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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村全文阅读

作者:支海民     寡妇村txt下载     寡妇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34章

疙瘩带着郭全发,首先给狮泉镇送款,郭全发没有到过狮泉镇,狮泉镇的繁华令郭全发目瞪口呆,虽然狮泉镇没有凤栖城面积大,那一色的青砖瓦房一点也不比凤栖的商铺逊色,人称狮泉镇小江南,果真名不虚传。

    郭全发第一次见到姜秉公,映入脑海的第一印象是,姜秉公是个干大事的人!那一言一行一招一式都显得豪爽而沉稳。反观疙瘩,却显得有些毛糙,有些沉不住气。

    那疙瘩一进屋就骂开了李明秋:“秉公老兄,那李明秋真不是人,还日弄你我弟兄,人家看不上凤栖这小生意,今年坐镇长安担当了胡老二的角色,不过大烟款却给的及时,兄弟我给你送款来了!”

    姜秉公“喔”了一声,看了一眼郭全发背进屋子的褡裢,随即对跟进来的高根堂说:“给客人准备饭。”

    酒足饭饱,姜秉公始终没有问一句:“你拿来多少钱?”这让郭全发为难,疙瘩让他管账,这么大的现金总该有张收据,不知道往年他们怎么记账?看样子大烟的利润非常大,这些土豪们都是靠信誉说话。

    临行前,郭全发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疙瘩,然后慢腾腾地对姜秉公说:“对不起,我是个新人,不知道这收购大烟怎么运作。我想,这人熟礼不熟,是不是姜掌柜应该给我打个收条?”

    姜秉公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是应该打个收据。不过明秋老兄从来没有向秉公要过收据,他拿来多钱我给他收多钱的大烟,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紧接着姜秉公又面对疙瘩说:“疙瘩兄弟,我这里资金够用,这些钱你先调拨给其他缺少资金的地方。”

    热脸碰了个冷屁股,疙瘩好不懊恼!郭全发说话没错,好朋友明算帐。不过李明秋当真没有让任何人打过收据,李明秋那个人脑袋好使,李明秋只是规定一个大烟的调拨价,李明秋按照调拨价付钱。姜秉公看起来想单打独斗,姜秉公的资金丰厚,不需要疙瘩来分享他的利润。

    疙瘩想了半天,突然间狂笑:“秉公老兄,我刚才在狮泉镇的街上看见,你已经开秤。疙瘩知道,老兄伸出一根手指头都比疙瘩腰粗。你给一句交底话,是不是今年不想跟疙瘩搭伙?”

    姜秉公回答的平静:“别介意,咱们永远是朋友。秉公收购的大烟还归疙瘩兄弟调拨。不过咱们有言在先,假如有一家客户出价比兄弟高,秉公调拨大烟之前还得给兄弟打一声招呼。”

    姜秉公这些话无懈可击,各人的生意由自己做主,人家姜秉公不愿意跟疙瘩在一起捆绑,疙瘩也该知趣。疙瘩强咽了一口唾沫,有种狗急跳墙的冲动。郭全发拽了拽疙瘩的衣服,小声说:“姜掌柜没有失礼,咱重搭台子另唱戏。”

    郭全发把装钱的褡裢从姜秉公的客厅内背出来,放进汽车里边。姜秉公还是那样一种不愠不火的姿态:“疙瘩兄弟,遇到过不去的坎儿你就来找老兄。”

    疙瘩可没有那么高的涵养,现吃现报:“就不相信离了狗肉开不了席!秉公兄,回见。”

    汽车离了狮泉镇上了官路,远远地看见一幢墨绿色的村庄,疙瘩突然灵机一动,转过头问郭全发:“你在凤栖南塬上再有没有认得的熟人?”

    郭全发知道疙瘩想跟姜秉公对着干,那样两败俱伤,并不合算。况且姜秉公并没有错,姜秉公只是想掌握自己的主动权。郭全发想劝疙瘩算了,赌气不生财。可是郭全发无意中朝车窗外一看,看见了一个人站在路边,那个人郭全发好生熟悉,却记不起来是谁。郭全发让司机停车,下车跟那位路人打招呼。相互间都有点吃惊,虽然将近十年不见,但是一个还是能认得出来一个。郭全发首先喊出了声:“董银贤!还认得我不?”董银贤也认出了郭全发,原来他们是同窗好友。光阴荏苒,转瞬间两个人的头上都添了些许白发。

    董银贤指了指前边不远处的村子,对郭全发说:“那就是宜章村,我就住那里,既然来了去家里坐坐。”

    郭全发看看车子里边的疙瘩,带着征询的目光。疙瘩正好想在凤栖南塬上另外找一个代理人,那姜秉公看起来随和,实际上骨子里带着一股傲气,把疙瘩就没有放在眼里。疙瘩点点头,郭全发把董银贤拉进汽车里,汽车司机在董银贤的指引下来到宜章村。

    几个人已经在姜秉公家吃过饭,可是禁不住董银贤的热情款待,大家又在董银贤家喝了一场酒,喝完酒天色已晚,客人们就在董银贤家住了下来。晚上董银贤安排疙瘩和司机住在一起,两个老同窗睡在一条炕上谝了一夜。这人世间的变幻莫测让两个好友感慨万千,董银贤谈了他自己跟亲家屈福录的矛盾,为了让女儿的日子好过,帮助女婿和外甥种了一些大烟,想不到因此跟亲家屈福录闹僵,屈福录竟然跟他断指绝交!

    郭全发当然认识屈福录,也知道屈福录他爹叫屈克胜。凤栖这几十年来的风云变幻尽在两个好友肚子里边装着,大烟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这多年许多好人都深陷里边,谁也难以独善其身。那屈福录到底是一个老顽固还是独具慧眼?郭全发不敢妄加评论,但是确实为屈福录的过激行为震撼。郭全发遵照疙瘩的意思,试探着问老同窗:“想不想经营大烟?”

    董银贤一惊,董银贤当真没有想到这一点。董银贤每年割下的大烟都出售给姜秉公,董银贤割烟时人手不够,姜秉公甚至调来了他的民团弟兄。两个人本来就是几十年的好友,董银贤担心答应下来姜秉公会不会不高兴?

    可是董银贤禁不住巨大的利益诱惑,董银贤耳濡目染,看见凤栖这几年凡是经营大烟的人都赚了大钱,董银贤有点心动,问郭全发:“能不能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再想想。”

    郭全发也不隐晦,谈了他们给狮泉镇姜秉公送款时遭到了姜秉公的拒绝。姜秉公有的是资金,姜秉公不想跟疙瘩搭伙。郭全发说:“其实不需要考虑,你本身就种几百亩大烟,我们明天走时给你留点钱,就算把你的大烟全部订购。以后你认为合算再收点也不是不可以。”

    董银贤一想也是,于是第二天早晨打了一张收据,收了疙瘩一部分大烟预购款。送走郭全发一行以后董银贤还有点不放心,感觉中给姜秉公无法交代。董银贤感觉到有必要给姜秉公做以说明,银钱固然非常重要,朋友面子也要顾及。

    宜章村离狮泉镇不远,董银贤一般去狮泉镇不用骑马。董银贤也是姜秉公家的常客,两家人属于世交。董银贤来到姜秉公家,姜秉公自然招待吃喝,姜秉公也知道董银贤跟亲家屈福录闹矛盾之事,劝说董银贤不要计较,屈福录那条老牛筋看不清世事,活该那小子吃苦受累!

    董银贤有点不好意思,说郭全发跟他是老同学,昨天正好碰到路上,通过郭全发董银贤认识了疙瘩。老同窗邀请董银贤收购大烟,盛情难却,董银贤无法推脱,董银贤最后表白:“我只是在路边支一张桌子开秤,能收多少就收多少,绝对不来狮泉镇搅和你的生意。”

    岂料姜秉公非常大度:“放心吧老友,你来狮泉镇收购大烟我都不会在意。一行生意千家作,有同行没同利,谁都把天底下的银钱赚不完。疙瘩是个好人,我不想跟疙瘩搅和,主要是嫌那个人有时管不住自己。你那个老同学非常稳健,能不能管住疙瘩还不一定。”

第1135章

谷椽有点失落。早年谷椽的老爹跟疙瘩的老爹一同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两家人可以说世交。谷椽的老爹爹被黄河水吹走以后,谷椽谷檩弟兄俩多亏了疙瘩爹照顾。可是自从谷椽从鬼子的煤矿回来以后,很明显疙瘩跟郭全发青头抱成一团,谷椽却相对而言受到了他们三个人的冷落。

    郭宇村老一辈人已经死光,疙瘩、郭全发、青头以及谷椽应该说在郭宇村男人中间年纪最大,尽管四个人只有四十多岁,有可能谷椽的年纪最小,可是谷椽却在棒槌的唆使下抽起了大烟,大烟容易上瘾,一旦成为瘾君子想戒掉也难。但也不全是这个原因,郭全发和青头看起来比较精明,而谷椽却有些粗鲁,相互间不是一个板凳上的客,连疙瘩也瞧不起谷椽,总认为谷椽身上带着某种粗俗。

    其实谷椽应该满足,棒槌每天把谷椽侍候的舒舒服服,一家人不靠谷椽挣钱,两个儿子对谷椽也算孝顺,还有儿子媳妇贞子为谷椽生下一个胖孙子,谷椽也应该含饴弄孙,过几天舒心日子才对。

    可是谷椽才四十多岁,四十多岁的男人不应该过早地萎缩。每天晚上过足烟瘾以后,谷椽总要爬在棒槌身上做那种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动作,尽管棒槌非常满足非常配合,谷椽却感觉棒槌像一根干柴棒子一样,没有弹性没有魅力。茅屋已经多年失修,隔壁屋子两个儿子也跟一个媳妇做着同样的功课,不过儿子们毫不忌讳,三个人的浪声常常透过泥巴糊成的隔墙传过这边屋子,谷椽不由得想起了跟呼风雨在一起的浪漫时光,那部落首领的女儿还不是看上了谷椽的威猛和高大?竟然跟上谷椽私奔……那是一段难以忘怀的日子,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令人牵挂。唉!日子里添加了太多的意外,郭宇村人竟然自不量力,协助郭麻子东渡黄河打鬼子,结果一个个弄得家破人亡。

    早晨起来谷椽憋了一泡尿,急急忙忙来到茅房,掏出家伙准备射时猛然看见了儿子媳妇在茅房蹲着,眼睛只是轻轻地一瞥,立马看见了茅草丛中盛开着一朵睡莲……谷椽不敢造次,转过身从茅房退出,看儿子媳妇两颊绯红,扭着屁股回到屋中。

    谷椽当然不敢对贞子想入非非,两个儿子同样长得孔武有力。但是谷椽却对棒槌越来越不满意,思想起疙瘩搂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睡觉,郭全发也为他找了一个年轻女人,青头虽然是原谷倒进旧囤(方言,没有改变),但那蜇驴蜂本身魅力不减当年。现在看来就谷椽一个人可怜,谷椽感觉自己活得不如人。

    人的本性惊人地相似,没有一个人安于现状。如果大家都学会了随遇而安,这个社会就不会有战争和竞争。谷椽的眼睛开始扫描,捕猎适合于自己进攻的目标,郭宇村这阵子大都一个萝卜一个坑,唯有板兰根孑孓一人,听说那个陕北小伙子跑了,板兰根一个人过活。三官庙离村里较远,牛疙嘟走后板兰根就搬进三官庙居住,板匠和憨面子也学会了装神弄鬼,每日三官庙的收入足够几个人吃喝,中午艳阳天,板兰根把小儿子交给憨面子照管,姐弟俩就在三官庙附近割烟,刘媒婆死时也留下部分银钱,春花跟板兰根相好,明确表示她分文不要。板兰根当时的日子还能将就。

    那一天吃完早饭板兰根正准备跟兄弟一起出外割烟,门外进来一个壮汉。这壮汉板兰根认识,他的名字叫做谷椽。板兰根跟谷椽打招呼:“叔,你怎么一个人来上香?”

    谷椽煞有介事,谷椽原来以为三官庙就板兰根一人,谷椽没有想到板兰根身边还有三个孩子,谷椽装模作样地给神仙磕头,然后瞅两个大孩子不注意,悄悄把几枚银元塞进板兰根手中。

    聪明的女人历经风霜,马上就能猜到谷椽不怀好意。板兰根装着矜持:“叔,这怕不好。”

    谷椽看板兰根半推半就,以为女人已经心动。谷椽悄悄地对板兰根说:“今夜给我留门。”然后匆匆溜走。

    当晚二更天,谷椽过足烟瘾,看棒槌已经睡着,悄悄地穿衣起来,溜进三官庙内……

    猛然间,谷椽脚下一绊,被两个壮汉一人扭住一只胳膊。谷椽左右一看,立马惊呆,怎么会是儿子谷凤谷鸣?!

    原来,那几天疙瘩出外,郭宇村几个小伙子没有事干,帮助疙瘩砍柴。前多年大烟基本上从黄河岸边调拨,每年疙瘩家里都有几十名弟兄吃饭,郭宇村人不烧煤,全部烧柴,疙瘩家柴禾用量特别大,谷凤谷鸣弟兄俩干不了其他,靠一身蛮力为疙瘩砍柴。

    弟兄俩正在小路上行走,冷不防被板兰根挡住。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熟人,文慧之死不能说对弟兄俩没有教训。跟女人发生关系就要娶这个女人,板兰根比谷凤谷鸣大许多,两个孩子再不想去趟浑水。

    谁知道板兰根却说出了另外一层意思,这让谷凤谷鸣感觉羞愧,弟兄俩决定教训一下那个不知道高低的老爹,天黑后谷凤谷鸣就埋伏在三官庙里。果然,二更以后谷椽像一条影子一样窜进三官庙,让两个儿子当场捉奸。

    谷椽恨不能钻进地缝!只能乖乖地跟着儿子朝回走。回到家里棒槌已经穿戴整齐坐在炕上,看见两个儿子押着不争气的谷椽回来,眼睛里噙满泪花。棒槌不去责备谷椽花心不改,反而规劝两个儿子:“娃呀,饶过你爹,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很快在郭宇村传开,可是大多数人不去责备谷椽丧尽天良,反而责怪板兰根做事太缺德。有些人甚至翻开了板兰根的老底,大骂板兰根假装正经。其实板兰根也做过深思熟虑,板兰根对男人已经心灰意冷,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三官庙可能就是板兰根永久的栖身之地,没有人能制服谷椽,只有他的儿子。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板兰根不可能知道人们怎样议论她。那一天棒槌气势汹汹而来,站在三官庙的门口数落板兰根,翻了板兰根的老底,替谷椽出气。板兰根静静地听着,一句也不吭气。衷莫大于心死,板兰根对什么都不在意。棒槌骂够了要走,板兰根让棒槌稍等,紧接着从身上摸出几枚银元,说出的话让棒槌惊心:“婶子,我知道,你比我还可怜,你这样做是为了讨好谷椽,可是男人如果真心对你好,就不会出去另外找别的婆姨。”

    棒槌颤颤地,扭头就走。没有接板兰根递过来的银元。板兰根追上棒槌,硬把谷椽给她的那几枚银元塞进棒槌的衣服兜里。

    过几日疙瘩和郭全发从外边回来,看起来两个人志得意满,疙瘩家人多,还是雇用了一个厨师做饭,两个人让外边的酒席已经吃腻了,疙瘩想吃春花擀的细长面,春花一边做饭一边给两个人叙说郭宇村这几天发生过的事情,当然最具戏剧性的要算谷椽想占板兰根的便宜,被两个儿子捉奸。

    疙瘩听完当时就爆了粗口:“那算个槌子!板兰根是假装正经,谁不知道日上沾和(舒服)?如果像蜂蜇一样就没有人干那种事情!”

