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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支海民     寡妇村txt下载     寡妇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14章

板匠去帮姐姐板兰根割烟,刘媒婆无法阻拦,憨面子有时也过板兰根那边去住,三官庙只剩下刘媒婆和米六一两个老鬼。前来叩拜的香客日益减少,好在过去有些积蓄,两个老人的生活暂时还能维持。

    刘媒婆七十多岁了,每天能做两顿饭就很不错,当然不能去田间割烟,米六一嫌他一个人割烟孤单,好在老班长回来了,于是就跟老班长相约,两个老汉提上罐子割烟。

    两个老汉人生经历不同,一个当兵一个赶脚,但是殊途同归,都在郭宇村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各人为各人找了一个老伴,估计今生不可能再挪动,一直到死,再不可能离开郭宇村。

    他们当然不可能去跟那些年轻媳妇以及老婆孩子们一起去割烟,只能躲得远远地,到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去割烟,两个老家伙都有烟瘾,割一会儿就停下来,拾些干柴燃一堆火,用烧红的铁丝烙泡,贪婪地吸食鸦片被铁丝烧成烟泡冒起来的青烟,每吸一口都要惬意地闭着眼睛屏气养神,那感觉犹如腾云驾雾。天黑时提上罐罐回家,每天割不了多少,却过足了烟瘾。

    渐渐地两个老汉发现,割破的烟葫芦向外流烟时总要等待一段时间,并且那些烟葫芦第一次割完后停两天又用小刀划破,照旧有白色的汁液流出,如此反复不断,一只烟葫芦能重复割许多次。

    切不可小看了这两项发现,两个老汉回家后让老婆给他们缝制了一些小布袋,把小布袋捅在割破的烟葫芦上,就不用长时间等待,小布袋也能反复使用,功效比提上一只瓦罐去割烟快了许多倍。加之烟葫芦能反复去割,不用担心资源枯竭。

    尽管两个老汉赌咒发誓,这项发明专利不能告诉任何人。这几年郭宇村人大都是一人提一只瓦罐,割破一只烟葫芦就耐心等待,看烟葫芦里边的白色汁液流得差不多了,再去割另外一只烟葫芦,从来没有想过多带些盛烟的器皿就可以提高功效许多陪。

    唉!人就是那么笨。中国人在宋朝就发明了火药,还发明了把火药射到天上的器械叫做铳(放烟花用),可是不知道给铳里边装上铁丸(土枪),就差那么半步,中国损失了三分之二的领土。

    说什么为时已晚。大约一个月前,老班长倒在瓦沟镇的山坡上奄奄一息,幸亏遇见了蔺生根,捡回一条生命。一个月以后老班长和米六一就合伙研制出了震惊世界的发明专利!看来人不可小觑。

    老班长提着烟罐悠哉乐哉地朝家走,嘴里甚至哼着小曲。丝毫也不去想一个月前在凤栖城遭到了郭麻子指示一帮泼痞一顿暴打,打得老班长差点送了老命。老班长逑心不死,老毛病不改,路过白菜家门口时看见烟囱冒烟,老班长跟那个女人有过那么一腿,不知道怎么搞得心里痒痒,顺势推开柴门走了进去。

    白菜也是刚割完烟才回家,把小女孩放在炕上正在做饭。看见老班长进来,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面朝老班长苦笑:“难为你还来看我,我可是一个满身晦气的女人,谁沾上我谁倒霉。”

    白菜和棒槌比起来,是两个不同类型的女人。棒槌像一把干柴,睡到白菜身上却感觉绵软。老班长一见白菜不知道怎么搞得总有那么一种怜悯,同时还有那么一点眷恋。老班长完全忘记了跟米六一达成的契约,情不自禁地对白菜说:“白菜,我来告诉你个秘密。”

    老班长把自己割的烟展现给白菜看,那罐罐里几乎盛满,一斤大烟就能换一斤银元,一罐罐烟足有四五斤,老班长使什么手段一天能割那么多烟?

    老班长一张臭嘴贴在白菜的脸上:“我来告诉你个秘密。”如此这般……

    白菜听得明白,也有点不可思议:这么简单的程序为什么全村人都没有一个人能够想象得出?

    小女孩哭了,白菜上炕去哄。老班长把罐罐放在地上,爬上炕,压在白菜身上。

    白菜半推半就:“顾俊山刚死,你就不怕沾上晦气?”

    ……

    其实毁约的不光老班长一个,米六一也有点沉不住气。

    米六一早都对那板兰根动了心思,但也只是想想而已,米六一也跟老班长一样,那一次在瓦沟镇差点送命。米六一来郭宇村只是贪图苟安,能吃一碗饱饭抽一口大烟就很不错。想一个女人不会犯法,差不多人人见了漂亮女人都有那种想法,不想女人的男人才真正有病!但是付诸实施就会产生后果,所以男人就要控制自己的欲望。

    可是那一天米六一发现了一个宇宙间的秘密,急于把这项伟大的发明跟自己心仪中的女人分享。三官庙离板兰根家很远,还不顺路,米六一却神差鬼使,提上罐罐来到板兰根家里。那板兰根就跟白菜在一起割烟,人以群分物以类聚,郭宇村没有人跟这两个烂女人在一起割烟。

    对于米六一的到来板兰根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板匠和憨面子就一直住在三官庙。板兰根也不会想到米六一会对她动心思,因为板兰根可以把米六一叫爷。板兰根以为米六一来动员板匠给他割烟,板兰根答应过刘媒婆,让板匠给两家轮流割烟。

    板兰根对米六一很热情,是那种小辈对于长辈的尊敬:“叔,你坐下,明天我让板匠来给你割烟。”

    米六一忙说不用,紧接着把他的伟大发明给板兰根展示,板兰根跟白菜一样,也很吃惊,这么简单的程序为什么大家都没有想到?看来宇宙间潜藏着许多秘密,只是我们人类没有发现而已。

    米六一赖在板兰根家不走,给板兰根扫院,劈柴。可是板匠和憨面子就在板兰根家里,米六一想跟板兰根动手动脚没有那种机会。

    即使那样板兰根也不会想歪,板兰根只会对米六一表示感激。米六一赶脚十几年,没有攒下钱,却学会了三样本领:赌博、抽大烟、嫖女人。此刻看到板兰根对他很热情,还以为那件事有门。米六一赖在板兰根家吃饭,吃了饭故意打发两个孩子去三官庙那边。看着两个孩子走远了,米六一一下子从身后把板兰根抱住,想把板兰根抱上炕,板兰根太沉,抱不动。

    板兰根还是那种和颜悦色的神态:“叔,你先把我放开。”

    米六一感觉板兰根没有反抗,不反抗的女人一般就有那种心意。女人可不管男人年纪大小,女人图的是沾和(舒服)。

    米六一迟疑地把板兰根放开,板兰根一下子拿起案板上的一把菜刀,说出的话落地有声:“叔,我这身子你不能沾,因为你是我刘婶(刘媒婆)的男人!我坐月子时刘婶把我照顾到底,我要对得起刘婶。你要不走,我就用菜刀砍你!”

第1015章

蔺生根心里清楚,张狗儿比张有贵重要。张狗儿尊重他,蔺生根就在瓦沟镇有头有脸,张狗儿不尊重他,蔺生根就什么都不是。

    蔺生根入赘张狗儿家一年多,跟养子张狗儿的关系还处得相当可以。当然没有张狗儿点头蔺生根根本就进不了张家的门,进门后蔺生根刻意保持低调,目的是让狗儿娘给他生一个孩子,狗儿娘四十岁不到,有这个能力。蔺生根也才四十多岁,临死前还能等上儿子结婚。

    可是蔺生根也有一块心病,这心病随着麦子收割结束越来越重。二月天蔺生根受张有贵之托藏匿在山洞里的大烟被发现,李明秋在张有贵家里一针见血地指出张有贵做事不地道,要张有贵把藏匿在山洞里的大烟背下山上缴。其实张有贵只是受了几句指责,没有损失什么。李明秋没有让张有贵吃亏,该给张有贵付多少照旧付多少。

    蔺生根却给自己留了一手,大烟背下山时悄悄给自己留了几包,大烟受了潮湿也不变质,蔺生根挖了个土坑把那几包大烟埋在一个人不知道的地方,连狗儿娘都没有告诉。

    眼看着新烟已经开始收割,蔺生根感觉到有必要把这件事给狗儿说说。虽然张狗儿跟张有贵的矛盾有所缓解,蔺生根也不打算挑起姐夫跟妻弟之间的矛盾,但是张狗儿好像从骨子里对张有贵有一种仇恨。

    那一天晚上天黑不久,蔺生根从张家大院出来,走进场院旁边张狗儿住的那幢院子。站在院子里喊道:“狗儿,你出来一下,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张狗儿走出屋子,把蔺生根叫大(爹):“大,有啥事你回来说,自家屋子有啥不方便?”

    蔺生根抽了一口旱烟,止了止心跳,才说:“这件事也只能咱俩知道。”

    父子俩一前一后,来到门前场院的麦秸垛下,蔺生根这才慢腾腾地告诉张狗儿:“我在山上的一处山洞里,藏匿了几包大烟。”

    张狗儿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贼亮,黑夜里闪着贼光:“藏匿了多少?”

    蔺生根迟疑地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狗儿问:“五十包?”

    蔺生根回答:“那里,五包。”

    张狗儿泄气了:“我说大呀,你吃了个碌碡,屙了个鸡蛋。你咋不想想,去年你光压级压价、克扣斤两,克扣烟农的大烟远不止于那五包!无毒不丈夫,你藏匿张有贵五十包大烟都不多!”

    蔺生根原来想只要张狗儿不埋怨他就不错,这五包大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张狗儿要是以后知道了会把蔺生根当成什么人?其实蔺生根藏匿大烟也不是有意,几十包大烟背上山背下山,好像上山容易下山难,蔺生根实在背不动了,就挖个坑埋了起来。想不到张狗儿还埋怨他藏匿的太少,这个世界上谁对谁真心?

    蔺生根一边抽烟一边把藏匿大烟的过程原原本本地告诉张狗儿,张狗儿到后来显得非常慷慨:“这五包大烟你自己处理,不能跟今年的大烟混到一起。今年的大烟我跟我姐夫平分,混到一起咱们吃亏。你跟我娘也该有些积蓄,你自己卖,卖得钱存起来慢慢花,我知道就行了,不会告诉任何人。”

    就那样蔺生根也犹豫了许久,不知道该把这五包大烟卖给谁。给撇撇沟那些赶脚的汉子少买一点可以,卖得多了容易引起怀疑。那一天正好天下雨,蔺生根决定去一趟郭宇村,找米六一商量商量,听说疙瘩每年都给郭宇村的烟款付得最高,看米六一能不能在郭宇村把这些大烟处理掉。

    下雨天走山路,穿鞋不如光脚板。蔺生根把老婆做的新鞋脱了背在身后,光脚板走路。猛然间树林里钻出来一个人,竟然是陕北小伙。

    陕北小伙养好伤后张狗儿给了好多钱,让小伙子走远点。相互间从此再不要见面。谁想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小伙子又在瓦沟镇出现。原来小伙子并没有走,就住在山上给自己割烟。小伙子说得也是实情:“那里都没有瓦沟镇挣钱。”

    蔺生根是陕北小伙的救命恩人,陕北小伙见了蔺生根当然表示感激。蔺生根劝陕北小伙:“你还是走吧,那里黄土不埋人?那个雅子已为人妻,是你亲自把人家卖给狗儿,狗儿对你已经发了善心,你不要不知足。”

    陕北小伙赌咒发誓:“叔吔,我知道你是个好人。雅子心里没有我,我绝对再不会对那个雅子动心!我想在周围那个村子顺便住下,我想在这里安家,这里比我们陕北强许多。”

    这倒也是事实。蔺生根看陕北小伙说得诚实,也就动了恻隐之心,想了想,还是把小伙带上,正好他去郭宇村,想那米六一没有儿子,给米六一做个干儿子也不错。于是蔺生根对陕北小伙说:“你跟我走吧,我给你找个干大(爹)。”

    陕北小伙一想,不管怎么样首先找个地方住下。于是也就问道:“不知道我那干大住在哪搭?光景咋样?”

    蔺生根埋怨道:“这娃,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光景要靠自己过。”

    陕北小伙也不再说啥,跟着蔺生根走了二十里山路,来到三官庙。米六一见了蔺生根当然高兴,想不到两个赶脚的汉子竟然在这黄河岸边安家,虽然相聚二十里路,但是一个能经常看望一个。

    陕北小伙进了三官庙,看见一个老头一个老婆。心想这样也好,好赖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那蔺生根把米六一叫到外边咕哝了半天,米六一第二次回到屋子里把那陕北小伙从头到脚详细地端详了一遍。然后把刘媒婆叫出屋子,老俩口又商量了半天。

    老俩口谁都没有说话,杀了一只鸡,张罗了一顿丰盛的饭菜。蔺生根知道,老俩口动了心思,想把这陕北小伙招为养子。反正大家都是为了过日子,互相有个依靠就行。

    那陕北小伙也很知趣,看见盘子端上炕,先给米六一斟酒,然后再给刘媒婆斟酒,最后才给蔺生根斟酒。三个老人把酒杯放在面前,都没有喝。米六一咳嗽了一声,首先开口:“小伙子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叫什么都不重要,我提几个条件,你如果答应,咱们就是一家,如果还有顾虑,咱们就当相识了一回。”

    小伙给三个老人跪下:“大,你说,我记着。”

    米六一说得相当诚恳:“这里是土匪窝子,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忌,你必须跟我姓米,就说你是我的亲儿子,从老家来的。”

    小伙说得也是实情:“大,我跟你姓,这没有问题,关键是口音难改,说我是你的亲儿子,害怕人家不相信。这样吧,就说你是我舅舅,爹妈死了,我来投奔舅舅。”

    米六一想想也是。刘媒婆插话:“舅舅认外甥做儿子的很多,那就改姓米,你在老家叫什么?”

