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寡妇村TXT下载寡妇村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寡妇村全文阅读

作者:支海民     寡妇村txt下载     寡妇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64章

疙瘩听得李明秋说那乳猪有毒,先是一怔,随即狂笑,笑声穿透屋顶,直达天宇。李明秋反倒有些不知所以,脸上的表情显得僵硬。

    笑毕,疙瘩把那乳猪用手撕开,给了安远和林丑牛一人一只猪腿,他自己则抱着猪脑袋啃了起来,一头乳猪稍时被三个壮汉五骨分尸,风卷残云,吃得只剩下一堆骨头。

    吃毕,疙瘩抹抹嘴,这才说:“疙瘩这辈子敬佩的人不多,老前辈是疙瘩最为敬佩的好汉一个。虽然杨九娃死时老前辈羞辱过疙瘩,时过境迁,计较那些陈年溴事算不得好汉。害人必须利己,疙瘩给老前辈投毒无用!”

    疙瘩也不跟李明秋告别,带着俩位保镖,摔门而去。

    李明秋人称小诸葛,料事如神,这辈子做过的事滴水不漏。可是今天这是咋啦?犯了一个低级错误。即使你怀疑那乳猪有毒也不动声色地收下,大可不必那样武断,那样竭斯底里,反过来让疙瘩得势,羞辱了李明秋自己。

    不过李明秋感觉不来尴尬,也不觉得生气,反而有些释然,证明疙瘩还很在乎自己。疙瘩走后李明秋翻出来一瓶好酒,然后坐在八仙桌前,自斟自饮。那堆猪骨头三个好汉肯定没有吃净,上面还残留着一些猪肉,李明秋一边喝酒一边啃骨头,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

    其实事出有因,先是兄弟媳妇竹叶给那个长安来的学生投毒,被侄子李怀德及时制止。那李怀德看起来脑神经缺电,既暴打媳妇文秀,不允许文秀跟鲁艺有染,又敬仰鲁艺在陶艺方面的造诣,不允许妈妈加害鲁艺。那竹叶一气之下自己把那些参合了大烟的煎饼吃进肚子,多亏了女婿郭全中及时为岳母排毒,竹叶的命是保住了,可是从此后显得痴呆,跟一个植物人一样。

    前两天驿站掌柜又来找李明秋,向李明秋诉说年贵元给焦师傅投毒,李明秋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内心里暗自吃惊,年贵元给焦师傅投毒的理由更加荒唐,仅仅是因为自己驿站的生意不行。李明秋想起自己一辈子作恶多端,会不会有人寻机报复?看来以后行为做事要多一个心眼。

    满香不在家,一大早满香就过娘家,爹娘年事已高,两个兄弟都不在身边,十二能已经卧床几年,病情时好时坏。满香几乎每天都过娘家陪伴爹娘,一幢四合院只剩李明秋一个,无人时李明秋便铺开麻纸习字,李明秋的书法已经有一些长进。

    这天疙瘩走后李明秋已经无心习字,把疙瘩吃剩的猪骨头重新啃了一遍。这不丢人,丢人也没人看见。一瓶酒已经喝干,心里明镜一般,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出院子,看天空里绽开了无数颗太阳,脚下的路开始起伏,这座千年古城在眼前不停地晃动。

    李明秋一辈子喝酒没有醉过,他自己认为所谓的喝醉酒那是在耍酒疯,李明秋不会那么丢人,李明秋始终非常清醒。李明秋摇摇晃晃来到叫驴子酒馆,青黄不接的岁月酒馆的生意非常冷清。年翠英看见李明秋进来,慌忙问道:“叔,你想吃啥?”

    李明秋打了一个饱嗝,喷出满嘴酒气:“叔啥都不想吃,叔来问你,你知道驴逑为什么中间有一只眼?”

    年翠英四十多岁了,对男人的那种脏话已经不觉得脸红,不过这话出自李明秋之口,年翠英还是感觉吃惊。随即释然,答非所问:“叔,你喝醉了。”

    李明秋的声调提高了一倍:“叔没醉!那就叫做逑心眼!逑心眼坏了,人心叵测,明明是你兄弟给掌匠焦师傅下毒,你却反诬骡马大店的掌柜血口喷人!”

    年翠英中枪了,不觉五雷轰顶,她一下子给李明秋跪倒,语无伦次地乱叫:“明秋叔、明秋爷、明秋先人、明秋万岁!年翠英那也是迫不得已,我的兄弟太年轻,才二十岁出头,万岁爷,你不能把贵元置于死地!”

    李明秋哈哈大笑:“你大(爹)就是叫驴子,对不?叫驴子本身逑心眼不正,逑眼里出来的儿子没有一个好怂!可怜我的李妍让那年贵明坑惨了,什么时候想起来都痛不欲生!”

    年翠英疯了,站起来,腾腾腾跑到后院厨房,拿起一把菜刀,要跟李明秋拼命,崔秀章把刀子夺下,大声呵斥到:“叔喝醉了,你跟一个醉汉计较什么?”

    崔秀章把年翠英关在后院,来到前堂想安慰李明秋几句,岂料李明秋已经歪歪斜斜地走出叫驴子酒馆,大街上传来李明秋破锣嗓子吼出来的秦腔:“儿当年本是铁匠手、与人打铁造斧头……”

    凤栖城没有人不认识李明秋,李明秋喝醉酒是个稀罕,大家都站在沿街的台阶上看李明秋表演。邢小蛮一身戎装来到李明秋面前,把李明秋背回自家的小院。

    李明秋从邢小蛮的脊背上下来,坐在椅子上,醉眼朦胧地说:“我认识你,你就叫做邢小蛮!咱俩是连襟,对不?”

    邢小蛮不以为然:“姐夫,你咋喝成这个样子了?”

    李明秋大声申辩:“姐夫没醉!姐夫心里明白,你比姐夫强许多,青出于蓝胜于蓝。别以为你身怀绝技,别以为副军长是你大(爹)给你置办下的基业!多行不义必自毙,要想人不知除非几莫为,为了几件破铜谋财害命不值得!”

    邢小蛮把拳头高高地举起,只要这一拳头砸下去李明秋就会毙命。酒后吐真言,邢小蛮的脊背上冒出一股凉气,感觉中李明秋所言句句是真。不过邢小蛮随即释然:“咱们这些人谁身上没有几条人命?”

    李明秋仿佛在跟邢小蛮吵架:“姐夫这辈子,的确杀人无数,但是自己身上不沾血,这就叫做杀人不见血!小蛮,你杀人的手段太拙劣,容易让人抓住把柄。你自己可能感觉不到,有一句成语叫做掩耳盗铃!”

    邢小蛮眼神怪怪地,有种醍醐灌顶的醒悟,不过邢小蛮不会认输,邢小蛮再也不想跟李明秋争辩,邢小蛮必须考虑下一步怎样行动。邢小蛮喊来司机,对李明秋说:“姐夫喝醉了,小蛮送你回家。”

    李明秋站起来,痛心疾首:“小伙子,嫌姐夫的逆耳忠言不好听,对不?这些话没有人说给你听!以后行为做事多长心眼,别自持武功高明,打遍天下无敌手,一颗子弹就会叫你毙命!”

    李明秋说完,也不跟邢小蛮告辞,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出邢小蛮家的小院。

    邢小蛮说了声:“不送。”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感觉中这个世界布满了陷阱。

    刘子房军长猛然抬头,看见亲家李明秋站在他的办公桌前,一脸坏笑,让人感觉极不自然。不过刘军长大人大量,一般不会计较这些。自从驻军凤栖以来刘军长从一个中校晋升为中将,关键时刻都是李明秋为他出谋划策。近一个时期以来两个人很少交往,正好邢小蛮送来一只乳猪,刘军长和颜悦色:“亲家,你来了,一会儿约几个人,咱们喝酒。”

    李明秋却故我而言他,滔滔不绝,发表演说:“以前明秋贵贱想不通,日本人放下自己的日子不过,跑到人家家门口惹事生非干啥?现在终于想通了,这就叫欲望,君王的欲望膨胀了就会打仗,刁民的欲望膨胀了就想杀皇上!”

    刘军长惊诧,亲家是不是受到什么刺激,怎么尽说疯话?不过细细琢磨,这话还是有些味道,刘军长故意不插言,且听那李明秋继续表演:“刘军长只要一声令下,笔架山下立马血流成河,罪有应得者有之,绝大部分是一些无辜的冤魂,不过明秋佩服亲家的手段,不需要自己手上沾血!”

    刘军长终于忍不住了,唬下脸来:“亲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明秋突然酒醒了,脑子里掠过一丝惊悸,他知道刘子房绝非年翠英邢小蛮那些鼠辈容易对付,搞不好刚才的那一番言论会置李明秋自己于死地。

第865章

疙瘩没有想到李明秋会杯弓蛇影、风声鹤唳,也有胆小怕死的时候。想当年在杨九娃的丧葬仪式上,李明秋端一只木盘,木盘内放一把尖刀,胁迫疙瘩用尖刀杀死杨九娃的妻子香玉(麦穗),那一刻疙瘩如果稍有犹豫,就会怀疑是害死杨九娃的帮凶,可怜那麦穗咬紧牙关,至死都没有吭一声。现今风水轮流转,你李明秋也有落魄的时候!

    继而又一想,在黑道上混的人修成正果的不多,到头来能落到李明秋那个下场也不错,这几年疙瘩风头正旺,还不是沾了贩运大烟的光?可是大烟那东西国家明令禁止,这几年由于战争才导致大烟泛滥,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近黄河岸边疙瘩必须另谋财路。

    地不平还有些犹豫,疙瘩只能把地不平的两个儿子邓银川邓铜川带走,那两个儿子主要负责木工活,修建工程开工后没有木工不行。两个儿子的媳妇毛桃毛杏在郭宇村有家,姐妹俩好像不习惯公爹公婆的管束,一心想跟上丈夫出走。邓银川邓铜川非常为难,因为爹爹地不平的身体刚刚恢复。

    人在一帆风顺的情况下心情也格外地好,疙瘩看邓银川邓铜川被媳妇拴住,由不得骂了一句荤话:“好家伙,一天不日都不行。”

    两个媳妇不觉脸红:“叔吔,您咋能那样说侄女?”

    疙瘩猛然记起这俩媳妇正是姜秉公的侄女,而疙瘩又跟姜秉公是结拜弟兄,姜秉公跟地不平是俩亲家,疙瘩又把地不平叫叔。这年月没有人认真研究相互间的称呼,毛桃毛杏的一句“叔”喊得疙瘩无所适从。

    疙瘩只能后退一步:“要不然这样,骡马大店给你们留三匹马,你们过一两天上来就行,我们先走。”

    地不平面带歉意:“掌门的,你先走,我保证绝对耽误不了修建工程。”

    一行三人从东门外的骡马大店牵出三匹马,翻身上马,直奔郭宇村而去。路过仙姑庵柏树林子,被一只烟锅子挡住,疙瘩对何仙姑还是有些怵:这老巫婆,又挡我的马头作甚?

    那何仙姑现了真身,是人是妖说不清:“疙瘩,念及你送我俩只乳猪,有些事我不得不给你提醒,两年前你杀死了卖羊肉泡一家五口,现如今杀人的血衣正挂在瓦沟镇戏楼的正中,瓦沟镇全剩下一些老弱病残,没有人敢把疙瘩怎么样,老妪不过是给你提个醒,千万不要再杀生。”

    疙瘩从记忆里搜寻,终于想起来那杀人的一幕,当年疙瘩的精神已经几近崩溃,仅仅因为听到一句闲话,就杀死了卖羊肉泡一家五口。好像当年杀了人以后在张有贵家换了血衣,这张有贵搞啥名堂?为什么要把血衣保存?这阵子挂在戏楼上作甚?

    何仙姑的提醒起了缓冲的作用,要不然疙瘩究竟杀死谁还很难说清,这些汉子做事从来不计后果,心情舒畅时充满人性,一旦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就要杀生。

    疙瘩面对何仙姑抱拳:“谢老前辈提醒。”

    何仙姑突然隐身,只见一只烟锅子在半空里晃动。疙瘩方知道,自己的所有行为尽在何仙姑的掌控之中。

    一行三人上了驴尾巴梁,直奔瓦沟镇而去。疙瘩怀揣一连串的疑问,感觉中自己又面临一场大考,跟两年前卧龙岗山寨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有点相似,既然有人敢把血衣挂在戏楼上,疙瘩就必须面对,躲躲闪闪算什么男人!

    瓦沟镇已经被钱副师长的军队严密包围,钱副师长吸取了一年多前舍饭锅前饥民暴动的教训,严令军队不准对滋事的老百姓开枪射击。人越穷仇富的心理越强烈,青黄不接的岁月老百姓又一次把张有贵家包围,自从老掌柜张鱼儿死后,张家遭遇了一连串的打击。好容易张有贵的日子过得有点起色,一次不经意的疏漏让张有贵又成为众矢之的。

    张有贵只是远远地瞥了那身血衣一眼,便立刻骑马重新返回宅院,紧闭大门,还没有来得及细想,老百姓已经把张家宅院包围。

    张狗儿这碎怂创下了弥天大祸,此刻正躲在自己家里浑然不觉,看几个弟妹恨不能连那猪骨头也吃进肚子里,心里头感觉凄然,十四岁的男孩子在做着发财梦,一定要让自己的弟妹们不受凄惶!

    张有贵没有机会埋怨妻弟张狗儿,这阵子他只能保证小媳妇花儿的绝对安全。张有贵让两个侄子守在前院大门前,无论谁叫门都不能开,然后慌慌张张把正在坐月的花儿挪到后院,后院也不是绝对安全,四面屋顶上已经被闹事的刁民站满。看样子这些刁民们想把张有贵煮熟吃肉,煮熟吃肉也难以平息刁民们的仇富心理。

    这就是当年中国的现状,越是贫穷的地方越容易引起****,老百姓的日子已经绝望,浮躁的情绪参合着想改变现状的心态,一点火星就能形成燎原之势,一旦燃起大火就很难扑灭。

    正在这时大门开了,张有贵心里一阵绝望一阵惊悸,这种时候任何解释都显得乏力,张有贵知道随之而来的将是什么,反而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平静。可是张有贵突然眼前一亮,看见钱副师长带着一队士兵从大门外鱼贯而入,老百姓见了当兵的还是有点害怕,一些人已经从屋顶上溜走,可是还有一些胆大的索性在屋顶上坐下来,想看看这出戏怎样结束。有人甚至高呼口号,要求当兵的为老百姓主持公道。

    就这样僵持了一天一夜,张有贵当然私下里给那钱副师长许愿,只要钱副师长能够帮他度过这一关,张有贵必须舍财免灾。

    第二天半下午时分,瓦沟镇的上空突然响起一声炸雷,疙瘩站在戏台上那身血衣前大声宣布:“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是疙瘩杀死了卖羊肉泡一家五口,这身血衣就是证明!”