    郭全发和春花互相看看,疙瘩的话没有办法对答,确实有点难堪。正巧这时谷椽进来了,谷椽是来找疙瘩,让疙瘩为他安排点事干。那疙瘩一见谷椽一脸坏笑:“谷椽你出息了,想日板兰根没日上?没怕,回家准备一下,过两天跟老兄出外收购大烟,女人有的是,别在家门口丢人显眼。”

第1136章

日子在不紧不慢地走过,一九四五年的十月十日,毛主席跟蒋委员长在ZQ签订了象征着国内和平的双十协定。凤栖当年老百姓还不使用公历,他们清楚地记得和平协定签订那天农历是九月初五。不管怎么说老百姓让历年的战乱折腾得民不聊生,老百姓没有多少人关心那双十协定的具体内容,他们关心的只是和平,打仗是要死人的,安居乐业是他们的最终期盼,老百姓最不希望战争。

    一群小学生手执小旗子上街游行,商铺门口大都挂出了国旗,军人们照旧对天鸣枪,老百姓却相对而言显得平静。不过集贸市场却前所未有的活跃,卖什么的都有。尤其东城门外的南北物资交流中心,十多亩地大的场地摆满了各种山货和日用工业品,对于屈志田县长来说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物资交流中心的税收比全县每年的财政收入还大,职员们相对而言都能得到不同的好处。

    在焦师傅的精心指导下,张东魁的钉掌手艺也日臻成熟,打铁本来是个粗活,关键是要舍得出力。给骡马钉掌可是个细活,因为骡马的蹄子跟人的脚一样,大小不一,且有各种暗疾,有的骡马掌掉了几日没有发现,发现后蹄子已经磨得薄厚不一,所以每一个掌钉都要因骡马的蹄子而异,骡马的掌跟人的鞋一样,要让骡马走起路来舒服,钉掌的工艺不容疏忽。

    板兰叶虽然不会生孩子,却有男人一样的蛮力,原来钉一次掌只收一毛钱,由于近几年纸币贬值,大多数客商出门都拿着纸币,纸币花起来方便,而且容易保管。在店掌柜和张东魁的极力劝说下,焦师傅同意把钉掌的费用涨到五毛钱。这样计算下来三个人一天的收入也不低,延安八路军还通过秘密渠道给张东魁适当的经费,夫妻俩的收入基本上跟赶脚差不多。

    张东魁不再赶脚以后,张东仓、金智清、王稼祥三个人照看一百多匹骡马确实吃力,尤其每天晚上卸驮子,每天早晨抬驮子,那确实要让小伙子们累出几身水。为此王稼祥曾经利用回郭宇村的机会劝说爹爹王世勇同意两个弟弟出外赶脚。可是那王世勇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坚决不让王稼骐王稼昌出外谋生。过了不久延安八路军派了两个身强力壮的陕北战士协助张东仓赶脚,这样一来两支骡马大队基本上全由八路军控制。

    骡马大队还是按照原来的路线,分两路到达长安。他们从不在凤栖完成交易,因为回程货还有一些医疗器械和军用物资。大家的生活基本上没有改变,骡马大队路过驴尾巴梁时,总有一个人赶着几匹骡马回郭宇村给王世勇和自己家里驮回粮食和其他生活物资。顺便跟自己的媳妇团聚,第二天早晨赶着骡马走小路到达狮泉镇,跟大队骡马汇合。

    奇怪的是抗战结束了,走小路向延安运输枪械的脚夫却有增无减,那也是一支庞大的队伍,由于沿路检查松弛,有的脚夫干脆赶着毛驴,一条毛驴最少能驮十条枪,比人背着枪走路强许多。老百姓贪图挣钱,没有明显的政治目的,也没有人关心时局,听说和平了,不打仗了,八路军不打仗要那么多枪干啥?管他!武器跟大烟一样属于违禁物资,有人在这条道上走了十几年都没有发生危险(据说******、谢子长时期就有人贩运枪支),挣大钱的买卖谁不愿意干?

    林秋妹跟张三结婚以后就住在狮泉镇,两个人的生活非常低调,基本上跟狮泉镇的任何人都没有交往,有时,两个人出门几天不回家,回家后又呆在屋子里几天不出门。狮泉镇没有人知道他们干啥,老百姓关心的是自家的日子,爱管闲事的人不多。

    其实张三还是负责长安到延安沿途的枪械运输,张三在这条道上一干就是十几年,最早给谢掌柜(谢子长)运输枪支,后来给八路军组织武器,要说没有遇到过风险说不过去,十几年来有惊无险,基本上还算顺利。林秋妹跟张三结婚以后也不再出外赶脚,而是跟张三做伴,在长安和狮泉镇之间来回奔波,内蒙女人苦惯了累惯了,把吃苦受累看得清淡,可是不小心竟然怀孕了,在狮泉镇住了几个月,张三思前想后,感觉中狮泉镇举目无亲,再没有地方可去,无奈中只能回到郭宇村待产。

    林秋妹重返郭宇村,狼婆娘自然高兴。最起码林秋妹能照看自己的孩子。不论怎么说几个孙子过一天就会长一天,这阵子已经顾不了许多,期盼孙子长大是狼婆娘的唯一心愿。

    可是林秋妹回到郭宇村以后,却不愿意回到原来的老屋。这也难怪,林秋妹已经改嫁,跟狼婆娘住在一起多有不便,郭宇村闲置的茅屋很多,王世勇的两个儿子协助张三重新整理了几间茅屋,林秋妹安顿好了以后,便把自己的两个子女水芹和宽亮接过来自己养活。

    林秋妹在郭宇村住下以后,板兰根跟春花常来看望,三个过去的妯娌虽然命运不同,相互间却没有任何芥蒂,林秋妹和春花最关心的还是板兰根,女人必须有个依靠,女人没有男人难免被一些居心叵测的男人惦记,不过板兰根好像心灰意冷,对男人不太热心。

    林秋妹刚在郭宇村住下不久,那天夜里突然出现了妊娠反映,正好张三不在家,林秋妹让两个孩子赶快去叫他们的大妈春花。可是两个孩子却叫来婆婆狼婆娘。狼婆娘对于接生孩子应该说并不陌生,事实上林秋妹的两个孩子都是狼婆娘接生。可是老年人手脚有点迟缓,不知道怎么搞得弄灭了油灯,等到油灯点亮时孩子已经呱呱坠地,郭宇村又添了一口新丁。

    也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其他原因,春花睡在炕上隐隐约约听见孩子的哭声,郭全发也不在家,郭全发正忙于给疙瘩收购大烟。春花穿上衣服来到林秋妹家,正好赶上林秋妹的孩子出生。娘俩把孩子包裹好,把胎盘塞进炕洞,把炕上的血渍打扫干净。

    春花对婆婆说:“你回家歇着,这里有我来照看。”

    狼婆娘突然哭了:“娃呀,我这辈子对任何人都没有按坏心,想不到老天爷对我这么不公,本来好好的一家人,十年不到就四分五裂。明天我死后不求个啥啥,只求你们能我的坟上哭几声!”

    两个媳妇鼻子酸酸地,却哭不出声。春花讪笑着:“妈,你看你,秋妹生了个男孩,是个大喜事,咱不要说话不吉利。”

    狼婆娘轻轻地扇了一下自己的嘴:“你看我,老糊涂了。我回家给你俩做饭,秋妹回来不久,这里做饭多不方便。”

    林秋妹看了一眼睡在身边的孩子:“不用了,妈,张三临走前烙了许多干饼子,我让春花烧些稀饭。”

    狼婆娘眼泪还在脸上挂着,却咧嘴笑了:“我听见了,你俩都叫我妈妈,我这一生没有女儿,难为你们了孩子,这不怪任何人,怪天,天让咱们家四分五裂。”

第1137章

葛有信的马队还是原班人马,常贵生常建生弟兄俩正当壮年,葛有信张东梅夫妻俩是马队的领导,嘎啦呼风雨夫妻俩本身就是马背上的民族,六个人赶着一百多匹骡马,通过中铺(现今HL县偏桥、铜川一路南下,沿途基本上没有什么绊搭。除过常贵生常建生轮流着回家,俩对夫妻吃苦受累惯了,沿途的驿站就是他们的家。特别是张东梅呼风雨两个女人,从小在马背上摸爬滚打,赶脚抬驮子不比男人差。

    嘎啦给自己的小女儿做了一个小背篓,夫妻俩轮流背着孩子上路。有时,把背篓挂在驮子上,女儿便在马背上摇晃,日子虽然苦点累点,但是心情舒畅。

    可是事情偏偏不凑巧,张东梅呼风雨分别出现了妊娠反应。草原上的女人野惯了,把怀孕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实在走不动了,才决定住下来待产。

    张东梅有两个选择,一是回到凤栖城婆家,东梅跟葛有信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在婆婆家所生。可是凤栖城里乱糟糟,张东梅想回到郭宇村娘家待产。

    呼风雨不想回郭宇村,主要原因是谷椽回家了,呼风雨跟谷椽原来是夫妻,况且呼风雨有两个儿子,谷凤谷鸣已经十六七岁。呼风雨嫌跟儿子在一起尴尬,决定在沿途随便那个村庄找一间屋子住下生孩子。

    两个女人商量了多时,最后还是张东梅说服了呼风雨,因为回到郭宇村可以互相照应。于是从长安北上来到凤栖以后,葛有信带着两个怀孕的女人在驴尾巴梁跟骡马大队分手。此去甘泉再有两天的路程,延安方面已经把食盐从靖边转运到甘泉,在甘泉把军用物资和日用工业品卸下,装上食盐,节省了许多时间。

    小小的郭宇村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郭宇村的三个女侠在外闯荡几年以后,已经全部回到郭宇村待产。郭宇村是个畸形的村庄,善良和丑恶奇妙地融合,村子周围的罂粟花儿给村子带来了畸形的繁荣,土匪、八路军、国民军和睦相处,没有人想打破这种平衡和安静,谁都不想干涉谁的自由。

    葛有信把两个女人带到岳母家,顺便给两个女人卸下生活日用品和粮食,葛有信有三天的时间为两个女人安排住宿。葛有信去找王世勇队长,王队长笑笑:“凑巧林秋妹也回来了,就让三个女人住在一起。”

    那是一段值得怀念的日子,战争破坏了三个女人的家庭,三个女人全都另筑新巢,各自弥合了撕裂的伤口。如今,她们又回到原点,并不是为了重温旧梦,而是为了延续……生命。

    林秋妹的儿子已经出生,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女人是块永不枯涸的水田,有播种就有收获,亿万年生生不息的繁衍,铸就了大千世界。大家都避免触及结了疤的伤口,谁也不愿意提及充满忧伤的过去,日子,终于翻开了新的一页,好好把握现在,享受当妈妈的幸福。

    当然,三个女人在郭宇村都有孩子,而且都已经过了三十岁的门槛,常年的风餐露宿使得女人们看起来粗糙,却一个个身强力壮,精神奕奕。

    谁也不说自己的具体年龄,年龄对女人来说是个秘密。可是她们的青春年华全部贡献给了郭宇村,郭宇村是女人们的牵挂,女人们对郭宇村怀着爱恨交加的感情。

    谷椽被疙瘩委派到外地收购大烟,当然不知道呼风雨已经回村,可是谷凤谷鸣两个孩子知道妈妈回来,不可能不来看望妈妈,看见儿子媳妇贞子怀里抱着孩子,呼风雨始知自己已经当了奶奶,跟谷椽谷檩在一起的日子不可能忘记,是呼风雨首先背叛了谷椽。可是呼风雨不会后悔,也不知道忏悔,那个嘎啦是呼风雨的倾心所爱,草原上的女人本身很野,不知道什么叫做贞节。

    张东梅却不相同,无人的时候,张东梅带着大儿子抗抗来给三狼上坟,三狼的音容笑貌始终镌刻在张东梅的心里。女人的初恋带着不可磨灭的印记,张东梅虽然跟现任丈夫葛有信恩爱有加,但是不影响她对三狼的思念,各人的活法不尽相同。

    棒槌可能比呼风雨大不了多少,却过早地显出了老相,呼风雨是一个放荡不羁的女人,做事从来不想后果,年轻时还跟雀儿一起搞同性恋,即使跟棒槌的关系也让人疑心。不过这阵子大家都有了一把年纪,过去那些苟且之事已经蒙上一层灰尘,棒槌看见两个儿子去看望他们的亲生妈妈,心里头酸酸滴,未免有些不是滋味。但是她不可能阻止。不会生育的女人,对丈夫对孩子,处处陪着小心。

    可是呼风雨却不计较,打听到谷椽不在家,呼风雨竟然来看望棒槌。这让棒槌大为感动。两个女人在一起简直天壤之别,呼风雨可能也离四十不远,可是看起来光彩照人,反观棒槌却显得萎缩,像一个老婆婆。棒槌留呼风雨吃饭,棒槌专门做了一顿细长面,呼风雨一连吃了三大碗。呼风雨临走时棒槌再三叮咛,一旦进入临产期就打一声招呼,棒槌要为呼风雨接生。

    狼婆娘免不了也来看望三狼媳妇,张东梅是个有心之人,专门为婆婆扯了一件衣服面子,当年老百姓把机器纺织的布匹统一叫做洋布,对于农村的老太婆来说,穿一件洋布面子做的袄儿非常荣幸。

    可是狼婆娘却有点伤心,眼圈微红。几个媳妇虽然性格各异,但是狼婆娘家日子最红火的那几年,几个媳妇对婆婆都算可以。这跟儿子有关,儿子孝顺媳妇就不敢对婆婆公公不孝顺。现如今四个媳妇走了两双,狼婆娘只能把眼泪咽进肚子里。

    那年进入九月中旬就开始下雪,落下第一场冬雪的早晨,郭宇村又听到一声孩子的啼哭,战争丝毫也不影响人们的繁衍生息,历经磨难的郭宇村又诞生了一个新的生命。呼风雨如愿以偿,为嘎啦生下一个男孩,纯种蒙古小子哭声格外嘹亮,满条村都能听见孩子的哭声。几天后嘎啦赶脚回村,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抱起,百感交集。

    过了没有几天,张东梅的女儿诞生。给东梅接生是东梅的妈妈和舅妈,朝鲜女人不讲究亲妈妈不能给亲女儿接生那种习俗,其他人接生她们还不放心。好像天随人愿,想要什么就是什么。张东梅已经有两个儿子,正好想生一个女孩,女孩子的哭声清脆,唱歌一般。