    小伙回答:“叫疙嘟。”

    米六一一想,说:“这名字不行。土匪头目叫疙瘩,你叫疙嘟,担心人家忌讳。就叫米嘟。”

    小伙子答应的非常爽快:“叫什么都行。”

    米六一继续说:“这里的大烟随便割,割完大烟给你说媳妇。愿意在三官庙住就在旁边盖几间茅屋。愿意住到村里也行。米嘟,从今往后咱们是一家,我们俩人的养老送终是你的责任。”

    米嘟又给三个老人磕头:“大、妈、叔,米嘟绝对不会忘记收养之恩,如果敢对老人不孝,天打五雷轰!”

    吃完饭蔺生根才想起他来这里的目的,于是对米六一说:“老哥,我还想单独跟你商量件事情。”

    米六一知道瓦沟镇今年种了许多大烟,于是问道:“是不是割烟人手不够,老哥给你叫一个办法,一个人能顶五六个人使用。”

    于是米六一如此这般演绎了一番,把蔺生根说得瞪眼:“哎呀呀这么简单的程序为什么咱以前想不到?看来咱都是些笨怂(相当于笨蛋)。”

    不过蔺生根还有话说,把米六一叫到外边,两个老汉一直走了老远,蔺生根才说:“老哥,我这里存下几百斤大烟,你不要管这些烟是从哪里来的。听说疙瘩给郭宇村付的烟款比其他地方高许多,我想把这些大烟运到郭宇村,让老哥给咱卖个好价钱。”

第1016章

吃过早饭,刘子房军长在保镖的护卫下,照旧迈着正步上班。人官做大了命就值钱,古今同理。有些观念和习俗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不断变化,有些传统却亘古不变,比如官越大保护的等级越高,好像官做得越大越没有安全感,既然生命都没有保障,却不知道为什么人人都爱做官。

    军机处长把一份文件递给刘军长,刘军长展开一看,脸上显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悸,脖子上的动脉血管跳了几下,随即恢复了常态。

    那是一份报告:隆福楼酒店昨晚死了一名客人,客人的身份已经查明,是个RB商贾。

    如果死者不是RB人,大可不必报告刘军长知情。中日是交战的双方,这几年战况对RB不利,RB鬼子也就很少派遣特务过河西侦查。有时东洋人过河西来做生意,双方都有经济利益,也允许那些东洋人在有效的范围内活动,只要不违法就行。

    刘军长迅速思考了一阵,大人物都具备随即应变的能力。然后询问军机处长:“昨晚的突发事件医疗队长田中知道不?”

    军机处长立正、敬礼:“报告军长,田中并不知情。”

    刘军长喔了一声,然后命令勤务兵:“通知财务科长过来一下。”

    财物科长进来,照旧立正,敬礼。

    刘军长摆摆手:“你给医疗队长田中开一张三百元钱的救济补助,拿过来给我。”

    财务科长回答了一个字:“是!”然后转过身,走出刘军长办公室,三分钟以后进来,把一份救济补助的报表交给刘军长。

    机要科长闫培春手执文件夹进来,刘军长劈头问道:“有什么急需要处理的文件没有?”

    闫培春迟疑了一下,刘军长过去没有这样问过机要科长。闫培春随即应变:“那我过一会儿再来。”

    刘军长摆摆手让所有的人员都出去,然后命令勤务兵:“通知田中来一下。”

    田中跟刘军长的交往,已经七年半时间,要说一开始还有点互不信任,这几年虽然没有互相表白,但是大家都有那么一点心照不宣的好感。不等田中履行必要的敬礼报告程序,刘军长就朝田中摆手:“这里没有别人,就免了吧。”

    但是田中还是站得端正,说话也一本正经:“前几天听闫培春科长说刘军长身体不舒服,要不我替你检查一下?”

    刘军长指了指沙发,让田中坐在沙发上,然后他自己也走过来跟田中并排坐在一起。

    田中又站起来,说:“刘军长稍等,我去拿听诊器。”

    刘军长拉得田中坐下,拿出一张救济报表交给田中,田中接过来看得明白,上面填写着三百元的生活救济。这样的救济田中过去已经领过几回。国民军对田中还是额外照顾。

    田中把报表叠好,装进衣兜内。又要往起站,刘军长说:“不急。告诉你个变故,昨晚,隆福楼酒店死了一个人,据说是个RB商贾。死人还在隆福楼酒店停着,你去检验一下,把死因写一份报告。然后,委托田中队长按照RB人的习俗埋葬。一切费用由军方承担。”

    岂料田中静静地坐着,显得木讷,好像死者不是他的同胞,有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田中说,说得非常缓慢,前些日子他去岳父家,看见岳父家来了一男一女两个RB商贾,那两个男女主要做文物赝品生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双方装着互不认识。后来那女的看上了鲁艺,跟鲁艺结婚。男的去河东几个月没有回来,什么时候回来的田中并不知情。田中还说:“作为医疗队长,我有责任把死者的死因查清。但是埋人我就不参与了。战争,作为交战的双方死人都很正常,战争不死人才是怪事,不过刘军长我从咱俩的私人关系考虑,告诉你个事实,昨晚死的那个人肯定是自杀,RB人秉持的是不成功则成仁的精神。”

    刘军长非常吃惊,这么说来田中已经改变了初衷?据说被RB鬼子武装起来的伪军比鬼子们的正规部队还多,中国人为什么没有那种不成功则成仁的精神?

    算了,许多事不宜深究。刘军长还是非常佩服田中。原来考虑田中听到同胞死亡,会暴跳如雷,会痛不欲生。想不到田中这么冷漠,这么冷静。战争,摧残的不光是人的生命,还有人的观念、人的精神。

    刘军长站起来,跟田中握手。想说什么而没有开口。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在高背椅上,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态:“尸检报告必须三个人以上签名。”

    田中立正、敬礼,回答:“是!”向后转,正步走出刘军长办公室。回到医疗队,带上白手套、口罩,带着几个中国医生,来到隆福楼酒店,大家只是把死者翻过来看看,然后在标明“自杀”的尸检报告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一副棺材就停放在隆福楼酒店的楼下。

    一切都按部就班,回到医疗队,田中非常和蔼地对中国同行说,他有点不舒服,想回家休息。

    回到那幢四合小院,这里才真正属于田中的领地,田中有一间静坐的独屋,那间屋子卢秀蓉和她的一双儿女不准进入。天热,田中脱掉上衣,穿一件洁白的衬衫,独自进入那间屋子静坐,好长时间不见出来,出来时卢秀蓉惊奇地看见,他的丈夫田中洁白的衬衫上沾满血渍!

    闹不清田中为什么要自残?也许他用这种方式来悼念死亡的同胞。但是他大可不必那样,田中在中国人面前可是一副谦谦君子的神态!

    人都有二重性,但是不会像田中表现得这样明显。卢秀蓉帮助丈夫脱掉衫子,前胸的肌肉被十指抓破。卢秀蓉哭了,泣不成声:“田中,有什么想不开可以对我说,大可不必那样。”

    田中非常和蔼地抚摸着爱妻的头,说:“现在好多了,别问为什么,我也不清楚,咱爸(田中把卢师傅叫爸)家里的那个RB男人昨晚死了,中国有句成语叫做兔死狐悲。心里憋闷。”

    卢秀蓉非常吃惊,几乎是脱口而出:“会不会把咱爸牵扯进去?”

    田中安慰妻子:“这倒不会。吃完饭咱们过爸爸那边走走,我还想见见我那位女同胞,RB人跟你们中国人有区别,RB人性格刚烈,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叫做残暴。”

    那是盛夏的傍晚,西沟畔要比城里边凉爽,田中穿着少校的军装,谁也看不清他的内伤,一家四口来到卢师傅家里,看不见周红霞和鲁艺,卢师傅指了指隔壁院子,说两口子在那边,一整天没有看见过来。

    大家都知道昨晚周宏利已经死亡,周红霞只说了一句:“周宏利是死于自杀。”看来自杀在RB很盛行,RB人想不通就自杀。周红霞说她很累,想休息一下,鲁艺当然不敢离开自己的妻子,整整一天守在那个东洋女人的身旁。那个女人不哭,也看不出有多大悲伤,只是静静地躺着。

    田中进来,非常和气地对鲁艺说:“我想跟周红霞出去走走,希望先生能够答应。”

    鲁艺点头,鲁艺求之不得。虽然说战争年代死人很正常,但是生命没有回头路,对待死亡不应该那样草率。鲁艺希望田中给周红霞做做工作,说老实话鲁艺有点担心有点害怕。

    周红霞起床,很自然地挽起田中的胳膊。两个人就站在瓦盆窑的窑顶上,像一对情侣,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不知道他们说啥,反正说了很多,一直到天黑了很长时间,田中和周红霞才从瓦盆窑顶上下来。卢师傅早都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周红霞一整天没有吃饭,这阵子可能饿了,端起饭碗狼吞虎咽。吃完了,抹抹嘴,说:“谢谢田中君,我想通了。”

第1017章

文秀从郭宇村回来以后,有所收心,对鲁艺的思念和追求愈来愈淡,没有就像过去那样不顾一切。以后也就彻底断绝了跟鲁艺的往来。到后来听说鲁艺新婚,觅得新欢,虽然有那么一点淡淡的愁绪,却也很快释然。终究鲁艺不是自己的丈夫,你就是想得再多也是枉然。

    可是文秀怀上了鲁艺的孩子,并且把那孩子生了下来。过去那个年代养育一个儿子的成本不高,一只羊要放、一群羊也要放,一对夫妻养育五六个孩子是常事,没有人嫌弃孩子多拖累大,农村人秉持的是多子多孙多幸福的观念,文秀的两个孩子并不多。

    关键的问题是婆婆竹叶老看儿子媳妇怀里抱着的那个男孩不顺眼,常常在院子里指鸡骂狗,给文秀难堪。文秀没有了爷爷铁算盘支持,对婆婆还是有点害怕,加之她自己本身也没有做下什么赢人事,谁允许媳妇把野孩子生在自家炕上?所以每当婆婆在院子里骂文秀,文秀就抱着小儿子坐在屋子里不吭声。文秀心大,骂人不疼,我听见装着听不见,时间一久,那一天听不见婆婆的骂声文秀还有点不习惯。

    一个人一个想法,一个人一种心态,文秀其所以能够在婆婆的骂声中稳坐家中不心慌,抱着个野生儿子不害羞,关键的问题是李怀德不嫌,李怀德不但不嫌弃,还见了小儿子特别喜欢。也许憨人的憨想法正确,那个九斤就是特别能吃,三岁的孩子比一个大人还吃得多,唯一学会了一个字,就是把竹叶奶奶叫“妈”,纠正了多少回都不行,见了文秀光知道哼哼。九斤跟着奶奶吃住,竹叶不嫌,竹叶奶奶见了心疼。

    不管怎么说一家人还是在一个锅里吃饭,心宽的人脸皮厚,文秀身懒、嘴馋,几乎是婆婆一个人做饭扫院,你骂你的,我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身子养得白胖,两只**像猪尿泡,走路颤颤地,竹叶越看越不顺眼。

    不顺眼也没有办法,谁让竹叶养了一个憨憨儿?为了这个野生儿子竹叶曾经找过他大伯李明秋,看起来李明秋有意推辞,不愿意过多地参与。竹叶也是一个要强的女人,既然他大伯不管就不再去找,整天在院子里想着法儿出气。

    那天早晨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正吃饭时九斤屙下了,这在当年的农村属于常见,一般儿子屙屎妈妈收拾理所当然,可是那文秀坐下就是不动,奶奶竹叶一边给九斤擦屎一边嘴里不三不四地唠叨:“把他大生下不管,好像给我生下个儿!”

    李怀德正在吃饭,有点听不下去,不替妈妈说话,反而编排娘的不是:“娘,我听人说,李娟不是我姐,我应该叫姑。”

    竹叶正在给孙子擦屁股,听得这话立刻怔住,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憨憨儿子这句话让竹叶心跳气短!即使别人也只是背后议论,好像记得那一年李娟这样诘问过娘一回,竹叶心里一直难以释怀。

    你说这儿子不憨,见了野孩子比见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还亲。你说这儿子憨吧,竟然敢当着娘的面揭娘的短!而且这不是一般的揭短,这简直是给人的伤口上抹盐!

    竹叶把孙子的屁股狠狠地拍了一下,把盘子里的饭菜端起来摔到地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大哭大喊:“人家养儿为防老,想不到我养了一个憨憨!你俩口子干脆把老娘弄死,弄死了你们就活得自然!”

    文秀不恼,也不得意,反而埋怨怀德:“你看你,谁家锅底没黑?娘肯定有她的难处,你说那话让娘以后怎样活人?”

    竹叶听出文秀的话味不对,越发感觉到委屈,大喊一声:“我不活了!”一头向水缸撞去,文秀眼疾手快,一下子从身后把娘抱住,反过来劝娘:“娘,咱们女人由不得自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这也不知道是给娘熄火还是点火,让那竹叶无地自容。如果这阵子怀德说俩句软话也许事情还不会那么糟糕,岂料那怀德索性跳下炕,顺大门走了出去。炕上小儿子哭了,文秀去抱小儿子,竹叶心一狠,一头撞在水缸上。

    其实李怀德并不是甩下不管,李怀德是去药铺叫姐夫和姐姐。这一家人谁都可以任性,唯独大家见了郭全中有点尊重,少年老成的郭全中为人处事比较讲道理,说话做事还是有点威严,以前家里闹矛盾都是谁不服谁,唯有姐夫一来大家都不出气,这也许就叫做一物降一物。

    郭全中对李家还是比较感恩,当年爷爷在世时看这个家里没有一个男人顶天立地,因此上把整幢药铺交于女婿郭全中经营,岂料郭全中的媳妇李娟本身对爷爷和妈妈有气,觉得她的出生名不正言不顺,心里感觉委屈,对待娘家人若即若离。近年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李娟还是听从了郭全中的劝告,对待娘家人的态度有了一些变化。

    郭全中不敢怠慢,跟着妻弟李怀德赶回李家宅院,只见岳母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文秀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婆婆的头,憨憨九斤手里抓一把屎,正往嘴里填。

    李怀德把娘抱到炕上,郭全中给岳母检查,感觉中岳母不太要紧,只是头皮有点擦伤。这样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几次,竹叶并不真心想死。

    停一会儿竹叶醒过来了,还想继续闹事,一看女婿站在旁边,也就不再说话,眼睛闭着,眼角流下两行泪珠,好像叫了一声:“全中。”

    全中听见了,把耳朵搭在岳母的嘴上,听见岳母在说:“我想到你家住几天。”

    这是最好的办法,双方的矛盾需要缓冲。郭全中让李怀德把老人背上,早晨凤栖街上的人不太多,也没有人关心别人的家长里短和疾苦。李怀德把娘从后院背进去,药铺的后院还有几间空屋子,原来郭子仪收购、存放药材,这多年不收购药材了,房子基本上空着。

    李怀德把娘放在躺椅上,看姐姐李娟的脸色很难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处世哲学,每个人对待同一件事都有不同的处理办法。李娟从来见不得娘家人,更见不得亲娘。一看怀德把娘背进屋子,心里头就涌出一股无名火,怀德放下娘转身就走,李娟把娘好一顿奚落:“你都不想想,快六十岁的人了,还能再活多久?又跟儿媳妇闹事,对不?自己顶一头屎,还嫌人家的屁臭!嫌文秀的小儿子不正经,都不看看你的儿子,瓷怂加憨怂!(相当于笨蛋)”

    竹叶突然感觉到,女儿家里还不如儿子家!来了几个病人,郭全中正在前堂给病人诊脉。竹叶站起来,摇摇晃晃,说了一句:“李娟,我算把你看清了,今生今世,我都再不进你家门!”