    张漂儿还在戏台上守着,还指望靠那身血衣能够捞到什么好处,这阵子看见疙瘩,有点不懈地问道:“你来搅合什么?”

    疙瘩一只大手扭住张漂儿的脖子,只要轻轻一转,张漂儿立马就会身首分家。疙瘩想起了何仙姑的话,没有人敢把疙瘩怎么样……弄死张漂儿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刁民们敢包围张有贵家宅院,却没有人敢面对疙瘩申辩,闹事的人们渐渐地散了,瓦沟镇的老百姓对卧龙岗的土匪还是有些害怕。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得到的只是一条被证实了的传闻,确实是疙瘩杀死了卖羊肉泡一家五口,仅仅是卖羊肉泡在背后说了疙瘩的坏话。

    事情过后张有贵想对疙瘩解释,疙瘩一下子把张有贵的话打断:“张有贵你是我丈人对不?今天疙瘩不管你藏匿这身血衣是什么动机,你屙下的屎我只吃一回!疙瘩有多少仇人你张有贵就有多少仇人,总有人想给咱们碗里下蛆,你不吃也不由你!记着,不要对疙瘩使心眼,疙瘩搂着你的女子!”

    疙瘩说完摔门而出,张有贵半天回不过神。

第866章

进入三月,田里的麦苗疯长,不用说这年是个丰收年景。可是庄稼长势再好挡不住春荒。田里的麦苗只能燃起人们心里的希望,越是饥饿人们越特别能吃,平平常常一个人一天吃一升小米(大约三斤至四斤)不在话下。一九四三年的春荒比起一九四二年更难熬,地里的野菜已经被人们挖光,有人把麦苗拔回家用开水煮着吃,屙出来一股草绿色的稀屎,跟放箭一样,小孩子提着裤子跑不到茅房。

    可是还有两家人为粮食发愁,必须想办法处理这些陈粮。一大早屈福禄就来到北城门外,等待城门打开,那城门打开也很准时,东北城墙上有一只大钟,城隍庙的和尚准时在太阳冒花时把钟敲响。守城的士兵听到钟声即刻打开城门。据说那是上千年形成的习惯,历朝历代戍城的官兵都不打算改变。刘子房驻军凤栖以后曾经以起床号为准打开城门,结果进城办事的老百姓很不习惯,夏天太阳升起很高不见城门打开,冬天打开城门时天上的星星满天,因为冬夏时令不一样,士兵的起床号总是掐着钟点。后来还是李明秋提醒,刘子房军长又把打开城门的时间改了过来。

    屈福禄心里有事,总感觉那天的城门打开很晚。好容易等到城门打开,便第一个从士兵的胳肢窝挤进城门,直奔屈鸿儒家而来。两位老哥商量好一个惊天之举,决定把自家历年积攒的陈粮拿出来给饥民们舍饭。舍饭不是什么新鲜事,屈福禄过去就在自家大门口支过舍饭锅,那种舍饭规模很小,一般是早晨熬一锅稀饭,前来吃饭的大都是本村和邻近村子的熟人,外边的要饭吃偶尔也来,大都是有饭就吃没饭就走,一天只熬一锅稀饭。

    可是两家人合伙舍饭还是第一次,前年冬天屈鸿儒和屈福禄预见到了天将大旱,到店头买了一些大瓮,把历年积攒的粮食装进大瓮里埋在地下藏了起来。去年春天官家在仙姑庵舍饭,凤栖县长屈志田动员有陈粮的地主捐献粮食,屈鸿儒屈福禄拿出来一些粮食,但是数量有限,眼看着再有两个月就到了麦收时节,这些陈粮到成了两家人的负担,两家人曾经商量过粜粮,但是城隍庙籴粮的穷汉全是一些熟脸(熟人),加之这两年有钱的人全部把银元藏匿,市场上流行的几乎全是一些纸币,那纸币跟冥币一样,贬值很快。干脆索性好事做到底,把陈粮拿出来舍饭!

    屈福禄建议给官家打一声招呼,屈鸿儒显得不屑,这倔老头决心不跟官家有任何交往,他的理由很简单:“咱支舍饭锅是在积福行善,又不是杀人越货,看他谁的眼色干啥!”

    两个老头跟两个儿子一起,在官路边屈福禄家的一块田里忙活了几天,终于盘起来一口锅台,烟囱朝上,灶口开在锅台下方,俩老头第一天倒进锅里一些水试试,还行,一股青烟通过烟囱直冲云天。

    那天是舍饭锅第一天开始运营,屈福禄一大早来到屈鸿儒家中,俩老头吆一辆木轱辘车,车辕里套一头毛驴,拉着一口锅、一驮桶水(驮桶有木盖,水不容易洒出来)、一口袋米、一捆柴禾,郑重其事,在官路边实施舍饭。

    第一天人们还不知晓,两个老头舍饭还算顺利,中途儿子送来两驮桶水,一口袋小米舍完刚好天黑,虽然是一种无功劳作,但是两个老头信心十足,人有时不一定见钱眼开,乐善好施也是一种乐趣。

    第二天两个老头照旧吆着毛驴车拉着一口袋小米,来到舍饭锅前一看,好家伙,官路上站满了前来吃舍饭的人群,那些饥民们不要两个老汉动手,有人烧锅有人倒水有人把米下到锅里,不等米粥熬好,锅底已经朝天,还没有等到中午,一口袋小米已经被饥民们分而食之。

    许多饥民还没有吃上舍饭,把两个老头子拦在舍饭锅前不让离开,这种局面屈鸿儒屈福禄没有想到,两个老头子有点一筹莫展。有人进城去告诉屈鸿儒的儿子屈清江,屈清江赶快用毛驴驮了一褡裢小米,来到舍饭锅前,也顾不上熬粥了,用一只碗给饥民们分发小米,结果饥民越来越多,一褡裢小米瞬间分完。饥民们把屈清江放走,把两个老头当作人质扣了起来。

    屈鸿儒这才知道,舍饭离不开官家维持治安。别看舍饭是一种善举,去年瓦沟镇舍饭锅前曾经死人,悔不该当初不听屈福禄的话,饥民们可不管什么仁义道德,老百姓饿极了什么事都干。

    屈清江回到县城没有再驮小米,而是来到县政府,直接去找县长屈志安,屈县长刚刚听到有人汇报,官路边有人支锅舍饭,屈县长打算去看个究竟,想不到已经出了麻烦。

    屈福禄屈鸿儒也算得凤栖名人,屈县长不敢有任何耽搁,立刻带领着他的一班子文职人员来到官路边,但见舍饭锅前饥民人山人海,两个老头被围在舍饭锅前不准离开。当年政府文职人员都有枪,但是这种局面如果开枪容易引起骚乱,屈县长嗓子都喊哑了,饥民们索性不管不顾,连屈县长也围在中间,眼看着太阳快落,屈县长心里有点不安。正在这时刘军长发来救兵,把那些饥民强行驱散。

    屈福禄屈鸿儒被救回凤栖县城,两个老头一言不发,表情有些木然,看样子做好事也不容易,想不到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屈县长回到县政府召集职员开会,研讨赈灾的办法,屈福禄暂时在老友鸿儒家歇息。天黑时分屈理仓赶头骡子来接爹爹屈福禄回家,屈鸿儒好心挽留,舍饭锅前的骚乱让两个老头惊魂未定,尽管桥庄离凤栖只有十里路,屈鸿儒仍然担心屈福禄的安全。

    可是屈福禄执意要回家,看样子明天再不敢舍饭了,必须等待县政府研究一个万全之策,屈鸿儒把老友送到北城门外,然后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回家。

    屈理仓把爹爹扶上骡子,自己牵着骡子缰绳一边走一边跟爹爹商量,要不然明天把那些陈粮全倒腾出来交给县政府,让县政府发送给没有粮食吃的穷人。

    听不到爹爹回话。屈理仓回头,发现骡子脊背上已经不见了爹爹,夜色朦胧,不远的地方,几个人正劫持着屈福禄仓皇逃窜。

    屈理仓大喊一声:“大大——”扔掉骡子缰绳朝那几个人扑去,一个汉子把屈理仓挡住,说出的话带着理性:“我们主要是饿极了,不会要了你大的性命,回去准备一些粮食,驮到我们指定的地点,换回你的大大。”

    屈理仓清楚,这就叫做绑票,那年月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屈理仓无可奈何,只能回家准备财物,赎回爹爹的性命,可是屈理仓回到原地,那头骡子也不见踪影。

第867章

年翠英决定回一趟年家庄。年翠英相信年贵元给焦师傅投毒属实,姐姐最了解她的两个兄弟的脾性,年翠英也知道爹爹在世时在凤栖城口碑不好,叫驴子就是爹爹年天喜的绰号,想不到以后竟然成为凤栖城的一个坐标。可是一个年字掰不开,年翠英必须维护她的两个弟弟的声望。

    年贵元看见姐姐到来当然非常高兴,年贵元能有今天多亏了姐姐操持,可是那年翠英见到弟弟二话不说,首先上前给了弟弟两个耳光。

    年贵元被打蒙了,捂着脸问姐姐:“你为什么要打我?”

    年翠英脸色铁青:“首先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要给掌匠焦师傅投毒?”

    年贵元大呼冤枉:“那焦师傅是张东仓和金智清的岳丈,我年贵元长几颗脑袋?岂能不懂得掩耳盗铃的下场?”

    年翠英又搂着年贵元大哭:“兄弟,你不承认是对的。记着,但任何时候都必须矢口否认,别人抓不住把柄就不会把你怎样。”

    年贵元捂着脸耍开了赖皮:“姐姐,别人诬陷你的兄弟是因为我搅和了他们的生意,想不到姐姐也帮着别人诬陷弟弟!贵元不需要姐姐编排,贵元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

    终究是自家兄弟,年翠英对年贵元没气。新修的驿站显得冷清,栅栏外有人朝里边偷窥,年翠英擦干眼泪,压低了声音,告诫弟弟:“墙内说话墙外听,这样的事情不宜声张。”

    岂料年贵元更加嚣张:“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那样的事情鬼才相信!”

    年翠英突然间对弟弟有点敬仰,男孩子就应该那样,刀子架到脖子上都死不认账,古往今来成功的男人谁没有耍过赖皮?那一个大人物不是满嘴谎话?年翠英由衷地赞道:“兄弟,你长大了,会想事了,姐姐最担心你没有骨头,在流言蜚语面前慌张。”

    年贵元把姐姐拉进里屋,脸上这才显出了惊恐:“姐姐,这消息你从哪里得到?”

    年翠英叹一口气,告诉弟弟:“驿站掌柜跟焦师傅找过我,哪两个老头还是想息事宁人,我跟你一样,死不认账。那两个老头好对付,不知道怎么搞得李明秋知道了这件事,李明秋一直对咱姐弟心怀芥蒂,因为他的女儿李妍被你哥哥年贵明抛弃,究竟是咋回事咱都无法说清,那天李明秋喝醉酒,来到酒馆把咱们一家骂了个狗血喷头。”

    年轻人容易火气上头,年贵元咬牙切齿:“恨不能把那李明秋剥皮吃肉!”

    年翠英却显出了一个姐姐的理性,对弟弟循循善诱:“贵元,爹爹在世时无论日子过得咋样,首先不惜一切供咱们姐弟三个念书,读书明理,还记得‘尺蠖之行、以屈求伸’这句成语吗?男子汉应该能屈能伸、能软能硬,绝不可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坏了大事!屋子里就咱姐弟俩,没有别人,姐姐埋怨你一句,兄弟呀,你给焦师傅投毒干了一件至蠢不过的蠢事!”

    年贵元一下子软了下来,显得无助:“你看看,这驿站三天五天不见来一个顾客。”

    年翠英思忖了一会儿,这才说:“开驿站跟开酒馆一样,要把那些客人侍候得比咱亲大(爹)还舒服,这几年叫驴子酒馆多亏了你姐夫,那个人活不多,很有人缘,客人吃饭很精,你给他碗里少盛一口汤都不行。记得驿站刚开张那阵子脚夫确实不少,为什么以后脚夫渐渐地不来了?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蹊跷,遇事多动一点脑子,是不是什么服务工作做得不如人家?”

    年贵元一下子说出害死焦师傅的症结:“啥都不是,东门外的驿站有个掌匠,我曾想把焦师傅挖过来,岂料焦师傅是个苜蓿根(形容难缠),贵贱不肯挪窝。”

    年翠英不再说话,这年月做什么都不容易,看样子兄弟也是迫于无奈。停一会儿年翠英突然问道:“怎么不见你媳妇卢秀英?”

    年贵元哀叹一声:“男人没本事连媳妇也欺负。今早秀英跟我吵架,年家庄周围的土地不少,别人能过咱也能过,何不种几亩薄田,落个悠闲自在,开什么驿站斗什么心眼!”

    年翠英不由得赞叹:“你媳妇是对的,富有富的烦恼,穷有穷的快乐,假如我的兄弟能够摒弃凡尘俗世间的沽名钓誉,过一个耕食自足的日子,姐姐就不用为你担心。”

    年贵元故我而言他:“可我自幼连一天庄稼都没有种过,甚至不知道什么节令该种什么,这样做岂不是赶着鸭子上架?姐姐,你就别说了,谁家的日子都不尽相同,年贵元开驿站也是被逼无奈,年贵元的崇高志向是当官,当大官。”

    年翠英知道那是弟弟的呓语,每一个年轻人都有那种想法。当官谈何容易!并不是人人都能当官,她关心的是兄弟媳妇,卢秀英不在家就证明小俩口已经吵过架,她关切地问兄弟:“你把媳妇气跑了,对不?你媳妇怀着咱年家的后代,你怎忍心让他一个人走十里路回娘家?”