    王稼骐王稼昌却有些丧气,王世勇指示两个儿子每天必须给三个女人送水,还有哥哥的岳母家吃水也由弟兄俩承包。挑几担水到值不得什么,关键的问题是老爹爹为什么要束缚他们的手脚?这也不准干那也不准干,二十岁的小伙子有苦难言。

    利用葛有信回郭宇村探望他的媳妇的间隙,王稼骐王稼昌弟兄俩又去求告葛有信,希望葛有信劝说王世勇爹爹,同意他的两个儿子出外赶脚。

    王世勇避而不谈两个儿子赶脚之事,而是告诫葛有信,延安方面来电:有极大的可能那停战协定是一颗烟幕弹,要防止蒋委员长利用八路军的麻痹心理搞突然袭击。毛主席说,我们跟蒋委员长的战争从来没有停止,一九四一年的皖南事变是一个非常深刻的教训,我们大家务必要提高警惕。

第1138章

年家庄驿站被刘军长租来作为军火库。美其名曰租用,实际上是白白占用。因为年翠英死了,租金不知道给谁。可是当疙瘩提出要在年家庄建立大烟收购点时,刘军长竟然大力支持,在靠近官路的地方另外租了五亩地,命令军队在很短的时间内为疙瘩重新搭建了几幢简易库房。

    其实大烟不怕日晒雨淋,不怕潮湿,堆垛在露天地里也没有问题,只要人有地方吃住就行,刘军长照样派了几个士兵装扮城苦力。一切都安排就绪以后,疙瘩还是决定委派张狗儿前去组织收购。

    岂料张有贵自告奋勇,说他今年愿意去年家庄收购大烟。张狗儿是瓦沟镇的保长,瓦沟镇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张狗儿处理。张有贵提出唯一要求,就是要带蔺生根。

    瓦沟镇的戏楼工程进入收尾,瓦沟镇的财神庙还没有举行开光典礼,张狗儿确实离不开。加之张有贵感觉自己一天天老去,张有贵还有些害怕张狗儿这个妻弟,张有贵决定去年家庄收购大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张有贵决定后退一步,为的是让张狗儿不再寻他的麻烦。

    张狗儿有些感激。张狗儿想等戏楼修建完工以后,仿照狮泉镇,举行一次盛大的竣工典礼。当然,主要是为财神庙开光,为此事张狗儿专门蒸了花贡端着盘子前往卧龙岗拜望靳之林,祈求靳之林赏赐一副墨宝,靳之林欣然应允,提笔挥就:兄玄德弟翼德德兄德弟、师卧龙友子龙龙师龙友。那苍劲有力的楹联被镌刻在财神庙两旁的石柱上,关老爷手握大刀威风凛凛地坐在石墩上,关平关兴两个儿子站立两旁,赤兔马前蹄腾空仰天咆哮,周仓紧紧地拽着马缰。中国民间不缺能工巧匠,整座大殿看起来威武雄壮。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关公封为财神,关老爷成为信徒们顶膜礼拜的偶像。

    财神庙的开光仪式确定为十月初一,十月一是寒食节,老百姓在这一天祭祀祖坟,为故去的亲人送去寒衣。尽管戏楼还没有完全竣工,但是不影响演戏。张狗儿模仿姜秉公的样子,广发请帖,聘请军队首脑和全县的豪绅前来看戏。

    该来的客人都来了,姜秉公没有出席,但是派人送来了贺礼。抗战胜利了,河东那边也来了不少客人。靳之林明善和尚的到来为开光仪式增色。

    本来财神庙开光由靳之林和明善和尚主持,可是开光仪式开始前刘子房军长竟然专程前来参加。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狮泉镇一连几年的庙会刘军长都没有参加。靳之林明善和尚一番谦让,邀请刘军长为财神庙开光。刘军长稍作推辞便欣然应允。明善和尚把自己的袈裟脱下来披在刘军长的身上,刘军长也不嫌弃,故意让随从为他把袈裟披挂整齐。中将的军帽和军服在袈裟的映衬下褶褶生辉,刘军长身披袈裟更显出一番魅力,让人不由得想起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一古典成语。

    开光仪式首先放铳,随着二十四响沉闷的铳声响过,二十四把唢呐对天齐鸣。刘军长在靳之林明善和尚的指导下,把盖在关老爷头上的红锦缎款款揭开,紧接着大殿外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

    刘军长第一个给关老爷上香,那作揖下跪的动作非常到位。那一刻刘子房是虔诚的,国民军中将肯定有自己心目中的偶像,关老爷手执大刀为刘子房作出了榜样。刘子房死后肯定不会被“封神”,刘子房还没有达到关老爷的威望和地位。许多年以后刘子房将会被人们遗忘,刘子房只是烽火连天的战场上的那一抹烟云。

    开光仪式结束后,刘军长在钱磊副师长的军营内稍作休息,没有给张狗儿打招呼,开车返回凤栖。刘军长专门为祭拜关老爷而来,看来是做过了深思熟虑。刘军长祭拜关老爷肯定不是为了发财,也不是为了炫耀自己。国民军中将有自己的政治野心,这种野心必须用将士们的鲜血换取。战争是统治者野心膨胀的产物,老百姓为战争作出了无端的牺牲。也许刘军长嗅到了某种气息,和平是一种假象,蒋委员长不会允许八路军存在,正在做着临战前的准备。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张狗儿当然猜不到刘军长的内心。不过刘军长的莅临确实让张狗儿受宠若惊,财神庙也因此增色,老百姓对神仙非常慷慨,张狗儿也意想不到,一连几天的庙会竟然收入颇丰,除过开支还有盈余。

    可是疙瘩把谷椽派往瓦沟镇确实让张狗儿为难,谷椽既不会算账也不会检验大烟的成色,基本上是个无用之人。张狗儿让谷椽住在张有贵家的前院,帮他照料几十头牲畜,可那谷椽光会抽大烟,烟瘾过足后,便来到中院,偷窥张有贵的小媳妇,张狗儿的姐姐。

    女人的眼光都非常敏感。张有贵不在家,花儿独自一人带着一个男孩子住在中院。看见谷椽射过来怪怪的眼神,女人心里非常胆怯。大娘二娘基本上吃饭不管事,花儿要求三娘跟自己睡在一起。三娘是张有贵的亲娘,老婆子也知道这幢院子内蕴藏着浓浓的火药味,给儿子媳妇做伴是三娘义不容辞的责任,有婆婆睡在身边,花儿感觉放心。

    可是瓦沟镇唱大戏那天晚上,谷椽喝了太多的酒,酒壮色胆,谷椽跌跌撞撞来到中院,看见一个女人从茅房出来,竟然把那女人从身后抱住,那女人翻过身一下子抓破了谷椽的脸。谷椽酒被吓醒了,借着夜色一看是个老婆子,那老婆子比棒槌还老。

    其实谷椽抱住的正是三娘,花儿出来了,不依不饶,娘俩把那谷椽一顿暴打。谷椽并不是打不过娘俩,而是男不跟女斗,谷椽抱着脑袋不还手,谷椽知道一还手就会惹出麻烦。

    张狗儿闻知此事有点为难,不知道把这谷椽怎样处置,张狗儿知道谷椽是郭宇村人,但是不清楚谷椽跟疙瘩交情的薄厚,虽然自己的姐姐没有被谷椽欺凌,但是这件事也不宜宣扬出去。

    第二天中午张狗儿把谷椽叫到场院内的场房里,给了谷椽一小布袋银元。也没有提及昨天夜里的苟且之事,只是说这里确实没有适宜谷椽干的活路,让谷椽拿着银元回家。

    谷椽把银元拿在手里掂了掂,感觉不来羞耻和不安,然后把一袋子银元别在裤带上,扭头上了官路。

    谷椽来到三岔路口,在路边踯躅了许久,谷椽已经活了四十多岁,当年赶脚的汉子基本上都有一段风流艳史,谷椽曾经拐跑了胡掌柜的小老婆呼风雨。这阵子谷椽心里痒痒,何不去凤栖城逛逛?

    这一逛不要紧,一下子逛到郭麻子的烟花巷,烟花巷可是一个销魂的地方,又有大烟又有女人,转瞬间十几天过去,谷椽身上的银两早已经花光。那一天郭麻子穿着一身蓝锦缎棉衣进来,看着谷椽怪笑:“你一来到这里我就感觉你好生熟悉,你是不是曾经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

    谷椽也认出了郭麻子,想不到威风凛凛的抗日将领竟然摇身一变,成为烟花巷里的鸨儿!这究竟是岁月的有意安排、还是一种啼笑皆非的讽刺?

    算了,谷椽不会想到那么多,谷椽想起了鬼子煤矿上的苦难,郭宇村的十几条汉子为了协助郭麻子打RB,有的死了,有的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想不到郭麻子竟然偏安一隅,躲进烟花巷里醉死梦生!

    谷椽向郭麻子伸出了双手:“想当年我曾经帮助你东渡黄河,现如今我困在烟花巷,打发几个小钱,老子走人!”

    郭麻子一摆头,立刻上来几个打手。岂料谷椽也不是吃素的,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好练练拳脚,那谷椽三下五除二,把几个赖皮打得趴下。郭麻子一看事态不好,打算溜走,谷椽一把抓住郭麻子的领口:“想走?把老子的钱退给老子!”

    好汉不吃眼前亏。郭麻子知道谷椽出不了凤栖城,让酸葡萄拿出一袋子银元交给谷椽,谷椽扬长而去。

    果然,谷椽没有走出城门,就被几个大兵打昏,五花大绑去见刘军长。

    ……虽然谷椽最后被疙瘩救出来了,却得了烂根病(梅毒)。原来,谷椽一走进烟花巷,郭麻子就认出来了,虽然不知道此人叫什么名字,但是郭麻子敢肯定谷椽是郭宇村人!郭麻子跟疙瘩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烟花巷想给一个男人染上性病非常容易,事实上好多烟花女都不干净。

    谷椽彻底死心了,谷椽睡在棒槌的炕上那里都不敢去。棒槌却不舍弃谷椽,棒槌知道自己的身价。棒槌也知道擦逑草能治好性病,可是冬月天,擦逑草到哪里去找?

    棒槌不敢去求疙瘩,棒槌拿了些钱去求郭全发,棒槌要求郭全发去凤栖时抓些治疗烂根病的药,这种病如果不及时治疗,将会越来越严重。

    郭全发没有接棒槌的钱,但是答应为谷椽买药。过了些日子郭全发把药买回来,亲自给谷椽送去。郭全发嘱咐谷椽好好治病,好好过自己的日子,都一把年纪了,再不要去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谷椽一声不吭地坐在炕上,心里头老不服气:“挨槌子郭全发饱汉不知饿汉饥,你害死了年翠英,搂着个年轻女人睡觉,还有脸去说别人!”

第1139章

往年收购大烟有李明秋领衔,疙瘩逑心不操,光知道领着一帮子弟兄蛮干,李明秋指到那里疙瘩打到那里,挣下钱跟弟兄们坐地分赃,弟兄们拿少点疙瘩多拿点。可是这一年就不相同,李明秋南下长安,所有的事情都要疙瘩统筹安排。

    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郭全发虽然没有李明秋那样精明,却也替疙瘩安排得头头是道,看来离了李明秋天没有塌下来,疙瘩反而越来越干得起劲。

    可是疙瘩也有一桩心头大患,杨勇对疙瘩心里头的死结没有办法解开,疙瘩又不能把杨勇除却,这一对叔侄天生就是死对头,疙瘩有点后悔从仙姑庵带回杨勇。

    黄河两岸恢复了交往,瓦沟镇和黄河东岸的贤麻镇自古以来就相互间联姻,走亲戚串门子赶集的越来越频繁,一条小船拴在索道上为两岸的客人摆渡,每过一段日子,靳羽西总要西渡黄河来卧龙岗山寨看望老爹。看样子靳之林不打算回家了,准备在卧龙岗安度晚年。

    那一日靳羽西又从河东来到河西,疙瘩正好跟靳羽西在郭宇村的三岔路口相遇,疙瘩邀请靳羽西回家坐坐,靳羽西看疙瘩好像心里有事,于是跟随疙瘩来到疙瘩家里。

    疙瘩专门雇了一个厨师做饭,安远成了疙瘩家的专业招待员。疙瘩留靳羽西吃饭,靳羽西不好推辞,吃完饭茶叙,疙瘩说话不会拐弯,直接对靳羽西说:“老兄有一桩难场事,还望贤弟帮忙周全。”

    靳羽西显得矜持,不知道疙瘩所言何事?只能说:“老兄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到,决不推辞。”

    疙瘩让双方的随从退下,这才说:“疙瘩收养了卧龙岗前任寨主杨九娃的儿子,现今那孩子已经长到十一二岁,名叫杨勇,杨勇受人唆使,老以为是疙瘩害死了他的父母,发誓要为父母报仇。疙瘩不忍心对杨勇下手,要求靳贤弟把小杨勇带走,为小孩子安排一个安身立命的去处,也算对得起他的父母。”

    靳羽西松一口气,靳羽西还以为疙瘩要索回山寨,正考虑对策。养活一个小孩子对于靳羽西来说不是什么大事,靳羽西当即爽快地答应:“既然是疙瘩老兄委托,羽西就作为义子收养,不妨把孩子带来让我看看。”

    疙瘩让安远把杨勇带进客厅,小杨用看见疙瘩总是脖子梗起头迈向一边,看起来好像不共戴天。

    疙瘩说得伤心:“杨勇,叔叔这辈子杀人无数,确实再不忍心加害于你。有些事,也许你长大以后就会明白。靳羽西叔叔是太原城里的首富,相信他不会亏待你,你跟上他去讨一条生路。叔叔也算对你仁至义尽。”

    靳羽西也规劝孩子:“过了河东以后,你愿意习文叔叔送你上学,你愿意练武叔叔送你到五台山出家。你长大成人后叔叔就将你从五台山还俗。”

    杨勇在卧龙岗山寨见过靳之林,那个老爷爷鹤骨仙风,是杨勇崇拜的偶像,杨勇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正是靳之林的儿子。常言道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杨勇索性首先跟这个靳叔叔先闯荡几年,十年以后回来再跟你疙瘩算账!杨勇跪下给靳羽西磕头:“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靳羽西弯腰将孩子扶起,嘱咐孩子:“把你随身所带的东西打点一下,过几天咱们一起回河东。”

    安排好杨勇的事后,疙瘩了却了一桩心头大患。十年后谁知道时局怎么变化?这多年看惯了生生死死,疙瘩已经把生死之事没有挂在心上,江湖汉子图的是当下快活,活一天就他娘的活出个人样!

