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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支海民     寡妇村txt下载     寡妇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34章

当年杨虎城将军镇守长安时,胡老二曾经是杨虎城将军的铁杆弟兄,长安兵谏杨虎城将军被蒋委员长下了大狱,有一阵子胡老二铁心抗日,认为只要打败日本鬼子,杨虎城将军才有可能得到昭雪,弟兄们才能团聚。所以胡老二第一次北上凤栖时,带着几百杆美式卡宾枪,胡老二当时的想法是,谁抗日就把这些武器送与谁,借以表达自己抗日的决心。

    那些枪支有一部分送与八路、一部分给了杨九娃的弟兄,还有一部分被郭宇村的村民跟郭麻子的游兵散勇平分,有一段时间郭宇村曾经掀起了练习打枪的热潮。可是随着黄河两岸敌我双方对峙局面的形成,对于老百姓来说,那种东渡黄河打日本的想法有点不太现实。虽然家家都有枪,但是枪挂在墙上成了摆设。加之有疙瘩的土匪弟兄保护郭宇村,郭宇村人一般不动辄用枪来跟别人挥舞。

    可是正月初二的中午,郭宇村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疙瘩的的两个儿子被日本鬼子川岛劫持,川岛扬言要用这两个儿子引诱邢小蛮来郭宇村跟川岛决斗,川岛清楚只有杀死邢小蛮他自己才有可能捡得一条性命,日本鬼子对待自己人跟对待敌人一样残酷无情。川岛知道疙瘩和邢小蛮之间的关系,相信邢小蛮会不顾一切地来郭宇村跟川岛决斗,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不一定,日本鬼子总是高估自己的能力。

    最先发飙的是疙瘩娘,老人家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操起切菜刀跟川岛拼命,川岛只是轻轻一搏,疙瘩娘就倒在疙瘩怀中。洋芋摘下墙上挂着的卡宾枪朝川岛瞄准,川岛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嘻嘻笑着:“你把我打死了,谁来用解药解救你的两个儿子?”

    疙瘩一生中经历的险情无数,已经养成了处事不惊。疙瘩只是知道川岛跟邢小蛮做古董生意,究竟人家怎样交易疙瘩并不清楚。疙瘩也隐约听说川岛被邢小蛮暗算,生意场上那种被对方算计的事情经常发生,那一年日本鬼子还不是用许多假银元在郭宇村收购大烟?近几年相互间的生意越做越大,谁也不可能算计对方,那样做无异于自断财路。疙瘩知道川岛仅仅是在要挟,于是显得冷静:“川岛君,要邢小蛮来郭宇村不难,我建议你俩坐下来谈判,解铃还须系铃人,世界上没有解不开的疙瘩。”

    川岛知道疙瘩一家已经被他用一种奇特的方式迷惑,于是故意卖个关子,显得彬彬有礼:“疙瘩,只要你把邢小蛮带到郭宇村,其他事情由我来处理。这孩子你们暂且带上,我敢保证三日之内不会出问题。”

    疙瘩走出屋子来到场院,只见郭宇村的男人女人都端着枪站在疙瘩的门前,大有跟那个劫持人质的日本鬼子拼命之势,连王世勇也惊动了,关切地询问疙瘩要不要帮助?

    疙瘩简单地说了一下事件发生的经过,然后告诫大家不要轻举妄动,狗急了跳墙,日本鬼子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

    安远和林丑牛早已经做好准备,连疙瘩的坐骑也拉出来披上鞍鞯,眼看着天色已晚,不容疙瘩耽搁,疙瘩上马时突然一阵忧伤:想起八十岁的老娘正是安享晚年的年纪,却跟上疙瘩担惊受怕,脑海里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一个经常想到的问题:我们整日这样忙忙碌碌,算计别人的同时又被别人算计,究竟为了什么?

    八十里山路,三个人来到凤栖城时正是半夜,疙瘩正想下马擂门,反正凤栖城的城门疙瘩已经擂过几次,守城的士兵看是疙瘩,一般不会给疙瘩为难。

    三个人下马,一看城门没关,这也是刘军长的惠民措施,为的是正月天城内城外的香客到寺庙里烧香上贡方便。

    可是疙瘩一行三人来到邢小蛮门前却有些犹豫,该不该打扰邢二哥的瞌睡?弟兄四个拈香结拜,邢小蛮老二疙瘩老三,大哥乃姜秉公,四弟闫培春,这是前不久的事,那一次闫培春的儿子出月,姜秉公和疙瘩本来就跟闫培春没有什么交往,可是邢小蛮把几个人往一起撮合,宴席结束后四个人拈香结拜,成为凤栖县的新生代豪杰。

    邢小蛮门前站岗的哨兵站得笔直,这么晚了做给谁看?反正这个社会必须有人坐轿有人抬轿,有人当官有人吆喝,土匪头目也不是好当的,几十年血雨腥风为自己挣得这一宝座。疙瘩突然不顾一切,站在门外气壮山河:“邢小蛮、二哥——”

    没有过多久,邢小蛮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疙瘩贤弟,小蛮知道你今晚要来,故而在屋内久等。”

    疙瘩有些不懈:“这么说来二哥已经知道了事件的过程?”

    邢小蛮解释:“中午那川岛图谋刺杀小蛮被李明秋无意发现,仓惶从凤栖城逃走,小蛮估计那川岛可能去了贤弟哪里,因为他再没有地方可去。至于川岛怎样跟贤弟过招,小蛮并不清楚。”

    疙瘩可着嗓子喊道:“川岛那驴日的劫持了疙瘩的两个儿子,不知道给儿子喂了什么迷药,川岛说你做生意欺骗了他,要跟小蛮兄决斗。你们的生意疙瘩从来没有参与,可是疙瘩却无辜成了受害者!”

    四面城墙上的手电筒朝邢小蛮的小院内聚焦,邢小蛮劝疙瘩稍安勿躁,几个人一同进入客厅,屈满盈也起来了,亲自为疙瘩一行泡茶。

    邢小蛮看疙瘩的情绪稍微稳定,慢条斯理地说:“天大的窟窿有地大的补丁,那川岛只是想要小蛮的人头,他加害你的儿子无用。小蛮想听听事件的全部经过,然后咱们再商量一个克敌制胜的办法,最坏的结果是小蛮用这条老命确保贤侄安然无恙。”

    既然邢小蛮把话说到这种份上,疙瘩也显得冷静了许多。是呀。目前再急也无用,商量事件的解决办法才是唯一。疙瘩把川岛来到他家以后的所作所为给邢小蛮说了个一清二楚,邢小蛮细细地听完,然后才发表自己的意见:“据小蛮分析,这是日本鬼子有预谋的暗杀行为。川岛绝非一般的杀手,假如跟小蛮对决,鹿死谁手还不一定。那川岛不是给了你三天时间?头两天咱们稳居凤栖不动,第三天从凤栖出发,首先保证两个侄子的绝对安全,然后再考虑咱们的行动。”

    疙瘩由不得性急:“那川岛给两个孩子不知道喂了什么迷药,你拖到第三天我的儿子就会有生命的危险!”

    邢小蛮继续说:“当然这两天我们也不会闲着,明天问问田中,那川岛究竟给孩子喂了啥药?还有,听说明善师傅过去跟川岛有过交往,可否让明善先去探探底细?我明天暂时住在瓦沟镇,咱们伺机行动。”

    那是一次特殊的行动,邢小蛮派司机用汽车把明善师傅和田中拉到郭宇村,邢小蛮答应赔偿贩卖假文物的部分损失,假如疙瘩的两个儿子出了问题,邢小蛮难辞其咎,在目前来说,疙瘩和姜秉公就是邢小蛮的左膀右臂。邢小蛮知道他跟川岛对决非死即伤,说不定鱼死网破。邢小蛮求生的欲望极高,邢小蛮的人生旅途充满希望。

    明善师傅和田中谨遵邢小蛮的嘱托,前往疙瘩家充当说客,他俩也没有十分把握,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两个人在疙瘩门前下车,看郭宇村男女老少都持枪以待。田中心里暗暗吃惊,现代战争根本不在乎你有再高的武功,看来这川岛胜败都很难从郭宇村逃走。

    两个人进入疙瘩家,看疙瘩的两个儿子活蹦乱跳,跟过去没有什么两样。疙瘩和小女人张芳琴的屋子被川岛占用,张芳琴抱着女儿跟大老婆洋芋和娘睡在一个炕上。洋芋用手指了指那间屋子,告诉田中和女婿明善:“那个日本人把自己关了一整天,不知道在里边干啥。”

    那间屋子的门被从里面关着,田中用日语对屋子喊话,不见有人应声。明善心急,飞起一脚把门踹开,屋子内的景象把两个人惊呆,只见川岛已经死得僵直躺在炕上,旁边放着一张纸,用日语写着几句话,大意是:川岛从军四十年,已经厌倦了这场战争,不愿意再枉杀无辜,那两个男孩子不会有事,川岛只是诓骗疙瘩,想诱出邢小蛮跟川岛决斗。无论结局怎样,川岛都不会活着回去。川岛选择了自杀,只是希望战争结束以后,中国政府能把川岛的遗体运回故土……

第835章

战争是一头怪兽,制造了无数非正常死亡。不过川岛之死却在凤栖莽原上引起震动,看来日本也并非铁板一块,也有人反对战争,甚至还有人以死明志,揭露日本鬼子的法西斯暴行。

    川岛的遗书经过文人的整理润色,在国民党中央日报刊出,对池田的打击可谓致命。侵华总司令山本直接问责池田:川岛西渡黄河执行什么使命?以后据说是天皇出面力保,池田才幸免于难。不过这一事件反映了日本鬼子内部也有派系斗争,有时内耗比战争本身更残酷,池田从此后老实了许多,再不敢明目张胆地贩运大烟和走私文物。

    凤栖历史上属于多民族杂居,老百姓的日子虽然困苦却相互间包容。听到川岛自杀死亡消息的瞬间,持枪在疙瘩家院子外边跟川岛对峙的郭宇村的男女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田中突然唱起了一首日本民歌,好像名字叫做什么《樱花》,郭宇村人当然听不懂那歌词,但是那阴郁的曲调却让人黯然神伤。是呀,据说大和民族和汉民族同属于一个种族,为什么要兵戎相见互相残杀?

    人们从震惊中清醒,都非常自觉地把手中的武器放在地上,然后低头致哀,一场势不两立的对峙转瞬间蜕变成对异国他乡亡故者的追悼仪式。那不是什么良心的发现,而是最本质的人性回归。

    消息很快地传开,那一刻疙瘩和邢小蛮正在瓦沟镇张有贵家商量对策,猛然间听到川岛自杀,那种惊愕和震撼无以复加,邢小蛮一言不发,走出屋子,看门外的树桩上拴着一匹马,解下马缰绳翻身骑上,然后在马屁股上猛甩一鞭子,直奔郭宇村而去,一路尘土飞扬。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混混,为了一己私利、为了遽然膨胀起来的欲望,短短几个月时间已经有五条人命死于其手!这阵子该不是去郭宇村面对川岛的尸体忏悔?

    算了吧,不要指望豺狼立地成佛,即使一时有所收敛,也绝不是良心发现,而是机会没有成熟,嗜血如命才是邢小蛮的本性!

    疙瘩随后撵出院子,看邢小蛮的专职司机已经把汽车发动。看来邢小蛮已经急不可耐,那种急于想见到川岛的欲望使得他不顾一切。原来走山路汽车没有马快,疙瘩的马让邢小蛮骑走了,疙瘩只得钻进汽车里,向郭宇村开进。

    那是一场最滑稽不过的表演,郭宇村人看得如痴如醉,邢小蛮下了马,谁也阻止不住疯子的行为。他闯进屋子扛起川岛的尸体来到场院,稍使手段让川岛像活人那样端直站在哪里,然后给川岛手里赛一把大刀,面对川岛怒目圆睁:“川岛,邢小蛮要跟你决斗!”

    谁也不清楚那是表演还是失去理智,连田中也为之动容,对于文物交易邢小蛮只是给田中一小部分实惠,田中并不清楚交易的内幕,田中这阵子反过来劝说邢小蛮:“邢副军长,田中清楚日本人的性格,川岛君之死跟邢副军长没有关系。”

    郭宇村人也没有人知道文物交易的内幕,大家还以为邢小蛮真的想跟川岛决斗,为邢小蛮的勇敢和大义所感动,有人拍起了手,有人甚至欢呼,邢副军长,你是中国人的骄傲!

    疙瘩乘车随后赶到,看见场院里川岛手握大刀齿牙咧嘴站在哪里,确实感到不可思议,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手枪,却看到周围所有的人都面对川岛毫不在意,走上前稍微一推。川岛直挺挺地倒在场院里。

    场院里的戏台还没有来得及拆掉,戏台正中央设起了灵堂,虽然没有悲悲戚戚的哭声,那祭祀活动也搞得非常隆重。胡宗南司令听闻川岛的死讯,虽然心里头清楚川岛的死因,但是为了配合反战宣传,把川岛当作反战英雄一样渲染,川岛的遗嘱里确实有厌倦战争这句话,被当年的宣传喉舌无限扩大,所谓新闻报道不带政治倾向是一句假话。种种迹象表明,日本鬼子正在走向没落,这种时候出现这种事件无异于给日本侵华战争雪上加霜。胡司令的批示很简单,却非常管用:“厚葬。”

    春节前刘子房军长突然南下长安,邢副军长也不清楚刘军长南下长安的真正目的,其实交口河命案发生以后,刘军长第一时间掌握消息,为了确保鲁艺和那两件稀世珍宝的绝对安全,刘军长决定亲自出马,把鲁艺护送到长安。过完春节原计划在长安住几天,突然间又发生了川岛事件,胡宗南司令不可能参加一个日本鬼子的追悼会,但是刘军长必须赶回凤栖处理川岛事件。

    包括胡司令在内大家都靠黑道生意赚钱,即使师团长吃空饷、营私舞弊也屡见不鲜,但是就像邢小蛮这样为了赚钱惨无人道也确实少见。副军长属于国防部任命,胡司令也无权随意任免,看来当初任命邢小蛮为副军长只是出于政治影响,并没有考虑到邢小蛮适合不适合掌握军队实权。刘子房也渐渐掌握一些为官之道,对于邢小蛮刘军长不能表示任何不满,死几个人算不了什么,无非是从今后跟邢小蛮共事多长几个心眼。

    刘子房军长正月初三赶回凤栖,正月初四前往郭宇村祭祀川岛。一个国民党中将军长祭祀一个日本特务这已经是当年的最高规格。

    两张大八仙桌合并在一起,摆放在川岛的遗体前,中国人叫做供桌,供桌上摆满祭品,有做好的祭饭、有猪头羊头、还有就是几大盘花贡(花馍),花贡具有凤栖特色,花贡上的各种花鸟虫兽栩栩如生。最引人注目的还有两束花树,花树按照田中的意思让花工制作了两束樱花,那樱花跟蔷薇花一样,绑在树枝上就叫做樱花。几只大音箱播放着教堂里的哀乐,唢呐吹出的祭歌响彻云天,整个祭祀活动不伦不类。中西合璧,没有哭声,郭宇村人看个稀罕。