    年贵元申辩道:“哪里,秀英跟我吵架就哭,哭完以后又抱着一大堆衣服下沟里泉水边去洗,女人家就是这么贱,你千万不能给好脸色。”

    年翠英还想责怪兄弟几句,只见卢秀英挺着大肚子端着一只木盆,木盆内盛着洗好的衣服,步履艰难地走进院子。年翠英赶快走出屋子,帮助兄弟媳妇把衣服晾晒在院子内,可那年贵元却无所事事,出了屋子看了两个女人一眼,倒背着手在院子内转圈。

    年翠英心里一阵悲戚,男人如果不知道疼爱自己的媳妇,这媳妇一辈子将会非常委屈,看来自己这个兄弟好高骛远,至今还没有弄清楚他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年翠英开始帮助兄弟媳妇做饭,青黄不接的岁月卢师傅担心自己怀孕的女儿受煎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些麦面,走十里路送到年贵元家里,嘱咐女儿注意身体。年翠英也有一大堆儿女,深知一条儿女一条心。想当初自己的兄弟说不下媳妇让年翠英煞费苦心,现在好容易有一个完整的家,年贵元却不知道珍惜。

    吃完饭年翠英劝了兄弟几句,人活一辈子不容易,夫妻间要懂得互相爱惜。眼看着太阳即将落山,年翠英即将离去。

    正在这时一百多匹骡马驮着山货浩浩荡荡而来,官路上扬起一绺烟尘,那阵势颇为壮观,看样子这些人是来投宿。

    不错,走在前边的正是张东仓、张东魁、金智清以及王稼祥兄弟,年贵元给焦师傅投毒之事焦师傅瞒了两个女婿很久,可是驿站掌柜感觉到必须给年贵元一点压力,起码让他以后再不敢胡作非为。这天弟兄四个赶着骡马正欲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歇息,驿站掌柜把弟兄几个叫到一起,让骡马大队今晚去年家庄歇脚,顺便敲打年贵元几句。

    可是年轻人火气正旺,谁能控制得住自己?尽管几个人在路上商量,见了年贵元只是敲打几句,因为在蒋管区赶脚,千万不能因小失大,影响生意。

    张东仓和金智清看见年贵元,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人向前扭住年贵元一只胳膊,掏出手枪直指年贵元的脑袋,厉声问道:“年贵元你今天敢说半句假话,我立刻让你脑袋搬家!说!为啥给我岳父投毒?”

    年贵元虽然矢口否认,但是已经没有了底气。年翠英根本没有料到这弟兄几个会跟年贵元拼命,年翠英把心提到嗓子眼,不知道怎样应对这种局面。

    千钧一发的时刻,只见卢秀英手执一把菜刀,挺着大肚子披头散发冲出屋子,不顾一切朝张东仓金智清砍去,口里竭斯底里地喊着:“年贵元是我丈夫,你们敢动贵元一指头,姑奶奶就跟你们拼命!”

第868章

张虎娃家新修的瓦屋离瓦沟镇的戏楼比较远,戏楼那边闹事张狗儿没有听见,张狗儿看几个弟妹把那猪骨头汤吃喝干净,心里头一丝困意袭来,头歪在炕上酣然入梦。直到娘把他戳醒。

    张狗儿揉揉眼睛坐起,看娘的眼眶里噙着眼泪。娘流泪告诉狗儿:“孩子,你把乱子弄大了,谁知道你昨晚怎么回事,竟然偷了你姐夫地窖里的一堆血衣,你背着血衣朝外走,没料想还有一个人跟在你的身后。你爹在世时那张漂儿曾经给咱家的新屋门上泼过大粪,这阵子又在寻衅闹事,把你丢在山洞里的血衣背下山挂在戏楼上示众,瓦沟镇的老百姓已经将你姐夫家包围。不管事情怎样下场,你姐夫张有贵不会饶恕你。娘给你两块钱,你快逃吧,躲过这一段风头,容娘以后慢慢地给你姐夫消气。”

    张狗儿感觉不来吃惊,也不觉得害怕,十四岁的孩子已经麻木,感觉不来大祸临头。不过娘说得也有道理,这件事瞒不过任何人,先出去躲躲再说,这条命再不值钱也是爹娘给的。

    张狗儿捱到天黑,走出屋子在瓦沟镇转了一圈,果然看见刁民们已经把姐夫家包围,戏楼那边相对而言比较冷清,黑暗中看那血衣下面有一丝火星,那火星忽暗忽明,仿佛鬼火那样飘忽不定。张狗儿知道那血衣下面肯定有张漂儿,这个老混混一辈子就靠讹诈别人谋生。十四岁的张狗儿突然涌上来一股想杀人的冲动,他想把张漂儿弄死,然后再逃走……张狗儿抬头看天,蒙蒙月,几片浮云挡不住人世间的悲情。张狗儿从后台溜上戏楼,眼看着将要得手,黑暗中窜出来一条大狗。

    张狗儿知道不能跑,弯腰捡起一块砖头,非常准确地砸到狗脑袋上,然后转身逃走。

    张狗儿站在瓦沟镇的三岔路口心里头才有点后怕,这个社会处处充满血腥。张狗儿知道凤栖城肯定不能去,张有贵虽然在瓦沟镇没有人缘,但是几乎所有的官员来瓦沟镇都由张有贵招待,黑暗中影影绰绰看见一些士兵在官路上巡逻,张有贵有官家和军队撑腰,刁民们不可能从张有贵哪里得到什么。

    张狗儿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向东,到黄河岸边谋生。前面的路对于张狗儿来说非常迷茫,张狗儿也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但是他必须走。张狗儿不用怨恨任何人,所有的恶果都是由张狗儿一手造成。

    张狗儿路过郭宇村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进村。张狗儿知道张有贵的女婿疙瘩就住在郭宇村,疙瘩威名在外,张狗儿敢偷姐夫家的财物,却惹不起疙瘩,疙瘩伸出一只手指头就能粘死张狗儿!张狗儿下了山坡来到黄河岸边,张狗儿第一次看到黄河,黄河并没有张狗儿想象得那么威猛,三月的黄河看起来温顺许多,一条小路顺河湾蜿蜒曲折地上下延伸,张狗儿跟着感觉走,不觉来到撇撇沟驿站。

    张狗儿对这里非常陌生,只是听大人们说过撇撇沟,撇撇沟驿站的栅栏围墙有一个壑口,十四岁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张狗儿顺着围墙壑口进入院子,天已经微亮,几条汉子脱光衣服成大字形睡在一条通炕上,单眼朝天,睡得正香。

    瓦沟镇也常见赶脚的汉子,赶脚成为当年穷人谋生的一种手段,张狗儿看见院子里的锅台上有吃剩的米饭,便端起一碗吃了起来,那米饭有些夹生,张狗儿已经顾不了其他。正吃饭间突然听得一人在身后呵斥:“那里来的小偷,你好大胆!”

    张狗儿把一口米饭咽下肚子,这才抬头看见一条汉子手里拿着一根山柴,那汉子把山柴高高地举在空中,并不真心打他。当年穷人偷人不算什么大事,一般的主家赶走了事,人穷急了就容易耍赖皮,你打他一下说不定那小偷就会懒上你,让你不得好过让你烦心。

    侯生福看是一个小孩,确实也不忍心下手。张狗儿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把碗里的米饭用舌头舔净,放下碗,这才说:“叔,我吃了你的饭,就要给你干活,你这里有啥活路让我干,我不要工钱,只要你管饭。”

    这几年官路上管得较宽,一般骡马大队不走撇撇沟这条山路,在撇撇沟歇脚的全是一些背着违禁物资步行穿梭于长安到延安之间的单身汉,相对而言撇撇沟驿站活路较少,可是侯生福不知道怎么搞得起了怜悯之心,他看见这个半大小子人长得机灵,也很实在,于是问道:“小伙子想不想赶脚?赶脚也能挣钱。”

    张狗儿想都没想就回答:“干啥都行,只要能吃饱肚子。”

    于是,侯生福就介绍张狗儿认识了蔺生根。

    却说那蔺生根十多年来一直在这条山路上赶脚,跟米六一为伴,两个人赶脚不知道攒钱,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到了四十岁上仍然是光棍一条,既是侯生福驿站的常客,也引起侯生福的关切。去年侯生福介绍蔺生根去郭宇村三官庙找刘媒婆,想让刘媒婆帮忙给蔺生根找一个寡妇女人安家,岂料蔺生根在三官庙跟板兰根邂逅相逢,那板兰根当时的心情糟糕透顶,俩人一拍即合,板兰根跟着蔺生根离家出走。

    蔺生根把板兰根安顿在撇撇沟驿站,答应最多一个月以后来接板兰根去长安成家。蔺生根是出于真心,他比米六一年轻,米六一是一面镜子,五十多岁仍然为吃饭奔波,不知道那一天倒在路边,成为野狼野狗的美餐。好在米六一被刘媒婆招赘,有了最后的归宿。

    蔺生根要比米六一强许多,最起码身强力壮。蔺生根在长安处理掉在郭宇村收购的烟土,然后回到自己在秦岭脚下的村庄,他打算在老宅基地上盖几间茅屋,然后体体面面地接板兰根回家。

    可是一过春节天不停地下雨,盖房的工期一直拖延了两个多月,房子盖好后蔺生根北上撇撇沟去接板兰根,板兰根已经跟上豹子回家。

    蔺生根当然不敢再去郭宇村跟板兰根相会,只能怪自己太粗心,正懊恼间侯生福跟他介绍来一个半大小子,这小子可以跟蔺生根在路上做伴,还可以跟蔺生根一起赶脚,蔺生根丢了板兰根却捡了张狗儿,虽然得不偿失,却也能求得某种平衡。

    当下两人议定,蔺生根管张狗儿吃喝,张狗儿替蔺生根背枪,年底统一算账,蔺生根付给张狗儿一定数目的工钱。

    张狗儿七八岁上就跟着爹爹在地里干活,可以说不怕吃苦。两条汉子随即上路,先到甘泉交货,回程货是背食盐,蔺生根看张狗儿是个小孩,让狗儿少背一些,狗儿背着食盐跟在蔺生根后面,路上也不怎么累,不知不觉到了长安。

    终究是个孩子,蔺生根对狗儿还是比较关照,在长安两人吃了羊肉泡,蔺生根还带狗儿去洗澡。洗完澡蔺生根带狗儿住进两毛钱一晚的旅店,张狗儿脱光衣服倒头就睡,感觉中对这个蔺生根叔叔非常满意。

    睡梦中感觉有人压在狗儿的身上,紧接着一根棒棒子硬硬地插进狗儿的屁股,****内火辣辣地生疼,狗儿大叫一声醒来,看见蔺生根正爬在狗儿的屁股上不停地扇摆。

    张狗儿拉着哭腔问道:“叔吔,你为啥要****的尻子?”

    蔺生根一边扇摆一边循循善诱:“娃呀,这是赶脚汉子必须过的一关,不日尻子槌子硬了咋办?”

第869章

板兰根没有想到豹子会接她回家,心里头又是感激又是伤心。想当初豹子看上了文秀,板兰根的哥哥板脑也对文秀有意,农村的孩子不懂什么叫做爱情,一个看上一个便萌生想干那种事情的冲动,板兰根受到哥哥板脑的鼓励,把豹子哄到树林里撩拨得豹子身上印上了板兰根的印记。其实那是一段充满温馨的日子,豹子每次赶脚回家小俩口都会如胶似漆,农村的孩子没有仁义道德之说,也不懂得什么叫做伤天害理,板脑不在家的日子,三兄弟板胡又对大嫂子文秀萌生歹意,半夜里悄悄起来溜到文秀的新房内,看炕上睡着一个妙龄女子,便不顾一切地(隐藏),那女子哎呀了一声,板脑才知道,他实施暴虐的是自己的亲妹妹……十个月后板兰根生下了憨面子。

    六年前的往事,如今的憨面子已经长到六岁,婆婆狼婆娘把憨面子扔到树林里打算喂狼,良田爷发现后又将憨面子捡回来,扔进狗窝里吃狗奶长大。风水轮流转,六年前如狼似虎的板家四兄弟如今死了三个,只剩下四弟板匠跟憨面子一起在三官庙里跟上刘媒婆相依为命苦度时月。

    日子里参合了太多的悲情,板兰根的悲剧完全由她自己造成。原指望跟上那蔺生根逃出郭宇村让生活重新开始,可是那赶脚人没有兑现承诺,让板兰根苦苦等待了两个多月,正当板兰根完全绝望之时,却突然间看见自己的丈夫豹子不记前嫌,来接板兰根回家。

    板兰根当然不可能有任何犹豫,上前扑到豹子怀里嚎啕大哭。豹子却表情复杂,豹子来接板兰根回家主要是受娘的嘱托,虽然说穷苦人家男人一般把女人的贞操不当回事,可是豹子一想起三官庙里的憨面子心里就感觉别扭。

    板兰根哭够了,抹一把泪,也顾不上收拾自己的东西,对豹子说:“走,咱们回家。”

    十里河川十里山坡,转眼到家了,板兰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她停下来,不走了。

    豹子回过头,看一眼板兰根,也不说活,停在原地,等她。

    板兰根终于憋不住了,问豹子:“豹子,咱娘她?”

    豹子回答:“好着哩。”

    板兰根又问:“咱爹?”

    豹子一点都感觉不来悲伤:“死了。”

    板兰根想到漏斗子在世时对她的关照,忍不住流泪,她哽咽着问道:“爹得了啥病,为什么突然死亡?”

    豹子不耐烦起来:“你以后总会知道一切,现在先跟上我回家!”

    板兰根偏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我问你,我妹妹板兰叶现在干啥?”

    豹子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扔下一句话:“板兰叶疯了,娘让我接你回家!”

    板兰根突然大声呻吟起来:“哎呀、哎呀——”

    豹子本来不想理板兰根,豹子也不想跟板兰根一同回村,豹子嫌板兰根丢人,这里已经能够看见村口的歪脖子树,豹子想扔下板兰根回家。可是板兰根的呻吟声越来越大,终究是夫妻,豹子终于返回来走到板兰根面前,问道:“你咋啦?”

    板兰根搂着她的一只脚,显得非常痛苦:“脚崴了。”

    豹子信以为真,向前把板兰根扶起,让板兰根靠在他的肩膀上,扶着板兰根向前走。

    走过村口的歪脖子树,板兰根突然张开嘴巴,紧紧地把豹子的耳朵咬住。

    豹子杀猪般地喊叫起来:“板兰根你疯了!为什么要咬我的耳朵?”

    板兰根腾不出嘴来说话,只是咬住豹子的耳朵不放。人们从低矮的茅屋内走出来,看见那戏剧性的一幕。郭宇村虽然没有流言蜚语,但是大家都有自己判断是非的标准,漏斗子死后大家对豹子有了看法,人们倾向于弱者的心理作用在发酵,没有人认为板兰根做得不对,反而认为豹子罪有应得。

    豹子想把板兰根撕开,但是那板兰根可能下了很大的决心,牙齿嵌进豹子的耳朵里,豹子的耳朵鲜血淋漓,豹子开始告饶:“板兰根,咱们是夫妻,有啥话好说,你为什么要对我下毒手?”

    板兰根看乡亲们都出来站在官路上,于是用一只手拽住豹子的另外一只耳朵,腾出嘴来诉说:“豹子,你不是人,你丧尽天良,你当着我的面蹂躏我妹子,我咬牙忍了,谁叫我姐妹几个活得凄惶!?你把我逼走,又把我妹子逼疯,你按得什么鬼心眼?你说!”

