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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支海民     寡妇村txt下载     寡妇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84章

屈发祥的大儿子屈志琪团长由于中条山阻击作战有功,被国民党国防部内定升职为师长。结果几个公职人员年轻气盛,竟然上书国民党中央,对当年陕西乃至西北出现的种种怪象,特别是内外勾结贩运大烟提出质疑,目标直接对准了胡宗南司令。

    蒋委员长权衡利弊,当然不可能对胡宗南司令进行任何责难甚至处置,因为“寿山(胡宗南的字)虽无能,但可靠。”是******少有的得力干将之一。况且当年毒品在全国泛滥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外忧大于内患,必须保证蒋管区现有社会秩序稳定。

    蒋委员长从内心里还是感觉几个年轻人的精神可嘉,不可能把屈志琪他们的谏议书转发给胡宗南司令,但是必须给带头上书者一点警告,杀一杀年轻人的锐气。那纸任命屈志琪为师长的任命书在蒋委员长的书案上摆了几天,蒋委员长提笔一挥,在师长的前边加了一个“副”字,任命屈志琪为中国国民革命军××师副师长。十月,屈志琪副师长率部移师现今的河南灵宝驻防。

    河南灵宝属于陕西外围,直接跟日本鬼子隔着黄河对峙,灵宝失守陕西危矣,所以灵宝在抗日战争时期的战略位置非常重要。胡宗南司令当然不可能知道屈志琪曾经上书告他的御状,对屈志琪副师长依然非常信任,让屈副师长代理师长职务,一直到一九四八年屈志琪主动离职。

    屈副师长安排好河南灵宝的防务以后,亲率妻儿回家陪爸爸过年。

    屈志琪回到凤栖一看,弟弟屈志安带着新婚的妻子胡柳已经提前回到父母身边。外甥李怀仁李怀信也回来了,大家难得在一起团聚,年轻人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大家谈论最多的还是国民政府外忧内患,蒋委员长刚愎自用,听不进去逆耳忠言,大家上书已经几个月,不见上边有任何答复,屈志琪升职师长的消息已经传播得沸沸扬扬,结果任命书下来,师长前边加了一个副字,成为副师长。这肯定跟几个年轻人告御状有直接关系!

    每年正月初二刘子房军长都要宴请凤栖当地的土豪,这是当年刘军长驻军凤栖时李明秋为刘军长立下的规矩。已经沿袭了几年,包括屈福禄屈鸿儒那些并不擅长在官场露面的殷实人家,刘子房军长几乎是所有的头面人物都请。大家只是和和气气吃一顿饭,并不议论国事,国家大事跟这些穿齐尻子棉袄(方言,当年农民穿的棉袄苫住屁股,所以叫齐尻子棉袄)的老百姓没有关系。

    这一年刘军长听说在外某事的凤栖几个年轻人全部回来了,当然包括自己的女婿李怀仁。他让怀仁把几个年轻人请来,担心年轻人跟那些土豪们坐不到一起,给年轻人另外设了一桌,屈志琪、屈志田、包括屈志安县长考虑到李怀仁跟刘子房的关系,给足了刘军长面子,带着他们的夫人悉数入席。

    席间,不知道谁带头慷慨陈词,诉说了凤栖这几年土地荒芜,烟土泛滥,军队和地方势力暗中勾结,贩运毒品,大发国难财。年轻人气盛,把矛头直接对准了刘子房军长。本来刘莉莉和李怀仁一起陪坐,听闻此言坐不住了,离席而去。

    屈志安县长朝大家摆手:“这种场合不是议论朝政的地方。大家还是安静吃饭,吃完饭散场,改日本县在县政府设宴,欢迎大家为凤栖发展建言。”

    屈志琪却有另外一番考虑。上一次他探家时有几个年轻人要跟上屈副师长一起出外当兵。当时屈志琪负伤刚刚出院不久,上面还没有对他重新任命。这一次回来屈副师长想把那几个年轻人带走。不是让他们去当炮灰,而是他发现了一条新的能让凤栖人脱贫致富的门路。屈志琪虽然一身戎装,满脑子科学救国的思想。他认为中国其所以贫穷,主要是科学技术落后。那种想为家乡人民办点实事的欲望强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理念,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不一般,国民党中间也不乏忧国忧民的有识之士,屈志琪副师长在凤栖苹果发展的历史上功不可没,一九四二年的春天,屈副师长没有让凤栖的几个年轻人穿上军装,而是把他们派往河南灵宝苹果园,专门学习苹果培植技术,几年以后,一个年轻人用毛驴驮回凤栖二百棵苹果树苗,谱写了苹果树在凤栖落户发展的篇章。

    好了,让我们还是回到一九四二年正月初二那一天。刘莉莉愤然离席,大家顿感整场宴席索然无味,勉强吃了几口菜,便相约骑马出城游览。

    黄土高原上长大的年轻人,大都带着黄土地的本色,朴实、憨厚,还有那么一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精神。屈志琪、屈志田、屈志安三兄弟,李怀仁、李怀信俩兄弟,当然还有参加了八路军的年贵明和葛有信,凤栖人称他们为凤栖七杰,他们的人生道路不尽相同,但是却或多或少地影响了凤栖。

    一冬无雪,官路上的积尘已经很厚,五匹马驰过,扬起一路烟尘。大家看大田里的罂粟杆子还没有收割,整个黄土高原一片荒凉,看不到麦田,不时有衣衫褴褛的农人从官路上走过,偶尔有饿殍倒毙路边。

    可是仙姑庵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有钱人端着花贡前来进香,祈儿求女。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人们对神仙的崇拜依然痴迷。那是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神仙们端坐莲台,享受着凡夫俗子们的供奉。

    五个才子禁不住仙姑庵的诱惑,也纷纷跪倒在蒲团上给菩萨进香,那不叫迷信,是一种寄托一种愿望,黄土地给了他们生命,他们立志回报这片皇天后土。

    他们还去拜谒了屈克胜老先生的陵寝,那是他们每次回到凤栖后必须做的功课,屈克胜老先生为年轻人树立了做人的楷模。

    回到凤栖已经灯火阑珊,四面城墙上的焰火在半空燃放,商铺里电唱机播出的靡靡之音令人陶醉,种植罂粟给凤栖带来畸形繁荣,凤栖城变成了不夜城。屈志琪骑马从凤栖街上走过,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苹果引进凤栖,许多年以后这里的罂粟将会灭迹。

    弟兄俩回到家里看妈妈已经张罗了一桌饭菜在等待他们。妻子傅莹把一封电报交给屈志琪,那电报是刘子房军长转过来的,电报命令屈志琪立刻回河南灵宝复职。

    爸爸屈发祥(十二能)能想得开:“孩子,军令如山倒,今夜准备一下,明天一早你就上路。”

    可是屈志琪偏偏等了两天,他在等待那几个要跟着他一起出外谋事的年轻人准备好了以后,才带着郭宇村的郭文选、郭文义,凤栖县南的薛有人、岳儒四个男孩子一起朝河南灵宝进发。

    那四个孩子到河南灵宝以后,屈志琪没有让他们穿上军装去从戎。而是自己出钱让这四个年轻人学习苹果栽培技术。其中岳儒和薛有人中途回来了,郭文选郭文义俩兄弟一直在苹果园干了五年。

第685章

虽然没有明确宣布,姜秉公回到狮泉镇以后,弟弟姜秉乾深感自己能力有限,主动从族长的位子上退下,姜秉公重新成为事实上的族长。

    狮泉镇每年都闹秧歌,但是秧歌队每年都去白水汇演,从来没有进过凤栖城,凤栖离狮泉镇较远。狮泉镇的秧歌在白水很有人气,深得白水人的喜爱,早年秧歌队进白水大都在姜秉公的大老婆家歇息,大老婆的娘家人对秧歌队招待的细致入微。当然秧歌队也不在大老婆的娘家白住,姜秉公每次都付给岳父家数量相当的银钱。

    可是这一年大老婆自杀,处理完自杀事件以后立刻过年,狮泉镇笼罩在悲痛之中,好多人都认为今年不会再闹秧歌了,大家已经没有了那个心情。

    过了正月初四,姜秉公在姜家祠堂开会,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闹秧歌。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劝说姜秉公今年算了,狮泉镇刚刚遭到了血洗。可是姜秉公的想法不同,他要借机洗刷笼罩在狮泉镇的晦气,并且宣布从正月初六开始,凡是参加闹秧歌的人每天补助一块银元,男女老少不拘。

    当年一块银元值一斗谷子,这样的好事谁能不去?秧歌队初六排练了一天,当天晚上就在狮泉镇开演,初七天不亮就从狮泉镇出发,一路朝北,浩浩荡荡向凤栖城开进。

    狮泉镇的秧歌进凤栖,这可是开天壁地第一回。前一天姜秉公就派人去凤栖城联系,吃饭和住宿由李明秋负责安排,凤栖城里姜秉公跟李明秋私交甚厚,不找李明秋找谁?

    姜秉公的大老婆死得突然,李明秋知情后本来准备去狮泉镇吊唁,这一次是李明秋听从了刘军长的劝告,刘军长说:“那里刚刚发生了血案,亲家还是不去为好。”

    想不到刚刚过完年,姜秉公竟然亲率秧歌队进凤栖城表演。李明秋精神为之一震,感觉到这个老弟还是有些魄力。李明秋不可能隐退,李明秋耐不住隐退后的寂寞,正在想着以某种方式重出江湖,姜秉公的到来为李明秋提供了展现自己的契机。他必须保证秧歌队吃好住好演好,让姜秉公的秧歌队高兴而来满意而归。

    李明秋计划把秧歌队安排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骡马大店里吃住都比较方便。可是店掌柜有点为难,近两年沿路检查较松,赶脚的散客一般过年都不歇息,一进入腊月天大店里每天晚上脚夫都住满,过年这两天客人虽然有所减少,店掌柜必须保证那些常来的脚夫吃住方便。

    店掌柜说得也是实情,他这里只能安排一部分人食宿,最好全是男客,秧歌队里的女人住在大店里不太方便。

    几十年来李明秋跟店掌柜的关系一直不错,李明秋不会给店掌柜为难,李明秋进城站在十字路口,心想小小的凤栖城安排几十个人确实困难。

    万不得已李明秋想起了地不平,他想让地不平把棺材铺子收拾一下,做棺材的工场住十来个人应该不成问题。

    邓金元二话没说,一口应承。还说住在他家的人他负责管饭,让李明秋不要为这些人操心。

    李明秋想那药铺前堂白天卖药,晚上也能住一些人,给侄女李娟说这事应该不成问题。想不到郭全中还没有说什么,侄女李娟一口回绝:“不行!药铺前堂放着那么多的药品,万一丢了谁负责?”

    李明秋铁青着脸走出药铺,心想这药铺从理论上还属于我李明秋,赶明日把药铺收回来,看你碎女子再张狂!

    李明秋不得已来找亲家刘军长,刘军长一听缘由,立刻表态:“行了亲家,秧歌队的吃住我来全盘负责,你就不要再操心。”

    李明秋走出亲家的官邸有点失落,看样子自己这半天白忙活,刘子房对待姜秉公可以说仁至义尽,为了保证姜秉公的绝对安全,竟然在狮泉镇驻扎了一个团的军队,这一次姜秉公的秧歌队进城表演,刘军长又亲自为秧歌队安排食宿。这刘子房究竟看上了姜秉公的什么?俩个人见面不多,竟然很快趣味相投。

    秧歌队在东城门外燃起爆仗,城门大开,一辆牛车拉着两盘大鼓率先进城,八个敲鼓人站在牛车上抡起鼓槌挥动着胳膊上下舞动,十六个敲钹人行走在牛车两边,跟着鼓点子敲出了整齐的和鸣。四个人抬着两通大锣紧随其后,随着锣鼓声的起落,上百人的秧歌队跟随着哨音整齐地起舞。

    凤栖城周围村子的秧歌队各具特色,但是由于村子普遍较小,远没有狮泉镇这么大的规模。十里乡俗不一般,狮泉镇带来了关中汉子的那种豪放那种气魄,男人们都是武士打扮,犹如墓室里出土的陶俑,女人一律凤冠霞帔,好似墙上的壁画。凤栖城两边街道的台阶上,四面城墙上,屋顶上,沿街各家各户的窗子上都围满了看秧歌的观众。大家观赏的是秧歌队那种规模那种不一样的风格。

    凤栖的历史上又增添了一个全新的秧歌品种。公园一九三五年东北军驻守凤栖时曾经带来了东北秧歌,秧歌队的表演带着满族人的遗传,那种在琴声的伴奏下穿着木屐扭动碎步的表演方式至今依然在凤栖流传,但是关中汉子那种豪放的武士舞步却让人耳目一新。

    当然凤栖本地也有自己的秧歌风格,浑身响、跑竹马、舞旱船、霸王鞭、耍狮子,最知名的当属凤栖蹩鼓,凤栖蹩鼓已经成为国家举行大型庆典时首选的剧目。

    扯远了,让我们回到现场。秧歌队经过十字路口沿街北上,刘子房军长在自己的官邸前摆起酒桌燃放礼花,那是一种特殊的欢迎方式,刘子房驻军凤栖五年来国泰民安,大烟销售带来的畸形繁荣在一九四二年的正月里达到高潮。刘子房欢迎的不止是一支秧歌队伍,而是彰显他自己治军有方!相互间都有需求,投桃报李,姜秉公为刘子房军长赚足了风头。江河破碎,民不聊生,然而在凤栖,在这座毫不起眼的小城,人们暂时忘却了国家的灾难,以中国人特有的方式,迎接中国人的狂欢节。这绝不是庆祝,而是一种悲哀,高原民族丧失了尊严。

    刘子房军长命令士兵们搬出了营房,把营房让给秧歌队居住,命令伙房给秧歌队吃大白蒸馍猪肉烩菜。周围村子的秧歌队群起而效仿,全部进城表演,刘军长没有失信,全部发给秧歌队适当的补助。

    特别值得一提的还有东西南北四家灯会,灯会在凤栖也独具风格,凤栖面花堪称一绝,各家灯会都请出各路神仙为他们坐镇,神仙们面前的罐子里塞满了香客们进贡的银钱。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姜秉公对狮泉镇的秧歌队伍管理很严,每天晚上表演结束,都指定专人清点人数。前几天都相安无事,正月十三这天,晚上清点人数,发觉少了两个女人。这可是件大事,即丢人又丧德。已经交过子夜,姜秉公有点束手无策,他没有办法去找刘军长,刘军长住的小院门口有哨兵站岗。姜秉公不管不顾,半夜里敲响了李明秋家的大门。

    李明秋的两个儿子和媳妇全部回家过年,满香不去上房居住,李明秋只得把上房让给儿子,自己和满香暂时住在东厦屋。听见有人敲门,李明秋知道是谁。并且能猜测得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这种现象时有发生,有的是女人跟上男人私奔,也有男人把女人劫走。李明秋不可能不开门,开了门只能把姜秉公安慰。姜秉公有点急躁:“他娘的你说我回到狮泉镇怎样交代?!”