    刘军长带领着一帮子军官给川岛的灵前上香,然后按照军人的方式给亡者敬礼,默哀一分钟,祭祀仪式结束。紧接着一副带椁的棺材从一辆汽车上卸下,这种棺椁在清朝只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权享用,而且全凤栖只有一副,原先是地不平邓金元用来装饰门面的摆设,据说是邢小蛮出重金购置。整个仪式都由一台老式录像机全程录制。

    祭祀活动结束后,入殓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正在这时河东来人了,是曹武直跟靳之林之子靳羽西牵头,还过来几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士兵,还来了一个鬼子头目。

    那头目通过翻译跟刘军长对话:“愿意通过交换战俘的方式,把川岛的尸体运往河东。”

    刘军长按照交战双方的礼仪,首先安排使者吃饭,紧接着立刻派人去瓦沟镇通过电话跟胡司令联系。

    胡司令很快回电:尊重日方的请求。

    交接仪式还是在黄河岸边举行,一只木排拉着川岛的棺木从冰冻的黄河西岸滑向东岸,黄河两岸的士兵全都神情肃穆,那是一次不同寻常的交接,据听说日本人还要求连同田中一起遣返,被刘子房军长毫不客气地拒绝。

    河西的国民党士兵眼看着鬼子兵把棺椁拉上东岸,这一次行动没有伪军参与,全部是清一色的鬼子兵,可见鬼子们对这次交接的重视程度。

    突然间,不可思议的事件发生了。日本鬼子并没有把川岛的棺椁装上汽车拉走,而是在黄河岸边就地泼上汽油点燃,黄河东岸燃起熊熊大火,一直燃烧了很久方才慢慢熄灭。

第836章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死人,死人的方式不同。大约七年前的正月,郭宇村十七名汉子协助郭麻子东渡黄河去打日本,那是一场敌我力量悬殊的较量,那一年张大山血气方刚,跟日本鬼子在黄河岸边拼起了刺刀,结果遭到了日本鬼子的残害,尸体被丢进波涛汹涌的黄河之中。郭宇村有十条汉子被日本鬼子绑架到转马沟煤矿强制当了矿工,侥幸逃回的汉子大都没有逃脱战争带来的厄运,做了魍魉世界的牺牲品。

    公元一九四三年的正月初四,郭宇村人又集中在黄河岸边的半山坡上,目睹了国民党军队跟日本鬼子交接川岛灵柩的全过程。终究时过境迁,好像没有人提及七年前的那一场战争,死了的已经死去,活着的人几经组合,已经逐渐适应了苦涩的日子带来的不幸,即使还有几个亲人至今仍然在日本鬼子刺刀的胁迫下下井挖煤,也没有人跟日本人提出条件,大家好像已经麻木,把交接川岛灵柩的过程当成稀罕。

    可是当黄河对岸的熊熊大火腾天而起,激活了郭宇村人的记忆,不知道是谁首先带头打枪,山坡上响起了噼噼啪啪的枪声。虽然隔着一条黄河,子弹越过黄河已经没有杀伤力,但是日本鬼子确实吃惊,火光中看见几十条人影匆匆忙忙地逃走。

    国民党军队早就设障,把前来看稀罕的老百姓隔在半山腰,军队也担心万一发生什么不测对不起三秦父老。刘军长祭祀仪式结束后已经坐车返回凤栖,邢小蛮副军长全权处理交接仪式,也许鬼子焚烧尸体的野蛮行径激怒了三军将士,簸箕掌的炮团一起朝对岸开火。可是那一天日本鬼子也真有耐心,没有还击一枪一炮,不知道为什么保持沉默。

    义愤填膺也好、怒不可遏也好,郭宇村人只是隔岸叫喊了一阵子,在军队的全力阻止下也不会有人冲到对岸跟日本人拼命。实际上川岛的灵柩被日本人焚烧跟郭宇村根本没有关系,郭宇村人只是更加清楚地看清了日本鬼子的野蛮和残忍。

    天空飘起了雪花,雪雾朦胧,人们沿着山路朝回走,耳朵里隐隐约约传来了悠扬的秦腔曲牌声,那调子是那样的熟悉,让人忘却了苦恼忘却了不幸,好像演的是《杀庙》,秦香莲正带着一双子女给韩琦下跪,那一段唱腔脍炙人口,苦难的日子并没有稀释人们对群众文化的追求,好像越是困苦人们越要追求某种刺激某种享受。黑暗中有人喊了一声:“秦腔又重新挂灯了,管他妈嫁谁,看戏去!”

    不错,正月初四的晚上秦腔又重新在郭宇村挂灯(开演)。不过这一次给郭宇村“写戏”(请戏)的不是疙瘩,疙瘩遭遇了一连串的麻烦事,还没有来得及考虑秦腔大戏是不是在郭宇村继续开演,中午黄河岸边交换川岛遗体疙瘩没有去参加,疙瘩关门谢客,正搂着自己的一双儿子仔细询问:“你们有没有什么感觉?”老实说正是两个儿子的降生点燃了疙瘩闯荡人生的欲望,儿子就是疙瘩的全部牵挂,为了儿子疙瘩原谅了洋芋的所有过失,为了儿子疙瘩整日奔忙。疙瘩不能让儿子有任何缺失,尽管田中临走时告诉疙瘩,两个儿子不会有任何问题,疙瘩仍然不放心。

    两个儿子告诉他们的老大(爹),那个日本人好像给他俩喂的是水果糖,吃到嘴里就化。正在这时有人敲门,疙瘩有些烦躁:“老子累了,需要休息!”

    来人声音低沉,带着厚厚的喉音:“是我,李明秋。”

    虽然说李明秋已经淡出江湖,虽然疙瘩跟李明秋有心照不宣的芥蒂,但是李明秋三个字对疙瘩来说仍然如雷贯耳,疙瘩一下子从藤椅上跳起,为李明秋开了门。

    果然是李明秋,一身绅士打扮,瓜皮帽、杭绸带卐字型的长袍,做工考究的羊皮坎肩,千层底牛鼻梁子布鞋。

    疙瘩脸上显出尴尬:“李大哥,不知道是你。”

    李明秋好像并不介意:“明秋借贵方一块宝地,为小儿子五周岁唱三天大戏。”

    疙瘩稍一思忖,随即明白,大家都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从来没有究根问底,郭宇村的人大都知道蜇驴蜂怀里抱着李明秋的私生子,尽管每年大家都看见李明秋来看望他的儿子几次,但是李明秋在众人面前公开承认郭宇村有一个私生子这还是第一回。疙瘩不傻,这样的场面知道怎样应对:“李大哥,此话有点见外。你只是交代一下,贤侄的五周岁诞辰打算怎样过?所有的应酬都由疙瘩来安排。”

    李明秋看见疙瘩娘坐在炕上,口称大娘,面对老人作揖,紧接着一手扶起袍角,欲行跪拜之礼,被疙瘩拽着胳膊不让下跪。尽管有些做作的成分,也让疙瘩为之感动。李明秋比疙瘩大许多,在疙瘩的眼里李明秋属于长辈,假如不是杨九娃死得蹊跷,李明秋在杨九娃的丧葬仪式上巧施计谋逼得疙瘩用枪打死了杨九娃的女人香玉(麦穗),疙瘩跟李明秋之间根本上就没有什么利害矛盾。李明秋的这一动作冰释前嫌,疙瘩把李明秋摁得坐在椅子上,面对李明秋抱拳:“李大哥,按照行规小弟应当给大哥拜年。”

    李明秋摆手:“戏班子随后就到,明秋知道人都去了黄河岸边,明秋有些看不懂,死一个日本鬼子有啥稀罕?为啥要把丧葬仪式搞得这么隆重?好像咱中国人都是些憨憨。”

    疙瘩显得仗义:“咱不管他娘嫁谁,疙瘩这就去安排,戏台子现成,挂上幕布就能开演,今晚必须挂灯,一是为贤侄庆生,二来把几天来的晦气剔除。”

    郭宇村还有些人没有去黄河岸边看热闹,疙瘩让安远去找人,不一会儿找来几个年纪大的妇女,郭宇村有现成的锅灶,大家立刻开始为戏班子做饭。停一会儿开进郭宇村几辆卡车,车上拉着戏子和道具。李明秋好像准备充足,从汽车上卸下来洋面。整猪整羊,还有蔬菜和桶装酒。

    蜇驴蜂新添了一男一女两个外孙,对李明秋大张旗鼓地为小儿子庆生很不以为然。倒是那齐结识齐壮实学得乖巧,见了李明秋开始叫“大”(爹)。那李明秋也答应得爽快,反正人生本身就在演戏,谁充当什么角色大家心里明白。

    戏子们下了车,吃完饭,自己动手把幕布挂起,挂灯时好像还有讲究,得拜戏子们的鼻祖,好像戏子们的鼻祖叫什么关汉卿,那是戏子们的祖先,每一个行业都有不同的规矩。紧接着李明秋让张凤(蜇驴蜂)点戏,蜇驴蜂点了一出《铡美案》。

    谁都不会胡乱猜测蜇驴蜂点戏的用意,但是这种时候演这出戏确实有点不合时宜。铡美案就铡美案,李明秋也没有说过换戏。整整三天时间郭宇村人都免费吃喝,郭宇村人也不知道李明秋施舍他们的真正目的。李明秋嘱咐疙瘩坚决不能说出他是在为私生子庆生,这次庆生活动李明秋谁都没请。

    正月初八李明秋准备回凤栖,那一天中午蜇驴蜂把自己刻意打扮了一番,穿起了结婚时的红绫袄儿百褶裙,三寸金莲上绣着牡丹,金光闪闪的簪子别在梳得油光的头上,那种气度不亚于新婚的娇娘,唯一不同的是眼角有些鱼尾纹,头上略显几根白发。连李明秋也看呆了,不知道蜇驴蜂想干啥。

    张凤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着李明秋的手,款款地走上戏台,面对四乡八邻的观众深深鞠躬,然后说:“我叫张凤,绰号蜇驴蜂。我爹叫张鱼儿,瓦沟镇的大地主,我丈夫名叫青头,一个烧砖匠,七年前被日本鬼子掳到河东,听说至今都在煤矿上挖煤。六年前跟李明秋姑父在长安邂逅,说不上谁先主动,可能大家都有那个需求。”

    台下轰然大笑,是不是这张凤神经失常,那种事情怎能在戏台上说出?

    李明秋也有点一筹莫展,示意张凤不要再说。可那蜇驴蜂等大家笑够了,才又侃侃而谈:“这孩子是我跟李明秋姑父的娃。到任何时候我都不会矢口否认。七年前的现在,我的丈夫东渡黄河一去不复返,不知道怎么搞的,川岛之死使得我预见到,青头可能不用多久就会回来。姑父,求你了,这孩子永远是你的,以后再不要这样大张旗鼓地干扰我们母子的生活,行不?”

第837章

在郭宇村,有一个特殊的家庭,这就是张大山的遗孀月儿和她弟弟金宝川的遗孀秀儿跟她们的五个子女。张大山和金宝川来自东北,属于典型的东北汉子,张大山是金宝川的妻哥,张大山属于汉族、金宝川和他的姐姐以及妻子都是朝鲜族人。两家人无论做什么都不分离,跟一家人似地。那一年日本鬼子占领东北,两家人同时逃难到内蒙,在内蒙结识了狼家兄弟,又跟上赶脚汉子大狼二狼三狼一起从内蒙出发在郭宇村落脚谋生。

    以后张大山的女儿张东梅嫁给三狼,张大山和金宝川也真正跟郭宇村人融为一起。战争制造了数不清的难民,有多少人家离乡背井四处逃难,只要能觅得一块安身立命的落脚之地,大家便在异地他乡落地生根。

    张大山和金宝川前后为国捐躯,身后留下了两个朝鲜族遗孀和他们的五个子女。张东梅跟三狼生有一子,取名抗抗,三狼死后张东梅又改嫁跟葛有信结婚,张东仓张东魁和金智清弟兄三个子承父业,参加了八路装扮成赶脚汉子常年四季赶着骡马大队穿梭于长安到延安之间,利用国共合作的契机,把八路军急需的大量的生活用品和医药用品运往延安。

    抗战的岁月虽然异常艰苦,但是几个孩子却在赶脚的路上逐渐长大成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一种自然规律,二十岁的张东仓跟掌匠焦师傅的大女儿焦妮娜一见钟情,在双方大人的撮合下结为连理,以后焦晓娜又嫁给金智清,转瞬间一年时间过去,张东仓和金智清做了父亲。金志清的妹妹金爱爱嫁给王世勇的大儿子王稼祥,已经有了身孕。

    月儿和秀儿对两个儿子媳妇管理很严,一般无事不准走出大门,这也难怪,郭宇村这几年风气不正。况且男孩子都出了远门,女人家少出门少惹些是非。焦妮娜焦晓娜姐妹俩虽然有些委屈,但是基本上能够接受,两个小媳妇热恋她们的丈夫,张东仓和金智清每次回家都来去匆匆,相逢的时间虽然短暂,却也充满温馨。至于金爱爱从小就被妈妈养在深闺,村里人甚至不知道东北来的那家人还有一个女儿,反正家家的烟囱冒烟,家家的日子不尽相同,这家人的篱笆墙糊着厚厚的泥巴,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十月,郭宇村人热热闹闹,为张东魁和板兰花举行婚礼。两个人的婚姻充满曲折,张东魁最初不愿意,张东魁虽然常年赶脚,对板兰花三姐妹的遭遇也耳有所闻,哥哥和兄弟都娶了良家女子,张东魁娶一个烂货作甚?

    世上事往往就那么蹊跷,无巧不成书,偏偏姐姐张东梅看上了板兰花的武功,常年在外闯荡的女人有她自己的判断标准,张东梅认为板兰花历经磨难,肯定能够成为张东魁的贤内助、好帮手。姐姐巧使计谋让两个年轻人住在一起,促成了这桩婚姻。

    对于二儿子张东魁和板兰花结婚之事,月儿最初也不愿意,王世勇亲自出头露面作通亲家母的工作,长期在国民党占领区工作,王世勇必须处理好各方面的关系,板兰花社会背景复杂,必须充分利用这种联姻跟那些在凤栖有一定影响的人物搞好关系,不指望那些人会帮助八路军做什么,最起码不给你为难。

    反正板兰花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轰轰烈烈地进入这幢封闭的宅院,做了张东魁的媳妇。婚宴上板兰花跟明善和尚表演的花絮张东魁虽然满心疑惑,却让板兰花轻轻搪塞,那板兰花言之凿凿:“我是替东梅姐姐的婆婆报仇。”

    至于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仇恨?板兰花也无法说清。不过张东魁看葛老太婆就是跟那和尚有些矛盾。社会之大无奇不有,咱探讨那些作甚?