    竹叶从后院走出药铺,走到大街上,看凤栖街两边的房子即将倒塌,心想,不能死在大街上,无论如何要死在儿子家!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好容易走到自家巷口,再也挪不动了,倒在地上。正好李明秋出来,看见兄弟媳妇,也顾不得忌讳,把竹叶抱起来,抱回她家。那文秀乖巧了许多,把婆婆扶到炕上,服侍得娘睡好。

    李明秋不走了,感觉叔叔家的事他不管不行了。家里没有别人,李明秋威严地对文秀大吼一声:“你给我跪下!”

    竹叶醒来了,看文秀跪在地上,浑身筛糠,哭着央告:“我再不敢了。”

    竹叶灵醒着,竹叶不糊涂。竹叶哭着说:“他大伯,咱那个李娟比文秀还坏,你给咱去把那药铺收回来!”

    李明秋手执一根杠椽,雄赳赳气昂昂走进药铺,还没等郭全中两口子反应过来,不由分说把药铺打得稀烂,然后立催郭全中和李娟:“老子把药铺收回,你俩给我滚蛋!”

第1018章

李明秋虽老,雄风犹在,凤栖镇没有人敢跟李明秋论理。李明秋手执杠椽把郭全中俩口子赶出济世堂药铺,随即亲自给前门和后门贴上封条。

    郭全中心里清楚祸是妻子李娟惹起的,但是事到如今埋怨妻子已经没有必要。一家三口坐在济世堂药铺的台阶上,引来一大群人围观。

    年翠英跟郭全中虽然平时没有交往,但是遇到突发事件双方仍然互相帮忙,终究大家有那么一层关系,行为做事都能过得去。上一次年贵元受伤郭全中二话没说背上药箱前往救治,年贵元死后郭全中也适当买一点礼品探望年翠英嫂子。年翠英看见李明秋把郭全中俩口子赶出药铺当然不能不管,年翠英拨开围观的人把李娟和孩子硬拉到叫驴子酒馆后院。

    郭全中最初还不想跟上儿子和妻子一起进去,崔秀章出来,也不管人多人少,把郭全中连骂带劝:“小伙子,弓硬费弦、人硬费钱,别在大街上丢人显眼。跟我走,咱商量一个办法,你大伯李明秋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俩口子肯定做事失礼,惹大人生气。咱先给你大伯李明秋赔礼道歉。”

    郭全中看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感觉在凤栖城举目无亲,于是跟着崔秀章,垂头丧气地进入叫驴子酒馆。

    早有人把郭全中被李明秋赶出济世堂药铺的消息传到郭麻子那里,郭麻子听到后悲喜交集。其实郭全中就是郭麻子的亲儿子,凡是跟郭麻子熟知的人基本上表示认同。发生过的往事不会忘记,二十年前郭麻子在凤栖城里跟现今的刘子房一样,跺一脚满城晃荡。人官做大了都是一个德行,郭麻子吃喝嫖赌无所不能。鸨儿投其所好给郭麻子送来了山芍药,郭麻子就毫不客气地将牡丹红打发,却不知道牡丹红已经怀上了郭麻子的身孕。

    唉!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人痛心!后悔已经不管用,十五年后郭善人给儿子郭全中举行婚礼,郭麻子前去恭喜,潜意识里感觉到郭全中是郭麻子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根基!

    其实人跟人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灵犀链接,郭全中也知道郭麻子是他的亲爹,就是不肯相认,郭全中嫉恨郭麻子无情地将他们娘俩抛弃。以后郭全中虽然在众人的劝说和舆论的压力下跟郭麻子相认,但是几年来父子俩仍然保持那种不即不离的关系。郭麻子有时想孙子了,隔门缝探望一下,从没有跟孙子亲热过一回。

    人得意时容易忘形,落魄时就打回原型。郭麻子远没有刘子房那样的定力,郭麻子的情绪总跟上他一生的成败起伏,郭麻子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有时候也冷酷无情,就在前不久,郭麻子曾经指使一些泼皮把前来看望他的老班长打伤,郭麻子以为老班长已经死了,指使泼皮把老班长抬出凤栖城扔在半路上。

    可是郭麻子这阵子听说李明秋把郭全中一家三口赶出济世堂药铺,又觅回了一些人性。郭麻子知道李明秋并不在乎药铺那几个钱,李明秋的财富能买下一座凤栖城!郭麻子也知道亲家叔铁算盘的底细,铁算盘在世时两个人常在一起谝闲,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谁也不会揭谁的老底,相安无事就好,铁算盘甚至还当面训斥孙女女婿郭全中(应该是女儿女婿),儿子不认老爹天理难容!

    总担心读者批评作者重复,有些事不重复难以衔接。小小的凤栖城积淀了太多的陈年往事,有些事环环相扣紧密相联。天热,郭麻子在院子里撑起了太阳伞,把炕桌搬来放在院子内,自己躺进躺椅里,让酸葡萄跪在蒲团上为他烧泡。这几年烟花巷的生意做得非常顺利。即使每过一段日子烟花巷都要抬出死人,但是郭麻子有恃无恐,谁也不敢找郭麻子的麻烦,郭麻子还有邢小蛮这个后台。

    郭麻子心想,郭全中那个碎崽娃子太嚣张,这几年把他这个老大(爹)就没有放在心上。让郭全中一家几口受一受磨难也好,不然的话小伙子老不知道天高地厚!

    郭麻子不急于去找李明秋说情,心想李明秋不会不给他面子。郭麻子想等几天,等郭全中亲自上门来求他这个老爹。可是酸葡萄的一番话提醒了郭麻子,让郭麻子幡然醒悟:“掌柜的,我看你还是主动一些,现今不是儿子有求于咱,而是咱有求于儿子,这件事如果处理好了全中会对你感激不尽,咱们这阵子图啥?儿子孝顺咱,咱有头有脸,儿子不孝顺,咱挣那麽多钱干啥?”

    郭麻子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这件事是拉近父子们之间关系的最佳契机,假如明天李明秋想开了,济世堂药铺重新开门,郭麻子就失去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郭麻子捱到天黑,穿一身府绸衫裤,拿一把折扇,踢啦着没有后跟的拖鞋,出了烟花巷,优哉游哉地来到李明秋家大门前。门虚掩着,郭麻子推门进入院内,上屋有人说话,好像来了客人。郭麻子站在窗下偷听,原来是全中媳妇李娟和年翠英。郭麻子知道两个人的关系,两个女人是名义上的妯娌。好像那李娟还有点不服气,跟他大伯据理力争,说什么爷爷在世时把那药铺交给郭全中和李娟经营。李明秋气急,大声呵斥道:“你说你爷爷把药铺交给你经营,有什么证据?拿不出证据就滚!”

    李明秋把两个女人赶出屋子,两个女人也不敢回头,迅速走出院子。李明秋随即把大门关上,一回头,身后站着郭麻子。

    李明秋满脸讥讽:“哎呀郭兄,可能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了吧?看样子混得不错,春风满面。”

    郭麻子听出一点话味不对头,反唇相讥:“郭某哪能比得上李兄,李兄伸出一根手指头比郭某的腰粗。”

    不管怎么说李明秋还是给郭麻子留点面子,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进屋坐。”

    郭麻子也曾经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能受得了李明秋的奚落?进屋坐下仍然架子不倒,还以为他是过去的郭团长:“李掌柜,郭某来问问你,你那药铺值多钱?郭某想把你那药铺盘下。”

    李明秋不恼,以李明秋的智力,对付一个郭麻子绰绰有余。李明秋说,一字一顿:“其实人活一生就是那么回事,这阵子想开了是不?你把那药铺盘下让谁继承?是不是想给郭全中留下?你父子俩还没有滴血认亲。”

    这话够损!郭麻子可没有李明秋的韧劲。大烟产生的幻觉让郭麻子发疯:“李明秋你猪吃桃核到人(仁)上几天?你不要手背擦尻子图自己方便!你猪尿脬打人虽然不疼臊气难闻。你揭人家的老底,你儿子媳妇侄儿媳妇都生下杂种!”

    想当年郭麻子李明秋还有杨九娃,这凤栖三条恶棍曾经是拜把子兄弟,在凤栖横行霸道,现如今只剩下两条,今晚上这是怎么了?两条恶棍像狗那样互相撕咬!要是过去郭麻子绝对活着从李明秋家里走不出去,李明秋的身上也背着数不清的人命。满香不在家,这阵子急需要一个人从中间给他们解脱。李明秋咽下一口唾沫,强咽下满腔怒火,心想你郭麻子算个什么,金狮子不跟泥猪斗!李明秋冷笑一声:“我哪里能比得上郭团长,郭团长把他仅剩下的一个兵还要打死在他家的门口!”

    郭麻子猛然灵醒,李明秋是给老班长报仇。那一天郭麻子主要是生气老班长张口骂人,心想我好赖给你当过团长,你骂我驴日的有失人格!

    郭麻子又想,他如今无权无势,斗不过李明秋,李明秋伸出俩个指甲盖一挤,郭麻子就跟死虱子一样,只剩下一张蔫皮!郭麻子以进为退:“行了,李明秋,我死到你家你还得赔一副棺材,郭麻子这张老脸不值钱,我还想多活几天!”

    郭麻子告辞。

    李明秋说了一声:“不送!”

第1019章

自从兄弟年贵元死后,年翠英深感她一个女人势单力薄,根本不可能跟任何人争斗,特别听到年贵元是被刘军长亲自打死以后,彻底断绝了替兄弟鸣冤报仇的念头。那一次邢小蛮在酒馆后院对女儿郭文秀欲行不轨,被年翠英稍施计谋成功化解。按辈分年翠英把邢小蛮叫姑父,年翠英的公爹是四愣子的大女婿,邢小蛮是四愣子最小的女婿,虽然两个女儿年纪相差三十多岁,而且屈满盈从来没有见过大姐姐的面,但是辈分不能乱,首先四愣子认年翠英这个外孙媳妇,舅舅屈志田还是看在两家老亲戚的份上,把外孙女郭文秀招收到县政府当了一名职员。

    追根究底,小小的凤栖城几乎家家连亲,跟刘备自称他是刘皇叔一样,有些亲戚关系已经淡薄如水,如果不遇大事相互间也不甚往来,遇到过不去的坎儿才记起那些老亲。

    年翠英诚心想给郭全中帮忙,为的是相互间有个照应,虽然那种叔嫂关系差强人意。如果按照崔秀章的想法事情也许不难解决,崔秀章的意思是他跟郭全中一起,买点礼品去给李明秋道歉,然后让郭全中跪下给岳母和伯父磕头认错,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只要李明秋和竹叶把气消了,事情也许就有转机。

    可是那李娟不服,因为爷爷铁算盘在世时明确表态把济世堂药铺交于孙女和孙女女婿经营。年翠英也感觉李明秋用棍棒把李娟两口子赶出来没有道理,于是两个女人身先士卒,天黑以后去跟李明秋论理,岂料李明秋根本不买账,三言两语把两个女人赶走。

    年翠英带着李娟慌慌张张逃出李明秋家院子,这个要强的女人首先想到的是:在凤栖城李明秋究竟怕谁?

    是呀,强权年代你根本没有地方去讲道理,只能以势压人。两个女人没有回叫驴子酒馆,而是来到四愣子家里。

    小小的凤栖城没有什么秘密,四愣子也听说李明秋中午把侄女李娟一家三口赶出济世堂药铺之事。看见两个女人深夜来访,就知道跟济世堂药铺有关。不过四愣子乐意给年翠英帮忙,这个女人也不容易。李娟跟四愣子是双重关系,无论在娘家和婆家都把四愣子叫外公,反正这些亲戚关系若即若离若有若无,能赖上就行。

    四愣子耐心听完两个女人的申诉,当即表态:“大家都在一个街上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明秋也不是那种难缠的糊涂虫。明天我找小蛮去给明秋说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邢小蛮遵照岳父之托,开车来到李明秋家门口,故意按了两声喇叭。李明秋以为是亲家刘子房来了,慌忙迎出大门外,一看是邢小蛮。

    这两年李明秋对邢小蛮不错,每年都分给邢小蛮丰厚的大烟利润分成,可是李明秋瞧不起邢小蛮这个人,总担心邢小蛮惹祸,况且两个人也算连襟,李明秋在邢小蛮面前说话直言不讳:“槌子长一段路,开车作甚?还按喇叭,扎啥势!”

    邢小蛮也学会了几句官腔:“受人之命、替人消灾。邢某今日来是有公干。”

    李明秋看看车内,连司机都没有,这邢小蛮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看样子人不可小觑。不过李明秋知道,邢小蛮是在开玩笑。于是也开完笑道:“不知邢副军长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请——”

    两个人说笑着进入客厅,邢小蛮坐下,先不忙着说事,问道:“姐夫,今天喝什么酒?”

