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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支海民     寡妇村txt下载     寡妇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19章

当年农村养活孩子的成本很低,一只羊要放,一群羊也要放。孩子过了周岁以后基本上添一双筷子一只碗,风雨无阻,吃什么都长,转瞬间就是一个小伙子或者大闺女,基本上不需要大人担心。也有的孩子中途夭折,夭折的孩子大人们也不怎么伤心,女人至多抹一把眼泪,男人抱来一捆子干草,把孩子包裹在干草里边,顺便扔进山沟。

    金桥是疙瘩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孩子,以后被郭麻子的营长顾俊山认出是他的亲生儿子,疙瘩也显得非常大度,既然是营长的儿子就送还给营长。岂料顾俊山也是一个短命鬼,竟然让山坡上滚下来一块石头砸死。顾俊山死后疙瘩又将金桥收养。

    疙瘩每次路过仙姑庵面前的柏树林子,总莫名其妙地有些惆怅,那一日疙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又在柏树林里睡着了,梦见了何仙姑睡在棺材里面给他托孤……疙瘩揉揉眼睛坐起来,看旁边站着杨勇。疙瘩无话可说,只得将杨勇带回家抚养。

    其实养活一个孩子没有什么,疙瘩的娘还硬朗,老人家一辈子喜欢孩子,杨勇和金桥就跟奶奶睡在一起,洋芋养活疙瘩的两个亲生儿子大敦子和小墩子。反正村里人乱叫,老子叫疙瘩、儿子就叫墩子。疙瘩也不在意,从来没有想过正经给儿子起个名字。事实上疙瘩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儿子叫什么都一样。以后叫顺口了反而感觉墩子这个名字不错。

    谁也说不清疙瘩跟杨九娃的那一段恩怨情仇,对于疙瘩来说,那是男子汉永远也抹不去的耻辱。每一个人都有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正是疙瘩亲自把爹爹以生命为代价从黄河里救上来的女子送于杨九娃为妻,还是疙瘩从县城里请来田中大夫致使香玉(麦穗)人工怀孕,可是当杨九娃走下坡路时,疙瘩又毫无顾忌地霸占了杨九娃的女人……疙瘩把杨勇领回来了,疙瘩在众目睽睽之下举枪打死了杨勇的妈妈……疙瘩又为杨勇的妈妈修庙……谁也弄不清疙瘩究竟承担了多大的委屈,谁也不知道疙瘩究竟担当了什么角色。反正疙瘩终于走到今天,疙瘩带回杨勇那天,郭宇村人交口称赞,大家夸赞疙瘩行为做事仗义,疙瘩不愧为一个肚量宽宏的大丈夫。

    可是疙瘩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疙瘩跟杨勇在一起多少有点别扭。疙瘩对卧龙岗山寨怀着爱恨交织的感情,疙瘩为了尽量淡忘发生过的往事,在郭宇村为自己修建了新的桩基,疙瘩没有要事一般不上卧龙岗,对于疙瘩来说,卧龙岗也是一块伤心之地。

    又到了大烟收购的季节,李明秋明显地表示不干了。靳之林虽然还没有离开卧龙岗山寨,但是模棱两可,说他不了解太原那边的情况,以后由儿子靳羽西跟疙瘩联系。靳之林看样子决心跟李明秋一样,急流勇退,只有一个嗜好,跟明善和尚下棋。

    疙瘩专门找过刘子房军长,刘军长也回答得非常含糊,答应为疙瘩请示胡宗南司令。可是一晃许多天过去,始终不见刘军长回音,疙瘩必须有人为他掌舵,疙瘩当不了掌柜。疙瘩想找姜秉公,又感觉姜秉公那个人城府比李明秋还深,正月天疙瘩虽然跟上姜秉公藏匿的大烟也挣了不少钱,两个人表面上虽然还在称兄道弟,心里却留下了小小的芥蒂。

    江湖汉子也一样,相互间也互相猜忌。杨九娃死时李明秋跟郭麻子站在一起,逼迫疙瘩处死了香玉。可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几年李明秋感觉疙瘩可以依赖,又及时调整了自己的策略,跟疙瘩打得火热,红红火火做了几年大烟生意。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万不得已疙瘩骑马来到瓦沟镇,找张狗儿商议。在疙瘩的心里张狗儿比张有贵强许多,张狗儿年纪不大,做事仗义。

    张狗儿新近被屈志田县长任命了瓦沟镇的保长,小伙子春风得意。又用石头铺了瓦沟镇的街道,又翻新了财神庙,戏楼的重修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看样子小伙子想在瓦沟镇竖起一面大旗。

    疙瘩直接在张狗儿家门前下马,张狗儿有点受宠若惊。张狗儿最佩服凤栖县的三个人,疙瘩是其中之一,还有李明秋和姜秉公,姜秉公正月天在黄河岸边的气势让张狗儿羡慕不已,他娘的总有一天要跻身凤栖县的上流社会!

    疙瘩坐在张狗儿家炕上,张狗儿上街卖菜,蔺生根为疙瘩泡茶。米六一死后蔺生根老实了许多,感觉中进寡妇家门这碗饭也不好吃,得处处看别人的眼色。蔺生根还住在张有贵家前院喂牲畜,张狗儿无论干啥事蔺生根都不插言,事实上轮不上蔺生根说话。比如修戏楼蔺生根认为是瞎整,谁知道戏楼下边挖出了一座藏宝库,靳之林给张狗儿的银钱修十座戏楼都用不完。

    唉!人有三年旺,神鬼不敢撞。张狗儿捡一块石头转瞬间都变成了元宝!蔺生根把茶水端到疙瘩面前,恭维道:“老哥,喝茶。”

    狗儿娘笑了,一边擀面一边说:“疙瘩是有贵的女婿,有贵又是咱的女婿。按照辈分疙瘩得把你叫爷。”

    蔺生根马上摇头否定:“狗皮褥子没反正,咱们年纪相当,不管那些穷讲究。我尊你一声老哥也值得。”

    正说话时张有贵进屋,疙瘩自嘲道:“我来是公事,自然先找保长,一会儿吃完饭再来拜访岳父大人。”

    张有贵虽然心里不满,但是装着满不在乎:“到谁家都一样。我来主要是问问,今年的大烟怎样收购?”

    疙瘩说得也是实在话:“李明秋不干了,姜秉公可能准备单打独斗。咱们几个人加起来,没有姜秉公一个人的实力雄厚。收购大烟首先要联系好出路,可是长安和太原方面目前一直没有动静。”

    张狗儿去瓦沟镇买了一些蔬菜、大肉和散酒。后面一个人挑着,张狗儿甩手进屋,这个保长还当得有些派头。听得疙瘩议论收购大烟之事,张狗儿插话了:“无论如何先把秤支起来再说(相当于先开张再说),活人不会叫尿憋死。明天我找李明秋,他不干也得干。疙瘩叔不是我说你,你没有李明秋的谋略。”

    大家以为疙瘩要生气。岂料疙瘩哈哈一笑:“狗儿贤侄说对了,只要你能请得动李明秋,疙瘩跪下给你磕头。”

    这一次张有贵大为不满:“生意上的事大家可以商议,辈分不能乱,狗儿把疙瘩叫叔,我把疙瘩叫啥?”

    疙瘩笑了:“我还是你的女婿。”

    疙瘩吃饱喝足,骑马返回郭宇村,一路走一路想:“张狗儿说得对,李明秋不干也得干,谁让他把这些人引上贼船?”

    回到家娘忧心忡忡地对疙瘩说:“杨勇跟金桥一大早上了卧龙岗山寨,在卧龙寺祭祀他们的爹娘。娘放心不下,跟洋芋一起去卧龙寺想把两个孩子领回家。金桥回来了,杨勇无论如何也不回来,还说卧龙岗就是他的家,还说……疙瘩你也不要生气,杨勇说是你害死了他的爹娘。”

    疙瘩已经杀人无数,血债累累,疙瘩的确不想再杀人……疙瘩还害怕何仙姑,疙瘩弄不清何仙姑是人是鬼。虽然是南柯一梦,疙瘩也有点疑神疑鬼,疙瘩担心养虎为患……疙瘩深陷两难之中,疙瘩也不知道怎样处置杨勇。

第1120章

一九四五年的农历八月,凤栖人被一种暂时的和平陶醉,毛主席亲自奔赴ZQ和蒋委员长谈判,南来北往的商贾云集。东门外的骡马大店每天晚上都住满脚夫,南北来的客商为了相互间方便,直接在凤栖交易,骡马大店旁边的空场子就成了客商交易的集市,南边上来的日用工业品和北边的下来农副产品琳琅满目,其风头盖过了凤栖城里的商店。

    谁都认为战争再不会发生,大家按照不同的方式安排生活,一旦有了生存的空间便想尽千方百计拓展自己。为了规范市场,屈志田县长派了两个工作人员去交易集市参与管理,顺便收取一些费用。

    郭文秀刚刚埋了妈妈,胳膊上还缠着黑纱。被老舅屈县长派往集贸市场收费。小姑娘承受的心理打击非常大,但是为了工作,只能把痛苦埋在心里,客商们知道鬼不走干路,常常给郭文秀行一点小贿,郭文秀穿一身蓝列宁服,坐在一张条桌前,面部表情非常严肃,小姑娘可能还完全没有认识这个社会的复杂与污浊,拒收任何贿赂。客商们对郭文秀有一种复杂的尊敬和羡慕,但是大家心里清楚这姑娘跟屈县长的关系,没有人敢对郭文秀想入非非。

    爹爹郭全发总不放心,感觉中女孩子长大了,一个人在外,确实多有不便。每过几天郭全发就要来到县城,郭文秀郭文华两个孩子全凭舅舅屈志田照顾。外公四楞子好像得了老年痴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屈志田虽然是个县长,家境并不宽裕,郭全发为了减轻舅舅的负担,通过李明秋跟远在长安的大儿子郭文涛捎信,看郭文涛能不能把妹妹郭文秀带往长安谋职。

    郭全发当了八年煤矿工人,根本无法区分国民军和八路军有什么不同,始终认为郭文涛在为政府干事。郭全发在长安时看见郭文涛周围就有几个女兵,把小女儿交给大儿子照管,郭全发放心。

    郭文涛接到爸爸的口信,感觉中他有必要回一趟凤栖,正好抗战胜利了,办事处的工作可以松一口气。原计划带新婚的妻子苏小宁一起回来,又担心两人同时走后遇到什么情况其他人难以应对,于是郭文涛只能一个人回家。

    新任胡司令秘书长的老舅屈志安为郭文涛安排了一辆专车。郭文涛回到凤栖后首先来到二爸郭全中的药铺,郭全中跟郭文涛同一天出生,相互间虽然来往不多,但是没有任何隔阂。郭全中热情招待郭文涛吃饭,但是总掩盖不住妻子李娟赶走侄子郭文华的空虚。郭文涛可能发觉了什么,问二爸:“我爸来过你这里没有?我的妹妹和小兄弟现在住在哪里?”

    郭全发只能实话实说:“文秀和文华在你老舅家住着。你爸回家已经几个月了,最近来过没有我不清楚。”

    郭文涛没有继续问下去,郭文涛看对面的叫驴子酒馆已经换了新的主人。妈妈和崔秀章同时死亡的消息郭文涛早已经知道。这年月死人的事经常发生,郭文涛甚至来不及悲伤,郭文涛只是感到震惊。

    在县政府的一间小屋子里,郭文涛见到了他唯一的妹妹和最小的弟弟,看样子姐弟俩住在一起相依为命。郭文涛知道了爸爸郭全发刚来不久,现在已经回到郭宇村。弟弟和妹妹见了哥哥比见了他们的爹爹还亲热,相互间笑着,又抱在一起痛哭。

    弟弟和妹妹带着哥哥来到妈妈的坟前烧完纸,然后带着弟弟妹妹,坐车回到郭宇村。

    那是一个非常尴尬的时刻,郭全发感觉到年翠英死亡不久,始终没有把他重新找了一个做饭的女人这件事告诉儿女。汽车在四合院门前停稳,司机特意按响喇叭,郭全发出来了,看见了他的三个儿女。

    值得喜庆的时刻,却有点让人措手不及,春花是一个大活人,你没有办法藏匿。其实迟早都要面对,只是有点仓促。

    春花出来了,站在院子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把两只手在褶裙上擦擦,嘴张着,想说什么又无法开口。三个孩子看看他们的爸爸,又看看这个有点面生的女人。郭文华最小,当然还没有弄懂这个女人和爸爸之间的关系,近一两年来郭文华慢慢地接受了爸爸,父子们之间,总有一条无形的纽带把他们相连。可是郭文华此刻懵了,抬起头问郭文涛:“哥,咱怎么称呼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和咱爸是啥关系?”

    郭全发脸上挂着巴结的笑,那样子让人看着滑稽。大人最尴尬的,是孩子们发现了他们的秘密。郭全发不需要孩子们质问,他必须老实交代,郭全发说得磕磕碰碰,言不达意:“你疙瘩叔……给我引来这个女人……我没有办法……这个家里……需要有一个……做饭的女人。”

    郭文涛虽然年龄不大,但是经历了人世间的风风雨雨,他最早明白了爸爸和这个女人之间的关系。郭文涛必须打破这种僵局。尽管有些仓促,郭文涛也感觉到,爸爸需要一个女人,郭文涛首先开了口,不是面对爸爸,而是面对那个陌生的女人:“姨,你看,我们回来仓促,没有给你带一点东西。”

    春花的心里,落下了霏霏细雨,那眼睛便有些潮湿。这证明大儿子已经认可了她这个后娘……后娘的角色一般跟心狠手毒联系在一起,戏上演的后娘没有一个好东西。可是春花总想改变那种后娘的形象,在郭全发的儿女们面前当一个好母亲。春花走上前,想拉文秀的手,可是郭文秀却把双手藏在身后,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春花。上一次回家郭文秀曾经见过爸爸为他找的女人,那个女人看起来比这个女人年轻……

    春花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人走到这一步必须巴结儿女。春花讨好地笑笑:“不知道你们回来,饿了吧?姨给你们做饭。”

    郭文涛心里还在惦记着另外一个女人,郭文涛当然还不知道文慧已经死亡,郭文涛急切地想知道文慧的消息。郭文涛看西厦屋的门虚掩着,急不可待地开了西厦屋的门,看见人去屋空,窗子上残留着些许窗花,灯盏上的灯油已经熬干,半截灯焾子空寂地停在灯盏上,仿佛还在缅怀旧时的主人。爸爸进屋了,声音非常遥远:“文涛,发生过的往事不可挽回,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文慧死了……你也不要过于自责。”

    郭文涛吃惊地回过头,失去了继续询问的勇气,眼泪在眼眶里转圈:“爸,别说了,是我害死了文慧……”

    郭全发还想安慰儿子几句,文秀和文华进屋。郭全发出去了,郭全发想去疙瘩家弄些肉回来,让孩子们吃好。

    郭文涛转过身,迅速擦干眼泪,对妹妹和弟弟说:“对那个姨姨好点,人心换人心。”

    可是郭文秀却有点难以接受:“哥,为什么咱娘刚死,咱爸就迫不及待地为他重新找个女人?”