    张东魁很快被板兰花融化,成为板兰花怀里的一件宠物,女人一旦戳破那层窗户纸,就变得如狼似虎不顾一切,板兰花屡遭蹂躏,早就想有一个安静温暖的家,对于张东魁她一见钟情,感觉中到手的猎物绝对不能让他轻易溜走。新婚的夜晚板兰花巧施手段,把张东魁服侍得非常到位,张东魁对板兰花已经有所领略,知道这个女人已经瓜熟蒂落,但是他心无所鹜,努力配合,男人女人之间就那么回事,需要互相索取互相契合。

    长安到延安一个来回十五天,王世勇特意给张东魁批了十五天长假。张东魁结婚时焦妮娜焦晓娜还没有坐月子,一大幢院子内两个孀居的中年女人守护者三个怀孕的年轻媳妇,其它的不说,吃水确实成了问题,每天早晨月儿和秀儿抬一只大木桶,去老婆尿尿沟抬水,一桶水不够五个大人吃一天,一天必须抬两回,一来回三里多路,两来回下来俩个婆婆就有点吃不消。可是婆婆不敢让媳妇跟女儿去抬水,因为她们都有身孕,只能硬撑着坚持到底。

    张东魁结婚的第二天早晨,婆婆月儿站在新房门口喊道:“东魁,起来,给咱担水。”

    张东魁答应了一声,正欲坐起来穿衣,板兰花一双莲藕似得胳膊把张东魁箍紧,在张东魁的脸上啄了一口,然后说:“你睡下别动,我去给咱提水。”

    世上哪有这等好事,男人睡下不动,让女人去做苦力?可是板兰花心甘情愿,丝毫不介意自己新婚。板兰花三下俩下穿上新衣,一双绣花鞋穿上脚,鞋头上两只绒绣球不停地摆动,她风风火火出了屋子,手提上两只水桶就走。

    婆婆在身后喊道:“板兰花,你忘记拿扁担。”

    板兰花摔下一句话:“不用。”

    少顷,板兰花两只手提两桶水,快步如飞,回到家中,把水倒进水瓮,又转身出屋,不大一会儿,就把一条大水瓮倒满,看傻了两个婆婆三个怀孕的媳妇。

    板兰花完全是出于真心,感觉中自己有的是力气,多出点力没有关系。葛老太婆让板兰花一边烧火一边捏钢球,板兰花的两只胳膊粗壮有力。可是张东魁的两个妈妈却不一样,两个女人私下里议论,娶下这样的媳妇张东魁肯定要吃亏。议论归议论,谁也没有想到要把板兰花赶出家门。看那张东魁一心一意宠着自己的媳妇,月儿和秀儿也非常聪明,她俩不会棒打鸳鸯。

    可是板兰花新婚的第四天早晨,一声狗叫打破了这个家庭的宁静,月儿开了大门,一眼看见狗脖子上挂一串和尚的念珠。

    月儿不动声色地把那串和尚念珠从狗脖子上取下,抬头看那个胖和尚扛着禅杖离去,洋芋站在路边想跟月儿说什么,月儿看不起郭宇村的所有女人,转身回屋,不理洋芋。

    张大山的遗孀很有心计,她把那串念珠藏起来,没有让板兰花看见,然后找个理由把二儿子张东魁叫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对儿子谆谆善诱:“东魁,不是妈妈心狠,那板兰花确实是个不干不净的女人。”

    金月儿一边说一边拿出那串念珠:“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和尚的念珠!还记得你结婚的那天你的媳妇给那胖和尚脸上泼酒的事吗?妈妈一辈子绝对不会冤枉任何人,你媳妇肯定跟那胖和尚有瓜葛!这样的媳妇咱不能要。咱们现在去找王队长,商量一个比较稳妥的办法,把那板兰花退回去。”

第838章

板兰叶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欺负得姐姐板兰根从豹子家里出走,冠冕堂皇地成为豹子的第一夫人。十四岁的小姑娘怀抱着自己的儿子,转瞬间成为漏斗子家的中心。

    狼婆娘对大儿子媳妇春花恩惠有加,春花要帮助婆婆照顾好大狼二狼三狼丢下的五个孙子孙女。其实当年五个孩子不算多,农村人夫妻俩有五六个孩子的非常普遍,照顾好五个孩子对于春花来说也不算多大的事,况且三狼和张东梅的儿子还经常被外婆金秀儿接到她家抚养。问题的关键是大狼在外边另觅新欢,春花的内心极端地忧伤。

    板兰根的出走使得狼婆娘出了一口气,避免了一些矛盾和纠纷。漏洞子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行为做事各方面都明显地偏向豹子和板兰叶。因为豹子是漏斗子的唯一亲生儿子,漏斗子硬是使尽手段想尽千方百计把这头豹子关进屋子里不让出门某事,保住了漏斗子这唯一的命根。

    现今,狼婆娘跟前夫狼食所生三个儿子已经死了两个,大狼也在外边给自己另外恋爱了一个女军人。漏斗子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示得意,但是不知道怎么搞得总感觉有些爽气,以前漏斗子对待大儿媳妇春花还是有些敬佩,现在不知道怎么搞得漏斗子总希望春花给自己另外找一个男人从这个家里搬出去。

    其实狼婆娘跟前夫所生的三个儿子没有把漏斗子当外人看待,漏斗子也实实在在地替狼婆娘拉套,大狼二狼三狼赶脚的那几年,每次回家都给漏斗子买些好东西给些零花钱。可是人随着环境的改变思想不可能一成不变,现在的漏斗子怎么看那春花和三个蛮儿子所生的五个孙子都是累赘。感觉中那五个蛮孙子非常扎眼。

    前几年漏斗子确实对待豹子媳妇板兰根很好,有时小俩口闹矛盾经常替儿子媳妇说话,其实那是聪明人的聪明之举,漏斗子的真正目的是为豹子着想。即使板兰根生下一个畸形儿子,漏斗子也没有责备过自己的儿子媳妇。以后板兰根又生下一个女儿,漏斗子眼巴巴地等待亲孙子出生。漏斗子知道农村的孩子娶一个媳妇很难,大多数男人都不会抛弃自己不忠不贞的女人。

    有时,人的某些念想根本不需要深思熟虑,豹子翻身钻进十三岁的小姨子板兰叶被窝的瞬间,可能根本什么就没有考虑。可是那板兰叶不但没有抵抗,反而顺势把姐夫抱住。好像是一种瓜熟蒂落的自然,大家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尽管豹子在小姨子身上把活路做得山响,可悲的是板兰根竟然一动不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洗刷自己对豹子犯下的不忠。

    一切都遵照自然形成的规律循序渐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一年以后十四岁的板兰叶为豹子生下一个儿子,漏斗子的思想重心发生了本质的变化。漏斗子多少年来的梦想终于成真,漏斗子终于有了香火的传承人,孙子过满月时漏斗子虽然没有大肆铺张,但是邀请蜇驴蜂为孙子捏了两只老虎一盘花贡,甚至不惜走二十里山路从瓦沟镇雇来一乘轿子,让板兰叶抱着儿子坐进轿子里头,漏斗子和豹子骑马亲自去仙姑庵为孙子“寄身”,(当地习俗,把孩子的灵魂寄放在寺庙里,祈求神仙保佑孩子无病无灾,十二岁时又去寺庙里为孩子“赎身”。)并且尽其所有,为孙子打制了一枚金锁。挂在孙子的脖子上,确保孙子安然无恙。

    板兰根经不住豹子的故意冷落和羞辱,丢下女儿离家出走。这样一来正种了有些人的下怀,特别是板兰叶心中暗喜。当初板兰根看两个弟妹可怜,跟婆婆商量把板兰叶和弟弟板匠收留在自己跟前,狼婆娘主要是看上了俩姐弟能帮助她家割烟,割大烟活路不重,孩子也能干。谁料想鸠占鹊巢,妹妹板兰叶根本不顾姐姐的感受,公然跟姐夫在一起颠鸾倒凤。不知道板兰根后悔过没有,亲妹妹从姐姐的怀里夺走了姐夫。

    苦涩的日子混杂了太多的伤感,最伤心亲人中间恶斗,板兰根走了,在郭宇村没有引起任何反映,犹如一池平静的湖水,连个涟漪也没有。狼婆娘的日子照旧过得很累,但是狼婆娘不能倒下,她有责任把五个孙子养活成人。

    村子不大,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发生一些惊天新闻,猛然间听说疙瘩的俩个孩子遭到了日本鬼子的劫持,人们还没有从惊愕中恢复,那日本鬼子又自杀在疙瘩家中。紧接着正月初四郭宇村又重新挂灯(演戏),漏斗子原来就在瓦沟镇的牲畜集市上当经纪(买卖牲畜的说合人,俗称牙行,据说看牲畜年龄大小主要看牙口)。一正月天漏斗子家里坐满了瓦沟镇前来看戏的客人。漏斗子本身好客,为大家泡茶,聊闲话,相互间骂笑,每日里其乐无穷。有些客人自带干粮,漏斗子便为客人把馍溜热,顺便切些咸菜,有些客人没有带饭,漏斗子便煮一些稀饭,大家将就着吃喝一点。

    当然,哪里演戏哪里就有做小生意的,一些卖零碎的卖小吃的甚至卖老鼠药的都来到郭宇村摆摊。漏斗子家老鼠也很多,每一次上瓦沟镇漏斗子都要买些老鼠药。戏开演了,漏斗子也是个戏迷,七年前的正月就是漏斗子花钱从瓦沟镇请来皮影戏。可惜来喜一家已经几年不见,漏斗子当然不知道来喜一家已经被郭麻子打死在狮泉镇村外不远的树林里。

    唉!提那些作甚?这年头自身难保,说不定来喜那驴日的又给女儿找了上门女婿。看见卖老鼠药的癞疤子了,顺手拿了几包老鼠药,对癞疤子说:“中午在家里吃饭。”

    人的有些邪念产生于瞬间。那天早晨狼婆娘熬好一锅稀粥,漏斗子看狼婆娘出门上了茅房,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竟然光屁股下炕,把几包老鼠药倒进锅中。

    也许漏斗子认为,把前夫的几个孙子连同大儿媳妇狼婆娘全部毒死,他的豹子和孙子就能独霸这份家产,因为漏斗子清楚,狼婆娘积攒下的银两装满一老瓮。漏斗子把毒药下到锅里以后又慌忙穿衣起来,思考着怎样阻止豹子一家三口去吃早饭。

    狼婆娘虽然看见漏斗子的行为有些慌张,但是绝对不会想到漏斗子会犯下这样缺德的罪恶!豹子每天都起来很晚,小俩口贪恋炕上那一点破事,漏斗子在豹子的窗下等了许久,好容易等到板兰叶起来倒尿盆,看见前夫的五个孙子和自己的亲孙女在春花的带领下依次进入厨房吃饭,春花还叫了一声漏斗子:“大(爹),吃饭。”

    漏斗子有点含混不清地说:“你们先吃,我跟豹子说几句话。”

    板兰叶倒完尿盆回来了,漏斗子故意点着一锅烟。豹子问:“大,你有啥事?”

    漏斗子脸胀成猪肝:“今早,大(爹)给吃饭锅里下了些老鼠药,咱家里那些祸害们全死了,咱的日子就好过!”

    豹子立马头大如斗,他大声质问道:“你刚才说啥?”

    漏斗子又重复了一便,一点也不惊慌。

    豹子冲出茅屋,冲进厨房,看五个侄子(包括自己的女儿)一人端一只大碗正喝糊汤。豹子大吼一声,顺手把侄子们的饭碗夺下,摔到地上,所幸的是妈妈和大嫂还没有来得及端碗吃饭。

    郭宇村人全都震惊了,抢救孩子要紧,大家顾不了其他。当年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给孩子嘴里灌大粪,孩子们一呕吐就能缓解。疙瘩闻言骑马冲下山坡,因为疙瘩知道炮团里有电话,疙瘩冲进炮团抓起电话就打:“我要刘军长!郭宇村有几个孩子中毒了!赶快派医疗队来!”

    也许几个孩子喝的稀饭很少,也许大家抢救及时,医疗队赶来时几个孩子已经全部清醒。

    可是,谁也没有主意到,漏斗子死得僵直躺在离他家不远的路壕里,旁边吐下一堆浊物。

第839章

郭宇村最德高望重的一个老人,就这样以极不光彩的方式,结束了他苦难而略带传奇的一生。郭宇村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漏斗子是一个好人,嫉恶如仇乐于助人,连走路都特别小心,害怕踩着蚂蚁。一辈子与人无怨与世无争,夹起尾巴活人。

    眼睁睁地看着五个孙子全部中毒,狼婆娘再也没有支撑精神的能力,感觉中无数条绦虫啃食着她的大脑,一口浓痰堵在胸腔,心仪里涌上一种生命即将完结的悲哀,轰然倒地。

    关键时刻豹子显示出一个成熟男人的那种练达和沉稳。他安顿嫂子首先喊村里人来救孩子要紧,然后把妈妈背到自己的卧室,嘱咐板兰叶给妈妈叫魂(人昏迷以后,喊着亲人的名字不停地叫,据说能把亲人从黄泉路上喊回来)。

    板兰叶确实吓坏了,十四岁的小姑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平日里对她比亲爹爹还亲的公爹竟然干下这么缺德的事情!小姑娘经历了爹跟娘以及三个哥哥死亡的噩耗,刚刚有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家庭和生活,她不愿让目前的平静被打破,即使跟姐姐板兰叶为了争夺豹子的宠爱而稍使手段,但是绝对没有置人于死地的想法。

    院子里一下子涌进来许多乡亲,大家吵吵嚷嚷七手八脚救人。突然间怀里的儿子大哭,简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十四岁的板兰叶头皮一阵阵发麻,担心自己的儿子出了意外,板兰叶抱着儿子也忍不住大哭,母子俩的哭声使得狼婆娘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狼婆娘慢慢地坐起,失忆的大脑渐渐地恢复了功能,听见院子里吵杂的说话声,眼睛满屋子瞅瞅,然后对板兰叶说:“我替你照看孩子,你去把豹子和你大嫂找来。”

    春花和豹子跟着板兰叶进屋,看见妈妈在炕上端坐着,心里稍感安慰。春花抹一把眼泪,告诉妈妈:“几个孩子可能问题不大。”

    狼婆娘突然显得威严:“家丑不可外扬,谁也不准说你们的大大(爹爹)下毒!”

    紧接着狼婆娘跳下炕,去看她的六个孙子孙女。

    狼婆娘在村里人面前表现出一种坚毅和冷静,看几个孩子全都在炕上睡着,地上吐下一大滩浊物,屋内屋外站满了村里的乡亲,老婆娘突然喊道:“漏斗子,你死到哪里去了?”

    村里人这才记起,怎么不见这个家里的男主人?

