伙子想在这里耍横,你还嫩了点,我跟你到刘军长面前对质,凭什么说这些老兵对党国不忠”?

    老兵们早都对团副积了一肚子怨气,这阵子看团副被闫培春制服,一起涌上来把那崽娃子拳打脚踢,正打得不可开交时突然团部四周枪声大作,原来团副带来的亲信部队已经将团部包围。

    团副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今天老子跟你们拼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闫培春没有想到,他回到凤栖的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不可收拾的乱局,他知道自己不可陷进去太深,最起码在目前他要取得刘军长的信任,看样子这团副是刘军长的心腹,不然的话不会这样嚣张。正在这时郭麻子从里屋出来,腰里缠满手榴弹,那些手榴弹全都取掉把柄上的保险盖,导火索拉绳串在一起,他一下子把团副拦腰抱住,显得出奇的冷静:“郭某已经想好了,怎么个死法都是死,要死就死个轰轰烈烈,今天,为了这一百多个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兵,郭某只要求你做到一点,马上命令你的亲信撤兵!然后咱俩共同去面见刘军长,要求刘军长给这些老兵们发点路费,打发他们回到故乡了结残生,如果你不按照郭某说的去做,咱俩就同归于尽”!

    枪声停了,院内院外静悄悄,郭宇村的内讧死了七条人命(至少有人这样认为),这次内讧要死多少人不得而知,最起码团副也不想死,他主要想威吓一下郭麻子,想不到反而惹火烧身,事已至此必须找个台阶下来,这件事搞不好团副自己也要吃亏。

第三百二十五章

    那场一触即发的冲突终于没有继续扩大,冲突的双方各自后退了一步,大家都从自己的切身利益考虑,感觉到继续闹下去两败俱伤,团副喝令自己的人员撤退,郭麻子也安慰自己的老兵,他会给大家讨回公道。

    闫培春觉得自己该走了,打算向郭麻子告辞,正在这时突然听到汽车声响,郭麻子一想不好,自己的末日来临,肯定是刘军长接到团副汇报,亲自驱车前来看个究竟。汽车在团部门口停稳,郭麻子带领着他的部下列队迎接,车门子打开,郭麻子傻眼了,汽车里竟然下来李明秋。

    这是什么意思?让郭麻子猜想不透。李明秋一下汽车哈哈大笑:“好香!我真有口福”。

    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博弈,郭麻子惊魂未定,看见李明秋他有点不知所以,竟然问道:“李兄,刘军长给你什么口谕”?

    李明秋愕然:“郭兄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没有睡醒?刘军长是我亲家不假,他能给我什么口谕,赶快把道儿让开,放我进去”。

    郭麻子大梦初醒,感觉中李明秋是来串门,根本不会染指军务。他上前拽住李明秋的胳膊,说话有点哽咽:“李兄,郭某又遇到麻烦事了,正想找一个挚友倾诉”。

    李明秋拍拍挚友肩膀:“郭团长戎马一生,怎么越老越心胸狭窄?怕什么?是不是无米下锅了?还是谁借了你二升谷糠没还”?

    郭麻子揩泪道:“刚才那一幕你没见到,差一点命赴黄泉,李兄再也见不到郭某”。

    李明秋这才注意到,院子里的气氛确实有点不同,小小的院子里竟然涌进了一百多名老兵,这些老兵跟着郭麻子出生入死,一个个满脸怒气,好像要跟谁拼命。再看看一个年轻的军官军服笔挺,看起来好面熟。李明秋想想,突然想起来了,这就是郭麻子的两个得力保镖之一,叫什么名字已经记不清。他上前跟那军官握手,试探着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给郭团长当过警卫”。

    闫培春回答:“李前辈好记性,我叫闫培春,刚从宝鸡军校毕业。前来探望老领导,想不到发生了一点摩擦,那些老兵们发了几句怨气,被团副告到刘军长那里,老兵们不服,差点发生火拼”。

    李明秋叹一口气:“我说呢,刚才郭兄情绪不对,背过朝廷骂皇帝,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看来小闫在刘军长面前很有面子,还希望闫长官在刘军长那里美言几句,替我这位郭兄开脱”。

    郭麻子插言道:“小闫刚刚回来,别给小闫为难。这身狗皮(军装)我早都穿够了,大不了跟杨虎城将军关在一起。不过可怜这些老兵,我为他们的下场担心”。

    大家来到客厅坐下,闫培春看见李明秋来了,也不好意思提前告辞,稍倾,勤务兵进来询问道:“是否可以开席”?

    李明秋吩咐勤务兵:“汽车上有一箱子西凤,搬下来跟弟兄们同饮”。

    郭麻子吃惊地回过头:“李兄你这是怎么了?最近是不是挖了一窖黄金”?

    李明秋言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遇事想开些,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今日我来你这里,有三喜”。

    郭麻子开言道:“李兄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大喜?说出来大家共同分享”。

    说话间勤务兵已经将桌子上的菜肴上齐,李明秋端起酒杯先敬郭麻子:“郭兄,李某首先向你恭喜”。

    郭麻子诧异:“李兄别开玩笑了,我一生倒霉透了,能有什么喜”?

    李明秋故意虚晃一枪:“郭兄不想听就算了”。

    郭麻子突然心里一激灵,有点心血来潮,一年多没有见到儿子郭全中了,该不是——,郭麻子脱口而出:“该不是我的儿子有喜”?

    李明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砸吧了一下嘴,这才说:“这叫心灵感应,郭兄抱孙子了,我那个侄女李娟给郭兄生了一个大胖孙”。

    郭麻子喜极而泣,也不管院内屋内众多老兵,竟然放声大哭:“想不到我郭麻子在这个世界上还留下了血脉”!

