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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支海民     寡妇村txt下载     寡妇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49章

屈福录听得他家门前堆垛了许多银元,首先沉不住气,告诫儿子:“那些银元一个也不能动!回头我跟你鸿儒伯伯商量一下,汇报刘军长,让刘军长定夺。”

    屈鸿儒却说:“咱俩离不开,门口已经站了许多呈递状子的人,咱们还要一个一个登记、审问。干脆让清江和理仓去给刘军长汇报吧。”

    屈福录一想也是,还是屈鸿儒比他想的全面,于是宣布开庭,院子内有立刻让吸毒贩毒的家属涌满,大家全把屈福录和屈鸿儒不当一回事,跟昨天的局面一样,每个人手里拿几张纸,那样子不像是申冤,倒像是声讨,好像两个老地主惹起民怨。

    还是县政府的工作人员出头露面让大家排起队来,帮忙维持秩序,吵得最凶的人往后站!

    大家立刻鸦雀无声,谁都害怕自己的案子审在后边。

    屈福录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他气呼呼地问那些家属:“昨晚谁向我俩的家门口堆放银元?”

    那样的事谁能承认?反正堆放银元的绝不是一人!不过这阵子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最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我们确实不知道。”

    屈福录更加生气:“你们是想拉替死鬼,想陷我俩于不仁不义!告诉你们,故意行贿者,罪加一等!”

    大家不但不害怕,反而轰一声大笑,古往今来没有不收粮的仓、没有不受贿的衙门!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当官就是为了发财!

    有人调侃道:“俩位屈先生的门楼子比我们高。”

    屈福录没辙了,双手叉腰,气呼呼地不知如何是好,这个老农民就不是当官的料。还是屈鸿儒比较灵活,说得心平气和:“你们给我俩行贿没用。我俩起的作用只能是上通下达,把大家的诉求反映上去,把上边的决定传达下来。下面,大家按照顺序把状子呈递上来,我们逐一登记,然后审核,问询,整理上报,等待上面的处理意见。”

    大家又起哄了:“你俩肯定能起作用,这些人的性命在你俩手里攥着,屈鸿儒你别耍滑头!”

    屈福录泄气了:“我就说咱俩不是吃这碗饭的料,干脆找刘军长撂挑子不干了!”

    那些贩毒吸毒的家属们又乱哄哄地好言相劝:“你俩不干谁干?其实你俩也别太认真,刘军长可能感觉棘手,才委托你俩,你俩在凤栖德高望重,这件事干好了,你俩功德无量。”

    屈福录还是满肚子怨气:“挨槌子刘军长土鳖鳖日墙虱,压倒硬上哩。什么功德无量?狗逑!只怕是死了没脸见爹。”

    屈鸿儒想不到屈福录在场面上竟是这个样子,一点不顾影响,净说泄气话。反过来又劝福录:“咱俩是石槽里日尻子,摆不脱!别磨嘴皮子了,磨到天黑都没用。”

    然后又对那些家属说:“大家先把状子呈上来,我们逐条审核。尽我们最大的努力,满足大家的心愿,万一满足不了也没有办法,只能说我们尽力了。”

    冬日天短,一百多份状子递上来,登记完毕已经天黑。还是屈鸿儒宣布:“前五名明天中午来受审,后五名下午来,其余的人在家里等待。你们全来没用,大家别急,我们会慢慢通融。”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屈福录突然对鸿儒说:“我看,你比我能行,这个主任还是你来当。”

    屈鸿儒神色黯然:“我连副主任都不想当!咱被刘军长耍了。凤栖人都看咱俩的蹬哒(方言,相当于手段),无论如何都要撑到底,在人前少说泄气话。”

    却说屈理仓屈清江弟兄俩来找刘军长,如实汇报两家人的门口发现了大量银元。这可是个全新的信息,刘军长心里为之一振,正发愁这场禁烟运动无法收场,原来这里边大有猫腻!何不趁此机会狠狠地勒索这些凤栖土豪们一笔?这样做名正言顺,让那些吸毒贩毒的家伙们长点记性!