    大家四下里寻找,终于在离家不远的路壕里找到了漏斗子,显然漏斗子绝对是中毒身亡,嘴唇紫青,两只眼睛睁着,瞳孔放大,好像有满嘴的话儿要说,不甘心死亡。

    狼婆娘嚎了几声,哭得凄惶。哭罢,抹一把泪,面对相亲们作揖,像个江湖女汉子,显得豪气:“人死不能复活。漏斗子也不要过分自责,这几个孩子中毒跟我家掌柜的没有任何关系。大家不要胡乱猜测。”

    尽管乡亲们有许多怀疑,大家想到漏斗子平日的为人处事,也不愿意把一条驴尾巴栽在漏斗子的尻子上(相当于栽赃陷害)。郭宇村每年都死人,尽管各人的死法不同,但是移民部落在婚丧嫁娶这些大事上非常齐心。漏斗子走了,村子里年纪最大的男人当属老班长,按照当地习俗,年纪大的长着为仙逝者停灵、穿衣、甚至扛引魂幡担祭饭撒买路钱都由年纪大的长者来承担,依此类推,形成了一条规矩。

    有人去请老班长,老班长非常爽快地来了,但是申明他什么都不懂,要让别人给他指导。这时癞疤子拨开人群,对老班长说:“这几天我也不做生意了,咱俩共同把漏斗子安顿到墓坑里。”

    心里头最矛盾的是豹子,想不到无病无灾,活生生的老爹竟突然间心生邪念,想害死三个异性哥哥的孩子独霸这份家产,到头来害人反害己,竟然服毒自杀走上不归路。使得本来一个历经磨难却相对和谐的家庭转瞬间四分五裂。

    豹子很爱他的老爹,那种爱,没有任何杂质,跟山涧里流淌的泉水那样清澈。那种爱,揉进了野葡萄的涩酸和苦艾的清香,带着一种原始的韵味和辛酸。

    欲望是什么?食不果腹的日子里盼望着有一顿饱饭、寒风刺骨的夜晚盼望着一点点温暖。可是漏斗子爹爹的欲望无非是有一个活蹦乱跳的香火传承人。一旦这一切都有了以后,又在思考着清扫孙子人生路上的屏障,为孙子积攒一笔财富。

    豹子穿白戴孝,跪在爹爹的灵前,大声吼着:“大大呀——”却伤心不起来,哭不出来眼泪。好像是在演戏,看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影影绰绰亦真亦幻让人没有了知觉没有了灵魂。场院里的戏还在继续演着,戏台上的唱腔跟灵堂前的哭声遥相辉映,营造了一种不伦不类的气氛。

    郭宇村的人虽然认为漏斗子死得有点蹊跷,但是在埋葬漏斗子的过程中没有伤心也没有义愤,晚上大家照样看戏,白天有人帮忙料理有人打墓,即使帮忙的人也忙里偷闲脖子伸长看一阵子戏。棺材现做已经来不及,狼婆娘委托疙瘩出高价从县里的棺材铺子抬了一副上好的柏木棺材。

    漏斗子入殓那天,正好正月十五,戏班子吹吹打打,为漏斗子送灵,大家吃完丧葬饸饹照样看戏,狼婆娘终于累到了,睡在炕上不想吃也不想动。

    晚上挂灯时分,开场锣鼓刚响过,只见板兰叶把她的儿子顶在肩膀上,头上插满纸花,满脸妖气,在戏台上连扭带唱:

    “妹子开门来(呀哈)

    妹子开门来,

    开开门儿叫一声亲哥哥,

    哥哥上炕来(呀哈)

    哥哥上炕来,

    妹想哥哥魂不在、魂不在……

    那是一段轻俏的秧歌调子,在凤栖县差不多人人都会,看样子板兰叶的行为已经不能自控,中午刚埋了公爹漏斗子,晚上豹子媳妇板兰叶就疯了,这又向人们传达了一个什么样的信息?

    豹子和狼婆娘都不在现场,戏台下人们一片愕然,看戏的大都是四乡八邻的老百姓,这种场景比看戏过瘾!大家暂短的沉默之后,紧接着哄堂大笑,鼓动板兰叶再唱一首。疙瘩闻讯赶上台,想用威吓把板兰叶轰走,张口说了一句:“滚!”

    那板兰叶嘻嘻笑着,一点也不怵疙瘩,反而问道:“疙瘩叔,你日侄女不?我给你脱裤子。”

    疙瘩顿时脸胀成猪肝,落荒而逃。村里的男女谁都不敢再上台把板兰叶拉下来,由着板兰叶尽情表演。

    停一会儿春花来了,连说带哄,把板兰叶强拉回家里。

    从板兰叶上台表演一直到被春花强拉回家,狼婆娘和豹子始终没有露面。

第840章

办完川岛遗体的交接仪式,邢小蛮从黄河岸边回到凤栖,给刘军长汇报交接过程中发生的意外,特别是汇报到日本鬼子焚烧川岛遗体时邢小蛮有点怒不可遏。刘军长听后久久不语,停一会儿他面无表情地说:“这就是战争。”

    邢副军长明显地感觉到,刘军长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可是军队内部的等级森严壁垒重重,下级军官不能打探任何不属于自己应该知道的军事机密。老实说邢小蛮对刘军长还是有些敬仰有些感激,如果说刘军长从中间作梗,邢小蛮肯定当不上副军长,邢小蛮甚至认为自己能当上副军长刘子房说不定起了一定的作用。反正人跟人之间关系非常微妙,有些事只能心领神会。

    邢小蛮杀了日本鬼子太原警备司令、走投无路归顺国民政府那阵子,敢于当面跟刘军长顶撞,甚至有好几次给刘军长下不来台,好在刘军长毫不计较,大人大量。一晃又是几年过去,邢小蛮娶妻生子,终于在凤栖城扎根。这期间邢小蛮刻意低调,给人造成的印象是这个人已经没有野心没有欲望。

    任命邢小蛮为副军长的消息来得突然,让邢小蛮周围几乎所有的人都感觉错愕。不过刘军长却表现得意味深长,甚至亲自出面为邢小蛮布置办公室,为邢小蛮挑选警卫,每次开完会总要问:“邢副军长再有什么想法?”

    这就是领导艺术,让手下人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整整一个冬天邢小蛮贩运大烟走私文物,刘子房军长没有过问一句。本来春节前邢小蛮已经开好了一张银票,上面写着刘军长应得的份额,可是临近过年刘军长突然南下长安,临走前都没有跟邢副军长打一声招呼。正月初三又马不停蹄地返回凤栖,参加川岛的丧葬仪式。

    这阵子办公室里只有刘军长和邢小蛮二人,邢小蛮不失时机地把那张银票掏出来,双手呈献在刘军长的办公桌前。

    刘军长拿起银票看了一下,然后折叠,又重新交还给邢小蛮:“邢副军长,你把这银票交与供应科长,让供应科造册,按照职衔给大家分配。”

    这让邢小蛮难堪,是不是他自己的收入也得上缴?整整一个冬天机关算尽,已经入库的银子沾满了斑斑血渍,邢小蛮绝对不会把那些黑心钱拿出来充公!邢小蛮的脸上显露出讥诮的表情。

    刘军长何等聪明。刘子房的智商对付一个邢小蛮绰绰有余。刘军长笑笑,解释道:“咱们两个同在一条贼船上,对不?你看手下那一万多官兵瞪着眼睛直瞅咱俩,明知道整整一个冬天咱们都在做什么交易,这阵子不给他们分一点利润说不过去。这叫封口钱,邢副军长不要多心。至于我自己,胡老二那边给我一定的份额。”

    是这么回事。邢小蛮消除了疑心。看来还是官大好,官大一级压死人。不过邢小蛮还是心酸酸地,涌上来一股醋意:“刘军长伸出一只小拇指,顶得住我们的大腿。”

    刘军长笑笑,显得大度:“邢副军长呀,看来你还是无法休息,马上过元宵节了,虽然去年大旱,又遇到了这样或者那样的麻烦,但是元宵节还必须热热闹闹地过,因为我们的北面是八路军,我们的东面是日本鬼子,我们的所有行为都在敌人的视野里。郭宇村演大戏,给日本鬼子造成了一定的压力,元宵节秧歌队必须进城,让敌人看看,我们这里国泰民安。”

    邢小蛮云里雾里听着,不知道刘军长说这些话是啥意思。直到最后邢小蛮才听得明白:“你给咱去一趟狮泉镇,通知姜秉公,让他们村里的秧歌队无论如何元宵节必须进城表演。”

    其实一支秧歌队进城没有必要提高到国泰民安的高度,堂堂一介国民党军长竟然直接关心民间娱乐活动。这真有点小题大做,即使通知狮泉镇的秧歌队进城也没有必要非让邢副军长亲自前往,谁知道刘子房军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邢小蛮不会提出任何质疑,而是非常爽快地答应,邢副军长有的是专车,有的是专职司机。当日天色已晚,第二天早晨邢小蛮从凤栖城里出发,到达狮泉镇时正好中午,汽车的喇叭声惊动了姜秉公,姜秉公正在客厅里跟陈团长喝酒。这里山高皇帝远,驻军狮泉镇正中陈团长下怀,两个人无事就聚在一起喝酒,他们的夫人作陪。看来两个从烟花巷买回来的女人也有点趣味相投,相互间以姐妹相称。

    听见汽车响陈团长也坐不住了,当年的老百姓不会有汽车。姜秉公跟陈团长迎出门外,看见邢副军长刚好从专车上下来。

    免不了喝酒,互道寒暄,互相吹捧,互相表白。最后邢小蛮说明来意,姜秉公显得有点为难。秧歌队进城本不是什么大事,去年发生的尴尬记忆犹新,主要是女人非常难管理,万一闹出个啥动静姜秉公无法给狮泉镇的姜姓族人交代。

    不过姜秉公没有拒绝,姜秉公跟刘军长、邢副军长、李明秋都私交甚厚,姜秉公开了个玩笑:“贤弟,鸡毛蒜皮大的事情还要劳你大驾?”

    邢小蛮嗟叹:“食人俸禄,替人消灾。刘军长的命令咱不敢不从。”

    陈团长见了顶头上司当然表现得唯唯诺诺恭恭敬敬,他试探着问道:“姜兄,需要军队帮忙你就说一声,兄弟我鼎立支持。”

    姜秉公苦笑:“不瞒小蛮贤弟,确实有点为难,目前男人不少,动员女人扭秧歌真不安全。”

    邢小蛮要挟道:“大哥,小蛮只是奉命行事,去不去在你。”

    姜秉公知道邢小蛮话里有话,这阵子也顾不了许多:“你这一说我还非去不可。让我想想,筹划一下,一部分人男扮女装,但是一个女人没有恐怕不行。”

    姜秉公和陈团长的两位夫人低头商量了一阵子,抬起头来满脸通红:“我们俩个也想逛凤栖,让我俩参加秧歌队表演,行不?”

    经过两天的准备,狮泉镇的秧歌队终于如约进城表演。县南的秧歌队跟县北的秧歌队有着本质的区别。狮泉镇的秧歌队人数众多,有一种关中汉子扭秧歌的风格,男人打扮得都像武士,女人们打扮得都像宫娥,那锣鼓点子听起来整齐而热烈,有一种威震山河的气派。而县北的秧歌队大都是花样众多,有浑身响、跑旱船、腰鼓、蹩鼓、耍狮子,继承了北方少数民族的传统。

    一听说扭秧歌进城表演军队上发钱,周围村子几乎所有的秧歌队都进城表演。刘军长甚至破例让秧歌队上城墙扭动一圈,部队上的士兵把蒸馍用蒸笼抬上大街,凡是来看秧歌的都免费吃饭。不知道从哪里来了那么多的记者和摄影师,把凤栖城的军民联欢拍成纪录片写成报道满世界宣传。刘军长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刘子房军长已经成为新闻报道的中心。

    姜秉公的女人和陈团长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参加了秧歌队的表演,这一方面迎合了两个女人的虚荣心,另一方面姜秉公确实不想低三下四地动员狮泉镇的女人,女人们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也不强迫,有些男演员男扮女装,秧歌队看起来气势宏伟而场面壮大。

    一连六七天都相安无事,姜秉公对他的秧歌队管理得非常严格。正月十六刘军长在凤栖城里设宴,宴请所有进城表演的秧歌队。那种场面确实让人有点匪夷所思,刘子房就是要表现得与众不同。

    当然,姜秉公和陈团长以及他们的两位夫人都受到了非常高规格的礼遇,邢小蛮亲自把盏,在军部餐厅为狮泉镇的秧歌队庆功。所有的参演者每人按照天数发响,邢小蛮还给姜秉公包了一个红包,被姜秉公拦了回去。吃完饭天色不早了,正月十六晚上狮泉镇的秧歌队又给大家表演了半宿。那天晚上邢小蛮邀请姜秉公、陈团长以及李明秋打麻将,几个人战斗了一宿。

    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预谋,表演结束后军人们又请狮泉镇的男人喝酒,结果一个个喝得酣醉,女人们被士兵们强迫拉到城墙上,扒下裤子实施了轮奸。姜秉公的女人和陈团长的女人都未能幸免。

第841章

面对台下几百名看戏的听众,李明秋有点无所适从,蜇驴蜂在李明秋的眼里渐行渐远,李明秋的心仪里涌上来一些悲哀一些愤怒。想不到叱咤风云的江湖豪杰,最后栽在一个女人手里。可是李明秋无法发作,感觉中伸出拳头找不到目标。台下的观众由最初的惊愕爆发出哄堂大笑,那蜇驴蜂说完后想带着孩子下台,李明秋突然转过身把蜇驴蜂紧紧地抱住,一张大嘴压在半老徐娘的嘴上,做一个深呼吸,差一点把蜇驴蜂吸进肚子里。紧接着满脸痞气地问道:“张凤,你既然敢承认这孩子是我们俩个的私生子,再敢不敢承认,你就是我的婆娘!?这是一个不容争辩的事实,你的身上盖着我的图章!”

    台下的观众掌声如雷。虽然当年农村那种偷鸡摸狗之事不断,但是还没有真正一对男女敢在大厅广众之中如此激情表演,困苦的日子需要某些花边新闻和某种刺激来装饰,这种相互间又爱又恨的双簧比看戏过瘾!

    蜇驴蜂不愧是大家闺秀,关键时刻一点也不自乱阵脚,她用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红绫袄儿在汽灯的映衬下犹如火红的牡丹,脸颊上泛起了少女才有的红晕,说话的声调沉稳:“李明秋姑父,你是一个敢于承担的男人,张凤我佩服姑父的魅力和勇气。好马不配双鞍、好女不嫁二男。张凤有男人,张凤的男人是一个烧砖匠。假如有一日青头回家,张凤会毫不隐讳地告诉青头咱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如果青头认可,我们将白头偕老,如果青头不能容忍张凤红杏出墙,张凤还会找你。”

    李明秋突然间怨气全消,感觉中这张凤是一个女侠。李明秋并没有丢失颜面,反而感觉到人气飙升。但是李明秋还是不习惯在这大庭广众之中表演,他面朝张凤好似商量又好似哀求:“张凤,咱们之间的事不要成为乡亲们的笑柄,有些事不宜在这大庭广众之中公开。咱们下去吧,回头我会尊重你所有的意见。”

    开场锣鼓响起,秦腔调子悠远,人们已经无心看戏,戏台下乱成一团。观众们熙熙攘攘议论了许久方才逐渐平静。

    李明秋不顾天黑,执意要走,谁也阻拦不住。疙瘩笑道:“明秋大哥,咱们这些人还顾贴脸面作甚?”