    满香也起来了,屋子里显得狭窄。李明秋建议姜秉公派人在烟花巷守着,说不定那两个女人被嫖客骗到烟花巷过夜。

    姜秉公依计而行,果然在第二天早晨抓住了那两个女人。

    本来秧歌队准备过了正月十五才从凤栖撤离,由于发生了这种丢人之事,姜秉公都没有来得及向刘军长告别,只是给李明秋交代了几句,便带着秧歌队匆匆撤离。

第686章

张有贵站在自家宅院的大门口,看半山腰侄女张芳容的茅屋前亮起了两盏红灯。

    那两盏红灯特别显眼,整个瓦沟镇都能看见。有关侄女张芳容生孩子的消息张有贵前几天都已经知道,孩子过了三天,张有贵派自己的大老婆拿半斤红糖,三尺花布上山看望侄女和外孙,大老婆回来告诉张有贵,她听说芳容女婿发了一笔大财。

    张有贵心里一愣,女婿林丑牛发财的消息早已经在瓦沟镇传播得沸沸扬扬,看起来无风不起浪,这消息有几分可靠。但是这几个月张有贵一直在邻县收购大烟,疙瘩付给张有贵的手续费已经不低,是不是疙瘩把林丑牛区别对待?收购大烟赚钱多少谁能说清?林丑牛除过收购大烟,再靠什么发财?

    正胡思乱想间突见疙瘩带着老婆孩子已经来到他家门前。这又让张有贵吃惊,快过年了疙瘩带着老婆孩子来干啥?在张有贵的印象中,疙瘩外出从来不带老婆孩子,因为老婆长得太丑,到不了人前头。该不是疙瘩遇到了什么麻烦,带着老婆孩子出来躲难?想想也不尽然,土匪头子怕谁?

    不管怎么说疙瘩突然造访,张有贵不敢怠慢。张有贵把客人迎进客厅,亲自给疙瘩泡茶,让洋芋带着两个孩子坐到炕上。停一会儿张有贵的大老婆进来,端一小簸箕花生核桃和红枣。大老婆跟洋芋年纪相当,两个女人很快拉呱得亲热。大户人家都雇用专门厨师做饭,不大功夫一桌丰盛的饭菜端上饭桌。

    张有贵开启了一瓶西凤酒,张有贵的大老婆也有机会风光一次,陪洋芋坐在酒桌旁。

    疙瘩端起一杯酒,一口仰进肚子,哀叹一声,也不知道啥叫丢人,说出了娘打疙瘩的全过程。疙瘩感觉无脸再在郭宇村待下去,四十年来第一次带着老婆孩子出外过年,疙瘩甚至把外衣脱掉,让张有贵夫妻看娘把他的脊背打伤。

    张有贵夫妻俩静静地听着,感觉稀罕。这世上事的确千奇百怪,天不怕地不怕的土匪头目竟然让娘打得无法在家里过年!不过张有贵不敢得意,脸上显出同情,他劝说疙瘩想开点,男人家一辈子啥事都会遇到。

    疙瘩说他不怕娘打他,娘打儿不羞。疙瘩无法容忍的是娘用荆条赶着他,在全村人的众目睽睽之下去给受害者道歉。那一刻疙瘩如芒在背,感觉中浑身扎满了针。疙瘩还说他本来准备去林丑牛家,结果走到林丑牛家门口一看,林丑牛的媳妇生了小孩。疙瘩有点不好意地对张有贵说:“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张有贵赶忙回答:“你是贵客、你是稀客。平日里我请你都请不来。”

    张有贵借机问道:“我听说林丑牛发了一点小财?”

    疙瘩毫不隐讳,说林丑牛盖房子时挖出了两尊铜鼎,山西晋商靳之林用一万两黄金将那两尊铜鼎收购。疙瘩自己跟林丑牛每人分得两千两黄金。

    张有贵倒抽一口冷气,感觉中有点不可思议。不过张有贵不敢对那两尊铜鼎的归属提出质疑,他得罪不起这些土匪。张有贵只是在想,如何让他自己也发一笔财?现今社会有钱就有一切!

    宴席结束后疙瘩和老婆孩子就在张有贵家的客厅歇息,客厅内一盘火炉通炕,炕热,屋子内的温度也很热。疙瘩看着两个孩子和洋芋,一丝良心觅回,感觉中自己对不起发妻,每当他自己遇到过不去的坎儿,洋芋总是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洋芋本来是陪娘过年,洋芋不放心疙瘩,疙瘩刚刚遭受了娘的毒打和村里人的非议,担心疙瘩在外想不开。

    疙瘩脱掉衣服爬在炕上,洋芋把治疗创伤的药小心地给疙瘩抹上,疙瘩没来由地想起了菊花、想起了麦穗,甚至想起了水上漂,感觉中这些女人全都对他一片痴心,他欠这些女人太多。人有时就是那样,失去的弥足珍贵,特别是听说水上漂被疙瘩从山寨赶走的那天晚上就被公爹残忍地杀害,感觉中不全是良心受到了谴责,有一种剜心割肉的伤痛。

    院子外的鸡叫了头遍,疙瘩仍然难以入眠,洋芋问疙瘩:“是不是很疼?”

    疙瘩回答:“主要是心疼。”

    洋芋用手支撑着下巴,对疙瘩推心置腹:“疙瘩,你想干啥我当然管不着,听老妻一句话,缺德事少做点。”

    搁往日疙瘩绝对会发脾气,甚至扇洋芋一个耳光也有可能。可是这天晚上疙瘩竟然默默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想报复所有的人,感觉中这肚子里边经常有气。”

    洋芋说:“那是因为你太想出人头地……”

    在这幢院子的另外一间屋子,有两个人仍然没睡。

    晚上散席以后,张有贵破天荒没有去表妹莲子屋子睡觉,而是跟自己的大老婆睡在一起。大女儿张芳琴已经十六岁,看见爹爹回来还有点不太习惯,带着妹妹到奶奶屋子里去睡。

    大老婆不傻,知道张有贵有话要说。大老婆故意把灯芯挑亮,在张有贵的面前慢慢地脱衣,张有贵竟然意外地发现,大老婆的肚子已经鼓起。

    张有贵记得,那一次表妹莲子回了娘家,张有贵睡在客厅。大老婆赖在客厅不走,说她还有生育能力,她会生儿子,要张有贵再给她一次机会……看样子张有贵播下的种籽已经发芽。张有贵感觉欣喜,大户人家期盼儿女成群,张有贵对大老婆没有外心。

    大老婆总想生个儿子,母以子贵,生儿子她在张家才有势力。为此事大老婆曾经到仙姑庵抽签算卦,解卦的尼姑当然投其所好,说大老婆肚子里怀着儿子。大老婆总担心有失,一直对任何人保密。今夜,此时此刻,丈夫终于睡在她的身边,大老婆故意对张有贵展示自己,当然不乏炫耀的成分。

    张有贵看大老婆心情极佳,说活也就无所顾忌。他说,疙瘩一直想给自己纳妾,舍不得孩子打不住狼,张有贵打算把大女儿张芳琴许配给疙瘩为妾。

    大老婆眼圈红红的,有点想哭的样子,疙瘩把老婆搂紧,安慰老婆:“我知道,你不愿意。疙瘩比我年龄还大,不过这不稀罕,女婿比岳父大古来就有,唐皇李隆基就比杨玉环的爹爹杨国忠大许多。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为了张家能够继续在瓦沟镇光宗耀祖,为了给咱们的儿子留一份不薄的基业,说到底为了弄一笔钱,咱就忍疼割爱,女儿嫁谁都一样,终究是人家的人。”

    大老婆不可能拒绝,大老婆只能对张有贵提条件:“你必须给我肚子里的儿子存一笔钱,最少要存一千元!”

    一千元究竟有多少?大老婆也说不清楚。对于大老婆来说,一千元就很多。张有贵当然一口应承。狠心的爹娘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寻找了一个比他们年纪还大的男人做女婿,可怜十六岁的张芳琴还蒙在鼓里。

    那是一笔没有怎么费事就成交的交易。疙瘩只见了张芳琴一面,不需要张有贵争执,疙瘩一张口就给了张有贵五万元现金的聘礼。正月初三疙瘩把洋芋母子送回郭宇村,紧接着就马不停蹄地置办婚礼,正月初八一乘花轿在张有贵家的大门前落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张芳琴懵懵懂懂地坐进花轿里,还不知道她的佳婿是谁。

第687章

豆瓜做梦也不会想到,在他人生最悲痛的时期,竟然会有如此艳遇。他弄不清这是神的旨意还是人的安排,一个绝色女子主动向豆瓜投怀送抱,让豆瓜在温柔乡里暂时忘却了一切。

    凤娥(晴雯)两次跟死亡擦肩而过,两次在仙姑庵栖身,并不甘心青灯古佛旁的寂寞,依然向往着人世间的那种男欢女爱和儿女私情。一旦有机会就春心萌动。

    仙姑庵春节前人潮如涌,人们的日子不论过得怎样艰辛,对待神仙的信奉依然忠诚。信男善女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带来了对神仙的祈祷和祝愿,观音菩萨端坐莲台,面露微笑,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毫无愧疚地接受着人们的供奉。晴雯依然一袭青衣,手执佛尘,站立在供桌前,迎来送往,对所有前来祈祷的信徒都表示同情。偶尔,透过青灯绕梁的紫烟,晴雯似乎感觉到了菩萨的祥光在她的头顶轻抚。

    那是一种神圣的职业,离登顶成仙只差一步,晴雯一脸平静,似乎在感受着神仙的感受。观音菩萨不会责怪晴雯的背叛和不忠,女人阴柔似水,微风轻拂就会起皱,夜幕降临的时分,晴雯早已按捺不住,因为晴雯知道,地心的深处有一幢燃着欲望的小屋。说什么六根清净,全是骗人的鬼话!和尚壕里尸骨遍野,那些被犁铧耕耘过的头颅那一个不是玩弄女性的高手!

    男人女人、女人男人,相互间携手制造出大千世界,又演绎出不尽风流!仙姑庵的老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然而至,晴雯知道自己“下班”的时间到了,抬头看一眼菩萨,菩萨的微笑神秘莫测。晴雯转身走到菩萨身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神秘地消失。

    那条道儿已经非常熟悉,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看见亮光了,看见灯影下站着一个男人的身影,那男人说不上魁梧,但是却绝对年轻,一张娃娃脸让女人看见心疼。说不上谁捕获了谁,干柴烈焰,相互间都在寻找那种刺激那种缠绵,灯影在迅速弥合,制造出隽永的霓幻,那是一种无法复制的心动,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做完了必须做的功课,两个人盘腿坐在炕上,设计着未来。他们不可能不食人间烟火,也不可能在这暗室里相拥到永远,凤娥说,她不怕吃苦,她需要一个男人陪她走完生命中剩下的时光。凤娥还说:“豆瓜你带我走吧,越远越好。你土里刨食我给你提上罐子送饭,你拉枣棍讨饭我为你打狗做伴。”

    可是豆瓜却说,他是一名八路军战士,他来仙姑庵主要是探望妈妈。禽兽爹爹害死了他的发妻,他不可能对凤娥隐瞒,他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他跟凤娥邂逅纯属偶然,他要凤娥暂时在仙姑庵栖居,等他安排好了以后再来接凤娥回家:“凤娥请你相信我,我至死都不会甩下你不管。”

    凤娥搂着豆瓜哭了,泪水沾湿了豆瓜的脸:“豆瓜你不要走,我害怕,我孤独,要走你把我带上,我的精神几近崩溃,你一走我就要发疯。”

    豆瓜也离不开凤娥,凤娥的城廓里风光无限,男人的意志往往在女人的怀抱中瓦解,豆瓜不是什么英雄,豆瓜需要女人的温暖女人的爱。豆瓜参加八路军绝对没有胸怀解放全人类的雄心大志,那是一种机会一种偶然,但是豆瓜对日本鬼子却怀有不可调和的深仇大恨,那是一种民族的渊源。豆瓜替凤娥擦干眼泪,说:“我暂时不走,相信娘会为咱俩作出安排。”

    送走了最后一个香客,仙姑庵的老尼(豆瓜娘)终于关上了大殿的山门。转瞬间来仙姑庵已经五年,何仙姑的幽灵依然不时显现,说不定什么时候,老感觉身后有人,蓦然回首,只看见一股青烟。一开始对这种日进斗金的日子感觉稀罕,时间一久也不尽然。豆瓜娘开始怀念豆瓜,那一年豆瓜娘在逃荒的路上捡到豆瓜时,豆瓜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豆瓜娘看见豆瓜有一种预感,感觉中她跟这个小男孩有缘。正好豆瓜爹路过,老淫棍看见豆瓜娘还有几分姿色,用一个谷面坨坨(相当于烙馍)哄得豆瓜娘褪下裤子……豆瓜娘身子靠在路边的树上,一边迎接着豆瓜爹的撞击一边把谷面坨坨放到嘴里嚼碎,救活豆瓜。以后,这三个人就组成一个三口之家,在郭宇村安家。

    光阴荏苒,转瞬间豆瓜长成了一个小伙子,豆瓜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来一个女子,先把那个女子的肚子弄大,然后再让那个女子嫁给豆瓜……豆瓜娘忍气吞声,谁让她不会生娃?

    豆瓜娘在仙姑庵出家是迫于无奈,内心的伤痛无法对人诉说。说什么斩断尘缘,人跟人的那种缘分根本无法斩断!豆瓜娘见了豆瓜仍然勾起她对往事的回忆,神仙界的日子吃喝不愁,却没有人世间的那种亲缘那种温馨,难耐的寂寞和孤独让豆瓜娘看起来鹤骨仙风,实际上非常空虚。

    有时,心的一隅突然蜂蜇般的难受,好似心有灵犀,突然间就能预感到什么不幸。豆瓜娘也弄不清这是神的提示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冥冥之中老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左右着她的行动。预感中好像豆瓜媳妇遇害……那天夜间大殿里突然刮进来一股旋风。

    豆瓜的突然出现让豆瓜娘产生了一种虚幻一种愿望,豆瓜娘老也抹不去何仙姑坐化时眼神里显现出的那种虚妄那种绝望。豆瓜娘还指望豆瓜在她面前行孝,让她活得有点质量,死得有点尊严。

    豆瓜娘早都知道那个什么晴雯不甘心仙姑庵的寂寞,对待男人还是那么一如既往地渴望,老实说晴雯并不是豆瓜的最佳人选,可是豆瓜娘没有办法,看那两个人一见面如胶似膝的样子,豆瓜娘只能顺其自然,不可能棒打鸳鸯。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刮过来一阵风,香案上的蜡烛忽暗忽明。仙姑庵的老尼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反正这多年就这么过来了,魍魉鬼魅也是人变的,他们只是一群不幸的人。

    只见凤娥打扮得花枝招展,拉着豆瓜的手从菩萨后面走出来。那女人久练成精,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害羞,她跟豆瓜一起跪在老尼的卧榻面前,口称娘:“娘,今晚当着菩萨的面,我跟豆瓜成婚,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亲娘,凤娥保证做一个好媳妇,孝敬您到百年之后。”

    豆瓜娘从卧榻上坐起,问豆瓜:“结婚成家过日子,必须承当男人的责任,你们两个居无定所,你靠什么养活媳妇?”