    杨勇跟随靳羽西过河东那天疙瘩躲在外边没有回家。洋芋专门为孩子做了一身崭新的棉衣,谷凤谷鸣抬着窝子(滑竿)把疙瘩娘抬到黄河岸边,眼看着外孙即将上路,疙瘩娘忍不住老泪纵横。风烛残年的老人有一种预感,也许她这是跟杨勇生离死别,老人家一直看着小杨勇渡过河对岸,消失在山的豁口,才抹一把老泪,蹒跚上山。老人家坚持不坐窝子,走了几步气喘吁吁,无奈,只得由洋芋扶着坐进窝子里,由谷凤谷鸣抬着老太婆上山。

    九月一场冬雪,山上的罂粟花儿枯萎,再无法上山割烟,郭宇村的女人们提前进入冬闲。那一天郭全发不在家,春花把她的两个孩子接到四合院内玩耍。那水仙已经十四岁了,十四岁的女孩子长得水灵,儿子宽心也已经十岁了,两个孩子都非常听话。

    突然间大门开了,门外进来一个穿军装的小伙子。春花一看吃了一惊,这是郭全发的大公子郭文涛,他这阵子回来做什么?

    母子俩见过一面,相互间认识。郭文涛见了春花非常客气:“姨,我爸去了哪里?”

    春花看郭文涛一身尘土,首先拿出拂尘为郭文涛拂去身上的征尘,然后端出一盆洗脸水,郭文涛洗完脸,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把洋糖(那时把水果糖叫洋糖),分给两个站在一边呆看的孩子。又问了春花一句:“姨,我爸去了哪里?”

    春花这才告诉郭文涛:“你爸跟上疙瘩收购大烟。有时几天才能回一次家。”

    郭文涛有点心急:“你知道我爸这阵子的准确地址吗?”

    春花心里沉沉地:“这孩子这阵子回家,该不是在外边……”

    春花不敢往下想,也确实不知道郭全发这阵子究竟在哪里。春花没有办法继续询问,转移了话题:“孩子,你还没有吃饭吧,姨给你做饭。”

    郭文涛又问:“我爸走了几天?”

    春花只得回答:“夜天(昨天)刚走,孩子,你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郭文涛只得说:“姨,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猛然间听说我爸帮助疙瘩收购大烟,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经营大烟是一条不归路,我回来想把我爸带走,让他在外边躲几个月,你跟我爸商量一下,如果方便的话也跟我们一起走。”

    春花放下心来,农村女人肯定不知道“不归路”是一条什么路。不过春花感觉收购大烟没有那么严重,春花一边做饭一边说:“那你就等几天,等你爸回家你们商量,外边的事我不懂,我给你们把这个家守住,你们回家后有一碗热饭吃就行。”

    郭文涛是百忙之中抽出功夫从几百里路外专程回来阻止老爸收购大烟,用心之良苦可见一斑,虽然说双十协定签订以后国内暂时和平了,但是有识之士一眼就看穿那是一场骗局。郭文涛不想让老爸在黑道上陷进去太深,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老爸带走。

    郭文涛吃了春花姨擀的面条,只能耐心等待。下午郭文涛在春花的指点下去祭祀了文慧的陵墓,想不到文慧竟然以那样极端的行为了却余生……郭文涛回来的仓促,只能为文慧的坟茔添一捧黄土……

    真想不到郭全发那天夜里就回家了。回来后看见大儿子既高兴又吃惊,郭文涛也不隐晦,直接说出他专门回家的目的。郭全发有些为难,感觉中不能拂了疙瘩的好意。郭全发也知道收购大烟不是一条正道,郭全发深陷两难之中。

    郭文涛说:“爸,你只要跟我走,咱们也不得罪疙瘩叔,你不好意思我去,就是二弟文义在灵宝出事了,屈志琪老舅非要让爸爸下去处理。”

    郭全发想了一阵子,说:“还是我去吧。我也想去灵宝,我对栽植苹果树确实感兴趣。”

    人家家里出事了,疙瘩不可能不放郭全发走。郭全发把账务整理好交给疙瘩。然后跟儿子一起南下长安。

    疙瘩正发愁再也找不下一个合适的人管账,想不到林丑牛的媳妇张芳荣毛遂自荐,按道理疙瘩应该把张芳容叫妻姐,可是张芳容非常聪明,反过来把疙瘩叫哥:“疙瘩哥,你放心我不?我也念过几年私塾,让丑牛给我当保镖,我给你管账,行不?”

第1140章

郭宇村进入了新一轮的生育高潮,凡是有一个孩子的妈妈大都怀上了第二胎,几乎每过几天就能听到婴儿出世时的哭声。焦妮娜焦晓娜如愿以偿,生了两个女孩;金爱爱也做了两个孩子的妈妈;文英文爱又生了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金童玉女生了一个女孩;常焕生为安远新添了一个男孩,安远也当了两个孩子的爸爸。就连疙瘩的小妾张芳琴也为疙瘩生下一个男孩,王家骐王稼昌的媳妇张芳梅张芳霞的孩子虽然还没有出生,但是孕肚已经显现,估计生孩子的日子不会很长。

    也有几个年轻的女人暂时看不出怀孕,其中包括谷凤谷鸣的媳妇贞子、豹子的媳妇板兰花,林丑牛的媳妇张芳荣,当然还包括郭全发新婚的媳妇春花。春花最希望为郭全发生一个孩子,孩子是夫妻生活的粘合剂,重新组合的家庭需要孩子联络感情。

    还有一个女人已经来郭宇村几年,用郭宇村人的话说是一个“烂货”,这个女人就是豆瓜的媳妇凤鹅(晴雯),女人每天都站在村口的歪脖树下守望,但是几年来没有人发现凤鹅跟那一个男人有染,男人们看见凤鹅都远远地走开,那个女人跟狐狸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骚气。谁粘上就要倒霉。

    豆瓜可能最多三十岁,正是男人闯荡江湖的黄金时期,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过早地萎缩,整日里什么都不干,也不去山上割烟,就是过一段日子骑上毛驴去一趟仙姑庵,从豆瓜娘那里用毛驴驮回香客们供奉的花贡(花馍)以及银钱。那些花贡吃多了也会腻烦,凤鹅把花贡送给王世勇的老婆,王世勇老婆又给凤鹅一些米面。村子里大家都如火如荼地为了各自的日子而辛苦劳作,唯有豆瓜好像闲人一个,按道理豆瓜也算一个八路军战士,可是王世勇队长也不知道给豆瓜怎样安排。

    村里人回忆,豆瓜从郭宇村走时不是这个样子,可能因为什么事受到了惊吓。豆瓜的儿子豆豆已经将近十岁,父子俩的差距明显。多少年以后豆瓜娘在仙姑庵出家的原因终于显现,豆瓜爹肯定跟豆瓜的第一个媳妇水上漂有染!

    唉!日子里混杂了太多的伤感,男人女人之间,总有斩不断、理还乱的渊源。凤鹅在歪脖树下守望并不完全是为了扑捉一个男人,女人心底的委屈无法向任何人倾诉。凤鹅当初在仙姑庵看豆瓜是一个完全不错的小伙子,谁知道过到一起豆瓜却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暗疾。凤鹅也只能认命,没有人知道凤鹅心底的委屈。有时,凤鹅想抱一抱张芳梅张芳霞的孩子,可是看起来那两个媳妇明显地有些嫌弃。凤鹅在郭宇村没有一个能够说话的知音,要不是郭宇村人看豆瓜可怜,郭宇村人早都想赶走那个女人!

    女人站在歪脖树下并不妨碍任何人,可是郭宇村人却认为凤鹅伤风败俗。这顶帽子确实不大不小,郭宇村谁家锅底没黑?可是没有人检讨自己,大家把脏水全部泼在凤鹅身上,那个女人简直成了众矢之的。众人嘴里有毒,凤鹅被郭宇村人涂抹得面目全非。

    其实凤鹅要求不高,凤鹅只是想要一个孩子,没有孩子的女人,她的人生就有缺憾。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风儿传来小孩子的哭声,那一刻凤鹅的心里滴血!看一眼睡在身旁的男人,心有不甘,无端地坐起,呜呜地哭。豆瓜醒来了,揉揉发涩的眼睛:“哭啥?我的种籽发霉了,你那碱包也不长庄稼,不信找一个男人试试。”

    凤鹅当真非常怀疑,这辈子也过手了不少男人,竟然没有怀孕的迹象,是不是自己当真像一头母骡子一样不会下崽?女人不生孩子就会被人瞧不起。

    落下第一场冬雪的早晨,郭宇村银装素裹,皑皑白雪掩盖了人世间所有的失意和不幸,一团火红的幽灵从豆瓜家的屋门飘出,一串长长的脚印从豆瓜家的院子里直通黄河岸边。凤鹅想好了,既然活着不尽人意,干脆去跟文慧做伴,投身黄河了却余生。

    凤鹅来到文慧的坟前,在荒草萋萋的坟茔边踯躅了许久,死亡也是一种解脱,凤鹅肯定不如文慧,凤鹅死后没有人为凤鹅筑一座衣冠冢……不过那没有什么,生本洁来还洁去,葬身鱼腹也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这辈子无牵无挂、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无子无女,一身轻松。曾几何时,凤鹅还在劝说文慧,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是现如今,凤鹅竟然步文慧的后尘,把滔滔黄河作为自己最后的归宿。

    初冬的黄河显得黏稠、凝重,那里边冷吗?肯定很冷。再冷也冷不过流言蜚语!凤鹅几乎是没有考虑,眼睛一闭……可是就在投身黄河的瞬间,凤鹅听见了婴儿的哭声,那哭声是那样的孱弱,唤醒了凤鹅那已经枯涸的心灵。凤鹅循着哭声寻找,看见了黄河的浅滩处,搁浅着一只木盆,木盆内有一只包裹,婴儿的哭声从那包裹内传出。

    这是当年黄河岸边人们遗弃婴儿惯常的手段,常常把新生的婴儿装进木盆内,让木盆顺着黄河漂流,大多数孩子都被滔滔的黄河冲走,侥幸活下来的是极少数。

    凤鹅弯腰把那包裹从木盆内取出,顾不得初冬的凛冽寒风,解开上衣纽扣,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即将冻僵的生命,一丝母爱觅回,所有的委屈和不幸都在瞬间消失,为了这个小生命凤鹅无论如何也得活下去,凤鹅打消了轻生的念头,抱着孩子,毅然走上五里山坡。如果说这个社会还有什么伟大可言的话,这就是伟大!一个生命看起来微不足道,无数条生命组成了芸芸众生。

    阳光出来了,银装素裹的群山在为凤鹅起舞,孩子在凤鹅的怀里酣然入睡,长大后他(她)才会明白,谁是他最亲的亲人。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孩子呀你切不可忘记,是妈妈把你从黄河里捞起……

    凤鹅回家了,推开虚掩的柴门,看见豆瓜睁开睡眼朦胧的双眼,糊里糊涂地问凤鹅:“你刚才去了那里?”

    凤鹅心底的悲哀转瞬即逝,此时的凤鹅感觉踏实。凤鹅把孩子款款地放在炕上,这时才为孩子解开包裹,竟然是个男孩,孩子撒尿了,拉出一道长长的尿绳。

    豆瓜吃惊地坐起,光着上身问道:“哪里来的?”

    凤鹅回答得平静:“从黄河岸边捡来的。”

    “你去黄河岸边作甚?”豆瓜愈来愈疑惑。

    “跳河。”凤鹅感觉不来伤心。

    豆瓜的心里掠过一丝惊悸:“你可不要吓唬我。”

    凤鹅翻出了自己的一件旧衣服,毫不犹豫地撕成碎块,做成孩子的尿布。然后漫不经心地说:“看见这个孩子,我打消了寻死的念头。”

    长大后豆瓜终于明白,他自己也是豆瓜娘从路边捡回来的弃婴。对于凤鹅抱回来一个弃婴豆瓜一点也不介意,豆瓜还是心有余悸:“凤鹅,谁家的日子都一样,从今后好好活着,对不?”

    凤鹅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的神态:“赶紧穿衣起来吧,咱一顿俩顿不吃饭可以,必须给孩子喂奶。咱村里生了孩子的女人很多,这个村里没有人瞧得起我,你去抱着孩子央求那一个女人给孩子均一点奶吃,我给咱做饭。吃完饭从瓦沟镇买一只奶羊回来。”

    豆瓜非常听话,豆瓜抱着孩子首先来到齐结实齐壮实家,那文英文爱都生了孩子,给孩子吃一点奶也顺理成章。正好那天齐结实齐壮实都在家,两个男人到没有说什么,两个女人把豆瓜好一顿奚落:“豆瓜,你从哪里捡来这个野种?这孩子不干不净,还不赶快扔掉!”

    人都有自尊,有生理缺陷的男人自尊更强。豆瓜抱着孩子往出走,心里头火冒三丈:“你们逞什么能?不过是两头会下崽的母猪!”

    豆瓜站在村道上想了半天,孩子饿得哇哇直哭。这阵子也管不了什么尊严,豆瓜直接闯进林秋妹的茅屋。草原上的女人可没有那么多的忌讳,林秋妹接过孩子给孩子喂奶,让孩子吃了个够。

第1141章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那个叫做保罗的欧洲客商,李明秋只是在临潼见过一面,随后就销声匿迹。不过这不要紧,李明秋只是对胡司令负责。有关大烟收购的款项源源不断地到账,西北各省的部落首领把大烟源源不断地运往长安,烟土入库前经过严格检验,按照等级包装。农历十月下旬第一批大烟装机外运,李明秋专门驱车赶到机场,看那飞机呼啸着腾空而起,心里头感觉震撼感觉豪放。

    可是好景不长,刚过了两三天就有消息传来,那架运输毒品的飞机被欧洲某国扣留,某国通过外交途径向国民政府提出了严重抗议。原来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各国都加大了打击毒品走私的力度,胡司令错估了形势,总认为这一年跟往年没有什么不同,明目张胆地用军用飞机运输大烟,结果铸成大错,外交上造成的恶劣影响无法挽回。

    一开始国民政府还想抵赖,声言那架飞机国籍不明。可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在那里,飞机上标有明显的国旗和国籍,就连飞行员也亲口承认,飞机是从长安机场起飞。

    蒋委员长大为恼火,亲自把电话挂到胡司令办公室,操着浓重的ZJ口音骂了一句:“娘希匹!”然后命令胡司令火速赶往ZQ听候处理。

    可是李明秋却毫无察觉,依旧住在豪华的公寓内颐指气使,直到那一天账户突然全部冻结,紧接着有小道消息传来,运输大烟的飞机在欧洲被扣留。

    那个叫做保罗的客商销声匿迹,根本不知道去了那里。李明秋想金蝉脱壳已不可能,长安城里戒备森严,李明秋根本出不去长安。

    这辈子混迹江湖,李明秋从未失手,这一次看来在劫难逃,而且出事之前没有任何预兆。不过李明秋毫不惊慌,惊慌也不管用。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李明秋只是受人利用。

    部落首领们的大烟依然源源不断地运往长安,李明秋不动声色,照收不误,收购的大烟没有现款付给客户,就打欠条,那些首领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拿着欠条住在长安不走,当年虽然通讯手段没有现在发达,但是飞机被扣留的大事瞒不住国人,长安城里很快沸沸扬扬,大学生走上街头,《拒绝毒品、振兴中华》的口号声此起彼伏,那些部落首领始知上当,但是已不管用,李明秋不可能退回大烟。

    过了几天胡司令安然无恙地回到长安。蒋委员长不可能将胡司令撤职,蒋委员长只是指示胡司令召开了一个记者会,胡司令声称贩运大烟之事他个人并不知情,并且痛心疾首地表态,要把犯罪分子绳之以法,决不姑息!