    明秋慨然:“哪里,这个世界上让我看上的女人不多,我真的佩服张凤的历练和沉着,不管怎么说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公开,没有必要跟自己生气。”

    疙瘩不放心,派几个保镖送李明秋,并且嘱咐一定要把明秋大哥送到县城。临走时李明秋要付这几天包场的戏钱,疙瘩有些不悦:“明秋大哥,你这是给疙瘩难堪。”

    一弯半月初上乾坤,远远地听到黄河的涛声。李明秋跟疙瘩在歪脖子树下分手,蜇驴蜂也真能做得出,竟然没有送李明秋一程。

    不过李明秋感觉不到失落,反而有点亢奋,马屁股后边猛甩一鞭,高歌一句:“手执钢鞭将你打!”月光下几匹马儿沿着山路飞奔,充满不尽惬意。

    凤栖城所有的城门大开,锣鼓喧天,好像专门欢迎李明秋的归来。李明秋活了六十多岁,从来也没有像这天晚上心地坦然。几个护送李明秋的保镖在东城门下马,向李明秋抱拳告辞,李明秋邀请大家回家里吃饭。保镖们不傻,深更半夜哪里有饭?几个人齐声致谢,然后看李明秋进了城门,翻身上马,重返郭宇村。

    却说李明秋回到家里以后,只见整条院子内灯火通明,八仙桌被抬到院子中间,跟往年一样,进城的秧歌队都依次来李明秋家里表演,因为李明秋是凤栖城的无冕之王,桌子上摆满了核桃、枣儿、落花生,摆满了各种糖果,演员和客人随便吃,这也是主人为秧歌队准备的特殊待遇。当然每一支秧歌队都要赏一点饷银,大都是一枚两枚银元不等。在外人看来李明秋属于凤栖的首富,每一支秧歌队来院子里表演李明秋都赏两枚银元。

    李明秋半夜里风尘仆仆归来,确实让满香吃了一惊。满香知道李明秋去了那里,不过满香不会介意,大家都过了六十奔七十的人了,看你李明秋还能风流到哪里!满香问明秋:“你半夜回来作甚?”

    李明秋调侃道:“咋啦?你规定我什么时候回来?”

    满香自觉失口,有点不好意思:“我是说,你半夜回来吓人一跳。”

    李明秋还是一脸痞气:“蜇驴蜂那个女人不欢迎我去她家,让明秋彻底领教了女人的蛇蝎心肠。”

    满香知道李明秋嘴里没有正经话,也就岔开话题:“咱们那个亲家今年害了神经病,堂堂一介军长竟然关心起民风民俗,规定村子里所有的秧歌队必须进城表演,中午把整笼的大白蒸馍抬上街头。”

    李明秋哑然失笑:“这正是刘子房的高明之处,一方面走私毒品、文物和武器,一方面又体恤民风民情。我看蒋委员长如果下台,刘子房说不定能当总统。”

    满香又说:“狮泉镇的秧歌队也进城表演,帖子已经送来了,咱这院子太小,人家转一圈就走,姜秉公那个人很有人缘,你既然回来了,一会儿你就出头露面招待。”

    李明秋精神为之一振,看来这刘子房军长下了血本,这个人行为做事真的与众不同,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刘军长能做得恰到好处,前一段时间听说郭宇村楞木的孙子难产,刘子房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关怀,为此国民党的中央日报发了头条,刘军长增光不少。这一次又在元宵节闹秧歌的活动中出尽风头,这些事情看起来跟军长的身份格格不入,实际上谁也没有看清楚其中的内容,这可能比打一次胜仗更能赢得民心,政治家的胸怀和思想意识与众不同。

    李明秋显得豁达、大度,晚上在自家院子招待秧歌表演,白天在大街上跟熟人打招呼、谝闲话。凤栖城的瓦屋上长满厚厚的苔藓,凤栖城家家的烟囱冒烟,李明秋感觉他没有丢失什么,李明秋在凤栖城里活得坦然。

    转瞬间到了正月十六,凤栖县北的秧歌队全部解散,狮泉镇的秧歌队由于规模宏大,应刘军长的要求再表演一天。其实刘军长的目的是为了录像,当年那种电影宣传还不怎么普遍。

    晚上李明秋突然接到邢小蛮的邀请,邀请李明秋到他家打麻将。李明秋也是一个麻将迷,年轻时曾经伙同叔叔铁算盘在麻将桌子上哄得郭善人输掉了一幢药铺。只是近几年李明秋忙于做生意,打麻将没有时间。

    李明秋来到邢小蛮家,看见姜秉公和陈团长已经坐在麻将桌子前将李明秋等待。一盘小火炉烧得屋子内温暖如春,一个勤务兵专门负责添煤倒茶,茶几上放着点心,这在当年属于高级食品。

    几个人战斗了一个通宵,天亮时李明秋回到家里。看见大门口刘军长的贴身警卫站岗,心里头有些咯噔:刘军长大清早找他作甚?

    果然,刘子房军长在客厅内等待李明秋回家。看来,亲家又遇到了解不开的疙瘩。

    刘军长心情沉重地对李明秋说:“亲家,又遇到一些麻烦事,昨晚上,一些官兵把秧歌队的女人掳到城墙上糟蹋了。我已经命令警卫队把所有的人犯关押,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可能引起民怨。”

    李明秋躺进沙发里,确实替亲家担忧。凤栖驻军几百年,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为什么男人见了女人就不顾一切?为什么有人为了那一点点刺激会铤而走险?李明秋说,说得有点悠远:“公园一九三六年的元宵节,东北军照样轮奸了扭秧歌的女人,笔架山下,十几个作案的士兵被枪毙。双十二事变以后,骑二师换防,官兵们轮奸了私塾里的女学生,其中就有李妍……可是,那帮子禽兽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李明秋说到这里,眼里含着泪珠:“亲家,我无法给你出主意,我能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把姜秉公稳住,至于怎样做对你有利,刘军长定夺。”

    刘子房军长把放在桌子上的军帽重新戴上,整了整自己的军装,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然后转身走出屋子,皮鞋敲打得石板路叮当作响。

    笔架山下一阵枪响,倒下了十几个轮奸民女的官兵,听说,最大的官儿还是一个师长。

    那一刻,打了一夜麻将的陈团长和姜秉公还在邢小蛮家的客厅里酣睡,刚刚喝醉酒醒过来的狮泉镇的男子汉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842章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种情感,据说是用一根丝线相连,一旦成为导体就有点不顾一切。文秀为自己不检点的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遭受了丈夫李怀德的一顿暴打。文秀这身皮肉本身就不值钱,挨了打的文秀感觉不来悲哀。女人据说是水的精灵,有着水一样的柔情,文秀强忍着身上的伤痛,内心里仍然想着鲁艺。那个男人的周身有一种强磁场,使得文秀不由自主地投怀送抱。文秀根本不会为自己的行为后悔,每日里仍然想着鲁艺,那种向往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牵挂,怎么形容都不过分。

    婆婆竹叶一辈子受尽磨难,可是对待儿子媳妇一点也不心软,怀德暴打媳妇时竹叶紧紧地搂着孙子,不但不去阻止怀德的虐行,甚至还有点添油加醋的味道。说这样的媳妇该打,不打不知道天高地厚!九斤吓得哇哇直哭,竹叶哄孙子:“你大(爹)正给你娘治病。”

    一连几个月,竹叶紧锁大门,不准文秀走出大门一步。李怀德也不在自家院内捏制泥人,每日里吃罢早饭就去卢师傅的工棚里跟鲁艺一起切磋技艺,晚上回家吃罢晚饭,回到自己屋子,噗一口吹灭油灯,钻进文秀的被窝就干那种事情,怀德有的是力气,一边不停地大力起伏一边问文秀:“我的槌子跟鲁艺的槌子有什么不同?”

    文秀已经适应了怀德的鲁莽和专横,感觉中身体有点麻木。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看见鲁艺以前,文秀和怀德两个人说不上如胶似漆,但是基本上还能过得去。可是自从鲁艺来了以后,文秀的心里彻底地被鲁艺的气质折服,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奉献,相互间的激情碰撞出火花,转瞬间燃烧成熊熊烈焰。双方都有点不计后果,鲁艺也不清楚等待他的将是什么,那个男人把怀中的女人当作杨玉环当作唐三彩女俑。

    世上事、戏上事,许多事环环相扣、紧紧相连。好在整整一个冬天,鲁艺在众人的劝说之下,逐渐离文秀渐行渐远。男人有时自控能力较强,文秀再好已经成为他人之妻,周围所有的人包括怀德已经原谅了鲁艺的行为,鲁艺再藕断丝连就有点说不过去。

    文秀饱受折磨,求生的欲望强烈。人跟人的性格不同,文秀从来没有想到过了结自己,体胖的女人心宽。文秀身上的伤疤刚刚结痂,就抱着儿子在院子里转圈,央求婆婆给她把大门打开,文秀想去街上转转。

    可那竹叶根本不听儿子媳妇的求告,越看这文秀越像一颗灾星。是呀,文秀进门不到两年,这幢院子里死了公爹和丈夫,又公然招野汉上炕,败坏了李家的门风。可是竹叶不可能把文秀赶出家门,再怎么说文秀是九斤的亲娘,竹叶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大门锁紧,让文秀彻底地死了那份心!

    转瞬间年关将近,那一天李怀德突然发了善心,对娘说:“娘,你不该把文秀锁在屋内,过年了,让文秀也到街上转转,散散心。”

    竹叶还有些犹豫,感觉中这个憨憨儿子有点不可思议。

    怀德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复杂的表情:“那几个长安来的客人听说偷盗了什么宝贝,被打死在交口河的沟坡上。”

    竹叶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头涌上一股说不上缘由的惬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几个长安来的客人我看就不是好东西!”

    文秀哇一声大哭,也不管婆婆和丈夫心里头什么感受。

    竹叶气得嘴唇发青:“怀德,你看看,这个骚婆娘,一听说那个鲁什么死了,比死了他大(爹)还哭得凄惶。”

    竹叶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想让儿子暴揍一顿媳妇。人有时很难说清,不一定你饱受苦难就能蜕变得心地善良,丈夫软馍和公公铁算盘死后,竹叶好像经历了一番脱胎换骨,怎么看那文秀都不顺眼,特别是文秀招野汉上炕以后。

    想不到怀德却说:“那几个人都身怀绝技,死得可惜。鲁艺是一条汉子,只是我也舍不得文秀。人死了,哭再多的眼泪没用,文秀,咱们是夫妻,对不?过去的事情让风吹走,从今后咱一心一意过咱的光景。”

    文秀抹一把眼泪,哽咽着说:“你给我扯一身新衣。”说完,便抱着孩子,跟着怀德出门。

    院子里单丢下竹叶一个,竹叶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李怀德和文秀究竟演得哪一出戏?看来人家和好如初,自己却落了个里外不是人。有些事竹叶也闹不明白,自从埋了公爹以后,李娟再也没有进过这幢院子,铁算盘原来把药铺交给孙女女婿郭全中经营,目的还是让郭全中俩口子为竹叶养老送终,想不到那李娟从心里头就瞧不起竹叶这个老娘,铁算盘死后李娟好像执意再不跟娘家来往。

    竹叶甚觉无聊,无奈中请出公爹和丈夫的遗像,供奉在案桌上,点上三炷香,一个人哭得冤枉。

    文秀是个没心没肝的女人,给点阳光就灿烂,刚才怀德几句软话说得文秀心里温暖。丈夫打媳妇天经地义,文秀这身皮肉本身就欠揍,想想看看,谁家的男人允许野汉上炕?鲁艺已经死了,想得再多无用,怀德虽然看起来邋遢,有时还沾一点二逑(二杆子),不过那是文秀自己愿意,当初文秀的确已经走投无路。

    两个人转遍了凤栖县城所有的商店,给一家人都扯了新衣。回家后文秀早已经把对婆婆的那一点不满忘记,胖女人一笑脸上绽开一朵牡丹:“娘,我给你扯了一件棉袄面子。”

    除夕中午郭全中带着孩子和媳妇李娟一起来看望岳母,小俩口在爷爷和父亲软馍的灵堂前烧香叩拜,还在家里吃了一顿饭。所有的礼仪看起来带着一种应付的成分,相互间表现得彬彬有礼。吃完饭郭全中一家三口告辞,竹叶眼看着李娟走出院门,突然间哭了:“****的、没有良心的东西!”

    怀德变了,在文秀面前显得温情脉脉善解人意。正月初三刚到,吃完饭怀德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卢师傅的工棚,开始担水调泥,工匠的泥巴讲究颇多,那种泥巴要调得干湿有度,一池泥巴要用好几天时间才能调好,使用起来必须不变形。

    怀德干活时把文秀带上,让文秀在工棚里跟儿子玩耍,日子完全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两口子已经把鲁艺加楔带来的危机彻底遗忘。

    李怀德捏制的泥人经过鲁艺的点拨,看起来更加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去年冬季几个长安师傅带来几尊唐三彩女俑,那女俑的体形真像文秀,怀德照葫芦画瓢,用泥巴捏成儿子捏成文秀,两尊泥塑摆在一起像俩个活人一样,工棚内传来了欢畅的笑声。

    猛然间,一个人影堵在门口,那人经过了长途跋涉,带着一身征尘显得疲惫不堪。文秀尖叫起来:“鲁艺!你没死,你还活着!”紧接着俩只胳膊张开,好似燕子展翅,朝鲁艺扑去。

    身后,李怀德把文秀紧紧地抱住。回过头对鲁艺恶狠狠地说:“文秀是我的,你再敢撞文秀一下,我跟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第843章

年翠英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女人,七年前丈夫郭全发被日本鬼子掳到转马沟煤矿挖煤,年翠英给大儿子郭文涛结婚,然后只身一人带着四个子女来到凤栖城,把老爹爹年天喜留下的叫驴子酒馆重新开张,义无反顾地跟年轻时的老相好崔秀章重新组成了一个家庭,并且为崔秀章生下一个儿子。去年年翠英又把逐渐长大的二儿子郭文选、三儿子郭文义让舅舅屈志琪带到部队去当兵,现今身边只留下女儿郭文秀、四儿子郭文华以及跟崔秀章在一起生下的儿子崔健。

    日子虽然过得忙忙碌碌,但是心底踏实,儿子长一天就会大一天。虽然大儿子郭文涛自从那年婚变以后基本上再没有回家,但是年翠英知道自己的大儿子在长安参加了八路。在年翠英的心里八路军跟国民党军队没有什么区别,年翠英的两个弟弟年贵明年贵元双双参加了八路。

    这几年年翠英有一件事一直纠结于心,那就是大弟弟年贵明跟李明秋的千金李妍的婚姻关系实际上早已经结束。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年翠英内心非常紧张,她担心李明秋报复。以后慢慢地观察发现李明秋并不在意,那件事并没有影响相互间的关系。凤栖城本身不大,几乎亲戚连着亲戚,大家经常在一起碰面,那些尴尬事儿也不会有人提及。

    当然,年翠英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为二弟年贵元结婚,年贵元自从娶了卢师傅的三小姐卢秀英以后,又在回家祭祀爹娘的过程中发现了爹爹埋藏在地下的银元。虽然这些银元的归属成疑,但是年翠英必须为弟弟作出安排。她毫不犹豫地动员弟弟在老宅院的地基上盖起十几间瓦屋,在年家庄堂而皇之地办起了驿站。

    要说年贵元的驿站对东门外的骡马大店没有影响也不现实,但是影响不大。焦师傅给骡马钉掌的手艺为骡马大店招徕生意不少。掌匠的生意出力不挣钱,一般的小伙子不愿意学那种手艺,焦师傅也五十岁了,儿子年纪尚幼,两个大姑娘已经嫁人,焦师傅早都想萌生退意,无奈凤栖城里会钉掌的仅此一家,焦师傅不钉掌会影响骡马大店的生意。

    张东仓张东魁和金智清的骡马大队每次路过凤栖,都要选择在东城门外歇息,因为他们不光住店,还要帮助岳父焦师傅打制铁掌,焦师傅也是一个死心眼,给骡马钉掌的工钱几十年不变,钉一副铁掌只收三毛钱,当年生铁很贵,除过费用给一头骡马钉掌实际上只赚一毛钱的工钱。两个女婿建议岳父把工钱往上涨一点,被焦师傅义正言辞地拒绝:“咱不能赚那些昧心钱!”