    村里人只是知道个大概,连狼婆娘也说不清板兰叶究竟是真疯还是装疯,板兰叶装疯有她的目的,十四岁的妈妈主要是想独霸对豹子的那份感情,人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在利益攸关的问题上板兰叶不会让姐姐板兰根得逞。可是婆婆也不知道咋想,非要让豹子把板兰根接回家不可。

    板兰根知道,豹子并不真心接她回家,这个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公爹漏斗子死了,板兰根当然不知道漏斗子的死因,但是有一点板兰根明白,必须把豹子攥在手心!人有时惹急了什么事都干,板兰根并不想要一个没耳朵丈夫,板兰根主要是想让豹子长点记性。

    狼婆娘看见板兰根拽住豹子的耳朵,并不想上前劝阻,这个女人死了两个丈夫两个儿子,心里越来越冷,感觉中豹子被亲爹爹漏斗子宠坏了,必须要有一点教训要吃一点苦头。这个家里以后必须由豹子操持,但是豹子也不能任性。板兰叶太小难以胜任豹子的内助,在狼婆娘的心里板兰根还是有一些主见,把板兰根接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豹子施加一点压力。

    春花只是站在官路上看了一眼,看见板兰根拽住豹子的耳朵大嫂子意外地没有上前劝阻,而是转身回到自己屋子,孩子们都在外边看稀罕,春花独自一人黯然神伤。看来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一切,想不到公爹漏斗子到老来突生歹念,公然想毒死狼婆娘前夫的所有后代然后独霸这份家产。

    这起事件让春花幡然醒悟,这个世界人们都在互相利用,没有什么真情可言,狼婆娘已经答应让春花招赘一个男人进屋,可是春花却多了一层担心:“后老子亲娘,东厦子南房,冷热不均,谁敢保证那男人对前夫的孩子没按歹心?”

    板兰根闹腾够了,豹子只是告饶。板兰根突然想有人来劝架,让她体体面面地下台。可是村里人只是议论,没有人向前劝说。板兰根突然看见狼婆娘了,丢开豹子扑到狼婆娘怀里,叫一声:“娘!”哭得凄惶。

    白天的日子在失望和浮躁中度过,狼婆娘指示春花焖了一锅干饭,把前几天分的母猪肉煮熟,说不上团圆,吃饭时也没有欢乐的气氛。吃完饭狼婆娘威严地命令:“豹子,就目前来说我只剩下你一个儿子,别的事情娘管不着,娘主要管你跟媳妇睡觉。以后两个媳妇每人一晚轮流睡,今晚,你先睡板兰根,让板兰叶就睡到我的炕上。”

    郭宇村的夜晚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低矮的茅屋上洒落无数颗星星。板兰根知道豹子今晚将会实施报复,显得特别冷静:“豹子,今晚能死在你的身下,板兰根感觉值得。”

    突然间,院子内传来板兰叶的歌声:“这山看见那山高、姐姐没有妹子好,哥哥呀,妹子想哥魂丢了……”

第870章

洋芋又一次经历了生死博弈,差点被野猪吞进肚子里,战争年代人们见证了无数死亡,把生生死死看得随意。不过被野猪吃掉真不合算,洋芋竟然虎口逃生。惊险过后娘给洋芋做了一条红裤袋,让洋芋系在裤子上避邪。洋芋感觉可笑,却也不违背娘的旨意。洋芋是疙瘩爹从路上捡回来的女子,既是疙瘩的老婆又是娘的女儿,在这个家里具有双重身份,前多年洋芋把野孩子生在疙瘩的炕上,疙瘩即使以后知道了也没有把洋芋休掉,因为洋芋是娘的女儿,疙瘩对娘的孝顺远近闻名。

    洋芋的两个女儿秀花秀气自从出嫁后再没有回村,疙瘩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儿子金桥银桥又分别被亲生父母顾俊山和菊花带走,现在疙瘩家里的两个儿子跟疙瘩一摸一样,长得拙头拙脑,根本不会走样。这多亏了菊花的贤麻草,让疙瘩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白活,让疙瘩重振了男人的雄风,让疙瘩有了自己的亲生子女。

    可是那菊花不习惯疙瘩的霸道疙瘩的残酷,给疙瘩生下一个儿子以后,竟然带着自己的大儿子银桥重回河东,转瞬间已经过去两年,疙瘩的心仪里也渐渐地把那菊花忘记。只是洋芋跟娘闲谈中提及菊花,感觉中菊花对这个家里贡献最大。

    世上的许多事盘根错节,你根本无法验证谁对谁错。两个儿子转瞬间已经六岁,洋芋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外人根本看不出两个孩子属于同父异母,还以为疙瘩的两个儿子是一对孪生弟兄。

    那一日刘媒婆来疙瘩家串门,其实刘媒婆知道疙瘩没有在家,疙瘩在家时刘媒婆还有点胆怯,特别是去年刘媒婆给张有贵介绍对象,让那放鸽子(骗婚)的男女坑了疙瘩一把,事情过后疙瘩早已经忘记,但是刘媒婆仍然耿耿于怀,最害怕疙瘩一怒之下把刘媒婆从三官庙赶走。

    刘媒婆铁心把那米六一招赘进屋,两个人已经在三官庙里住了很久,郭宇村人一般不说闲话,移民部落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但是三官庙不是久居之地,刘媒婆计划在郭宇村盖两间茅屋。虽然谁也没有选疙瘩担任郭宇村的村长,但是大家遇到什么事儿都习惯跟疙瘩打一声招呼,刘媒婆想通过疙瘩娘说服疙瘩,刘媒婆在郭宇村安家时疙瘩不要为难就行。

    其实疙瘩不可能为难一个老妪,刘媒婆也是多此一举。但是疙瘩娘却非常热心,嘱咐刘媒婆把值钱的细软藏匿在保险的地方,现在那些野男人上炕是夫妻下炕是豺狼,你对他真心他不一定对你好,郭宇村的寡妇招赘的男人没有一个过到底,

    刘媒婆虽然不能认同,但是只能不住地点头称是。疙瘩娘说得高兴,便留刘媒婆吃饭。刘媒婆看见疙瘩的两个儿子在地上玩耍,不由得赞道:“这娃长得敦实,跟疙瘩一样。”

    疙瘩娘灵机一动,脱口而出:“当初庙里的和尚解卦时说过,金疙瘩、银疙瘩,不如咱的土疙瘩,我就给儿子起名叫疙瘩,这一晃四十多年过去,咱疙瘩遭遇了数不清的坎坎坷坷,但是疙瘩没碎,疙瘩越活越壮实,疙瘩的儿子就应当叫墩子!老二叫墩实。”

    洋芋随声附和:“娘说得对,墩子就墩子,墩实就墩实,这名字起得实在,相信疙瘩也会满意”。

    正说话时疙瘩进屋,看见刘媒婆心里老大不高兴,不过疙瘩一般不会在自己家里跟客人发火,好汉不打上门客。刘媒婆也非常乖巧,见了疙瘩道一声万福,赶快溜走。娘问疙瘩:“疙瘩我看你满脸杀气,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事情不顺心?”

    疙瘩不在家的日子,张芳琴抱着女儿足不出户,十七岁的小姑娘对疙瘩既害怕又有所祈求,张芳琴的人生摆不脱疙瘩为她设置的牢笼,张芳琴只能在疙瘩的碾压下获得一些性感的满足,看见疙瘩进屋张芳琴心里感觉莫名的高兴,抱着孩子来到院子,刚想进娘的屋子时听见疙瘩吼声如雷:“****的张有贵也想给疙瘩的碗里下蛆,把疙瘩杀了人的血衣挂在戏楼上示众!”

    娘吃惊不小,疙瘩每一次作恶都不会瞒娘,娘虽然不能原谅疙瘩却也没有办法,好在近两年疙瘩再没有杀人,感觉中儿子已经快五十岁了应该有所收敛。娘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疙瘩,跪在你爹的灵堂前给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又杀了人?”

    疙瘩知道娘误会了,感觉中有点内疚,五十岁的汉子还整天让八十岁的老娘为他担心。疙瘩痛心疾首:“疙瘩这一次没有杀人,但是这个社会处处布满陷阱,并不是你发了善心就能明哲保身,有些人每时每刻都想要你的性命。”

    娘叹了一口气:“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说什么为时已晚,别说尿炕光说晒毡,疙瘩只要你没有杀人就好,你能不能把发生过的事情给娘说清?”

    随着谜团的解开,娘开始收拾自己,满头的白发绾成一个高高的发髻,换上一身黑衣黑裤,然后让洋芋牵来一头骡子,丢在疙瘩面前一根麻绳,命令疙瘩把老娘捆紧,八十岁的老母打算去瓦沟镇替儿子顶罪。

    娘这一手确实老辣,让疙瘩羞愧得无地自容,看来多亏了何仙姑提醒,要不然疙瘩杀不杀人还不一定。疙瘩跪在娘的面前,把额头磕出了血:“娘,干土匪这一行当修成正果的不多,要不然这样,咱把张芳琴给张有贵退回去,疙瘩带着娘和三个孩子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耕云播雨,为娘养老送终。”

    疙瘩跟娘说话张芳琴一直在院子里站着,没有敢进屋,此刻听到疙瘩要把她还给爹爹,感觉中有点可笑而气愤,人的胆量有时陡然而生,张芳琴在这个家里一直没有地位,洋芋和娘只是怜悯她自己,可能是冥冥之中的神仙给了张芳琴勇气,张芳琴把孩子放在炕上,第一次在疙瘩面前说话显得硬气:“疙瘩,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没有听说过谁家的男人把妻子给娘家退回。我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你如果嫌我是个累赘,弄死我很容易。至于你跟我爹的恩怨,跟张芳琴没有关系。”

    刚才不过顺便说说,却让小妾张芳琴抓住了把柄,疙瘩不过是为了给娘消气,真正让疙瘩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耕云播雨,疙瘩未必舍得下土匪头目的地位。不过娘笑了,感觉中这小媳妇说得在理,其实娘一直盼望有人来管束疙瘩,娘主要害怕疙瘩杀人。

    正在这时官路上响起了马儿的铃铛声,这年月人们出门骑马一般不带串铃,马脖子上带串铃的一般是富户人家,看样子是张有贵来了,疙瘩前脚回家岳父张有贵就后脚跟进,这张有贵搞什么名堂?

    疙瘩赶快站起身,娘威严地对张芳琴说:“一会儿见了你爹不准说疙瘩的坏话!”

    村里人听见铃铛响都出来看稀罕,结果看到了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只见刘媒婆骑一头毛驴,穿红戴绿,驴脖子上挂着串铃,米六一手执榆木条子跟在毛驴后面,看样子这一对活宝正在举行结婚仪式。

第871章

蜇驴蜂不在家的日子,齐结实齐壮实弟兄俩跟蜇驴蜂的三女儿四女儿文英文爱搅合在一起。蜇驴蜂回家后看见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只得默认了这桩婚姻。

    齐结实齐壮实秉承了爹爹栽逑娃(齐贤)的遗传,两个孩子长得壮实而且勤快,特别是那张嘴非常甜蜜,在郭宇村颇有人气。骡駒子死后两个孩子的亲娘萝卜跟上郭麻子出走,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死在凤栖县城,两个孩子知道消息后只是跟上另外一位亲娘白菜提上祭品来到十字路口烧了一些冥钱,感觉不来悲伤和悲观,

    自从栽逑娃被日本鬼子抓走以后两个亲娘根本就没有让自己闲着,女人没有什么本领,只能靠依附男人维持生活,齐结实齐壮实自幼生活在一种屈辱和基本上半饥半饱的日子之中,两个孩子的亲娘也不可能不管两个孩子,但是她们首先要看后老子的眼色,回家时遇到吃饭也没有人从孩子的手里夺走饭碗,但是一连几天不回家也没有人管。

    青头被日本鬼子抓走以后,蜇驴蜂没有像村里有些女人那样迫不及待地招赘野男人进屋,而是首先安排大女儿文秀二女儿文慧结婚,可是两个女儿的婚姻充满变数,让蜇驴蜂为她们操尽了心,特别是文慧首任丈夫郭文涛离家出走,文慧睡在自家屋子被五十多岁的胡老二强行纳妾,使得蜇驴蜂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心里滴血!大女儿文秀首任丈夫板脑不知道为什么被刘军长枪毙在笔架山下,文秀几经磨难以后嫁了个憨憨(李怀德),

    蜇驴蜂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有一个男孩,战争的年代女孩子保护自己的能力有限。那是一段奇遇,蜇驴蜂南下长安看望二女儿文慧时意外跟李明秋邂逅相遇,李明秋一世风流,却被侄女蜇驴蜂的丰姿折服,一对旷男怨女一拍即合,说不上谁先主动,偶然的苟合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十个月后蜇驴蜂如愿以偿,为李明秋生下了一个男孩。

    人生本身充满变数,谁也不知道前边的路咋走,蜇驴蜂为四个女儿生下了一个小弟弟,她自己也就没有理由来埋怨文英和文爱跟栽逑娃的两个儿子混在一起。

    齐结实齐壮实唯一的亲娘白菜已经不顾一切,对待男人已经没有选择,只要有人愿意谁都可以上炕。那个可怜的女人当年已经被当作张鱼儿的陪葬品被张家活埋,多亏了栽逑娃把白菜从墓坑里挖出,已经从阎王门前走过一遭的女人贪图的就是那点刺激,意识里已经没有了亲情没有了道德。白菜知道两个儿子靠不住,在棒槌的撮和下又义无反顾地跟顾俊山过在一起。两个儿子对待亲娘不冷不热,却意外地对蜇驴蜂非常孝顺,蜇驴蜂家的一应家务全由齐结实齐壮实承包,在外边干活挣得钱也拿回家交由岳母保管,转瞬间一年过去,文英和文爱的两个孩子也呱呱坠地,文英生了个男孩文爱生了个女孩,齐结实齐壮实高兴得合不拢嘴。

    可是蜇驴蜂却有隐忧,这四个孩子全在一个屋子睡觉,你弄不清谁是谁的媳妇。看起来文英和文爱很满意她们的丈夫,齐结实齐壮实也很疼爱他们的妻子,相互间没有明显的界限,好似群婚一般。

    这种现象在郭宇村并不新鲜,以前谷椽谷檩的两个媳妇棒槌和呼风雨就跟弟兄两个没有明显的区别,据说那谷凤谷鸣全是呼风雨所生,但是两个孩子就是谁是亲爹可能连呼风雨也无法说清。

    蜇驴蜂曾经利用吃饭的机会对四个孩子说:“你们的婚姻已经有了结果,我不可能拆散你们,但是你们必须分开,明确谁是谁的媳妇。齐结实你是老大,文英就是你的媳妇,今晚你们必须分开住,免得别人知道了笑话。”