    郭文涛说得有点忧伤:“文秀,有些事,需要时间,才能弄懂。咱妈走了,咱爸需要有一个人做饭。咱尊敬那个姨姨就是尊敬咱爸,因为咱们常不在咱爸身边……”

    郭文涛没有勇气去祭祀文慧,兄妹三个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吃完早饭就离去,临行前郭文涛提议给春花姨姨磕头。哥哥和弟弟跪下了,春花流着眼泪把弟兄俩扶起。可是郭文秀却直直地站着,不跪。

    郭全发把兄妹三个送到县城,安排郭文涛和郭文秀兄妹俩上了汽车,跟随着汽车一直走出南城门,这才抹一把眼泪,拉着最小的儿子回到十字路口,却迷路了,不知道该去哪里。

第1121章

董银贤的确冤枉。农村人不会有那么高的政治觉悟,董银贤只知道种植大烟比种庄稼挣钱,根本认识不到大烟的危害。董银贤只是想让女婿和外甥的日子好过一点,自己吃苦受累不说,竟然让亲家屈福录跟他断指绝交!

    人一辈子会遇到许多难场事,那一次也没有这次难堪!董银贤看望屈福录时,就准备好接受亲家的责难,女儿家的路断不了。屈福录责怪几句董银贤也不会反感,谁让咱疏忽大意,让那些大兵们占了女儿的便宜?这本身是一件丢人事,董银贤带着姐夫屈鸿儒,本身就有负荆请罪的含意。真想不到屈福录竟然做出那样激烈的动作,血淋淋的手指在地上跳跃,屈福录破口大骂时嘴角流血,要不是把牙齿咬碎,就是把舌头咬破。看样子亲家已经气急,董银贤惶惶如丧家之犬,急匆匆从屈福录家出来,解下树上栓的毛驴,跟屈鸿儒一起,慌慌张张上了大路。

    屈理仓和妻子董萍躲在自家屋子不敢出来。福录娘也想不到儿子会做出这样剧烈的动作,老婆子历经沧桑,在大事上不糊涂。儿子断指绝交有点过分,但是这阵子不是责怪儿子的时候。

    福录婆姨跟娘一起替福录包扎好伤口,看福录依然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这个女人自从嫁给福录以后,给福录生了一男一女,但是生性懦弱,家里的大事从不发表意见,这阵子看福录包扎好的伤口依然有血渗出来,免不了伤心:“他爹,无论怎样你不能伤害自己。”

    屈福录刚想吼老婆几句,理仓和媳妇尽让你们给惯坏了!可是看见娘从内衣兜里掏出钥匙,开了柜子,取出一个包裹,屈福录知道,包裹里包着老人的寿衣。每年过年或者老人过寿时都会取出来穿上,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在炕上,心安理得地接受晚辈们的叩拜。

    老娘也不避儿子,上了炕,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穿上寿衣,然后让儿子媳妇替她梳头。

    屈福录心里涌出一丝不祥的预感,这老娘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人有时生气时容易冲动,过后也有些后悔。十指连心,这阵子伤口钻心地疼,屈福录是不是太蠢?

    屈福录的头上冒出了汗珠,屈福录不想给娘下跪,要不是娘纵容,屈理仓和媳妇绝对不敢瞒着屈福录去宜章村种植大烟!屈福录从椅子上站起来问娘:“娘,你这是干啥?”

    娘的回答有点凄然:“儿呀,你大(爹)为了禁烟呕心沥血,大烟不但没有禁止,越种越多。那一丈高的墓碑只是一个象征,墓碑周围开满了罂粟花!娘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不该过激。你得罪了你亲家不说,你让董萍以后在咱家怎么活人?”

    娘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儿子屙下了,娘替你揩屁股。董银贤肯定没有走远,董银贤还在屈鸿儒家里。娘带着孙子孙子媳妇去替你赔礼道歉,因为这是钢刀隔不断的亲戚。”

    娘穿好鞋,走出屋子,站在院子里喊道:“理仓、萍儿,你俩出来!”

    屈理仓脸胀得通红,董萍羞羞答答跟在身后。这对小夫妻不知道该咋办,屈理仓已经有了儿子,屈理仓不可能嫌弃自己的媳妇,屈理仓也有点不知所以,屈理仓尊重老大(爹),但是确实不赞成老大那种不可理喻的行为。这个家里只有老奶奶能管得住老大,屈理仓看老奶奶穿着寿衣,心里胆怯:“奶奶,千错万错全是我俩的错,您老人家可不要想不开!”

    奶奶骂孙子:“去你娘的脚!奶奶还没活够。进屋去给你大磕头认错,然后牵出来毛驴让奶奶骑上,咱们去给你岳父赔礼道歉。”

    董萍虽然心里委屈,但是不敢不听奶奶的话,跟着丈夫走进厨屋。屈理仓刚要给老大下跪,屈福录朝儿子摆手:“别装样子了,你俩根本就不服我,我也不欠你们磕头。去,听你奶奶说,你奶奶咋说你们咋整。”

    但是小两口还是坚持给老大磕完头,然后才听奶奶的吩咐,牵出毛驴和骡子,搭上鞍鞯,奶奶骑毛驴,董萍骑骡子,祖孙三人,直奔县城。

    祖孙三人走后,屈福录这才大声呻吟起来:“妈妈呀——疼得钻心!”

    却说董银贤跟上姐夫回到县城,坐在姐姐的炕上不住地叹息,这才叫背着儿子媳妇过河,出力不讨好!

    姐姐反过来劝兄弟:“人老了脸不值钱,屈福录那个老牛筋跟他大一样,一辈子就认死理。姐姐最担心侄女萍儿受气。不怕,过两天我去,咱为了咱的孩子,必须忍下这口气。”

    屈鸿儒出来站在院子里看天。去年六十大寿惹了不小的风波,今年又遇到了这等麻烦,这人活一辈子究竟图啥?不过大小事总要有个下台,屈鸿儒也不想让这几家人出现隔阂,大名声小名声咱在凤栖总算有个名声,让众人指脊背戳腔子对谁都不好。屈福录虽然有点过激,但是也能理解。问题是,这种隔阂怎样弥合?不能让别人看咱们的笑话!

    屈鸿儒上街买了一斤猪头肉,狠狠心买了一根驴逑,然后买了一瓶子西凤酒。俩家子遇到矛盾就要寻说和人,目前看来只有李明秋能说下他亲家屈福录的话。这不是谁跟谁赌气的事,为了儿女,俩亲家之间的气赌不得。

    李明秋虽然跟屈鸿儒交往不多,但是非常随意,一听得屈鸿儒请他喝酒,内中的缘由也猜得到七八分,李明秋几乎没有推辞,就跟上鸿儒来到他家。看炕上坐着董银贤,董银贤也算李明秋的拐弯亲家,反正大家都沾亲带故,一见面免不了说几句客套话。

    老哥仨坐下喝酒,李明秋年纪最大,自然坐在中间,董银贤和屈鸿儒坐在两边作陪。屈鸿儒一边喝酒一边叙说他俩探望屈福录时遭到了屈福录的辱骂,单纯骂人也就罢了,谁知道屈福录竟然用刀子将小拇指剁下来,表示要跟董银贤绝交。

    李明秋默不作声地听完,喟然长叹:“我知道我那个亲家的脾气,不过人做事过激以后容易后悔,屈福录可能已经后悔了,你俩信不信?事缓则圆,你俩也不要心急,过一段日子我把大家请到我家,晓以利害,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

    虽然交往不多,但是屈鸿儒和董银贤还不得不佩服李明秋的分析能力。正说话间有人敲门,儿子屈清江前去开门,只见进来一个老寿星,后面跟着他的孙子和孙子媳妇。

    三个汉子一起跳下炕,把福录妈妈扶得坐在炕上,然后跪下给老人家磕头,老人家说得慢条斯理:“路上我就想,把明秋叫在一起。屈发祥走了,往后凤栖就看咱们这几家人的能耐。不管福录咋想,银贤,我认你这个亲家,我替福录给你道歉。让两个娃给这几个叔叔磕头,赶明日,你们三个到我家来,不要说咱们亲戚连着亲戚,就是冤家也宜解不宜结。”

    三个人虽然佩服福录妈妈的大义和德行,但是却没有立刻再去福录家弥合各自间的裂痕,有些伤疤的弥合需要时间,有些事情热处理会适得其反。大家认为过一段时间再说,都一把年纪了,应该啥事都能想开。

第1122章

郭全发确实有些为难,不知道让小儿子郭文华该去那里寄宿。以前文华有姐姐文秀照看,现在郭文秀跟着哥哥去了长安,郭全发也不想再给舅舅屈志田添麻烦。兄弟郭全中的药铺倒是一个合适的地方,兄弟媳妇李娟的脸色实在难看。

    叫驴子酒馆依然火爆,却已经物是人非。想起那胡三也是一条汉子,硬是不肯私昧不义之财。李明秋已将崔健托付给胡三抚养,郭全发绝对再不会去凑热闹。

    想起来郭家在凤栖城也有一些名声,现如今却没有一个落脚之地,郭全发未免有点伤心。正不知所以时从一家杂货铺子走出来青头,郭全发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两人碰了个对面。

    曾经是两个患难与共的朋友,肝胆相照无话不说。却因为儿女的婚事相互间一个躲着一个。郭全发家庭的所有变故青头全部知晓,青头也说不上郭全发有什么错,但是女儿之对青头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青头决心跟郭全发不再交往,文慧死后青头带着妻子离开了郭宇村,离开了那块伤心之地。

    可是郭全发却不相同,郭全发不愿舍弃青头这个朋友。两个老邻居从小在一起长大,又一起在鬼子的煤矿度过了八年人生最艰难的岁月,郭全发主要感到内疚,感到不安,郭全发一直想找机会对青头表白,儿子郭文涛并不是见异思迁,郭文涛现在的媳妇是组织上为他安排,至于组织是个什么人物郭全发也不清楚,儿子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尽管这样的解释有些苍白,郭全发急于想洗清自己,求得青头的谅解。

    两个人对视了足足有一分钟,既然碰到一起就不能不说话,还是郭全发先开了口:“青头,你最近过得咋像?”话一出口郭全发就感到有点苍白,可是确实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语言来表达,两个人都显得有些尴尬,甚至忘记了握手。

    青头的肚子里生成了许多火气,青头甚至想砸郭全发几句:我过得好坏跟你没有关系!可是青头看见郭全发一脸诚实,终究穿开裆裤长大,能活到这一步都不容易。青头话到口边变了味道:“在大女婿这边将就着混碗饭吃,目前在西沟畔住着,不去家里坐坐?”

    其实青头不过是一句客气话,青头知道郭全发不会去他家,两个人坐到一起反而难堪。青头说完这句话就想走,青头想尽快地逃离这种尴尬的困境。

    可是郭全发却实实在在想跟青头坐坐,哪怕青头骂他一顿唾他一脸郭全发都毫无怨言,人的一生能够交往的朋友不多。疙瘩对郭全发的照顾可谓体贴入微,可是郭全发总感觉疙瘩有些张狂有些变味,疙瘩远不是原来的疙瘩,郭全发对疙瘩总保持一定的距离。在郭全发的心里青头是一个实在人,郭全发目前也仅有青头这一个知己。郭全发对青头说:“你帮我照看一下孩子,我到杂货铺子买一点东西。”

    那一刻青头有点犹豫,担心蜇驴蜂看见郭全发又勾起伤心的往事。可是话既然出口又无法收回,青头只得说:“又不是外人还买什么东西。”

    郭全发环视屋子四周,那一摆溜瓦屋一点也不必郭宇村自家的四合院差。靠沟畔的地方建一座瓦盆窑,瓦盆窑顶上正在冒烟,院子内收拾得干干净净。青头俩口子都喜欢整洁,无论住到那里总是把周围的环境整理得赏心悦目。走进屋子看见窗明几净,七岁的小儿子正在炕桌上练方(练习写字),孩子喜欢孩子,郭文华爬上炕,教小孩子握笔的姿势。

    蜇驴蜂看见郭全发进屋非常吃惊,紧接着泪水从眼眶里涌出,她匆匆地回过头把眼泪擦干,还给郭全发一个勉强的笑脸:“全发,你来了,快坐下,吃饭了没有?”

    既然走出了第一步,郭全发感觉轻松。看来青头两口子都非常克制,郭全发满脸歉疚:“在十字路口遇见青头,他邀我来家坐坐,我就来了,也没买什么东西。”

    青头给郭全发泡茶,屋子内溢满浓浓的茶香。看来俩口子比在郭宇村过得舒坦。相互间虽然话语不多,大家都在尽量地冰释前嫌,穷人可供选择的路子不多,理解和原谅也需要勇气和智慧,战争使得多少家庭支离破碎,悲剧的发生并不全是因为个人的原因。蜇驴蜂故意支开了话题:“我都八九年没有见过你的小儿子了,这娃长得招人喜爱。”

    屋子内一张八仙桌,几张靠背椅,那桌椅做工非常精致。郭全发似曾相识,感觉中好像是自家药铺的家具。郭全发百思不得其解,这家具怎么会到这里?

    青头和郭全发在八仙桌前坐下,郭全发由衷地夸赞:“这是一套楠木桌椅。”

    青头显得毫不在意:“这是女婿李怀德从他家搬来的,还有那张躺椅。女婿说放到他家闲置,于是拿来摆在这里。”

    郭全发陷入了沉思,爹爹郭善人把药铺盘给了铁算盘,李明秋是铁算盘的侄子……郭全发依此类推,终于弄清楚了青头的大女婿是谁。郭全发试探着问道:“你家大女婿的爷爷是不是铁算盘李守义?”