    凡是政治人物都会作秀,只是作秀的手段不同。胡司令收购大烟全部用的军费,胡司令当然不可能让个人有任何一点损失,即使军费也必须弥补,唯一的办法是将那些肥头大耳的部落头领全部扣留。

    胡司令回到长安后首先在长安饭店设宴,款待住在长安销售大烟的西北地区的所有部落首领和商贾,那些部落首领和商贾们不知是计,纷纷前往出席,李明秋也在被邀请之列,岂料宴席结束后,长安饭店成了部落首领和商贾们的临时监狱。毒品商贩们被告知,他们要想获得自由必须让家人拿钱来赎。

    这确实是一桩不错的买卖,西北地区几乎所有的富豪全部被胡司令绑票。这种绑票名正言顺,谁让你们贩卖毒品?

    长安的几个凤栖老乡全都为李明秋的命运担忧,一夜之间满香愁白了头。满香搬回儿子的公寓去住,李明秋借用的疙瘩的那辆宾利车也被扣留。长安饭店被军人们包围,每间客房门口都有哨兵。与此同时西郊外的一大片空地上,几垛子大烟正在销毁,一大群国内外记者拍照,看来国民政府确实下了重手。

    那天晚上几辆小车从安远门进入长安城,悄无声息地穿过长安街,来到朱雀门内城墙边的一幢豪华小院。自从李怀仁刘莉莉奔赴中央政府履职以后这幢小院再没有人居住。不过院内住着一个打扫卫生的老妪,刘子房军长每次南下长安时都在自家的宅院内下榻。

    刘子房这次南下长安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确保李明秋安然无恙。伟人们的每一项谋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老实说刘子房希望李明秋跌倒,然后他再将李明秋扶起。刘子房这样做还是为女儿刘莉莉着想,刘子房盼望女儿跟李怀仁保持那种名义上的夫妻关系,在女儿面前,刘子房只是一个父亲。

    胡司令的反戈一击干得非常漂亮,不但遮人耳目,而且为国民政府挽回了国际影响。下一步就是要开开杀戒,处决几个贩运大烟的毒品贩子。

    李明秋首当其中,还有那些不肯交赎金的部落首领。政治家们一般没有什么诚信可言,翻手云覆手雨是他们的惯常手段,胡司令得了胡老二不少好处,胡老二尸骨未寒胡司令就翻脸,胡老二的众多妻妾和子女现在不知道身居何方,李明秋算个什么?李明秋只不过是胡司令餐桌上的一道菜。

    北风萧瑟的夜晚,十几个毒贩被五花大绑押出了长安饭店,据说这些人明天将被枪毙,一大群记者、学生和旁观者见证了这一局面。长安的路灯跟蛋黄一样,一摆溜警车呼啸着从长安街上开过,街道两旁的行人显得木然,这年头杀人的场面见惯了,好人跟坏人没有明显的界限,执政者草菅人命,根本不需要履行什么法律程序,更何况这些人贩卖大烟!

    那一天天下着小雪,长安城万头赞动,见证了枪毙毒品贩子的壮观场面,为首的一辆警车上押着李明秋,一块黑布罩住了李明秋的上半身,人们根本看不清楚李明秋的脸面,只是从胸前的木牌上看见这个人叫做李明秋。刚从郭宇村跟着儿子来到长安的郭全发看到这种场面简直惊呆。郭全发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通过什么办法通知疙瘩,必须立刻停止收购大烟!

    儿子郭文涛将老爸送上了去灵宝的火车,然后放心地跟爸爸招手告别。岂料郭全发在渭南下了火车,日夜兼程,返回郭宇村。郭全发想到他回到郭宇村一年多来受到疙瘩的悉心关照,于患难中见真情,朋友有难他不能不管!

    郭全发三天徒步赶了四百里山路,回到郭宇村时又困又乏,郭全发没有回家,直接来到疙瘩家里,眼前看到的一幕让郭全发简直有点难以置信,只见李明秋跟疙瘩正在喝酒,相互间亲密无间。

    原来,那天枪毙的只是李明秋的替身,李明秋和妻子屈满香在头一天晚上已经被刘子房亲家用汽车接回凤栖。

第1142章

张芳琴为疙瘩生了一个男孩,极大地提高了这个女人在疙瘩家的地位。首先是疙瘩的妈妈特别高兴,老人家特别喜欢子孙满堂。至此,疙瘩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包括秀花秀气),还有一个义子金桥,本来疙瘩想把杨勇也收为义子,岂料那头马驹难以驾驭,疙瘩委托靳羽西代为抚养杨勇,暂时缓解了叔侄俩之间的矛盾。

    那天疙瘩回家,跟张芳琴睡在一起。转瞬间张芳琴跟了疙瘩已经四年,四年中间为疙瘩生了三个孩子,要不是第二个女儿由疙瘩亲自做主送给胡老二,二十岁的张芳琴已经当了三个孩子的妈妈。这在当年的农村并不稀罕,三十岁当奶奶的女人还大有人在,反正早婚多育非常普遍,养育孩子的成本非常低,只有富人的孩子才能够上学,孩子生病以后能扛过去算你命大,扛不过去就将你扔进乱坟岗。

    张芳琴有了儿子以后,增加了跟疙瘩说话的底气。夫妻俩睡在一个被窝,两个孩子睡在两边,男人的威猛和女人的弹性奇妙地结合,山珍海味都可以吃腻,唯有那种破事永远也做不够。张芳琴高兴时就无所顾忌的喊叫,幸亏疙瘩的宅院很深,很少有人能够听到。

    那天疙瘩从张芳琴的身上下来,无意中说了一件事:“你姐姐张芳荣自告奋勇要为咱收购大烟的管账。”

    张芳琴一听立刻光身子坐起,问疙瘩:“你答应了没有?”

    疙瘩懒懒地回答:“郭全发走了,再没有一个合适的人管账,我想,那也不是什么大事。”

    岂料张芳琴痛心疾首:“疙瘩,坚决不能!”

    这是张芳琴跟疙瘩结婚四年来,第一次直呼其名,疙瘩有点吃惊:“为甚?你先说说原因。”

    张芳琴说出了一大堆理由:“我爹当初把我嫁给你,就是为了跟上你挣钱。其实你的眼光是对的,我爹那个人心有点黑,不堪重任。可是你知道不?我姐姐那个人比我爹更难对付。张芳荣来郭宇村比我还早,听说那一年挖出了什么文物,你给林丑牛分了两千两黄金,这几年你挣大钱、林丑牛挣小钱,可是人家依然住茅棚,花一枚银元都要算计半天。疙瘩呀,我说你长得五大三粗,脑子一点也不清醒,张芳荣说不定比你还有钱!你知道我大伯的绰号叫啥?张蝎子!张蝎子的女儿要给你管账,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给你不捅娄子才怪!”

    疙瘩有些感动。这几年疙瘩基本上把张芳琴当作一个发泄的工具,相互间从来没有任何思想交流,即使说话疙瘩也是居高临下,张芳琴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发表自己意见的权力。想不到一个女人有这么深刻的洞察力,把自己的家族分析得如此透彻。不管张芳荣是不是那样的人,把管账的大事交给一个女人有损疙瘩的人气,除过商铺里女人站柜台,凤栖城还没有一个女人出外谋事,不过疙瘩不会轻易称赞自己的小妾,疙瘩说:“睡吧,这件事我知道怎样处理。”

    可是郭宇村除过郭全发,再没有一个识文断字的人,疙瘩曾经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送到学堂念书,还给儿子找了一个老妈子做饭洗衣,岂料过了几天学校通知疙瘩,你的儿子脑子里缺一根弦,不是念书的材料。疙瘩没有办法,只得把孩子领回。

    第二天早晨疙瘩正在客厅吃饭,张芳荣跟林丑牛穿戴整齐进屋,自古以来男人见了女人总是有些心软,特别是年轻漂亮的女人,张芳荣穿一件紧身的蓝缎面碎花棉袄,黑老布棉裤,一根红裤袋时隐时现地从棉袄下边露出,给男人增添了想象的空间。疙瘩想,今天正好从银行提款,何不带上张芳荣夫妻逛一会凤栖?顺便试一试张芳荣的手段。疙瘩早已经把昨天晚上小妾张芳琴的忠告丢在脑后,让司机开上车,三个人摇摇晃晃来到凤栖。

    把汽车停在银行门口,疙瘩带着林丑牛俩口子进银行提款,岂料银行职员告诉疙瘩,收购大烟的银行账号已经冻结。

    疙瘩不知道冻结叫干啥,还跟银行职员乱吵:“我说你们吃了豹子胆!竟然敢截留胡司令的钱!”

    银行职员知道疙瘩是土匪头目,也知道疙瘩有些手段。无奈刘军长去了长安,你跟疙瘩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把疙瘩惹怒了不敢抢银行才怪。

    银行行长从后门溜出,老实说行长也不知道冻结疙瘩的帐号是什么原因,反正上边有指示就得执行,看来必须有一个人把疙瘩劝走。

    行长来到刘军长办公室,正好邢小蛮值班。军人们一般最早知道长安城发生了什么变故,邢小蛮也隐隐约约听说李明秋在长安城被羁押,邢小蛮也是一条江湖汉子,虽然劣迹斑斑,但是为朋友两肋插刀是邢小蛮的信念,此刻听说疙瘩在银行闹事,二话没说,来到银行拽起疙瘩就走。

    疙瘩不知就里,想甩脱邢小蛮已不可能。走到一个无人的拐弯处邢小蛮才告诉疙瘩:“你知道不?李明秋在长安被抓了,可能要砍头。”

    疙瘩一听吃惊不小:“小蛮贤弟,你可不要吓唬疙瘩,疙瘩不是娃吓大的。”

    邢小蛮满脸不悦:“这么大的事,我骗你干啥?李明秋救过我的命,又是我的妻姐夫,我诅咒李明秋干啥?”

    疙瘩一想也是,邢小蛮虽然是个二愣子,但是从不说谎。此刻的疙瘩有点慌张:“那你说,我该咋办?”

    邢小蛮有点伤心:“我知道你们平时瞧不起我,关键时刻只有我能救你们。刘军长已经南下长安,可能跟李明秋被羁押有关。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收购大烟停下来,款款呆在家里,把岗哨撒远些,做好逃跑的准备,还听说老头子(蒋委员长)对胡司令收购大烟非常生气,胡司令再不禁止大烟可能官位不保,因此上痛下决心,首先在长安城里大开杀戒,下一步可能就要轮到你们这些毒品贩子。大烟生意绝不能再做!”

    疙瘩一听脊背发凉,这才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昨天还是艳阳高照,转瞬间风云突变。疙瘩绝没有李明秋那种遇事不惊的魅力,此刻的疙瘩显得有些慌乱,都忘记了跟邢小蛮道别,慌慌张张来到汽车旁,打开车门子坐进里边,张芳荣不知内情,还在问:“收购大烟的款项为什么要冻结?是不是再收不成大烟?”

    疙瘩有些暴怒:“收个槌子!赶快跑吧,跑的迟了说不定要掉脑袋。”

    汽车司机不知道内情,照旧遵照刘军长的旨意为疙瘩开车。汽车来到瓦沟镇时疙瘩的情绪才有点稳定,几个人来到张狗儿家里,吃了一顿饭,疙瘩告诉张狗儿:“赶快收摊子吧,李明秋在长安已经下了大狱,蒋委员长决心禁烟。”

    张狗儿显得毫不在意:“槌子,这是给鸡带笼头哩,谁还不知道胡司令耍的把戏。李明秋不会出事,你信不信?”

    疙瘩说服不了张狗儿,张狗儿我行我素,收购大烟并没有停止。可是疙瘩却对邢小蛮的话深信不疑。疙瘩回到郭宇村,把地道内的杂物挪开,把岗哨撒在三里路外,时刻做好逃跑的准备。

    就这样在忐忑不安中过了两天,谁也不曾料到,第三天李明秋突然在疙瘩家门前出现。

第1143章

李明秋虽然表面上镇静自若,内心仍然十分疑惑。本来他下决心金盆洗手,不再做大烟生意。带上老伴南下长安消遣,被胡宗南司令强行拉上贼船,仅仅过了一个多月他便成为阶下囚,看来这些官场人物比商场更阴险。

    在长安饭店被软禁了几天,李明秋被五花大绑押上了警车,警车呼啸着从长安街上经过,李明秋没有想到过他能够活着回到凤栖,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死在家乡故土,葬身异乡不是李明秋的初衷,他还想跟故去的亲人在另外一个世界团聚。李明秋被推进监狱的那一刻,回头问了警官一句:“能不能让我见见我的儿子?”

    警官好像没有听见,为李明秋松绑,然后将李明秋推了一下,李明秋反过身的瞬间,只听得喀嚓一声,身后的门已经锁上。

    李明秋将身子靠在门上,闭着眼睛小憩。人活到这种岁数已经把生死看淡,不过总感觉死得窝囊。想那单童临死前指着李世民的鼻子把那皇帝老儿怒骂,那才叫舒畅!如果条件许可,李明秋准备明天在奔赴刑场的路上,可着嗓子吼几句秦腔……

    李明秋还没有想好怎样去死,身后的门又开了,一个狱卒为李明秋打开锁子,李明秋听见一句熟悉的声音:“李掌柜,跟我来。”

    李明秋又被糊里糊涂塞进汽车,借着微弱的汽车灯光李明秋看见了,旁边竟然坐着满香!前边副驾驶位置上的军官回过头对着李明秋讪笑,李明秋简直糊涂了,怎么会是亲家刘子房!?

    简直跟演戏一般,刚才还在监狱内想着明天奔赴刑场的路上唱什么秦腔,转瞬间又是虚惊一场!看来好像故意安排,刘子房这个人情让李明秋感觉到太沉重!