    刘军长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刘军长想把屈福录屈鸿儒拉下水,这两个人在凤栖比李明秋更有威望,凤栖是长安乃至整个西北地区的屏障,胡司令对凤栖一直非常重视。胡司令在刘军长家里那一句“兄弟”让刘军长震撼,这可是一种最高的褒奖,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刘军长必须赢得民心。

    刘军长对两个年轻人大加赞赏,说出一番话语重心长:“民国法典上没有行贿受贿一说,况且你无法说清这些银元究竟是谁送的。我跟你们的爸爸都非常熟悉,深知两个老人的为人。这些银元无法退回去,全部收下又有损于两位老人的人格。”

    说到这里刘军长故意压低了声音:“你俩回家去把那些银元藏匿一部分,我明天派车把剩余的银元拉到十字路口示众,这样,既维护了你们爸爸的名声,你们又能得到一笔收入。”

    两位年轻人不知是计,还夸赞刘军长顾全大局。心想那些银元确实不知道多少,这年头那个墓坑里没鬼?藏匿一些就藏匿一些,见鳖不捉神仙怪罪。

    谁也不知道屈理仓屈清江究竟藏匿了多少银元,反正第二天中午凤栖街的十字路口开来两辆嘎斯车,从汽车上卸下来许多银元,银元旁边立一块门板,门板上面红纸黑字赫然入目:“这些银元是凤栖毒品贩子们的家属给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屈福录屈鸿儒行的贿赂。两位老先生秉公执法,绝不为金钱所动!现将银元示众,是谁的银元可以拿回去。”

    但是没有人敢拿,谁拿说不定在押的亲人就会罪加一等。刘子房这一手的确高明,既威慑了贩毒吸毒的罪犯,又给那些家属们敲了警钟。

    屈福录屈鸿儒不知是计,两位老先生的心情各不相同。屈福录拍手称快,感觉中刘子房确实是一家清官。可那屈鸿儒却有点惋惜,自古道鬼不走干路,那些人行贿是主动情愿,你把银元示众,没有人说你好,反而认为这两个老家伙不通人性。

    贩毒吸毒的家属们再也不在屈福录屈鸿儒办公室门前请愿闹事,两位老先生的门口显得有点冷清。过了几天两位老先生收到了刘军长的秘书送过来的一长串罚款名单,所有的贩毒吸毒分子都榜上有名,罚款的数目大得令人吃惊,不过只要缴清罚款就能放人。

    至此,两位老先生终于看清了刘子房的真面目,原来这是官家绑票!这种手段既无懈可击,又能敲诈勒索一大笔金钱。

第1150章

张狗儿被官家羁押,牛疙嘟欣喜若狂。当年牛疙嘟带着雅子出来放鸽子,一男一女没有那种关系说不过去,其实牛疙嘟从心里把雅子当作自己的媳妇。岂料那雅子对放鸽子早已经厌倦,可能心里头对牛疙嘟也不满意。牛疙嘟把雅子卖给张狗儿以后,弄假成真,雅子跟着张狗儿再也不愿意离去,任凭牛疙嘟怎样使尽手段,雅子都不愿意再去过那种提心吊胆、风餐露宿的日子,并且为张狗儿生下一个女孩。

    张狗儿对牛疙嘟也算做到了仁至义尽,可那牛疙嘟有恩不报反为仇,对张狗儿始终心怀芥蒂,真是天随人愿,张狗儿这一次凶多吉少,说不定有去无回。张狗儿一死雅子就成了寡妇,牛疙嘟又能跟雅子重温旧梦。