    青头不知道这里边的关系,看看蜇驴蜂,蜇驴蜂说:“我见过这孩子的爷爷,好像就是叫做铁算盘。铁算盘把他的孙儿(李妍)嫁给了郭全中。”

    郭全发豁然开朗,原来这套桌椅是铁算盘从药铺搬到他家,孙子又把这套桌椅送与岳父。

    青头不缺精致的家具,胡老二送给文慧几汽车家具首饰。钱财乃身外之物,什么东西都没有人的生命值钱,郭全发由不得感叹:“老邻居,咱们走到这一步确实不易,有些事由不得自己。”

    蜇驴蜂出去了,站在院子里抽泣。青头的喉咙好像被什么卡住了,声音有点干涩:“全发,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我们不怪你……”

    郭全发突然感觉,任何解释都是多余。郭全发好像在忏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也被一摊子家事弄得焦头烂额,年翠英就那样走了,走得让人无法承受。好在几个孩子都大了,只剩这文华没有照看。原来跟他姐姐住在一起,今早我刚把郭文秀送往长安……”

    郭全发不知道他说这些话是什么目的,看起来有些语无伦次。郭全发甚至有些后悔,他不该来青头家里做客。郭全发感觉自己该走了,站起身向青头告辞。

    还不等青头挽留,蜇驴蜂返回屋子,又恢复了年轻时的泼辣和任性:“全发,你土鳖鳖跳沟哩,吓唬谁?乖乖给我坐着,老邻居哪有不吃饭就走的道理!”

    郭全发只得坐下,青头说他去瓦罐窑看火候,郭全发闲的无聊,爬上炕看两个孩子写方(当年用麻纸练字,麻纸是方的,故称写方),蜇驴蜂的小儿子天资聪慧,还没有开始念书已经会写一百多个汉字。郭全发要过毛笔,给孩子写了一方贴子,让孩子照着写。

    青头回来了,买回来些猪头肉、烧鸡,当然还有驴肉,两个人坐在八仙桌两边喝闷酒,郭全发喝得酣醉。喝完酒天色已晚,郭全发想带着孩子到东门外的骡马大店将就一夜。明天到孩子的学校打听一下,听说远路的孩子可以住校。

    青头说:“我这里又不是没有地方住,你父子俩就暂且住下。”

    郭全发又不好意思走了,硬要走就显得生分。第二天吃完早饭郭全发父子俩要走。蜇驴蜂说:“要走你一个人走吧,把孩子留下。我这儿子也快上学了,两个孩子上学路上有个伴儿。”

第1123章

姜秉公也算一条硬汉,做过的事从不后悔。可是秋月之死却让姜秉公有点失神落魄,扪心自问,自己做事是不是有点过分?

    其实只要姜秉公能够从酒席宴上站起来,亲自前往秋月上吊的现场查看,先把人救活再做处置,也许心里就没有过多的自责。可是姜秉公为了面子,竟然坐着不动,指挥高根堂高明堂弟兄俩前去看看,邢小蛮那二逑货自告奋勇前去处置,看人没死,又毫不犹豫地补了一枪。

    姜秉公当时感觉不来什么,还夸赞邢小蛮干得好,邢小蛮走时还给送了许多银元。可是人最难过的是,灵魂被久久地折磨。只有姜秉公心里清楚,他可能铸就了生命历程中的一件大错。大儿子姜振龙每天晚上都哭,哭着喊着要妈妈。

    姜秉公的良心深深地受到了自责。正是秋月帮助姜秉公重拾了男子汉的自信,风月场里的女子根本就没有什么贞节,那种烟花巷里的伎俩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关键的问题是,秋月为姜秉公生下了一个儿子。随着岁月的叠加,姜秉公越来越相信,他的大儿子真米实谷,没有变种,是实实在在的姜家的后人!

    儿子长大后,姜家的资产该不该让大儿子继承?姜家祖先的牌位上,该把秋月放在什么地方?姜秉公既然承认大儿子是他亲生,就应该承认大儿子的妈妈!

    记得姜秉公刚把秋月带回家时,曾经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把秋月扶正!结果就因为秋月无意间的一句话,让姜秉公醋意大发:烟花巷里的女人根本就没有处女,那天晚上床单上的血是鸡血!

    姜秉公大可不必在意,大丈夫睡的是娼门之妻。姜秉公太要面子,太注重了男子汉的尊严。姜秉公认为人格的威严受到了亵渎,竟然把秋月锁进地下室长达半年。

    白天,姜秉公还是威严地从狮泉镇大街上走过,身后跟着两个背枪的保镖。姜秉公每天都到工地上查看,这里走走那里转转,一句话不说,不说话最威严,那些做活的匠人不敢偷懒。

    唯有晚上睡下,姜秉公常常被无缘无故地惊醒,脑海里总不时晃过血淋淋的秋月……看窗外月光如洗,睡在身旁的女人含混不清地说着呓语,姜秉公的内心里掠过了一丝惊悸,感觉中有点找不到自己。

    转瞬间中秋节即将来临,按道理抗战胜利,应该好好地庆祝一番,往年中秋节狮泉镇唱大戏,姜家祠堂祭祀祖先,接下来棒槌庙会,南来北往的客商和四面八方的老百姓都来狮泉镇凑热闹,姜秉公也不失时机地邀请八方豪绅来狮泉镇聚会,借以提高自己的威望。

    可是这一年姜秉公总是提不起精神,感觉中自己什么都不缺,除过自己的父母,几乎所有的人都是摄于姜秉公的权威。看起来大家对姜秉公唯唯诺诺,朋友们来吃酒席,灌进耳朵的全是恭维,姜秉公怎么唱都是乱台,绝对不会有人指出姜秉公什么地方不对。姜秉公隐隐约约觉得,高出不胜寒,所有的朋友都靠不住,如果有一天姜秉公倒霉了,还有几个人对姜秉公真心?

    棒槌庙每年都有许多信徒,可是姜秉公从来没有去过棒槌庙,那种有伤风化的地方姜秉公从来不去。可是这一天天黑以后,姜秉公单人独骑,一个人走进棒槌庙问神,棒槌神是个阴阳脸,半边是男半边是女。据听说常有孤男怨女去庙里求神,保佑棒槌神为他(她)祈个一男半女。棒槌神特别灵验,有求必应。绝大多数女人都能及时怀孕,生了孩子必须还愿,棒槌庙收入颇丰。

    姜秉公下马,走进大殿,看大殿内空无一人,棒槌神的阴阳脸上闪着粼粼火光,一盏孤灯在香案上忽明忽灭,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棒槌神后边传来:“施主求儿还是祈女?”

    姜秉公不知道害怕,只是感觉孤独。他站着,不跪,正人君子不给巫神下跪。姜秉公大声质问:“我来只是问问,人死了有没有灵魂?”

    从棒槌神身后闪出马道婆,与其说人,倒不如说是一具幽灵一个活鬼!马道婆不像在走,而是在飘,口里喷出一道道火焰,一把法刀在暗夜里闪着寒光,看那火星溅落处,刀刃上血珠子在淌。

    马道婆喷完火,又跳又唱:“是鬼的、入墓堂;是神的、进庙堂。满收上、满带上;送出门、赶出门;十字路口另等人……”

    姜秉公脊背出汗了,不由自主地给棒槌神跪下,内心里祈祷着:“别害怕……”

    最后,马道婆给姜秉公传了一道符,嘱咐姜秉公:“睡觉时压在枕头地下,百日以后,就不会再有妖魔鬼怪来缠身。”

    姜秉公笃信不疑,姜秉公亲眼看见了刀子上的血渍。姜秉公拿出一袋子银元交给马道婆,马道婆坚辞不收。马道婆说:“我认识你,你叫姜秉公,我知道你今夜会来,故而久等。”

    其实马道婆后边是一句假话,谁来求神问卦都一样:知道你今夜会来……可是却让姜秉公激动。姜秉公原来就有些迷信,富户人家都疑神疑鬼。姜秉公曾经到仓颉庙问神,每一次都有收获。

    姜秉公遵照马道婆的嘱咐,把那神符小心地带回家,压在枕头底下。自从秋月死后,几个月时间,姜秉公第一次睡得安稳,一夜无梦。

    姜秉公重拾了男人的尊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活着,就要活得与众不同,就要活得气气派派!过几天就中秋节了,银钱是个槌子!今年的中秋节狮泉镇要比往年更热闹!往年都是狮泉镇先唱戏,八月十五以后棒槌庙才开锣。今年姜秉公决定答谢马道婆,同时写两台大戏,两台大戏同时开锣,姜秉公虽然没有许诺,但是内心里决定,要重修棒槌庙,要为棒槌神重塑金身。

    其实瓦沟镇无论搞什么活动,不需要姜秉公亲自动手,姜秉公只是交代一下该怎么办,自然下边有人运作。请帖写好了,凡是能请的人全部请上,请客人来白吃饭白看戏,除非家里实在离不开,没有人不愿意来。

    当然,客人们并不知道姜秉公夜拜棒槌神那一段插曲,大家看姜秉公依然故我,谈笑风生,把死人之事就没有放在心上。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解读,大多数人认为男子汉就应该那样,拿得起放得下。也有人认为姜秉公太冷酷,别看现在威风八面,说不定吃亏招祸就在后头。

第1124章

国民军副师长屈志琪利用回家葬父的机会,考察了凤栖县的农村。纵横交错的沟壑把黄土高原切割得支离破碎,高原上罂粟的种植面积几乎跟秋庄稼平分秋色,绿色的庄稼地跟罂粟花儿交相辉映,形成了黄土高原奇特的景色。

    为此事屈志琪曾经问询过自己的叔伯兄弟,凤栖县长屈志田,帝国主义正是利用鸦片打开了侵略中国的门户,难道说我们还允许鸦片继续泛滥?

    屈志田也是一肚子委屈,抗战以前大烟在凤栖也有种植,但是近几年发展得最快,主要是军队在后面纵容支持,巨大的经济利益促使了大烟种植的发展。屈志田还说,他这个县长是一个空架子,刘子房军长在凤栖大权独揽。

    屈志琪一直等到父亲过了头七,他跪在先父的陵墓前默默发誓:九一八事变以后,先父屈发祥大义凛然,毅然送子从戎。屈志琪当年只有十八岁,十八岁的儿子没有给父亲丢人,中条山一战,时任团长的屈志琪带领全团将士跟鬼子浴血奋战,直止血染战袍,被战友们抬下战场……可是现在抗战胜利了,儿子决心解甲归田,在家乡发展苹果园,用苹果代替大烟……抗战属于非常时期,相信抗战胜利后政府不会任由大烟发展。当一个奉公守法的农民是儿子的宗旨,先父肯定能理解儿子的心情,支持儿子的行动……

    这绝对不是心血来潮,屈志琪经过了长时间的思考。奋发有为的青年无法崭露头角,因为这些人总有一些想法,总有一些跟时代不同的观点,敢于揭露时弊,敢于直言,往往生活得很压抑,得不到赏识和重用。

    其实这种现象历朝历代都有,已经延续了几千年,并不新鲜。茫茫的历史大河淹没了多少有识之士!屈志琪只是看到了国民政府的腐败和糜烂,有所觉悟,急流勇退。这跟范蠡、张良归山异曲同工,不过屈志琪远没有两位先辈那样名声显赫,也没有人家那样辅佐君王创立江山的盖世功劳。屈志琪只是一个教书先生的儿子,屈志琪秉持了先父那种刚直不阿的精神,既然厌倦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那么就要靠自己的努力为家乡父老做一点事情。

    屈志琪回到HN灵宝师部驻地,立刻给国防部和胡总司令写了辞职报告。当然,屈志琪绝对不会在报告中愤世嫉俗,揭露国民政府的时弊。屈志琪只是说抗战胜利了,感觉他已经完成了先父保家卫国的使命,现在申请解甲归田,希望上级领导能够批准……

    仅仅是一份辞职报告,却在国民政府内引起了轩然大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几乎成为普世真理,抗战胜利了,在国民政府几乎所有的要员们都弹冠相庆,加官进爵的时刻,却传来了一种跟时局格格不入的声音,这种声音是那样的与众不同,以致使人无法相信。

    胡宗南总司令是这样解读的,中条山战役屈志琪功劳显赫,辞职是一种表象,目的是嫌官小,利用辞职要挟上级,要职要权。正好李怀仁调往中央,屈志安刚刚接任胡宗南办公室秘书长,哥哥写的这份辞职报告弟弟不会看不见。胡司令首先指示屈志安赶往灵宝,对屈志琪进行慰留,如果屈志琪不听劝告,只能听候国防部处理。弟弟屈志安连夜坐火车赶往灵宝,埋怨哥哥做事太天真,欠考虑。即使辞职也不会让你回家种田,最好的结局是把你发送到秦岭下的荣军院,你住到那里死不死活不活,跟坐监狱没有什么二致。要不然判你个跟党国有异心,把你直接关进大牢。自古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去何从?哥哥你要认真考虑。

    屈志琪想想,问题不会那么严重。自己只不过是想解甲归田,何必无限上纲?既然辞职报告已经发出就要坚持原来的宗旨,如果不坚持还说你别有用心。

    屈志安好不容易从办公室出来,索性在哥哥这里多住几天。弟兄俩骑马去参观灵宝的苹果园,并且看了郭文选郭文义在果园劳动的场景,弟弟方才相信。哥哥想在凤栖发展苹果园的愿望已经有好几年。可是一个副师长辞职并不容易,哥哥离看破红尘只差一步。

    与此同时胡司令接到了国防部打来的电话,国防部要员直接要求胡司令查清屈志琪的家庭历史背景,看样子这个人对党国不满,是不是还怀有什么政治目的?抑或是八路军的卧底?因为就全国而言,要求辞职的国民军高官只有屈志琪一人。

    这几年胡司令常去凤栖,基本上了解凤栖的上层人士,对于屈志琪的背景胡司令毫不怀疑,也否定了屈志琪跟八路军有什么联系。屈志琪十八岁当兵从戎,十四年来一直忠心耿耿为国军效力。在对待屈志琪的问题上胡司令还是比较公道,因为屈志琪的老爸在凤栖很有人气,搞不好会在凤栖引起非议,处理一个人很容易,收回影响很难。

    胡司令跟HN灵宝打电话,要求屈志安屈志琪弟兄俩共同来长安,胡司令隐约感觉到毛主席跟蒋委员长ZQ谈判只是表象,八路军不容易被招安,国内战争迟早要发生。元帅喜欢猛将,对屈志琪这样的军官只能慰留。

    胡司令威严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边,屈志琪迈着正步走进胡司令办公室,首先对胡司令敬礼:“报告司令长官,**军中校副师长屈志琪前来报到,请指示。”

    胡司令把屈志琪的辞职报告拿在手里晃了一下,口气中带着某种威胁:“你胆子不小,竟敢要挟党国!”