    齐结实齐壮实互相笑笑,并不言语,想不到文英文爱不买妈妈的账,申辩道:“我们自己的事我们知道怎样处理,妈妈你年纪大了不必操心。我们住在一起挺好,齐结实齐壮实很疼爱我们。”

    蜇驴蜂想骂两个女儿,不要脸的东西!话到口边又强行咽回,炕上她跟李明秋生的儿子正跟两个姐夫玩耍,蜇驴蜂害怕两个女儿生气了揭她的老底。每天晚上俩个女儿俩个女婿睡在一起发出无所顾忌的浪笑,蜇驴蜂心里很不是滋味。

    虽然都是女人,虽然各自的身上都不清白,但是蜇驴蜂瞧不起白菜,尽管白菜曾经是爹爹张鱼儿的七姨太,尽管白菜现在是齐结实齐壮实的唯一娘亲,蜇驴蜂自认为她自己比白菜高尚,那白菜算个什么东西!俩亲家母从来没有在一起坐过,更不用说商量儿女之间的问题,两个女儿已经有了孩子,蜇驴蜂突然决定给两个女儿举行结婚仪式,蜇驴蜂的主要目的是想利用结婚仪式来明确婚姻的隶属关系,再不能让四个孩子住在一起。

    蜇驴蜂不想低三下四地跟白菜商议几个孩子的结婚仪式,这样的大事必须有一个男人出头露面为蜇驴蜂料理。李明秋是个最佳人选,齐结实齐壮实见了李明秋也非常会做戏,一会儿叫叔一会儿叫爹,让李明秋感觉滋润。可是正月天蜇驴蜂在戏台上让李明秋难堪,地主家的小姐很有心计,那是一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诡计,蜇驴蜂的目的还是想明确他自己跟李明秋之间的关系,欲擒故纵,半推半就,想不到假戏真演,让李明秋生气,这阵子去请李明秋给两个孩子主持婚礼,李明秋会不会来还不一定。

    娘家哥哥张有贵也是个合适人选,可是那一年爹爹张鱼儿死时蜇驴蜂穿白戴孝回娘家为爹爹守灵,三个哥哥对她待理不理。埋了爹爹以后蜇驴蜂下定决心再不回娘家,岂料山不转水转,这几年张有贵为了自身的利益,开始巴结张凤这个妹妹,蜇驴蜂总是待理不理,嫌哥哥势利。

    看来只有去求疙瘩,让疙瘩料理几个孩子的婚事,两家隔一道篱笆墙,也不知道青头年纪大还是疙瘩年纪大,过去疙瘩常把蜇驴蜂叫“嫂子”,可是一年前蜇驴蜂的侄女张芳琴被张有贵送给疙瘩做妾,蜇驴蜂跟疙瘩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不过疙瘩并没有把蜇驴蜂叫“姑姑”,而是见了面什么都不叫,白搭话。

    疙瘩很爽快地答应,疙瘩没有任何理由推辞。疙瘩说:“嫂子你就不用管了,我保证让你完全满意。”

    疙瘩首先广发请帖,邀请凤栖社会上各界名流,张凤乃是胡老二的岳母,胡老二在凤栖人的心里如雷贯耳,胡老二每年都给凤栖带来巨大的财富,凤栖人对胡老二没有仇恨。

    果然,该来的客人都来了,几个孩子的婚礼举行得非常成功。白菜也来了,默默地为两个孩子收拾新房,履行一个亲娘必须履行的责任,白菜知道蜇驴蜂不理她,那也没有关系,反正两个儿子见了白菜还是叫娘,骨子里边割不断那种亲情关系。

    不用说李明秋和张有贵如约而来,刘军长虽然没有来,但是委派邢小蛮送来一份不薄的礼品,令人不可想象的是郭麻子也来了,好像是为了捡回某种遗忘的记忆。

    婚礼结束后蜇驴蜂找疙瘩结账,疙瘩说:“你不用出钱了,白菜已经把所有的费用付清。”

    蜇驴蜂没有感激,反而显得不屑,心里酸酸地,有点吃醋,说了一句:“那是她骨头里边的差事!”

    四个孩子终于分开了,蜇驴蜂感到欣慰。可是那天蜇驴蜂听见外孙子在哭,慌忙进到女儿的新房去抱孙子,看见了新房的隔墙已经拆掉,两对夫妻的被子叠在一起。

第872章

在郭宇村的年轻人中间,安远的身份有点特殊,这个从十二岁就跟上红军长征的江西汉子,就因为调戏了首长的爱人李妍而差点送命,其实那是一桩疑案,说不上谁先主动。反正安远被八路军战士从刑场上放走,慌不择路的安远打算顺着原路回江西,在郭宇村被常焕生母女收留,安远从此后死心塌地地做了常焕生的丈夫,在郭宇村落脚谋生。

    疙瘩启用安远做保镖,并不是看上了安远有强壮的身材和武功,而是欣赏安远的机灵和聪明,事实上安远就是疙瘩的通讯员,安远有时也帮助疙瘩做些家务活,安远嘴也乖巧,把疙瘩叫叔。

    安远最初在郭宇村安家,住在郭麻子的游兵散勇丢弃的茅屋内,后来为了照顾金童玉女,疙瘩让安远和丈母娘一家三口住在良田爷在世时住过的院子内,常焕生的妈妈实际上成了金童玉女的保姆,既照顾自己的女儿又照顾金童玉女那一对小夫妻的生活。

    那是一段带着某种戏剧性的日子,十二岁的玉女生孩子时被刘军长用专车接到县城,在确保母子平安后刘军长又亲自用专车把玉女送回郭宇村,用现代的行话说那叫作秀,因为当年的中国饿殍遍地,政府没有能力也无暇顾及那些饥民,但是一个堂堂的军长却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孩难产而煞费苦心。从此后金童玉女家访客不断,国际慈善组织甚至派专人前来慰问。各种老百姓连见都没有见过的营养食品源源不断地运往郭宇村,那玉女和孩子根本吃不完,让常焕生和她新生的女儿占了便宜。

    半年前的往事。到如今玉女的儿子和安远的女儿都已经半岁,天气渐渐地热了,安远给院子内搭了一个凉棚,让两个孩子睡在凉棚内,常焕生和玉女一人拿一把扇子,坐在两个孩子的两边,好像两个护花天使一般。

    金童十四岁了,十四岁的男孩子好像没有初为人父的那种感觉,见了两个孩子不冷不热,每日里无所事事,盘腿坐在院子的石墩上,参禅打坐。这孩子当年在仙姑庵的柏树林子里遭亲生父母遗弃,被憨女捡回,在仙姑庵生活过几年,模仿菩萨打坐,村里人以为遇到了神仙,对金童有些敬畏和期待。偏偏玉女又怀了金童的儿子,连刘军长胡司令那样的大官都前来护驾,让无知的村民对那金童玉女又增添了一些神秘的色彩,连外村的人也知道郭宇村出了一对小神仙,常焕生的妈妈常常早晨起来在院子里或者大门外捡到一些贡品和银钱。

    当然那些东西数量有限,焕生妈妈也不会隐瞒,常常把花贡分而食之,把银钱交给玉女妥善保管。

    从瓦沟镇那边传来噩耗,常焕生的舅舅张虎娃被人暗害,焕生妈妈虽然悲痛欲绝,但是当时自己的女儿和玉女正坐月子,焕生妈妈确实离不开,只能委托常建生常贵生两个儿子前去吊唁,苦难的日子冻结了人的感情,焕生妈妈只是在无人的地方痛哭了一场,然后抹干眼泪,回家后该干啥照旧干啥。

    虽然两个儿子媳妇有点嫌弃婆婆,婆媳之间的那些矛盾谁也无法说清。但是常建生常贵生每次回家都要来探望妈妈,顺便给妈妈带一些生活用品。当年八路军运输物资的骡马大队名义上是归八路军指挥,但是赶脚的汉子却相对独立,运往延安的物资按件计酬,赶一趟脚大家都能分得丰厚的报酬。春节时常建生常贵生曾经回到凤栖,弟兄俩提上礼品看望李明秋,李明秋建议弟兄俩回到凤栖城重开包子店,刘军长那边的工作由李明秋去做。可是弟兄俩认为赶脚比开包子店赚钱,表面上说让他们考虑,实际上弟兄俩舍不得赶脚的生意。

    安远把丈母娘叫妈,江西人的口腔带着滑音,焕生妈妈感觉晕乎,老人家死了丈夫,却意外地捡了一个好女婿。常焕生虽然人长得一般,二十岁的安远却没有任何非分之心,回家时安远总爱抱着两个孩子逗孩子玩耍,金童玉女心里没有任何想法,一对小夫妻总把安远叫哥,那玉女的“哥哥“叫得绵软,让常焕生心里吃醋,开始时焕生虽然不满意还能忍耐,因为自己的女儿跟上安远的儿子沾光,这半年来不但女儿连常焕生自己也吃了许多不曾见过的食品,可是那一天安远抱着两个孩子耍了一会儿,玉女从安远怀里接儿子时无意间撞了安远一下。常焕生不敢对玉女咋样,常焕生也把自己的女儿从安远怀里接过来交给娘,然后仿照板兰根的样子,一下子拽住安远的耳朵把丈夫拖到官路上。

    常焕生心里非常在乎安远,总把安远当作她的私有财产,去年疙瘩的小媳妇张芳琴曾经对安远有意,常焕生知道内情后当着疙瘩的面把那个小媳妇辱骂了一顿,张芳琴从此后不敢有半点非分之心。现在又让常焕生抓住把柄,看样子自己的男人也该修理修理,让那安远知道铧是铁铸的!

    安远拖着江西口腔大声呻吟,招来了全村看热闹的女人,女人们都有自己判断是非的标准,她们同情常焕生,看来这伙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那一刻疙瘩正在午睡,一连几天的劳累让疙瘩非常困乏。洋芋出来看热闹,也认为安远应该修理!疙瘩被村里人吵醒,穿了一件衣服正待出门看看,被洋芋堵在大门口不让出去:“人家小俩口闹事,你搅合什么!”

    可是那安远杀猪般的叫声让疙瘩吃惊,这个机灵的山西小伙子来郭宇村以后一直循规蹈矩,从来不惹是非,今天这是咋啦?是什么事让那个丑媳妇大动干戈?疙瘩拨开洋芋走出院子,常焕生已经拽着安远的耳朵来到场院。

    常焕生看见疙瘩显得理直气壮:“疙瘩叔,管管你的侄子,这安远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竟然对那玉女动手动脚!”

    安远大呼冤枉,说他只是看见玉女的儿子长得可爱,他见了两个孩子一样的亲,总爱抱着两个孩子玩耍,并没有任何非分之心。

    郭宇村的女人迅速把安远、疙瘩和常焕生围在场院中心,想看看疙瘩怎样修理他这个随身保镖。想不到疙瘩却说:“焕生,你先吧安远放开,肯定是什么误会,我知道安远不是那样的人。”

    常焕生迟疑着松开手,安远害怕丢人,也不申辩,捂着耳朵跑回自家屋子。热心的郭宇村女人又全部涌向良田爷家院子,大家劝说焕生妈妈:“老人家你不要生气,自古以来男人都花心,你的女婿应该让女儿修理,让那江西娃娃长点记性。”

    常焕生妈妈的看法却不相同,正待收拾女儿几句,岂料那金童坐在石墩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说:“安远哥哥根本没错,焕生嫂子有点多心。”

    郭宇村每天都在发生这样或者那样的故事,有人的地方就不断产生矛盾,痛定思痛,常焕生也有点后悔,看看安远待理不理的样子,女人的心里有点崩溃。白天就那样过去,到了晚上常焕生能做到的事就是用身子温暖丈夫的心。初夏的夜晚一丝微风从门缝挤进,常焕生光着身子把安远搂紧,贴着安远的耳朵说:“安远,我知道你想要个男孩,而我却给你生了个女子,咱俩加紧日,赶明年咱们也有一个儿子。”

第873章

同在一个村子生活,各人的命运不尽相同,比起金童和齐结实齐壮实来,谷凤谷鸣的日子却要艰辛许多。并不是谷凤谷鸣懒惰,也不是两个年轻人有什么怪癖,可能就差那么一点点运气,使得两个小伙子深陷水深火热之中。

    葛老太婆对贞子看管很严,让贞子每天晚上睡在她的身边。贞子服用了郭全中的中药以后命是保住了,但是小姑娘看起来羸弱,再也经不起谷凤谷鸣的轮番折腾。然而三个年轻人有一种如胶似漆的缠绵,对葛老太婆心生怨恨,总认为那老婆子棒打鸳鸯,让有情人不得团圆。

    荒蛮的岁月人们的道德没有底线,谷凤谷鸣不认为他们是在伤天害理,反而感觉到他们对贞子感情最深。那贞子也有点不顾死活,感觉中她离不开两位哥哥,那是一段畸恋,让葛老太婆和郭全中啼笑皆非。

    正月十五的秧歌随着笔架山下的枪声而偃锣息鼓,凤栖城的生意比往年萧条许多,开始那几天谷凤谷鸣每日里帮助羊肉馆打杂,混一碗饭吃,可是过了正月十五羊肉馆难以为继,养活不起两个年轻人,无奈葛老太婆只得劝说谷凤谷鸣:“你俩先回家去吧,让贞子留在我这里,救人救到底,过一段时间我亲自把贞子送到郭宇村。”

    葛老太婆做到了仁至义尽。凤栖城每天早晨都有饿殍被抬到和尚壕喂狗,三个年轻人遇到了好人。但是他们不但不感激反而恩将仇报,认为老太婆搅合了他们的好事。谷凤谷鸣央求葛老太婆:“让我们三个人再见见面,拉拉话。”

    葛老太婆没有理由拒绝,谷凤谷鸣悄悄告诉贞子:“我们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等你,你想办法从这里逃出来我们一起回村。”

    贞子也被一种虚拟的感情迷惑,女孩子不知道死亡已经悄悄降临,总向往着那一点温暖一点刺激,感觉中她跟两个哥哥难分难舍,一边流泪一边点头,目送着谷凤谷鸣远去。

    第二天早晨葛老太婆醒来,身边不见了贞子,老太婆以为贞子上了茅房,心里没太在意,等了一会儿不见贞子回来,这才着急,老太婆急忙穿上衣服,来到院子里一看,只见后门虚掩,不用说贞子已经从后门逃走。

    素未生平,葛老太婆大可不必惊慌失措,即使张东梅回来也好交代,那三个孩子偷偷逃走。葛老太婆已经尽到责任,良心也不会受到谴责。可是葛老太婆认准了一个死理,那贞子跟上两个小伙子如果再不点检必死无疑!人有时就是那样,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活的生命死去。葛老太婆没有告诉儿子,一个人走出院子走出东城门,听驿站掌柜说三个孩子走了不大一会儿,于是顺着官路就追。一只追到仙姑庵的柏树林子里,看见三个小家伙可能走累了,依偎在一起坐在柏树下歇息。

    葛老太婆说得真切:“你们年纪还小,不知道炕上那一点破事也会伤害身体,这孩子刚刚止住下身不流(血),如果你们再管束不住自己将会贻害无穷。”

    两个男孩子还在犹豫,岂料贞子撒腿就跑,小姑娘想摆脱葛老太婆的控制,小姑娘看上两个小哥哥的侠骨柔肠,那种情感参合着太多的苦涩,贞子想用一种激烈的行为向葛老太婆表白,他们死死活活不会分离。

    在五台山修行过的女人喜欢女人的刚烈女人的宁死不屈,不知道为什么葛老太婆喜欢贞子。贞子的逃跑纯属一种无奈的挣扎,武功高超的靳之琴只是紧追了几步,立刻就将贞子擒获。两个男孩子还来不及反映,只见一只烟锅子横在靳之琴面前。

    靳之琴认识何仙姑,何仙姑却未必认识靳之琴。只见靳之琴顺手把烟锅头子抓在掌心,两个女人各拽着烟锅子的一头使开了内力,那是一种势均力敌的对峙,靳之琴看起来早有防备。何仙姑暗暗吃惊,这一辈子没有遇到过对手,看来将要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女人手里。

    双方僵持了足足一分钟,靳之琴主动松开手,面对何仙姑双手抱拳:“神仙你误会了,老妪不是故意跟这几个娃娃过意不去,这几个孩子过早地偷食禁果,那个女孩再也经不住折腾,老妪有意把男孩跟女孩隔开,为的是保全女孩的性命。”

    何仙姑点着一锅烟,腾云吐雾,停了一会儿她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葛罗锅的老婆?”