    年贵元这一年来可谓春风得意,运气颇佳好事不断。首先入赘卢师傅家,觅得佳人为妻,清明节回到老宅院祭祀爹娘,无意中发现了爹爹埋在地下的一老瓮银元。尽管那些银元的归属有争议,但是姐姐对弟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仗义,十几间瓦屋在老宅院的地基上拔地而起,年贵元堂而皇之地当上了驿站掌柜。

    年贵元并没有失去什么,仍然是一名八路军战士,年贵元开办驿站的举动甚至得到了王世勇队长的赏识。八路军的骡马大队下来,为年贵元驮来了粮食、锅灶、老粗布和棉花,鼎立支持驿站开张,凤栖莽原上又增加了一处八路军联络点。

    年贵元带着自己新婚的妻子回家,卢师傅虽然已经打探到年贵元是一名八路军战士,他的三个女儿都没有逃脱嫁给军人的命运。但是木已成舟,卢师傅只能认可年贵元这个女婿。甚至倾尽全力为女婿开办驿站出谋划策,年贵元从自家屋子搬往年家庄那天,卢师傅甚至请来了一帮子吹鼓手,雇了一乘轿子,吹吹打打把女儿女婿送往新居。

    张三受王世勇指派,专门前往年家庄协助年贵元开办驿站,新修的茅房香三天,南来北往的脚夫听说年家庄新开办了一家驿站,都一起涌向年家庄歇脚。那崭新的被褥崭新的居住环境确实也让脚夫们感觉新鲜而舒服。

    一切都安排顺当以后,张三又去小路上管理那些单身脚夫运输枪械。虽然沿路不怎么检查,但是八路军为了安全起见,运输枪械的脚夫不走官路,骡马大队只是幌子,大量的枪械还是靠人力从小路运输。

    年贵元为自己另外雇了一个做饭的厨师。其实开办驿站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只要每天让骡马和脚夫们吃饱、睡好,对那些抽大烟的、赌博的、晚上找女人的不管不问,也不理睬脚夫们拐骗了谁家的女人。反正社会乱糟糟,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是非,千万不能把自己陷进去。

    当年八路军开办驿站大都是盈亏自负,撇撇沟侯生福的驿站已经开办几年,八路军不投入资金也不收取利润,只是给南来北往的脚夫提供一些方便。年贵元的驿站开办初期,八路军投入了一定数量的物资,按照当时的市场行情收取了一些本金。张三走后年贵元和自己的媳妇卢秀英开始着手管理驿站,却发觉那些歇店的脚夫越来越少,让年贵元有点摸不着头脑。

    年贵元偷偷地去东门外的骡马大店观察,发觉店掌柜给脚夫做饭时用升子量米,一升米量得冒尖,而自己的驿站做饭时照样用升子量米,一升米刚好装满。脚夫的肚子是最标准的等子(天枰),能吃几碗干饭只有赶脚的汉子明白。

    骡马吃的草料照样也有讲究,铡草也是一项精细的活路,把草铡得长点跟短点有天壤之别,看样子开驿站也不那么简单。

    最要害的是焦师傅的掌匠炉子,那可是东门外的骡马大店久盛不衰的原因之一。年贵元的驿站要想开办得红火,必须想办法把掌匠焦师傅拉拢到自己的驿站。

    损人必须利己,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年贵元不做。卢秀英的肚子已经微微鼓起,用不了多久年贵元就要当爹,既然上边规定驿站自负盈亏,那么挣钱多少都是自己的。人随着环境的改变欲望也在膨胀,连寺庙里的神仙都见钱眼开,年轻人无论干啥事都踌躅满志,年贵元知道焦师傅是张东仓和金智清的岳丈,首先在张东仓和金智清的身上下功夫。

    年贵元掐着指头算计,算准张东仓的骡马大队什么时候路过凤栖,于是骑马在仙姑庵的柏树林子里久等,功夫不负有心人,年贵元终于等上了张东仓兄弟。

    尽管张东仓兄弟有些为难,大家都在一起共事,张东仓兄弟还是给了年贵元面子,当天晚上歇脚在年贵元的驿站。

    一切都按照年贵元事先设计的程序进行,弟兄们在一起吃饱喝足,年贵元对张东仓和金智清提出要求:“能不能动员你们的泰山到咱们的驿站来开张?我从驿站的利润中给焦师傅分成。”

    张东仓和金智清面面相觑,他们了解岳父的脾气,这样的事情肯定不行。况且焦师傅跟店掌柜有几十年的交情,不可能因为一点蝇头小利而背叛朋友。前一段时期弟兄俩个曾经建议岳父把钉掌的工价提高一点,遭到了焦师傅的严词拒绝。年贵元这是在给他们为难,但是还很难拒绝。

    弟兄俩尽量婉转地说:“我们试试看,你也不要抱多大的期望。”

    年贵元不傻,试试看就等于拒绝。热脸遇到冷屁股,年贵元心里很不是滋味。

    年贵元苦思冥想,把焦师傅挖过来的希望不大,掌匠是个独行生意,凤栖城里再也没有掌匠。

    一个念头一闪,马上牢牢地锁定在年贵元的心头,这年月无毒不丈夫,无头命案经常发生,何不来个快刀斩乱麻,把那焦师傅弄死?

    人对人的仇恨,有时并非因为那个人伤害了你什么,仅仅是因为妒忌,也会对人产生仇恨。年贵元筹备了许久,从姐姐的叫驴子酒馆买了几斤上好的驴肉,还买了两斤点心,他没有告诉妻子和任何人,把砒霜压成粉末,参合到驴肉和点心里头。

    焦师傅对年贵元提来的礼品不屑一顾,厉声要求年贵元把那些东西拿走。因为焦师傅听两个女婿说过,年贵元想让他去年家庄开张,焦师傅不是那种见利忘义之人,焦师傅瞧不起年贵元那样的势利小人。年贵元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说:“我跟张东仓和金智清都是好朋友,这些东西就当我孝顺你老人家。”

    年贵元说罢转身就走,焦师傅一气之下,把那些礼品扔进猪食槽里头。可惜驿站喂的两头肥猪,不到一个时辰就一命呜呼。

第844章

中午姜秉公一觉醒来,春日的阳光透过窗帘射进屋子,屋子内透亮而温暖。看见李明秋坐在茶几上一个人喝茶,心里头感觉奇怪。记忆中好像昨晚上几个人围在一起打麻将,一直战斗了一个通宵。天亮时分李明秋回家,姜秉公和陈团长二人睡在邢小蛮家客厅的炕上酣睡,一觉睡下去就有点梦里不知身是客,醒来时方才记起自己亲自带领的狮泉镇的秧歌队还在凤栖。

    姜秉公本身睡觉时就没有脱衣,这阵子有点迫不及待地跳下炕,端起李明秋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后说:“弄点吃的,吃完饭后上路!”

    李明秋把姜秉公拉得跟自己坐在一起,说话的声调有点悲戚:“秉公贤弟,为兄我真佩服贤弟的人品。”

    姜秉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李明秋说这话什么意思,慨然道:“明秋老兄有什么话就直说,咱弟兄们不必掖着藏着。”

    谁知道李明秋把话说得更加深远:“男人家这一辈子,什么事都可能遇到,大丈夫肚里能撑船,对不?”

    姜秉公从座椅上跳起来,双手叉腰,有点迫不及待:“明秋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就把话挑明,天大的窟窿有地大的补丁!”

    李明秋尽量把事情淡化:“昨晚咱们打麻将,城墙上的士兵糟蹋了秧歌队几个婆娘。”

    姜秉公一下子头大如斗,抓住李明秋的衣领好似要跟李明秋拼命:“我看你们这是事先串通好了,欺负我姜秉公无能!”

    李明秋腾出一只手把窗帘拉开,姜秉公扭头一看,院子内齐刷刷跪倒了一大片狮泉镇的男子汉。

    姜秉公松开李明秋,反身一脚把门踢开,两只手抓起跪在前面的高根堂高明堂的衣领,厉声吼道:“咋回事?给咱说清!”

    李明秋站在身后,显得格外冷静:“贤弟,刘军长嘱咐李某带你去笔架山下看看,今早,刘军长盛怒之下,枪毙了十几个强奸民妇的官兵。”

    姜秉公抬头,看见了四面城墙上脱帽致哀的士兵,那些士兵们也不知道是在祭祀他们的同伴,还是为昨天晚上的鲁莽忏

    悔,院子里跪倒的,全是狮泉镇的男人,女人们不知道去了哪里。姜秉公突然仰天长叹:“天灭我也!”

    皮鞋敲击路面的响声由远及近,走到大门口戛然而止,大门自动打开,全副武装的刘军长带领着他的下属鱼贯而入。院子里狮泉镇跪倒的男人自动站起来,怒目而视,空气遽然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那是一种即兴表演,刘子房军长把这一幕闹剧表演得惟妙惟肖。刘军长带头脱帽,面对狮泉镇的男人成九十度鞠躬,说出的话儿掷地有声:“值此党国危难之时,子房治军无方,致使同胞姐妹惨遭蹂躏,是可忍孰不可忍!子房已经下令把那些祸国殃民者全部处决!愿意补偿民众的一切损失、愿意接受民众的严厉惩罚!”

    明明是在表演,却让狮泉镇的男人们为之动容。已经发生过的事无法挽回,覆水难收,冷静下来详细思考,即使闹个鱼死网破又能怎样?况且刘军长已经给足了狮泉镇男人们面子。三国时期曹操的马践踏了老百姓的青苗,一代枭雄削发受罚,莫非这刘子房是曹操转生?

    姜秉公站着,呆若木鸡。这条江湖汉子一辈子经历过的场面无数,可是这阵子却有点无所适从,他也不知道这样的局面怎样下场。想起来自己在狮泉镇遭遇了白水大老婆娘家哥哥的围困,刘军长闻讯后派了一个团的兵力驰援狮泉镇解围。如果这阵子自己再不自找台阶下来,姜秉公将会失去所有的朋友。

    明明是刘子房的军队干了伤天害理的罪行,这阵子却要姜秉公来承担所有的责任,这就叫矛盾转换,刘子房终于领略了摄像镜头带来的好处。当年那种仪器不多,刘子房敏锐地感觉到宣传比打仗更重要,第一次通过镜头大出风头以后,刘子房无论干啥事都要录像。面对镜头姜秉公竭斯底里大发作:“我说咱这是割了驴逑敬神,把神得罪了、把驴疼死了!”

    紧接着姜秉公大手一挥:“狮泉镇的汉子,把自己的婆娘找回来,咱回狮泉镇!姜家宅院门口支一口油锅,把姜秉公下到油锅里煎煮!”

    李明秋清了清嗓子,看起来气宇轩昂而神采奕奕:“秉公贤弟英明。自古到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破了可以重新修补,手足断了遗恨千古。明秋自愿给每个受害的家庭补贴一百银元,即使另外娶一房媳妇,足够。”

    姜秉公的肚子里装满了蝎子和蚰蜒,但是姜秉公不能发作,姜秉公也是一条汉子,不会伸出拳头砸自己的眼睛!姜秉公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明秋兄,谢了,狮泉镇不缺银子,狮泉镇人的心烂了,箍不诨全!”

    镜头对着李明秋闪了一下,李明秋突然来了灵感:“千百年来,凤栖人为了抵抗北方蛮夷的入侵,鲜血渗透了每一寸土地。七年前,明秋的闺女照样遭受了一帮子禽兽的蹂躏。”

    李明秋顿了一下,情绪有点激动:“秉公,笔架山下已经倒下十几个官兵,咱应该知进知退。”

    刘子房军长看着火候已到,大手一挥,只见邢副军长指挥着十几个士兵抬着桌子,桌子上摆满白花花的银元。邢小蛮面对姜秉公咧嘴一笑,脸上显出惯有的痞气:“秉公老兄,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要刘军长怎地?”

    姜秉公不会说软话,姜秉公还有些不服:“咱这是手指头戳尻子,省怂!”

    想想,狮泉镇人也没有失去什么,无非是老婆被一些大兵们使用。当年农村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并不稀罕,谁家的锅底没黑?来凤栖城表演秧歌的大都是夫妻,那白花花的银元装在衣服兜里让人出气都感觉不匀,女人身上那东西丢不了,一边走来一边卖,晚上一摸全都在。唯有那姜秉公的小妾秋月见了姜秉公担惊受怕,害怕姜秉公把她重新卖到窑子店。

    事情过后姜秉公也能想开,自己已经在人前挣足了脸面,姜秉公也不可能像丢弃西瓜皮一样把秋月丢掉,因为秋月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

    陈团长还是陈团长,陈团长的媳妇还没有为陈团长生下儿子,甚至连怀孕的迹象也没有,陈团长早都想把身边的女人倒换,可惜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只能暂时将就。陈团长肯定得到了刘子房军长和邢副军长的允诺,根本没有去闹腾。

    有一次姜秉公跟陈团长在一起喝酒,陈团长可能喝高了,嘴对着姜秉公的耳朵吹风:“老兄,咱哥们无话不说,今天,我给老兄吐露真情。笔架山下被枪毙的,是十几个在押犯,刘军长不过损失了十几身军服。那些作案的士兵不可能枪毙,刘军长再傻也不会自乱军心。”

第845章

除夕夜张东梅和葛有信带着面黄肌瘦的贞子和谷凤谷鸣回到婆家,葛老太婆看见三个孩子心里头有些不悦,这年头遍地哀鸿,饿殍随处可见,连官家都没有办法,咱发哪门子善心干啥?

    葛有信解释:“这三个孩子是郭宇村人。”

    一提起郭宇村葛老太婆来气:“有件事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俩。前一段时间东梅妈妈来到咱家,声称要把那板兰花退回。亲家母说得有根有据,板兰花结婚第三天东梅妈妈听见狗叫,出门一看狗脖子上挂一串和尚的念珠,因此尚怀疑那板兰花跟明善和尚有染。”

    张东梅不急,回头对葛有信说:“你去安排三个孩子吃饭睡觉,我跟妈妈拉呱几句。”

    回过头张东梅又对婆婆说:“听说那明善和尚武功盖世,拾掇一个小女孩应该不在话下,这件事不怪板兰花。婆婆也不必多心,我跟妈妈解释过,这年月贞烈女子不多,只要东魁愿意,咱们尽量不要干涉。”

    葛老太婆这辈子饱经风霜,什么场面没见过?听得儿子媳妇如此解释,又马上转换口气:“其实亲家母说得也有道理,那板兰花确实屡遭男人蹂躏,不过这样的女人一旦调教出来,将会成为男人的左膀右臂。事情过后你弟弟又来跟我道歉,说他绝对不会抛弃自己的媳妇。”

    张东梅从心眼里佩服婆婆,婆婆的行为做事与众不同,也算得一个女丈夫,有些事不用多解释,不需要对婆婆循循善诱。东梅说:“妈妈,咱一家人难得在一起过年,那三个孩子也确实可怜。”

    葛老太婆摆手:“你不用说我也明白。不过这年月需要可怜的人太多,咱们顾不过来。”

    正说话时嫂子和侄女已经把年夜饭端上炕。东梅拿出一双镌刻着富贵不断头的、蛤蟆口的银镯子交给嫂子,算作给嫂子的新年礼物,哥哥葛有亮的一双儿女已经长大,嫂子在这个家里基本上默默无闻,每日里只是默默地帮助丈夫干活,那个毫不起眼的农村妇女拿起银镯子比划了一下,还给张东梅一个微笑,算作回答。

    接着葛有信给妈妈拿出一串念珠,葛老太婆一看傻眼,这念珠怎么跟明善和尚的一模一样?葛老太婆厉声问道:“哪来的?”