    屈副师长依然站得笔直,这种非常时期不能胆怯:“报告司令,屈志琪要求解甲归田绝对出于真心,没有其他任何政治含义,胡司令不信可以调查,几年前屈志琪已经安排凤栖几个小伙子在灵宝学习苹果栽培技术,就为了抗战胜利后为家乡父老办点实事。”

    胡司令叹一口气:“蒋委员长训示我们,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军队并不是一个集贸市场,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阵子收回成命还不晚,国防部已经指示我调查你的历史背景。小伙子你年龄还不大,你父亲在凤栖很有名气,培养出来的学生个个都是人才。我给你一次机会,不要拿个人前途当作儿戏。”

    屈志琪还想申辩。胡司令摆摆手:“去吧,你那种想法太幼稚,即使脱下军装也不可能让你回家种田。”

    屈志琪面无表情,回答了一句:“是!”转过身,迈着正步走出了胡司令办公室。

第1125章

这几年由于老父亲屈发祥久病在床,满香根本无法出门,老爹爹的过世对满香来说是个解脱。中秋节姜秉公发请帖邀请李明秋南下狮泉镇看戏,岳母身体还硬朗,李明秋安排好岳母和那个寄养的孩子张学友的生活,便用汽车拉着满香去狮泉镇看戏。

    岂料满香的出现,极大地提高了李明秋的人气。凤栖县大多数头面人物都带着自己的小老婆,即使没有小老婆的人带的媳妇都被自己年轻许多,唯独李明秋的夫人是原配。屈满香可能比李明秋还大那么一岁,夫妻俩一个扶着一个,看起来是那么得体,人的气质不是装出来的,并不是夫荣妻贵,李明秋长袍马褂瓜皮帽,在屈满香的映衬下,显得雍容华贵。

    刘军长也收到了请帖,但是刘军长忙于军务,由邢小蛮带领着一群师团长前来为姜秉公助兴。那些军爷们也大都带着老婆。往年也有军官来狮泉镇看戏,但是没有今年这么多,而且都不带老婆。可能抗战胜利了,刘军长故意给军官们放假,让军官们也利用和平时期出来消遣,体验民俗风情。

    堡子里尽管有许多空置的房子,但是往年都不安排客人居住,姜秉公思虑再三,让军爷们住到吊庄太远,只得安排这些军人住进堡子里边。

    狮泉镇呈现出一片和平年代的繁荣景象,两台大戏前来助兴,沿街的商铺和一些殷实人家也筹钱请来了皮影戏、线戏、木偶戏,在庭院内演出。耍猴的、卖艺的、杂耍的在棒槌庙外的空场子地里拉一圈绳子,观众在绳子外边围一圈,耍一阵子便停下来,把铜锣翻过来收钱。戏楼旁边卖什么吃食的都有,姜秉公的民团三五成群,向那些小商小贩们和杂耍的收费。羊毛虽小、众毛成毡,每年八月十五民团都能收取不少费用。

    当然,前来为姜秉公助兴的少不了疙瘩,不过疙瘩还带来两个特殊的客人,靳之林和明善和尚。

    那一天疙瘩上山,无意识说出来狮泉镇八月十五庙会。靳之林一听来了兴趣,跟疙瘩相约,要去看庙会。十里乡俗不一般,靳之林对SX这边的风俗习惯也非常感兴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参加庙会就等于游山玩水。

    郭宇村到狮泉镇原来有一条小路,这几年走得人多了,渐渐地汽车也能通行。疙瘩和他的保镖骑着马在前边引路,靳之林跟明善和尚坐进汽车里慢慢地跟在后边,汽车后边还有张有贵和张狗儿,好像姜秉公只是邀请了张有贵,没有邀请张狗儿,不过张狗儿要去看看,张狗儿决心把瓦沟镇建设得跟狮泉镇一样繁荣。

    对于靳之林和明善和尚的到来,确实让姜秉公吃惊不小。姜秉公虽然认识靳之林,但是跟靳之林没有直接交往,相互间见面最多握个手,生意上的往来全靠李明秋和疙瘩。但是男人家的气质与生俱来,有些人生就与众不同。一到狮泉镇靳之林就认定姜秉公是个干大事的人,靳之林的大名对于姜秉公来说也是如雷贯耳,姜秉公李明秋亲自走出大门外迎接,两个人一见如故,携手进入客厅。

    对于靳之林的到来李明秋也深感意外,不过李明秋非常高兴,李明秋开玩笑道:“想不到靳老还有这种雅兴。”

    靳之林微笑:“客居他乡,闲得无聊,出来走走。”

    不过却有一人对于靳之林明善和尚的突然造访非常不满。这个人就是邢小蛮。曾经记得不久前,田中横渡黄河,黄河两岸的人们大都担心田中的安全,邢小蛮却对田中举枪瞄准……那一刻,正是靳之林抓住了邢小蛮的手腕。尽管田中没有逃脱同胞的加害,但是中国人却对田中表示友善。

    并不是靳之林明善和尚妨碍了邢小蛮什么,而是这两个人来抢了邢小蛮的风头。想那明善和尚还是邢小蛮的救命恩人,这阵子邢小蛮全然不顾,邢小蛮只是面朝两个人点点头,然后一甩手,愤愤然走出客厅。

    靳之林感觉到了,只是微微皱皱眉头。李明秋也看到了邢小蛮的无理,劝慰靳之林:“邢小蛮乃一介武夫,靳老大可不必介意。”

    明善和尚却怒不可遏:“邢小蛮死有余辜!”

    靳之林劝慰明善:“我们是客人,不要给主人制造难堪。”

    一点小小的插曲,丝毫也不影响大家的兴致。仆人进来,给靳之林和明善和尚新添了一副茶具,大家围在一起茶叙。邢小蛮不在场大家反而感到轻松。谈话的主题无所不包,大家最关心的还是时局,这些土豪们最害怕战争,最好不要打仗,战争带来的只是王旗变幻,老百姓永远是老百姓。抗日战争凤栖是大后方,如果国内战争爆发凤栖就变成了前沿阵地,每个人都不可幸免地被卷入战争之中,谁战胜谁已经不太重要,关键的问题是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当然大家不能不谈大烟。大烟是战争的衍生品,有战争的地方大烟就泛滥。前几年大烟给凤栖带来了畸形的繁荣,凤栖这些大的土豪们几乎全都跟上大烟发财。但是李明秋还是坚持他自己的观点,见好就收,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李明秋不但自己不经营大烟还劝大家不要经营,因为国家和平了,政府不可能不对大烟实行管制。

    疙瘩是个粗人,说话从无遮拦。疙瘩也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明秋老哥、明秋老叔、明秋大爷!当初就是你把我们哄上贼船,这阵子你想开溜,没门!石槽里日尻子你摆不脱!”

    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过分,满屋子哄堂大笑。不过李明秋并不在意,农村人开玩笑都非常粗鲁。李明秋满脸诚恳满脸善意:“疙瘩兄弟,人不可强求。不过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来问我,我可以倾力相帮,但是绝不再参与大烟经营。”

    靳之林一直不发言,倾听大家的谈话。直到这时李明秋才问道:“靳老有什么高见?愿赐教。”

    岂料靳之林却说:“靳某乃国家罪人,无论谁当政靳某都难以全身。抗战初期靳某跟东洋人沆瀣一气,错误地估计形势,满以为将近一千年来汉人没有战胜过外敌,倒不是我们缺少什么,孔老夫子教导我们与人为善,咱中国人的心太善良、太慈悲,往往被外敌利用。这几年靳某又为了自身的利益贩运毒品,胡老二死后靳某才明白,我们被利用了,我们做了当权者为了自身的利益而聚敛财富的工具,有一天人家用不着我们了,我们就会被抛弃……”

    大家都是粗人,对于靳之林的这一番表白听得云里雾里。唯有李明秋解得妙语箴言,听得心里震撼。人活一生,谁能看得清身前身后事?唯有老人才对自己一生走过的路有这样深刻的体会。可是生活不可以重新开始,你总有千般悔恨万般忏悔也无济于事,世事洞明有什么用?此生只求剩下的日子过得顺心。

    疙瘩还是执迷不悟,疙瘩管逑不了那么多,疙瘩只求眼前开心。疙瘩说得一本正经:“我听人说过桶掉到井里,没有见过井掉到桶里。有人还说孙大圣是如来佛跟菩萨的私生子。这世界解不开的谜太多,咱管他妈嫁谁?靳老我只想问你一句,今年的大烟打算不打算经营?”

    靳之林双手合十,微闭着双眼:“作孽,不可污蔑我佛。靳某心已灰,对搞什么都不感兴趣。”

    疙瘩嘿嘿一声冷笑:“你们是钱挣多了,嫌钱扎手,现在假装斯文。我给你说,早都迟了!干与不干一样,政府的法令是个槌子,这样说来胡司令早该杀头。”

    姜秉公把疙瘩叫出去了,嫌疙瘩说话口气太冲。姜秉公劝疙瘩:“条条大路通长安,做生意是三分本领七分运气,他们不参与咱们做,这世界大着哩,不相信活人能让尿憋死。别人无论说啥咱都不要反驳,好容易群英聚会,不要扫大家的兴。”

    疙瘩不屑一顾:“咱就这号驴脾气,说话冲倒驴。”

第1126章

张狗儿不在姜秉公邀请的范围之内,客厅里茶叙自然张狗儿沾不上边,在大家的眼里张狗儿只是一个毛孩子,谁也把张狗儿没有在意。实际上姜秉公邀请的客人很多,客人又带来家属和自己的朋友,除过有头面的人可以上桌子吃饭,其他人大都是一双筷子一只碗,吃猪肉烩菜杠子馍。就这每天上千人吃饭,光磨面都顾不过来,幸亏邢小蛮从县上拉来一汽车洋面(袋子面),基本上解决了客人们的吃饭问题。

    张狗儿自然不可以上桌子吃饭,疙瘩的保镖林丑牛和安远也不上桌子吃饭。三个人拿三只碗排队打饭,吃完饭有头有脸的客人被主人安排在戏台前边中间的位子上看戏,一般小人物就随便,可以看戏、也可以到其他地方乱转。由于大家都互不认识,混饭吃的也很多,姜秉公毫不在意,姜秉公图的就是这种场面和人气。

    张狗儿十九岁不到,已经被屈志田县长任命为瓦沟镇的保长,别看张狗儿在狮泉镇不被人重视,在瓦沟镇可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其实瓦沟镇比狮泉镇有着更深厚的历史积淀,瓦沟镇当年最繁华的时期,狮泉镇还是一片原始森林,狮泉镇的发展历史一千年不到,瓦沟镇从仰韶文化后期就开始有部落民族居住。

    其实一个地方的发展,跟一个关键人物有关。姜秉公只是个人感情生活不尽如意,单纯从个人的组织能力和运筹帷幄来讲,姜秉公算得上一个强势的地方首领,这几年狮泉镇的发展姜秉公功不可没。在这一点上瓦沟镇无法相比,瓦沟镇张鱼儿死后,张家弟兄一个比一个下场更惨,加之无序淘宝、干旱、内乱,瓦沟镇元气大伤。

    张狗儿并不在意人家对他招待得咋样,事实上连屈志田县长也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靳之林的到来邢小蛮也有点失色。张狗儿主要是来考察,为什么狮泉镇比瓦沟镇红火?别人都在看戏,张狗儿却喜欢查看狮泉镇的角角落落,看那狮泉镇一排排瓦屋错落有致,而瓦沟镇的茅屋占了一半。狮泉镇的男男女女大都穿戴整齐,而瓦沟镇的男人大都参加了八路,剩下一半活寡妇。特别是狮泉镇那座棒槌庙,看起来前往朝拜的信男善女络绎不绝。中国人把传宗接代看得非常重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瓦沟镇的财神庙前几年破烂不堪,被卧龙寺抢了风头。看样子要想让瓦沟镇恢复活力,必须在财神庙上苦下功夫,因为老百姓最相信神仙的威力,一座好的寺庙是一方兴盛的标志……

    一个乡镇和一个国家一样,拼的是实力。狮泉镇有一点不容置疑,老百姓就是比瓦沟镇富足。看样子无序的淘宝活动并没有给瓦沟镇老百姓带来实惠,反而破坏了瓦沟镇的风水。

    年轻人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稍微走点顺风路就春风得意。凤栖县的头面人物都在姜秉公的客厅聚会,张狗儿决心挤进上流社会。单纯依靠春种秋收根本不可能恢复瓦沟镇的元气,目前看来只有种植和经营大烟一条路子可走。正月天姜秉公驮着一百多驮大烟在黄河岸边交货的壮观张狗儿终生难忘,他娘的活人就要活得出人头地!

    张狗儿在狮泉镇呆了不到两天,还没有过中秋节就迫不及待地返回。张狗儿跟疙瘩打招呼,说他相回瓦沟镇。疙瘩问狗儿:“是不是嫌主家把你这个保长没有在意?”

    张狗儿回答:“我算个槌子!凤栖县长在狮泉镇都有点失色。瓦沟镇的戏楼快完工了,咱是不是也写一台大戏(当年把请戏叫写戏)?目前看来瓦沟镇没有办法跟狮泉镇相比,不过这不要紧,狮泉镇有狮泉镇的实力,瓦沟镇有瓦沟镇的优势。总有一天让人认得我张狗儿不是吃闲饭的!”