    李明秋却假装一本正经:“喝酒影响公务,说吧,有何贵干?”

    邢小蛮叹一口气,说:“受老泰山之命,前来当说客,还不是为了姐夫把侄女赶出药铺之事。”

    李明秋嘿嘿一声冷笑,问道:“再有其他事没有?”

    邢小蛮一副痞相:“咋啦?莫不是眼睛里揉进了碌碡?要不要兄弟帮你拽出来?”

    李明秋却一本正经:“兄弟,亲戚饭吃得,亲戚事管不得。本来屁大个事,主要是想教训那俩口子不要不知道天高地厚,谁知道昨晚到现在说客盈门,好像李明秋做下失礼事了,让人不可思议!你要再说这件事,我立刻把你赶出门,你要不提这件事,咱俩喝酒。”

    邢小蛮立刻随声附和:“不提不提,咱胸前挂笊篱操得哪门子心!喝酒喝酒,兄弟陪姐夫一醉方休。”

    这些日子李明秋也过岳父家里混饭,好酒还有几瓶,就是没有下酒菜。邢小蛮兴冲冲来到叫驴子酒馆,崔秀章问:“咋样?”

    邢小蛮含混其词:“还没说到话上。”

    崔秀章把几样下酒菜装进饭阖里,让邢小蛮提上。邢小蛮要付款,崔秀章无论如何也不收。邢小蛮出门时对郭全中做了一个鬼脸。

    凤栖只有一家药铺,江湖郎中到不少,但是大家对郭全中还是比较信任,有些人前来看病,看见药铺门口贴着封条,一打听才知道是李明秋所为,许多人不明就里,大骂李明秋不是人!济世堂悬壶济世,应该说比寺庙还重要,药铺关门等于置病人于死地!有人替郭全中打抱不平,找李明秋论理,来到李家巷一看李明秋宅院门口停一辆小车,谁也不敢破门而入。那郭全中也会做事,索性搬一张桌子放在济世堂药铺对面,为前来看病的人免费诊脉开处方。

    国民军的医疗队也为老百姓定时义诊,那一天有人看济世堂药铺不开门,就去医疗队那里看病,田中感觉奇怪,医疗队一个月只义诊那么几天,平时并不给老百姓看病,一般是到遇集的日子在大街上支几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几十种常用的西药,老百姓看病排队。因为是军队,平时没有人敢到医疗队来看病。可是那天闯进医疗队看病的老百姓很多,病人们告诉田中,李明秋给药铺贴了封条。

    田中跟李明秋也很熟悉,田中来凤栖最初就在济世堂药铺坐堂应诊,田中的媳妇还是李明秋做的媒人。田中不去思考李明秋为什么要强行将药铺收回,田中考虑郭全中是个人才,借这机会把郭全中招揽在自己的麾下。

    田中直接去找刘子房军长,谈了自己的想法。刘军长思考了一阵,说:“这件事必须慎重,搞不好伤了大家的感情,首先要了解李明秋的本意。我想我那个亲家并不是那样莽撞的人,这件事我无法表态,我的本意是顺其自然。”

    可能是人不亲行亲的关系,田中想把这件事关心到底。田中也是一个心里搁不住事的人,田中招呼中国同行给病人看病,然后亲自来到李明秋家里。

    田中看李明秋家门口停一辆小车,隔窗子看邢小蛮在屋子里跟李明秋喝酒,田中跟邢小蛮有过节,站在院子里把李明秋喊出屋子。

    李明秋看田中来了,立刻明白这还是为了济世堂药铺的事情。心里感觉窝囊,药铺才关门一天,值得这么多人关心?不过李明秋对田中也很客气,知道田中跟邢小蛮对火不吹(有矛盾),把田中请到另外一间屋子,耐心地听田中叙述。

    田中说话直来直去:“今天凤栖老百姓全到医疗队看病,一打听才是济世堂药铺关门。田中不想追究关门的原因,只是想问问李掌柜,郭全中是个人才,李掌柜如果决心解雇那个人,我想把小伙子招收进医疗队。”

    李明秋苦笑,这真是裤裆放屁,两岔!不过李明秋对田中无法发火,只是说:“你先去上班,让我想想。”

    李明秋把田中送出院子,看巷子里站着许多人,有些人李明秋认识,问道:“你们干啥?”

    那些人回答:“我们看病,看见药铺关门,想来问问李掌柜,啥时候开门?”

    李明秋心想,平时药铺没有这么多人看病,肯定是有些人趁火打劫,来看李明秋的热闹。凤栖老百姓闲得无聊,爱起哄。

    李明秋还没有想好怎样回答这些起哄的群众,侄儿媳妇文秀站在李明秋身后,颤颤栗栗地说:“大伯,我妈叫你。”

    李明秋急急忙忙来到隔壁院子,走进竹叶住的屋子,看屋子里还有几个客人,不用说又是那些来看病的老百姓,有的人确实手里拿着药方,声称他们没有地方抓药。

    竹叶还在炕上躺着,撑起身子,替女儿女婿求情:“他大伯,谁家牛犊不顶母(形容儿女们顶撞老人)?是不是先让药铺开门?”

    李明秋一脸无奈,心想这是背着儿媳妇过河,出力不讨好,还落得众人嗤笑!李明秋走出屋子,站在院子里喊道:“你们爱咋地就咋地,你家事老子再不管了!”

第1020章

有些事只是传说,笔者也没有见过。比如郭宇村的老婆尿尿沟,确实有一股泉水从两块石头的缝隙流出,泉水清澈,夏天凉爽、冬天不结冰,常见一股氤氲之气萦绕在泉水周围,群山翠绿,如临仙境。

    可是龟蛇同居一穴的典故笔者只是听说,从来没有见过。老一辈人传得神乎其神,说那龟蛇就是黄河的灵魂,保护着黄河两岸的子民风调雨顺。差不多黄河两岸的每一幢村子都有龟蛇洞,乌龟和蟒蛇住在山洞里呼风唤雨。

    据传,公元一九四四年的古历八月初,距离RB鬼子投降大约还有一年左右,郭宇村的男女早晨起来打开大门,看见了龟蛇共舞。无数条蟒蛇萦绕在两条巨蟒周围,在半空里翩翩起舞,无数只乌龟沿着官路,在两只老龟的带领下不停地扭动。

    那是一种奇特的自然现象,一万年一遇。现今八十岁以上的老者说得非常肯定,确有其事!中华民族的苦日子快到头了,社会将要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变更!

    也许是臆想,人们把对美好日子的期待寄托在奇特的自然天象,可惜当年没有手机,连一台照相机也没有,这种传闻只能随着岁月的流失而逐渐消弭,因为谁也不会相信!

    可是笔者却常常感动得流泪,并不在于传闻的真假,而是有感于人们那种纯真的渴望,龟蛇隐喻着什么?不言而喻,神话的魅力就在于她寄托着某种诉求。

    那天,疙瘩刚刚参加了狮泉镇姜秉公的婚礼回到郭宇村。有些事连疙瘩也无法理解,姜秉公纳一房小妾并无异议,就像靳之林喝人奶一样,不需要公开声明。可是姜秉公这样大张旗鼓地广发请柬,邀请所有的亲朋好友前去恭贺,场面如此奢靡,让人不可思议。

    可是大家只是心里想想,即使在下边也没有人私议,就连刘子房军长都佩服姜秉公的为人处事,谁也不会给姜秉公的脸上抹黑。

    快到中秋了,天气仍然酷热,疙瘩也学会了享受,在中间院子内搭一凉棚,把茶桌和躺椅搬到凉棚内,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绕膝,小妾张芳琴一身绸衣绸裤,坐在疙瘩旁边,一把折扇在手,扇凉的动作悠闲而略带夸张。

    几个身背卡宾枪的国民军士兵出现在歪脖树下,士兵们首先向在树下守望的红衣女人询问了一阵什么,然后来到疙瘩门前,被保镖林丑牛挡住。

    为首的军官彬彬有礼,声称他们是山下炮团的驻军。有要事要跟疙瘩商议。

    林丑牛进去禀报,疙瘩亲自出了大门迎接。虽然大家比邻而居,但是这几年很少来往,主要是刘子房军长纪律严明,严格禁止簸箕掌驻军跟当地老百姓接触。其原因也很明显,不准炮团的官兵沾染大烟。

    疙瘩把那几个士兵迎进客厅,安远进屋泡茶,稍坐,为首的军官说明来意:“部队早晨在黄河岸边巡逻,发现三个昏迷的老人,军人们对老人实施了救治,老人们醒来了,主要是饿昏,好像身体极端虚弱,目前正在簸箕掌团部休息。老人们交待,他们是郭宇村人,一九三七年正月协助郭麻子东渡黄河,被RB鬼子抓到转马沟煤矿挖煤。他们也想象不来鬼子们为什么要将他们放走,三个老人不了解内情,白天不敢在贤麻镇出现,晚上悄悄来到黄河渡口。可能是回家的欲望过于迫切,凫水横渡黄河,幸亏被巡逻的士兵发现。”

    疙瘩静静听完,好像傻了一般。岁月虽然无法生根,却能给人留下隽永的记忆,快八年了,当初郭宇村虎虎生威的十七条汉子,能够活着回来的没有几个!郭宇村除过疙瘩,还有谁的家庭完整无缺?即使疙瘩也经历了九死一生,郭宇村的乱坟岗里增加了几十冢土坟!

    所有的表白都是多余,情到极致人就容易麻木。疙瘩一言不发,走出自己的宅院,走到官路上,突然发疯了一般,撒腿朝黄河岸边跑去。好像那消息传播的极快,郭宇村几乎所有的大人孩子瞬间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在田间割烟的男女把烟罐罐顺势放在地上,大家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狂奔,那是一种跟时间赛跑的竞争,谁也不甘落后,好像黄河岸边在举行万年不遇的盛会,佛祖莅临人间,诠释灵魂不灭的秘密;好似王母在举行蟠桃盛宴,大家争抢九千年成熟一次的仙果;更好似龟蛇共舞,黄河儿女迎接久久期待的盛世!

    欢迎的仪式却相对平静,郭宇村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依稀记得郭全发、青头、谷椽的面容。三个人躺在担架上,身上盖着白色的军用床单,如果不是那床单微微抖动,看起来跟死人一样。大家站在院子里,一言不发。

    炮团团长介绍:这三个人发现时,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黄河水冲光,团长出于人道,给三个乡亲每人发了一套旧军装。

    躺在担架上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撑起身子,冲大家点点头,又重新躺下,可能他们太累,觅回的生命还来不及享受回到故土的欢乐。

    疙瘩走到担架前,把每个人抱了一下,然后清了清嗓子,说出的话有点干吧:“青头、全发、谷椽,你们能活着回来,就已经不错。郭宇村不论发生了什么变故,三位老哥都必须承受。”

    值得庆贺的时刻,却平静地出奇。也许,三个从鬼门关回来的老乡根本就没有听清疙瘩在说什么,也许,三个人还没有认出疙瘩,他们从郭宇村走时疙瘩还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土匪小头目,虽然在一起长大,相互间极少往来。

    五里山坡,承载着一种沉思、一种凝重,一股人流,在山坡上涌动,周围的树林子静极了,连鸟雀子也屏声静气,几个人抬着担架在缓慢地行走,害怕惊动了归来者的鼾声。

    歪脖树下,站着王世勇和他的两个儿子,站着豆瓜和他的媳妇,王世勇跟疙瘩握手,表示歉意:“河东游击队知道消息很晚,他们赶到黄河岸边,三个人已经过河。”

    疙瘩点头:“回来了就好。”

    当晚,青头被蜇驴蜂和她的两个女儿女婿抬回茅屋,睡在老宅院的土炕上,享受妻子的抚摸。

    谷椽被他的两个儿子谷凤谷鸣抬回家,享受天伦之乐。

    郭全发由于儿女们都不在身边,老宅院的房屋已经破烂不堪,只能暂时住在疙瘩家客厅。

第1021章

恍惚中梦游了一夜,脑海里总也驱逐不去转马沟煤矿鬼子们杀人时那血淋淋的场面。青头早晨睁开眼,明亮的太阳从窗子外挤进屋子,弄不清此地何地、今晨何时,失忆的大脑找不到链接的支点。猛然间看见三个孩子坐在青头的旁边,稚嫩的口腔含混不清地喊着:“爷爷——”

    记忆的碎片在聚拢、链接,终于觅回了一些失散的记忆。回家了!回到了昼思夜想的家!五十岁的青头不会有文人墨客那种百感交集,只是感觉肚子酸酸滴,想哭。看老婆张凤和两个女儿在地上忙活,屋子里收拾得跟他走时一样,纤尘不染。这是张凤(蜇驴蜂)的特点,常年衣服穿得整洁,头发梳得油光,任何时候身上看不到一处污点。

    青头没有儿子,炕上的三个孩子肯定都是外孙!孩子们没有见过青头,认生,又感觉好奇,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这么一个爷爷?

    眼睛有点模糊,紧接着便有泪水流出。难为你了,张凤!你替青头守着这个家,守着青头一生中唯一牵挂的地方。感激这个词儿已经显得乏力,剩下的岁月青头决心弥补,弥补这八年时间欠下老婆的所有!