    靳之琴不恼,面带微笑:“老妪正是,有何赐教?”

    何仙姑也笑了,一笑脸上的垢痂(污垢)掉渣:“我说呢,能跟老尼对峙的人不多。老尼还以为你刚才虐待这个小女孩,替小女孩抱打不平,如此看来纯属误会。”

    谷凤谷鸣和贞子呆呆地站在一边,看两个老太婆过招,这种阵势他们哪里见过?有关何仙姑的传闻在凤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半是神仙半是妖。可是孩子们还没有见过葛老太婆的武功,能跟何仙姑对峙的男人都没有听说过,可见葛老太婆也非等闲之辈。

    何仙姑说话远没有靳之琴文明,一只手把贞子拉到自己身边,一只手拿着烟锅子在谷凤谷鸣面前晃晃:“你们两个碎怂给我听着,逑硬了到榆树上面擦擦,再敢日这碎女子,看我把你俩的逑剁下来做下酒菜!你俩快滚!这小女孩留下来剃度,跟上我念经!”

    靳之琴一想,如此甚好,让两个男孩暂时断了念想,先保全那贞子的性命再说。当下靳之琴谢过何仙姑,嘱咐过一段时间她会让郭全中来仙姑庵给贞子瞧病。然后转过身,转瞬间消失在官路的尽头。

    何仙姑拉着贞子的手,不由分说把贞子拉进仙姑庵里边,青黄不接的年月仙姑庵已经没有香客,何仙姑顺手把仙姑庵的山门关上,把谷凤谷鸣凉在外边。

    两个小伙子鸡飞蛋打,落了个一无所有,自认为倒霉,其实是一种幸运,假如没有遇见两个女侠,等待他们的将是另外一种命运。

    谷凤谷鸣悻悻然回到郭宇村,没有人关心这两个孩子二十多天来去了哪里,只是棒槌问两个儿子:“你俩回来了,那什么锥子(贞子)咋没有回来?”

    两个孩子有点凄然,他们告诉妈妈:“贞子在仙姑庵当了尼姑。”

    棒槌心里明白,贞子死了。当尼姑是两个孩子的托辞,不过关系不大,没有人关心贞子的死活,只要两个儿子回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二月,疙瘩的工地开工,谷凤谷鸣去找疙瘩,要在工地上干活。疙瘩当然满心欢喜,他的建筑工地正好缺少小工。白天两个孩子在工地上干活,晚上睡在工棚里数天上的星星,心仪里总也赶不走贞子留在他们记忆中的倩影,终于有一天晚上,弟兄两个决定去一趟仙姑庵,看望他们昼思夜想的贞子这一段时间究竟怎样生活。

    夜深沉,月朦胧。两个小伙子到达仙姑庵时天还未明,他们便坐在山门外的台阶上等待天明。好容易等到山门打开,谷凤谷鸣双双进入仙姑庵,他们假装给菩萨上香、磕头,然后抬起头左顾右盼,果然看见菩萨的莲座两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童子,男童谷凤谷鸣不认识,女童就是贞子!

    贞子脸上的病容已经消失,脸颊红润,剃着光头,穿着青衣,出落得漂亮多了。

    贞子也看见了谷凤谷鸣,脸颊泛起了红晕,她看了卧榻上的老尼一眼,欲言又止。

    卧榻上的老尼正是豆瓜娘,何仙姑一般不主持仙姑庵的事务。豆瓜娘当然认识两个孩子,她匆匆地塞给谷凤谷鸣几个香案上的花贡,悄声对两个孩子说:“你俩快走吧,当心何仙姑看见,那烟锅头子打人很痛。”

第874章

屈理仓知道,那些人只是想要一些粮食,不会残害爹爹的性命,屈理仓有点心疼那头骡子,那头骡子也值几石糜谷。这真是福不双降祸不单行,做善事反被饥民寻机要挟,看来这好人做不得,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好在离家不远,屈理仓只得垂头丧气向家走。

    刚走进自家院子,只见那头骡子面朝屈理仓拉出了欢快的叫声。原来骡子也学得乖巧,看见那伙强人劫持了主人,首先明哲保身,腾腾腾跑回自家院中。屈理仓先把骡子拴好,然后回到家里跟奶奶和妈妈汇报:“老爹爹被一伙饥民绑票。”

    妈妈急哭了,掌柜的万一有什么好歹这一家人就没有了主心骨。谁知道奶奶却不急,反过来劝妈妈:“这样的事情过去有过,那伙强人只是想要一些财物,舍财免灾,首先准备财物赎人要紧。”

    屈理仓媳妇是清朝举人董彩凤的后裔,是屈鸿儒老婆的侄女,大家闺秀读书知礼,而且已经有了身孕,小媳妇听说公公被劫持心里也很着急,她建议理仓明早进城去跟姑父(屈鸿儒)商量,听说秀琴姐姐的公爹李明秋也很有办法,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奶奶说:“坚决不可,这样的事只能私了,人多了反而把事情弄砸。今夜把屋子里的口袋全部翻出来,把历年积攒的陈粮全部装上,明早奶奶跟你们同去,你爷爷屈克胜当了一辈子清官,在凤栖没有仇人,想来那伙子强人也不会把我的儿子怎么样。”

    屈理仓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按照奶奶说的去做。屋子里点一盏马灯,那些粮食全部埋在地下,屈理仓用镢锨把浮土铲去,露出盖着石头盖子的老瓮,把石头盖子揭开,里边尽是历年积攒的陈粮。妈妈一边装粮食一边哭,这些粮食尽是一滴汗水一滴汗水换来的,并不容易。那伙强人好吃懒做,灾荒年间就想起了吃大户。理仓媳妇要给婆婆帮忙,奶奶不让,小媳妇怀着屈家的后代,不能让肚子里的重孙子受了委屈。

    就这样一直干了一个晚上,黎明时分院子里堆满了几十口袋陈年的糜谷。屈理仓不想让村里人知道,把那些粮食装到木轱辘车上,正准备套上骡子把粮食拉到强人们指定的地方,想不到爹爹回来了,后面跟着十几个历年的佃农。

    这些人租种过屈福禄家的土地,农忙时给屈福禄家打过短工,平日里大家都很熟悉,大多数人都欠屈福禄家的地租,屈福禄从来没有催过帐,反正只要能过去就行。想不到人穷志短,不知道谁带头起哄,大家竟然干起了土匪的行当。

    有些人把屈福禄一逮住就开始后悔,抬头不见低头见,干脆把老东家放走去逑。可是也有几个吃钉子屙铁的瞎怂,不从屈福禄身上榨出一点油水不肯松手。大家僵持了一夜,天亮时分终于达成了协议,屈福禄答应给每人一口袋粮食,让那些人跟上屈福禄到他家去取。

    佃农们知道屈福禄不会把他们怎么样,于是大大方方跟着屈福禄来到桥庄,正好屈理仓一晚上装好十几口袋粮食,那些劫持人质的汉子们如愿以偿。可是汉子们扛起粮食刚走出村口,遇到了桥庄本村屈姓族人,那些族人一人拿一根扁担,把那些强抢粮食的汉子追着赶着一顿乱打。大多数汉子放下粮食仓惶逃跑,也有少数汉子舍命不舍粮食,背着口袋一路癫狂。屈福禄知道内情跑出来阻止时已经晚了,有一个佃农由于舍不得粮食被屈姓族人打伤。

    屈福禄面对本村的族人仰天长叹:“你们以为你们做了好事?实际上给我栓了十几个对头!我知道咱村由于不种大烟,基本上粮食够吃,想把历年的陈粮处理一些,腾出地方来装新粮,昨夜晚老汉虽然受了一些委屈,但是那些佃农没有把我怎么样。你们这样大打出手,让我怎样收拾残局?”

    村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谁诈唬了一声:“福禄家遭劫了,坚决不能让那伙强人得逞!”结果大家就糊里糊涂一拥而上,把那些强人赶走。想不到竟然把一个人打伤,造成了后果。

    不管怎么说首先救人要紧,屈福禄命令村里人把伤者抬回自己家中,看样子那伤者伤势不重,有点耍赖的味道,耍赖也没有办法,谁叫你打人家?那些粮食被村民们又全部背回屈福禄家院中,村民们站在院子内七嘴八舌,有人建议告官,那县长屈志田也姓屈,就不相信官家把这些刁民没有办法!

    屈福禄在村子里威望颇高,他朝大家摆摆手:“你们先回去吧,容我想想,再不能鲁莽。”

    桥庄离凤栖只有十里路,桥庄发生的劫案很快传到凤栖,不消一个时辰,凤栖县长屈志田带领着他的一班子文官来到桥庄慰问屈福禄,那个受伤的汉子慌忙起来要走,屈福禄好心安慰:“我用性命保你无事。”

    紧接着刘军长也派来了一个营的士兵,桥庄如临大敌,在这些事情上刘军长很会做戏,刘军长不能允许在城区周围发生劫案。刘军长必须保证他的辖区内老百姓安居乐业。

    李明秋也来了,作为亲家李明秋必须来,屈鸿儒也来了,屈福禄本来想悄悄地把这起劫案处理,想不到兴师动众,凤栖城来了这么多社会达人政府要员。大家还没有商量这件事怎么处理,突然间院子内又抬进来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屈福禄李明秋屈鸿儒急忙迎上前:“发祥(十二能)叔,您怎么也来了?”

    屈发祥朗笑:“侄子被人劫持,老汉我不能不来,看样子福禄没事,没事就好。还有一件事我不放心,刚才进村时看见来了许多军队,侄子志田也来了,首先问问父母官,这件事你打算怎样处理?”

    屈志田在叔叔面前不敢放肆,显出一副谦恭的神态:“愿听老前辈教诲。”

    十二能被几个人扶得坐在椅子上,捋了捋山羊胡子,故意显得矜持:“福禄贤侄,泡一壶好茶。”

    话音刚落,屈理仓媳妇端着茶盘来到十二能面前,虽然肚子已经鼓起,却显得落落大方:“爷爷请用茶。”

    十二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首先赞了理仓媳妇一句:“我知道你是董彩凤家的后裔,富户人家出来的媳妇就是不一样。”

    紧接着十二能话锋一转,对侄子屈志田说:“这起劫案官家不宜出头,你把你带来的官员、还有刘军长派来的士兵全部带走。”

    屈县长唯唯诺诺,有点不情愿的样子:“叔,侄子愿闻其详。”

    十二能反唇相讥:“屈县长想把那些刁民们怎样?恐吓?治罪?还是抓起来,拉到笔架山下枪毙?”

    屈志田恍然大悟:“看来只能安慰。”

    十二能循循善诱:“你以县长的身份去安慰那些劫犯?准被你吓跑!回去吧,这件事我来处理。”

    屈志田一想,也感觉确实棘手,看来他自己只能从这里退出。屈志田对叔叔作揖:“侄子退出就是,可是侄子没有权力命令刘军长的士兵撤退。”

    十二能又反过来对李明秋说:“这里也没有你的事,你呆在这里用途不大。你回去告诉你那亲家刘子房,让他撤兵。”

    把该打发走的人都打发完以后,十二能这才对屈福禄说:“给咱随便做些饭吃,吃完饭咱们跟鸿儒贤侄一起,把牛车套上,把粮食装上,听说那些抢粮食的饥民全部是一些熟人,咱挨家挨户给饥民们把这些粮食送去。”

    那个挨了打的饥民从屋子里出来,跪下给十二能磕头:“早都听说老前辈大名,今日幸喜相逢,麦子收倒后我让昨晚闹事的那些饥民们给你蒸贡,是你挽救了十几个人的性命。”

第875章

张狗儿对蔺生根没有仇恨,荒蛮的年代师徒之间那种事儿经常发生,反正那个屎罐子在身上长着,你愿捅就捅。好像有了第一天晚上的体验,张狗儿对蔺生根产生了依赖,尻子总感觉痒痒,捅一捅就会舒服一点。

    从长安北上延安是背枪,当年一支枪背到甘泉交货能净赚两个银元,赶脚的汉子有时背三支枪,有时背四支枪,一来回半个月时间,能净赚六个至八个银元。这在当年是一种暴利,干啥都没有贩运武器挣钱。

    张狗儿嘴也乖巧,把蔺生根叫“干大(爹)。”蔺生根当然高兴,感觉中女人没有干儿子合算,娶个女人纯碎是赔钱的买卖,认个干儿子既能解决生理上的需求,赶脚的路上又有伴儿,还能从干儿子身上剥削一点盘缠,这一举几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蔺生根兴奋得合不拢嘴。

    天气渐渐热了,麦子开始孕穗,一连几场透墒雨,老百姓的日子有了盼头。因为是第一次赶脚,蔺生根让张狗儿背两支枪,两支枪二十来斤,背在身上没有感觉,开始说好年终结算,后来蔺生根高兴,答应赶一次脚给张狗儿三块钱,三块钱在当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边区政府无论自己的日子怎样困难,对贩运武器的赶脚汉子一直非常慷慨,不但全用银元结算,回程货背的食盐也是象征性地收一点费用,在甘泉交货时还免费管吃管住,这些人虽然不是八路军的编制,却被边区政府当作贵宾对待。