    不过活着总比死了强。李明秋对刘子房抱拳:“救命之恩、终生难忘。”

    刘子房淡淡的回答:“不足挂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满香竟然靠着李明秋的肩膀睡着了。李明秋几天来高度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得以释放,也感觉很累,糊里糊涂进入梦乡。醒来时竟然来到自己家门口。

    李明秋把满香摇醒,打开门锁,刘子房进屋稍坐,简单地说:“今天长安城枪毙人,胡司令给你找了个替身。早饭后我派司机用汽车拉你到外边躲躲,消息很快就会传回凤栖,这些日子你不宜在凤栖露面。”

    刘子房说完就走,李明秋也不挽留。满香去街上买了几个包子,去隔壁竹叶家烧了一壶开水,给李明秋泡了一壶浓茶。停一会儿竹叶用木盘端过来两碗米汤几个小菜,李明秋将就着吃了一顿早餐。

    刚吃完早饭,刘子房派来的汽车就停在大门口。

    李明秋还没有想好该去哪里。满香不放心李明秋,也要同去。李明秋只得安慰满香:“我到外边安排好了就来接你。”

    此刻李明秋最想去灵宝,去妻弟屈志琪那里。李明秋在长安见过苹果,专门买了几个尝尝,那仙果确实不错,咬一口满嘴生津。他想看看那仙果树长得什么样子,凤栖是不是具备栽植苹果树的条件?人有时确实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对社会带来什么危害或者利益,比如大烟,李明秋这几年经营大烟确实为凤栖带来了虚假的繁荣。

    李明秋想了半天,汽车不可能拉他去灵宝,暂时只能先去疙瘩那里。李明秋告诉汽车司机:“拉我去郭宇村。”

    就在李明秋去郭宇村的路上,刘子房军长已经毅然决然地采取了行动,刘军长本身对种植和营销大烟有看法,刘军长初来凤栖那几年还枪毙了几个毒品贩子,张有贵的哥哥张德贵就是其中之一。这几年主要是胡司令依靠经营大烟维持军费,刘军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看来这场戒烟运动普及全球,蒋委员长也只能痛下决心在全国范围内宣布戒烟。加之抗战胜利后美国加大了对国民政府的军事和经济援助,全国各地的税收大增,军人们不靠大烟也能够生存,戒烟已经成为当务之急。

    刘军长匆匆吃完早饭,立刻召开了一个小范围的军事会议,决定兵分三路,首先捣毁收购大烟的窝点。

    那是一次突然袭击,事先谁也没有准备。年家庄收购点的张有贵和蔺生根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刘军长的稽查队一锅端,一个人也没有逃脱。

    南下狮泉镇的队伍看见路口摆一张收购大烟的桌子,立刻下车将现场包围,董银贤懵懵懂懂被五花大绑装上了囚车,直到此时他才有点后悔,看来亲家屈福录禁止种植大烟的行为绝对正确,当年清朝翰林董彩凤惨遭朝廷杀害的场景重现,董银贤会不会步祖爷爷董彩凤的后尘?

    狮泉镇一共设了三个大烟收购的站点,一个设在姜秉公家门口,一个设在去白水的路边,另外一个设在戏楼旁边。捣毁窝点的稽查队首先在驻军团部下车,因为收购点分散,需要当地驻军配合。耿团长悄悄派人去通知姜秉公,明确表示让姜秉公先躲一下,岂料姜秉公满不在乎,认为刘军长不会把他怎么样,坐在客厅继续品茶。直到稽查队把姜家大院包围,姜秉公依然不慌不忙。

    姜秉公有民团武装,民团跟军人对峙,谁也不愿意退让。姜秉公慢慢地从客厅内出来,知道三个收购点已经被官兵捣毁,有十几个弟兄已经被官兵羁押。姜秉公喝退了民团,对官兵们说:“我跟你们去一趟县上。”

    稽查队深知刘军长跟姜秉公的关系,不敢把姜秉公怎么样。姜秉公坐进汽车里镇定自若,根本把这些官兵没有放在心上。

    捣毁县北瓦沟镇的窝点刘军长不准备派稽查队,而是直接打电话告知钱磊副师长,命令钱副师长直接捣毁。放下电话后又感觉不妥,还是派参谋长带队上去,瓦沟镇情况相对而言比狮泉镇复杂,刘军长还没有想好怎样对付疙瘩。

    果然,钱副师长接到电话以后考虑到这多年疙瘩确实对他不错,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疙瘩,还有张狗儿也只有十九岁不到,小伙子太年轻,对小伙子下手有点于心不忍。于是派人悄悄告诉张狗儿,让张狗儿赶快逃跑。

    可是那张狗儿虽然年纪不大,秉性脾气跟姜秉公一样,不但不跑,反而跟前来逮捕他的参谋长混闹:“这是胡司令亲自拨款让我们收购大烟,为什么不逮捕胡司令?”稽查队可不管那些,把张狗儿困了个结实,塞进汽车里拉走。张狗儿关进监狱后依然想不通,这出戏演得哪一折?

    钱副师长派往郭宇村给疙瘩透露消息的官兵在疙瘩家门前下马,早有探子报知疙瘩,疙瘩跟李明秋正在喝酒,李明秋显得不慌不忙,让疙瘩拿些银元在门口打发官兵,不要让那官兵进院。那官兵接过银元装进口袋里,心想这疙瘩也真大方。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进院不进院都无所谓,高高兴兴骑马回去交差。

    疙瘩回屋后问李明秋:“咱们该咋办?”别看疙瘩五大三粗,遇到大事心里就没有了主意。李明秋来了以后疙瘩有了主心骨,心里踏实了许多。

    李明秋坐着没动:“放心喝酒把,稽查队不会来这里。”

第1144章

刘子房军长还有一个心头之患,就是老感觉郭麻子在他的鼻子底下碍眼。其实郭麻子已经成为一具僵尸,并不妨碍刘军长什么,可那郭麻子就像眼屎一样,老呆在凤栖城里有碍观瞻。

    刘子房军长索性把这件事让邢小蛮来做,邢小蛮不论捅多大的漏子刘军长都有办法弥补,事实上刘军长也想把邢小蛮一起除却,只是邢小蛮由国防部任命,刘军长暂时把邢小蛮没有办法。

    当年属于抗战的非常时期,刘军长听从了亲家李明秋的奉劝,给郭麻子留了一条活路。岂料郭麻子从此萎靡不振,在烟花巷里醉死梦生。人的堕落和成长都受条件驱使,关中平原上的摇耧把式经历了人世间的凄风苦雨,终于选择了在烟花巷偏安一隅,其实这不是郭麻子的选择,是李明秋有意搭救这个老友。

    不管怎么说,郭麻子这几年过得还算可以,又有大烟又有女人,还有源源不断的银钱进账。有时候也想跟仇人一拼高低(比如疙瘩,郭麻子始终认为是疙瘩害死了杨九娃),想来想去自己已经日薄西山,没有了跟别人拼命的资本,只能搞一些小阴谋给仇人制造一些麻烦(比如让疙瘩、谷椽染上性病),不过这很容易识破,一旦识破就没有人再来上当。

    军人捣毁烟花巷简直不费吹灰之力,那些烟花女、赖皮以及纨绔子弟一个都没有逃脱。不过邢小蛮始终没有忘记二十多年前和尚壕郭麻子放他一马,邢小蛮把郭麻子拉来塞进他的小车,然后把凤栖城的污男浊女用麻绳一捆,押往刘军长的大堂,那些歪瓜裂枣的狗男女一进刘军长的大堂立刻就给刘军长跪下磕头,哭声震天,仿佛刘军长死了爹娘,连呼:“晴天大老爷饶命!”

    刘军长唬着个脸,简直把肺气炸,厉声问:“邢副军长,我命你逮郭麻子,你逮这些人干啥?”

    邢小蛮嘿嘿一笑,显出一脸痞相:“郭团长救过我的命,人不能知恩不报,我已经将郭麻子藏匿。”

    刘子房军长只是双十二事变以后才来凤栖,有关邢小蛮和郭麻子究竟有什么恩怨刘军长当真不知道。平日里也不见郭麻子和邢小蛮往来,这个二愣子惹急了什么事都敢做出。能软能硬方显英雄本色,刘军长稍一思忖,脸上立马显得诚恳:“我逮郭麻子也不是为了杀他,戒毒是蒋委员长的命令,他那个烟花巷里藏匿着烟鬼,必须彻底清除!”

    邢小蛮愈发玩世不恭:“烟鬼我全逮来了,怎么处置是刘军长的事。”

    大堂上救命声喊成一片,国民政府没有明显规定不准女人卖身。刘军长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尴尬的局面,想想,必须当机立断,刘军长一声大吼:“女人全部放走,男的全部羁押!”随即气呼呼离开了大堂,甩袖而去。

    表面上看起来,邢小蛮给刘军长制造了难堪,实际上邢小蛮更加暴露了自己,增加了刘军长要除掉邢小蛮的决心。当初提拔邢小蛮主要是因为邢小蛮杀死了鬼子太原警备区司令,在国内外制造影响力,这阵子这个混混已经成为一块绊脚石,邢小蛮迟早是刘军长餐桌上的一道菜!

    郭麻子被邢小蛮藏匿在自家的小院,郭麻子烟瘾犯了,浑身不住地打颤,鼻涕眼泪不住地流。郭麻子央求邢小蛮把他放回烟花巷,邢小蛮担心刘军长将郭麻子关进牢房。邢小蛮派人去叫郭麻子的女人酸葡萄,酸葡萄没有来,酸葡萄知道她一走烟花巷就要乱套。酸葡萄派了另外一个烟花女来为郭麻子烧泡。郭麻子过足烟瘾,忧心忡忡地对邢小蛮说:“小蛮呀,凤栖城虽好,不是久居之地,你我二人都斗不过刘子房。”

    邢小蛮有点不耐烦:“走到哪里去?走到逑上碰死!昨日全县大行动,连姜秉公、董银贤、张有贵,还有那个硬崽娃子张狗儿都逮了,监狱里已经塞满了。刘子房给自己栓对头哩,后边更有好戏看。”

    郭麻子心惊肉跳:“那李明秋呢?前一段时期我听说李明秋南下长安。”

    邢小蛮更是显得不屑一顾:“刘子房一手遮天,其实是掩耳盗铃。昨天长安城里枪毙大烟贩子,李明秋首当其中。”

    郭麻子一下子从凳子上滑到地上,嘴张得老大:“你说啥?”

    邢小蛮不由得骂道:“你看你那逑势相!刘子房给李明秋找了个替身,李明秋被刘子房用汽车拉回凤栖,这阵子可能在郭宇村跟疙瘩喝酒。刘子房满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实际上军营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郭麻子舒一口气,惊魂未定:“这么说来李明秋没死,活着?我敢保证姜秉公也死不了。刘子房这个人好大喜功,其他人死不死就不敢保证。”

    邢小蛮说得有点伤心:“李明秋、疙瘩,就连姜秉公也瞧不起小蛮,总认为小蛮做事鲁莽。其实连你郭团长算在一起,咱们这几个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刘子房也不是无懈可击,这个人刚愎自用,一手遮天,手下的军官们敢怒不敢言,这几年经营大烟不少赚钱。”

    郭麻子哀叹一声:“自古以来法无正法,皇上的金口玉言就是法,军队上不抽大烟的士兵极少,刘子房不是不知道,如果把大烟全部戒掉那些士兵们烟瘾犯了咋办?不过这个社会没有说理的地方,谁不顺眼就拿你开刀。这一次多亏了小蛮兄弟,要不然刘军长极有可能把郭某送上断头台。”

    邢小蛮最爱听这些恭维话。邢小蛮索性人情做到底:“郭兄,小蛮赞成你刚才的想法,凤栖城里你再不能呆下去了,小蛮不可能把你拴在裤腰带上,郭兄感觉哪里安全?小蛮送佛到西天。”

    这让郭麻子为难,郭麻子确实没有一个好的去处。郭宇村倒是一个避难的好地方,可是郭麻子一直把疙瘩当作仇人,好几次给疙瘩使绊子,甚至教杨勇长大后替父报仇……看来山不转水转,郭麻子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郭麻子想了半天,郭宇村是郭麻子唯一的去处。听说李明秋也在郭宇村,李明秋可以给疙瘩通融,事到如今也顾不了许多,郭麻子还非常怕死,只要能保住这条老命,郭麻子给疙瘩跪下都行。

    邢小蛮说:“夜长梦多,要走这阵子就走。”

    郭麻子还想回一趟烟花巷,郭麻子起码要带些银钱零花,要把自己的动西整理一下,起码还要带几件换洗衣服。

    可是邢小蛮却显得不耐烦:“郭大人,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是身外之物,保命要紧。走吧,就不相信李明秋疙瘩不给你几个钱零花。”

    其实邢小蛮到郭宇村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验证一下李明秋究竟是死是活,耳听为虚眼见属实,如果李明秋还活着,邢小蛮就想制造一次轰动效应。

    汽车离了凤栖县城,在山路上行驶了两个小时,沿路的探子见是邢小蛮的小车,心里头也就不太在意。汽车直接开到疙瘩家门口,门口的保镖林丑牛想说进去禀报一下,邢小蛮用手一拨,就把林丑牛拨在一旁。邢小蛮带着郭麻子直接闯进疙瘩的客厅,果然,李明秋正在喝茶。

    李明秋脸上的惊诧稍纵即逝,随即哈哈大笑:“小蛮,你个鬼钻,是不是想验证一下,李明秋还活着?”

    邢小蛮看起来有些滑稽:“刘子房的监狱关满了毒品贩子,小蛮担心姐夫的安全。”

    李明秋显得不屑一顾:“我不是驴兽医,能看到驴肚里。小蛮那一点鬼心思还能瞒得过我!你是想跟刘子房对着干。别看你武艺高强,你根本就不是刘子房的对手。听姐夫一句话,再不要把胸口对着人家的枪口,还问人家敢不敢。”

    疙瘩已经睡下了,穿衣起来。郭麻子看见疙瘩很不好意思,说:“疙瘩,落难之人来你这里讨一碗饭吃,还望兄弟不计前嫌。”

    疙瘩浪笑:“哪里,过去的恩怨情仇一笔勾销,你今晚来到我的家里就是我的客人,从今往后咱们还是兄弟。”

第1145章

人有时候一冲动就容易干傻事,屈福录大可不必用伤害自己来给亲家难堪。事情过后大家都埋怨屈福录做事过分,董银贤反而博得了同情,世上有些事你难以说清谁对谁错,是与非之间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

    转瞬间到了冬季,屈福录哪里都不去,一个人坐在老爹爹的灵堂前不停地抽烟。屈福录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社会怎么变得越来越坏?甚至连老妈妈都支持孙子偷偷种植大烟。全家人就瞒着屈福录一个,屈福录倒成了孤家寡人。

    那天屈福录正在老爹爹屈克胜的灵堂前默坐,儿子屈理仓和媳妇董萍颤颤兢兢进来,夫妻俩一进门就给老爹爹跪下磕头,屈理仓说得诚恳:“大,你反对我们种植大烟的决定是对的,对对的。我们悔不该不听你老人家的话,酿成大错。”

    屈福录有点奇怪,几个月来父子俩很少说话,主要是儿子在老爹面前有点胆怯。这阵子俩口子跪下给他认错,究竟为了什么?屈福录冷冷地说:“你俩起来吧,我受不起你俩的头。你们是盼我死得快些,我站在你们的眼畔上你们感觉不沾合(舒服)。”

    董萍哇一声哭了:“大,娘家我大(董银贤)叫刘子房军长逮了,听说在路口收购大烟。这几天县里就逮了一百多个大烟贩子,刘军长要大开杀戒。大呀,你跟刘军长是拐弯亲家,只有你能救得了我大。”

    屈福录心里暗暗吃惊,看来刘子房这一次动了真格。屈福录孤陋寡闻,根本不了解凤栖县这一段时期的动态,这件事关系重大,屈福录还得好好想想。屈福录还是冷冷地说:“我知道了。你俩先出去吧。”

    可是董萍跪下不起来:“大,过去千不是万不是,都是娘家我大的不是,看在儿子媳妇和孙子的面子上,你老人家就不要再计较了。”