    两个小伙子进来,屋子立刻显得狭窄,看样子好像是弟兄俩,八年不在家,青头不敢造次。看小伙子给地上铺一只褡裢,紧接着跪下面朝青头磕头,口称青头为大大(爹爹):“大大,我俩是你老人家的女婿,给你老人家磕头了。”

    青头裹着被子坐起来,感觉中有点头晕,好像身上轻飘飘,嘴张了张,口里涩涩地,说:“孩子,你们起来吧”。

    蜇驴蜂拿出了青头在家时穿得衫裤,放在炕头,八年了,还叠放的那么整齐,那么干净。看样子蜇驴蜂知道青头总有一天会回来,把青头在家时常穿的几件衣服洗的干干净净存放在柜子里,就等着青头回来的这一天。

    人对人的感情往往显现在细微,青头被感动了,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和蜇驴蜂的过去……尽管那些回忆并不完整,可是令人久久地回味。孩子们都在地上站着,五十岁的青头突然感觉羞涩,他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慢慢地穿衣。衣服穿好了,青头想小解,下炕时有点头晕。两个女婿赶紧把岳父扶住,院子里的阳光刺眼,青头突然对着万里晴空大喊:“回来了,我他娘的终于活着回来了!”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正吃饭时疙瘩进来,提一瓶好酒,把瓶盖子用牙齿咬开,也不上炕,站在地上。蜇驴蜂家没有酒杯,文爱拿来两只碗,疙瘩给碗里倒了一些酒,然后跟青头碰杯。碰完杯后抹抹嘴,说出的话也很直白:“青头,咱们是邻居,穿开裆裤一起玩大。兄弟叮咛老哥一句,发生过的往事不是某个人的过错,还是我昨天说的那句话,郭宇村无论发生了什么变故,老哥你都应该接受。”

    容不得青头再问什么,疙瘩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面对青头抱拳:“过几天你们三个老哥身体完全恢复过来,疙瘩再为你们接风洗尘。”

    青头弄不明白疙瘩说此话的意思,用眼睛看了看张凤。蜇驴蜂脸颊微红,说话含混其辞:“掌柜的,纸里包不住火,有些事我会慢慢地告诉你。”

    吃完饭两个女儿女婿都去割烟,屋子里只剩下老俩口和三个小孩。大一点的男孩突然把张凤叫“娘。”让青头心里为之一惊,看来吃早饭时疙瘩叮咛的话里有话,青头心里涌出的不光是疑惑,还有一种酸楚。

    不过疙瘩的话还是起了作用,刚刚回家的青头没有立刻对蜇驴蜂表示质疑,还是让这种重逢的感觉多保持一段时间,不论这个社会怎样污浊不堪,青头希望他的媳妇纯真。

    可是这种和谐很快就被张凤打破,夫妻俩对坐,张凤摸了摸大一点的男孩的头,说得自然而平静:“青头,刚才,疙瘩已经把话说得非常直白,我想长疼不如短疼,索性告诉你一个事实,这个男孩,是你走后,我跟其他男人在一起混下的……”

    青头是那种不长胡子的男人,脸上清癯而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嘴角抽动了几下,参禅般地出神入定。

    这样的人比暴跳如雷更可怕,因为他受的是内伤!

    张凤看青头久久不语,一向自信的女人心里也有点胆怯,她不敢继续往下说了,拉起了哭声:“你走了,我们母女五个首先要活命。”

    青头喉咙里咕噜了一下:“我想知道全部。”

    张凤是女人里边的佼佼者,不然的话李明秋绝对不会看上张凤这样一个半老徐娘。张凤向来说话做事干净利落,可是那青头好像一个判官,用一种无声的威严让张凤的心里忐忑不安,击溃了张凤的心理防线。

    张凤开始语无伦次,说了大女儿文秀、二女儿文慧不幸的婚姻,隐瞒了在郭全发家宅院内母女俩遭遇国民稽查队凌辱那不堪入目的一幕,还隐瞒了跟顾俊山那一次失败的婚姻。女人,还必须活一张脸面,特别是面对相濡以沫的丈夫。但是在长安跟李明秋萍水相逢不可能隐瞒,张凤可以说她是被动,被逼无奈,但那是事实,并且有了后果,几年来张凤一直接受李明秋的接济。

    青头突然大吼:“不要说了!”

    还没有等张凤回过神来,青头把张凤扑倒,撕破张凤的上衣,咬张凤的脸、咬张凤的脖子、咬张凤的前胸!三个孩子害怕了,哇哇直哭。

    张凤、八年了,我其所以能够活着回来,就是心仪里有你支撑!

    张凤、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那个扎着羊角辫,跟男孩子一起疯的蜇驴蜂!

    张凤、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你没有变,心里还有我,这就足够!

    张凤、发生过的一切我都能够承受,那不是你的过错,是这个时代打在我们身上的印记!

    张凤、往后,属于我们的日子过一天就会少一天,好好活着!

    突如其来的山雨悄然降临,文英文爱和他们的丈夫浑身淋得湿透,撞开屋门,眼前发生的一幕使得四个孩子惊呆,只见爹爹跟娘搂抱在一起相互间咬着,恨不得一个把一个吃进肚里。三个孩子躲在炕角,哭得泣不成声。

第1022章

谷椽回到郭宇村以后,棒槌又喜又悲,喜的是谷椽回来了,悲的是棒槌早都听说谷檩死在黄河东岸。

    三条汉子被抬回郭宇村以后,棒槌挤进人群,匆匆地看了谷椽一眼,然后怔怔地想了一会儿,看青头的两个女婿把青头抬进蜇驴蜂家里。两个儿子也在爹爹谷椽旁边站着,问娘:“娘,咱把我爹抬回?”

    可是棒槌却有些为难,棒槌的境遇跟蜇驴蜂不同,棒槌为她招赘了老班长,老班长可能还不知道郭宇村发生的大事,正跟米六一一起在离村子较远的地方割烟。郭宇村所有的人、甚至连月儿和秀儿都来看望从河东回来的三个幸存者,唯独不见老班长和米六一。也许两个老家伙并不知情,没有人埋怨,也没有人留意,唯独棒槌的心里好似刀割般的难受。

    棒槌说,脸上挂着泪珠:“孩子,要不然先把你爹抬到你们家里。娘不知道你爹回来,娘对不起你爹。”

    谷凤谷鸣什么都没有说,抬起爹爹就走,棒槌看担架走远了,又跌跌撞撞地撵了上去。棒槌亲自服侍两个孩子把谷椽抬上炕,看谷椽的脸上长满胡须,头发也好长时间没剃,好像一个活鬼,不由得又伤心落泪。

    贞子抱着呼风雨的女儿,肚子微微鼓起。贞子和婆婆棒槌相差二十多岁,命运相同,都是弟兄俩从黄河里救起,都是一个女人做了两个男人的妻子。但是贞子要比棒槌幸运,最起码贞子吃喝不愁,贞子还会生育。贞子也非常听话,听说抬回家的这个老人是两个丈夫的亲爹,贞子一手抱着孩子,一边蹲在灶火烧水,水烧热了,把孩子交给谷凤,把水盛进瓦盆里,端上炕,棒槌接过,给谷椽洗脸,洗完脸贞子拿出谷凤谷鸣的旧衣服,让婆婆给公爹换上,棒槌摆摆手:“别忙着穿衣服,你爹很累,让他歇会儿。”

    谷椽睁开眼,棒槌俯下身,流泪问道:“他爹,认得我不?”

    谷椽茫然,摇摇头、又点点头。

    棒槌亲自为谷椽烧了一碗拌汤,服侍谷椽喝下去,然后擦擦眼泪,离去。

    棒槌回到家,看老班长抱着抱养的、白菜的儿子,嘴里哼着小曲。

    老班长好像已经知道了棒槌的先夫回来了,脸上看不出任何关切,反而有一种得意的神色。八年前老班长也参加了东渡黄河那一场战争,也清楚棒槌的男人被RB鬼子掳到煤矿上做了矿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班长自从挨了郭麻子一顿狠揍,从凤栖城捡回了一条活命,蜕变得更加随意,把什么都不在乎,看样子刚刚过足了烟瘾,脸上微露笑意:“回来了?”

    棒槌早已经发觉老班长从凤栖回来后,跟白菜又在一起鬼混,这一次棒槌再没有伤心,棒槌已经对老班长厌倦,感觉到老班长心眼不正,几十年军旅生涯把一个好端端的人蜕变成畜生。正好借此机会将老班长打发,棒槌说,和颜悦色:“掌柜的,你可能已经知道我的男人回来了,明天我跟白菜说说,你们两个过在一起。”

    岂料老班长嘿嘿笑着:“不急,白菜一连死了几个男人,我嫌晦气。白菜的*窟窿比涝池还大,咥上没劲。我看上那个板什么(板兰根),娇嫩。你明天给咱撮合撮合。”

    棒槌一辈子没有对任何人发过火,此刻却怒火中烧!嘴里吐出连珠炮,直把那老班长砸晕:“老班长你也不尿泡尿照照自己,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牛吃桑叶不知道能结多大的茧!你屎壳螂拉车不知道能走多远!你给那板兰根当个爷爷还不错,你以为你是谁?”

    棒槌还嫌不解气,索性不管不顾,顺势拿起擀面杖,看起来像个夜叉,劈头向老班长打去,嘴里骂道:“老娘今夜就把你赶走!”

    孩子吓着了,哇哇直哭。棒槌稍一停顿,想把孩子抱起来哄哄。岂料进来一个女人,把孩子抱在怀里,转过身问老班长:“棒槌不要你了,你还不跟我走?”

    棒槌一看,原来是白菜。好像他们早有预谋。

    郭宇村就这样,有时,人跟人之间充满温馨,彰显了移民部落那种互相帮助的共性。有时却互相伤害,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

    白菜在前,老班长在后,摔门而去。临出门前,老班长回过头来,好像故意气棒槌一样,对棒槌摆手。

    棒槌不恼,如释重负。外边漆黑,儿子住的很远,不然的话,棒槌立刻就想把谷椽接回来!

    油灯结芯了,爆出一声脆响,这是亲人团聚的预兆。棒槌对着油灯傻坐,发生过的往事一幕幕,在棒槌的眼前显现。眼泪也特别多,不停地哭。

    哭了一阵子,擦干眼泪,开始收拾这幢她和谷椽谷檩共同生活过的老屋,把老班长所有的痕迹全部剔除,然后想想,开始做饭。熬好一锅红豆米汤,从院子里的菜园子摸黑拔了一颗萝卜一颗白菜,这几年郭宇村的日子能过,谁家都不缺吃喝。把馍笼取下来看看,蒸好的两面馍已经不多,又和了些麦面,为远归的谷椽烙煎饼,一切都安排妥当以后,睡不着,瓜婆姨等汉,傻等。

    天微亮,棒槌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两个儿子住的茅屋前,看一家人还在酣睡,又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久等,等一会儿爬到窗子上看看。好容易听到开门声,贞子出来倒尿盆。

    棒槌迫不及待地进屋,看两个儿子睡在老爹的两边,三个男人还没有醒来。棒槌就站在炕沿边,一双泪眼在谷椽脸上定格,生怕谷椽飞走。

    好容易等到谷椽醒来,棒槌语无伦次,说得急切:“昨晚,我已经把那个人赶走,我烧了一锅米汤,烙了些煎饼,他爹,咱们回屋。”

    谷椽伸了个懒腰,看了看睡在两边的儿子,经过一夜的休息,精神已经恢复过来。对棒槌有些冷淡:“我先在儿子这边住几天。你回去吧,过几天我过来。”

    棒槌没走,棒槌浸淫在重逢的喜悦之中,还没有听出来谷椽的弦外之音。从理论上讲,棒槌属于谷檩的婆姨,谷椽的媳妇真正是呼风雨,虽然外边传闻两个媳妇弟兄俩轮流使用,但是谁也没有见过。谷椽听说呼风雨快回来了,谷椽在等呼风雨,呼风雨比棒槌漂亮,又年轻。

    一连几天,棒槌都早早地过儿子这边,在儿子家吃饭。吃完饭两个儿子去干活,贞子抱着小女孩在院子里晒太阳,棒槌就跟谷椽在炕上啦闲话,谷椽总是萎靡不振,有一搭没一搭。终于有一天,棒槌突然间醒悟了,谷椽已经看不上棒槌,谷椽在等呼风雨!

    棒槌回家了,眼泪已经流干,只觉得心里发酸。这才是两头落空,感觉茫然。

    晚上,两个儿子过来了,谷凤谷鸣不嫌弃棒槌。儿子没有过多的安慰,只是说:“娘,我们养活你,你不要想不开。”

    棒槌不可能倒下,棒槌不想让白菜和老班长看她的笑话。棒槌提上罐罐到山峁上割烟,割烟比闷在家里畅快。

    夕阳西下,棒槌提上罐罐回家,看见自家屋子的烟囱冒烟,心里咯噔,是不是眼花?急急忙忙走进屋子,第一眼看见了谷椽!端坐在炕上,两个儿子和贞子在地上忙活。

    儿子告诉棒槌,呼风雨妈妈回来了,还带着已经失踪了一年多的丈夫嘎啦。夫妻俩把那小女孩抱走,临走前撂话,他们再不回郭宇村了,呼风雨跟谷椽的缘分到此结束。

    两个儿子劝说老爹,谷椽谷檩不在家这八年,就是棒槌把他俩养大。儿子跪下给爹磕头:“大呀!养育之恩比生育之恩重大,咱们本是一家人,棒槌就是我俩的亲娘!”

第1023章

恍惚中爷爷郭子仪回来了,从身后抱住郭全发,嘴唇搭在全发的耳朵上,由衷地夸赞:“发子,你比爷爷能行,一下子给爷爷弄出来五个(重孙子)!”

    郭全中睁开眼,睡梦中的爷爷隐去,看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仿佛传说中的天庭,仿佛进入了皇宫,真怀疑自己已经离世,灵魂在想象中的幻境遨游。

    这种虚幻很快就被打破,疙瘩进来,穿一身白府绸衫裤,随后跟进来一个女人,那女人郭全中也感觉眼熟。发生过的往事不应该忘记,场院的北边一摆溜三户人家,郭全发的四合院西边紧靠官路,东边就是青头,青头家再往东就是疙瘩家,这三家人坐落在村子的中心,可能是郭宇村最早的移民。

    虽然在一个村子同住,也不知道谁比谁年纪更大一点,相互间见面称兄。经过一夜的休息,体力已经基本恢复,郭全发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终于认出了那个女人叫洋芋。这证明自己还活着,活着真他娘的不易!