    开始一两天牛疙嘟心里还有点胆怯,眼看着三娘(张有贵妈妈)和张狗儿妈妈驮着银元去了县城,张家院内大娘和二娘又蠢蠢欲动。牛疙嘟以为机会难得,公然来到张狗儿家中。只见几个孩子围着花儿和雅子坐在炕上,两个媳妇的脸上非常诅丧,张有贵张狗儿生死未卜,两个女人的脸上难掩恐慌。

    此刻的牛疙嘟有点迫不及待,一张看起来扭曲的脸上荡着得意的笑脸。此时的女人最需要安慰,哪怕一句关切的问候都使人温暖。可是牛疙嘟火上浇油,说出的话儿让两个女人心惊胆颤:“张有贵张狗儿必死无疑!雅子,你还愣着作甚?赶快打点东西跟我走,回咱陕北老家。”

    雅子抱着女儿,习惯性地向花儿的身后躲。花儿也才二十岁不到,哪里经历过这种场合!不过女人有女人的心计,女人关键时候也会吓唬人。花儿色厉内荏,但是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这孩子他姐夫是疙瘩,你知道疙瘩是谁,疙瘩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小伙子识相点,最起码疙瘩还在郭宇村,你要是敢打我俩的主意,疙瘩不可能不管!”

    牛疙嘟怔了一下,还是有点做贼心虚。心想馍馍不吃在笼里,只要张狗儿回不来,雅子迟早也会重返他的怀抱。牛疙嘟还不想空手回去,听说张狗儿攒下不少银元,想办法弄一些回去,只要有了钱,无论走到那里都风光无限。牛疙嘟看花儿一眼,心里虽然痒痒,但是不敢贸然行动。牛疙嘟不会忘记张狗儿打他那一碌碡枷子,至现在腰部仍然在隐约作疼。等几天吧,看看时局有什么变化。

    牛疙嘟嘿嘿一笑:“嘴硬管逑用,过俩天你俩个都哭丧去!”

    两个女人惹怒了,雅子跳下炕,从案板上拿起一把菜刀,怒目圆睁:“牛疙嘟,你给我滚出去!张狗儿死了我都不会嫁给你!你要是再敢胡吣一句,要么你死,要么我死,跟你在一起我感到丢人!”

    牛疙嘟当然不愿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牛疙嘟慌慌如丧家之犬,从张狗儿家里退出。

    树倒猢狲散,雇来收购大烟的帮手有的被逮了,有的溜到自家屋子躲起来。张有贵的前院只剩下牛疙嘟一人,还有几十匹骡马。那些骡马也算张家的财产,大老婆二老婆不忍心看见骡马饿的尥蹄子,乱叫唤,跟几个孙子一起给牲畜喂料。牛疙嘟在前院睡着,暂时还没有人赶他走,不过没有人管他吃饭。这不要紧,牛疙嘟不缺钱花,就上街买饭吃。一边吃饭一边还能听瓦沟镇的人谝闲,那些人骂了张有贵张狗儿的祖宗八代,一致认定哪两个祸害不会再回来。

    开始一俩天牛疙嘟还给牲畜添些草料,到后来也懒得动弹。晚上睡不着觉,突发奇想,何不利用晚上的时间去偷窥张狗儿藏匿的银元?张狗儿一旦被官家处决,装上几驮子银元带上雅子回家,让村子里那些穷鬼们看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银钱的诱惑大于一切。牛疙嘟说行动就行动,根据当年习惯,有钱人大都把钱埋在地下,其实这不难发现,埋在地下的银元大都有空间,只要用根棍子到处捣鼓,就能凭感觉发现哪里埋着银元。

    其实牛疙嘟有的是钱,牛疙嘟离开板兰根时本身还带了一些银元,这些银元回家娶一个媳妇足够,完全不需要牛疙嘟这样折腾。可是人心只有拳头大小,里边的容量能装下整个世界,没有人嫌钱多,再多的钱也填不满人的欲望。牛疙嘟悄悄溜到张狗儿的门前,看大门紧关,好在土墙旁边有一垛麦秸,牛疙嘟爬上麦秸垛,翻墙跳进张狗儿家院子,站在窗口听了一会儿,听见几个孩子和两个媳妇正在睡觉。牛疙嘟咽了一口唾沫,心想那雅子迟早是我饭桌上的菜,这阵子首先一步一步来。