    疙瘩不由得赞叹:“好小子,有志气!疙瘩跟杨九娃上山当土匪时也才二十来岁,转瞬间二十多年过去,银钱倒是挣下一摞,总感觉自己没有长进,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小子比疙瘩有出息。”

    人都爱听恭维话,张狗儿听到这里喜形于色,索性再叫卖几声:“别看靳之林李明秋抱了几天孔夫子的桌子腿,那些人满肚子小蒜儿子,行为做事瞻前顾后,咱大老粗不要学他们那一套,该干啥就一竿子插到底。疙瘩老兄(实际上疙瘩应该把张狗儿叫叔),别人不干咱干,有吸毒的就有贩毒的,张狗儿永远是你的铁杆兄弟。”

    疙瘩一笑:“别给鸡带铃铛了,疙瘩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有一日狗儿翅膀硬了,不踢疙瘩的响尻子才怪(方言,跟推下坡碌碡同义)。”

    张狗儿捶胸跺脚:“疙瘩哥你把兄弟看扁了,日久见人心。好了,不早了,狗儿先回。今年不知道年家庄那边再开不开秤?咱先在瓦沟镇支起摊子。”

    疙瘩说:“咱们那一点底摊子(相当于资金)收购大烟支撑不了几天,你小子悠着点,一年一个样儿,杀猪杀尻子各人的弄法不同,不要着急,等我回来再开秤。”

    张狗儿翻身上马,朝疙瘩招手:“咱们回头见。”

    却说张狗儿路上骑马走得心急,半天时间就过了郭宇村。再有十几里路就到家了,想不到遇见一个冤家对头。这个人跟张狗儿有着爱恨交加的历史渊源,这个人正是心术不正,被板兰根赶出家门的牛疙嘟。

    张狗儿不想搭理那个陕北放鸽子的汉子,快马一鞭想从牛疙嘟身旁闯过。可是牛疙嘟却看见了张狗儿,大声把张狗儿喊住。

    牛疙嘟满脸委屈,不提他在郭宇村被板兰根招赘进门之事,只是说被米六一认做干儿子,结果米六一死了,刘媒婆也死了。牛疙嘟现在走投无路,希望狗儿兄弟不记前嫌,他愿意跟狗儿兄弟做牛做马。

    张狗儿心想,人在走投无路时你帮他一把,那个人会感恩你一辈子。张狗儿叹一口气:“咱这人心软,听不得三句好话。念及你跟我的老婆是同乡,那雅子已经给我生下一个女孩,我暂且把你收留,你可不要记吃不记打。”

    牛疙嘟忙说:“兄弟你放心,借我一百个胆我都再不敢对雅子想入非非。”

    张狗儿劝慰牛疙嘟:“这世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两条腿的女人。只要你跟上我好好干,你的媳妇抱在我的身上。”

    牛疙嘟看看前后左右无人,扑通一下给张狗儿跪下。张狗儿骂道:“我就见不得那样的怂汉,你快给我起来!”

    张狗儿顺势快马一鞭,身后撂下一句话:“我先走一步,你到瓦沟镇后直接找我,我给你安排住宿和吃饭的地方。”

    却说蔺生根看见张狗儿提前回家,甚感诧异,不由得问道:“你不在狮泉镇看戏,跑回来干啥?”

    张狗儿答非所问:“一会儿那个陕北汉子来了以后,你给他安排活路。”

    蔺生根问道:“是不是给米六一做干儿子那个啥疙嘟?”

    张狗儿说:“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叫啥。我看那小伙子可怜,咱索性把他收下。”

    蔺生根说得语重心长:“狗儿,你干啥我都不管,但是这个陕北小伙咱收留不得,有一句谚语叫做‘打蛇不死反伤身’。小伙子在郭宇村已经入赘了一个寡妇家,肯定是做下什么伤天害理事,被那个寡妇赶出家门。”

    张狗儿显得毫不在意:“人心换人心。想他孤身一人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咱只是把他当作一个苦力。”

第1127章

李明秋急流勇退,不打算再做大烟生意,感觉中浑身轻松。这几年挣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何必再起早贪黑地为生意操心?从狮泉镇回到凤栖,李明秋计划用汽车拉着满香去逛长安。反正汽车没油了随便到军队上的油库去加,刘子房军长专门派一个汽车驾驶员归李明秋指挥,李明秋比省长还牛,省长也坐不上这么高档的汽车。

    屈满香对于长安城的了解,还限于书本知识,关于长安城的繁华文人墨客早有描述,那些脍炙人口的词汇信手拈来。可是屈满香一次也没有去过长安,前几年老爹爹生病,满香确实离不开,这一次李明秋亲口许诺要带满香去逛长安,满香的心里充满期待。李明秋还打算把大孙子带回凤栖,老俩口含饴弄孙,共享黄昏的美好时光。

    秋高气爽,家里也没有什么牵挂,说走就走。李明秋临走前只是跟亲家刘子房打了一声招呼。虽然两个人在儿女的婚事上闹了一点芥蒂,但是不可能闹僵,相互间都有各自的利益。刘子房笑笑:“还是亲家有这个闲情逸致,我想到那里游玩都不可能,官身不由己。”

    李明秋须臾应酬,寒暄了几句。然后去油库加满油,直奔长安。幸好一场秋雨,路上也没有什么灰尘,秋庄稼墨绿,罂粟花儿点缀其中,看样子种植大烟是一种普遍现象,关中也有种植,只是没有凤栖普遍而已。

    当年长安城外除过村庄基本上没有什么建筑。汽车从安远门进入长安城时已经天黑,只见长安城内的商铺都亮起电灯,尽管那电灯远没有现今的霓虹灯气派,确实也让满香目瞪口呆,灯火阑珊处,来来往往的人们影影绰绰,饭馆里炒菜的香味扑鼻而来。汽车饶过钟楼来到南大街,由于从凤栖出发时给二儿子李怀信打过电话,夫妻俩带着孩子早早来到大街上迎接。

    那是一幢精致的小院,大约八年前李明秋南下长安时胡老二亲自将小院的钥匙交给李明秋。当年胡老二还送给郭麻子一套住房,胡老二最早跟杨虎城将军是拜把子兄弟,杨虎城将军身陷囹圄以后胡老二最初还有那么一点正义感,以后胡老二又跟胡司令沆瀣一气,胡老二死后胡司令不念旧情,把胡老二的财产全部充公……这个世界看起来眼花缭乱,朋友跟敌人在互相转换,人跟人之间的关系说到底是金钱关系、利害关系,一旦你无用就将你一脚踢开。

    由于郭麻子一直萎靡不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胡老二又将分给郭麻子的那幢单元收回。可是李明秋的小院却变成了李明秋的私人财产,在省政府担任秘书长的李怀信跟妻子屈秀琴一直住在里边。

    屈秀琴已经两个孩子,来长安后只能相夫教子,农村女人生活都比较朴素,屈秀琴知道公公和婆婆要来长安游玩,专门上街买了一些菜肴,从中午开始就精心为公公婆婆准备饭菜,李怀信专门为老爸开启了一瓶好酒,虽然秀琴做饭菜的水平有限,但是公公婆婆吃得非常高兴。吃完饭李怀信安排爸爸妈妈休息,怀信说他请了两天假,明天专门陪爸爸妈妈逛逛长安的风景名胜。

    可是第二天早晨老俩口还没有起床,早有几个军人在院子外恭候。李怀信为军人打开大门,军人们直接告诉李怀信:“我们司令邀请你的爸爸妈妈去他的公馆做客。”

    李明秋一边穿衣一边在想:“是谁把我来长安的消息告诉了胡司令?除过刘子房还能有谁!胡司令为什么对我这么器重?该不会把我绑上他们的战车,让我替他们拉套?”

    不管怎么说,胡司令有请,必须前去支应。满香说她就不去了吧。李明秋开玩笑道:“夫妻应该同甘苦、共患难,你都不怕胡司令把我扣留了再不得回来?”

    李明秋和屈满香洗簌完毕,一辆警车开道,夫妻俩坐进自己的专车,出了东城门一直向东,一直把李明秋带到临潼,在一幢宫殿式建筑内,胡司令设宴款待李明秋。那是一次高规格的接待,吃的有些菜肴连李明秋都没有见过。好像还有一个外国人,叫什么保罗。吃完饭满香被勤务兵带到另外一间屋子休息。胡司令跟李明秋、还有那个保罗单独谈话。

    胡司令说话也开门见山:“李先生,胡某听刘军长说你今年不打算经营大烟?其实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可是胡某思来想去,整个西北地区再找不下一个经营大烟的领军人物,军队无法出头露面,为难你了李先生。胡某想让你统筹西北地区的大烟经营。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保罗先生洽谈,军队为你提供后勤保障。”

    那保罗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洋话,李明秋根本听不懂外国人在说什么。翻译告诉李明秋:保罗说只要李先生认真配合,他可以给李先生在国外存一笔巨款,大烟生意做完后李先生可以带上夫人到国外颐养天年。

    李明秋想到了胡老二的下场。胡老二如果在世这样的美差轮不上李明秋,人贵有自知之明,李明秋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看来这样的事不能断然拒绝,也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只能答应……至于后果,现在还顾不上考虑。李明秋久在江湖,能掂量得来轻重,想金盆洗手?没有那么容易,大烟的实际利润数以十倍。

    看来人不光要有钱,还得要有权。如果有一天李明秋无用了,胡宗南会不会卸磨杀驴?

    李明秋哈哈大笑,余音绕梁:“胡司令指挥几十万军队,身边人才济济,经营大烟是个粗活,为什么非要明秋出山?”

    胡司令说得也是实情:“老百姓宁肯跟土匪打交道,也不愿意跟军队打交道,军人这几年声誉不佳,手里的那杆枪看起来吓人。”

    李明秋说得诚恳:“既然胡司令这么看得起明秋,明秋只有鞍前马后替胡司令卖命。不过明秋年纪大了,明年胡司令务必要重新物色人选。”

    胡司令正色道:“这不是谁替谁卖命的事,大家都有经济利益。李先生只要答应今年干到底,明年究竟是个什么形势?谁也无法预料。”

    胡司令说完就带着那个外国人保罗回了长安。临行前对李明秋说:“你今天就住在这里,洗洗温泉澡,让卫兵带你夫妻俩去蒋委员长住过的行宫转转。明天想去哪里,我让卫兵来接。所有的费用记在我的账上,你在长安不用花钱。”

    李明秋想说,不用了,我们到长安来只是随便转转。可是军人就喜欢独断专行、颐指气使,不等李明秋再说什么,胡司令已经坐进汽车,朝李明秋招手:“祝你们夫妻俩在长安旅行愉快。”

第1128章

疙瘩对人的判断没有一个具体的标准,往往别人的三句好话就能把疙瘩买转。正月天姜秉公私藏大烟,尽管疙瘩也跟上那些大烟挣了不少钱,但是疙瘩却认为姜秉公的心太奸,这阵子李明秋说他不干了,姜秉公又表示愿意跟疙瘩一起干,疙瘩反过来认为姜秉公人不错,李明秋钱挣得多了,逞能。

    这其实正常,绝大多数人都不是圣人,判断是非的标准只有两个字,利益。当下疙瘩就跟姜秉公约定,今年的大烟收购价钱可以参照一九四三年的办法,尽量把收购期往后移,尽量把收购价钱压下来。大家统一行动,互通情报、互不拆台。

    过完八月十五疙瘩回到家里,看自家的前院已经住满弟兄们。近几年不打家劫舍,弟兄们平日无事就住在自己家里,只有收购大烟期间才往一起集中。看样子足足有四五十个人,屋子里睡不下,好在天不太冷,有人就铺些干草睡在院子里,像个难民收容所,什么样的人物都有,大家看疙瘩回来,都齐齐地站起来涌到中院,脸上显出巴结的笑,静等着疙瘩为他们安排活路。

    疙瘩当了寨主以后,没有像杨九娃那样排座次,无论什么事都是疙瘩一人说了算,弟兄们说到底只是疙瘩的雇工,疙瘩已经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尽管疙瘩心里窝火,但是表面上仍然显得平静,疙瘩说得也是实话:“今年收购大烟没有客户,目前想开秤没有资金。大家既然来了咱们热热火火喝一顿酒,然后大家回去在家里静等消息。以后开秤了我需要谁叫谁,不叫的人就不要再来了。”

    弟兄们你看我、我看你,顿时心里没了底气。当下有人比较自觉,从灶房拿几个冷馍走人,有人还不死心,心想可能疙瘩嫌人多,去年还不是打发走了许多?留下的说不定疙瘩就用,反正跟上疙瘩干活痛快。

    岂料疙瘩却说:“一会儿让安远招呼大家,吃完饭大家就散伙,我还要走一趟县上。”疙瘩说完话也不吃饭,带上林丑牛骑马上了官路。

    大家了解疙瘩的脾气,知道再不走就要惹疙瘩发火。那一顿酒也喝得沉闷,喝完酒大家纷纷背起褡裢走人。

    其实疙瘩并没有离开郭宇村,疙瘩拐了个弯子来到郭全发家里。疙瘩让郭全发把门关死,然后告诉全发媳妇春花:“给咱做些面条吃,这几天酒席宴把肚子吃腻了,想吃一顿家常饭。”

    日子就是这样,有时间看似山穷水尽,转瞬间柳暗花明。可能也是天作之合,郭全发和春花两个人性格都比较温和,尽管年龄相差十多岁,但是历经磨难之人,一个体贴一个,一幢四合院被郭全发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对中年夫妇过得和谐和睦。

    文慧用过的家具已经全部被两个妹妹文英文爱搬走,郭全发也把西厦屋打扫干净作为客厅,郭全发不可能养活狼婆娘的全部孙子,但是郭全发有责任养活春花的一双儿女,郭全发让春花把她的孩子带过来,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

    春花的两个孩子水仙和宽心来过,还在郭全发家吃了饭。可是天黑狼婆娘过来又把两个孩子带回家,理由是水仙是她最大的孙女,要帮助狼婆娘照看其他孙子。

    这也属于事实。关键的问题是狼婆娘不想让春花跟她那个家庭脱离关系。四媳妇板兰花纯碎是一个糊涂虫,狼婆娘还要指望春花为几个小一点的孙子缝缝补补。

    其实每个人都为了自身的利益做最佳选择,在这一点上狼婆娘的计算可谓苦心,她首先把春花送到郭全发家,还把大门锁上,造成春花跟郭全发结婚的既成事实,第一步首先把春花留在郭宇村,春花为了感恩,当然要替几个侄子缝缝补补。事实上春花心软,每过一两天都要回到狼婆娘家转转,农村女人不怕吃苦,春花实际上两头兼顾。