    洋芋端一只铜脸盆,脸盆里的水冒着热气,脸盆边上搭一条崭新的老布手巾,手里还拿着一块洋碱(肥皂),那洋碱散发出一股香味,让郭全发心里微醺。

    郭全发坐起来,看旁边放着一身崭新的衣裤,准备穿衣时又有点害羞,因为他没有穿内衣。郭全发看了洋芋一眼,意思让洋芋回避。洋芋笑了:“穿吧,谁还没有见过你的鸡/鸡。”

    洋芋是疙瘩爹捡回来的女孩,从小就跟郭全发和青头在门前的场院里疯野,相互间经常开玩笑,而且农村人的玩笑都开得粗野,一句玩笑话让郭全发想起两小无猜的童年。

    越是这样,郭全发心里的疑点越来越重,他不忙着穿衣,用被子把身子裹住,问疙瘩:“你跟过去变化不大,我认得你,你是疙瘩老兄。你告诉我,我的妻子和儿女都在哪里?还有,我这是住在什么地方?”

    疙瘩笑笑,坐在郭全发身旁,伸手拍拍郭全发的肩膀:“我知道,我不说你心里不会安宁。我只能简单地告诉你,你的妻子和儿女们都生活得很好。大儿子郭文涛在延安,听说干得很不错。二儿子郭文选三儿子郭文义听说在HN灵宝,跟上十二能的儿子屈志琪当兵。女儿郭文秀听说在凤栖县政府当职员。只有小儿子郭文华跟他妈妈年翠英在一起。你走后年翠英把他爹爹的叫驴子酒馆重新开张。”

    当然、疙瘩隐瞒了年翠英已为人妻这个事实,这件事无法开口,担心郭全发听到后无法承受。

    郭全发三下俩下穿起衣裤,看起来精神不错:“疙瘩哥,全发相信你说的全是事实,八年来我日夜操心的,就是我的妻子儿女,只要他们全都活得健康,我就放心。”郭全发说着,不由得淌下一串泪珠。

    疙瘩也感觉心里酸酸滴,脸上却笑着:“你看你那怂样,尿点子蛮多。”

    郭全发感觉亲切,弟兄们就这样,你越骂,他心里越舒服。有时,人的眼泪不全为伤心而流。

    郭全发憋尿了,刚走出屋子,就被守在门口的安远扶住,郭全发说:“不用,我能走,你给我指指,茅房在哪里?”

    郭全发小解回来,才顾上问疙瘩:“这幢院子跟皇宫一样,我们这是住在哪搭?”

    疙瘩答非所问:“饿了吧?咱先咥饭。有些事全发兄还要慢慢消化、了解。”

    洋芋到后院,把婆婆搀扶出来。都是老邻居,郭全发一把将疙瘩娘扶住,问道:“婶子,还认得我不?”

    疙瘩娘还硬朗,一只手往后捋了捋头发,朗声笑着:“发子,昨个我都听说你们回来了,咋才回来你们三个?”

    有些事连郭全发都不清楚,郭全发只能含混其辞:“其他人在后头。”

    疙瘩娘上炕,全发要给老人磕头,被疙瘩拉住:“你身体不好,免了吧。”

    岂料疙瘩娘却说:“让全发磕!磕头能把人累着?这辈子能等到全发给我磕头,老婆子我心里高兴。”

    郭全发跪在地上,给老人磕头,然后站起身,坐在老人的身旁。疙瘩的两个儿子大墩子二墩子也从后院来到客厅,在洋芋的调教下给郭全发磕头。郭全发走时这两个孩子还没有出生,心里疑惑着,但是不敢造次。

    疙瘩娘给全发介绍:“这两个孩子是疙瘩的娃,全是洋芋所生(其中一个是菊花生的,疙瘩娘故意这么说)。”

    郭全发不由得赞叹:“想不到洋芋一下子生了个双胞胎!”

    大家朗声大笑,却没有一个人说破。

    由于是欢迎老邻居,疙瘩没有让小妾张芳琴出面,后院还是专门一个厨师做饭,桌子上的饭菜很丰盛,犹如一顿家宴。疙瘩拿出一瓶好酒,先敬娘一杯,娘却说:“你让全发先敬我。”看样子娘对全发的回家非常在意。

    郭全发尊照疙瘩娘的旨意,给老人倒满一杯酒,双手敬给老人,老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抹抹嘴,脱口说出:“发子,大丈夫走南闯北,心胸要宽,你说对不?”

    疙瘩给娘使眼色,娘摆手:“发子,听婶子说,年翠英把你的五个儿女全部养活大,是你们家的第一功臣!年翠英无论怎样你都要担待,婶子说得对不?”

    郭全发可能猜到了什么,浑身僵硬,端坐着,不点头也不摇头。

    疙瘩娘却不管不顾:“郭全发,你是郭子仪的孙子,对不?郭子仪可是一条硬汉,在凤栖城颇有名声!你走后,年翠英嫁人了,并且听说为那个男人生了一个儿子。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然的话你的五条儿女就无法长大!”

    疙瘩终于吼了一声:“娘,你就少说两句、行不?”

    郭全发唉叹道:“让婶子说吧,这些事都在预料之中。”

    疙瘩娘也不知道是咋搞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再不说了,吃饭!我娃心宽,你就多咥些。咱村里扳倒尻子门齐数,就你那个郭善人大(爹)活得窝囊!男人一辈子啥事都能干,就是不能上吊自杀!”

    这话说得太绝情,连疙瘩都有点坐不住,央告娘:“娘,你累了,干脆到后院歇着。”

    “娘不累。”疙瘩娘也是一条老牛筋。“娘这是在用点穴法为发子治病!有些事,你说狠点,他就能想通。”

    郭全发把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满,也不邀疙瘩碰杯,一口喝干,一连喝了三杯,才说:“想不通能咋?总不能像我爹那样,吊死在自家的大门上。咥饭,我饿了。”

第1024章

在外人看来,姜秉公是一个行侠仗义、办事干练、刚愎自用、值得信任的朋友。殊不知姜秉公受的内伤比别人更深!且不说大约十年前大老婆跟王世勇偷情的苟且之事,即使近年来姜秉公也屡屡受伤,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

    姜秉公带着秋月从凤栖重返狮泉镇,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从兄弟姜秉乾手中夺过族长的权杖以后,那一段时间确实扬眉吐气,他娘的我姜秉公终于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陈团长进驻狮泉镇以后,有一段时间两个人称兄道弟,姜秉公有时也到陈团长那里喝酒。岂料陈团长的女人和秋月也互相认识,两个女人全都来自烟花巷、同为烟花女,相互间知根知底。有一次姜秉公没有带秋月,坐着窝子(滑竿)去陈团长那里喝酒,酒桌上姜秉公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谈起凤栖镇那一段生活,对秋月满怀爱意,赞叹秋月把女人的初夜给了姜秉公:“想不到烟花巷也有处女!”

    陈团长的女人嘴一撇,显得不屑一顾:“那种把戏烟花女不知道给嫖客使用了多少回!把鸡血抹在内裤上、抹在床单上,故意喊疼。”

    姜秉公浑身的血一下子涌到头顶,铁血汉子怎能受得了这种耻辱!如果秋月在当面,姜秉公恨不能把那个女人撕碎!

    江湖汉子都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姜秉公假装小解,摇摇晃晃走到茅房,扶着茅房墙想了一会儿,这件事绝对不能外传,姜秉公无法忍受任何人那种讥笑那种眼神!

    姜秉公重新回到酒桌上恢复了常态,仍旧谈笑风生,跟陈团长开玩笑:“大丈夫睡的娼门之妻,兄弟你说对不?”

    陈团长当然无法猜透姜秉公的内心,还以为姜秉公把那些破事没有在心。两个人继续喝酒划拳,互相吹捧。

    天黑时姜秉公坐着窝子回家,回家后首先去上屋拜见爹娘,姜秉公无缘无故跪下给爹娘磕头,让爹爹姜茂林有点不知所从。姜茂林问儿子:“秉公,不过节不过事,你凭啥要给大大(爹爹)磕头?”

    姜秉公磕头后站起来说:“孩儿今天高兴。”

    老俩口不再说啥,心里头有些感动。姜茂林看着儿子走出屋子的背影,感慨道:“秉公真不容易!”

    姜秉公跟平常一样,进入秋月的房子,秋月没有看出姜秉公有什么变化,姜秉公常常喝得酣醉,但是宝刀不老,不影响干那种事情,有时一晚上能折腾几回。秋月心满意足,感觉中这才是真正的男人。秋月为姜秉公铺炕暖被,然后剥光自己,静静等着姜秉公耕云播雨。

    岂料姜秉公焚起一炉香,跪在香炉前不知道祷告什么,一直到香燃成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才跳上炕,一下子将秋月的被子掀起,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刀尖直指秋月的心窝,威严而冷酷地责问:“说!咱俩的第一晚你是不是做了手脚?是不是给床单上抹了鸡血?”

    秋月抖做一团,三魂六魄全都吓丢:“烟——烟花女都那样,为的是多挣几个铜板。”

    姜秉公把手高高举起,匕首停在半空,秋月已经闭上眼睛,下一刻她将踏上黄泉路。

    儿子哭了。姜秉公突然灵醒过来,不管怎么说儿子仍然是姜秉公亲生,假如我这一刀捅下去,儿子就没有了妈妈……姜秉公把匕首收回,装着若无其事:“睡吧。我只想弄个明白。”

    人有时就是那样,遭受屈辱时就想到报复。那一天陈团长带着夫人来姜秉公家喝酒,姜秉公把陈团长灌醉,把陈团长的夫人压在炕沿上……秋月不敢吭声,因为她本身就不干净。

    也许姜秉公心里有鬼,姜秉公越看秋月的儿子越不像姜家的种。为了弄个明白,姜秉公如法炮制,用刀尖顶着秋月的心窝,厉声责问:“你跟我睡觉以前,还跟谁在一起睡过?”

    秋月不敢不说,那个儿子早生了那么几天,跟姜秉公睡觉以前秋月就跟郭麻子在一起鬼混,郭麻子掌握着烟花女的生杀予夺大权,烟花女都盼望郭麻子宠幸自己。

    这一次姜秉公冷静了许多,姜秉公在等待机会,此仇不报枉为人!那一次姜秉公在刘军长的军人餐厅宴请凤栖的土豪,特意邀请郭麻子前来赴宴,言之凿凿:“郭麻子帮助秉公延续了姜家的香火,秉公理当致谢。”

    姜秉公想在宴席上对郭麻子下手。姜秉公想在凤栖城制造一种轰动效应,郭麻子做事太缺德,竟然敢对姜秉公偷梁换柱!

    可是一看见郭麻子进来,姜秉公打消了杀人的念头。死一个郭麻子不值啥,不能毁坏了我姜秉公一世的英明!姜秉公把牙咬碎吞进肚子里,咽下这口恶气。

    姜秉公回到狮泉镇已经半夜,站在自己的宅院有点犹豫不定。姜秉公不想再跟秋月睡觉,不知道该进那个婆姨的屋子。大老婆已死,二老婆三老婆年纪较大,几个小妾最大的也就二十来岁。前几年姜秉公没有儿子,一年纳一房妾。

    姜秉公无意间进了六姨太的房子,惊动了正在屋子里跟六姨太鬼混的侄子。姜振东穿着裤子光着上身跑出院子,被姜秉公一把拽住,姜秉公想把这孽子下了油锅!怪不得姜秉公几个小妾全都有了后人,原来是侄子姜振东帮助伯伯下种!

    姜秉公身上没有带刀子,不然的话姜振东活不到天亮!姜秉公把姜振东的胳膊扭断,姜振东好像杀猪一样的叫唤。

    惊动了老爷子姜茂林,姜茂林慌慌张张穿衣起来,给儿子跪下:“秉公,大给你磕头,你饶过振东一命,秉乾也就那么一个儿子,女人算个什么?姜家需要有人延续香火。”

    这人如果长条尾巴,跟驴没有什么两样!亿万年生生不息的繁衍,所有的生命中间,就人还有点理性、懂点尊严。可是人有时干出的缺德事比畜生还不如!怪不得侄子一天对姜秉公唯唯诺诺,原来这姜振东看上了伯伯的小妾!

    姜秉公的精神完全崩溃,那一刻姜秉公想自杀!

    这辈子把人活成逑了!

    痛定思痛,姜秉公还有些不服。姜秉公不到五十岁,感觉中自己还行。重新垒窝还能赶上,再试一试自己的功能!

    姜秉公决心找一个处女,姜秉公打算从头开始,制造儿女。

    满院跑的儿女也有可能是姜秉公自己下的种籽,就是秋月的儿子也不一定就是郭麻子的种,算日子就差那么几天,心里有了疑惑,看什么都是假的。

    姜秉公买了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心想这女孩不可能拿鸡血骗人。人长得好赖另当别论,关键是要原装货,要自己亲自*******姜秉公做得天衣无缝,姜秉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姜秉公知道李明秋不会说闲话,把那女孩子带到李明秋家里检验了一个晚上。姜秉公彻底放心了,这女孩不会有假!