    张狗儿家也盖了一溜瓦房,两个媳妇和几个孩子挤在一条炕上睡觉,其他空屋子都锁着。这不要紧,抬门扭锁是牛疙嘟的特长,农村那种木门非常容易抬开。牛疙嘟刚刚抬开一间空屋子的门,立刻就有惊喜的发现。原来狗儿娘装银元时有点心不在焉,洞口的石头没有挪回原位,土也没有苫严,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牛疙嘟只是用木棍轻轻一撬,那洞口便露了出来。

    如果牛疙嘟不太贪心,装上两驮子银元赶快离开,也不要贪恋那雅子,有钱走到那里都能娶得下媳妇。那么张狗儿即使回来也只能自认倒霉,更何况一过界子河就到了边区,张狗儿也不会为了两驮子银元去找牛疙嘟拼命。那天晚上花儿和雅子都醒来了,隔着窗子看见一条黑影扛着褡裢从大门内外来回奔波,立刻就猜到有人在偷埋在地下的银元。但是她俩终究太年轻,总害怕狗急跳墙,盗贼跟你拼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家伙一会儿一趟一会儿一趟,比拿自己家里的银钱还方便。

    牛疙嘟把银元没有背远,就藏匿在张有贵家前院他自己住的屋子内,心想那张狗儿张有贵即使枪毙不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瓦沟镇人不会来找牛疙嘟闹事,两条院子没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谁能把牛疙嘟怎的?牛疙嘟简直胆大妄为,第二天晚上又如法炮制,牛疙嘟知道哪两个女人不敢把他怎么样,这阵子我就是老大!人生难得有几回机遇,月黑杀人夜天助我成功,赶明天把这俩个****用绳子一捆,一起带走,先给自己留着享用,啥时候腻烦了,就把挨槌子货卖掉,还是一笔收入。

    院子内静悄悄,牛疙嘟出入无人之境,地道口开着,好像这间屋子没有人动过,牛疙嘟大胆进入地道,他根本没有想到,两个媳妇和猪娃齐心合力,将那石板盖在地道口,并且给石板上盖上了厚厚一层土。

    刚刚过了两天,张狗儿就回来了。原来,出钱赎人的告示张贴出来以后,两个老太婆又去找屈鸿儒屈福录求情,老太婆说得也是实话:“这赎人的银元太多,两个老太婆根本挪不动。干脆把我俩押在这里,放张狗儿回家给你们驮银元去。”

    屈福录通过门口站岗的士兵请示刘军长,这时的刘军长显得宽宏大量善解人意,刘军长还是让士兵传话:两位老先生怎样决定就怎样执行。

    张狗儿被放回来了,这让瓦沟镇人大跌眼镜,不过有人善于随即应变,舔尻子话不需要出钱,场院里站满了前来慰问的老百姓,张狗儿面对大家抱拳:“实在对不起,张狗儿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干,过两天我再招呼大家。”

    当然,张狗儿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怎样处置牛疙嘟。牛疙嘟还关在地窖里没有挖出来,这阵子是死是活还不清楚,张狗儿只是听姐姐和媳妇说这家伙贼胆包天。

    果然,牛疙嘟被挖出来后已经奄奄一息,张狗儿在媳妇面前还装好人,张狗儿对媳妇说:“牛疙嘟是你的老乡,我真的不愿意加害于他。我打发给他一些银元,然后再给他一匹骡子,让他远离瓦沟镇,以后再也不要回来!”