    院子里喝酒的弟兄不知就里,还以为郭团长又为刚才差点火拼而伤心,大家侧起耳朵细听,方才知道郭麻子有喜,于是屋里屋外一阵欢呼,这种场面经久不见,老兵们难得这样开心。

    只有一人脸胀成猪肝,那就是雀儿,这个消息对于雀儿来说无关紧要,可是心里却无来由地吃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伤心,只觉得耳朵嗡嗡发鸣,她跟郭麻子结婚没有考虑许多,这个浪荡的女人只是贪图享受,现如今雀儿发觉郭麻子有时对她很讨厌,让她感到失落,看样子他们之间婚姻的基础并不牢固,说不定郭麻子那一天不高兴了,将雀儿一脚踢出……雀儿也哭了,哭得比郭麻子还伤心。在座的人心里一怔,立马明白过来,这个女人吃醋了。不过大家并没有在意,继续大声喧哗,为郭麻子恭喜。只是郭麻子回头看了雀儿一眼,不痛不痒地说:“你累了,先回屋去歇息”。

    少顷,郭麻子又问:“李兄,你刚才说有三喜,这才是第一喜,说说其他两喜”。

    李明秋这次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宣布:“我的二儿子李怀信跟屈秀琴择期结婚,李某亲自前来给郭兄下书”。

    郭麻子又恢复了往日的豪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郭某一定前往恭贺!”。

    李明秋吃了一口菜,拐弯抹角地宣布了第三件喜事:“刘军长喜添了一个外孙女”。

    郭麻子稍一愣神,马上明白过来:“这么说来李兄也有了孙女!值得恭贺,值得恭喜,我看咱俩的喜酒一起办”。郭麻子神态又有些黯然:“不知道全中认不认我这个老爹”。

    这倒是一道难题,临行前李明秋曾经跟叔叔铁算盘长谈,铁算盘说他这个孙女女婿很犟,认为他出生在郭善人家的炕上,郭善人自然是他的老爹。别说郭麻子当个团长,即就是当个总统又能怎样?可是这些话不能说到桌面上,自从牡丹红死掉以后,郭全中跟郭麻子彻底断绝了往来,这对于郭麻子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感觉到很受伤。

    李明秋稍一停顿,郭麻子马上明白了一切,不过李明秋说得很婉转,他说:“这不要紧,我会对全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明白这个世界上亲情最重要,别再跟自己过意不去”。

    这次,郭麻子显得很大度:“不管全中认不认我这个老爹,我都认他那个儿子,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一条血脉”。

    那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喜宴,喜宴的主持人是铁算盘,尽管凤栖人仍然在津津有味地谈论铁算盘跟儿子媳妇睡觉那一段典故,可是对于铁算盘来说,给重孙子(铁算盘心里明白,这实际上是他的外孙)冲喜是他人生中又一座里程碑,儿子软馍已经彻底没有了希望,每天只会捏那些毫无生命力的、稀奇古怪的泥人,孙子李怀德也已经二十出头,好像没有讨媳妇的欲望,父子俩好像墓室里出土的陶俑,在卢师傅的作坊里寻找他们的乐趣,对于外部世界不闻不问,这个家里唯一的希望就是孙女李娟和她的丈夫郭全中。现在,郭全中又喜添一丁,不能不让已经年届七十的李守义(铁算盘)老泪纵横。

    虽然是座四合院,可是由于年久失修,铁算盘的老院内椽檩蘖朽,瓦片脱落,一副衰败的景象。铁算盘不是没有钱,而是没有心思整修自家的老宅,给重孙子过满月只能选择在叫驴子酒馆,凤栖人议论归议论,可是在行礼赴宴上仍然给足了铁算盘脸面,几乎所有的头面人物都前来赴宴,那宴会也办的颇有规模,不论怎么说年翠英仍然是郭全中的嫂子,侄子过满月年翠英不可能不尽心尽力,虽然他们过去曾经有过矛盾,双方都有意愿弥补他们过去的隔阂。

    最尴尬的要算郭麻子。孙子过满月应当是郭麻子的喜事,可是郭麻子却高兴不起来,按常规郭麻子应当去宴会厅应酬客人,可是郭全中死牛顶墙,硬是不肯承认郭麻子这个亲生老爹,并且信誓旦旦地说,坚决不允许郭麻子在宴席上出现!李明秋无可奈何,只得在自己家里设宴,杨九娃带了疙瘩和楞木,郭麻子带了参谋长和警卫员,几个人围起桌子就坐,李明秋拿出一瓶珍藏多年的茅台,大家一边喝酒一边感叹人生苦短,转瞬间老之将至,好汉莫提当年勇,看起来日暮途穷,得为自己的以后做点打算。

    郭麻子坐上席,一言不发,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停一会儿突然听见院子内传来婴孩的哭声,那是满香心软,特意从隔壁院子里把郭麻子的亲孙子抱过来,让郭麻子抱抱孙子,了结爷爷的一片心愿。郭麻子颤栗着站起来,五官挪位,面部痉挛,脸上的麻坑跳跃着,好似跳蚤爬满一脸,那场面不忍直观。就连杨九娃也感动了,直言道:“郭兄,把孩子抱一抱,活到咱这种岁数,难”!

    郭麻子抖索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只金麒麟,把麒麟挂在孩子的脖子上,然后说:“我一生杀人无数,这身子不干净,孙子我就不抱了,今日见孙子一面,死后跟我的老爹有个交代”。

    这时,只见软馍跟李娟挽着手,从大门内走了进来,那软馍一身泥土,邋遢不堪,而李娟则身穿大红棉袄,刚生了孩子的女人娇柔妩媚。

    软馍站在桌子前,嘻嘻笑着,端起一杯酒,一说话,眼斜鼻子歪:“你是郭团长,对不?咱俩是亲家,对不?这孩子是你的孙子,对不?是我的外孙,对不?伙计,想开些,全中不认你,我让李娟认你,娟儿,给你爹磕头”。

    满座皆惊,看起来这憨憨不憨,竟然懂得人情礼仪,李娟给郭麻子跪下了,叫了一声“爹”,虽然那叫声很勉强,李娟的喉咙里像含着一颗核桃,可是却令郭麻子大为感动,郭麻子响响地答应了一声,那响声直冲云霄,徘徊在凤栖镇的上空。

第三百二十七章

    郭麻子坐着没动,不过说出来的话照样让刘军长难以下咽:“郭某生是党国的人,死是党国的鬼,宁人负我,郭某忠心不负党国”。

    李明秋把那张纸条拿起来看了一下,站起来,临走时又撂下一句话:“亲家,郭兄来凤栖将近三十年,在凤栖还是有一定的人气,怎样处置郭兄是你自己的事,不过恕我直言,这件事处置不当关系到刘军长的威望”。

    刘军长一摆手:“没你的事了,你走吧”。

    李明秋怀揣着那张纸条,一路走一路想,看样子刘军长也不想把郭麻子、杨九娃怎么样,极有可能是杨九娃多心,把刘军长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李明秋推开大门进入自家院子,感觉到一股森煞之气,看郭麻子的两个警卫守在大门口,房屋顶上也好像有人。李明秋站在院子里大声喊道:“事实的真相跟杨兄说的根本不一样,杨九娃你搞什么鬼”!