    疙瘩很少在郭全发家吃饭,疙瘩主要嫌跟那些弟兄们在一起磨嘴麻烦。郭全发把疙瘩领到西厦屋,疙瘩一上炕就呼呼大睡,一觉睡到天黑。林丑牛也回家了,疙瘩醒来有点不知所以,想了半天才知道他在郭全发家里。

    郭全发给屋子内点上蜡烛,春花把盛着油盐辣子、醋、韭菜、芫荽、葱和蒜的木盘子端上炕,首先给疙瘩捞了一碗干面,疙瘩吃起来很香,夸赞春花擀的面又细又长。春花本身腼腆,不善于跟人开玩笑。况且来郭宇村十多年春花基本上跟疙瘩没有说过话,听见疙瘩夸她,春花脸红了,说:“叔,你吃好。”

    疙瘩朝郭全发坏笑:“听见了没有?春花把我叫叔。”

    郭全发显得一本正经:“你是咱郭宇村的土皇上,我们都应该把你叫老爷才是。”

    农村人开玩笑都很粗野,疙瘩并不在意。疙瘩诚心想帮助郭全发一把,问全发:“我今年想让你给我当二掌柜,全发兄可能不会拒绝。”

    岂料郭全发却说:“谢疙瘩兄高抬,我能替你干点什么?过两天,我还想去灵宝,看看我的二儿子三儿子,今年我就想弄回来一些苹果树苗,全发被关进鬼子煤矿八年,回家时看咱村种满大烟,总感觉大烟不是正道,疙瘩兄应该见好就收才是。”

    疙瘩说得很伤心:“想当初咱不过是黄河岸边背客渡河的一个苦力,被杨九娃软缠硬磨上山当了土匪,这辈子好事干得没有坏事多,迟早是个没头鬼。我回家时看见家里几十个弟兄等我开秤收购大烟,心烦,来到你这里躲一会儿清闲。现在这个逑势相不可能回到从前。不收大烟再干啥?你说那个什么仙果咱没有见过,肯定没有大烟挣钱。”

    郭全发一想也是,自古到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可是郭全发就是不想跟大烟有染,大道理郭全发也说不上来许多,郭全发看见凡是抽大烟的人走起路来都东倒西歪。郭全发说想看二儿子三儿子是个托词,郭全发主要是不想上疙瘩的贼船。郭全发思忖半天,说:“过几天再看,你让我干粗活能行,我可以给你砍柴磨面。掌柜咱当不了,我也不想跟上你发财。”

    两个人啦呱了半夜。郭全发让疙瘩就在自家屋里睡觉,可是疙瘩执意要走,郭全发把疙瘩送出大门,突然疙瘩脚底一绊,一下子平平地躺在郭全发门前,暗夜里郭全发看见一个小孩子撒腿跑了,郭全发顾不上疙瘩,奋力去追赶那个小孩,小孩子终究没有大人跑得快,可是郭全发把孩子抓住又放了,小男孩最多十来岁,如果抓来交给疙瘩,疙瘩一气之下不把那小男孩的脑袋扭下来才怪。

    郭全发回到自家门前,看见疙瘩已经自己扶着门框站起来,郭全发不胜惋惜,说人没有抓到,看起来是个小孩。疙瘩试着向前走了几步,还好没有伤筋动骨。郭全发扶着疙瘩重新回到西厦屋。

    疙瘩不走了,要郭全发跟他睡到一起,说:“我能猜得到给我使绊子的孩子是谁,他是杨九娃的儿子,叫杨勇。”紧接着,疙瘩面对郭全发敞开胸怀,说了他跟杨九娃的恩怨情仇。

    尽管疙瘩说得很动情,郭全发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听到最后竟然打起了呼噜。疙瘩大为丧气:这个世界没有一个真心朋友。天不亮郭全发还在睡觉,疙瘩回到自己家,来到娘的住屋,果然看娘身边只有金桥一人睡觉。疙瘩把娘从睡梦中叫醒,对娘说:“杨勇那小子昨晚给我使绊子,差点把我绊死,娘,你说咋整?”

    娘说:“何仙姑把杨勇交给你,就知道你不会置杨勇于死地。看样子杨勇受谁唆使,才敢这样有恃无恐。娘的意思你让那个SX来的靳什么把杨勇带到SX五台山出家,给那个孩子指一条活路。娃呀,你已经积怨甚多,万不可再鲁莽,给自己净栓些对头。”

第1129章

靳羽西从河东来到河西,他言道阎锡山司令长官已经回到太原,阎锡山邀请靳老先生回太原跟司令长官一起“共商国是”。而且太原形势已经稳定,因此靳羽西打算把老父亲靳之林搬回SX太原老家颐养天年。

    岂料靳之林却对儿子说:“我在这里住习惯了,你给我把这座山买下。”

    看样子老爹爹说得是实话,靳羽西有点一筹莫展。中秋季节山上鸟语花香,一排中西合璧的建筑掩映在绿树丛中,一座寺庙香烟袅袅,一股清泉流水叮咚,黄河涛声在耳际回响,一股氤氲之气顺着山脚升腾,休闲雅静,确实适合老年人修心养性。

    可是靳羽西确实为难,靳氏家族在太原是百年望族,晋商在全国也颇有名气,阎锡山那个老头子还有点看不起靳羽西,期待着靳之林回太原共享荣华。

    靳羽西也不敢违抗爹爹的旨意,正好疙瘩上山来,靳羽西问疙瘩:“你这卧龙岗山寨要卖多少钱?”

    疙瘩一愣,随即明白,原来靳之林打算在这里久住,疙瘩求之不得。靳之林和明善和尚也算疙瘩的一道屏障,这两个人住在卧龙岗山寨也使得郭宇村增辉。疙瘩说话喜欢直来直去:“靳老住多久都行,谁说过要向你们收钱?说这话让疙瘩感觉为难。”

    靳之林故意岔开话题:“疙瘩,前些日子去狮泉镇游玩,那座棒槌庙让靳某颇感兴趣,棒槌神史书上没有记载,你知道那棒槌神是专管那一行的?”

    疙瘩回答不上来,疙瘩对那些鸟事不感兴趣,疙瘩主要是来询问今年的大烟怎样经营,这父子俩唱得什么乱台?

    靳之林自问自答:“我看那棒槌神是个邪神,棒槌庙的香火却异常火爆,这个社会正气不足邪气有余。”

    疙瘩还是没有听懂,就连靳羽西也是一半明白一半糊涂。不知道老爹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靳之林继续开导疙瘩:“疙瘩,回头我让羽西给你另外瞅一门赚钱的生意,人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

    这一次疙瘩听明白了,靳之林在劝说疙瘩不要再做大烟生意!这个老奸商赚足了钱,现在又釜底抽薪!今年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这些人有先见之明?槌子,疙瘩离了你那猪下水照样做席!

    不过疙瘩还是多了一些涵养多了一些迂回。靳之林伸出一根手指头比疙瘩的腰粗,人家不做大烟生意照样可以活人,疙瘩不做大烟生意就没有活路!疙瘩想想,也说了几句文绉绉的言语:“谢靳老教诲。疙瘩早想金盆洗手,可是疙瘩停不下来,郭宇村人全部靠大烟吃饭,凤栖的土地有一半种植大烟,靳老可以明哲保身,疙瘩乃一土匪,没有办法急流勇退。”

    这倒也属于事实。当着疙瘩的面,靳之林嘱咐儿子:“羽西,如果太原方面有经营大烟的客户你介绍过来,抗战胜利了,国家要走向正轨,咱们靳氏家族从今后再不经营大烟。”

    靳羽西稍一停顿,疙瘩看得明白,父子俩的思想认识还是有些分歧。信息靠瞬间扑捉,有些事不能一下子说得明白。靳之林留疙瘩吃饭,疙瘩也不推辞。反正不收大烟再没有事干,疙瘩也学会了联络感情。人在坎坷中成长,有时要不断修正自己的方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傍晚时分疙瘩喝得酣醉,上马时有点东倒西歪,靳之林要用小车送疙瘩,疙瘩说不用,老马识途,十里山路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家门口。

    疙瘩上山时独自一人,没有带安远和林丑牛,那两个保镖看起来都恋着媳妇。下了山坡正好有一辆汽车在等疙瘩,汽车里的军官看疙瘩喝高了,把疙瘩塞进汽车,然后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让马儿独自回家。疙瘩一上汽车就睡着了,醒来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满屋子涌进灿烂的阳光。

    疙瘩疑惑着坐起,看样子不像绑架,绑架没有这么好的招待。正犹豫时看见邢小蛮进来,那家伙一脸坏笑,有点让疙瘩摸不着头脑。

    邢小蛮也不隐瞒,一下子揭开了谜底:“昨天刘军长派我去郭宇村接你来凤栖,到郭宇村时你不在家,正打算上山找你,想不到你骑马下山了,竟然喝得烂醉如泥。我把你塞进汽车,一路上你都没有醒来。假如遇到一个仇人,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怎么掉的。”

    疙瘩摸摸脑袋,说得一本正经:“刘军长无事不会找我,他找我作甚?”

    邢小蛮说他也不知道,可能跟经营大烟有关。

    疙瘩一听三下俩下穿上衣服,草草洗了把脸,都顾不上吃饭,立刻跟邢小蛮一起来到刘军长办公室。

    刘军长把电话拨通,交给疙瘩,说:“李明秋在长安,要跟你通话。”

    疙瘩接过电话“喂”了几声,听见了李明秋的说话声。李明秋在电话里告诉疙瘩,他在长安联系下一个大烟营销商,一两天内李明秋将把大烟的收购款汇到凤栖银行。李明秋还说他今年回不来了,嘱咐疙瘩一定要找一个好的管账先生。李明秋建议疙瘩启用郭全发,李明秋说他看郭全发那个人老实。

    李明秋说一句,疙瘩答应一句:“是!”双方足足谈了有十分钟。接完电话疙瘩假装矜持,双手把话筒交给刘军长,光着脑袋把手举过头顶:“万岁爷,天无绝人之路!”

    看样子李明秋说他不干是假,这些挨槌子货就爱日弄疙瘩!李明秋今年坐镇长安,等生意做完了再南下长安找他算账!刘军长说他也不留疙瘩吃饭了,等忙过这阵子大家再在一起喝酒。

    疙瘩知道这些军爷们大都把自己藏得很深,实际上离开军人你寸步难行。疙瘩走出刘军长的官邸来到葛有亮的羊肉泡馍馆,吃了一碗羊肉泡馍,一摸身上没带钱。葛有亮显得大气:“我认识你,你叫疙瘩。今天不收你的钱。”

    正在这时邢小蛮进来,邢小蛮借疙瘩打电话时离开刘军长办公室,邢小蛮是去给疙瘩准备下酒菜,邢小蛮诚心想请疙瘩,邢小蛮想跟上疙瘩挣钱。岂料疙瘩已经吃完羊肉泡馍,疙瘩伸出两只手对小蛮说:“老兄今日没带钱。”

    邢小蛮埋怨疙瘩:“你就知道兄弟我给你管不起一顿饭?”

    疙瘩说:“我吃了饭还要回家,你用汽车把老兄送到郭宇村,等闲下来,咱们哪怕喝他几天几夜。”

    邢小蛮有点无奈,对葛有亮说:“那你给我也来一碗羊肉泡。”

    邢小蛮吃完饭嘴一抹,摸出一块钱放在桌子上,说声:“不用找了。”然后跟疙瘩扬长而去。

    两人刚走出羊肉泡馍馆,刘军长的专车已经迎面而来,车内坐着刘军长,刘军长说他正好有事去瓦沟镇,顺路把疙瘩捎上。邢小蛮只得悻悻离去。

    警卫坐前排,刘军长和疙瘩坐后排。两个人虽然认识许多年,但是还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一路上刘军长话不多,只是对疙瘩说,他可以为疙瘩配一辆专车。疙瘩忙说不用,他习惯骑马。刘军长又说对邢小蛮那个人要留点心眼,那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疙瘩只得点头。

    汽车把刘军长送到瓦沟镇驻军驻地,刘军长又指示司机把疙瘩送回郭宇村。

    疙瘩坐进汽车内在想,这些人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疙瘩到底担当了一个什么角色?

    算了,有些事想得太明白反而不好,这钱的威力就是大,说到底还是利益关系。

    疙瘩回到郭宇村,林丑牛和安远正为找不到疙瘩而心急。连郭全发也慌了,大家正商量怎样寻找疙瘩。一见疙瘩安然无恙地回来了,郭全发问疙瘩:“你究竟干啥去了?让大家心急如焚。”

    疙瘩冲郭全发笑笑:“领了一桩美差。全发兄,疙瘩是个粗人,咱弟兄们光屁股长大,谁都知道谁的能耐有多大。这淌水太深,兄弟想踩着你的肩膀过河。”

第1130章

靳之林没有忘记那个东洋女人,正是由于周红霞给靳之林透露了曹武直受鬼子委托要刺杀靳之林的消息,才使得靳之林逃过一劫。现在抗战胜利了,正好儿子靳羽西来河西看望老父亲,父子俩相约一起去看望周红霞。

    路上,靳羽西询问老父亲:“为什么咱们靳氏家族再不能经营大烟?”

    靳之林看儿子一眼,淡淡地说:“咱们靳氏家族已经罪孽深重,当年跟东洋人一起坑害国人,这阵子悬崖勒马还不迟,任何事物都有尺和度,虽然看不清往后的形势,但是政府不会允许大烟继续泛滥。咱们趁早急流勇退是上策。”

    老爹爹的话无可挑剔,可是靳羽西还存在一种侥幸心理,罪与非罪之间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前几年正是政府暗中纵容才促使得大烟泛滥,往后的形势谁也说不准,但是抗战胜利一两年之内经营大烟还不会出现问题。

    不过靳羽西不可能反驳老爹爹的意见,生意人没有嫌钱多的道理,过完春节那一回大烟赚的钱,比靳氏家族做其他生意两年赚的利润还多。靳羽西在考虑,怎样通过迂回战略,继续做大烟生意?当然,必须要有客户。

    还有一点父子俩心知肚明,抗战胜利加重了靳氏家族的财税负担。阎锡山刚回到太原,中央政府拨款有限,在外流亡几年,即使有一点积蓄已经用完,阎锡山请靳老回太原的目的,还是要靳之林出血。

    靳之林老奸巨猾,早都看出了这一点。靳之林不在太原阎锡山就很难张口,靳羽西虽然也必须捐款,但是数目有限。

    说话间汽车已经开到了西城门外的瓦盆窑,司机按响喇叭,出来开门的是一张陌生面孔,青头见过靳之林,靳之林不认识青头,这也难怪,靳之林的名气比青头大许多。青头问:“靳老,你找谁?”