    姜秉公广发请帖,决定跟这女孩结婚。

第1025章

人的野心随着地位的攀升而不断膨胀。刘子房军长绝不放过每一次彰显自己的机会,刘子房军长怀有更大的政治野心。

    郭宇村是一快奇怪的地方,几乎每个来郭宇村的人都能从郭宇村发现并且获得属于自己的利益。刘子房军长每一次来郭宇村都有所收获,而且每一次都是满载而归。

    八年前郭麻子的队伍东渡黄河失败以后,当年还是师长的刘子房跟胡宗南司令一起,亲率医疗队来郭宇村慰问,而且给郭宇村的离散家属发放慰问金。回到凤栖不久,刘子房晋升为副军长。

    刘子房晋升副军长的原因可能是多方面,但是不可否认刘子房在郭宇村树立了亲民的形象。

    当然,郭宇村人最念念不忘的,还是刘子房的医疗队为憨女的女儿玉女接生,确保了母子平安。这件事刊载在国民政府的中央日报上,甚至在国际上造成了影响,因为那一对小夫妻还未成年。有一段时期国际慈善组织的各种慰问品源源不断地运往郭宇村,郭宇村几乎所有的儿童受益。

    郭宇村的三个幸存者从RB鬼子控制的煤矿上回到故乡,这件事本身就蕴含着一种非凡的意义,政治家的嗅觉应该敏锐,这里边大有文章可做,刘子房军长决不放过,刘军长经过缜密的思考,决定把欢迎、慰问和声讨综合进行。

    其实这对郭宇村来说是件大事,放到全国的棋盘上就不值一提。战争每天都在制造无数死亡,无数老百姓在战争的深渊里痛苦地呻吟,无数的抗日勇士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书写中华民族抵御外敌的篇章。

    可是古往今来,政治家的炒作总能产生出其不意的效果,曹操的坐骑踩了老百姓的青苗,这本来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可是曹丞相竟然忿而割掉自己的头发,以儆效尤,让大家看看,还有谁再敢糟蹋老百姓的庄稼!这件事本身就是炒作,却成为千古佳话。

    年纪大了,生怕别人不明白,老改不掉爱啰嗦的毛病。好了,言归正传。

    三天后就是中秋节,刘军长有三天的时间准备。刘军长打电话请示胡宗南司令,其目的也很明显,想让胡司令亲自莅临,增加欢迎和声讨会的份量。据刘军长所知,阎锡山司令长官也在长安,如果两位司令都能参加,对河东的RB鬼子也是一种威慑。

    可是胡司令不以为然,感觉有点小题大做。但还是在电话里鼓励刘军长,这次活动一定要起到相应的效果。

    刘子房放下电话,心里对胡司令有点不满:“你胡寿山真是个炮筒子,这种活动比打一次胜仗重要。”

    刘子房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刘子房近来干了几件失策事,心绪不佳,想搞一点轰动效应,急于挽回影响。刘子房跟中央日报社驻长安的记者建立了联络,首先派专车到长安去接中央日报的记者。其实刘子房也有专职新闻报道干事,中央日报的记者来了以后能增加一些筹码。

    接下来需要考虑的这次活动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八年前那场慰问活动完全是以军人的名义进行,没有一个老百姓参加。可是今非昔比,这次活动以老百姓自发的形式来进行比较合适,军队只能辅助,比如领导讲话、给幸存者检查身体,发放慰问品,以及声讨RB鬼子的侵略罪行。而老百姓的活动却相对较多,示威游行、唱大戏、扭秧歌、社会捐助。刘子房军长的目的只是想抢几个镜头,然后在中央日报刊登,那种出风头的事刘子房已经不止一次地搞过,每一次中央日报刊登出刘军长的照片他都要端详许久,那是一种自信一种享受,是一种荣耀一种成就。刘子房的目的是等战争结束以后,能够进入国民中央政府最高决策层。这不是没有可能,刘子房才四十多岁,已经晋升为国民军中将,四十岁对于一个军事家政治家来说,才刚刚起步。

    刘子房突然感觉厌烦,脑子里不合时宜地突然冒出李明秋。其实这种时候冒出李明秋属于正常,只有李明秋才能把这种民间活动搞得轰轰烈烈天衣无缝。可是那次给外孙过满月弄巧成拙,现如今闹得满城风雨,李明秋不可能不知道、不可能不清楚。刘子房再不能低三下四地去求李明秋组织这次活动!

    刘子房军长向来把凤栖县政府没有放在眼里,凤栖每一次大的活动基本上都是军队出面,唯一的一点就是枪毙人时盖上县长的朱红大印,当年国民政府规定县长有权枪毙人。可是这一次活动刘子房决定让凤栖县政府牵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军队必须由老百姓配合,因为这是民间活动。

    刘子房派人传来屈志田县长,以命令的口气说:“郭宇村被RB鬼子掳走的老百姓只回来三个幸存者,就这咱们也考虑举行一个仪式,声讨RB鬼子的罪行。我让财务科长给你开一张两千元的支票,这次活动一定要搞得轰轰烈烈,不能有任何失误!”

    屈志田县长对刘军长本身就有看法,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你没有办法。屈县长回答了一个:“是。”转过身想走,又一想感觉不妥,翻过身又说,“我让秘书草拟一个程序,送刘军长审阅。”

    屈志田县长拿着两千元钱的支票,没有回县政府,直接来找李明秋。一见面哈哈大笑:“姐夫,我今天领了一桩美差,来找姐夫帮我筹划筹划。”

    屈志田如此这般,说得眉色飞舞:“你说怪不怪,豆芽菜。刘子房向来瞧不起我这个县长,这次却对本县委以重任,让本县有点受宠若惊。”

    李明秋不动声色地听完,嗟叹:“兄弟,你这是夺了姐夫的饭碗。想那刘子房没脸找我,才找你。不管怎么样,这次活动搞好了对你这个县长也是一次抛头露面的机会,姐夫全力支持你。”

    李明秋当即表示,不论刘子房咋想,这次活动他都必须参加。明天他首先带着戏班子去郭宇村搭台唱戏。附近村子的秧歌队去一些代表就行,比如跑竹马、跑旱船、浑身响、还有那些曲牌唱得好的老唱家。另外尽量动员凤栖城那些德高望重的土豪们去参加。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大家对于搞这种公益活动非常热心,不管邀请任何人基本上都欣然应允,当然,当年交通工具不便,有些人骑着马,有些人骑着毛驴,而且大部分都提前动身。

    郭宇村又一次迎来了车水马龙的热闹场面,这让疙瘩始料不及。可是八月十五那天,大家左等右等,等不上刘子房军长的车队,郭宇村艳阳高照,戏台下人头攒动,刘子房不来,庆祝活动无法开始。

    晚上,从瓦沟镇方向传来消息,刘子房军长的车队走到半路上,突遇倾盆大雨。大雨过后,道路泥泞,车队无法前行,已经返回凤栖城。

    这不要紧,暴雨来得猛,雨过地皮干,还有明天。

    第二天,大家又等了一天,还是不见刘军长的车队,晚上,炮团来人告诉大家:“你们自行其乐吧,长安紧急通知开会,刘军长已经动身前往长安。”

第1026章

刘子房军长的缺席丝毫也不影响庆祝活动的精彩。食不果腹的老百姓也需要娱乐需要狂欢,那不叫娱乐,是一种释放、被苦日子压弯了的脊梁终于有一次舒展的机会,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释放的缺口。犹如掩埋了同胞的尸体,又在血寖的土地上载歌载舞,那不叫庆祝,蕴含着一种期冀一种诉求。

    首先由军队出节目,猫走了老鼠翻身,刘军长去长安开会,钱磊副师长和炮团团长终于有了一次展现自己的机会。十几个装扮成鬼子兵的士兵被五花大绑押上戏台,戏台下老百姓一片沸腾,打到RB帝国主义的喊声震耳欲聋,有人把土块、臭鞋扔上戏台,有人甚至向戏台上扔砖头。原来还计划由钱副师长代表刘军长做一个简单的发言,一看群众那种愤怒的场面,开场戏演了不到三分钟,只得草草收场。

    紧接着由全县各个村镇的代表队表演节目。瓦沟镇原来属于蹩鼓之乡,瓦沟镇的蹩鼓别具一番风格,可是那几年瓦沟镇的年轻人大都参加了八路,瓦沟镇组织不起来像样的秧歌队伍。郭宇村离瓦沟镇最近,理应先由瓦沟镇表演节目。只见四个老者腰里绑着蹩鼓,那种擂鼓的动作整齐划一,边擂边舞,舞动的姿势夸张而带着某种悲壮,犹如回到了远古年间,人们在祈祷、在祝福。两个老者敲着锣钹助威,戏台下一片寂静,大家为六个老者的精湛表演而震撼。

    紧接着依次表演的有跑旱船、跑竹马、浑身响、打腰鼓、踩高跷,还有东北军驻扎凤栖后引进的东北老秧歌。这些节目每年元宵节都有表演,可是老百姓百看不厌,而且秧歌队沿街表演,搬上戏台还是第一次,各村的代表队都带着一种比赛的心情,表演的非常投入,戏台下的观众一个个脖子伸的老长,感觉中比看戏还过瘾。

    节目表演完后由那些老唱家清唱山歌,没有乐器伴奏,全是扯起嗓子在吼,吼出来的曲调五花八门,却有一种震撼一种共鸣:

    嗨,先消停、又听明,听我倒退十盏灯

    十盏灯、什么灯?

    王祥卧冰为娘亲……

    五盏灯、什么灯?

    洛阳桥上吕洞宾……

    一盏灯、什么灯?

    孔明祭起东南风……

    这边刚刚唱罢,那边立刻接唱:

    一杯子酒儿一点红

    桂花美酒来送行;

    二杯子酒儿两朵梅

    才郎子上京占高魁;

    ……

    四杯子酒儿四季青

    棒打鸳鸯两离分……

    紫鹃雪雁(瓦盆瓦罐)早已经按捺不住,看几个老汉刚刚停下来,立马展开歌喉,唱起了陕北民歌:

    一碗碗凉水一碗碗米

    忘得了娘老子忘不了你……

    戏台上两个陕北女人在唱民歌,戏台下一个陕北女人拉出了哭声,那女人就叫做凤鹅(晴雯)。可能是一种心灵感应,可能瓦盆瓦罐的歌声触动了凤鹅的神经,凤鹅竟然在戏台下跟两个女人对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对面面山上拔黄蒿

    我那个猴老子(老男人)叫狼吃了

    你前半夜死哈(下)我后半夜埋

    撵(赶)天亮做一双上轿的孩(鞋)!

    歌声是心声的表露,凤鹅肯定是想起了她那不堪回首的童年,娘死后爹把她卖给一个猴老子,从此后凤鹅开始了她那悲惨的人生。

    两个陕北女人跳下戏台,把凤鹅拉上台子,三个女人站在一起,唱完一曲又一曲。

    吃完中午饭郭宇村三个从RB鬼子煤矿上回来的幸存者才跟大家见面,三个人都剃了光头,站在台子上看起来有些腼腆,由疙瘩给大家介绍,疙瘩的表现也有些滑稽:“我们几个穿破裆裤一起长大,能活到今天已经不错……”

    台子下一片寂静,女人们拉出了哭声。

    紧接着给三个幸存者捐款,李明秋带头捐了三百、屈福录捐了一百、屈志田县长也捐了一百,屈鸿儒拍了拍胸膛,看起来大义凛然:“捐十块!”

    戏台下的群众排队轮流捐款,少数人捐一块,多数人捐几毛钱。一块钱是一斗谷子的价钱,能捐一块钱也就真的了不起。

    三条汉子在台子上站了一会儿,也许没有经过这种场面,看起来有点萎靡不振,由疙瘩领到下边休息。

    国民中央日报社的记者从头至尾参加了那场活动,对于记者来说这种场面不可多得,记者用照相机不停地拍摄,记录下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可惜镜头里边没有刘子房军长的形象,这种活动官员们可以大出风头。

    疙瘩把郭全发、青头和谷椽领到自己家里。看门口停一辆汽车,知道是靳之林来访。两天前疙瘩就邀请靳之林参加这项庆祝活动,据疙瘩所知,郭宇村的三个幸存者能够回来,靳之林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说不定RB鬼子为了收买靳之林,把一些老弱病残的矿工放回家。

    可是靳之林显得有些冷漠,只说了一句:“回来就好。”并且表示,那种活动他不习惯参加。

    对于靳之林这个人,疙瘩有点琢磨不透,言语不多,喜欢我行我素。既然人家表示不参加,疙瘩也就不好再说啥。想不到庆祝活动临近结束,靳之林竟然来了,来了就好。疙瘩不会像李明秋那样善于应酬、八面玲珑,疙瘩向靳之林介绍身后跟着的这三个人:“他们就是从转马沟煤矿回来的幸存者。”

    紧接着疙瘩问靳之林:“庆祝活动刚结束,人还没散,要不要上台说点什么?”

    靳之林首先对郭全发他们三个点头,也不问三个人姓什么叫什么,也不跟他们握手,只是说:“回来就好好过日子。”

    紧接着靳之林对疙瘩摇头:“我只是过来转转。”

    然后靳之林指了指地上蹲着的一条褡裢,又说:“给他们三个带一点礼物,一会儿分给他们。”

    说着靳之林站起身,告辞。

    疙瘩把靳之林送上汽车,然后回到客厅,看郭全发他们还站在地上傻愣。疙瘩苦笑,八年的牢狱(在RB鬼子的煤矿上干活也等于坐监牢)之灾将你们磨损成木头了,既然是送给你们的,为何不解开?

    三个人蹲下,解开褡裢一看,瞬间傻眼,褡裢里边整整装着一褡裢银元!

    疙瘩嗟叹:“这挨槌子靳之林,实在!”

第1027章

站在坍塌的门楼前,郭全发感慨万千,这幢院子曾经是郭宇村的骄傲,是郭宇村仅有的一幢四合院,当年瓦沟镇到郭宇村的山路狭窄,爷爷郭子仪采取蚂蚁搬家的形式,用毛驴和骡马驮来砖瓦,一点一滴,修建起这幢四合院。

    门上挂一只生锈的铁锁,郭全发没有钥匙,试着拽了一下,喀嚓一声,锁簧断裂,看起来好久没有人打开,铁锁已经锈蚀。郭全发推开那扇槐木大门,进入院内,看院子内的房屋已经倾斜,几只老鼠在石条铺成的台阶上嬉闹,丝毫也不理会主人的回归,有一种喧宾夺主的意味。椽檩蘖朽,瓦砾遍地,门窗破损,看起来好久没有人居住。

    奇怪的是院子的花园内却盛开着一种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那野花香味四溢,枝条上结满拳头大的葫芦。

    郭全发坐在院子内的石凳上想了许久,恍然大悟:这不是人们常说的大烟?郭全发走时郭宇村还没有大烟,大烟在凤栖比较平整的原面上有少量种植,罂粟壳也是一种药材,中医叫做米壳。郭全发跟上爷爷收药材时见过大烟,终究时过境迁,脑海里把那种植物已经遗忘。

    疙瘩进来,把各间屋子查看了一遍,然后站在全发对面,带着商量的口气,说:“我看问题不大,添置一些材料,重新翻修一下。”

    郭全发苦笑:“身无分文,拿槌子翻修。”

    疙瘩大手一挥:“不要老兄操心,我明天就叫人来,先做一个规划,咱有现成的木匠,再请几个泥瓦工就行。”

    郭全发回到郭宇村还不到一天,已经大概知道疙瘩这几年发了大财,疙瘩的三进院子比这幢四合院气派许多。

    郭全发不可能驳回疙瘩的好意,但是从心里拒绝,男人家要活个志气,不能靠别人施舍。郭全发看着院子花园内盛开的鲜花,故我而言他:“疙瘩兄,这莫不是大烟?”