    疙瘩和楞木从屋顶上跳下来,杨九娃竟然藏在茅房里边,看来这几个人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跟前来缉捕他们的官军拼命。

    大家跟随李明秋走进上屋,李明秋拿出刘军长开的路条让杨九娃看,讥讽道:“你以为你是谁?刘军长想杀你不需要自己动手,你们要走这阵子就可以出城,要想留下明天早晨再走,去留都悉听尊便,李明秋不用跟上你们受惊”。

    杨九娃嘿嘿笑着,一点也感觉不来尴尬,反而调侃道:“还是李兄面子大,你为什么出来时不连郭麻子一同带上”?

    几个人正在屋子里说话时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杨九娃立刻大惊失色:“肯定是刘军长后悔了,又派人来抓我们!李明秋想不到你也落井下石,当了刘军长的帮凶”!

    李明秋稍微思忖了一下,说:“杨兄你先别忙下结论,容李某出去看一下究竟”。

    想不到杨九娃竟然把枪掏出来顶在李明秋的脑袋上,一脸痞相:“杨某今日活到头了,想拉一个人垫背,李明秋我今日总算看清了你的面目,要死咱俩死到一起”!

    李明秋嘿嘿笑着,一点也不怯惧:“杨九娃你别狗急跳墙、杯弓蛇影,咱俩一同前去开门,如果是刘军长来抓你,你先将我一枪崩了,行不”?

    杨九娃疑惑着把枪收起,这时疙瘩开言了:“大哥,李兄不是那样的人,不要伤了弟兄们之间的和气”。

    这时,大门吱一声开了,听见院子里郭麻子的说话声:“杨兄走了没有?郭某特意赶来送行”。

    原来,满香听见上屋子闹事,自己起来亲自打开大门。大家想不到郭麻子突然出现,全都哗然,杨九娃更是感觉不可思议,问道:“刘军长怎么会放你出来”?

    郭麻子哀叹一声:“我跟你不同,我是军人,军人必须服从命令。刘军长让我来送送你,借以消除相互间的误会。另外,我的两个警卫员暂时不能回去,担心那些老兵见我没有回来,无端猜疑,引起哗变”。

    一行人来到东城门前,李明秋把刘军长亲自开的路条让卫兵看过,守城的卫兵不敢怠慢,立马把城门打开。杨九娃不由分说,挽起郭麻子的胳膊,想把郭麻子拉上他的战车。郭麻子奋力地甩脱杨九娃,还是那句亘古不变的老话:“宁肯朝廷负我、我忠心不负朝廷”!

    杨九娃哀叹一声:“郭兄呀,你迟早有后悔的时候”!

    李明秋嘱咐守城的卫兵暂且不要关城门,他想再送杨九娃一程。大家来到东门外的骡马大店,各人牵出自己的坐骑,杨九娃回头向李明秋道歉:“李兄,对不起,刚才杨某错怪了你”。

    郭麻子嗔怪杨九娃:“杨兄呀,你这火爆脾气也得改改,你今晚能顺利出城,多亏了李兄”。

    几个人翻身上马,在马上向李明秋、郭麻子抱拳告别,一片薄云遮住月亮,满世界混沌一片,马蹄声渐远,李明秋突然对郭麻子说:“郭兄呀,我猜刘军长嫌你是个累赘,想把你一脚踢开,奉劝你还是要留意,不要一条道儿走到黑”。

    郭麻子哀叹一声,说他早都明白刘军长的用意,不过他只有留下来,才能保全杨九娃安然无恙:“你想想看,如果我们两人一同逃走,刘军长岂肯善罢甘休”?

    李明秋一想也是,不过他还是安慰郭麻子:“我想我那个亲家也不会把你怎样,郭兄在凤栖活得还是有些人气,刘军长要将你断然处置,对他不利”。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十字路口,郭麻子的两个卫兵已经等待在那里,于是两位生死之交互道一声珍重,在十字路口分手。

    第二天早晨刘军长还在睡梦之中,卫兵进来将刘军长叫醒,说官邸外来了几个老头子情愿,他们声言要见刘军长,带头的老头还是那位十二能。

    刘军长一边穿衣一边在想:这阵子好像凤栖没有什么大事,这十二能请的哪门子愿?不过刘军长还是有些亲民倾向,不论谁来访问他都热情接待,刘军长让卫兵把情愿的几个老头子带到他的办公室稍等片刻,他洗完脸马上就出来接待。

    十二能已经来过这里几回,对刘军长这个人非常熟悉,他看见刘军长从里屋出来,没有任何寒暄,便直接诘问:“今天早晨满凤栖县城传出了一道新闻,说刘军长已经将郭麻子团长羁押。这个消息可否属实”?

    刘军长略感惊讶,昨天晚上才发生的事,今天早晨就传遍了全城。看来这人心不可欺,正如李明秋所说,郭麻子在凤栖城里活得还是有人气。十二能问得直接,刘军长回答得干脆:“郭团长在我这里不假,不过我并没有将他羁押,而是考虑到郭团长年事已高,想把他的职务变动一下。这是军务,不容民间干涉”!

    十二能一生活得刚直不阿,什么样的大官都见过,一点也不怵官家,他站得端直,瘦骨嶙峋,昂然一身正气:“可是今早凤栖县已经家喻户晓,大家奔走相告,传言不断,说刘军长要将郭麻子就地正法,我等前来求情,郭团长乃抗日英雄,希望刘军长三思而后行”。

    正在这时郭麻子从门外进来,面朝十二能和几个老人作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郭某不才,愧对乡亲们厚爱。刘军长不是那个意思,希望大家不要瞎猜”。

    这里刚刚把凤栖县的几位元老送走,只见一队小学生唱着抗日的歌曲、在老师的带领下前来情愿,学生们排着队站在刘军长的官邸前,伸出小小的拳头高喊:“团结起来、一致抗日!反对内耗”!