    豆瓜说得信誓旦旦:“一条蛇有一个洞穴,一只羊有一块草地,我要靠自己的双手,让娘跟凤娥过得称心如意。”

    豆瓜娘哭了:“儿呀,你可知道你是娘从半道上捡回来的?”

    豆瓜说得神仙落泪:“我的生命就是娘给的,没有娘就没有我豆瓜。娘,什么都不用说,你就是我的亲娘。”

    娘从卧榻上下来,让豆瓜把神仙面前的香案挪开,香案下边又出现一个不同凡响的洞穴,娘说,那是一处藏金洞,里面藏着许多年来香客们的供奉。

    娘说:“娘敢保证你们几辈子都吃用不完。不过,你俩成婚以后,必须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过一种男耕女织的日子,娘会时时接济你们。”

第688章

年贵元从凤栖回到郭宇村以后,打不定主意该不该告诉王世勇队长,姐姐年翠英在凤栖为他介绍下一门媳妇。年贵元虽然在男女作风问题上犯过几次错误,但是王世勇队长都尽量为他掖着藏着,抗战非常时期,他们执行的任务特殊,加之八路军小分队里其他年轻人大都为自己觅得心上人,就年贵元一个身单影只,年轻人到这种年龄阶段都会想往异性同胞,两个人情投意合叫做恋爱,一个人追求另外一个人拒绝就叫做作风问题。男女之间有关作风问题的道德界限本身就很模糊。老实说王世勇队长对年贵元还是有些同情。因为他自己本身就遭受别人的暗算,至今无法跟相濡以沫的发妻团聚。

    春节前疙瘩强抢金爱爱,被林秋妹冒死救回。年贵元闻讯后一阵惊喜,年贵元一直暗恋着金爱爱,假如金爱爱无路可走,年贵元是不是可以乘虚而入?

    可是一夜间黄粱美梦破裂,金爱爱竟然看上了王世勇之子王稼祥。年贵元自知自己跟王稼祥无法竞争,不由得又想起了卢师傅的三姑娘卢秀英,年贵元没有其它选择,看来姐姐为他介绍的这个对象成为年贵元的唯一。其实那个姑娘不错,年贵元也满心愿意,关键的问题是卢师傅提的条件年贵元无法答应,卢师傅说,他的女儿必须找一个农民。假如年贵元暴露了自己参加八路军的身份,这桩婚事是不是就要告吹?

    年贵元不想脱下军装,五年来年贵元出生入死,对八路军宣传的那一套理论深信不疑,尽管他还不是共产党员,但是坚信革命能够胜利。年贵元内心非常矛盾,他只能在婚姻和继续参加八路军的问题上选择其一。

    年贵元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对王世勇队长表露心迹,他想跟那个卢秀英结婚,又不想脱下军装。

    岂料王队长在年贵元的婚事上非常开朗,他说:“年贵元同志,你穿上军装是一名八路军战士,脱下军装照样是一名八路军战士。我作为党的一级组织领导,尊重你的选择。你可以暂时脱离组织,等到你的婚姻问题解决了以后,再跟我们联系,我们根据你的实际情况,给你分配适当的工作。”

    当年八路军战士本身没有什么积蓄,好在小分队执行的是特殊任务,经济比较宽松,王世勇队长让管理财务的侯生福活动经费里拿出一部分资金,作为年贵元结婚时的开销。年贵元临走时的前一天,小分队专门为年贵元开了一个欢送会。队长王世勇在会上宣布,年贵元将分配新的战斗任务,至于具体干什么?组织上暂时保密。

    年贵元穿一身青布棉袄棉裤,腰里扎着白布腰带,戴一顶毡帽,进入凤栖城,凤栖城里人头攒动,正闹秧歌。年贵元小时候常在爹爹年天喜(叫驴子)的酒馆吃住,在十二能(屈发祥)的私塾念书,可以说对凤栖非常熟悉,每年正月都是如此,高原民族无论他们平时的日子怎样艰辛,难得在正月天释放一回。那是一种完全自发的、尽情的狂欢,那种带着某种野味、酸味、近乎原始的情歌在高原孤城上空回荡,让年贵元的心里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感觉中他又回到了童年时代,爹爹叫驴子的脖子上驾着他,一边唱着酸溜溜的秧歌调子一边在秧歌队伍里不停地扭动。

    以后的几天年贵元非常低调,足不出户地在姐姐的叫驴子酒馆帮忙。直到过了正月十六,年贵元才说,他答应卢师傅的条件,跟卢秀英结婚后男耕女织,做一个土里刨食的农民。

    姐姐年翠英带领弟弟去卢师傅家,卢师傅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卢秀英常常有意无意地投过来一瞥,让年贵元有一种家的温暖。正好软馍新亡,卢师傅的瓦罐窑缺少苦力。年贵元便在卢师傅家里住下来,帮助卢师傅干活。卢师傅有意让年贵元跟上怀德学习捏制泥人。

    年贵元不怕吃苦,劈柴、装窑、甚至合泥巴都难不倒年贵元,而且干起活来非常卖力,就是不会捏制泥人。其实,人的某些本领带着一定的先天灵气,并不是人人一学就会,软馍父子从来没有拜师学艺,那种捏泥人的技巧来自心有灵犀。年贵元没有艺人那种灵气,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工匠,也不可能有李怀德师傅那么高的造诣。

    卢师傅有意把年贵元招赘为倒插门女婿。年贵元也考虑到自己在年家庄重新立家建业确实不容易,先在凤栖站稳脚跟再说,于是答应入赘卢师傅家。

    那一段日子年贵元跟大姐夫(连襟)田中、二姐夫(连襟)闫培春结识。这才是一段奇缘,假如不是战争,卢秀蓉绝对不会嫁给日本鬼子田中,卢秀兰也不会认识国民党少校机要科长闫培春。现在卢秀英又即将跟八路军战士年贵元结婚。年贵元虽然没有暴露自己的目标,但是他心里清楚,三个女婿南辕北辙,都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日子在不紧不慢地走过,转眼到了早春二月。人们开始意识到一冬无雪的恐慌,有钱人家已经开始囤粮,集贸市场上粮食价格飞涨。田野里一阵黄风刮过,整座高原一片荒凉,种植罂粟带来的恶果已经开始显现,黄土高原上看不见一片绿油油的麦田。

    但是在凤栖西城门外瓦罐窑旁边这一幢四合院内,却显出一派热闹景象,叫驴子年天喜的二儿子终于如愿以偿,跟卢师傅的三姑娘携手进入洞房。

    卢师傅虽然是外地人,但是在凤栖人缘极佳,卢师傅的三女儿卢秀英结婚这天凤栖几乎所有的头面人物都前来恭贺,当然少不了李明秋,李明秋看见新郎官竟然是年贵元时大为吃惊。一九三六年的春节前,李明秋亲自为爱女李妍在自家院内主婚,然后让一双新人骑马奔赴延安参加八路军。李明秋已经知道女儿女婿的婚姻发生变故,其中的原因李明秋并不清楚。只是感觉到此时此刻的场景和六年前何其相似,李明秋有点头晕有点精神崩溃。

    可是李明秋不会在这婚礼的场合有任何表示,实际上李明秋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两口菜,借口身体不适,告辞。

    可是八十岁的李守义(铁算盘)却在卢师傅嫁女的婚宴上出尽了风头。老家伙一点也感觉不到儿子软馍暴亡的悲痛,执意要给凤栖人留一点念想一点话柄,竟然在婚宴上接着酒疯唱起了秧歌调子里的酸曲:“急忙忙上楼台呀、急忙忙上楼台,上了呀楼台遇见了张秀才,遇见了张秀才呀小奴家魂不在……(张生戏鸳鸯)”

    客人们酒足饭饱,渐渐离去,新房内红烛尽燃,映衬着一对新人的身影,年贵元做梦也没有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竟然在凤栖古城的西沟畔,找到了婚姻的归宿。看新娘坐在婚床前娇羞的神态,年贵元早已心醉,院子内还有人说话,年贵元等不及了,他坐在新娘子的身边,把新娘子拥进怀里,卢秀英在年贵元的怀里微微颤栗,年贵元嘴搭在卢秀英的樱桃小口上,做一个深呼吸,卢秀英的舌头不自觉地探进夫婿的嘴里,年贵元在卢秀英的神态中得到了启示,轻轻地把妻子放倒床上,然后把自己的身体压了上去,卢秀英在下边刚说了一句:“哥,你慢点,我害怕。”年贵元已经踮起家伙戳了进去。卢秀英“妈呀”一声呻吟,双手把年贵元楼得更紧。

第689章

靳之琴(葛老太婆)、明善佛陀、邢小蛮、还有鲁汉一行四人无奈走出了刘军长的官邸。这四个人围绕那两尊铜鼎使尽手段,想不到鹤蚌相争渔人得利,两尊铜鼎最终留在刘军长那里。不过刘军长也说得客观,他只是对那两尊铜鼎“暂时保管”。走出刘军长官邸明善佛陀气愤不过,一禅杖打得那鲁汉一只胳膊脱臼。靳之琴又使手段使得那鲁汉的胳膊复位。鲁汉方才见识了这几个人的手段,扑通一下子给几位师傅下跪,口称:“师傅饶命!”

    葛老太婆朝鲁汉摆手:“还不快滚!”

    可那鲁汉偏不滚,鲁汉也不怕邢小蛮怪罪,面朝明善师傅叩首,要跟上明善师傅学艺。

    明善师傅还是看上了鲁汉,这鲁汉也算得一位神偷,暂且收下,说不定以后有用。四个人依旧来到精武馆,精武馆只有板兰花一人看门,小姑娘蓄起了长发,穿一身青衣,经过一年多的调养,已经出落得端庄秀丽。好似已经看透了人世间的风刀霜剑,一心一意跟上邢小蛮师傅学艺,虽然还不能独当一面,却也基本上能够防身。明善师傅一双慧眼从板兰花脸上掠过,衷心赞道:“小姑娘有志气。”

    春节将至,明善师傅不可能在凤栖久居,唯一不放心的还是那两尊铜鼎。古往今来稀世珍宝之争引伸出多少杀戮和战争!最著名的当属和氏之璧,为了一块璞玉引伸出七国争雄。这两尊铜鼎比起那和氏之璧来毫不逊色,只是还没有被人发觉,还没有引起大家的重视。

    明善师傅从随身携带的褡裢里掏出一把糍粑,放进嘴里嚼着,要邢小蛮给他端一钵水喝。鲁汉看得痴呆,这邢小蛮也不知道给师傅管一顿饭!其实不是大家不管饭,而是明善佛陀不食人间烟火。那糍粑肯定是上乘的素食,佛家不食荤腥。

    明善师傅吃饱喝足,随即告辞,鲁汉要跟明善同行,明善说:“贫僧过完正月十五就来,这段时间内鲁汉先安顿好自己的老婆孩子,麻烦师姐跟小蛮多多留意那两尊铜鼎。”

    明善说罢用禅杖挑着褡裢走出东城门外,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善走得心急,冷不防从树上跳下一个人来,挡住明善师傅的去路,明善定睛一看,原来是给邢小蛮看门的那个小姑娘。

    原来板兰花听说那明善师傅是山西五台山佛陀,遂起了跟上师傅上山学艺的念头。其实邢小蛮对待板兰花不错,但是板兰花心里清楚,师娘满盈一直对板兰花心怀戒备。这也难怪,板兰花从一开始就打算对邢小蛮献身,只要邢小蛮提出要求,板兰花就会立即毫不犹豫,板兰花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女儿之身早已经被无数男人践踏,板兰花把自己看得很轻,板兰花随时准备找一个靠得住的男人托付终身。谁知道那邢小蛮不知道咋想,对待板兰花的投桃送李不为心动,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混混一旦立地成佛,却也蜕变得刀枪不入。板兰花心灰意冷,遂产生了脱离邢小蛮另谋生路的念头。

    佛陀的心里掠过一丝不为人知的悸动,佛陀也是肉身,不可能没有七情六欲,所谓觑透人间冷暖事只是一种神话,谁也没有坐怀不乱的定力。常常大殿内诵经琅琅,禅房里惊闻婴儿的啼哭,秃驴们表面上弘扬仁义道德,实际上满肚子男盗女娼!