    疙瘩朗然一笑:“咱郭宇村这几年不种庄稼,周围的山梁上全是大烟。大烟种籽由风传播,家家院里都盛开着大烟花。男女老幼这阵子都到田里割烟。”

    郭全发不再说啥,心想疙瘩可能就是靠大烟发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遥想当年疙瘩父子俩在黄河渡口背客渡河,挣几个辛苦钱苦度日月。

    疙瘩在郭全发旁边坐了下来,看样子想跟全发促膝长谈:“全发兄,啥时去凤栖看望嫂子?疙瘩与你同去。”

    郭全发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再现了他十四岁结婚那年,根本不懂结婚叫干什么,晚上跟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新娘子年翠英睡在一起,那个年龄比他大的新娘子用手拽住郭全发的*****把郭全发引导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去处。

    “不急。”郭全发说,“既然年翠英已经重新结婚,就成了别人的婆姨,这件事还要考虑周全。我想,年翠英如果知道我回来,心里肯定要翻腾几天,她不可能不来看我。如果年翠英有心,我绝对不会嫌弃,如果人家还有其他打算,只能听天由命。”

    疙瘩一想也是,男人还是要活一点志气,她不回来看咱让咱看她?有点不成道理。疙瘩在郭全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赞叹道:“全发兄说得对,她挨槌子回来,咱认她做嫂子。她挨槌子不回来,兄弟给你另说一门媳妇!这世上三条腿驴不多,两条腿人多得是!”

    郭全发苦笑:“疙瘩兄这是拿我开涮。这辈子只要五个儿女顺利成长,别无他求。”

    疙瘩却一本正经:“我说得是实话。前几天狮泉镇姜姓族长姜秉公举行婚礼,新娘子最多十四五岁,看起来像爷孙俩。”疙瘩说别人,却隐瞒了自己,郭全发还不知道,疙瘩也为自己纳了一房小妾。

    郭全发毫不介意:“人比人无法活,驴比骡子无法驮。皇上后宫宾妃三千,咱连一个婆姨都守不住。”

    疙瘩看郭全发情绪不高,站起来说:“全发兄刚回来,先歇几天,翻修这幢院子的事不要你管,我这就去安排。这些日子你就吃住在我家,咱走一步看一步,活人不要叫尿憋死。”

    郭全发苦笑:“开支不要过大,不然的话兄弟以后无法还你。”

    疙瘩念了一首民谣:“欠你钱、还你钱,沟里蒿草长上原。算了吧全发老兄,别拿那些噎嗓子话砸人!还钱是下辈子的事。”

    疙瘩也是那种心里搁不住事的人,当即就派林丑牛去卧龙岗山寨传来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俩,让弟兄俩先规划一下,估计添置材料不多,但是比较麻烦,可能需要两个月才能完工。

    郭全发有点无所适从,只能顺其自然。

    岂料第二天晚上李明秋带着凤栖剧团,浩浩荡荡来郭宇村唱戏,声言中秋节刘子房军长亲自莅临郭宇村慰问。中秋节后又折腾了三天,八月十九郭宇村终于安静下来。

    郭全发根本没有心思参加任何活动,每天都伸长脖子朝村口的歪脖子树那边张望,隔一会儿张望一次,幻想中年翠英母子突然出现在村口,郭全发撩开大步迎了上去……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年翠英非常要强,不论干啥事都不甘人后。年翠英脾气不好,常常骂郭全发是瓷怂(相当于憨憨),年翠英跟郭全发结婚后一连生了五个儿女,为了这个家庭呕心沥血,一天到晚不停地干活,从来没有说过苦,没有说过累。一个女人养活五个子女,确实不容易。

    年翠英无论干啥郭全发都能理解,郭全发没有任何理由嫌弃。郭全发幻想着破镜重圆,只要年翠英能够重返郭宇村,郭全发下半辈子做牛做马都愿意。

    八月二十,郭全发起了个大早。他不能再等,也许年翠英有她的难处。如果年翠英愿意回来,郭全发就打算雇一乘轿子把年翠英体体面面地抬回……不,还是骑上毛驴好,郭全发手执榆木条子跟在毛驴后头,跟过去年翠英熬娘家一样,夫妻俩一边走路一边啦话……

    郭全发终于知道,疙瘩也给他纳了一房小妾。郭全发不好说啥,任何时候有钱人都可以为所欲为。郭全发必须等疙瘩起来,然后才能说出他的打算。

    一直等到太阳升起来一竿子高,疙瘩才慢悠悠从后院出来,郭全发迎了上去,说:“疙瘩兄,我昨晚想了一夜,咱男人家,脸不值钱,我想亲自去凤栖,把年翠英母子接回来。”

    疙瘩好像不认识郭全发,看了郭全发半天。然后才调侃道:“改变主意了?”

    郭全发听不出话外之音,老老实实地回答:“人走到这一步都各有各的难处,也许年翠英也有难言之隐,咱主动给她个台阶。”

    疙瘩把蹦到口边的辛辣话强咽进肚子里,感觉到这个老兄走到这一步也确实可怜。嗟叹一声:“无论如何吃了饭再走,槽上的骡马你随便骑。”疙瘩又说,“本来我想陪你去,收购大烟再不能等了,必须开秤。”

    凤栖城对于郭全发来说非常熟悉,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郭全发戴一顶大草帽,把骡子寄存在东门口的骡马大店,从东城门进入凤栖,他故意把帽檐拉得很低,害怕碰见熟人。来到十字路口郭全发看了一眼叫驴子酒馆,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找了一个角落坐下,看年翠英给他端来一碗驴肉两个烧饼,然后说:“客人慢用。”

    郭全发默不作声,吃完饭年翠英过来收钱,郭全发把帽檐扶起,年翠英突然间认出了郭全发,惊叫一声:“全发!你什么时候回来?”

第1028章

常在社会上闯荡的人,都有一些过人之处,行为做事与众不同。

    从黄河东岸回来的三个人中间,应该说青头还是比较幸运,最起码回家的第一天晚上就能睡在老婆身边。蜇驴蜂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比过去苍老了一些。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战争年代谁也保不定那一天灾难突然降临。人对人的感情有时候不需要理由,只要相互间心里惦记就够。虽然炕上多了一个别人的男孩,对青头来说没有什么不适,当时看起来有些生分,时间一长就会拉近相互间的距离。老实说青头对那个小男孩还有些喜欢,山里捉回来一只狼崽都能喂熟,何况是人。

    那天一家人围在一起正吃早饭,突然间门帘掀开,门外进来一个人,蜇驴蜂一看傻眼,怎么会是李明秋?!

    蜇驴蜂的丈夫回来了,按照常规李明秋应当回避,不管过去李明秋跟蜇驴蜂曾经有过那种苟且之事,毕竟青头才是蜇驴蜂正式的丈夫。可是李明秋也不知道咋想,来到郭宇村的第二天早晨,竟然跟往常一样,首先来探望他的儿子以及儿子的妈妈蜇驴蜂。

    看炕上坐着一个男人,李明秋不知道尴尬也不害怕,语调平和略显亲热:“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青头。”

    青头端起碗正喝米汤,虽然看起来面生,但是青头不傻,地上站着的这个人正是炕上这个小男孩他大(爹)!惯常的做法是踮起米汤碗砸向李明秋的狗头,李明秋这家伙欺人太甚!

    但是青头没有,青头忍了一下,青头看见老婆张凤脸色铁青,那个小男孩看见李明秋进来,张开双手叫大(爹),张凤从孩子的屁股上打了一下,孩子哇哇大哭。

    两个女儿两个女婿也围在一起吃饭,看到这种局面,悄悄地溜走。

    李明秋站在炕沿边想抱儿子,蜇驴蜂抱着孩子躲在炕角。

    青头涌上头顶的热血在汩汩回流。看样子来者不善,李明秋的大名如雷贯耳,青头早都有所耳闻。只是真正见面才是第一次,果然间名不虚传。青头明知故问:“你就是李明秋?”

    “正是。”李明秋回答,“听说青头回来了,李某贵贱放心不下。今天,李某斗胆问一句青头兄弟,这个儿子跟我有血缘关系,你要不要?如果不要,李某就立刻抱走。”

    青头也不邀请李明秋上炕,李明秋就那样站在地上。青头叫了一声:“明秋大哥,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复述一遍。”

    李明秋不明就里,重复了一遍。

    青头伸出一只手:“拿来。”

    李明秋有点糊涂:“你要啥?”

    “证据。”青头说得有条不紊,“你说这个孩子是你的,拿出证据。”

    ……李明秋语塞。当年没有检验父子血缘关系的有效手段,秦腔戏里边演过滴血认亲,听说那个手段不行,常常搞错。李明秋看了看蜇驴蜂,然后说:“这件事你问问张凤,张凤能给你说清。”

    “姑父!”蜇驴蜂突然竭斯底里地大喊:“流血的伤口刚刚愈合,你就不要再往伤口上抹盐了,行不?”

    李明秋感觉不来难堪,继续侃侃而谈:“这辈子睡过女人无数,真正让我放心不下的女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李某的原配夫人屈满香,另外一个就是张凤。”

    青头不恼,青头的脸上绽开笑容:“既然张凤把你叫姑父,我想我也应该叫你一声姑父。姑父,你知道啥叫羞先人,你就是羞先人!墙上画了个猫日狗,不像话(画)!”

    李明秋不愧是江湖汉子,什么样的场面都能应对:“骂的好!李某家住城墙根,脸比城墙厚。食也、色也、财也,人生三大欲望,明秋就好这一口。索性再问问,你嫌弃张凤不?如果嫌弃,我连张凤一起带走。”

    青头把面前的米汤碗高高举起。

    李明秋不躲,还向前走了一步,面不改色心不跳:“来呀,这颗脑袋净重九斤十四两(当年一斤十六两),破一个口子给你做尿壶。”

    青头把碗放下,有点无可奈何:“你那颗猪头没有我的碗值钱。”

    李明秋突然间说得非常诚恳:“这条路我卖不了,也不打算卖。我侄子媳妇是你的大女儿,你以后叫我老哥,不要叫姑父。叫姑父李某无法承受。”

    青头跳下炕,把李明秋扶得坐在炕沿上,亲自给李明秋脱掉鞋,说:“明秋哥,往里边坐,前天疙瘩给我拿来一瓶好酒,还剩半瓶,咱哥俩喝两口。”

    李明秋把衣服解开,拿出一瓶茅台,说:“这是咱中国最好的酒,我给自己准备着,担心兄弟把老哥亡命(相当于弄死),用这瓶酒祭祀我的亡灵。”

    小男孩挣扎着,要向李明秋的怀里扑,这也难怪,李明秋常来郭宇村探望母子俩,父子俩早已经熟悉。

    蜇驴蜂突然明白过来,李明秋是来给她们母子俩修路!歪人有歪想法,李明秋一辈子做事敢于承担,李明秋不是那种孬种!

    小男孩终于扑到李明秋怀里,伸出小手摸着李明秋脸上的胡须。青头洗了两只碗,给碗里斟酒。李明秋端起酒碗一口喝干,抹抹嘴,滔滔不绝,继续往下说:“太阳从家家门口过,家家都有戳心事,老哥我今年六十多了,还能再活六十岁?这辈子三个儿子(包括这个小儿子),只有一个孙子。大儿媳妇也怀上了别人的孩子,李明秋能有什么办法?还有侄子媳妇文秀,就是你的大女儿,小儿子也是跟别人在一起混上的。”

    李明秋顿了一下,看碗里没酒,问青头:“咋啦,舍不得让人喝?倒酒!”

    青头又倒了一些酒,李明秋端起酒碗,吱一口喝干,接着说:“人糊涂比明白好。男人难人,男人就要承担比别人更难的事,男人就是泔水桶!这不是谁的错,这是社会的演变,凤栖城的烟花巷里有的是烟花女,李明秋为什么谁都看不上,偏偏看上张凤?这个女人有一种气质,其他女人没有!”

    蜇驴蜂听不下去了:“姑父,你喝多了,少喝两口行不?”

    青头却说:“明秋哥说得话实在,我爱听。”

    两个女婿齐结识齐壮实听见屋子内吵吵嚷嚷,担心李明秋和岳父打起来,急急忙忙请来疙瘩,疙瘩进屋一看,李明秋跟青头正在喝酒。

    疙瘩提起酒瓶子往嘴里灌了一口,反过来埋怨明秋:“明秋大哥,做人不能这样偏心,你们俩个喝茅台,为什么不请疙瘩?”

    李明秋说得高兴,索性也揭疙瘩的老底:“疙瘩你莫逞能,你的俩个女儿也是混下别人的,你说对不?”

    疙瘩一愣,随即明白,接上李明秋的话茬:“老鸹爬在猪背上,谁也莫笑话谁。咱只见过马生骡,没有见过骡生驹。听说秦始皇也是吕不韦的儿子,谁能搞得清?前些日子刘子房军长为儿子过满月,事后才听人说,那个‘儿子’是女儿所生,实际上是外孙。”

    李明秋嗟叹一声:“刘子房的女儿就是李某的儿媳。”

    门外有人喊:“李掌柜在不?灯头(剧团领班)找你”

    李明秋跳下炕,面对青头抱拳:“青头,你是一条汉子,这下子我彻底放心。以后遇到跌跤把滑处(相当于过不去的坎儿、困难),你就吭声。”

    李明秋走后,疙瘩把剩下的半瓶子茅台放到耳朵上摇摇,说:“青头兄,这酒你喝不惯,回头我给你拿一瓶好酒。”一边说一边把酒瓶子揣进怀里,拿走。

    蜇驴蜂半天没有言语,看两个人走出大门,才说:“两个老疯子!”

    岂料青头却说:“这才叫汉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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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村介绍:
这部小说经过作者重新整理后发表,从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大改动,文章主要描写黄土高原一个山村以及周围地区百年变迁的传说故事,作者的主旨是通过对几代、几百个人物不同命运的描写,从一个侧面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上百年来的历史。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使自己的人物真实,可信,给读者以思考、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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