    小学生们只有十来岁,这些口号肯定是老师教他们喊的,他们可能还不懂得其中内涵,一张张稚嫩的脸上显出天真无邪。刘军长的内心里滚动着炙热的熔浆,转瞬间就要爆发,这简直驴头不对马嘴,解职一个团长竟然遇到了这么大的阻力!静思之,这里边没有什么阴谋,全是民间老百姓爆发出来的热情,原因也很简单,郭麻子抗日有功,那场失败的东渡黄河及大地提升了郭麻子的人气。刘军长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就坐,任由学生们在门外高喊口号,他喊来了勤务兵,让勤务兵去杂货铺子买来了一袋子洋糖,给每个学生散发了几颗,对学生们说:“你们回去吧,在教室里好好学习功课,老师们留下。

    这些老师们几乎全都来自沦陷区,满怀报国热情,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刘军长要将抗日英雄,杨虎城将军的老部下郭麻子处置,于是集结起来,带领学生们来情愿。老师们对杨虎城将军心怀敬仰,对那场长安兵谏有自己独到的见解,郭麻子东渡黄河打日本在凤栖家喻户晓,凤栖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凤栖人对外族入侵嫉恶如仇。

    卫兵进来,准备给这些老师们泡茶,刘军长一摆手,打发卫兵出去,然后毫不客气地对老师们说:“吾乃一介武夫,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有种的在战场上跟日本人刺刀见红,别在这里干扰军务!你们都给我出去”!

    老师们看刘军长凛然正气,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无人应对,但是他们也不走,还想把事实的真相弄清,这时,一个年纪大点的老师说:“我们只是恳请刘军长手下留情,别对郭团长——”。

    刘军长站得笔直,对这些秀才们不屑一顾:“怎样处置郭团长是军务,你们无权干预”!

    老师们灰溜溜地离开了。当年凤栖才有一所小学,只有那么几个老师,他们没有强大的后台支撑,对刘军长的气魄还有些敬畏,那场学生情愿的闹剧迅速平息。

    这里刚刚把那些学校老师打发走,邢小蛮不期而至。邢小蛮自从跟屈满盈结婚以后,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线,一心一意经营自己的小窝,小日子过得颇为惬意。刘军长乐得邢小蛮这样,对这个师副参谋长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那邢小蛮进入刘军长的办公室也不喊报告,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好像他是刘军长的上司,开口问道:“邢某听说刘军长要将郭团长处置”?

    刘军长忍无可忍,大怒:“怎样处置郭麻子是我自己的事,跟你们无关”!

    邢小蛮嘿嘿一笑,显出一脸痞气:“刘军长,别人尊敬你,你就是个军长,别人不尊敬你,你就是个槌子!邢小蛮有言在先,郭麻子是我的恩人,你敢动郭麻子一根毫毛,我把你的脑瓜砍下来做尿壶”!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一路走来,刘军长从一个士兵晋升为军长,还没有受过如此羞辱,他嘴唇哆嗦着,怒不可遏:高喊一声:“来人”!立马涌进来五六个体格健壮的卫兵。大家把枪掏出来对准邢小蛮,一场冲突不可避免,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邢小蛮坐着没动,张口问刘军长:“开弓没有回头箭,刘军长三思而行”。

    那些士兵们的注意力稍一分散,邢小蛮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些士兵们手中的武器一一没收,紧接着一下子撕开外衣,刘军长看得目瞪口呆,邢小蛮将炸药雷管绑满身。

    但是刘军长不能服软,他还是站得笔直,质问邢小蛮:“为了搭救一个郭麻子你赔上自己的性命,是否值得”?

    邢小蛮说得有点凄然:“我们这些人的小命不值钱,但是有一身贼胆,别说你当个军长,蒋委员长要处死郭麻子我都会拼死相救。今日里邢某死到刘军长的帐下,明日里重庆的中央日报又在头版头条刊登轰动全国的要闻!邢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刘军长也会名噪一时”。

    刘军长想起了一句古语:民不畏死、何以死要挟?看来对付邢小蛮这样的亡命之徒来硬的根本行不通,他转换了一种口气,反问道:“你听谁说我要将郭团长处置”?

    邢小蛮回答:“今早我正在睡觉,突然听见院子里岳丈在喊,小蛮,快起来看看,刘军长今天要枪毙郭麻子,郭麻子现在正羁押在刘军长的大营里,我穿上衣服,顾不得洗脸,就赶来了”。

    刘军长方知道,这种讹传不知道由谁发起,把一座凤栖城弄得乌烟瘴气,看来郭麻子的威望比刘军长自己还高,也许跟杨虎城将军有关,不论蒋委员长怎样处置杨虎城将军,杨虎城依然活在陕西人的心里,郭麻子是杨虎城将军的老部下,而且是仅剩的唯一一支杨虎城将军的旧部。看来当初把郭麻子从山西战场救回来有些失误,养虎为患,造成了今日这种被动的局面。

    不过,解铃还得系铃人,刘军长命令道:“让郭团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郭麻子近两年备受折腾,早已经身心俱疲,心想被解职也是一个不错的下场,无官一身轻,他想好好睡一觉,把这一辈子的烦恼一股脑儿甩掉,从今后跟那些村里的老头子一样,蹲在阳墙角捉虱子,管他妈嫁谁!

    刚把凤栖县的那些老人送走,懵懂入睡,猛然间又被刘军长的卫兵喊起来,郭麻子揉着发涩的眼睛坐起来,问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卫兵回答:“刘军长叫你,你去了就知道了”。

    郭麻子走进刘军长的办公室,看见邢小蛮正跟刘军长对峙,他瞬间明白了一切,这个莽撞的汉子为了搭救郭麻子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郭麻子有些心热,思想起二十年前和尚壕里的那一幕,那时只要郭麻子手指一动,面前这条汉子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时的郭麻子血气方刚,正处于人生事业的巅峰,神差鬼使,他竟然朝天打出一梭子子弹,从枪口下挽救了邢小蛮的性命,想不到邢小蛮知恩图报,二十年后为了搭救郭麻子而不惜跟刘军长拼命。

    郭麻子心热了,掉下一串泪珠:“小蛮,你误会了,刘军长考虑到我年事已高,想让我颐养天年,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小蛮弟不必介意”。

    邢小蛮大声疾呼:“郭兄差夷!那一百多条枪杆子就是你的实力,这个世界我算看透了,你还不如带领着你的弟兄们去投奔杨九娃,快活一天是一天,死了去逑”。

    刘军长站得端直,脸色铁青,邢小蛮话里带刺,明显在挑战刘军长的权威。对待这些人不能手软,必须使出手段将他们制服。刘军长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你们二人给我听好,我这座庙小,供奉不起你们这两尊大神,别说投靠杨九娃,就是投靠八路都悉听尊便”!