    是不是有点言重?也不尽然。那佛陀基本上没有考虑,顺手拉起女弟子,带着板兰花风尘仆仆远去。

    黄河像一条玉带,横卧在大山的夹缝,远远看去好像是爷孙俩结伴而行。

    明善师傅没有把板兰花带到五台山,师徒俩直接进了太原城。过往的行人不太关心老和尚怎么带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苦涩的日子早已经磨钝了人们的好奇。明善师傅首先把板兰花安顿在一家驿馆,然后去找靳之林。

    靳之林回到太原后闭门谢客,他言道在外奔波数月,身心俱疲,需要认真静养一个时期。突然间门卫来报,五台山佛陀明善师傅造访。靳之林不可能把明善师傅拒之门外,赶忙亲自迎接,俩人携手进入书房,靳之林嘱咐仆人上茶。

    两人同庚,明善师傅大靳之林几个月,靳之林称呼明善师兄。明善师傅迫不及待,谈了他在凤栖的遭遇。靳之林静静地听着,犹如在听天书。虽然面无表情,内心却在激烈地活动。靳之林对明善师傅在五台山不辞而别很不以为然,但是也能想得开。虽然围绕那两尊铜鼎在凤栖闹出了不少动静,但是知道的人仍然很少,靳之林根本想不到竟然有蟊贼惦记那俩件宝物,而且差一点让蟊贼得手。看来明善师傅这一次凤栖之行不是没有功劳,最起码保证了那两尊铜鼎失而复得。至于那俩尊铜鼎在谁手里并不重要,只要还没有出凤栖城就行。靳之林相信钱的威力,只要出重金购买,就没有买不到的器物。

    靳之林留明善师傅在自家屋里用膳,晚上安排明善师傅在自家屋里留宿,这已经成为惯例,每次明善来太原都在靳之林家留宿。可是这天晚上明善师傅借口他在半道上收留了一个弟子,担心弟子一人孤单,要去驿站陪弟子。

    大概佛陀不善于说谎,靳之林一眼就看出了明善师傅的猫腻,心里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感觉中明善师傅有点走神,知道这位佛陀可能已经作出了一个不同凡响的决定……猛然间想起佛陀曾经说过:世上事、戏上事,不可太认真……靳之林一世精明,没有挽留这位无话不说的师兄。他把明善师傅送出大门,抱拳告辞,意味深长地说:“祝师兄好运。”

    明善师傅知道靳之林话里有话,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了许多。什么六根清净、斩断尘缘,全是说给凡夫俗子听!佛家经典里有一句成语:灵魂不灭。就是人死了以后可以转生,普通老百姓千百年来一成不变地重复着一件事:复制生命。其实复制生命比灵魂不灭实在,复制生命能看得见摸得着。而灵魂不灭只是一种邪说。

    板兰花拿着佛陀给的钱,在太原的餐馆里吃饱了肚子,回到驿馆倒头便睡。小姑娘对明善师傅非常满意,一路上佛陀对小姑娘的照顾细致入微。感觉中佛陀能给板兰花当爷爷,板兰花对佛陀根本就没有什么戒备。

    睡梦中发觉有一个人压在板兰花的身上,板兰花惊醒了,窗子上透进来的夜光下板兰根看见了一个光秃秃的脑壳。板兰根没有反抗,内心里只是在想:“和尚也干那种事情……”反正这身子也不值钱,谁日还不都是一样?只要师傅真心对她好,板兰花为师傅做出牺牲也值得。

    第二天早晨板兰花一直睡到天大亮,醒来时一看不见了明善师傅,她以为明善师傅出外了,就一直在驿馆等,一直等到天黑还不见师傅回来。猛然间发现床边有一只袋子,板兰花把袋子解开,里边装着银元,还有一张纸条。

    板兰花不识字,把那纸条让驿馆老板看,老板一边看纸条一边怪模怪样地瞅着板兰花:“那和尚说,他不回来了,给你一袋子银元,算作补偿。小姑娘,就在我这驿馆住下吧,我管你吃喝。”

第690章

从南泥湾到郭宇村有一条小路,当年红军长征时有一支部队就从这条小路到达陕北。杨九娃受李明秋委托,派疙瘩和楞木为红军带路,半路上捡到一个红军小孩,那小孩子被杨九娃收为义子,在仙姑庵跟何仙姑一起住了大约半年,以后被红军知道后派人带到延安。那小孩子就是安远。

    如果说一九三五年红军长征时安远只有十二岁,那么七年之后安远应该是十九岁。十九岁的安远重返凤栖,心态大不相同。上一次是为了北上抗日,而这一次则完全是为了逃命。安远也弄不清是战友故意放他一条活路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调戏首长的爱人就是死罪,这一点不容置疑!

    人的一生有许多选择,有的选择身不由己,十二岁的安远父母双亡,是红军叔叔救了他的命,带他走上了长征路。如果说安远跟李妍都能够控制住自己,安远的前途将无限光明,可是人的某些邪念往往发生于瞬间,感觉中李妍是个巨大的磁场,安远一接近那个磁场就身不由己,一切行为都无法控制,男女双方都被牢牢吸引。那一刻他们根本不会在意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下场,好似两条小河在非常自然地融汇。反正他们那样做了,就不用后悔。对李妍来说虽然惊心动魄,但是到后来仍然物归原主,因为z首长需要李妍,李妍又回到z首长身边。

    可是那一次不检点的行为却彻底改变了安远的命运。安远死里逃生,也许那是毕旅长的有意安排,战士调戏首长的爱人就拉出去枪毙有点不可思议。安远依稀记得那条小路,他顺着那条小路朝回走,安远的最终目的是走回江西,江南风光依然充满诗意。那里也有矫柔多情的姑娘,吊脚楼里传出的情歌让人心醉。安远不经意地走着,有一种终于飞出了牢笼般的惬意。

    正走间安远看见前边有一个老妪身背一捆子柴禾在慢慢地挪动。人有时就是那样,做好事也许是举手之劳,并不意味着要有许多感想。安源非常自然地走到老妪面前,说了声:“老奶奶,我来替你背柴。”一边说一边非常自然地把老人的柴禾接过来背在自己身上。

    那老人就是常有理的老婆,常建生常桂生的老娘。常有理死了以后,两个儿媳嫌老婆子是个累赘,谁也不愿意养活老婆子,老婆子只得跟女儿常焕生住在一起。两个儿子接济母女俩一点零花,每次回家都给母女俩一些米面,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倒也过得清闲。

    安远背着柴禾在前边走,老婆子拄着拐杖跟在后头,到家后安远擦擦汗要走,被老婆子拦住。老婆子说:“小伙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难得遇见你这样的好人。你先歇歇,喝口水,我给咱做饭。这屋子就我母女俩,儿子出外赶脚,两个媳妇和孙子分开家另过。天不早了,你吃完饭睡一夜,明早再走。”

    老婆子唠唠叨叨说个不休,一个女孩子站在炕前看一眼安远,又赶紧低下头,不大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看一眼安远,赶快把眼睛挪到别处。女孩子就那样,见到生人总要端详个够。

    那个女孩长相很一般,没有怎么引起安远的注意,反正大家都是不期而遇。吃饭就吃饭吧,几天来安远一直啃冷糜子馍,糜子馍越冷越硬,难得吃一顿热饭,出门人脸皮要厚。

    女孩子和面、擀面,老婆子烧火、熬南瓜,停一会儿做好了一锅南瓜面。安远端起饭碗吃得很香,放了两次裤带。吃完饭安远佯装要走,你一个大小伙子呆在人家母女家里有点说不过去。那女孩子看起来脸上很失望,好像不愿意让小伙子走。

    老婆子过来之人,岂能猜不透女儿的心情?前一个时期葛有信作合,要将常焕生介绍给年贵元为妻,小姑娘心里一阵悸动,天天等待年贵元的回音,一直等了几个月,终于等来了一个消息,年贵元已经跟卢师傅的三姑娘结婚……

    常焕生也曾在凤栖城里久住,虽然自己长得并不起眼,可是也知道凤栖城里谁的女儿漂亮,看来年贵元看不上自己……这让常焕生伤心,在家时重活累活全是常焕生一人干,有时还要遭受两个嫂子的白眼,早都想为自己找一个女婿,养活妈妈一心一意地做一个好女人。

    安远的出现在小姑娘的心里泛起一阵涟漪,当年农村的姑娘选择的余地很小,基本上看见一个小伙子就很自然地跟自己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常焕生虽然不知道安远究竟干啥,干啥并不重要,重要的他是一个男人!男人是女人依附的对象,就像树藤那样缠绕在一起。常焕生脸红扑扑地,有点像熟透的樱桃那样红得透明,事到如今小姑娘索性不管不顾,说出的话也有点黏糊:“哥,这山里狼多,半夜一个人走路有点担心。你就住下吧,屋里就我们娘俩。”

    安远看一眼小姑娘,女孩子一到了那种年龄段就有一种成熟的感觉。看样子这母女俩诚心留自己,人走投无路时也就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向前的路渺茫,回江西谈何容易!说不定抛尸荒野无人问津。唉!还是得过且过,只要有人肯收留安远,安远就不打算离去。

    冬天的山风带着哨音,安远在母女俩的茅屋内住下了,妈妈睡在炕中间,安远和常焕生睡在妈妈两边,看来母女俩不成心撵安远走,安远也不打算走。开始一段日子大家基本上老实,虽然安远夜间也有一些骚动,但是基本上还能控制得住自己,那姑娘可能也睡不着,半夜里不住地翻身。老婆子瞌睡较少,睡到半夜突然坐起来,话也问得直接:“我的女儿老实,能干,小伙子你如果不嫌弃,过几天我儿子回来,就商量给你俩结婚。”

    安远想起了五月的红杏,杏树下李妍一双眼睛深情……眼前的常焕生远没有李妍漂亮,安远有些伤感有些内疚,安远喊了一声“妈妈”,安远说出的话让母女俩感动:“妈妈,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对不?”

    不久,常建生常桂生弟兄俩赶脚回来了。听妈妈说要将妹妹嫁给安远,弟兄俩基本上没有什么异议,就是对安远的身份提出质疑,因为安远说话时还带点南方的口音。安远不可能对弟兄俩隐瞒,安远说:“我在延安犯了错误……”

    弟兄俩想了几天,感觉中给妹妹找对象也很困难。况且兵荒马乱的年月,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只要安远结婚后能精心照顾妈妈和妹妹,弟兄俩也就少了后顾之忧。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给妈妈另外收拾了一间茅屋,把两床旧被子拆洗了一下,就算给安远和常焕生结婚。

    新婚之夜安远在油灯下久坐,思绪里怎么也赶不走李妍的身影,仿佛一副完整的图画被撕碎,内心里充满忧伤和痛苦。

    突然,常焕生哭了,哭得非常伤心:“哥,你是不是不愿意跟我结婚?妹子真心对你好,妹子离不开你……”

    安远十九岁,十九岁的安远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今生今世,将来永远,安远将会跟面前的姑娘生活在一起。安远不会,也没有资本嫌弃自己的女人。安远非常笨拙地跟常焕生搂抱在一起。小姑娘幸福得有点发晕,她附在安远的耳朵边说:“哥,妹子这身子就是你的了,你怎样受活(舒服)就怎样弄。”

第691章

大年初一刚过,瓦沟镇就有人扛着镢头上山,名义上是挖柴,实际上是那两尊铜鼎的消息在瓦沟镇不胫而走,发财的欲望每人都有,既然能挖出来两尊铜鼎肯定还有其他宝贝!不需要动员,不需要组织,瓦沟镇周围的山峁上很快地布满了淘宝的人群,大家使尽手段,极尽所能,把瓦沟镇周围的山峁来了一次彻底的翻耕。

    早有消息汇报到刘子房军长那里,刘军长请示胡宗南司令,胡司令命令刘军长把瓦沟镇周围的所有出路和通道严密封锁,暂时不打扰老百姓淘宝,只要所淘到的文物不流失就行。

    那是一次掠夺性的挖掘。大约五六千年前,仰韶文化末期、殷商王国建立初期,瓦沟镇这一带多民族杂居,挖出来的陶器既有鱼纹罐,还有鸭蛋壶,大量的石刀石斧证明当年这里还处于刀耕火种的由原始社会向奴隶社会过渡的时期,褐色的泥土混杂着大量的柴灰。农民们当然感受不来民族文化的博大精深,他们感觉到大量的陶制品无用,只捡其中最精美的保留,其他全部砸碎,至今你到瓦沟镇周围的山上去考察,仍然能捡到精美的鱼纹罐碎片。

    那是一次毁灭性的挖掘,谁也想象不来这里曾经经历过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农民竟然在田里捡到一把《燕王职剑》,当年燕国离凤栖甚远,燕王来凤栖作甚?考古学家只能猜测,当年秦灭六国时燕王被作为战俘掳到凤栖流放……可是那些大量的出土的汉唐乃至北魏石雕说明了什么?最著名的要数千佛碑。某些文物的出土似乎要颠覆历史,史学家们面对凤栖出土的鎏金佛像膛目结舌,在考古学界颇有建树的老学究也不敢妄言,而且这些文物跨越了数千年的历史,凤栖在历史上究竟担当了什么角色?

    扯远了,有些文物不全在瓦沟镇出土,但是瓦沟镇属于仰韶文化遗址确定无疑。当然。农民们最喜欢的还是那些玉镯玉坠,以及各种各样的玉器造型,偶然间也能挖掘出少量的金器和银器,先前挖掘出来的那两尊铜鼎属于孤品,据史学家考证,极有可能是殷商国王送给少数民族的赠品。

    那些日子张有贵忙于嫁女,无暇顾及四面山上淘宝的人们。从理论上讲周围的山都姓张,可是张家没落,现今还没有恢复元气,每年的地租都很难收上来,谁还有心思顾及周围的群山?等到一乘花轿把张芳琴抬走,张有贵才站在自家门前举目四望,四面山上人们挥锨抡镢干得正欢。

    张有贵知道那是人们在淘宝,瓦沟镇常常有人捡得一星半点的古董,谁也没有在意,那些小玩意成不了大气候。自从两尊铜鼎卖了天价的传闻在瓦沟镇传开以后,人们想发大财的欲望陡然增长,虽然没有挖出来什么天价文物,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有空手而归,有些文物当年没有人理解它的真正价值,常常被农民当作其他用途,比如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一个考古学家去瓦沟镇考察,在一家农户的院子里发现了一尊战国年代的铜釜(古代做饭的锅),这家农民竟然用来当作猪槽(猪食盆)。还有大量的古董被农民当场砸碎,砸碎最多的当属陶器。

    张有贵急匆匆来到侄女家里,发现侄女家周围已经被疙瘩派人控制,疙瘩结婚那几天也没有忘乎所以,他知道林丑牛家的地下很有可能藏匿着大量的宝贝,疙瘩要娶张芳琴为妾的消息张芳容夫妻很快就知晓,姐姐张芳容为妹妹张芳琴而感到惋惜,终究在一起长大,张芳琴性格孱弱,想不到狠心的爹爹贪图钱财竟然将亲生女儿塞进火坑。

    不过林丑牛为大哥疙瘩而庆幸,能跟疙瘩攀亲对于林丑牛来说求之不得。林丑牛对疙瘩忠心耿耿,疙瘩大哥的婚事绝对马虎不得。当然疙瘩不可能把新娘子明目张胆地抬回郭宇村,疙瘩在纳妾的最初阶段还是对娘和洋芋保密,疙瘩刚刚挨过娘的狠揍,疙瘩对娘还是心有余悸。

    疙瘩看林丑牛主动前来帮忙,最终还是把林丑牛打法回家,疙瘩说,瓦沟镇的老百姓全都上山淘宝,首先要保证林丑牛家地下的文物万无一失,疙瘩让林丑牛带领一部分人守在半山腰自家的茅屋周围,不让瓦沟镇的老百姓靠近。

    正月初八疙瘩刚刚渡过新婚之夜,正月初九疙瘩便带领着弟兄们赶往瓦沟镇,疙瘩动员林丑牛暂且把妻儿般到山寨去住,姐妹俩到一起还能做伴,疙瘩决定把林丑牛夫妻俩费尽千辛万苦修建的那幢茅屋拆倒,对那块地下进行大开挖。

    那是一次非常野蛮的,毁灭性的破坏活动。刘子房军长当然认识不到那些破坏活动的性质,没有及时阻止疙瘩开挖,实际上疙瘩开挖的是一组少数民族首领的陵墓群,出土的石羊、石马、石骆驼栩栩如生,那些高浮雕石棺可以说是民族文化的瑰宝,可惜疙瘩根本认识不到那些石雕的价值,竟然把那些石雕挖出来到处乱扔,至今,瓦沟镇的山上仍然能看见石羊石马,可惜大都残缺不全,失去了文物价值,至于那几副高浮雕的石棺,目前县文物馆只保留下来桌面大的一块,其它的早不知去向。当然,出土最多的是少数民族的器皿,那些器皿大都带着少数民族文化的痕迹,其中牛皮做的带着雄鹰图案的酒囊历经千年不腐,上世纪七十年代凤栖还有人家里保存那种酒囊,以后就逐渐灭迹,县博物馆看不到样品。

    好像有点乱。战争,不光给人的心灵带来创伤,不光使无数家庭遭遇不幸,战争同样对民族文化的破坏无以复加。过完正月十五胡宗南司令才带领当年的文物专家赶往瓦沟镇,瓦沟镇四周的山上早已经一片狼藉,文物专家看到一尊石头兽面人身像被打得粉碎,扼腕叹息:“你们破坏的是民族文化的精髓!”