    张狗儿说到做到,回家后吃了两个冷馍,就开始打发牛疙嘟上路,给牛疙嘟装了一些银元,看牛疙嘟骑上骡子摇摇晃晃,对媳妇说:“你们先做饭,我把这家伙送上一程。”

    有人舔张狗儿的尻子,说:“张保长你不用操心了,我们替你送这祸害上路。”

    张狗儿摆手:“各人做事各人了,各人吃饭各人饱。还是我送吧。”

    瓦沟镇周围的山上全是灌木林,牛疙嘟渐渐清醒,也不知道张狗儿要把他送到哪里去。走了一阵子张狗儿说:“你下来吧,吃点东西再走。”

    牛疙嘟刚下骡子,一把尖刀就刺进牛疙嘟的胸膛。张狗儿的脸上显出一丝狞笑:“牛疙嘟,把你这个祸害留在世上无用。”

第1151章

姜秉公跟随大烟稽查队来到凤栖,原指望凭借他跟刘子房军长的关系,放回收购大烟的十几个弟兄。姜秉公知道前几年谁在背后纵容收购大烟,凤栖大烟的泛滥跟军队幕后操纵支持有关。

    姜秉公被单独安排住进一间小屋,屋子内舒适而温暖,每顿饭四菜一汤招待,过俩天还给你送来一瓶茅台,但是刘军长就是不肯接见。开始几天姜秉公还不慌不忙,时间一久未免有些烦躁,这挨槌子刘子房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该不会连姜秉公也一锅熬?

    其他人都有家属前来求情,后来也允许家属跟在押的亲人见面,可就是姜秉公的情况特殊,十几天没有看到一个亲人来看望他,就连高根堂高明堂这些随身保镖也不想办法营救主人,姜秉公的内心有点凄然。

    表面上看起来姜秉公镇静自若,应姜秉公的要求刘子房还给他找来几本《中庸》、《资治通鉴》之类的书,姜秉公装模作样在看,实际上一页也看不进去。开始姜秉公还能自持,一瓶茅台酒喝两至三天,到后来心里烦闷,竟然一口气将一瓶茅台喝完,喝完后睡在桌子底下,一睡就是一整天。

    姜秉公醒来时睡在医疗队的床上,胳膊上扎着针管子输液。姜秉公一辈子没有见过那玩意,一下子将那针管子拔掉,坐起来吼道:“刘子房你要枪毙我快点,老子不是怕死,受不了这样不死不活的折磨!”

    医疗队的医生笑笑,他们又将姜秉公推回那间小屋。每顿饭照旧四菜一汤,就是喝酒的方式有所改变,每顿饭只给姜秉公喝一茶杯酒,姜秉公将酒喝干,却将玻璃茶杯捏碎。

    就这样一直过了二十多天,姜秉公才受到刘子房的正式接见。接见的地点选择在军人饭厅旁边的一间贵宾室,贵宾室一般不对外开放,胡司令常在这里吃饭。

    姜秉公一见刘子房,肚子里生成了许多蝎子许多蚰蜒,姜秉公直想骂刘子房个狗血喷头,姜秉公一辈子还没有受过这种软折磨,不知道刘子房这是送他上路(枪毙)的断头酒还是别有企图。

    屋子里没有别人,就刘军长和姜秉公二人。刘军长举杯相邀,姜秉公没有响应,把许多辛辣话强咽进肚子里,冷冷地问道:“这是不是送姜秉公上路?”

    刘军长一脸诚恳:“那里,这一次全县抓了一百多名大烟贩子和吸食大烟的瘾君子,担心把你过早地放回去其他人不好处理,所以让你受了二十多天委屈。现在,其他人已经全部交完罚款释放,明天,你跟你的十几个弟兄就可以回家。”

    姜秉公还是不捉酒杯,继续冷冷地问道:“不知道秉公这颗人头值多少钱?秉公不知道能不能交得起罚款?”