    郭麻子知道,这是刘军长说的气话,不过他也回答得有礼有节:“两年前,八路军的联络员就住在郭某的军营里,都没有说服我投靠他们。我是地地道道的陕西人,陕西人有他们做事的原则,我要维护杨虎城将军的威望,不能给杨虎城将军脸上抹黑”。

    这倒是实情,刘军长刚来凤栖那阵子,郭麻子面临着多种选择,可是他宁折不弯,以生命做代价,竭力维护杨虎城将军的尊严。这一点令刘军长敬佩,那不是信仰,是人格品质的体现。

    可是邢小蛮却不同,邢小蛮信奉的是知恩图报,跟一条狗一样,良莠不分,谁给他一块肉吃他就替谁咬人。可是这个人也有他的可贵之处,就是咬起人来特别卖力。

    刘军长思索着,不语。孔子曰,小不忍则乱大谋。刘军长正处于人生的巅峰时期,不会让这些区区小事缚住手脚,想到此刘军长后退了一步:“你们两个给我听好,无规则不成方圆,军队有军队的纪律,想在我的手下干事就必须服从我的管辖,不想在这里干了就请另谋高就”。

    这话明显是说给邢小蛮听的,邢小蛮自从归顺蒋军以来,从不把自己当做一个军人看待,我行我素,想干什么就一定要干成。可是这个人也有他的致命弱点,就是特别依恋女人,邢小蛮燕尔新婚,对自己的妻子屈满盈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不可能离开凤栖,凤栖有他的家,有他相濡以沫的娇妻。

    邢小蛮嘿嘿笑着,显得满不在意:“刘军长息怒,咱这些大老粗,说话冲倒驴,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刘军长脸色铁青,一时竟无以应对。郭麻子看不下去了,从中调解:“小蛮,刘军长为人不错,来凤栖两年,完全对得起咱们,敬人如敬己,咱们不要给刘军长难堪”。

    邢小蛮感觉到目的已经达到,自找台阶下:“我活了大半辈子,走到哪里都猪嫌狗不爱,刘军长是邢某的恩人,邢某走投无路之时,刘军长收留了邢某,以后刘军长遇到什么跌跤把滑处(方言,相当于困难、危险),邢某定当拼命相帮”。

    刘军长感觉到在跟这两个混混说话纯属多余,于是朝他们摆摆手:“你们可以走了,我还要处理公务”。

    走出刘军长的办公室,邢小蛮猛锤了郭麻子一拳:“老兄,当那个鸟官干啥,无官一身轻,走,到兄弟的四合院看看,如果感觉不错,咱们就住在一起,我吃稠的绝不让你喝稀的,没人养活你,兄弟为你养老送终”。

    郭麻子看着这个老部下,心里有些感动,这个世界上生活着无数生灵,每个人的活法不同,看起来邢小蛮玩世不恭,可是特别注重人跟人之间的感情,为朋友两肋插刀是江湖汉子的宗旨,这个邢小蛮为人处事的原则就是知恩图报。

    可是郭麻子并不想跟邢小蛮深交,邢小蛮有时不顾一切,他担心邢小蛮把他焚毁,面对邢小蛮的盛情邀请郭麻子显得为难,他踯躅着说:“我去你那里可能有些不太方便”。

    邢小蛮的眼神变得怪异,他可能猜透了这个老上司的心理,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你以为你是五月的黄瓜,鲜嫩?你是十月的茄子,又蔫又黑!看见每天夜间睡在商铺门前那些饿殍了吗?你跟那些人只有一步之遥”!

    郭麻子倒抽一口冷气,这个邢小蛮话说得很损,但是也不无道理,一旦解职他就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介平民,平生没有学得半点谋生的本领,这往后的日子靠谁?

    郭麻子讪笑着,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自卑,他自嘲道:“小蛮贤弟你误会了,我如今是条落水狗,主人高兴时扔给你一块骨头,主人不高兴时将你一脚踢开”。

    邢小蛮乃性情中人,听到老上级这样形容自己又感觉有些凄然,郭麻子也是一条汉子,谁都有落难的时候,何必要在别人的伤口上抹盐?想到此他轻轻地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这张嘴该打!郭兄也不要太自卑,你还有几个铁杆朋友为你撑腰打气,我看那刘军长也不会把你怎样”。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邢小蛮住的小院,这幢小院是女儿出嫁时四楞子送给女儿屈满盈的,可见女儿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邢小蛮一进院子就大呼小叫:“满盈,来客人了”。

    屈满盈将门帘掀开,郭麻子看见了一个端庄贤淑的小妇人,小妇人看见郭麻子吃了一惊,随即笑了,一笑脸颊上露出俩可爱的酒窝:“凤栖城里的老百姓传言,刘军长要将郭团长枪毙”。

    郭麻子看看邢小蛮,有点不知所以,这股传言不知道从何地刮起,把郭麻子卷入风暴的中心,看来散布谣言的人也心怀叵测,极有可能要将郭麻子置于死地。

    邢小蛮没有对妻子解释,而是说:“你去叫驴子酒馆做几个好菜,我陪郭兄喝几杯”。

    这里屈满盈刚走,刘军长的卫兵慌慌张张进来,见到两个人一边敬礼一边说:“郭团长的老兵们在东城门外闹事,刘军长让郭团长赶快回去”。

    这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郭麻子求救似地看着邢小蛮,希望邢小蛮跟他同去。邢小蛮说:“郭兄你先走一步,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沉得住气,我等媳妇回来打一声招呼,随后就到”。

    郭麻子跟随卫兵走在大街上,只见所有的店铺已经关门,大街上空无一人,刚才还热闹的街市一下子变得冷清,人们习惯了在战争的阴霾中生活,一有风吹草动首先保护自己。郭麻子预感到了问题的严重,该不是杨九娃走漏了风声?

    容不得郭麻子多想,转瞬间两人已经走进刘军长的办公室,只见刘军长神态自若,跟没事一样,看见郭麻子首先说:“解铃还得系铃人,你去劝说你那些老兵们撤退。告诉他们聚众闹事没有好下场,就不相信我这几万精兵对付不了你一百多名残余”!

第三百二十九章

    刘军长没有亲自去调解那一场纷争,而是派下级军官陪着郭麻子登上东城门城楼,几百年风吹雨淋,城门楼子已经蘖朽,看起来摇摇欲坠。郭麻子在城墙上一出现,城门外一百多名老兵立即欢呼:“郭团长我们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刘军长要枪毙连我们一起枪毙,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我们的活路”!