    山西靳之林也经不住明善师傅的纵容,西渡黄河二返凤栖,他们路过瓦沟镇一看,瓦沟镇早已经面目皆非。胡司令带领一批文物专家亲临瓦沟镇收购文物,靳之林跟胡司令是旧交,可以说无话不说,靳之林嘱咐胡司令把有价值的文物卖给他。胡司令贪图赚钱,一口答应。靳之林又赶往凤栖,明善师傅最关心的还是那两尊铜鼎。

    刘子房军长当然不敢怠慢,给山西晋商设了一桌素宴,并且请来靳之琴和邢小蛮作陪。吃完饭两人说要看铜鼎,刘子房军长喊来保管,那两尊铜鼎在地下仓库保存,地下仓库周围砌着厚厚的城砖。

    保管用钥匙打开地下仓库的门,几个人手执蜡烛进入地下室,地下室的墙壁上被挖开一个仅能容一人进出的洞穴,那两尊铜鼎早已经不翼而飞。

第692章

疙瘩做梦也想不到,张有贵会把亲生女儿许配给他为妾。疙瘩最初的感觉是有点无法置信。张有贵连个媒人都没有找,红口白牙,亲口提出要将亲生女儿嫁给疙瘩!疙瘩怀疑自己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张有贵说得有根有据:“自古美人配英雄,疙瘩,我看你以后定能成大气候!”

    疙瘩不傻,疙瘩知道张有贵看上了他兜里的二十万元存单!疙瘩想起了这幢宅院内发生的变故,从内心里瞧不起自己这个未来的岳父。曾何几时,老爹张鱼儿在瓦沟镇颐指气使,不可一世;大哥张蝎子(张富贵)曾经谋财害命,栽赃陷害郭麻子,阴谋败露时触柱而亡;二哥张德贵被刘军长枪毙在笔架山下。张有贵也许在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忍痛割爱以求东山再起,重现辉煌。

    疙瘩不会冠冕堂皇地用花轿把张有贵的女儿抬进郭宇村自家的那幢茅屋,疙瘩身上还背着娘用荆条抽打他时留下的伤疤。疙瘩经历了许多次男子汉无法忍受的耻辱,疙瘩又一次为自己觅得洗刷耻辱的契机。疙瘩学着胡老二的样子,开始把张有贵叫“爹”,把张有贵的大老婆叫“娘”。那不叫尊重,包含着某种调侃和戏弄。张有贵很不习惯,感觉中有点别扭,反正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正月初二疙瘩把洋芋母子送回郭宇村,正月初三疙瘩重返瓦沟镇,雇了一乘轿子,带着岳母去逛凤栖城,城里边已经锣鼓喧天,搁往年瓦沟镇也闹秧歌,而且瓦沟镇的蹩鼓远近闻名,可是一九四二年的正月,几乎所有村镇的秧歌队都进城了,瓦沟镇的老百姓忙着淘宝,早已经把闹秧歌丢在脑后。疙瘩带岳母进城的目的就是置办结婚的用品,只要岳母看上的,疙瘩从来不问价格贵贱。张有贵的老婆开始还有点别扭。看着疙瘩出手大方的样子,女人的心里慢慢感觉平衡。女人天生就那么回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年纪大的男人也不错,只要疙瘩知道疼爱自己的妻子就行。

    疙瘩没有在凤栖城里招摇,疙瘩瞒过了所有的朋友,天黑时俩匹马驮着置办的结婚用品出了凤栖城,疙瘩骑在马上,两个脚夫抬着轿子,轿子里坐着张有贵的大老婆朝瓦沟镇进发。女人可能有点困乏,到达张家宅院门前时大老婆睁开睡意朦胧的眼,还问道:“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张芳琴蒙在鼓里,张芳琴只听得娘说正月初八带她去相亲,究竟未来的丈夫是个什么样?张芳琴充满期待和希望。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心里就开始骚动,那种对异性的追求和渴望极其自然。娘当然不可能告诉女儿未来的女婿是谁,担心女儿知道后抗婚,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没有一点泄漏。

    正月初八那天,张芳琴打扮得花枝招展,坐进花轿里边时感觉中有点不对劲,不过姑娘也能想开,当年姑娘出嫁时没有见过丈夫面的事常有,想来爹娘不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塞进火坑。张芳琴上轿时哭了几声,好像爹爹在刻意回避着什么,为女儿的婚事办的仓促,基本上没有怎么待客,张芳琴的心里掠过一些疑虑。

    花轿在山路上颠簸,张芳琴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好像翻了几座山,花轿停在一座宫殿的面前,张芳琴一生中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房子,比娘家三进的四合院还气派!紧接着鞭炮声响起,张芳琴蒙着盖头,在一个男人的引领下进入洞房,那男人非常粗野地把张芳琴的盖头揭开,张芳琴一看惊呆,怎么会是疙瘩?难道说,狠心的爹娘……张芳琴不敢往下想,感觉中天塌地陷,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悲哀。

    虽然说已经到了春天,黄毛风刮得天昏地暗。一支蜡烛在风中流泪,厨师为新郎新娘端上来两碗荷包鸡蛋面,疙瘩一口气吃光,张芳琴咽不下去,心里堵得慌。结局怎么会是这样?怪不得这几天疙瘩一直朝自己家里跑,怪不得疙瘩看她时眼神异样。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张芳琴根本不可能逃脱疙瘩的魔掌!绝望的姑娘只能怪罪狠心的爹娘,看样子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阴谋,只是可怜的姑娘蒙在鼓里。

    院外的窗子上爬着疙瘩的几个弟兄,弟兄们渴望看到那种刺激那种老鹰抓小鸡的野蛮,疙瘩一下子把新房的门打开,可着嗓子吼道:“你们都给我滚开!”

    弟兄们灰溜溜地离开,聚在大厅内唠嗑,谈话的主题仍然离不开女人,女人是男人的另一半。

    突然,仿佛有人把灵魂下到油锅里去煮,疙瘩的新房里传来了女人凄惨的哭喊。那喊声在卧龙岗山寨的上空回旋,好似炙热的熔岩冲出山的腹腔。

    男人们没有人认为那是在作孽,在伤天害理,他们全为疙瘩的兽性而疯狂!在那个荒蛮的时代,强食弱肉是动物界铁定的规律。野狼们毫不在意麋鹿徒劳的争扎,疙瘩半辈子遭受的耻辱和伤害全部在一个小姑娘的身上得到了补偿。他根本不会怜悯身下女人的告饶和哀求,浑身好像抽风那样不停地扇摆,那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疙瘩在小姑娘的城廓里恣意纵横。姑娘的告饶变成了轻声的抽泣,山寨在狂风聚雨过后终归寂静,唯有遥远的地方,黄河在吼。

    疙瘩没有缠绵于新婚妻子的被窝,疙瘩心怀更大的野心。第二天早晨天还未亮,疙瘩就带领着山寨上的弟兄们匆匆地赶往瓦沟镇,疙瘩在瓦沟镇开挖了一片少数民族的陵墓群,犯下了又一起不可饶恕的罪行。

    疙瘩临行前只是给保管×俊山交代了几句,要×俊山父子照顾好他新婚的妻子。×俊山当然不敢对疙瘩新婚的妻子放肆,只是每天做好饭,打发自己的儿子金桥给新娘子送去,金桥送饭回来告诉爹爹,那个大姐姐不吃饭,只是不停地哭。×俊山有些忧虑,担心那小媳妇想不开做下什么荒唐事,疙瘩回来时×俊山无法交待。

    刚过了一天,林丑牛按照疙瘩的安排,把自己还未出月的妻子和儿子送往山寨,因为他们新修的茅屋已经拆除,茅屋下面是一片陵墓群。

    一乘轿子在疙瘩的新房面前落下,张芳容抱着儿子从轿子内走出,她一边下轿一边喊着妹妹芳琴的名字。奇怪的是不见妹妹答应,张芳容推开新房的屋门,顿时吓昏了,只见妹妹已经悬梁自尽,吐着长长的舌头……

第693章

屈福禄站在自家的麦田边,看孱弱的麦苗在风中摇曳。一阵阵黄毛风卷着黄沙贴着麦田掠过,麦田里积着厚厚的沙尘。

    已经到了二月天,再不下雨今年的收成就要完蛋,可是老天好像故意跟人做对,太阳老态龙钟,蒙着薄薄的云翳,不紧不慢地从天上走过,连一点下雨的迹象都看不见。

    农耕人家没有发财的欲望,对钱的要求不是那么迫切,他们土里刨食,期盼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与世无争、与人无怨,一家人吃饱穿暖,足矣。这样自耕自足的农户人家在凤栖延续几千年,谁也不打算改变这种状态,殷实人家最多在凤栖开一间铺面,弃农经商者有之,极少。

    可是屈福禄的老爹官至国民党检察院,一世清廉,没有为子女谋一点私利,所有的田亩都是继承老祖先的遗产,屈福禄家甚至在凤栖城没有一间铺面。可是屈福禄不嫉妒、不眼红,不跟任何人攀比,谨遵先祖遗训,以农为业,春种秋收,靠天吃饭。

    儿子屈礼仓吆一头骡子,套一盘石碾子,来来回回碾麦田,石碾子带起的尘土已经将人和牲畜罩严,远远看去好像一团沙尘在麦田里来回滚动,碾麦田的目的是为了保墒,庄稼汉不到万不得已,仍然不放弃有收成的希望,哪怕是收一担秕谷,也比颗粒无收强。

    小伙子已经二十岁,早年曾经在十二能的私塾读过几年书,十二能卧床生病以后屈礼仓再没有继续上学,回到家帮爹爹干农活。农家的孩子从小跟土地打交道,犁耧耙耱一学就会,成为屈福禄的好帮手。

    屈福禄前一个时期刚为屈礼仓说下一门媳妇,介绍人是凤栖城里的殷实人家屈鸿儒,屈鸿儒给屈福禄介绍的儿媳妇是老婆娘家的侄女,屈鸿儒的老婆娘家姓董,家住凤栖南塬董章村,是清朝翰林董彩凤的后裔。前一个时期小姑娘来凤栖看望姑姑,屈鸿儒一看老婆这个侄女长得聪明灵秀,灵机一动,就产生了想把老婆侄女介绍给屈福禄的儿子做媳妇的愿望和冲动。

    正好那一天屈福禄来凤栖赶集,中午在鸿儒家吃饭。屈福禄进城一般没有要事不去亲家李明秋家里,感觉中俩亲家不是一个板凳上的客,屈福禄看不惯李明秋的做派,两个人见面时看起来客客气气,实际上对火不吹。凤栖城里没有人不认识屈福禄,屈福禄最爱去屈鸿儒家里。两个人都是不爱结交官家的犟怂(方言,相当于倔强),在凤栖县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名气。

    屈鸿儒特意到叫驴子酒馆要了一盘驴肉一只黄焖鸡。拆开一瓶西凤酒。

    屈福禄两只眼睛瞪得一样大:“老兄,你有啥事就尽管说,干嘛要如此破费?”

    儿子屈清泉为两个老人斟酒,屈鸿儒端起酒杯相邀,屈福禄并不捉酒杯,反问道:“究竟咋啦?老兄不说明白我不端酒。”

    屈鸿儒自己把酒倒进嘴里,砸吧了一下,说:“好酒!”吃一口菜,又说:“屁事没有,主要是想开了。你看凤栖城里天天有人倒毙,有人却天天花天酒地,咱们吃喝一顿,兄弟你就感到惊奇,是不是有点不合常理?”

    屈福禄迟疑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说:“庄稼汉三句不离本行,这天要是再不下雨,今年的麦子就不会再有收成。听说关中也是一样。”

    屈鸿儒哀叹一声:“咱只能管得了自己。这两年有人跟上大烟发了大财,听说你亲家攒下的银子能买下整座凤栖城。可是我一点都不羡慕,反倒有些不齿,等着看吧,碌碡从那扇坡上去还不一定(方言,相当于谁能笑到最后)。”

    屈福禄想起来前一个时期他好言相劝李明秋积攒一些粮食,这天看起来要遭年谨(方言,相当于灾荒)。谁知李明秋一张口能噎死人:一斗金子换一斗麦子也饿不死我李明秋!屈鸿儒所言跟屈福禄不谋而合,屈福禄只能随声附和:“他过他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咱老哥俩谝咱的,你一提李明秋我这心里就堵得慌。”

    屈鸿儒这才把嘴搭在屈福禄的耳朵上悄声说:“我给咱的侄子礼仓瞅下一门媳妇,一会儿那女子出来以后你先看看人长得咋样?”

    屈福禄这才恍然大悟。他有点感激地看了这位老兄一眼,话说的也很实在:“农家女,只要肯吃苦就行。不知老兄所说的是谁家闺秀?”