    张东梅气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句:“妈妈,您听我解释,板兰花和张东魁都无法收受这串念珠,这串念珠放在我们家里容易引起家庭芥蒂,本来想把念珠带往长安处理,又感觉佛门宝贝可能价值连城,贱卖了可惜。现今把念珠交与妈妈,妈妈无论怎么处理我们都愿意。”

    葛老太婆能掌握得来火候,本来一家人在一起亲亲热热过年,再给儿子媳妇们为难就破坏了家庭和谐的气氛。老人家吃一口菜,拿起念珠慢慢揣摸,借着烛光老人家仿佛看见了每一颗念珠上都镶嵌着一颗佛的眼睛,心里头有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似有所悟,却不知道悟出了什么。真正替那明善和尚惋惜,本来能轻轻松松脱离苦海,却不顾一切地硬要在这凡尘俗世间打拼,得失之间,明善和尚心灵的天平失去了重心。

    初一早晨吃罢饺子,葛有信和张东梅又要上路,抗日战争进入关键时刻,解放区对各种军用物资的需求不断增加,运输队的规模也不断扩大,两百多批骡马日夜不停地在延安和长安之间的官路上穿梭,把大量的生活用品和军用物资运往延安。赶脚的汉子实际上都是不穿军装的八路,八路军在经济上也对这支特殊的队伍比较宽松,不管前线的将士怎么艰苦,这些敌后运输队还是多劳多得按件计酬,这一方面便于管理,另一方面也提高了赶脚汉子的积极性。

    人有时就是这样,看似走投无路,却突然间柳暗花明。谷凤谷鸣和贞子遇见了张东梅和葛有信,最起码有了一个温暖舒适的落脚之地,葛老太婆虽然对张东梅带三个孩子回家不甚满意,但是老人家基本上还是富于同情心,葛老太婆正月初二去药铺询问郭全中:“那个女孩得的什么病?”

    郭全中听到过葛老太婆的身世,看见葛老太婆亲自问询那个女孩的病情,心里头知道那个女孩遇到了救星,郭全中不敢隐瞒,实话告诉葛老太婆:“那个女孩得的是崩漏。”

    葛老太婆闻言大惊:“真想把哪两个碎小子剥皮吃肉!”

    郭全中少年老成:“不知道这三个孩子跟前辈什么关系?全中劝老前辈这样的事少管。”

    葛老太婆有点不悦:“你先说这样的病能不能治好?”

    郭全中随即明白,葛老太婆决心一管到底,这样也好,大夫的职责就是治病救人。郭全中实话实说:“要想治好也不难,必须把哪两个男孩跟这小女孩分开。一两年之内再不能干那种事情。”郭全中又补充了一句,“这种病即使治好,可能那女孩这一辈子都无法生育。”

    葛老太婆摸出一根金条,放在药铺的柜台上,说出的话铿锵有力:“只要你能把这女孩治好,这根金条归你。”

    郭全忠突然来气:“我知道你男人叫个八条腿!把你的金条拿走!我治不了螃蟹的病!”

    葛老太婆双手叉腰,像个煞星:“你这小伙子不知好歹!老婆子我错在哪里?八条腿的女人咋啦?八条腿的女人比不上牡丹红!”

    凤栖人爱看稀罕,听说葛老太婆跟郭全中吵架,早已把药铺内外围得水泄不通。相互间在对骂中抖出了凤栖城的前世今生,八条腿和牡丹红都是凤栖城里的角色,两个人生前都活得不轻松。大家已经无暇顾及谁是谁非,这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男女在对骂中为什么要互相揭短?

    葛有亮闻讯赶来,把妈妈强行拉走,其实葛老太婆只要稍使手段,那郭全中最起码得伤筋断骨,可是对骂归对骂,葛老太婆倒也有耐性,始终没有动郭全中一指头。

    细细一想,葛老太婆还是有些喜欢那个郭全中,自己虽然挨骂,从另一方面也证明了郭全中很有个性。不肯收受不义之财,这种现象在当年少有。

    葛老太婆回到自己家里,不由分说对着谷凤谷鸣大吼:“你俩个给我滚,以后永远不要让我看见你们!”

    俩个孩子吓蒙了,不知道葛老太婆为什么发威。贞子扑通一下给葛老太婆跪倒:“奶奶,我比您的孙子还小。去年夏天黄河发大水,就是谷凤谷鸣两个哥哥把我救下,没有他俩就没有我贞子,奶奶求求您了,容我们再住几天,我们临走时妈妈给了我们钱。”

    葛老太婆怔怔地站着,一下子转不过弯,今天这是咋了?做好事尽遭人骂,想想自己没错,错的是选错了对象。岂料谷凤谷鸣却说:“贞子,只要老奶奶肯收留你,我俩走。但是我们不会甩下你回郭宇村,我们陪你看病,什么时候你的病好了,咱们一起回家。”

    两个孩子说得有情有义,令神仙感动。世上有些事,你很难说清对与错,看来这三个孩子年纪太小,还不知道过早地偷吃禁果也会送命,要害的是两个男孩共同对付一个女孩,女孩的身体素质无法承受。可是看起来女孩满心愿意,没有任何受了欺负的表示。

    葛老太婆无动于衷,义无反顾,坚持让两个男孩子滚出去。葛老太婆想,只有强行把他们三个孩子分开,这个小女孩才有可能活命。

    那贞子看见求情无用,从地上站起,拍拍膝盖上的土,对谷凤谷鸣说:“要走咱们三个都走。”

    葛老太婆傻眼了,自己抱着一颗好心,闹了个里外不是人。葛老太婆不可能连贞子一起赶走,葛老太婆还必须维护自己在儿子媳妇面前的形象。葛老太婆后退了一步,对俩个男孩说:“你俩住下可以,从今往后不准动贞子一下,听懂了没有?”

    过了俩天,李娟提几副药,来到葛老太婆家里,代替丈夫传话:“全中说了,这几服药让那个小女孩煎服,以后不要说钱的事。他也是郭宇村人,郭宇村全是一些逃难的移民。”

第846章

埋了漏斗子以后,狼婆娘在炕上睡了三天,第四天醒来,看见六个孙子孙女分坐两边,孩子们看见奶奶醒来,高兴得直喊:“大妈,奶奶醒来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孩子们见了春花都叫大妈,就连春花的两个孩子也不例外,好像大妈叫着亲热。春花闻讯进屋,看见婆婆已经端坐在炕上,关切地问道:“娘,你吃啥?”

    狼婆娘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头发,看样子还是那么硬朗,没有失望也没有悲伤:“春花,你给娘舀些水,让娘洗把脸,回头你拿些钱,到洋芋家里给咱籴些麦面。”

    春花没有再问,娘籴麦面的目的可能是为公爹蒸贡(祭品),人死了七天讲究过头七,头七一般要端上花贡上坟。

    春花端上瓦盆来到洋芋家,洋芋对春花还是有些敬佩,无论如何都不肯收春花的钱,给春花舀了三升麦面。这多年洋芋虽然跟上疙瘩受气,但是没有让嘴吃亏,即使遇到大旱也照旧吃得麦面,郭宇村本身就不产小麦。

    春花端上麦面回到家里,看见婆婆已经开始在灶前烧水,这多年已经形成习惯,每一次打击娘都是最先从悲痛中走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娘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

    婆婆看见春花回来,又对春花说:“麻烦你再去一下三官庙,把亲家母给咱请来,娘想跟你妈拉呱。”

    春花有些为难,娘已经跟一个赶脚的汉子(米六一)混在一起,春花嫌给自己丢脸,那一次春花去三官庙想劝说娘把那赶脚的老汉撵走,娘说话也非常绝情:她要老头子不要儿女。公爹漏斗子死后娘来过,一言不发,办完丧事就走,都没有问候春花一句。

    太阳从家家门前过,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不过狼婆娘却表现得慷慨、大度:“春花,娘早都听说你妈给她找下一个老汉,这件事你妈是对的,你不应当阻挠。老年人的日子孤独,需要有人说话,互相照顾。要不你给咱和面,中午咱吃干捞面,我去请亲家母。”

    春花惊愕:“这麦面不是为了给我爹蒸贡?”

    狼婆娘显得绝情:“他不配!今生今世别想让我来祭奠他!”

    狼婆娘说完打开柜子,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萝卜脚穿了一双新鞋,头发上还别了一只明晃晃的银簪子,然后出了院门,春花从身后看见,婆婆走路时有点摇晃,心里憋着一股劲,硬撑。

    刘媒婆经不住亲家母的软缠硬磨,跟着狼婆娘勉强来到女儿家。思想起十多年前刘媒婆带着女儿来狼婆娘家相亲,遭到了狼婆娘的一顿奚落,那时节狼婆娘仗着如狼似虎的四个儿子,日子正过得红红火火,哪里还把刘媒婆看在眼里?光阴荏苒,转瞬间十多年时间已过,狼婆娘四个儿子死了两个,春花的丈夫大狼倒是没死,却在外边给自己另外恋爱下一个婆娘!亲家漏斗子也死得蹊跷,现在什么说法都有,刘媒婆不相信漏斗子会给几个孙子下毒,在刘媒婆的眼里漏斗子比狼婆娘强。

    管人家那么多事干啥?这幢院子刘媒婆非常熟悉,刘媒婆走投无路时曾经在女儿家里勉强栖居,现在也说不上日子好过,最起码不看亲家母的眉高眼低!对于狼婆娘家的不幸刘媒婆不会暗自得意,肯定是加重了女儿春花的负担。虽然母女俩春节前因为招赘米六一之事发生过口舌,可是狼婆娘不会记在心里,终究自己只有一个女儿,肉烂了在一个锅里。

    刘媒婆进屋,看见女儿春花正在擀面,在郭宇村吃面条算是稀罕,尽管春节前疙瘩给家家发放了一些麦面,但是家家除过给神仙蒸贡,基本上都舍不得吃面。看来狼婆娘这一次郑重其事,好像有什么事要跟刘媒婆商谈。不过人到了这种年纪什么事情都能想开,只要亲家母要求不过分,刘媒婆也不打算给亲家母为难。

    狼婆娘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谦恭,把亲家母扶得坐在炕上,亲自为亲家母脱鞋。刘媒婆倒也能稳得住阵脚,想不到你狼婆娘也有用得着咱的时候!

    饭做好了,四媳妇板兰叶才抱着孩子姗姗而来,十四岁的小姑娘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对于公爹之死只是感觉茫然。停一会儿豹子也回来了,漏斗子之死对豹子来说当然悲痛欲绝,豹子始终不明白老爹爹怎么糊涂了,为什么要做出那么缺德的事情?疙瘩计划正月十五一过就开工修建,嘱咐豹子带几个人把工地上的材料整理收拾。豹子来不及思考,豹子必须靠干活来养活一家老小。

    豹子看刘媒婆在炕上坐着,问候了一声,紧接着坐到灶前帮助大嫂子烧火。刘媒婆跟狼婆娘坐在炕上,板兰叶也有点不知高低,抱着孩子坐在狼婆娘旁边。漏斗子在世时已经形成了习惯,板兰叶在这个家里地位特殊。春花把面调好,端给婆婆和娘,第三晚端给板兰叶,板兰叶年纪还小,春花不会计较。几个孩子在地上围着一张小桌子吃饭,因为是吃面,孩子们吃得热火朝天。

    果然,狼婆娘一边吃饭一边说:“亲家母,我今天把你找来,主要是想给春花招赘一个男人,这个家庭离不开春花,我也不想让春花守活寡,只要春花看上,人老实就行。”

    满屋子人愕然,连春花也有点不知所以。停一会儿春花说,说得毅然决然:“我谁都不要,谁都不找,我就跟着几个孩子过在一起,大狼还没死,我还是大狼的婆娘!”

    刘媒婆一言不发,只顾低头吃面,吃完一碗对春花说:“再盛一碗。”

    刘媒婆吃饱了,跳下炕,对狼婆娘说:“亲戚的饭吃得,事管不得。你家的事,我不插言。”

    刘媒婆走时狼婆娘感觉不来尴尬,狼婆娘也没有拦挡。看着刘媒婆走出院子,狼婆娘又说:“豹子,从今往后你就是一家之主,男人家应该有担当,不要学你爹鸡肚狗肠。娘现在才明白,板兰根出走对咱家是一个损失。娘打听到板兰根就住在撇撇沟,明日你亲自去撇撇沟把板兰根接回来,板兰根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妇!”

    板兰叶正在吃饭,听到婆婆这句话不觉一怔,姐姐出走时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关心,板兰叶确实有些庆幸,这阵子婆婆突然提出要把姐姐板兰根找回来,什么意思?该不是要把板兰叶赶走?

    十四岁的小姑娘本身没有什么城府,根本不会有什么害人之心,可是听到婆婆这句话突然思想崩溃,她先是哭,泪水无视理智的羁绊而恣意横流,继而又哈哈大笑,抱着孩子冲出屋门,场院里还在演戏,板兰叶冲上戏台,连扭带唱。

    豹子要去戏台上把自己的媳妇拉回来,被狼婆娘执意阻挡:“孩子,娘现在才明白,你爹爹漏斗子对板兰叶过于放纵,无方圆不成规矩,由着她板兰叶的马儿跑,看那个碎女子能成个啥精!”

    大媳妇春花看不下去了,来到戏台上把板兰叶硬拉回屋。

    不管板兰叶怎样闹腾,狼婆娘还是无动于衷,坚持要豹子去撇撇沟把板兰根接回屋。

    板兰根自从跟上蔺生根出走以后,就住在撇撇沟侯生福驿站后院的一间屋子内,一开始板兰根还心存幻想,等待蔺生根来把她接走,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重新生养一家人。可是那蔺生根一走如黄鹤远飞,再也不见踪影。板兰根无法,干起了接客的行当。

    那一日板兰根正在驿站门前的小河边傻站,想了些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突然间板兰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失控的情绪犹如滚滚横流,板兰根上前扑到豹子胸前,嚎啕大哭:“豹子,你个瞎家伙,为什么现在才来?我想我女儿,我跟你回家,从今后你就是把我煮熟吃了,我也不会再那么傻,把自己的窝让给妹妹!”