    郭麻子大声问道:“谁说刘军长要将我枪毙?我这不好好地活着”。

    这时,参谋长在城外大声回答:“团副已经接管了团部,把我们从瓦沟镇赶出来,说郭麻子已经被囚禁,今日午后问斩,让我们自谋生路,弟兄们一气之下,步行四十里赶来看个究竟”。

    郭麻子恍然明白,原来是团副在这里作祟,他对陪同的军官说:“这些老兵也太可怜,刘军长已经答应发给他们路费。这件事还必须刘军长亲自处理”。

    紧接着郭麻子告诉他那些弟兄们:“刘军长不会将我处置,但是解散这支残余已成定局。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几十年来你们跟上我风里雨里走过,现如今我们都老了,自然要去我们该去的去处。你们在城下稍等,容郭某跟刘军长交涉,为大家多争取一些路费”。

    有老兵朝天放枪,城楼下大家吵成一团,谁也听不清老兵们到底说了些什么。突然城楼上几十挺机枪一起面朝老兵们扫射,有老兵躲闪不及,倒在血泊之中,这些老兵们在日本鬼子的枪林弹雨中冲杀过来,没有死在鬼子们的枪口之下,却无端地做了自己同胞的枪下之魂。郭麻子亲自目睹了这惨不忍睹的一幕,感觉中有点无法自控,他大吼一声欲将从城墙上跳下去,被一个陪同军官拦腰抱住。

    城墙下的老兵们仓皇后撤,留下了几具尸体。其实那是一场突发事件,谁也没有下令开枪,守城的卫兵们看见老兵打枪,于是他们也朝老兵们对射,大多数士兵都朝天鸣枪,只有极个别的士兵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同胞。

    刘军长听到枪响再也坐不住了,慌慌张张带着卫兵登上了城墙,看见东城墙下横卧着几具尸体时大吃一惊,严厉责问:“谁下令开的枪”?

    那些士兵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承认,事实上谁也没有下令,完全是士兵们出于一种下意识的主动,却酿成了大错,这种局面难以收拾。

    郭麻子看见刘军长出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张口大骂:“刘军长我****先人!你今天把老子枪毙了,老子变个厉鬼也要让你不得安宁”!

    几个随从扭住郭麻子的胳膊,郭麻子动弹不得。这时,邢小蛮出现了,大家都知道邢小蛮的手段,见了邢小蛮由不得让他三分,邢小蛮一看见这种局面就明白了一切,他指着城下的尸体诘问刘军长:“是你下令士兵打死了郭团长的下属”?

    刘军长有口难辨。这时,旁边的一个军官说:“谁也没有下令,城下老兵们首先打枪,城上的士兵们主动还击,大多数人朝天打枪,极个别士兵把子弹射向人群”。

    刚才还冷冷清清的凤栖街突然站满了人群,不知是谁竞相传说,郭麻子的队伍跟刘军长的队伍发生了火拼。老百姓习惯支持弱势一方,大家感到刘军长卸磨杀驴,竟然对郭麻子和他的部下下了黑手,做事有点太缺德。民不畏官,当官的拿老百姓就没有办法,凤栖城的老百姓嫉恶如仇,一个个义愤填膺,大家纷纷高呼抗日口号,声援郭麻子和他的残部。其实老百姓对杨虎城将军有一种特殊的感情,郭麻子是杨虎城将军的老部下,两年来压抑的情绪得到了释放。

    刘军长站在城墙上,有一种火烧眉毛的窘迫,这是他进驻凤栖以来遇到最棘手的一件事,处理不好将会影响他的威望和声誉,看来将郭麻子解职是个失策,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杨虎城将军的残余竟然有那么深厚的群众基础。这里边隐喻着什么?不言而喻,陕西的老百姓对蒋委员长把杨虎城将军下了大狱有气。这就是民望,民心不可辱、民望不可欺。刘军长必须采取措施,安抚郭麻子的残部和凤栖的民心。

    郭麻子还被扭住胳膊,动弹不得。邢小蛮过去把那几个士兵撕开,轻声对郭麻子说:“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看刘军长怎么表演,这种时候跟那些人拼命不值”。

    刘军长吩咐把城门打开,亲自下去查验被打死的士兵,看见有一个士兵还在血泊中呻吟,马上下令随军医生救治,许多老百姓涌出城外,军人和群众混在一起,局面显得混乱。刘军长突然面朝那些被打死的士兵跪下了,声称这是他的失职,对下级将士管理不严,并且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严肃处理肇事者,并且对死亡的战士和郭麻子的老兵有个交代。

    郭麻子的老兵并没有跑出多远,这阵子他们陆续回来,郭麻子已经回到他们的中间,他嘱咐老兵们不可太激动,这种时候需要耐心和冷静,因为凤栖镇的群众站在我们一边,我们得到了道义上的支持,且看刘军长怎样收拾这个残局。

    刘军长的下跪让他的下属和城内城外的老百姓吃惊,翻阅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没有看见一个将军下跪祭祀阵亡的士兵,更何况这些老兵们也有错,是他们最先开的枪。可是刘军长心里清楚,不这样做就难以服众。凤栖的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凤栖不能生乱,凤栖城内城外有几万驻军,作为一军之长,必须给下属做出表率。刘军长的下属看见刘军长跪下,哗啦啦跪倒一大片,这是对那些抗日老兵的尊重,老兵们赢回了他们应得的尊严。

    天上残云飞过,被夕阳尽染,血红的流云将凤栖笼罩,凤栖城变成了一抹红色。十二能屈发祥拨开人群,上前把刘军长扶起,他言之凿凿,掷地有声:“刘军长,你今日能当着几万百姓和下属的面亲自下跪认错,古今绝无,也令我辈甚感安慰,目前驱除鞑虏是我炎黄子孙第一要务,不必要的内耗应当剔除,希望刘军长善待郭团长和他的下属,我们凤栖人分得清善恶,嫉恶如仇”。

    刘军长站起来,首先下令厚葬被打死的老兵,紧接着他发表讲话,他直言发生今日的冲撞纯属误会,考虑到郭团长和这些老兵们年事已高,继续留在部队对双方都不利,想给他们安排一个适当的去处,不知道谁在暗中推波助澜,讹传刘军长要将郭团长枪毙。国难当头希望大家以大局为重,再不要搞那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一场纷争就这样结束,城门大开,郭团长和他的士兵进驻凤栖城内,城内所有的饭馆都坐满了老兵,老兵们开怀大饮。反正未来的日子已经不多,痛快一天是一天,死了去逑。