    正说话时那姑娘已经在姑姑的陪伴下来到酒桌前,先是屈鸿儒的老婆给福禄敬酒,福禄不接,谦虚道:“老嫂子手重了,不敢。”

    屈鸿儒调侃道:“莫卖能,这是娃她姑给你敬酒。”

    屈福禄赶紧接过,一饮而尽,这屈鸿儒也极聪明,一语中的,把姑娘的身份介绍了个一清二楚。屈福禄知道鸿儒老婆的娘家是董彩凤的后裔,看那姑娘长得端庄秀气,满心愿意。

    吃完饭屈福禄要回桥庄,屈鸿儒一直把屈福禄送出凤栖城,福禄面对鸿儒抱拳,言道:“给儿子说媳妇之事,还望老兄多多费心。”

    这桩婚事没有怎么费事,因为双方都知根知底。姑娘叫董召爱,当年已经十八岁,十八岁的大姑娘在农村属于大龄,双方的父母商定,尽快给儿女成婚。

    可是屈福禄却有些犹豫,主要是担心天不下雨,灾荒来临之前给孩子结婚不能不有所考虑,况且屈福禄虽然家道殷实,在凤栖很有人气,但是在儿子的婚事上不主张大操大办,只拣几个重要亲戚下书(方言,相当于请柬)就行。

    早晨碾完地,屈礼仓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带着礼品,赶着骡子,按照爹爹的嘱托去给亲戚下书。下书也有讲究,先到舅家、后到姑家、姨家、姐家。屈礼仓已经二十岁,二十岁的小伙子期盼洞房花烛夜。虽然已经到了民国时期,当年大户人家的婚俗礼仪还很保守,屈礼仓听人说他的媳妇长得秀气,但是还没有真正见过媳妇,那种期待那种盼望不言而喻。路过老师十二能家时屈礼仓有些犹豫,按照爹爹的安排屈礼仓结婚时不打算通知十二能。虽然两家是世交,担心屈发祥老先生参加侄孙的婚礼身体吃不消,打算结婚后让儿子带上媳妇去给老先生磕头,反正只要礼数做到就行。可是屈礼仓却有另外一番考虑,他担心以后老先生怪罪。

    屈礼仓最后还是走进屈老先生的书屋,跪在老先生的病榻前给老先生叩头,并且汇报了自己的婚期,有些遗憾地说:“家父担心老先生的身体,不打算给老先生下书,所以——”

    十二能哈哈大笑:“小伙子你真是你爷爷的后人,说话实在,不会说谎!老夫不在意你带没带礼品,只要你能告诉我婚期,足够。你结婚那天我一定来!我还要祭祀你爷爷的坟茔。”

    屈礼仓来到姐姐屈秀琴家里时已经到了晚上,他按照当地的习俗给李明秋下书,并且给李明秋下跪,叩头,李明秋问道:“你爹爹再有其他什么嘱托没有?”言下之意很明显,亲家的儿子结婚李明秋应该帮忙,那不叫帮忙,李明秋不愿放弃炫耀自己的机会。凤栖城大户人家的婚嫁丧娶都请李明秋去理事,李明秋穿着长袍戴着礼帽派头十足地往那里一站,就能为主家赚足风头。事实上只有大户人家才能请得动李明秋,在某种程度上李明秋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可是,屈礼仓终究年轻,还不懂人世间的明争暗斗,他只是老实回答:“家父只是恭请你们全家届时光临,并无什么嘱托。”

    李明秋心中有些不悦,可是他不能在晚辈面前说什么。屈礼仓下完书就要走,他言道再晚了就出不去城,明天早晨还要下地干活,庄稼汉吃的是二月的土(方言,形容二月的时光金贵)。李明秋也不挽留,姐姐屈秀琴抱着孩子把弟弟礼仓一直送出巷口。

    尽管屈福禄处事低调,儿子屈礼仓结婚那天依然客人如潮。大多数人都是慕名而来,一拨又一拨的人自发地来到屈克胜老先生的墓碑前,悼念这位刚直不阿的老人。这真让屈福禄措手不及,因为屈福禄根本就没有准备下那么多的酒席。好在全村的乡亲齐心协力,把前来给屈福禄恭喜的客人分流,每家都安排一拨客人,有的人家吃面条,有的人家吃糜子馍,还有的人家吃搅团,只有少数人才能够入席。大家也不在意吃什么,好像所有的客人都没有意见,人们感受的就是这种气氛,高原民族以他们特殊的方式,缅怀一位作古的老人。

第694章

温柔乡虽好,但不是久居之地。转眼过了正月十五,豆瓜不可能在仙姑庵的洞穴里一直住下去,豆瓜是个男人,豆瓜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豆瓜必须回王世勇队长那里报到,豆瓜是一个八路军战士。

    虽然依依不舍,但是也无可奈何。人生诸多无奈,最难割舍怀中娇妻,临走的那天晚上一双历经苦难之人在一起久久相拥,凤娥的眼泪沾湿了豆瓜的脸。豆瓜替凤娥擦干眼泪,告诉凤娥,他回到部队安顿好以后就来接她。凤娥默默地点头,千嘱咐万叮咛,要豆瓜照顾好他自己……

    夜里缠绵得太久,早晨醒来时阳光已经溢满半山崖的山洞,听得见娘在外边喊他:“豆瓜,起来吧,今天你要赶路。”

    豆瓜撕开凤娥的搂抱坐起,那凤娥又发疯似地把豆瓜扑倒,嘴搭在豆瓜的嘴上,把豆瓜的舌头吸进口腔里嘬得出声。

    女人一旦发起狂来就变成一头母狮,女人用舌头在豆瓜的胸前翻耕,女人把脑袋探进豆瓜的下身,一下子咬住豆瓜的命根子不肯放松。

    豆瓜浑身颤栗,有点忍俊不禁,发出了酣畅淋漓的喊声。豆瓜娘以为小俩口可能闹什么矛盾了,不顾一切地冲进窑洞,看见两个年轻人赤身裸体,蛇样地纠缠在一起。

    豆瓜娘释然,谁都从年轻时过来,那些事猪、猫、狗都会,老人还是知趣地离开。小俩口相视一笑,穿衣下炕。豆瓜娘重新进屋,嘱咐凤娥:“你洗完脸赶快去打扫大殿,我跟豆瓜拉呱几句。”

    凤娥虽然满心疑虑,但是娘的话她不敢不听。仙姑庵实际上就她们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每天早晨打扫大殿和庭院的活路必须凤娥来做。凤娥洗完脸沿着那条地下通道上去了,豆瓜娘这才说:“孩子,咱们虽然是砖头瓦砾凑合起来的一家人(形容大家都没有血缘关系),娘走这一步路也是迫不得已,昨夜娘做了一个梦,梦见豆豆饿得哇哇直哭……娘的梦有时候出奇的准确,娘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你哪个死鬼爹爹活不了多久,大烟已经把他的身子抽空。年谨(灾荒)就在眼前,你想办法把豆豆带到仙姑庵,娘替你把孩子养活着。”

    豆瓜感激地看着娘,不住地点头。豆瓜想起来上一次他跟水上漂来探望娘,娘竟然无动于衷,说她“不记得前世之事”。看来娘不是不记得,而是已经心灰意冷。人有时就是那样反复无常,走过一段路回头看看,又感觉有些遗憾。也许青灯古佛旁边的寂寞唤醒了娘的天性,娘又蜕变成肉身凡胎。豆瓜给娘跪下,说得信誓旦旦:“你就是我的亲娘,一个亲字分不开。娘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豆瓜永远在娘的膝下,尽到儿子应尽的孝心。”

    娘让豆瓜起来,给豆瓜收拾了一褡裢干粮。香客们供奉的花贡(花馍),仙姑庵两个女人根本吃不完,于是把那些花馍晒干,存放在干燥的崖窑里边,以备不测,早年何仙姑过一段日子就用骡子把那些干馍驮上山,作为土匪们的干粮,比谷面饼子强许多。何仙姑坐化以后香客们供奉的花馍越来越多。娘舍不得扔掉,全部存放在崖窑里边。

    豆瓜背着干粮走出仙姑庵,看见凤娥手执一把扫帚站在大殿外边,夫妻俩对视了一下,凤娥的眼里涕泪涟涟。娘不是那种硬心肠的人,对凤娥说:“你送豆瓜一程。”

    凤娥巴不得娘这样说,紧跟在豆瓜身后,远远看去好像一对夫妻在走山路。豆瓜看着凤娥袅袅婷婷的身姿,心想有一头毛驴多好,让凤娥骑在毛驴身上,豆瓜心甘情愿地手执榆木条子跟在毛驴后头……生活,包含了太多的遗憾和不幸,好在他们终于走在一起,谁也弄不清这是人的安排还是神的旨意,相信命吧,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根红丝线把两个苦命人连在一起。

    上了驴尾巴梁,豆瓜停下不走了,他劝说凤娥回去,再往前走全是崎岖的山路,灌木林里野狼出没,千里送君总有一别,豆瓜答应过几天探望凤娥。

    凤娥站在路边,说:“你走吧,我看不见你时再回去。”

    豆瓜信以为真,故意走得很急,他想让凤娥早点回去,仙姑庵离不开凤娥,尽管一冬天没有下雪,每天仍然有许多香客前来进香,人们对神仙的信奉依然痴迷。走了好长路回过头来一看,凤娥仍然跟在豆瓜的身后。

    豆瓜把褡裢放在路边,忍俊不禁,走上前把凤娥紧紧地抱住,两个人在空无一人的山路上缠绵了许久,好像生离死别,谁都不愿意分开。

    眼看着天色不早,豆瓜又将褡裢背在身上,借口山上狼多,坚持要把凤娥送下驴尾巴梁。两个人就这样送来送去,一直送到太阳落山,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豆瓜回到郭宇村,夜已经很深。豆瓜站在自家茅屋门口踯躅了许久,心仪里又涌出水上漂的身影。隐隐约约听见豆豆在睡梦中喊娘,小孩子稚嫩的哭声牵动着豆瓜的神经,豆瓜把哪一褡裢干馍放在茅屋门前,豆瓜不敢在自家院子内久留,豆瓜匆匆来到八路军驻地,深更半夜向王世勇队长报到。

    王世勇队长早都知道豆瓜已经回到凤栖,就是迟迟不见豆瓜前来报到,当年八路军通讯条件落后,王队长还怀疑豆瓜是不是遭遇了不测?其实常有人无缘无故失踪,谁也搞不清那些人去了哪里。豆瓜的突然出现让王队长松了一口气,接着很自然地问道:“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

    豆瓜没有说他跟凤娥的艳遇,只是说他回家后惊闻媳妇被爹爹杀害,连夜去仙姑庵找娘,结果生病了,在仙姑庵住了十几天。

    王队长虽然有些怀疑,但是没有究根问底,豆瓜能回来就已经不错,最起码消除了一些担心。有关仙姑庵地底下是一个地道网的传闻凤栖县无人不晓,王队长顺口问道:听说仙姑庵的前身就是大悲寺,大悲寺和尚作恶的传闻妇孺皆知。

    豆瓜没有隐瞒,如实回答:“确有其事,这十多天我就住在地道下边的崖窑里面,好像那些地道连着周围的山沟,是一处巨大的地下工程。”

    王世勇嘱咐豆瓜好好休息,其他事没有继续往下问,对于豆瓜所反映的这个情况究竟在军事上有什么用途?王世勇队长暂时还没有考虑,目前国共合作处于最佳时期,全国各大战场已经转守为攻,看来打败日本鬼子已经为时不远,抗战胜利后时局究竟怎样发展?目前还来不及考虑。

    第二天早晨豆瓜还在睡觉,突然听见院子内一个小孩子的哭声。豆瓜惊醒了,那是豆豆在哭!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豆瓜毫不怀疑豆豆就是他的孩子,豆瓜三下两下穿起衣服,来到院子内抱起豆豆问道:“你爷爷那个老家伙怎么把你带到这里?”

    豆豆脏兮兮的手拿一个花馍在啃,身上的衣服已经脏得看不见颜色,孩子一边哭一边说:“爷爷说他活不了多久了,让我来找你。爹,我娘死后没有人籴米籴面,我跟爷爷已经饿了几天。”

    豆瓜不可能带着孩子去执行任务,豆瓜只能把孩子送到娘的身边。过几天豆瓜又向王世勇队长请假,说他要去仙姑庵走一趟。

    王队长给豆瓜交待,他可以在仙姑庵多住几天,如果有可能把仙姑庵地下的地道绘一张图,说不定以后有用。

第695章

鲁汉这一次偷盗那两尊铜鼎,一点也没有费事,很快就得手。

    明善师傅不肯收留鲁汉做徒弟,鲁汉心里也不怎么介意。可是鲁汉对那俩尊铜鼎却非常挂心。眼见得明善师傅出了东城门,鲁汉说他惦记着俩个媳妇,也离开凤栖城而去。

    邢小蛮左找右找,怎么不见了看门的小姑娘板兰花?葛老太婆说你别找了,那小姑娘早跟上明善佛陀另攀高门。

    邢小蛮不相信,反问道:“何以见得?”

    靳之琴(葛老太婆)故我而言他:“如果明善能守得住金身不破,将来肯定能修成正果。可惜吾观那明善凡心未泯,保不住一夜风流毁了自身。”

    明善佛陀是邢小蛮的师傅,邢小蛮当然不敢造次,感觉这靳之琴太有点危言耸听,不过邢小蛮也不反驳,反倒认为那板兰花有点不近人情,即使要走也该打一声招呼,这样不辞而别让人不可接受。

    靳之琴特意叮咛邢小蛮:“那两尊铜鼎放在刘军长那里并不保险,那些地方老妪不好露面,小蛮你还要常常留意。”

    邢小蛮口里答应着:“小蛮一定在心。”内心里感觉到这葛老太婆多此一举。两人走到巷口自然分开。邢小蛮心想这精武馆已经空无一人,干脆将精武馆关掉,另谋出路是上策。

    其实邢小蛮不需要另谋出路,邢小蛮仍然挂着副参谋长的闲职,疙瘩劝邢小蛮上山,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李明秋劝邢小蛮帮助他收购大烟,姜秉公要跟邢小蛮义结金兰,可是邢小蛮有意回避,有点急流勇退的意思。邢小蛮比不得李明秋,李明秋的老根扎在凤栖城里,李明秋在凤栖一言九鼎,李明秋跺一脚凤栖满城晃动。李明秋一隐退就感觉寂寞难耐,重出江湖的欲望强烈。而邢小蛮半辈子颠沛流离,把脑袋提在手里闯荡了半生,好容易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心里不想,也不愿意再去闯荡江湖。

    小女孩已经一岁,会在炕上孑孓学步,妻子满盈的肚子又大了,不久的将来邢小蛮就成了两个孩子的爹爹,邢小蛮满意,邢小蛮知足。邢小蛮仅仅见了铜鼎一面,只是给疙瘩出了个主意,让疙瘩把那铜鼎放在葛老太婆那里保管,疙瘩就给了邢小蛮一千两黄金。邢小蛮多了一个心眼,把那些黄金给了老岳父四楞子和两个妻哥一些,给自己留了一部分黄金,兑换了一些银元,当然也兑换了一些纸币,不过邢小蛮感觉那纸币并不放心。邢小蛮知恩图报,心里想着有一天报答疙瘩的知遇之恩。

    满盈把饭做好端上炕,女儿爬在邢小蛮的膝盖上,邢小蛮每顿吃饭都要喝一杯酒,妻子总是给小蛮把酒温热,邢小蛮惬意地把酒灌进肚子,不由得想起了鲁汉。

    在邢小蛮的印象中,鲁汉只是一个胸无大志的莽汉,想不到那条汉子竟然有那么大的决心,用几个月时间挖了一条地道,把那两件稀世珍宝从地下盗走……其实江湖汉子跟蟊贼并无二致,梁上君子也不全是坏人,谁给坏人好人下过最终的定义?邢小蛮佩服鲁汉的能耐,假如鲁汉能够成功,肯定会在凤栖乃至大半个中国引起轰动。那种传说带着传奇的色彩,人们知道怎样绘声绘色地艺术加工,古往今来许多事,真假难辩。

    邢小蛮正在脑海里想着鲁汉,他对鲁汉还是有那么一点同情一点佩服。想不到鲁汉已经到了邢小蛮的窗下,耳边传来了鲁汉那浑厚的男中音:“师傅——”

    满盈下炕开门,紧接着进来一个壮汉,果然是鲁汉。

    邢小蛮诧异:“你不是已经离城而去,却怎么还在这里?”