    刘军长脸上的不快一闪即过,随即哈哈大笑:“子房不想在凤栖的地盘上混了,谁敢罚你赫赫有名的南霸天!放心走吧我的老兄,明天我派车直接把你和你的十几个弟兄送回狮泉镇。”

    姜秉公把酒杯举起,一口气喝干,嘴上仍然不饶人:“刘军长这一手确实厉害,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可能聚敛的银钱不在少数,谁不知道你抓住的全是凤栖有头有脸的人物,人的生命比银钱重要,谁敢不交罚款!”

    刘军长慨然:“姜兄误会了!禁烟是蒋委员长亲自下令,为此事差点把胡司令撤职(这是不可能的,只是糊弄姜秉公)。胡司令也有苦难言,陷进去几千万资金,这些资金全是军费,收不回来胡司令难辞其咎。子房确实没有办法,只能靠收些罚款来填充窟窿。”

    姜秉公一想也是,谁的日子都不好过,谁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看来刘军长是出于真心,姜秉公又欠下刘子房一笔人情,人情债重于天,尤其这些常在江湖上混的汉子,知恩不报枉为人!姜秉公自斟自饮,一连喝了三杯,这才说:“刘兄,有啥难场事,尽管说,银钱是个槌子!”

    刘军长最能把握火候,知道这些人关键时刻能为你两肋插刀。刘军长说得真挚:“银钱放在姜兄那里跟放在刘某这里一样,那一天落魄了管一顿吃。北边的八路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不消灭八路我们永无宁日。看来这一仗非打不可,姜兄可要留意。”

    这一点姜秉公确实没有想到,姜秉公本身对政治不感兴趣。不过姜秉公还是点头,心想那样的事情跟我们没有关系。

    当天晚上,姜秉公二十几天来第一次有机会跟他的十几个收购大烟的弟兄团聚,军人饭厅席设两桌,姜秉公亲自把盏,给大家斟酒。弟兄们当然没有姜秉公的待遇,二十多天来关进牢房里不见天日,伙食很差,饿不死就行,猛然间在一起餐聚,还以为是姜秉公把他们救出来,对姜秉公心存感激。那种场面很是热烈,唯有在这种场合姜秉公才能觅回自我,显得慷慨激昂。

    第二天吃完早饭,刘军长果然派了一辆吉普一辆嘎斯,把姜秉公和他的十几个弟兄送回狮泉镇。

    岂料姜秉公刚一回到家里,立刻卷入一场家族政变之中。兄弟姜秉乾已经四五年没有回家,在渭南经营一家商店,听说生意还比较红火,已经在渭南购置了一幢宅院,姜秉乾知道他斗不过大哥姜秉公,还是后退一步天地宽。可是听得姜秉公被官家羁押的消息以后,立刻迫不及待地从渭南赶回老家狮泉镇,一旦姜秉公被官家枪毙,就准备独占姜家的财产。

    二老子姜茂林窥视族长的大位久矣,曾经好几次跟姜秉公明火执仗地交锋,都以失败告终。这一次天随人愿,看样子姜秉公凶多吉少,姜茂林组织一些姜姓族人企图闯进姜家堡子,名义上是祭祀祖先,实际上谁都明白,姜家堡子存放着姜秉公这几年贩卖大烟挣下的几乎全部银钱。姜茂林鼓动那些姜姓族人,只要能冲进堡子,就将那些银钱私分。

    关键时刻民团也抱成一团,日夜守护着姜家堡子不受进犯。其实民团也心怀叵测,万一姜秉公回不来,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先占便宜的当然是民团。当然还有姜秉公收购的那些大烟,大烟全部被耿团长控制,耿团长的理由无懈可击,这些毒品全部属于违禁物资,必须暂时扣压。

    每个人都出于不同的心态,每个人都为了各自的私利,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剑拔弩张,一旦姜秉公回不来,一场血腥的政变在所难免。

    可是姜秉公竟然回来了!而且纤毫无损,凯旋而归。首先让姜秉乾措手不及。不过姜秉乾也会随机应变:“哥,听说你被官家逮了,担心咱大咱妈心理承受不了,所以赶回来安慰二老,同时想办法营救哥哥。”

    姜秉公不动声色,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不过姜秉公不愿意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姜秉公只是冷冷地告诉兄弟:“我新修的桩基快成了,明年过夏就择日搬进去居住,这幢老宅院给你留下,兄弟,任何时候都要记住,老兄倒下了,狮泉镇你也站不住脚!”