    好像沿路也不怎么检查,国民党对待八路军贩运武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路上积着厚厚的尘土,一天百十里山路,到达驿站时师徒俩浑身上下罩满尘土,吃完饭脱光衣服,提一桶凉水,兜头浇下去,地上流着稠稠的泥糊糊。师徒俩一个给一个搓背,洗完身子光着屁股开始洗衣服,衣服洗净凉在驿站院子内的铁丝上,第二天早晨起来又穿在身上开始赶路。

    驿站的客源没有固定,有时一条大炕上十几条汉子睡满,有时却只有师徒俩个投宿。汉子们睡在炕上极不老实,半夜里槌子硬了就互相日尻子安慰,那也不是什么丢人事,所有的生命都有那种需求,大家相互间心领神会,谁也不可能心生妒忌,第二天早晨穿起裤子背着褡裢走人,一上路就将昨晚的遭遇忘记。

    可是张狗儿却不相同,蔺生根不允许其他汉子性侵他的干儿子,张狗儿是蔺生根的专用品,驿站都有单间,单间比通铺贵一毛钱,贵就贵点,蔺生根图的是晚上方便。有时干完那种事情从干儿子的尻子上起来,看张狗儿的腿中间已经长毛,一根单眼冲天,蔺生根产生恻隐之心,爬在炕上,鼓励狗儿:“要不然你也日干大(爹)一回。”

    张狗儿如法炮制,却感觉不来快感,好像掉进冰窟那样阴冷潮湿。师傅在下边勉励狗儿:“好好干,撵过年干大给娃娶一房媳妇。”

    张狗儿想起了张有贵的侄女和女儿,那两个妖精这阵子不知道干啥?女人肯定跟男人不同,奇怪的是姐姐为什么对张有贵那么钟情?张狗儿又想他的妈妈,想他的弟妹,去年麦种时爹爹还没有被害,竟然种了五六十亩小麦。唉!想起爹爹张狗儿心里隐隐作痛,张虎娃也是一条汉子,想让自己的日子过到人前头。

    夜里想得太多,第二天上路时张狗儿感觉没有精神,渐渐地离自己的家乡越来越近,张狗儿突然对蔺生根说,他想回家。

    蔺生根好言相劝:“狗儿,你想回家干大不管,但是你起码得把这两支枪背到甘泉,然后干大才能给你付工钱。”

    张狗儿一想也是,凤栖到甘泉只有两天路,来回也只有四天,三块银元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平常年间能籴四斗谷子,于是跟着干大到了甘泉。

    蔺生根舍不得张狗儿,又对张狗儿说:“干脆这样,现在离收麦只有一个月时间,麦收时我也去你家,帮你家收麦,现今这个社会干啥都没有赶脚挣钱。”

    这也属于事实,给地主家熬一年长工也才只挣十几块银元。张狗儿说:“让我想想,到得撇撇沟再做决定。”

    这一天到了撇撇沟,张狗儿还是想回家。他对蔺生根说:“干大,要不这样,你明天等我半天,我如果回来时咱俩一同南下长安,我如果不回来你就单独走吧,反正这条路狗儿不打算卖掉,把家里安顿好了以后我还会跟干大赶脚。”

    蔺生根整整等了一天,等不上张狗儿回来,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是也无可奈何,只得独自一人上路,心想瓦沟镇离这里不远,下一次路过时顺便看看。

    却说那张狗儿回家,让娘大喜过望。娘说:“孩子,你回来就不用再走了,你姐夫说过,他不会给你上计较。你姐的儿子快过满月了,咱对他张有贵有功,你放心住下就是。麻烦的是那瞎怂张漂儿老跟咱家过意不去,竟然扬言你爹爹谋财害命。”

    张狗儿默默地吃饭,并不言语,吃完饭掏出三枚银元交给娘,对娘说:“我回来了,想歇几天,给外人不要说我回来。”

    张狗儿摸了摸几个弟妹的头,算对弟妹表示亲热。然后夹了一床被子,到隔壁屋子去睡。

    四月天,窗外刮进温热的风,满天的星星眨眼,张狗儿睡意全无。赶脚的汉子身上大都带着防身的凶器,在长安时蔺生根专门给张狗儿买了一把尖刀,让张狗儿带在身上以防不测。世上有些事就那么蹊跷,并不是你妨碍了别人的什么,产生仇恨的原因就是看你不顺眼!

    张虎娃跟张漂儿前世无怨今世无仇,可那张漂儿就是让张虎娃过意不去!张狗儿不能容忍张漂儿污蔑他死去的爹爹,张狗儿突然产生了杀人的冲动。

    瓦沟镇在暗夜中静默,连一声鸡鸣狗叫都没有,十四岁的张狗儿神不知鬼不觉,悄悄溜到张漂儿睡觉的茅屋,一把尖刀一闪,睡梦中的张漂儿喉咙里咕噜了一下,便上了黄泉路,连一声呻吟都没有。

    张狗儿杀了人,脸不红心不跳,回到自己家,把睡梦中的妈妈叫醒,非常平静地对妈妈说:“我把张漂儿杀了。”

    妈妈怔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显得复杂:“娃呀,我给你换一身干净衣服,你快跑吧,没有人怀疑是你杀了人,你给你姐夫张有贵又制造了一桩麻烦。”

    张狗儿没有去撇撇沟跟干大(爹)蔺生根汇合,而是走到下一站,在狮泉镇驿站等待干大,蔺生根风尘仆仆背着食盐来到狮泉镇投宿,看见张狗儿眼前一亮,喊出了声:“狗儿,我以为你碎怂不来了,让干大(爹)谋乱(心烦)得不行。”

第876章

郭麻子英雄一世,想不到最后落了个烟花巷鸨儿的下场,这还是多亏了李明秋帮忙,当初李明秋主要是看上了大烟市场,凤栖南来北往的客人不少,大多数客人都喜好那一口,有些商贾一来到凤栖就不打算再走,睡在烟花巷里醉死梦生,有的客人花干了身上的银两,被烟花巷豢养的一伙子混混乱棍打走。

    烟花巷的鸨儿虽然名声不好听,但是这里旱涝保收,不用跟人争高论低,不用担心人世间的风风雨雨,就连刘军长姜秉公那样的头面人物都来有求于郭麻子,郭麻子每日里吃香喝辣,神仙也没有郭麻子过得舒服。

    可是郭麻子终有遗憾,让他悔恨终生,常常逢年过节,郭麻子会独自出城,穿着长袍马褂戴着毡帽,骑一头青色骡子,褡裢里装着香和冥钱、装着酸葡萄为他蒸的花贡,来到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祭祀亡灵。

    那是一种痛心疾首的忏悔,此刻的郭麻子恢复了他全部的人性,感觉中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首先对不起他的发妻和父母。郭麻子本来有一个温馨而和谐的家,可是清廷灭亡时的那场军阀战争毁灭了郭麻子的一家,郭麻子迫不得已上山当了土匪,以后被杨虎城将军收编。

    郭麻子的生命中曾经跟许多女人结缘,感觉中他对不起所有跟他有染的女人。依稀中还记得山芍药临死时的那种无助,牡丹红纵身跳下百丈悬崖时的那种从容,特别是雀儿临死时那眼神里的余光慢慢地黯淡,让郭麻子真正感觉到了恐惧。

    萝卜的死彻底斩断了郭麻子想有一个亲生儿子的美梦,虽然所有的迹象表明郭全中就是郭麻子的亲生儿子,郭全中最后在舆论的压力下不得不认可了郭麻子这个老爹,但是父子俩貌合神离,郭全中始终不肯原谅郭麻子抛弃他的牡丹红妈妈。逢年过节郭全中也会到郭麻子的家里稍坐,从来不带妻子李娟和儿子郭济,象征性地提一包点心,喝杯水就走,很少听到郭全中把郭麻子叫“大(爹)”。

    郭麻子守着酸葡萄过活,虽然吃喝不愁,内心却感到孤独和空虚。杨九娃死后郭麻子收养了杨九娃的儿子杨勇,给那杨勇灌输杀父仇不报誓不为人的仇杀心理,在郭麻子的心里是疙瘩害死了杨九娃,小杨勇每日里跪在杨九娃的灵堂前听郭麻子教诲,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疙瘩是郭麻子和杨勇不共戴天的敌人!

    小小的杨勇虽然对疙瘩叔叔恨不起来,记忆中杨勇经常跟疙瘩叔叔的两个儿子在一起玩耍。但是杨勇也不跟郭麻子叔叔顶嘴,爹娘都死了,杨勇知道,他现在全靠郭麻子叔叔养活。天晓得那何仙姑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硬是从郭麻子身边带走了杨勇。郭麻子敢跟疙瘩对峙,却对何仙姑无能为力。为此事郭麻子曾经求助李明秋,谁知道李明秋漠然处之,一种事不关己的神气。

    算了,郭麻子这辈子也作恶多端,没有必要跟别人怄气,假如不是长安兵谏,杨虎城将军答应为郭麻子在长安谋一闲职。人的命运有时不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杨虎城将军一家至今仍然被蒋委员长关在监狱,而郭麻子自己却偏安一隅,吃喝不愁。

    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抬起头看见一群乌鸦黑压压飞来,让郭麻子感觉到了死之将至的恐惧。灾荒年间乌鸦却获得了空前壮大的契机,旷野里的死尸需要乌鸦来处理。

    那是一种幻觉,郭麻子的眼前出现了无数被他害死的冤魂,那些鬼魅怒目圆睁,铁面獠牙,张着血盆大口向郭麻子讨还血债,郭麻子掏出手枪朝天放了一梭子子弹,然后骑上骡子仓惶而逃。

    郭麻子病了,发着高烧,糊里糊涂说着呓语。最着急的要算酸葡萄,郭麻子一死酸葡萄的好日子也算到头。酸葡萄慌慌忙忙来到济世堂药铺,见了郭全中大呼小叫:“全中,你爹病了,快去给你爹瞧病!”

    郭全中正给一个老妪诊脉,一副待理不理的神气。郭全中最瞧不起酸葡萄,总感觉郭麻子爹爹给他丢人。郭全中不慌不忙地说:“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有功夫我过来瞧瞧。”郭全中认为爹爹不会有什么大病,那是酸葡萄这个烂女人故弄玄虚。

    酸葡萄快急哭了:拉起了喊声:“你爹爹快死了你就这么心硬!”

    那正在诊脉的老妪从药枕上抽回了手,对郭全中说:“先给你爹瞧病,我不急。”

    郭全中不愿意跟酸葡萄在一起出现在凤栖城的大街上,他让酸葡萄先走,估摸着酸葡萄快到家了,这才背起药箱,不慌不忙地来到爹爹家中。

    郭全中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为爹爹诊脉,然后开药,嘱咐怎样煎服,临出门时才说:“爹爹受了惊吓,心放宽,病不治自愈。”

    可是酸葡萄却不放心。给郭麻子抓了中药,煎好,服侍郭麻子服下,又来找李明秋,一副愁容不展的样子。告诉李明秋郭麻子病了,病得不轻。

    李明秋正在习字,看样子心无旁骛,习字也是一种心态,修心养性。开始李明秋不太介意,酸葡萄这烂女人李明秋也瞧不起。可是听得郭麻子病了,李明秋再也无法淡定,终究在一起烧茅炼丹几十年,李明秋对郭麻子还是有那么一点情感。郭麻子病了李明秋不能不管。李明秋跟着酸葡萄慌慌忙忙来到郭麻子的病榻前,郭麻子一看好友李明秋来了,半是生病半是心酸,抓着李明秋的手哭得涕泪涟涟。李明秋骂了一句:“看你那逑势相(怂样子)!”紧接着又安慰道:“不用怕,砸锅卖铁也要让郭兄活得健健康康。”

    李明秋摸了摸郭麻子的额头,额头发烫。嘱咐酸葡萄好好照顾郭麻子,然后出了院子走在大街上。打算舍一次老脸去求亲家刘子房,上一次酒后吐真言,不知道编排了刘军长一些什么话,事后李明秋总想寻机解释,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李明秋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来到亲家的办公室。

    刘子房见了李明秋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拿起案桌上的一张请柬请教李明秋:“那个叫做张凤的女人出嫁女儿,竟然给我发来请帖,亲家你来了正好,并不是刘某架子大,刘某考虑还是去不得,假如这次开了头,以后其他百姓红白喜事再请你,你去不去?”