    第二天刘军长在城隍庙的戏楼前为老兵们举行了一个别开生面的欢送仪式,每个老兵发给五十块银元,让老兵们自谋生路。紧接着宣布了一条意想不到的任命,任命郭麻子为国民革命军第**军上校副参谋长。

    这等于给郭麻子连升五级,站在戏楼上的郭麻子始料不及。戏楼下的老兵们哗然,原来这郭麻子跟刘军长一起把他们出卖!其实郭麻子心里明白,副参谋长是一个闲职,等于将你束之高阁。不过台下的那些老兵跟随郭麻子几十年,从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转瞬间满头华发,五十块银元对于那些老兵们来说是最高身价,他们从此后没有了着落,说不定病死街头无人问津。

    为此事刘军长也考虑了一个晚上,他不会收回成命,令不行禁不止是军人一大忌讳,刘军长坚持要把这些老兵们全部解甲归田。不过在郭麻子的任命上费尽思索,这个人看起来不可小觑,在凤栖的老百姓心里有一定的群众基础,想来想去也只能认命一个高职,这样才能平息大家的怨气。

    经过了昨日的冲突,老兵们也变得冷静,少数人吵吵嚷嚷了一阵子,多数人在考虑自己以后的去处。周围的城墙上站满了士兵,有老兵站起来,主动上缴枪支,这是一个无奈的选择,认命吧,这就是命。

    大家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出了东城门在骡马大店里集中,有人想回老家,落叶归根,这把老骨头必须埋在家乡的田里。有人想去杨九娃的山寨去当土匪,快活一天是一天,死了变个没头鬼。有人想上延安去投奔八路。还有一些老兵想结伙去赶脚,靠自己的苦力挣一点赶脚费。大家吵吵嚷嚷了许久,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只能各奔东西。杨虎城将军被关进监狱两年以后,他的最后一支部队就这样被解散了。老兵们互道一声珍重,然后踏上了各自的征程。

    郭麻子没有去为那些老兵们送行,他不是不想而是听从了刘军长的劝阻,刘军长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担心老兵们见到郭麻子以后群情激奋,一场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冲突又死灰复燃。郭麻子突然想起了雀儿,他那个小娇妻现今还在瓦沟镇,郭麻子对刘军长提了一个要求,他想把家眷接回凤栖。

第三百三十章

    暮霭笼罩的郭宇村,突然出现了几十名老兵,这些老兵刚从凤栖过来,原来就是郭麻子的残部,老兵们知道郭宇村驻扎着八路军小分队,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寻找生活出路。

    郭麻子跟郭宇村有不解之缘,老兵们对郭宇村也非常熟悉,老兵们的到来让郭宇村一下子热闹起来,王世勇从老兵们那里知道了刘军长已经将郭麻子的残部解散,两年来八路军一直在策反这支部队,可是郭麻子对国民党的愚忠不改,才造成今天的局面。

    王世勇首先安排老兵们吃喝,然后委婉地告诉老兵,他这支小分队驻扎在刘军长的眼皮子底下,一下子接收这么多的老兵恐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派人把他们送往延安,由延安为他们做出安排。

    老兵们聚在一起商议,感觉到上延安前途未料,心里还有些顾虑,这些人听说八路军在搞什么地下运输,对于当兵他们已经厌烦,主要是前来谋求一条生路。老兵们由一个营长带队,营长直接说明了他们的来意。王世勇显得很为难,这么多的人目标太大,容易引起刘军长的注意,对他们目前执行任务不利。可是王世勇还不想把老兵们拒之门外,他让大家先在树林里住下,由他慢慢地想办法。

    老兵们经过几天的折腾,已经人困马乏,吃饱喝足之后,倒头便睡。几十年的军旅生涯使得这些老兵们养成了一个习惯,今日有酒今日醉,天塌下来都不发愁。也许在梦里,他们会觅回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幸福。

    已经到了深秋,漫山遍野的罂粟成熟,正是割烟的时节,郭宇村的女人们为此事发愁。女人们的生活里不能没有男人,男人是女人们的顶梁柱。秋渐凉,女人们却被一种欲望点燃,她们已经没有了尊严,好似飞蛾扑火,在燃烧自己中求得满足。几乎不约而同,暗夜中几个女人同时向男人们靠拢,女人们没有选择,主动地依偎在男人的怀里,睡梦中的男人以为在梦中,几十年来男人们习惯了在梦中跟女人相会。可是当他们发觉身边实实在在躺着一个肉体时,蓦然到来的狂喜使得男人们几乎发晕。多少天来的劳累一扫而光,男人们吆喝着自己的老牛,在女人的田里忘情地耕耘,那是一个无风的夜晚,天上打落满地的星,夜萤在草丛中闪光,空气中弥散着秋天的芬芳,男人们攻陷了女人们的城池,女人们把温暖送给男人,大家同时销魂,在互相索取和给与中获得了满足。

    阳光明媚的早晨,女人们无所顾忌,把那些老兵们带回自己家里,给男人们做饭让他们吃饱喝足,然后告诉那些老兵,郭宇村是一块风水宝地,这里有的是黄金和女人,只要男人们舍得出力,这里的田地任由他们耕耘。

    女人们把男人带进罂粟田里,给每人发一只小罐一把小刀,告诉男人割烟的办法,男人们在女人的调教下特别听话,感觉中他们简直进入了天堂,割烟的程序并不难,天高秋爽,男人们都非常认真地干着自己的活路,谁也不会偷懒。一天下来男人们提着小罐进入女人们的茅屋,女人们已经把饭做好将男人们等待。

    水上漂在前边行走,身后跟着五六个老兵,这些老兵们大都四五十岁,属于典型的关中大汉,他们来凤栖二十多年,从一个小伙子转瞬间两鬓发白。眼前的女人袅袅婷婷地走着,身后的男人们看得眼睛发直,男人们好似一群被摄去魂魄的鬼魅,身不由己地跟着前边的女人,沧桑的脸上显露出饥渴和无奈,他们知道郭宇村的男人们大都去了黄河东岸,这里的女人们是一群没有主人的马,任你使唤任你骑。

    老兵们进入水上漂的院子,看院子里坐着一个老人,老人的身边一个小男孩孑孓学步,老兵们畏缩不前,好像做了亏心事那样窘迫,可是豆瓜爹一点也不在乎,反而主动地向那些男人打招呼:“进来坐下吧,我知道你们赶脚,赶脚的活儿很累”。