    靳之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我怎么不认识你?”

    青头回答得很自然:“我刚来不久,在郭宇村我见过你。”

    靳之林才说:“周红霞是不是还住在这里?”

    正问话时周红霞跟鲁艺已经听见汽车喇叭响出了大门。看样子田中之死对周红霞打击很大,那个东洋女人的面容显得憔悴。周红霞看见靳之林父子俩来看望她显然有些激动,那个不爱哭的女人眼圈发红,身处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全靠自己给自己打造一方天地,对待别人的每一点关怀都会铭记在心,周红霞声音有点哽咽:“靳老,难为您还记得我这个东洋女子。”

    靳之林回答得也很坦然:“救命之恩,永生难忘。”

    青头当然听不懂这父女俩在说什么,青头只是邀请客人到他的屋子去坐,蜇驴蜂热情地为客人泡茶,靳之林环顾屋子四周,感觉中这个女人就是不一般,能把所有的家具摆放的恰到好处。看来穷家小屋过日子也有讲究。靳之林说话也不回避:“怎么不见了那个卢师傅?”

    鲁艺代替青头回答:“卢师傅的大女婿就是RB人田中,田中死后卢师傅感觉伤心,搬到瓦沟镇居住。”

    靳之林“喔”了一声,许久没有说话。

    靳羽西提出要到周红霞居住的地方转转,鲁艺陪同。靳羽西看见,周红霞两口子单独做饭吃,屋子内显得凌乱,做旧的陶俑也没有多少,小俩口平静的日子被田中之死打乱。

    靳羽西跟鲁艺的年龄相差无几,由于人生经历不同,两个年轻人走得是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不过鲁艺对靳羽西还是不卑不亢,年轻人都有那么一股傲气。

    靳羽西从小在一片赞扬声中长大,不过小伙子继承了老父亲的传统,显得少年老成,身上并没有纨绔子弟那种痞气。年轻人说话不爱拐弯,往往一语中的:“我跟父亲商量过了,诚心想资助你夫妻俩,你俩可以在太原开一家古玩店,所有的费用我来承担。”

    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项,说得鲁艺有点动心。可是自古道热土难离,如果在长安鲁艺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太原鲁艺没有去过,心里有点没底。加之鲁艺也不想让别人资助。不过鲁艺没有拒绝,因为他们之间有生意。鲁艺的回答给自己留有余地:“回头我跟周红霞再商量一下,我们必须权衡利弊。”

    靳羽西看鲁艺一眼,有点喜欢这个同龄人,人跟人的交往不在于时间的长短,往往一句话、甚至一个动作都能看出这个人城府的高低。靳羽西说:“我可能要在河西住一段时间,我等你俩做出决定。”

    靳之林邀请大家到外边食堂吃饭。蜇驴蜂说:“我知道靳老不吃荤,外边食堂不干不净,我给咱擀面吃,保证让你们大家吃得舒心。”

    靳之林父子俩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周红霞俩口子安排一份有固定收入来源的事干,看儿子和鲁艺已经从隔壁院子出来,估计靳羽西已经给鲁艺把靳之林的心愿说清楚,周红霞可能关系不大,目前就看鲁艺的态度和决心。自古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周红霞有救命之恩。靳之林从心里把周红霞当作自己的干女儿,安排不好周红霞的生活靳之林寝食不安。

    借蜇驴蜂做饭的间隙,父子俩沿着西沟畔转悠,看那一排排土窑洞、一片片梯田已经荒芜,有点岁月沧桑的感慨。没有等老父亲询问,靳羽西说出鲁艺的态度。

    岂料靳之林却说:“我们原来错估了鲁艺,看来小伙子有一股傲气,鲁艺肯定不会仰人鼻息,也不会接受我们的资助。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大价钱把那些陶俑全部买下,哪怕运到河东扔掉,求得小伙子心里的平衡。我看周红霞说不定有了身孕,切盼小俩口日子过得和睦。”

    靳羽西抬起头,从心眼里佩服老父亲分析问题的透彻,不过靳羽西也谈了他对鲁艺的看法,靳羽西认为鲁艺是一个有担当、有主见、有城府、有建树的男子汉。

    吃完饭靳之林问鲁艺:“你现在现成的陶俑有多少?包括已经做旧的、没有做旧的。”

    鲁艺如实回答:“前些日子卢师傅心情不好,加之青头师傅刚来,现成的陶俑不多。”

    靳之林作出决定:“从现在起到过年之前,你制作的陶俑我全部收购,一会儿我让羽西给你留一笔定金。”

    鲁艺当时没有想开,靳家父子是否真的看上了陶俑生意。周红霞跟随靳羽西去了银行,回家时拿了一张两万元的存款单。

    一九四五年的纸币已经贬值,即使这样两万元的纸币也能兑换一万银元,一万银元做大烟生意可能是一笔小数目,但是对于靠制作陶俑挣钱的鲁艺俩口子来说,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即使连李怀德和青头师傅算在一起,十年他们也挣不下这么多钱!

    鲁艺终于明白,靳之林老先生为了答谢周红霞的救命之恩,用心可谓良苦。

    晚上,鲁艺和周红霞相依相拥,睡在一起,不等周红霞问他,鲁艺主动说:“靳羽西要我们去太原开一家文物店,红霞,我们该不该去?”

    周红霞把鲁艺抱紧,说出的话让鲁艺感动:“我的祖国已经把我抛弃,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想怎么做你自己做出决定,我只能无条件服从你。”

第1131章

郭全发的确很为难,郭全发不想跟大烟有染,也不想挣大钱。可是疙瘩天生不是一个当掌柜的料,必须有人从后边给他指点,前几年靠李明秋,今年听说李明秋靠不住了,算算,疙瘩周围再没有能为他掌舵之人,郭全发如果推辞,疙瘩就要抓瞎。

    什么叫做朋友?朋友就是患难与共。郭全发想起自己回到郭宇村这一年多疙瘩对他处处关照,郭全发的确没有办法推辞。郭全发刚说了一句:“让我再想想。”

    疙瘩马上回敬:“想个槌子!没有人嫌钱扎手,说定了,明天你就跟我去县城,到银行问问,大烟收购款到账没有。”

    看样子被疙瘩绑到他的战车上了,郭全发不想干都不行。

    可是郭全发总该弄清楚大烟经营过程中的具体程序,对于郭全发来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行当,郭全发总该问问,怎么收购、怎么调拨、怎么结算利润?款项怎么分配?

    疙瘩显得不耐烦:“别想得那么复杂,往年都是明秋大哥把款给咱,咱把大烟收起来调走,剩下一大堆银子随便花。”

    这个炮筒子,人家给多钱他拿多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应该挣多钱。不过憨人有憨福,交往过的朋友没有一个人想亏待疙瘩,疙瘩主要花钱如流水,不会计划,用现代人的说法,不会理财。

    这水当真太深,郭全发还得一步步向前淌。郭全发只是感觉经营大烟不是正道,并没有意识到大烟的危害。如果不是疙瘩经营大烟,别人给座金山郭全发都不会跟上干。郭全发主要是出于朋友的义气,决定协助疙瘩经营大烟。人的失误有时是环境所迫,郭宇村几乎所有的人都依靠大烟生活,郭全发不可能独善其身,既然是这样大家索性都淌浑水,郭全发说:“你把我们三个都用上,不要让他们俩个说你偏心。”

    疙瘩知道郭全发指的是青头和谷椽,谷椽只适宜干点粗活,青头那个人还是比较精细。可是青头已经在西沟畔重新安家,尽管瓦盆窑没有大烟挣钱,让人家改行也不容易。疙瘩说:“我会想办法安排他们。”

    郭全发回到自己院子就有点后悔。自己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郭全发不能为儿女们脸上摸黑……郭全发有点心神不宁,这辈子几经磨难几经沉浮,郭全发虽然还不老,但是希望以后的日子安稳安定,郭全发真的不愿意再去折腾。

    春花进门一个多月,可怜的女人庆幸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窝。女人对郭全发的照顾无微不至,郭全发每一点细微的变化春花都非常留意,春花只希望这是永远,女人已经经受不起任何一点折磨一点打击。春花看郭全发进门唉声叹气,忐忑着,陪着小心:“他爹,啥事不顺心?”

    郭全发哀叹一声,说出了疙瘩要他经营大烟的过程。

    女人放下心来,感觉中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春花慢慢地道出了郭宇村大烟的来历。八年前一个叫做骡驹子的陕北货郎把大烟种籽分发给郭宇村的村民,那骡驹子也被萝卜和白菜招赘,可是两年以后骡驹子被人害死在贩卖大烟的路上,萝卜和白菜把骡驹子的儿子扔进乱坟岗喂狼……荒唐的岁月难免有许多荒唐事,人为了生活有时也顾不得其他。郭宇村车水马龙,走过了一个个风云人物,胡宗南、刘子房、胡老二、靳之林、李明秋,还有郭麻子的散兵游勇、如今只剩下一个老班长。每个人的活法不同,却都带着时代的烙印。女人最后说:“他爹,凡事你做主,这阵子你去看看,凡是能走得动的人都上山割烟。女人的话你愿听就听,不愿听拉倒。经营大烟没有什么不好,疙瘩让你干是看得起咱,咱把心放在中间,挣钱多少都无所谓,不要出什么纰漏就好。”

    春花只是一般的农村女人,长相没有什么特点。不过在此刻的郭全发看来,这个比小十多岁的女人美轮美奂。郭全发是个老实人,跟春花在一起除过被窝里偷偷摸摸地干些勾当,白天的日子一个没有碰过一个。可是此刻,郭全发有一种冲动,只想抱住这个女人咬上一口……虽然院子里再没有其他人,郭全发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郭全发只是淡淡地说:“我再想想……”

    可是由不得郭全发多想,第二天早晨还不等郭全发起来,疙瘩就把大门擂得山响,真是个土匪胚子,郭全发看外边天还黑,这么早起来作甚?

    春花首先穿衣,开了大门,只见疙瘩牵两匹马,已经等得不耐烦,爆了粗口:“挨槌子全发娶了新媳妇就懒了,光知道日!”

    春花脸羞得通红,不知道怎么还口。郭全发站在身后,一边扣衣服一边说:“启明星还没有上来呢,这阵子去哪?”

    疙瘩有点迫不及待:“你跟我走,保证饿不下肚子。”

    郭全发连脸都没有洗,就跟上疙瘩骑着马,消失在夜色之中。二十里山路,两个人到达瓦沟镇时正好天明,疙瘩又将张狗儿从被窝里喊醒,催促狗儿媳妇赶快做饭,他们吃完饭要去县城。

    郭全发不由得骂道:“烧包!你要是当了皇上就没有天下老百姓的活路!拿稳一点,馍馍不吃在笼里头(方言,是你的东西跑不掉)。”

    疙瘩毫不在意,疙瘩一辈子就喜欢折腾。疙瘩告诉张狗儿:“挨槌子李明秋说他不干了,骗人哩!人家看不上咱这小生意,今年坐镇长安,比胡老二还牛逼。”

    张狗儿也是一个鬼精灵,立马附和道:“疙瘩哥全发叔,有文化的人就那个德行。不过李明秋大爷不是骗人的人,他吃稠的给咱一碗稀汤喝就行。”

    疙瘩把拳头捏紧又展开,用手掌在张狗儿的脑袋上拍了一下:“你个碎崽娃子,要叫哥都叫哥,要叫叔都叫叔,连李明秋都叫我兄弟,我在你这里倒低了辈分。”

    张狗儿却说得一本正经:“我昨天都开秤了,不过价格压得很低,没有人交售。你问问刘军长,今年年家庄再设不设收购点?那倒是个重要的地方,收购量比瓦沟镇还大。我想去那里。瓦沟镇还是让你的岳父来收购。”

    郭全发听了半天,终于听得明白,难怪张狗儿把疙瘩叫哥,叫哥还高抬了疙瘩一辈,原来疙瘩娶了张有贵的女儿做妾,张有贵又娶了张狗儿的姐姐。这个社会乱糟糟,联姻只是一种形式,大家都通过不同的方式形成了一条利益链,就像大臣们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宫中选妃一样,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疙瘩和郭全发在张狗儿家吃了早饭,骑马来到凤栖县城,把马寄存在东门外的骡马大店,进城后直奔银行,银行也刚开门,营业员查了一下,还没有收到汇款。

    两个人走出银行,疙瘩建议带郭全发去认识刘子房军长。这一次郭全发坚决不去,郭全发说要去你去吧,我没有必要去巴结那个什么刘军长。

    两个人在街道上站了一会儿,不得已来到青头家。青头正在出窑,院子里摆满了烧制好的陶俑,不知道那些奇形怪状的陶俑有什么好看,疙瘩一抬脚把一只陶俑踢成碎片。这时那个李怀德发怒了,迈着罗圈腿朝疙瘩走过来,拳头攥紧,看样子要跟疙瘩开战。幸亏青头出来把自己的女婿劝开,不然的话疙瘩将会非常难堪。

    三个老邻居在异乡相遇,自然少不了一番感慨,蜇驴蜂又炒又煎,给大家做了一桌下酒菜。看来文慧之死造成的阴影早已经烟消陨灭,相互间和好如初,有时,生活中的误会需要理解。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谝闲,疙瘩纵容青头跟他一起经营大烟。岂料青头一口拒绝:“咱不是做生意的料,也不想发财,平安是福,感觉现在的日子就好。”

    疙瘩看看郭全发,想让郭全发劝劝青头。同路不舍伴,大家终究在一起耍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岂料郭全发却说:“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咱就不要为难青头了,我也是盛情难却。”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不计较。郭全发和疙瘩在青头家住了两天,第三天银行的汇款才到账,两个人装了两褡裢纸币出了银行,一辆小车停在两人面前,开车司机下车对疙瘩说:“我们刘军长担心你们骑马送款不安全,让我开车送你们,这辆小车经营大烟期间就归疙瘩指挥。”