第847章

凤鹅(晴雯)跟豆瓜的结合,完全是一种偶然一种巧合。那凤鹅比豆瓜大许多,但是豆瓜满心愿意,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嫌弃。凤鹅却不同,一开始那个女人感觉新鲜和刺激,跟豆瓜在一起确实如胶似漆,时间一长就有点索然无味,心里头老在扑捉着其他男人。

    这也难怪,豆瓜本身小巧玲珑,远没有那些成熟男人威猛和有力。加之烟花巷出来的女人过手的男人无数,对男人的选择也就有了自己的标准。女人也有欲望,据说女人寂寞难耐时如困兽犹斗,见了男人恨不能撕碎。歪脖树下凤鹅曾经拦住疙瘩的马头,毫不羞耻地对疙瘩说:“疙瘩哥,我今晚给你留门。”

    可是疙瘩自从娶了张有贵的女儿张芳琴为小老婆以后,把那寻花问柳的瞎毛病彻底剔除,感觉中自己这两年诸事顺心,再也不必为了那些偷鸡摸狗之事而坏了名声。浪子回头金不换,疙瘩知道凤鹅的一切,疙瘩虽然有时路过歪脖树时心仪里涌出另外一个女人(水上漂)的身影,终究时过境迁,感觉中任何女人都没有张芳琴那样舒适和温柔。疙瘩没有动心,马屁股上甩一鞭,把那晴雯远远地甩在后头。

    晴雯并不死心,又跟山西过来的晋商曹武直眉来眼去,男人女人之间,有时就靠眉目传情,往往一个眼神,就会让对方心领神会,事实上如果不是疙瘩和王世勇的两个小儿子王稼昌王稼骐及时赶到,隔断了晴雯跟曹武直的好事,两个男女说不定又能演绎出一段风流。

    从那以后凤鹅确实老实了许多,再也不穿着红绫袄儿站在歪脖树下招蜂引蝶。可是你能限制人的行为,却无法限制人的思维,豆瓜本身家住三岔路口,隔着窗子就能看见来来往往的行人,刘子房军长的小车每过一段时间都要从郭宇村路过,晴雯不可能一点想法没有。

    那是一段对于晴雯来说赏心悦目的日子,一个烟花巷的妓女穿着军装,无所顾忌地跟着凤栖城里的最高军事长官在城墙上巡视,所有的士兵都对他俩注目行礼。晴雯出尽了风头,真正理解了夫荣妻贵的内涵。可那晴雯总感觉缺少点什么,没有一种引力能使得两人的关系牢不可破。晴雯决心为刘子房生一个孩子,孩子是夫妻间联络感情的纽带。

    闹不清是谁主动,也许是无意,郭全中身背药箱来为晴雯诊病,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态,那个小大夫少年老成,从来不为妖艳的女人所动。可是那一天竟然神差鬼使,一对男女竟然借看病的机会在一起相拥,被门外的哨兵逮了个正着。

    看起来好像演戏,演戏也没有这么逼真。其实在那个荒唐的年代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晴雯被装进棺材抬出了凤栖城,那个女人的风月事直接损害了刘子房军长的名声。据说晴雯在仙姑庵又被何仙姑救活,那是一段风牛马不相及的传说,切不可当真。可是一年以后,郭宇村村头的那家茅屋,确确实实住进了晴雯,晴雯又跟豆瓜结为夫妻。

    刘子房军长在自己的仕途上拿捏得当,不然的话不会从一个士兵逐步晋升为中将军长。四十岁以前刘子房循规蹈矩,因为刘子房的资历还不允许他胡作非为。人的欲望往往产生于瞬间,刘子房军长在小保姆身上获得了人生的灵感,那是一次实实在在的体验,尽管女儿刘莉莉和发妻在刘子房出轨的问题上费尽心机,刘子房从此后更加肆无忌惮,堂堂的军长在满城驻军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地逛窑子,并且公然把窑姐晴雯纳妾。

    这就是权力,这个世界永远也不会公平!假如不是晴雯节外生枝,刘子房军长有可能跟那个窑姐过到底,因为那个女人有一番过关斩将的功底,能把男人服侍得恰到好处,可是晴雯没有把持住人生仅有的机遇,一次不经意的疏露彻底断送了晴雯。

    现在,晴雯只能坐在茅屋的窗子前,无可奈何地看着刘子房军长的汽车远去。即使再有千般悔恨万般幽怨也只能装进肚子里让它糜烂。

    豆瓜当然不清楚媳妇凤鹅的心思,对这个女人处处陪着小心。王世勇队长分配给豆瓜的任务是担任警戒,实际上这个三岔路口什么人物都有,豆瓜耳濡目染,心里头不能说什么想法都没有。关键问题是豆瓜不放心自己的媳妇。女人也不能太过妖艳,妖艳的女人总让男人不放心。豆瓜明显地感觉到凤鹅对他越来越不满意,那个女人道行太深,对炕上的那点破事总不满足,每天晚上整得豆瓜筋疲力尽,豆瓜开始怀念水上漂,水上漂虽然有时也不点检,但是水上漂对豆瓜温柔体贴,不像这个凤鹅,冷艳逼人。

    仙姑庵出家的豆瓜娘每过一段时间总要回一次家,看样子这个老尼姑还是不放心豆瓜,不知道为什么,凤鹅对何仙姑和豆瓜娘都有些害怕,好像哪两个老尼姑抓住了凤鹅的软肋,猜透了凤鹅的心理。凤鹅一见豆瓜娘就乖巧了许多,豆瓜娘每次回家都赶一头骡子,骡子上驮着香客们进贡的食物,虽然大旱年间那种进贡逊色了许多,但是要比普通人家的食物强许多。

    豆瓜娘一辈子历经风雨,在仙姑庵出家肯定有难言之隐,老尼姑早都看出凤鹅对豆瓜不甚满意,索性把话说到明处。豆瓜娘摸出几枚银元交给凤鹅,要凤鹅给她和孩子扯一身新衣,然后对凤鹅说出的话夹枪带棒:“凤鹅,女人一辈子靠啥?就靠有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就靠有一个稳定的家。不要这山看见那山高,有本事的男人把你这样的女人不在话下。”

    凤鹅唯唯诺诺,洗耳恭听,她无法跟豆瓜娘拌嘴,是豆瓜娘救活了凤鹅。可是心里头仍然不服,男人的槌子有大有小,大家伙戳进去沾和(舒服)。

    小小的郭宇村每天都有新闻,每天的新闻不尽相同,人们遵照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打发着一天天平淡无奇的时光,冬天在熙熙攘攘中度过,年轻的小伙子大都娶回了媳妇,常常半夜里传来婴儿落草时的哭声,凤鹅的一边睡着豆瓜,一边小豆豆搂着凤鹅的脖子呢喃呓语,睡梦中喊凤鹅“妈妈。”凤鹅的心里涌上一阵酸楚,无论怎样折腾都没有丝毫怀孕的迹象,也许这一辈子再也不可能有自己的亲生骨肉,认命吧,也许这就是命。

    腊月二十五郭宇村挂灯唱戏,凤鹅闲得无聊,也带着儿子小豆豆在戏台下转悠,村子里的男人大都带着自己的媳妇,那几日疙瘩和王世勇都加强了警戒,这种时候千万不能让郭宇村出现任何问题。豆瓜没有在身边,凤鹅也无心看戏,看一个货郎挑着担子卖小吃,凤鹅给豆豆买了一串糖葫芦,那货郎抬头收钱时凤鹅大吃一惊:这不是那个绥德同乡是谁?就是他们俩个合伙害死了凤鹅的第一个男人,那个财主猴老子(老男人)让凤鹅一见恶心。然后勾搭成奸逃往凤栖,原指望跟这个同乡白头到老,想不到这家伙把凤鹅卖到烟花巷,然后逃之夭夭,从此后杳无音信。

    冤家路窄,想不到能在这荒山野岭遇见昔日的仇人!最初的惊愕过去,凤鹅的情绪有点失控,她毫不犹豫地给那个狗男人唾了一脸,然后骂道:“你驴日的今天就别想从郭宇村逃走!”

    岂料那男人不慌不忙地问道:“你家在哪里?我跟上你走。无非是剥皮吃肉,把骨头留下就行。”

    这次轮到凤鹅难堪,凤鹅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过去,过去那一段往事真的令人苦不堪言。凤鹅骂道:“滚!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见到你!”

    那货郎也算一个混混,不然的话不会拐骗别人的女人。男人抓住女人害怕揭短的特点,进一步要挟:“给些钱就走,我现在光棍一个,光脚的不怕你穿鞋的。”

第848章

八路军原来任命明善和尚为独立团长的目的,就是想借用明善和尚的名气来扩大八路军的影响,岂料明善和尚根本就不是领兵的材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在解放区、蒋管区甚至日本鬼子占领区通行无阻。

    转瞬间到了二月,黄河解冻万物复苏,蛰伏了一个冬天的生命伸伸懒腰,开始了新的周期。

    钱磊团长又重新调回瓦沟镇驻防,仍然带领着一个团的兵力,不过头衔有所改变,士兵们不再叫钱团长,而是称呼钱团长为钱副师长。

    虽然经历了数不清的磨难,张有贵家的三进院落依然修葺一新,门前的两只石狮子看起来威严,四十多岁的张有贵每日里无所事事,两只眼睛直瞅着妻子张花儿的肚皮,花儿的肚子里装载着张有贵的全部期冀,只有花儿能给他生一个儿子,张有贵的人生才堪称完美。

    那一日张有贵正跟妻子花儿在客厅内闲坐,突然间听见门外高声喊道:“钱副师长求见!”

    钱副师长?张有贵的脑子一下子还转不过弯。钱磊在瓦沟镇驻军这几年,跟张有贵家基本上没有什么往来,这也难怪,张富贵张得贵全部死于刘军长之手,表面上看来张家跟当地驻军有仇。不过张有贵重回老宅院以后,跟当地驻军保持一种不即不离的关系,这个社会各种关系复杂,相互间还当真谁都离不开谁。

    不管怎么说,张有贵不敢怠慢,急忙迎出门外。果然看见钱磊副师长在两个卫兵的陪护下正站在门外。

    张有贵先是抱拳作揖,继而又向前跟钱副师长握手,大家互致问候,张有贵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钱副师长一行鱼贯而入。

    张有贵没有佣人,小媳妇花儿挺着大肚子为客人泡茶。钱副师长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直接说明来意:“胡宗南司令长官指示,邀请张先生跟明善和尚去一趟长安。即日就有专车来接。”

    这无疑是一件好事。胡司令每次来瓦沟镇都住在张有贵家里,邀请张有贵南下长安肯定还跟文物有关,因为去年春天胡司令在瓦沟镇收购的文物还未跟张有贵结算。随着时间的转移,岳丈张虎娃的真正死因逐渐浮出水面,原来张虎娃耕地时挖出了一件稀世珍宝,遭人暗算。看来瓦沟镇的文物远不止已经发现的这些,说不定还有什么惊天机密没有被发现。

    可是,张有贵看了看媳妇,显得为难,花儿马上要坐月子,张有贵不可能甩下妻子不管,尽管这个家里还有大娘二娘和三娘,可是张有贵谁都不放心,唯一放心的就是他自己。别看大娘二娘每天对张有贵唯唯诺诺,实际上心里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虽然她们的儿子死了,但是孙子一天天长大,这幢院子应该有张有贵两个侄子的继承权。家庭博弈也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谁都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而不顾一切。

    张有贵没有拒绝,张有贵说。让他再考虑一下。紧接着钱副师长又问张有贵:“怎样通知明善和尚?”

    虽然明善和尚居住地离瓦沟镇也才只有二十里地,可是那菩提属于边区,虽然八路军跟国民党军队互相称呼友军,实际上互相防备,明善和尚自从去年板兰花大婚以后再没有来过,这阵子还不知道在不在菩提。

    张有贵为了讨好钱副师长,大包大揽:“明善和尚我来通知,保证误不了事。”

    紧接着张有贵张罗着要为钱副师长设宴,钱副师长摆手:“还有一大堆公务需要处理,真的顾不上。改日一定赴约。”

    送走了钱副师长,张有贵骑马来到郭宇村,看见女婿疙瘩正在建筑工地上指挥,疙瘩铁心要把土匪大本营从卧龙岗挪到郭宇村,那建筑规模比卧龙岗山寨毫不逊色,这人跟人不一样,张有贵还是佩服疙瘩的能力。

    疙瘩看起来比张有贵年纪还大,但是张有贵并不后悔,大夫小妻在当年非常普遍,特别是那些有能力的男人,反正大家都是为了各取所需,相互间保持着某种默契。

    疙瘩少不了为岳父设宴,吃饭中间张有贵向女婿说明了来意,疙瘩建议岳父,长安非去不可,因为这样的机会难得,至于花儿生孩子之事,可以交给两个亲家母服侍照顾。

    紧接着疙瘩对岳父说,通知明善和尚之事根本不需要费心,王世勇哪里有电台,让他们八路军之间互相联系。

    一天以后明善来到瓦沟镇,带着他的两个胖婆娘,那秀花秀气生了孩子以后显得更加邋遢,鲁汉的两个儿子已经会走路了,两个女人带着两个男孩好像树林里走出来的棕熊一样。但是明善不嫌,情人眼里出西施,明善看他的两个女人怎么都感觉顺心。

    明善应当把疙瘩叫岳父,那么按照辈分张有贵应该是明善的爷爷,这几个人关系特殊,包括胡老二在内相互间见了面都是按照年纪大小以兄弟相称。除非直接的亲缘关系,转不开脖子才叫叔。

    明善是张有贵家的熟客,一进门就大呼小叫:“兄弟,肚子饿了,有肉没有?”

    张有贵脸上带着讪笑,心里头有点难堪。这也算不得什么,外甥女婿胡老二也称呼张有贵为“兄弟”,反正大家都是各取所需,张有贵本身无法纠正,谁让自己的势力不如这些龟孙?

    招呼了明善和他的两个女人吃喝,张有贵跟他的亲娘(三娘)商量,胡司令有请,南下长安张有贵非去不可,张有贵走后打算把花儿的娘家妈妈也请过来,让两个妈妈照顾花儿。

    无奈三娘无论如何也不让儿子南下长安,三娘主要是不放心儿子。这个家庭遭受的磨难太多,张有贵再千万不能有失。张有贵想想也是,感觉中媳妇生儿子是人生第一要务,如果再出什么纰漏将会遗憾终生。张有贵不无遗憾地要明善给胡司令捎话:实在抱歉,媳妇生孩子,来不了长安。

    明善和尚的两个婆娘也活得可怜,她们的第一任丈夫鲁汉财迷心窍,结果被日本鬼子杀害,憨人有憨福,两个女人又遇见了明善,秀花秀气根本不可能选择,谁管她俩吃喝她们就跟谁生活在一起。可那明善来无影去无踪,常常把两个女人甩下云游四海。这一次明善出走两个女人死活跟定明善,她们担心明善把她俩抛弃。明善也有心带两个女人南下长安,明善没有先见之明,并不清楚八路军以后会打下江山,反正长安有靳之林和胡老二,明善感觉到长安好混。

    可是刘军长为明善准备的小车无论如何也塞不下三个胖子,无奈中明善只有坐着运输粮食的嘎斯车前往长安。刘军长原来的安排是明善坐上小车前行,另外派一个班的警卫坐嘎斯车负责押送,结果明善跟警卫对换了一下,让警卫坐进小车里,两辆汽车沿着官路南下长安,扬起一路尘土。

    行至半路,突然间意想不到的灾难发生了,那辆小车发生了爆炸,小车上坐着的押送的士兵全部送命,所幸的是,明善跟他的俩个胖婆娘坐在大车上,毫发无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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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村介绍:
这部小说经过作者重新整理后发表,从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大改动,文章主要描写黄土高原一个山村以及周围地区百年变迁的传说故事,作者的主旨是通过对几代、几百个人物不同命运的描写,从一个侧面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上百年来的历史。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使自己的人物真实,可信,给读者以思考、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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