    鲁汉不要人请,抓起馍馍就吃,三口两口把盘子里的蒸馍吃完,又问:“喝啥?”

    满盈端上来半盆米汤,鲁汉把那米汤灌进肚子,这才说:“我不放心那两尊铜鼎。”

    邢小蛮调侃道:“贼心不死,对不?”

    鲁汉不恼,狼狈地点头:“师傅,鲁汉的老家在敦煌,鲁汉知道那两尊铜鼎是稀世珍宝,敦煌常有外国的探险家过往,只要把那两尊铜鼎搞到手,就不愁卖不下个好价钱。不要说咱这一辈子,几辈子都花用不完。”

    邢小蛮有点不齿:“你是不是还想动员师傅入伙?”

    鲁汉还是点头:“假如你们发现那两尊铜鼎不见了,肯定怀疑是鲁汉所偷,普天下没有你们去不了的地方,鲁汉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这件事如果师傅不参与,鲁汉偷也是白偷。”

    邢小蛮怪模怪样地看着鲁汉,感觉到这鲁汉满脑子心眼,不过邢小蛮不会参与鲁汉的行动,邢小蛮得给自己留一手,邢小蛮只是有意无意地点拨了一下:“夜间司令部那边戒备很松。”

    鲁汉浑身一激灵,面对邢小蛮双手抱拳:“谢师傅指点。”紧接着跳下炕出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邢小蛮给鲁汉传递了一个强烈的信号,最起码邢小蛮不会出卖鲁汉!有这一点就足够,鲁汉少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鲁汉回到他原来的家,那幢院子的大门还锁着。鲁汉打开锁子进屋,看屋子内七零八落,一般值钱的东西全部带走。其实第一次偷盗得手以后鲁汉完全可以逃脱,怪只怪两个媳妇什么都舍不得丢掉,结果出城时带的东西太多,只得把那两尊铜鼎暂时存放在精武馆内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等到安顿好妻子来取,被明善师傅逮了个正着。

    唉——人有时一步失算步步失算,这一次一定要安排周全,万不能再出一点纰漏。

    鲁汉长得人高马大,白天出外活动目标太大。他只能挨到晚上,身子贴着城墙根偷偷来到军营。正如师傅邢小蛮所说,军营外边看起来戒备森严,实际上里边并没有哨兵,临近春节这几天,军官们都回家跟妻子团聚,士兵们不是赌博就是谝闲。鲁汉一开始爬在地上慢慢地匍匐,到后来看见没有哨兵,胆子也就大了起来,他站起来朝前行走,大致摸清了地下室的方位,地下室的旁边有一个水眼(下水道),水眼里裸露着许多城砖。鲁汉完全是无意,把那些城砖一块块搬开,城砖里边是一道砖墙,撬开砖墙,想不到里边就是地下仓库!点亮一根火柴,那两尊铜鼎就摆放在明显的地方。

    鲁汉大喜过望,水眼直通城外,但是鲁汉身材庞大,从水眼里钻出去很不容易,鲁汉尝试着把衣服脱光,用双脚顶着铜鼎,倒退着从水眼内钻出。出了城鲁汉把衣服胡乱穿上身,两只手提溜着两只铜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其实,只要稍加留意,就不难发现铜鼎丢失。那里是一处死角,常有当兵的提着裤子在那里撒尿,有人也发现了那里好像不同以往,但是没有人向上汇报,谁也不知道地下室里放着什么,甚至也没有人知道那下水道跟地下室仅仅一墙之隔。

    直到元宵节已经过去几天,明善师傅和靳之林重返凤栖,两位高人提出要看铜鼎,刘军长派人打开地下室一看,发觉铜鼎早已经丢失。

    明善师傅首先怪罪徒弟邢小蛮:“邢小蛮你武艺高强,竟然对付不了一个鲁汉!”

    邢小蛮唯唯诺诺,一副委屈的样子:“小蛮原以为军营的地下仓库应该是铜墙铁壁,绝对保险,岂料——”

    靳之林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铜鼎上,他们路过瓦沟镇时看见一片狼藉,那里肯定还有什么值钱的宝物。况且据推算铜鼎已经丢失了二十天,那蟊贼早已经身在千里之外,他劝明善师傅算了,不要再在那两尊铜鼎上纠缠。

    可是明善也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不然的话当不上五台山的佛陀。他把褡裢和禅杖扛上肩,说出一番铮铮誓言:“老衲还没有去过敦煌,这一次权当云游四方。既然没有人为老衲做伴,老衲只有独行前往。”

    靳之琴嘿嘿一声冷笑:“明善师弟,老妪劝你不要逞能!容老妪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你金身已破,精气尽失,今非昔比,能不能斗得过那鲁汉也不一定。”

第696章

林丑牛匆匆忙忙来到瓦沟镇自家原来的居屋前,看那茅屋已经推倒,挖出来许多石条。林丑牛把疙瘩喊到旁边,不知道悄声对疙瘩说了些什么,只见疙瘩脸色阴沉,一句话不说,从树上解下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直奔卧龙岗山寨而去。

    张有贵也参加了挖掘活动,此刻他看疙瘩翻身上马而去,首先想到自己的女儿可能出了什么事故,这阵子张有贵当真有些后悔,女儿才十六岁,他不该贪财,把女儿塞进火坑。张有贵的角色本身也无足轻重,张有贵下山时大家甚至没有发觉。张有贵回到家里不敢告诉老婆,悄悄解下自己常骑的走骡,只是给表妹(小妾)莲子打了一声招呼,他说他要去一趟凤栖城。

    一冬无雪,车碾马踏,路上的积尘已经很厚。农民们还沉浸在大烟销售带来的丰厚收入中,只有少数人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旱灾。不过这阵子张有贵无暇考虑其他,他在设想着各种情况的可能发生。假如女儿已经被疙瘩折磨而死,该跟疙瘩闹个鱼死网破,还是借机敲诈一笔巨款?第三种方式就是忍气吞声,这阵子疙瘩的势力还很雄厚,最担心鱼死而网不破,两个哥哥惨死的下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人怵目惊心!

    却说那疙瘩走得心急,瞬间就到山寨,他顾不得其他,急匆匆冲进自家的新屋,只见新娘子张芳琴盖一条新缎被,平躺在炕上,睡着了一般。疙瘩的两个孩子金童玉女跪在张芳琴的两边,双手合十,不知道是为芳琴招魂还是超度。疙瘩跳上炕一把将芳琴抱起,仰天大吼:“苍天,我的命怎么这样苦!”

    ×俊山把自己的儿子锁进山洞,他不让儿子去目睹那种惨状,张芳容抱着新生的儿子坐在大厅内,腰间缠一绺红布,这是当地的一种习俗,可能是为了辟邪,女人坐月子死了亲人都要腰缠红布。山上再无其他人,奇怪的是,金童玉女两个小孩子竟然毫无惧色,陪伴在张芳琴的身边为这位大姐姐守灵。

    疙瘩的吼声带着某种穿透力极强的心灵感应。早在正月初八的晚上,娘就隐隐约约听见卧龙岗山寨那边唢呐声声,娘对洋芋说,疙瘩贼心不死,总想为自己娶一房小老婆,今晚娘心跳的厉害,你到门外看看,卧龙岗那边有什么变化?郭宇村到卧龙岗,翻一条裢褡沟,直线距离不足五里路,如果在白天,能看见对面山上的人在活动。

    洋芋谨遵娘的嘱托,来到村口的歪脖树下,看见山寨那边一片火光,人声鼎沸,好像在举行什么庆祝。猛然一股凉气从脊背穿透胸腔,洋芋内心里涌上一种莫名的恐慌,不远的院子内豆豆在哭,洋芋无厘头地想起来水上漂……人明明还在醒着,水上漂的影子在眼前不停地晃动,洋芋无暇顾及山寨那边在干什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屋子,收拾了一笼干馍,让两个儿子给她做伴,给豆豆送去。豆瓜爹看一眼洋芋,有气无力地说:“我快不行了,你把豆豆抱走。”

    刚刚过了两天,娘又让洋芋收拾行囊,说:“疙瘩肯定出事了,走,咱们上山。”

    洋芋不可能违命,洋芋也想上山看看疙瘩。疙瘩自从被娘用荆条狠揍以后,看起来恢复了一些人性。洋芋不可能没有疙瘩,疙瘩是两个儿子的亲爹!无论疙瘩做错了什么,洋芋都会原谅,因为洋芋曾经把别人的孩子生在疙瘩的炕上。

    洋芋牵出了自家的一匹老马,给马搭上鞍鞯,搭上驮笼,把两个孩子放进驮笼里边,然后扶娘骑上马背,马背上驮着奶奶孙子三人,洋芋手执一根荆条跟在马儿后边。

    十里山路,抬脚就到。疙瘩娘赶到山寨时张芳琴的灵堂已经移到大厅,张有贵不管不顾,几个弟兄都拉不住,在大厅内一边哭一边闹腾。林丑牛里里外外张罗,一边是岳丈、一边是疙瘩大哥,这样的局面他还没有见过,有点束手无策。正乱糟糟时疙瘩娘到了,只见娘向大厅内一坐,说出的话让人无懈可击:“你们都不要闹腾,天大的窟窿有地大的补丁,让老妪先把来龙去脉弄清楚,属于谁的罪责谁担当,闹腾的再大无用。”

    金童悄悄地把洋芋拉到一边,告诉洋芋:“姨,那个姐姐的魂还没走,不信你看看,原来舌头在外边吐着,现在舌头已经收回口中,还有,我发觉她的眼睫毛在动……”

    洋芋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猛然间记起菊花临走前送给洋芋几丸中药,说那叫什么“还魂丹”,菊花嘱咐洋芋把那几丸药随时带在身边以备不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猛然间狙死只要能把那丸药灌进肚子,十有八九就能救活。洋芋把大襟子棉衣撕开一个角,取出一个布包,从布包内取出一丸药,然后走到张芳琴的身后,把姑娘的头扶起,嘱咐金童:“端一碗水来。”

    大家都有点吃惊,不知道这洋芋要做什么。只见洋芋把那一丸药给芳琴灌下,然后嘴对着嘴给芳琴吹气,停了大约半个时辰,芳琴肚子里一阵作呕,接着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不久就睁开了眼睛。

    张有贵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爱女死而复生,哇哇大哭:“娃呀,是爹害了你,爹不该贪图钱财,把你塞进火坑……”

    疙瘩不管不顾,走上前一下子把洋芋扛上肩膀,在娘的面前扭起了秧歌:

    嗨——十盏灯、什么灯?

    孔明祭起东南风;

    ——五盏灯、什么灯?

    洛阳桥上吕洞宾;

    ——三盏灯、什么灯?

    王祥卧冰为娘亲;

    ——一盏灯、什么灯?

    糟糠之妻不可丢……

    一人唱,大家和,一场丧葬仪式瞬间变成了狂欢节。谁也没有留意,张有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溜走。

    娘摆摆手让大家停下,说出的话掷地有声:“疙瘩,你是娘的儿子,娘打你骂你都是为了你好。今天这姑娘活过来了,是你的万福。假如姑娘遭遇不测,你又背负一条洗刷不净的罪名。孩子,听娘一句话,一会儿叫两个弟兄把这姑娘抬到郭宇村,娘暂时替你把这姑娘照看着,以后看姑娘的意愿,假如姑娘感觉无路可走,愿意跟你在一起,娘给你主持婚礼。如果姑娘不愿意,咱们一家人欢欢喜喜把姑娘送回瓦沟镇,为我的儿子挽回一点名声,为咱的后代积点阴德。”

    疙瘩的脸变成了茄子色,疙瘩这一生遭受的耻辱和被人误解的太多,疙瘩不可能驳回娘的忠告,娘的话无懈可击,可是疙瘩总感觉什么地方出错,为什么窝心事尽让疙瘩遇上?

    娘走到小姑娘张芳琴的面前,对小姑娘说:“姑娘,跟上娘回家,没有人敢欺负你,谁都不会强迫你。”

    疙瘩派两个弟兄把张芳琴抬回郭宇村,疙瘩带领着其他弟兄连夜返回瓦沟镇,若干年后人们回过头来看,疙瘩一生作恶无数,最大的罪恶就是挖掘祖先的坟墓,据参加过挖掘的人后来回忆,有些石棺打开,里面死尸皮肤仍然带着弹性,牛皮做成的酒囊里装满几千年以前的陈酒,有人把酒囊打开嚐了一下,酒味醇厚。

    张芳琴在娘的调养下,渐渐地恢复了女人的天性。据张芳琴回忆,她虽然惧怕疙瘩,但是没有想到上吊死亡,好像进来一个女鬼,那女鬼自称她叫什么麦穗,女鬼替芳琴把丈二白绫搭上屋梁……

    娘将信将疑,洋芋却深信不疑。洋芋说得有根有据:“张芳琴没有见过麦穗,怎么能知道卧龙岗上埋的那个女人就叫麦穗?”

    娘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今夜,咱把刘媒婆请来,为芳琴驱鬼。”

    那是一场当年农村普遍流行的迷信活动,驱鬼的过程就不必赘述。过了一段日子张芳琴说她想回娘家,疙瘩娘雇了一乘轿子,亲自把小姑娘送回瓦沟镇张家大院。

    转瞬间到了二月,张芳琴又被张有贵夫妻俩亲自送回郭宇村疙瘩娘家里,疙瘩娘招呼张有贵夫妻俩吃了一顿饭,张有贵也说得有些道理:“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瓦沟镇没有人不知道芳琴曾经嫁给疙瘩,再找婆家很难。”夫妻俩劝说女儿还是想开些,另外再找一个男人赶不上疙瘩岂不后悔?

    其实,张有贵权衡利害,感觉到必须一错到底,张有贵惹不起疙瘩,张有贵收了疙瘩五万元聘礼。

第697章

仅仅过了半年,国民党纸币的疲软就开始显现,不过贬值不是很明显,一块银元兑换一元一角纸币。

    就这也让李明秋吃惊,李明秋究竟有多少财产?只有他自己清楚,据说李明秋把银元挖出来兑换纸币时整整折腾了半个月时间。不过各人的活法不同,李明秋有钱以后仅仅把老宅院翻修了一下,没有大兴土木。两个儿子都在外边干事,房子够住就行。李明秋积攒那么多的银钱干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有钱总比没钱强,钱多总比钱少强。反正古往今来穷人造反时就把目标对准有钱人闹事,一遇到灾荒年间有钱人就活得颤颤兢兢,人一旦饿急了什么事情都干,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肩扛镢头去财主家里“吃大户”。你不让吃不行,不让吃就跟你闹腾,更有甚者明目张胆地上了大姑娘小媳妇的绣床,脱下裤子干起了那种事情,一边日一边还振振有词地说:“这就叫**!”