    李明秋不由得调侃道:“到底人家是军长,想问题周到。咱们这些老百姓可不会想那么多。去不去由你,这请柬可能是疙瘩送来的。那蜇驴蜂可是胡老二的丈母娘,刘军长要三思而行。”

    刘军长不恼,大人大量。反而讪笑道:“女人家绰号叫做蜇驴蜂,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那蜇驴蜂我好像见过,人长得不俗。”

    李明秋故我而言他:“亲家,有件事你必须帮忙,郭麻子病了,病得不轻,让田中去给郭麻子瞧病。”

    刘军长闻言立刻命令勤务兵:“通知田中队长准备担架,立刻把郭麻子抬到卫生队全天候护理!”然后拿起桌子上的军帽戴在头顶,整了整衣领,对李明秋说:“走,咱们去看看老郭。”

    李明秋还有点回不过神,这刘子房搞什么名堂?一个堂堂的军长去烟花巷看望一个已经被解职的老部下。不过李明秋还是有点感动,说出的话有点言不达意:“那种地方肮脏,亲家我看你就不必亲自前往,一会儿把郭麻子抬到病房,刘军长再探视也不迟。”

    刘军长不以为然:“性质不一样,当初来凤栖时还跟郭兄拈香结拜,官大理不大,郭麻子病了咱不亲自探望说不过去。”

    让李明秋佩服的人不多,这亲家行为做事就是与众不同,看样子不全为了探视,可能还是为了起到某种轰动效应,跟关心郭宇村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孩一样,刘子房在军界、政坛和民间都树立了自己的形象。

    郭麻子只是中了一点邪,受了一点惊吓,李明秋来时已经病情减轻了大半,刘军长亲临探视让郭麻子激动得泣不成声。一副担架把郭麻子从烟花巷抬出,担架两边两个大人物护送,一边是刘军长,一边是李明秋,那阵势比郭麻子当初当了团长,骑着高头大马,在凤栖街上炫耀还隆重。

    过两天郭宇村蜇驴蜂嫁女,郭麻子没有收到请柬,但是不知道怎么搞得心里激动,他从病榻上起来,看见邢小蛮正跟刘军长商量着怎样行礼,郭麻子对他昔日的随身保镖说:“汽车走时把我拉上,我想去郭宇村散心。”

第877章

自从叔叔铁算盘死后,李明秋一般不再理会侄子的家务,有时隔壁院子惹事,李明秋只是象征性地过去劝说,不愿意再陷进去很深。

    可是兄弟媳妇竹叶投毒事件发生以后,还是让李明秋震惊,想不到那么孱弱的一个女人,一辈子逆来顺受,为了维护自己的家庭成员不受侵害,竟然无所顾忌地给鲁艺投毒!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后果,但是竹叶自己却受到了伤害,竟然把用来残害别人的毒煎饼吃进自己肚子。

    那一段时间李娟和郭全中确实承担了女儿和女婿的全部责任。不善言语的全中亲自为岳母煎药,亲自把汤药喂进岳母的口中,并且劝导岳母:“怎样活法都是活人,别跟自己过意不去。”

    竹叶在女儿女婿的精心调理下慢慢恢复了知觉,但是从此后却显得痴呆,常常丢三忘四。

    李明秋认为这件事他再不能不管,唯一的办法就是动员鲁艺离开凤栖,李明秋只是听说那鲁艺有些来头,但是并不清楚春节前发生在鲁艺身上的那些故事。李明秋已经淡出江湖,相对而言消息还是比较闭塞,只是道听途说一些并不连贯的传闻,也懒得打听仔细。

    李明秋跟卢师傅有些过节,也不愿意再去卢师傅家里。李明秋专门为蜇驴蜂修建的四合院被刘军长的夫人带着儿子住了进去,事实上刘军长做了卢师傅的邻居。西沟坡上,一排排当年东北军挖下的窑洞正好成为刘军长的大本营,卢师傅的大女婿田中二女婿闫培春都在刘军长手下担任要职,事实上卢师傅的地位也举足轻重,但是卢师傅为人低调,始终认为他自己就是一个烧窑师傅,制作瓦盆瓦罐是他谋生的手段,从来不在人面前夸赞他的女儿女婿。

    竹叶投毒未遂事件发生以后,卢师傅也劝鲁艺离开凤栖,卢师傅知道李明秋杀人不眨眼,担心鲁艺出什么意外。可那鲁艺书生气十足,总有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傻气,他感觉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加之李怀德也纵容鲁艺留下,这憨憨总认为鲁艺没错,是他的媳妇文秀太骚。反正苦心钻研艺术的人都是一些犟怂,不见棺材不落泪,见了棺材也不后悔。

    李明秋在西沟畔溜达,凤栖城只有西沟畔风景最好,夕阳西下的时光,一片片流云飞彩,让人留恋让人向往。李明秋想见鲁艺一面,又不好意思迈进卢师傅的门槛,人一上年纪就回归了理性,感觉中李明秋强占卢师傅的地基有点不该。顺便走进刘夫人的宅院,却意外地发现鲁艺就住在这里。

    思想起春节前那些并不连贯的疑案,看来这鲁艺受刘军长保护,也不知道他们中间是什么关系,能跟刘军长住在一起的人物绝非一般。李明秋不敢造次,原来还想恐吓鲁艺几句,这小伙子也有点不知好歹。

    李明秋跟刘夫人打声招呼,直接言明他来找鲁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刘夫人也清楚鲁艺遇到了麻烦,刘军长为了保护鲁艺的绝对安全,特意让鲁艺住在他的小院,门口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人站岗,相信有人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在刘军长的宅院内行凶。

    鲁艺是条直爽汉子,说话从来不会藏奸,不等李明秋开口,鲁艺便直抒胸臆:“大伯,我知道您是李怀德的伯伯,您迟早会来找我。我不会怨恨竹叶姨,每一个妈妈都会奋不顾身地保护自己的子女。我对怀德老兄非常敬重,敬重老兄在艺术上的献身精神。今天,鲁艺只能向大伯保证,鲁艺绝对再不会伤害怀德,鲁艺坚决不会对文秀想入非非,但是,鲁艺也不会离开凤栖,在凤栖鲁艺发现了自己。”

    李明秋嗟叹:“孩子,你刚才那一番表白,让我有点喜欢你。我虽然不懂你那泥塑,但是我明白你们这些人一旦痴迷什么事儿就会奋不顾身。大伯我相信你刚才说的话是肺腑之言,但是你能管得住你自己,却管不住我那个侄子媳妇,大伯过来之人,深知男人女人之间有些事很难说得明白。孩子,哪一家人也太可怜,为了让文秀彻底死了这份心,我劝你离开凤栖。”

    鲁艺低头深思,不得不承认李明秋话说得有些道理。扪心自问,实际上鲁艺也藕断丝连,把那个胖女人彻底忘却很难,毕竟两个人有过那么一次交往,感情的饥饿能使人疯狂,明知道迎着太阳飞翔就会烧焦翅膀,可是那种涅槃的诱惑使得神仙也难以自控。鲁艺虽然暗下决心不再跟文秀有染,但是久而久之谁敢保证不再旧病复发?鲁艺说,说得没有底气:“叔,给我时间,让我思考。鲁艺承认您刚才说的话有道理。”

    李明秋突然起了恻隐之心,感觉中他这辈子交往的所有男人全都是一些俗不可耐的鼠辈,看起来慷慨激昂、仗义执言,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数不清的人命,每个人都标榜自己是江湖好汉,实际上全都是为了既得利益而互相暗算!

    李明秋站起来,习惯性地把瓜皮帽从头顶上摘下来又戴上,模棱两可地说:“娃呀,你想想,让叔也想想。”

    李明秋突然涌出了一个比较现实的想法,是不是给这鲁艺娶一房媳妇,这样一来既能安稳鲁艺的心,也能让那侄子媳妇文秀斩断对鲁艺的念想。想想还是不妥,人跟人之间的情感有时带着无法遏制的缠绵,花甲之年的李明秋深有体会,什么时候想起蜇驴蜂心里就有一种激情涌动,老年人尚且如此,年轻人更难控制自己。长痛不如短痛,还是痛下决心把那鲁艺赶走!

    李明秋思考了一个晚上,为了稳妥,他必须首先要弄清鲁艺的背景,这个人跟亲家刘子房什么关系,为什么受到刘军长的保护?看来刘子房比李明秋有远见,在鲁艺的问题上李明秋想听听刘子房的见解。

    想不到刘子房一见李明秋拍案而起,驻军凤栖七年来第一次对李明秋发火:“亲家,刘某受胡司令委托对鲁艺实施保护,谁知道你昨天怎样对鲁艺恐吓,致使那小伙子自虐,把自己阉割!”

第878章

灾民们望眼欲穿,终于盼来了小麦灌浆,那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时刻,田野里麦黄柳绿,丰收在望。

    大多数农民吸取了种大烟不种庄稼的教训,灾荒年间一斗金子换不来一斗五谷,大田里种植罂粟的面积有所减少,但是毒品带来的巨大商业利益仍然充满诱惑,凤栖莽原的田野里出现了三三制的奇观,三分之一的大田种小麦,三分之一的土地种大烟,三分之一的土地种五谷杂粮。麦黄时节罂粟花儿绽放,衬托着这里一片那里一片绿油油的的秋庄稼,使人犹如到了世外桃源。

    然而,饥肠辘辘的老百姓早已经按捺不住,把还未成熟的青苗割回家煮熟了充饥,俗称刈青,每年都有刈青的现象发生,那是一种杀鸡取卵的无奈,煮熟的麦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孩子们吃得鼓起了肚皮。

    还有一种吃法是把麦穗烧熟了吃,烧熟的麦穗吃起来别具一番风味。为了减少饥民们刈青的损失,地主家往往雇佣一些长工来守夜看青,守夜的人监守自盗,常常利用晚上把青麦割回家养活妻子儿女,即使看见刈青的小偷也赶走了事,绝对不会拳脚相加或者抓起来邀功,因为地主也不愿意多事,只是想办法减少一些损失。

    城隍庙的集市上卖木叉、木锨、木镰、扫帚的多了起来,也有家里种田不多的汉子聚集在城隍庙的戏楼下边,一边谝闲一边揽活,等待着地主开镰收割时来雇用他们。反正一个村子离一个村子不远,相互间知根知底,有关凤栖莽原上发生过的往事成为大家永久不衰的话题,尽管有些故事带着传奇的色彩,有些故事已经篡改得面目全非,但是大家无人纠正那些带着荒谬的传闻,而是贪图一种享受一种刺激。

    有人在戏楼旁边支起了锅锅,卖起了碗碗豆腐,清水里飘几片菠菜、几片豆腐,五分钱一碗,吃饭的人围了一圈,大家不全是为了吃豆腐,而是把从家里带来的各种杂粮馍放到豆腐锅里一煮,汤汤水水吃进肚子里舒服。

    屈福禄家开镰了,老红麦早熟。几天前父子俩就商议,今年究竟雇用多少短工合适?经过了春天的那一场舍饭风波,屈福禄把世事想开了许多,他决定麦子收倒以后给自家少留一些耕田,够吃够喝就行,把大部分农田租给佃农去种,再不用这样苦吃累做,打下粮食发愁,每年光倒腾陈粮就浪费了不少功夫,到头来还成为众矢之的,被一群饥民们吃大户。

    地主家开镰也有讲究,首先蒸一盘花贡,端着香盘,到田间地头去敬土地,然后掌柜的手执镰刀,开始割第一镰麦子。有些人家掌柜的只是象征性地割几镰刀,然后来到场房(打麦场里修建的永久性建筑,一般堆放农具,还有的做临时食堂,晚上供长工们睡觉。)泡一壶茶,等待着木轱辘车拉着新麦上场。

    可是屈福禄却不一样,每年开镰割麦的第一天都陪着长工们割麦到天黑。头天晚上屈福禄磨好了镰刃,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敬神,太阳露脸时屈福禄准时来到麦田里,身后跟着几个临时雇来的麦客,屈福禄蹲在麦田里就不再抬头,割到地头上才站起来展腰,回头一看吃惊不小,怎么麦田里来了几十个麦客?那是一种极为壮观的场面,一大片麦田转瞬间被麦客割完,大家又把割下的麦子打成捆,背到场院里边,七八头大牲畜拉着碌碡碾场,太阳落山时第一场新麦起堆。

    屈福禄顾不上割麦了,这么多人来干活,吃饭成了问题。当年的老百姓饭量极大,一顿饭最起码要吃一升麦面,不管这些人来替屈福禄干活出于什么目的,你总不能不给人家管饭。父子俩商议,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人,屈理仓去凤栖买一只山羊,出点钱让葛有亮把羊杀掉就在羊肉泡馍馆煮熟,然后用驮桶驮回来让大家用餐,自家的锅灶安顿不下这么多人吃饭。

    屈福禄不愿意去求李明秋,俩亲家心口不卯(言语不和),可是这阵子刚开始收麦,赊借无门,仅剩一点余粮也来不及磨成面,只有李明秋有办法弄一袋子洋面以解燃眉之急,看来还得舍下这张老脸。屈福禄让自家侄子帮忙照看一下麦场,自己亲自步行十里路,来到李明秋家里细说事由。

    李明秋笑笑,拍拍屈福禄肩膀,说:“亲家,你回去吧,我想办法。”

    屈福禄还是不放心,来到屈鸿儒家里,屈鸿儒也是同一天开镰,实在无能为力,不过屈鸿儒还是有些吃惊,问福禄:“是不是那些馋神饿鬼又来附身?”

    屈福禄嗟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管怎么说要让人家吃饱喝好。”

    屈鸿儒给福禄装了一褡裢馍,让福禄背回家一解燃眉之急,福禄不要,说:“你这里也有许多麦客,李明秋已经答应想办法,我估计他不会把咱的话丢在地下。我这心里很咯噔,来跟老兄啦啦,心里就踏实一些。”

    屈鸿儒想想也是,也就不再坚持。龙口夺食,光阴金贵,屈福禄也不多坐,又不停歇回到自家麦场里,看割下的麦子已经摊开,几只碌碡被骡马拉着不停地转圈,碾场的汉子一边赶着牲畜一边敞开破锣嗓子唱着酸曲。

    却说李明秋家里面粉也不多,青黄不接的岁月只有军队有粮,当地驻军基本上由军车从关中运洋面(机器磨成的面粉),凤栖北拒八路,东抗日本,扼守着长安的北大门,战略位置非常重要,凤栖驻军的给养胡司令总是足额供给。

    李明秋近来跟刘军长发生了一些矛盾,为了借一袋子洋面去求刘子房有点舍不下脸面,李明秋思前想后,决定去找邢小蛮,李明秋索性好人做到底,他要邢小蛮用洋面蒸几笼杠子馍,李明秋在邢小蛮面前显得神秘,他让邢小蛮只管蒸馍,别问什么用途。

    邢小蛮近来非常空虚,他已经众叛亲离,即使结拜弟兄也很少来往。反观那刘子房却左右逢源,无论干啥事都拿捏得非常到位,看来玩弄权术也不容易,也得讲究策略,也得掌握分寸。

    李明秋的到来让邢小蛮精神一振,蒸馍不是手榴弹,肯定是用来行善,邢小蛮也想做些善事,借以改变自己的形象。对于李明秋的安排邢小蛮乐此不疲。天黑时分一辆军车拉着几笼蒸馍出了北城门,直奔桥庄而来。

    那些来跟屈福禄收麦的麦客全都是附近村子的一些熟人,大家不图挣钱,主要是来谢恩,前一段日子他们都吃过屈福禄送来的粮食,屈福禄开镰割麦大家一拥而上前来帮忙也都属于自然。当天割下的麦子当天碾场起堆在凤栖属于罕见,十几个人正在一盏马灯的照明下扬场时突然一辆军车开进场里,老百姓对待当兵的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心理,大家事先没有沟通,不知道是李明秋来给亲家送吃食,麦客们四处逃散,让李明秋急的大声呐喊,喊也不管用,只有屈福禄没走,看见汽车上拉着蒸馍有点哭笑不得:“哎呀亲家,麦客都让你吓唬跑了,谁来吃你的蒸馍?”

    这倒无所谓,误会消除时那些麦客还会回来。黑暗中突然飞过来一块石子,不知道谁用弹弓瞄准了邢小蛮的脑袋,邢小蛮啊呀一声,中弹倒地。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989/ 第一时间欣赏寡妇村最新章节! 作者:支海民所写的《寡妇村》为转载作品,寡妇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寡妇村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寡妇村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寡妇村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寡妇村介绍:
这部小说经过作者重新整理后发表,从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大改动,文章主要描写黄土高原一个山村以及周围地区百年变迁的传说故事,作者的主旨是通过对几代、几百个人物不同命运的描写,从一个侧面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上百年来的历史。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使自己的人物真实,可信,给读者以思考、启迪。
寡妇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寡妇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寡妇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