    屈福录有点心软,不管怎么说这个家庭已经几代单传,你跟儿子媳妇和孙子无法上计较。屈福录叹一口气:“要说不计较是一句假话,我提起你大恨不能把牙咬碎!不过这个节骨眼上我不会得意。你俩起来吧,我只能说我会尽心,生杀大权在刘子房手里掌着,这个人情不比其它,这叫做循情枉法。”

    董萍给老公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起来。问爹:“大,你想吃啥?这些日子我看你瘦了许多。”

    尽管是一句套话,屈福录还是有些感动。不过,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我吃不吃不要紧,你俩先出去吧。让我想想,刘军长可是一个清官(至少屈福录这么认为),咱既要维护刘军长的名声,又要想办法救人。”

    屈理仓跟董萍出去了,屈福录立刻跪下给老爹爹屈克胜磕头:“大,你听见了没有?凤栖的苍生有救了,全国的老百姓有救了!这次戒烟运动是官家直接动手,你老人家生前呕心沥血,日夜操劳的戒烟大事终于落到了实处!看样子是真的,邪不压正,咱凤栖出了个再世包公……”

    屈福录絮絮叨叨,把心中的愤懑发泄完,抬起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心里便感觉轻松。儿子媳妇亲自站在门外叫道:“大,吃饭。”中午饭吃得是干捞面,屈福录几个月来都没有香香地吃过一顿饭,突然感觉到肚子饿了,儿子媳妇把盛着食盐、油泼辣子、醋、韭菜、芫荽、蒜汁的木盘端上炕,屈福录盘腿跟妈妈坐在一起,一连吃了三大碗干捞面。

    吃完饭屈福录洗了把脸,给老棉袄套了一件罩衫,心想你无论拿什么东西刘军长都不稀罕,干脆什么都不拿,赤手空拳,把想好的台词背了几遍,然后牵出毛驴,搭上鞍鞯,给褡裢里装了一些冻柿子一些新碾的小米,这些东西屈福录准备送给亲家李明秋,李明秋再有钱,他很难吃上农村的土特产。

    虽然桥庄到凤栖并不太远,但是冬天日子较短,走进凤栖城时太阳已经落山。冬日的凤栖城罩上一层浓浓的雾霾。屈福录并不知道这一段时期以来亲家李明秋究竟干啥,依然来到李明秋家门前,屈福录看见铁将军把门,不知道李明秋和满香去了哪里。

    屈福录牵着毛驴在十字路口踯躅,虽然说屈福录跟刘军长已经非常熟悉,但是贸然去见刘军长屈福录依然有点心怯,屈福录最担心刘军长断然拒绝,屈福录必须找一个人商量一下怎么办最妥。

    唉!还是去找屈鸿儒吧,这个老滑头虽然没有李明秋的计谋多,但是屈鸿儒还是比屈福录灵活。况且董银贤是屈鸿儒的妻弟,想来这阵子老滑头也很着急。屈福录牵着毛驴刚刚来到屈鸿儒家大门口,看见屈鸿儒好像知道屈福录要来他家,已经站在门口迎接。

    屈鸿儒接过毛驴缰绳,顺手又将缰绳交给儿子屈清泉,然后像迎接贵宾一样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屈福录憋不住想笑,都是自家弟兄,何必那样客气!

    屈福录掀开门帘进入屋子,屋子里燃着木炭火,暖气扑面,屈鸿儒的老婆正坐在炕上啼哭。看见屈福录进来,哽咽着说:“福录,银贤命悬一线,只有你能救他。”

    屈福录把涌到口边的辛辣话强咽下肚里,喝了一口屈福录递过来的浓茶,然后才说:“这几个月我基本上没有出门,不知道咱县上发生了什么情况。刚才去亲家李明秋家,看见李明秋的大门锁着,脑子里有点迷糊,亲家也是大烟贩子,是不是亲家也被抓了?”

    屈鸿儒心想,看来这个犟怂还蒙在鼓里。于是简明扼要,说了李明秋的遭遇:“你哪个亲家带着老婆去逛长安,听说被胡宗南委以重任,留在长安领衔收购西北地区的大烟,前几天运输大烟的飞机在欧洲被扣留,胡司令被蒋委员长传到ZQ训话,胡司令重回长安以后痛下决心,听说西北地区的毒品贩子全部被胡司令抓住杀头,李明秋首当其中。”

    屈福录啊了一声,想不到问题这么严重。一切还来不及思考,屈鸿儒又说:“不过我听说长安城被杀的大烟贩子全部蒙着头,那些大烟贩子基本上全是西北地区的部落首领,胡司令担心引起内乱,用在押的重犯做了替身。李明秋也被刘军长带回凤栖,目前听说在郭宇村藏身。”

    屈福录正想说些什么,屈鸿儒又打断了屈福录的话头:“这阵子刘军长刚好下班,求情的事只能到家里去说。咱们去他家,就说董银贤是受人唆使,属于初犯,希望刘军长高抬贵手,刀下留人,如果需要交罚金,咱们回来后再商议。”

    凤栖县德高望重的两个老地主利用天黑,悄悄来到刘子房军长的小院门前,门卫进去通报,刘军长亲自走出大门迎接。两人来到刘军长的寝室,刘夫人亲自为两人泡茶,刘军长喊来门卫,要门卫去给厨师说,做几个下酒菜。

    一般没有人来刘军长屋里做客,刘军长的寝室和客厅同属一室,屈福录屈鸿儒万万没有想到,刘子房对他俩竟然这么客气,热情得他俩都无法说出此行的目的。一会儿厨师提着饭阖把酒菜摆满一桌子,刘军长邀请两位上座,紧接着打开一瓶茅台酒,倒满杯,举杯相邀,三个人一饮而尽,刘军长才说:“本来明天吃完早饭准备邀请你俩共商国是。决定启用你俩担任凤栖县禁毒委员会的正、副主任。最近抓了一百多名吸毒、贩毒分子,现在我把这些罪犯交给你俩,你俩掌握着生杀大权,可以抓捕、审讯、枪毙任何罪犯。当然,对有些罪不足死的人可以释放。”

    想不到刘军长竟然来了这么一手。两个老农民面面相觑,头上冒汗,有点忐忑不安,看来这是鸿门宴,无论杀人还是放人都不轻松,刘军长给两个老地主脖子套上绞索,刘军长把屈福录屈鸿儒当猴耍!

    屈福录想了半天,说话的声音有点干巴:“刘军长,这担子太重,我们回去再商量一下。”

第1146章

东门外的教场坪,临时搭建起一百多顶帐篷,帐篷里住满了士兵。抗战结束了,刘子房军长操练军马的决心有增无减。无论晚上睡多久,第二天早晨刘军长总是准时起床,这时的刘军长不坐小车,而是骑一匹骏马。刘军长一身将军服,身佩指挥剑骑着马儿从列队的士兵面前走过,脸上显得威严、自信和沉着。刘军长决心用一个冬天把一万多名官兵轮训一次,刘军长意识到,和平只是一种假象。

    一长溜小车悄无声息地驶进训练场地,车门子打开,从小车上下来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胡宗南司令。刘子房军长坚持带领士兵完成一整套训练动作,然后才迈着正步,走到胡司令面前,非常标准的立正姿势,非常准确的敬礼动作,脸上没有显出丝毫因为顶头上司的到来而激动:“报告司令长官,**军中将军长刘子房正在操练军马,请指示。”

    胡司令还礼,然后指示:“继续操练。”步行绕场一周,刘军长迈着正步紧随其后。官兵们看见胡司令来了,口号声震天,训练场地杀气腾腾。

    昨晚,胡司令接到邢小蛮副军长打过来的电话,邢副军长在电话里告刘子房军长的御状,声言刘军长名义上在大张旗鼓地禁毒,实际上拉帮结派,将真正的毒品贩子放走,抓了一些无辜百姓充数。

    胡司令放下电话稍加思索,决定事先不打招呼,对凤栖驻军进行一次突击检查,连夜驱车赶到凤栖,刘子房军长正在出操。

    军人不习惯当面表扬,胡司令对刘军长常备不懈的精神非常赞赏。胡司令一直坚持到一个半小时的军训结束,才跟刘军长一起坐进小车里,回到刘军长的办公室。

    所有的军官都站在办公室外边恭候,等待胡司令发表指示,谁知胡司令一挥手:“你们各干各的事去吧。”

    紧接着胡司令对刘军长说:“咱们去你家,吃饭聊天。”

    刘军长命令勤务兵把早饭送到他家里,胡司令对随行的军官说:“你们辛苦了一夜,吃了饭休息。我跟刘子房谈谈其他。”

    这是一次绝密的谈话,刘夫人和孩子也被打发到艳艳的屋子。送饭的厨师把饭阖内的饭菜取出来摆满桌子,刘军长开启了一瓶洋酒,红色的汁液在高脚杯里轻轻晃动,胡司令举杯相邀,轻轻地喊了刘军长一声:“贤弟。”

    刘军长听到了,脸上毫无表情,军人一般不善于外露,如果此时的刘子房感激涕零,他的人格魅力就要降等。刘军长只是把杯子里的红酒一口喝干,然后端坐,静等湖司令的下文。

    果然,胡司令稍顿,继续说:“军人只有常备不懈,才能战无不胜。胡某佩服子房贤弟忠于职守的精神。”

    刘军长依然面无表情:“胡司令谬奖,那是军人的职责。”

    胡司令笑了一下:“这里没有别人,你表演给谁看?”

    刘军长感觉不来尴尬,回敬道:“多年从戎养成的习惯。”

    胡司令还是显得随便:“吃菜吧,这一桌子菜不吃浪费。”

    两人添酒,碰杯。胡司令侃侃而谈:“双十协定签订了,有人认为不会打仗了,实际上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问题的关键是毛主席不肯交出兵权。蒋委员长宽宏大量,许诺让毛主席出任国民政府的参议长,权力仅在蒋委员长一人之下。可是毛主席根本不会那么听话,回到延安,毛主席就发表了一篇文章‘桃子该由谁摘’?公然向蒋委员长发难,战争、箭在弦上。”

    刘军长这才表态:“子房有同感。”

    胡司令继续循循善诱:“所以,我们的主要敌人在北边。禁烟运动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切不可当真。昨晚有人把电话打到我的办公室,说你一下子抓了一百多个大烟贩子,要把那些贩子们杀头。”

    刘军长点头:“子房知道,邢副军长处处跟我过意不去。不过邢副军长所讲情况属实,子房当真抓了一百多名毒品贩子,其中有许多瘾君子。”

    胡司令毫不隐讳:“我就是为此事而来。凤栖稳则西北稳,凤栖乱则西北乱。非常时期绝不能随意所为。穷鬼门大都听信了共产邪说,要跟政府分庭抗礼,咱们不靠这些地主、富豪、商贾、甚至土匪地痞三教九流靠谁?”

    刘军长这才感觉震撼:“司令所言极是。只是——”

    胡司令把刘军长的话打断:“别只是了。你把那些烟贩子砍头,实际上是为北边的八路军干了好事,一百多名烟贩子后边就有几百个对头,这些对头们摇身一变,就是我们的敌人!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是势不两立的两大阵营,蒋委员长跟毛主席水火不能相容。别看胡某在长安枪毙了十几个人,那些人全是在押的重犯!胡某还得依靠那些部落首领安定一方,胡某不会分不清敌人朋友,胡某不会那么傻!”

    刘军长双手平放在桌子上,细细品味胡司令这些话的内涵,你还不能不说胡司令分析得透彻。可是中国的穷人占大多数,一个政权如果不为民生着想,还能维持多久?

    尽管刘军长心有所虑,但是刘军长不会直接质问,军人的天职是绝对服从,看来这场禁烟运动是个失策。刘军长只是想抑制大烟发展的势头,刘军长也没有想到会逮那么多人。军人们图的是痛快,想的是邀功,并没有理解军事长官的真正意图。把人抓上来容易,放掉难,即使全部放掉也要有个正当的理由,搞不好老百姓会嗤笑你无能。

    刘军长点了一下头:“这件事子房确实考虑欠妥,容子房想一个解脱的办法。”

    胡司令最后指示刘军长:“考虑在适当的时候,把那个邢小蛮除掉。”

    刘军长站起来,敬了一个军礼:“子房会考虑……”

    胡司令中午睡了一觉,吃过下午饭就返回长安。刘军长苦思冥想,想不下一个绝妙的办法把这些大烟贩子和瘾君子处置,全部放掉惹人嗤笑,找些替身不是那么容易,李明秋事件就做得天衣无缝,结果还是走露了风声,跟那次给外孙子过满月一样,刘子房又让下属贻笑大方。如果挑选几个不太重要的枪毙,有人揭露玄机咋办?老百姓也不是那么容易糊弄。

    正无计可施时门卫来报,门外来了两个老头,他们声言是刘军长的亲戚,找刘军长有要事商议。刘军长稍一思忖,立刻猜到来的是谁。刘军长亲自出门迎接,给屈福录和屈鸿儒委以重任。两个老人本来是为董银贤说情,岂料小鬼领了个阎王状子。两个人喝完酒出了巷子走在凤栖的大街上,一个看着一个,那样子有点滑稽。

    屈福录说:“老兄,刘子房给咱俩栽了个驴尾巴,我看这黄黄馍难摊(凤栖小吃),说不定活得人逑不像,让人家指脊背戳胸膛不骂你个祖宗三辈才怪。”

    不过屈鸿儒到不在乎:“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亲家李明秋人称小诸葛,明天把李明秋请回来让他住到你家,咱早请示晚汇报,让李明秋给咱当参谋。不过你把你那犟驴脾气改改,有些事要学会随机应变。”

    屈福录一脸哭相:“咱割了驴逑敬神哩,把驴疼死咧,把神得罪咧。”

第1147章

在那次席卷全县的禁烟运动中,最提心吊胆的是张狗儿的妈妈,丈夫(蔺生根)、儿子(张狗儿)、女婿(张有贵)全部让官家羁押,生死难保,没有后台,谁给他们跑腿说情?

    老百姓的仇富心理根深蒂固,瓦沟镇这几年时运不佳,遭遇了许多变故,他们认定张有贵张狗儿是罪魁祸首,墙倒众人推,有些人最爱掀下坡碌碡,大家盼望官家把这几个害群之马除却。老百姓还想分割张有贵张狗儿的财产。

    那几天张家大院内也在酝酿着一场变故,张芳荣的大弟弟张芳明也已经十七八岁,还有张德贵的大儿子张芳华、女儿张芳瑞。这些孩子平日里在三老子张有贵的高压下生活,不敢大声出一口气。听闻三大(爹)张有贵被官家羁押,三个孩子在他们奶奶的纵容下也蠢蠢欲动,一旦张有贵回不来,家庭政变在所难免。三娘看出了这一点,找狗儿娘商议,做最坏的打算,怎样全身而退。

    可是狗儿娘却在想,只要人活着,就不放弃最后一点希望。狗儿娘劝慰亲家母:“现在救人要紧,人死了你跟大老婆二老婆争执无用,我的意思你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一下,让花儿先上我家来住,咱俩个老婆子这阵子就不用怕丢人,跪在县老爷的大堂上喊冤,只要人回来了比啥都强,如果三个人有个三长两短瓦沟镇人就看咱俩的笑话。”

    花儿哭哭啼啼,说她也要跟俩个妈妈同去。妈妈劝慰花儿:“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还有狗儿媳妇,你给咱看家,你去无用。”

    狗儿娘是个有心计的女人,她把张狗儿积攒的银元装了两褡裢,跟三娘一起牵来两头骡子,把鞍鞯搭在骡子背上,把装着银元的褡裢抬上鞍鞯,两个老太婆穿得破破烂烂,骑上骡子来到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首先把骡子和银元寄存在大店内,然后跪在十字路口喊冤。

    凤栖城的人爱看热闹,很快把俩个老婆子围了一圈,大家听来听去终于听得明白,原来这两个老婆子的儿子贩卖大烟!