    李明秋不干那种傻事,李明秋把钱存到银行,把存折装到身上,李明秋家里没有存放粮食的板囤,李明秋吃多少就到集市上籴多少,李明秋从来不知道存粮。

    虽然亲家屈福禄给儿子结婚时没有请李明秋执事,但是屈礼仓的婚事李明秋不能不去。社会上有些事你无法说清,屈福禄平时跟官家并无交往,谁知道刘子房军长咋想,屈福禄给儿子结婚那天,刘军长竟然带领一百多名团以上军官,集体前往乔庄给屈福禄贺喜,那场面之大在凤栖历来的婚礼上绝无仅有。大家排起队来按照凤栖的习俗给“礼簿”上了贺礼,把屈福禄闹了个措手不及。不要说请军人吃饭,连坐的地方都没有。这样的局面屈福禄只能跟亲家李明秋商议。建议李明秋把客人们带进县城,去叫驴子酒馆宴请宾客,屈福禄说他家里的事情安排好就去酒馆酬谢。

    李明秋把胸脯一拍,显得非常大气:“亲家,这件事就不用你管了,你只在家里安心招呼你的客人,刘军长这边的事交给李某全盘料理。”

    屈福禄当然感激,面对李明秋亲家抱拳:“那就烦劳亲家费心。”

    那刘军长也会做事,在屈福禄家稍坐,然后带领着他的一帮子军官去吊唁屈克胜,军官们面对屈克胜的墓碑三鞠躬,绕陵一周,然后打马回城。用现今的话说,这就叫作秀,反正人都带有两面性,刘子房一方面贩运大烟走私文物无恶不作,一方面却在假惺惺地“体恤民情。”

    那一天县长屈志田也带着他那一班子文职官员去参加屈福禄儿子的婚礼,不过屈志田带着两位老人,一位是他的老爹四楞子,另外一位就是他的叔叔十二能。县长儿子要给两位老人雇轿子,四楞子还硬朗,坚持要骑马。十二能也想看看凤栖高原的风景,对侄子屈志田说,你们用窝子(相当于滑竿)把我抬上。

    两位老人没有先去屈福禄家贺礼,而是直接来到屈克胜的墓碑前,屈发祥和他的叔伯哥哥并排站着,面对仙逝者三叩九拜、行了全礼。紧接着两位老人被执事安排到村子里一家邻居喝茶,并且说一会儿坐席时再请他俩。两位老哥看邻居吃搅团,端起饭碗就吃,邻居有点不好意思,说:“你们前来做客,怎么能让你们吃这个?”

    屈发祥一边吃一边说:“皇上的国宴也没有搅团吃上香!”

    却说李明秋跟随亲家刘子房的车队回到凤栖城,李明秋让亲家先在官邸歇息,他去叫驴子酒馆联系,估计做十来桌酒席也需要几个时辰。

    岂料刘子房却拽住李明秋不放,说吃饭的事不急,先喝一杯茶。

    紧接着俩人进入刘子房的办公室,勤务兵上来给二人倒茶。刘子房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说出一番话语重心长:“亲家,我们前去贺礼,主要是感受一下气氛,不在意吃一顿饭,那个屈福禄跟你那个十二能岳父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是咱们不敢惹也惹不起。因为那些人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民心民情民意,老百姓你看他们平时可怜,闹起事来就不顾一切。”

    李明秋细细咂摸,这些话越品味越有味道,怪不得刘子房当军长,人家就是当军长的料!有时候看起来刘子房对你唯唯诺诺,实际上你只是人家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刘子房运筹帷幄,拿捏得当,把几乎所有的人都耍弄得恰到好处。

    李明秋喝了一杯茶,故我而言他:“亲家,咱不吃白不吃,你不吃人家心里还过意不去。我先给饭馆打一声招呼,估计吃饭就到了晚上。”

    李明秋来到叫驴子酒馆,看饭馆内吃饭人不多,李明秋对年翠英说:“给咱准备十来桌酒席,晚上待客。”

    搁往日年翠英总是非常爽快地答应,哪有开酒馆不待客的道理?客人越多越好!可是这天年翠英明显地显得为难。她对李明秋说:“叔吔,你先等一下,我跟崔秀章商量。”

    李明秋明显不悦,这招待客人还要商量?停一会儿崔秀章出来了,看样子确实遇到了困难:“叔,我说一句话你不要见外,上一个集市上没有籴到小麦,咱不能让客人光吃菜不吃饭。”

    李明秋恍然大悟,怪不得屈福禄给儿子结婚刻意低调,原来一场灾荒就在眼前!想起来前一个时期屈福禄好意劝李明秋积攒一点粮食,李明秋一句话顶得人家肚子痛……不过李明秋却从崔秀章的话中得到了启示:“看样子今年大烟贩运不成了,我叫你贼驴日的疙瘩再逞能!何不背靠刘子房军长的大树,跟姜秉公合伙做一场粮食生意?灾荒年间做粮食生意肯定赚钱!”

    李明秋六十岁了,六十岁的李明秋依然雄心不减,人说做大烟生意缺德,咱就金盆洗手不干,做粮食生意事关民生,谁敢说咱李明秋的坏话,咱就屙到他的锅里!

    李明秋要崔秀章稍等,他去跟刘子房亲家商议,停一会儿来了几个士兵,肩上扛两袋子洋面(当年凤栖人把袋子面叫“洋面”)。崔秀章大喜过望,俩口子正愁没有面吃就要关门。

    李明秋面对刘子房亲家如此这般,说出了他贩运粮食的打算,并且再三申明,贩运大烟只能适可而止,继续干下去就会有意想不到的风险,做粮食生意保险,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有人对咱表示不满。

    刘子房则显得不以为然,老实说做大烟生意和走私文物刘军长都显得不太热心,但是他也没有阻止和反对,大家都知道没有刘子房的参与将一事无成,只要刘军长不出面干预就行。事实上刘子房不可能反对,因为贩运毒品的幕后总指挥就是胡司令,刘军长不可能给胡司令加楔,但是刘军长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过问也不参与。到时候自然有人给刘军长分成,刘军长不需要动身,坐享其成。刘子房只是对李明秋说:“相信亲家不会看走眼。”

    李明秋的人生中没有失败的记录,李明秋想干啥就一定要干成。李明秋看亲家不太热心,知道这是刘子房欲擒故纵,谁叫人家是军长?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刘子房玩弄起权术来可谓得心应手。李明秋说,他想借刘军长的汽车走一回狮泉镇,贩运粮食绝对不是一个人能干的事情,李明秋必须跟姜秉公搭伙,李明秋知道姜秉公有民团,据听说关中也一连几个月没有下雨,这一次赶脚可能要走远路,说不定到甘肃到汉中,偏远地区粮食价格适中,做生意人就要舍得吃苦。

    刘军长给李明秋吃了一颗定心丸:“亲家,我专门给你调拨一辆吉普,这辆吉普归你使用。另外给你派几辆军车,你要是在蒋管区内运输粮食,我还可以给你开路条。”

第698章

邢小蛮只是跟三位师傅为铜鼎的下落而争执不休,还没有顾得上问小徒弟板兰花的下落,猛听得葛老太婆如此调侃明善佛陀,到让邢小蛮大吃一惊,这阵子邢小蛮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板兰花让师傅明善做了手脚,看来这世界上没有好人,全是一些禽兽!

    邢小蛮也顾不上师徒礼仪,上前一把抓住明善的袈裟,声调显得绝望而恐怖:“说!你把板兰花拐骗到哪里?”

    明善师傅哪里受得了这等羞辱?搁平日那邢小蛮根本就不是明善师傅的对手,只见明善手执禅杖直取邢小蛮的首级,邢小蛮伸手抓住禅杖,稍一使力,差点从师傅手里夺取兵器,明善打了一个趔趄,方知体内已经空虚。明善看一眼靳之琴姐弟,姐弟俩双手抱胸站在一边,微笑不语。

    邢小蛮还是给师傅留一点面子,没有将师傅打倒在地,明善手扶着禅杖站定,心想他做过的事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知道那板兰花的行踪,还在嘴硬:“邢小蛮你不要血口喷人,凭什么说老衲拐骗了你的女徒弟?”

    靳之林搭上话茬:“明善师兄,念及咱们四人都是一山学艺,那件事过去了就不再追究。”

    可是明善死要面子,偏要邢小蛮给他道歉。明善想万一闹僵了靳之琴姐弟不可能袖手旁观,对付一个邢小蛮绰绰有余。邢小蛮也有些怯惧,不知道万一真打起来靳之琴姐弟会帮谁的忙。看来真如靳之琴所说,明善武功已废。那五台山的佛陀不是随便就能当上,必须打遍天下无敌手,必须把所有的武林高手都要制服,那一场场打斗步步惊心,每一场打斗都是生死之争。老佛陀传授衣钵也要经过严格的考试,那些晦涩的佛家经典决不允许答错。

    也许有人要问,不要故弄玄虚,邢小蛮靳之林也有七情六欲,为什么他们就不怕破了金身?好像据传潜心修行的佛家每日里静坐打禅,把精、气、神全部聚拢于丹田,常人能做的事佛家却不能做,一旦做了后果将会很惨……听来的故事,不必当真,反正明善师傅被徒弟邢小蛮打败,为了那一点可怜的尊严,要徒弟邢小蛮给他道歉。

    那靳之琴姐弟俩站在一边无动于衷,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邢小蛮心想自己这身武艺是跟上师傅学来的,别为了一个女人而伤了师徒间的和气,况且和尚嫖女人屡见不鲜,谁还没有七情六欲?邢小蛮刚要给师傅下跪,突然一阵女人的哭声从巷子内一直传进院子,邢小蛮听得出来,那是徒弟板兰花在哭。果然不大功夫板兰花哭哭啼啼而来。那明善佛陀一见此情此景,一个鹞子翻身跃上屋顶,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来板兰花等不上佛陀回来,驿馆掌柜又教唆板兰花****挣钱,板兰花跟上邢小蛮师傅学了一年武功,对付驿馆那些嫖客绰绰有余,当晚掌柜要板兰花接客,板兰花默不作声,半夜里将嫖客掐死,换了一身男人衣服,跃上屋顶逃出驿馆,早晨混出太原城,顺原路日夜兼程,回到凤栖。

    那靳之林也不去追赶明善佛陀,只是替明善惋惜,他言道那天早晨看明善大汗淋漓,心想这明善可能没有做啥好事,不过那样的事情也不足为怪,明善只要认真调养,虽然无法修成正果,在凡尘俗世中瞎混还是绰绰有余。

    板兰花面对邢小蛮师傅跪下,后悔不迭。涕泪交加地要师傅原谅她。邢小蛮一声长叹,埋怨道:“小姑娘你就是要走也该打一声招呼,你这样不辞而别,万一遇到什么意外我邢小蛮岂不是一辈子心里不安?”

    靳之琴却说:“小姑娘你没有吃亏,吃亏的是明善自己,明善已经把多年修炼的五行之气全部倾泻在你的身上,你只要稍加调理,武功将不会在你师傅之下。”

    紧接着靳之琴对邢小蛮说:“把这小姑娘交与老妪,老妪替你调理一个时期,以后定会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靳之林不等邢小蛮表态,早已有点急不可耐:“让她们两个女人切磋,咱们这阵子必须赶往瓦沟镇,小蛮,听老夫一句话,瓦沟镇蕴藏着巨大的商机,男人家必须有钱,有了钱才能扬眉吐气。听说那疙瘩跟你关系特铁,只要能淘得几件稀世珍宝,比做大烟生意还要挣钱。”

    邢小蛮身不由己,邢小蛮几乎是被靳之林劫持。那靳之林看起来一把干骨,走起路来却快步如飞。两人来到瓦沟镇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只见四面山上尘土飞扬,到处都是淘宝的人群,瓦沟镇所有的出路都被军队封锁,老百姓挖到的文物只能卖给胡司令带来的文物收购商,大家都不了解那些文物的真实价值,由那些文物收购商信口开价,也有的农民挖到宝贝以后多了一个心眼,偷偷地埋在自家院子里的地下。

    胡司令在钱团长的团部下榻,团部的院子内摆满了收购的文物,邢小蛮带着靳之林来到团部,门口的警卫不让进去,他们主要不认识靳之林那个老头。邢小蛮喝到:“让开!我看你们有眼不识泰山。”

    胡司令的警卫绝非等闲之人,竟然把卡宾枪对准了邢小蛮二人,靳之林上前对警卫说:“麻烦你们通报胡司令,就说靳之林求见。”

    警卫这才迟疑地放下枪,有点不相信地问道:“你就是靳之林?”

    正说话时胡司令闻讯出来,看见靳之林邢小蛮二人站在门外,把警卫好一顿训斥,靳之林笑笑,言道:“不知者不为怪。”

    胡司令又问:“你们怎么来的?”

    靳之林又笑笑:“走得心急,忘记让刘军长派车。”

    胡司令埋怨道:“什么忘记?纯碎是这刘子房疏忽大意!”

    一行人进入院子,看院子内堆满许多陶器,靳之林驻足观看,岂料胡司令却说:“别看,院子里的都是一些烂货,咱先吃饭,吃完饭我让靳兄看几件好东西。”

    靳之林从腰里解下一个布袋,袋子里装着炒面,他朝胡司令笑道:“老夫习惯了,跟你们吃不到一起。”

    胡司令调侃道:“胡某发觉靳兄把自己的生命看得非常重要。”紧接着胡司令讲了一个笑话,说的是俩个百岁老人介绍长寿经验,一个说,我不抽烟、不喝酒、不动荤腥,早睡早起、锻炼身体,节欲,不生闲气,我活了一百岁。另外一个百岁老人说,我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我照样活了一百岁!

    靳之林笑道:“那是各人的体质不一样,跟生活习惯关系不大。咱先不说吃饭,能否把胡司令这几天淘到的宝贝让胡某一饱眼福?”

    胡司令跟文物鉴定师招手,文物鉴定师首先端上来一木盘玉器,有玉镯、玉饰、玉佩,这些玉器大都质地不错,做工粗糙,明显地带着史前的痕迹。靳之林看得详细,不得不遗憾地说:“看不到稀世珍宝。”

    紧接着鉴定师端上来一组鎏金铜佛,这些铜佛最高的一尺五寸,最小的只有一寸,全都是实心,明显地带有北魏的痕迹。靳之林眼睛一亮,用放大镜细心观察,看完后有点不敢相信:“这组铜佛跟那玉器绝对不是同一个时代,很有可能相距几千年,它们竟然在同一个地点发现,令人不可思议。”

    最后,鉴定师才拿出来一只玉阖,玉阖内装着一枚金光灿灿的金印,金印的正面竟然篆刻着甲骨文“日月星辰”!

    靳之林看不懂了,这金印究竟属于什么时期?瓦沟镇在历史上有什么独特的地位?为什么挖出来的文物竟然跨越几十个世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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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小说经过作者重新整理后发表,从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大改动,文章主要描写黄土高原一个山村以及周围地区百年变迁的传说故事,作者的主旨是通过对几代、几百个人物不同命运的描写,从一个侧面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上百年来的历史。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使自己的人物真实,可信,给读者以思考、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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