    男人们感觉到面前的老人慈目面善,没有任何恶意,一下子消除了隔阂,显得随意,大家轮流把那小男孩抱起来,小男孩在男人的怀里发出格格的笑声。一轮红日从东边的山巅上喷薄而出,一群鸟雀子飞过,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谁家的公鸡迎着阳光鸣叫,全村所有的公鸡跟着和鸣。突然水上漂家的公鸡把母鸡压在身下亲热,男人们看得眼馋,腿中间的棒棒子顶着裤裆。

    水上漂告诉老爹,这些男人们是她雇来割烟的,要在家里住上一段时间。豆瓜爹唔了一声,表示认同,老人知道水上漂夜间出去干啥,但是他已经没有任何能量管束自己的儿媳,索性不闻不问。水上漂虽然长一身烂肉,其实心底善良,对待豆瓜爹不错。老人感到自己再没有几天活头,除过照看孙子,基本上不再下地干活,由着水上漂去折腾吧,只要一日三餐能吃饱喝好就行。

    一会儿饭做熟了,男人们围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吃喝,早饭没有什么讲究,一碟子萝卜一碟子韭菜、一碟子辣子,主食是稀饭糜子馍。但是男人们吃得很香。吃完饭男人们跟着水上漂来到田里,大田里的罂粟基本上属于野生,山山峁峁凡是没有树林的地方全都长满了罂粟,罂粟花儿早已经开败,主杆上结满了葫芦,小小的葫芦在阳光下泛着青光,水上漂用一把小刀在葫芦上划了一下,葫芦上立马渗出乳白色的汁液,那汁液慢慢地滴入罐子里,冷却后变成黑色,这就是生烟。

    汉子们当兵从戎二十多年,吃喝嫖赌无所不能,许多汉子本身就有烟瘾,见了大烟比见到他爹还亲,抽大烟的技巧汉子们早已娴熟,汉子们不等生烟冷却,把铁丝烧红,直接插入罐子里边,罐子里便滋滋地冒着白烟,汉子们争先恐后把那些白烟吸进肚子里,眼前便出现了虚幻,但见群山起舞,阳光流金溢彩,漫山遍野的秋菊绽开笑脸,汉子们手舞足蹈,扭起了秧歌:

    妹子开门来呀哈

    妹子开门来

    开开门儿叫一声亲妹子哎

    哥想妹子心尖尖痛……

    扭着扭着便都褪下裤子,看那茅草丛中单眼朝天,力气大的踮起棒棒子对准同伴的屁股插了进去,太阳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这么一群野兽。

    水上漂担着饭罐在田垄上出现,眼前看见的一幕简直把她惊呆,仿佛谁打开了囚禁魔鬼的樊笼,水上漂看见了群魔乱舞。这些大兵们生活没有目标,没有责任没有担当,他们看见水上漂穿着红绫袄儿挑着瓦罐站在地头,那婀娜的姿态胜过仙女,太阳扯一片白云遮住脸颊,感觉中有点害羞。可是水上漂却全然不顾,仿佛一种人性的回归,水上漂几乎是不自觉地加入到男人们的狂舞之中,那甜甜的嗓音在旷野中传播,百鸟噤声:

    妹子把门开呀哈

    妹子把门开

    开开门儿哥哥快进来……

    大兵们把女人围在中心,许多年来压抑的情绪瞬间得到了释放,做出各种各样怪异的举动,水上漂全然不顾,仍然在忘情地跳唱:

    哥你把褡裢背上肩

    转过沟弯到我家来

    见了我娘你就说

    我肚子里怀上了你的小崽崽……

    男人们把水上漂抬起来,抛上天空,又稳稳地接住,仿佛一场盛大的典礼,水上漂在男人们的簇拥中有点失重,感觉中飘然欲仙,女人需要男人的疼爱和呵护,那是一生中值得铭记的时刻,众星捧月,水上漂从来没有这样忘情。身上的衣服自然剥落,一朵睡莲盛开在绿草丛中,男人们一个个变得彬彬有礼,谁也不愿意破坏这种和谐这种宁静,腿中间的棒棒子朝天祭祀,太阳露脸了,洒下了大把珍珠。

    那种宁静瞬间就被打破,男人们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干柴烈焰,大家都想在燃烧中焚毁,那是一场别开生面的盛宴,男人们吃得嘴里淌血,水上漂静静地躺在地上,迎接着男人们一次又一次的撞击,感觉不来什么,只是微微有点苦涩,那一刻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和豆瓜,眼角不自觉地滚出了泪珠。

    那场战斗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男人们在水上漂的身上得到了满足,又发疯地涌向饭罐,把水上漂挑来的饭食吃了个一干二净。水上漂挑起瓦罐一扭一扭地回家了,男人们突然抱在一起大哭。

    他们都从年轻中走过,拥有一个男人的全部功能,他们也应该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儿女,他们也应当有责任和承担,像一个正常男人一样,跟女人一起盘点收获。可是他们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全部在军旅中度过,到如今被抛弃在这荒芜的山岗。水上漂点燃了男人们成家的欲望,男人的一生中如果没有女人,那不是生活,那叫活命。

    男人们一边割烟一边低头想着自己的心思,郭宇村是一块风水宝地,将这把老骨头埋在这里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关键的是要有属于自己的老婆,如果可能的话,老来得子也能弥补心灵里的那一点空虚……

    夜幕降临时分男人们提着罐罐朝家走,在村口跟一同来的伙伴相遇,大家相视一笑,好像每个人都心事重重。走到村中间自然散开,各自回到女主人家中,女主人已经把饭做好端来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大家围着石桌吃饭,吃完饭后已经没有心思再跟女主人亲热,不约而同来到场院,场院里有积攒的庄稼的秸秆,大家把秸秆铺在地上,躺下来一边数着星星一边各自规划着未来。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989/ 第一时间欣赏寡妇村最新章节! 作者:支海民所写的《寡妇村》为转载作品,寡妇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寡妇村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寡妇村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寡妇村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寡妇村介绍:
这部小说经过作者重新整理后发表,从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大改动,文章主要描写黄土高原一个山村以及周围地区百年变迁的传说故事,作者的主旨是通过对几代、几百个人物不同命运的描写,从一个侧面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上百年来的历史。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使自己的人物真实,可信,给读者以思考、启迪。
寡妇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寡妇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寡妇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