第1132章

李明秋骑虎难下,领衔收购、调拨西北地区的大烟,看起来是一桩美差,其实李明秋深知其中的利害。从一开始李明秋就开始思考金蝉脱壳之计,不过今年无论如何要干到底,明年就要考虑全身而退。

    李明秋不可能瞒着满香,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李明秋这一生其所以能够左右逢源,多一半功劳应该归功于满香的内外兼顾。即使年轻时李明秋干了坏事,满香都能大度宽容,不宽容没有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三个子女在满香的精心调教下全都各有建树。凡是来找李明秋的客人满香都能一视同仁,即使李明秋跟谁发生矛盾或者遇事想不开,满香都能及时缓冲,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这话一点也不过分。

    可是此刻,满香住进临潼宫殿式的客房内,听明秋述说跟胡司令谈话的内容,感觉到了一种危机一种阴冷,自古到盛极必衰,人在鼎盛时期就要想到退路。在凤栖时李明秋已经多次表态,今生今世再不打算做大烟生意。满香终于放下心来,能安安稳稳过几年日子。可是人有时候身不由己,本来打算在长安游玩,谁知道又上了胡司令的贼船!看样子不干不行,胡司令等于给李明秋套上了一道枷锁。

    两个人在豪华的宾馆内对视,满香的眼睛湿润了,看明秋时罩上一层幻影:“明秋,你能不能使用一点计谋,把这桩差事推辞?比如,病了。”

    李明秋在窗前久望,看向导已经守候在门外等候。胡司令安排李明秋夫妻俩去骊山《忠谏亭》(老百姓叫捉蒋亭)游玩,临潼骊山不高,山上布满亭台楼阁。李明秋回过头,看满香的眼里噙着泪花,说话的声音带着磁场:“今年不行,那种把戏别人一眼就能看透。明年可以实施。”

    李明秋走过去拉着满香的手:“走吧,别想那么多,车到山前必有路。”

    满香很不习惯,夫妻俩从来没有携手出外,即使在家里也没有过分亲热。可是满香想甩脱李明秋已不可能,李明秋已经把满香的手攥紧。夫妻俩走出门,向导说:“你们跟我来,咱们住的这块地方离《忠谏亭》不远。”

    拾级而上,书中描绘的景色尽收眼底。最著名的要算始皇陵、华清池、烽火台、老母宫、三元洞、石瓮寺、长生殿,当然还有忠谏亭。老俩口暂时忘却了人世间的诸多烦恼,看得饶有兴致。下午回来洗了温泉澡,服务员把饭推进客房,吃完饭老俩口兴致不减,走出宾馆回望骊山,看那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期间,闹不清是人间天上还是天上人间。

    李明秋说:“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君王该享受的咱也享受了,此生没有什么遗憾。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算不如天算,听天由命吧,走一步看一步,只要不再打仗,估计没有什么危险。”

    满香不自觉地把头靠在李明秋胸前,一对老夫妻在享受温馨的夜晚。不论明天发生什么,今生无悔无怨。虽然只是过客,百闻不如一见。满香说:“我这心老在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李明秋劝自己的老妻:“这个社会是强人的社会。那个外国人说,给咱们在国外存一笔资金,我有点心动,可是热土难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去生活,心里没底。”

    满香说:“我不去。我舍不下我的老妈妈、舍不下我的儿女。有时,别人的许诺是一句空话,别把许诺当真。”

    夜渐凉,返回房间,看那柔和的灯光给屋子罩上一层暖色,今晚,身在异乡,做一夜皇帝。

    第二天吃过早饭,一辆军车开道,李明秋夫妻返回长安,满香在儿子的寓所下车,李明秋被带到长安郊外一座硕大的军火库里边,一大排仓库已经清空,准备存放大烟。据听说QHXJ许多荒凉的草原,部落首领种植的大烟田骑着马儿一天走不到边。如果说,毒品是战争的衍生品,战争结束了,毒品经营应该有所收敛。可是巨大的商业利润使得军队首脑有恃无恐,人越有钱越贪婪。

    参观完仓库,军车又把李明秋带到西郊的军用机场,看跑道上停着几十架飞机,引导李明秋参观的军官介绍说,收购的大烟就在这里用飞机外运。

    李明秋小巫见大巫,在这里真有点找不到自己。看样子人家把李明秋作为一块广告牌,李明秋只不过是一具木偶而已。半下午时分李明秋的车队从南稍门进城,汽车直接开进长安饭店,满香早已经在那里守侯。

    这一顿晚宴没有军人作陪。妻弟屈志安两口子带着他们的孩子为姐夫姐姐洗尘,宴席还邀请了郭文涛和他新婚的妻子苏小宁,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屈鸿章(屈鸿儒的弟弟)也来出席。一桌子凤栖人济济一堂,李怀信给大家敬酒,满香抱着小孙子,李明秋把大孙子拉来坐在他的身旁,这才是天伦之乐,大家谈古论今,欢声笑语不断,凡尘俗世间的诸多烦恼渐行渐远,在当年长安最奢华的饭店,一群凤栖人度过了一个温馨而难以忘怀的夜晚。

    吃完饭李明秋俩口子就在长安饭店就寝,第三天吃过早饭,一辆军车把李明秋引导到一所公馆。李明秋一看傻眼了,这所公馆李明秋熟悉,早年就是胡老二的私宅!

    这怎么可能?为人做事不能这么打脸。李明秋带着征询的口气对引导的军官说:“这个地方我来过,这里原来是胡老二的住宅。要不然我就住在儿子那里,这里太奢华,一个老农民住不习惯。”

    那军官看起来跟刘子房的职衔差不多,说出的话没有调和的余地:“这是胡司令为你安排的,别人没有办法改变,李先生住在这里一应设施齐全,李先生只需操劳大烟业务,其他一切由我们做出安排。”

    简直跟唱戏一样,状元及第也不会这样排场!那一刻李明秋产生了想逃跑的欲望,感觉中脖子已经套上了绞索,胡司令简直把李明秋当猴耍!

    李明秋满口苦涩,强装笑脸,李明秋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内心的变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脖子伸出去挨一刀,缩回来照样挨一刀,任何时候都必须把腰杆挺直!即使胡老二活过来也没有什么可怕,先他娘的带着老婆享受几天再说。

    果然,管账的、看门的、做饭的、招待的、打扫卫生的一应俱全,几十个仆人围着一个主子在转。门前的牌子换了,改成了《李明秋先生公馆》。李明秋长袍马褂瓜皮帽,足穿牛鼻梁子千层底布鞋,挺直腰身站在写着李公馆牌子的门前,志得意满。

    李明秋办的第一笔业务就是给凤栖拨款。李明秋想好了,这一年大烟收购结束后就装病躺倒,这种误国误民的买卖坚决不能再干!

第1133章

屈志琪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想辞官不做都那么难!连亲兄弟屈志安都劝慰哥哥:“哥,别那么死心眼,大家都在争夺抗战胜利的果实,有多少忧国忧民之士在关心国家的发展?有时,人的愿望跟现实相差很远,你那苹果树就算是仙果,四五年以后才有效益,这四五年内形势怎样发展谁也无法预料。我听说内定提拔你为师长,你这一搅和肯定搅黄。”

    屈志琪并不跟弟弟争辩,只有神仙才能预测未来。屈志琪坐进吉普车里返回灵宝,看富饶的关中平原也这里一片那里一片罂粟花儿开遍。既然辞官不做行不通,屈副师长还不想破罐子破摔,回到灵宝后屈副师长又进言蒋委员长,陈述大烟的危害。抗战胜利、百废待兴,改善民生是第一要务,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大烟给中华民族造成的贻害无穷,必须下决心铲除。

    这就是书生意气,大道理人人都懂。可是蒋委员长首先要保护官僚资本家的利益,这些人掌控着国家的命脉,至少现阶段还无暇顾及民生。那封信几经碾转摆放在蒋委员长的办公饭桌上,蒋委员长拿起书信细细观看,不是观看内容,内容全是一些老生常谈,蒋委员长也是一个书法家,蒋委员长欣赏屈志琪那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当年资深官员书信来往全用毛笔。

    蒋委员长提笔批示:转胡宗南司令阅。蒋委员长自己没有表态,蒋委员长正跟毛主席谈判。有些事欲速则不达,比如禁烟,抗战时期大烟跟西北军、西南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一下子禁掉也难。关注民生也非常重要,可是蒋委员长主要的目标首先是抑制八路军的发展,从一九二七年开始,蒋委员长跟毛主席周旋了十八年,八路军才是蒋委员长的心头大患,招安并不是那么容易,毛主席也是一个超人,不会轻易交出兵权。

    屈志琪的谏言书又放置在胡司令的案头,屈志安不会没有看见。这一次胡司令显得大度,没有给屈志琪小鞋穿。因为胡司令知道,屈志琪虽然是一个副师长,在全国的军人中间影响不小。既然蒋委员长都没有明确表态,这件事还是冷处理为妙。至于经营大烟之事,胡司令也清楚不宜久做,四大家族掌控着中国的经济命脉,西北王也想跻身全国的富豪之列。

    每个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整个社会没有一个统一的向心力,这也是蒋家王朝灭亡的原因之一。胡司令只是淡淡地对屈志安说:“劝劝你那个哥哥,不要想入非非,蒋委员长要统筹兼顾,不可能面面俱到。”

    那年月政府高级官员和国民军高级将领们的家中基本上都安装了私人电话,屈志安回家后拨通了哥哥家的电话,弟兄俩在电话里唠嗑。弟弟劝哥哥:“哥呀,你再不要傻了。你写给蒋委员长的信已经转发到胡宗南司令这里,这一次胡司令没有处置你,可能也是为了树立他自己的威望。有些事大家都明白应该怎样做,但是不能说,你说便是你错。我还要告诉你的是,咱姐夫李明秋已经被胡司令从凤栖请到长安,专门负责营销西北地区的大烟。”

    屈志琪在电话那头“喔”了一声,半天没有说话。不知道什么原因,妈妈生下姐姐满香以后二十多年没有怀孕,老爹爹五十岁那年才老来得子,屈志琪屈志安基本上跟李怀仁李怀信同龄。李明秋姐夫对弟兄俩的照顾无微不至,屈志琪对姐夫有一种难以尽述的情愫,每年回家屈志琪都在家里住很短时间,有关姐夫经营大烟的传闻屈志琪听说,但是规模究竟有多大不得而知,猛然间听见胡宗南竟然聘请姐夫营销整个西北地区的大烟,屈志琪感觉心情沉重,看来社会的腐败已经无可救药,单靠少数几个有识之士难以扭转乾坤。

    屈志琪在电话里说:“知道了。”随即把电话挂断。

    屈志琪打算二返长安,说服姐夫金盆洗手,不要越走越远。这一次屈副师长没有坐小车,灵宝到长安坐火车更方便。屈副师长上了火车只带一个警卫,看那些列车员手持棍子把那些没钱买票的穷人往车下赶,心的一隅便涌出一股无端的痛,这就是中国的现状!穷人和富人之间永远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墙,这堵墙推不倒,中国就没有前途!

    当年的火车速度很慢,头一天中午上了火车,到达长安时正好是第二天早晨。屈志琪下了火车,跟警卫员一起叫了一辆黄包车,坐在黄包车上看长安,沿街仍然有许多无家可归的饿殍。屈志琪双眉紧锁,想了些什么谁也无法知道。屈志琪坐车来到朱雀门弟弟屈志安家里,看弟弟跟弟妹胡柳刚好起床。

    屈志安稍感意外,随即明白哥哥来长安的用意。前天晚上弟兄俩刚刚通过电话,这阵子哥哥来长安肯定是为了姐夫李明秋经营大烟之事。哥哥继承了老爸屈发祥的传统,只会一条道儿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几个人上街随便吃了早点,屈志安对哥哥说:“我先上班,尽量早点回来,回来后陪你去姐夫家转转。”

    弟妹胡柳也跟屈志安一起同车上班,小女孩上车前对屈志琪伯伯招手再见,屈志琪只能在弟弟家里耐心等待。可是弟弟上班不久就回来了。原来屈志琪上火车不久,同僚就给胡司令打电话汇报,屈志琪又来长安!屈志琪不想当官,想当官的人多得是,仕途的路上也尔虞我诈互相倾轧,谁不盼望你迅速倒下!屈志琪折腾得越凶越好,这个社会本身用奴才不用人才!

    屈志安对哥哥说:“胡司令知道你又来长安,胡司令说他不想见你。要你赶快返回灵宝履职,不要再做螳螂挡车的傻事。”

    屈志琪苦笑一声:“我来长安之前只告诉了一个人,这个人平时是我的知音,我这次来长安只想见见姐夫,并不想再跟胡司令有什么纠葛。你带我去姐夫那里转转,然后就返回灵宝。”

    屈志安劝说哥哥:“转转可以,可是你不要劝说姐夫放弃营销大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姐夫也是无奈。”

    屈志琪突然明白,他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一个人的力量多么渺小,这个社会已经病入膏肓!屈志琪说:“那就不见了,你送我到火车站。”

    弟兄俩个上了汽车,屈志安回头告诉哥哥:“我拉你去见见姐夫,咱们终究是亲戚,姐姐也下来了,你不见他们,他们以后知道了,还要埋怨我。”

    来到姐夫家里后屈志琪彻底傻眼,据听说这幢公馆原来属于胡老二的私宅,公馆内陈设的奢华屈志琪还是第一次看见,西北地区最大的胡老二就在这里烟消陨灭,姐夫会不会步胡老二的后尘,抑或是下场更惨?

    李明秋把弟兄俩带进自己的寝室,屋子内就满香一人,姐弟们见面免不了互诉衷肠,李明秋等大家安静下来,才说:“志琪,姐夫知道你来干啥。小鬼领了个阎王差事,姐夫这是无奈。姐夫听说你打算辞职回家种植苹果。姐夫没有见过那个仙果,不过姐夫相信兄弟,兄弟选的路不会有错。今年大烟经营结束以后,姐夫跟你姐姐来灵宝看望你,投奔到兄弟的麾下,听兄弟指挥,在凤栖发展苹果。大烟生意绝不能再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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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村介绍:
这部小说经过作者重新整理后发表,从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大改动,文章主要描写黄土高原一个山村以及周围地区百年变迁的传说故事,作者的主旨是通过对几代、几百个人物不同命运的描写,从一个侧面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上百年来的历史。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使自己的人物真实,可信,给读者以思考、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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