    凤栖人心里有杆秤,心里清楚这场禁烟运动是一场闹剧。这几天不见李明秋家有任何动作(比如人无论死在什么地方,家里都要设灵堂),就知道李明秋根本没事,李明秋是凤栖最大的毒品贩子,李明秋死不了其他人就不会死,听说凤栖县长屈志田也玩起了失踪,躲进那一个村子不愿把自己陷进去太深。大家都看驴上坡,看猴上树,看刘子房用什么办法结束这场闹剧。

    猛然间凤栖人看见街上贴出了告示:

    任命屈福录先生为凤栖县禁毒委员会主任;

    任命屈鸿儒先生为凤栖县禁毒委员会副主任。

    落款还是县长屈志田,盖着屈志田的大印。但是凤栖人清楚,屈志田没有那么大的权力,这肯定又是刘子房玩的把戏。不过这一手非常高明,把两个老地主推到前台,刘子房在后台操纵指挥。

    军人把围观的人群驱离,很礼貌地告诉两位老人,屈福录屈鸿儒掌握着她们儿子的生杀大权,她俩可以去禁毒委员会申诉。

    禁毒委员会设在县政府的院子内,名义上属于屈志田县长管辖。可是屈县长本身对刘军长有气,刘军长常常越俎代庖,剥夺了县长许多权力,一旦遇到麻烦事就推给县政府来处理,这样的现状已经不是一回两回。禁毒本身是件好事,屈县长坚决支持,可是刘子房竟然跟县政府不打招呼,贸然采取行动。屈志田索性不闻不问,借口下乡,躲在乡下逍遥。

    官走衙门在,县政府内还有许多文职人员正常办公。大家对屈福录屈鸿儒都非常熟悉,按照刘军长的指示给两个人腾出了一间办公室。两个老地主被几个军人护送着(实际上押着),来到县政府上任,门前用一张大红纸写着:凤栖县禁毒委员会。

    两个人也算凤栖县的秀才,很快有工作人员给他们拿来了笔墨纸砚,办公室内支了两张桌子两把椅子,当年的办公条件就那么简单。所不同的是门口站着刘军长的两个士兵,士兵们告诉俩位地主,他们有权提审任何毒品贩子。考虑到工作的关系,两个人晚上可以到军人招待所就寝,暂时由军人送饭。

    这哪里是上班,简直是绑架!不过屈福录也想开了,该死的娃娃逑朝天,不该死的跑得欢。这辈子没有尝过当官的味道,想不到快五十岁了官运亨通,只要有地方吃有地方睡就行,鸿儒老哥说得对,见机行事,人家说几壶就几壶,来一场张飞战敬德(张飞不可能战敬德,两个将军不在同一个朝代),杀他个一塌糊涂。

    刚刚在椅子上坐定,就有两个老太太跪在院子内喊冤。屈鸿儒走出院子围着两个女人转了一圈,然后说:“把你们的状子呈上来!”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状子是个什么玩意。还是屈福录通情达理,他让两个老人起来,然后问道:“你们都有什么冤枉?慢慢道来。”

    屈福录审问,屈鸿儒笔记,看起来蛮像那么回事。听完两个老太婆的申诉,原来他们的儿子和丈夫收购大烟被抓。

    屈福录屈鸿儒虽然不认识张狗儿蔺生根,却认识张有贵,如果追根究底说不定还连着亲戚。屈福录一听完就火冒三丈:“我说你瓦沟镇张家也算大户,心比碌碡沉!明知道大烟祸国殃民,却要以身试法,犯了死罪,我看,应该枪毙!”

    两个老婆子一听,立刻搂住两个老地主的大腿,口称:“包青天,你可要为我们做主!我们的儿子是受李明秋和疙瘩唆使,为什么那两个人能逍遥法外?”

    县政府其他工作人员都出来站在院子内,饶有兴致地看凤栖城两个德高望重的老汉断案,还是屈鸿儒比较老道,对两个老太婆说:“你们不要这样,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们的案情,下来,我们还要进一步落实、研究,你们把我俩的腿抱住,让我们怎样行动?”

    两个女人刚把屈福录屈鸿儒的腿放开,小小的院子内涌满了前来申诉的老百姓,那些人几乎全是凤栖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的儿子或者丈夫不是吸毒就是贩毒,有些纨绔子弟贪图烟花巷有女人陪伴,结果被邢小蛮一锅端。凤栖县就那么大,谁还不认得谁?大家全用李明秋和疙瘩做挡箭牌,两个老地主束手无策,悄悄地对站在旁边的士兵说:“我俩撑不住了,赶快让刘军长发来救兵。”

    果然,刘军长派来一些士兵,那些哭闹的老百姓才有所收敛。屈鸿儒年纪大些,遇到这种事比较能够稳得住阵脚。屈鸿儒对那些吸毒贩毒的家属说:“回去以后把你们的状子写好,我们一件一件审理。”

    第一天的上班就这样乱哄哄地结束。第二天早晨两个老汉刚吃完早饭,屈理仓和屈清泉来了,两个儿子忧心忡忡地告诉他们的老爹,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两家人的大门口堆垛了许多银元,也不清楚究竟是谁送来的,数目多少。吸毒贩毒的家属们企图用贿赂封住两位审判官的嘴,为他们的亲人求得一线生机。

第1148章

郭麻子来到郭宇村,见到李明秋,两个人虽然同住一座县城,已经有三四年没有见面,李明秋是郭麻子的结拜兄弟兼亲家(侄女李娟的女婿郭全中据说是郭麻子的亲儿子),郭麻子原指望李明秋能安慰他几句,岂料李明秋却埋怨邢小蛮:“你把这具僵尸带来作甚?!”

    不但郭麻子,就连疙瘩和邢小蛮听到这句话都大吃一惊。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这句话任何人都拿不起!疙瘩首先首先埋怨李明秋:“哥,你是不是喝醉了?”

    李明秋显得不屑一顾:“你看郭麻子那个怂样,活得人逑不像,好像大烟是他亲爹,早已经丧失了男子汉的自尊!”

    邢小蛮都敢当面顶撞刘军长,但是邢小蛮对李明秋的话言听计从。可是此刻,邢小蛮也有点过意不去,质问李明秋:“姐夫,你是不是看郭团长今不如昔?想当年郭团长红火那阵子,你恨不能把郭团长的尻子舔烂!”

    这话分量不轻,足够李明秋喝一壶。岂料李明秋坦然一笑,说出一番道理:“俗话说宁扶竹竿一尺、不扶井绳一丈。我就看不惯郭麻子那逑势相!腿中间的玩意叫狗吃了!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气量。”

    那郭麻子一点也不在意,打了一个哈欠,问疙瘩:“有大烟没有?抽一口,烟瘾犯了。”

    疙瘩虽然也算凤栖县数一数二的毒品贩子,但是家里从不放那些东西。疙瘩把郭麻子带到前院,前院有的弟兄在抽大烟,郭麻子一见大烟就不管不顾,美滋滋地抽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邢小蛮和郭麻子来到疙瘩家,疙瘩总得设宴招待,李明秋也不好意离开,司机随便吃了一点就去睡觉,郭麻子过足了烟瘾,也来了精神,举杯相邀,疙瘩和邢小蛮须臾应酬,李明秋却毫不领情,依然挖苦郭麻子:“人活到这种地步,不如拔根逑毛吊死!”

    郭麻子回敬了一句:“人倒霉了就这样,啥都欺负。”

    李明秋还想挖苦,邢小蛮把李明秋的手抓住,劝道:“姐夫,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放过郭团长一马,二十年前如果不是郭团长在和尚壕把枪口高抬了五寸,就没有小蛮的今天。小蛮也是个大老粗,却懂得知恩图报。”

    李明秋不再言语,想甩袖而去又感觉天黑了没有去处。几个人就那样干坐着,唯有郭麻子不管不顾,猛吃猛喝,好像八辈子没有吃过东西。

    快散场时李明秋又将枪口对准了邢小蛮:“小蛮,你今晚必须赶回凤栖,乖乖呆在你家,那里都不要去,也不要总跟刘军长过意不去,抗战胜利了,你这个副军长独具虚名,别拿鸡蛋碰碌碡。”

    邢小蛮还想回敬李明秋几句,又一想得罪了李明秋他就再没有一个朋友。不过心里老不服气,回到凤栖后睡了一天,天黑后把电话直接挂到胡司令家里,告刘子房的御状,邢小蛮不愿意在刘子房的手下受这等窝囊气。第二天早晨胡司令就亲自赶到凤栖,邢小蛮心里一阵暗喜,心想自己告御状起了作用。岂料胡司令跟刘军长密谈了半天,根本把邢小蛮没有在意。邢小蛮才知道也许李明秋的话是对的,刘军长是一棵大树,你根本无法撼动。

    却说那郭麻子吃饱喝足后竟然爬在桌子上呼呼睡去,疙瘩有些为难,李明秋根本不会跟大烟鬼睡在一起。疙瘩推了郭麻子几下,郭麻子酣睡不醒。

    李明秋这才说:“我刺呱(方言,讽刺)郭麻子,主要是想唤醒这老家伙的骨性!想不到郭麻子竟然这般执迷不悟。今晚,你找两个人,把郭麻子关进一间独屋,把门锁死,十天内不准开门,每天从窗口塞进去几个馍馍一盆水,十天后他死了去逑,人世间不缺这些东西!十天后他活过来,我亲自劝说郭全中赡养郭麻子这个老爹。郭全中要不赡养,我就将济世堂药铺收回。”

    疙瘩看看李明秋,方才明白了李明秋的苦心。这才叫朋友,这才叫肝胆相照!不过疙瘩也有犹豫:“那样做是不是对郭麻子太残忍?万一郭麻子死在我家,疙瘩跳进黄河里也难以洗清。”

    李明秋朗然一笑:“不怕,有我作证,你就给李明秋栽个驴尾巴,就说李明秋害死了郭麻子。”

    也许夜间睡得太晚,第二天吃过早饭郭麻子依然酣睡不醒。李明秋亲自叮咛洋芋和安远:“谁要把郭麻子放出来我绝饶不了你们!”

    紧接着李明秋和疙瘩骑两匹马,上了卧龙岗山寨。李明秋还在惦记着那些收购回来的大烟,这些大烟占用着胡宗南司令的专款,那可不是一笔小的数目,李明秋也不知道那些部落首领们究竟退回了多少烟款,最起码凤栖收购的大烟没有给胡司令退回来分文,这些款项全部经过李明秋的手,如果追不回来李明秋寝食难安。

    已经进入严冬,皑皑白雪把卧龙岗山寨装点得更加壮观,靳之林跟明善和尚不可能再在外面下棋,而是在大堂内练习书法。屋子内暖融融,李明秋有点感叹,人家这才叫活人!只见靳之林写到:

    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李明秋深有感触,古人真神,现今社会何妨不是如此!许多事、许多人,大家都为了各自的利益而奔波,你难以说清谁对谁错。不了了之最好,为什么非要见个高低?李明秋轻易不会开口,这一次却显得有点下贱,李明秋几乎实在哀求:“靳老,把你这一副墨宝赐予明秋。”

    靳之林淡淡一笑,盖上自己的印戳,稍等,墨迹干透,卷好,呈于明秋。

    李明秋恭恭敬敬地给靳之林鞠躬,双手接过,仿佛中了皇榜,喜不自胜。

    可那疙瘩感觉茫然,几个烂字有什么好?竟然让李大哥这般受宠若惊。

    靳之林留李明秋和疙瘩吃饭,两个人也不推辞,大家浅酌几杯,吃了一顿素席,然后茶叙。李明秋直言,谈了他最近的困境。想让靳老帮忙把那些大烟处理,不图挣钱,只想还清胡司令的欠款。

    靳之林思忖良久,方才言道:“你俩可去一趟太原,我给羽西吾儿打一声招呼,让他帮忙给你们寻找客户。以后谨记,大烟生意决不可再做!”

    李明秋感叹:“靳老所言极是。今年是迫不得已上了胡司令的贼船。”

    两个人返回疙瘩家已经天黑,那郭麻子被关进一间屋子又哭又闹,大骂李明秋疙瘩不是人,想把郭麻子置于死地!李明秋让大家不要理会郭麻子,他闹一闹就会安静。特别警告前院抽大烟那些烟鬼,谁给郭麻子抽大烟就拿谁治罪!

    第二天天不亮疙瘩和李明秋就一起去了河东。李明秋去过太原,疙瘩是第一次去。两个人踩着冰封的黄河来到河东,天黑时就到了洪福县城,正好晚上有去太原的火车,感觉中郭宇村到太原比去长安还方便。

    靳羽西接到了老爹爹靳之林的电报,早早来到太原火车站迎接两位生意伙伴的到来。两个人在太原自然受到了靳羽西的热情款待,一直住了十天。靳羽西告诉两位前辈,目前国际上大烟的价格猛涨,这跟各国打击毒品走私有关,不过并不是没有空子可钻,耐心等待一段时期,说不定柳暗花明。

    十天后李明秋和疙瘩返回郭宇村,只见不知道谁已经把郭麻子放出来了,郭麻子穿上疙瘩的棉衣棉裤显得有点臃肿,不过看起来脸色不再蜡黄,人也有了一点精神。

    李明秋厉声问道:“谁把这个家伙放出来的?”

    洋芋自告奋勇:“是我放的。郭麻子在屋子内又吃又屙,满院子熏臭难闻。不过,刚放出来一两天,你俩有本事把郭麻子重新关进去。”

    郭麻子大骂李明秋:“李明秋你个瞎怂!就这样对待老兄!郭麻子又没有屙到你家锅里,干嘛对郭麻子这么仇恨!”

    李明秋哈哈大笑:“郭麻子终于会骂人了。别以为你受到了虐待,杨九娃当初帮助李明秋戒烟时还把明秋捆在柱子上,不给吃也不给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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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989/ 第一时间欣赏寡妇村最新章节! 作者:支海民所写的《寡妇村》为转载作品,寡妇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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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村介绍:
这部小说经过作者重新整理后发表,从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大改动,文章主要描写黄土高原一个山村以及周围地区百年变迁的传说故事,作者的主旨是通过对几代、几百个人物不同命运的描写,从一个侧面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上百年来的历史。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使自己的人物真实,可信,给读者以思考、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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