    姜秉乾显得狼狈,勉强点头,借口渭南生意很忙,第二天一大早就返回渭南。

    姜秉公安然无恙地重返狮泉镇,最吃惊的要算二老子姜茂林,姜茂林带领着姜姓族人冲击姜家堡子的事件明摆在那里,姜茂林无论怎样抵赖都无济于事。姜茂林颤颤栗栗想了一个晚上,索性来一个恶人先告状,第二天吃过早饭,姜茂林来到姜秉公家里,看门口站着一大群前来看望姜秉公的姜姓族人,问道:“你们怎么不进去?”

    那些族人们一个个哭丧着脸,说他们全部被姜秉公赶出来了,姜秉公骂他们阴阳脸,谁红火舔谁。假如姜秉公被官家枪毙,这些人还会敲锣打鼓庆祝!

    姜茂林一想也是这么回事,不过既然来了就得硬着头皮进去,看侄子正躺在躺椅上品茶,姜茂林进去了侄子姜秉公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姜茂林好不尴尬,话从口里说出来也就显得干吧:“哎呀侄子,你终于回来了!这多日子让人提心吊胆,前几天带着姜姓族人想去姜家祠堂为你祈祷,外姓之人高根堂高明堂带领着一把子打手不让进去。”

    姜秉公一下子把一壶茶水泼了姜茂林一脸:“姜茂林你是盼我死得快些!假如不是在一个神轴底下拜祖先,我真想把这槌子掏出来戳瞎你的眼!”

第1152章

屈福录屈鸿儒看着那一串长长的罚款名单,不觉有些气馁,这张告示如果张贴出去,俩个老地主将会威望扫地。俩人商量了半天,感觉目前还是救命要紧,他俩虽然左右不了这一百多条生命的命运,但是最起码给这些在押的人留一线生机。两个人把前边的序言改了几个字,添加了“根据有关部门指示”,然后照单抄写了几份,张贴在凤栖的大街上。

    想不到罚单张贴出去以后,所有被羁押的家属都松了一口气。这证明他们的亲人死不了,当年国民政府枪毙人不需要请示上级。家属们纷纷筹款赎人,好像没有人质疑这种做法属于什么性质,当年老百姓没有那么高的法律意识,也感觉不来这是敲诈勒索,人们被国民政府草菅人命整怕了,活命是老百姓的唯一,即使有些人家里银钱不够,也要想办法借债赎人。一时间县政府的院子内让银钱堆满,刘军长也很会做事,当着大家的面把那些银元和纸币装上汽车,从南城门拉出,直奔长安,没有给自己留下分文。至于堆垛在十字路口那些家属们行贿的银元,刘军长指示屈志田县长拉回县政府,留作县政府的办公费用。屈志田县长从那一堆银元里拿出四百元钱分给两位老先生,作为老先生这将近一个月来的工资报酬。

    凤栖人宽宏大量,知道两位老先生是被官家利用,没有人给老先生难堪,反而认为这一次禁烟运动没有死人,两位老先生功不可没。

    屈福录嫌两百银元的报酬太多,打算退回去一些,屈鸿儒发火了:“我说福录贤弟,你脑子进水了!你一分钱不要,也没有人说你高风亮节!咱再不要把手指头当葱吃,干那些傻事!”

    屈福录看着自己的半截手指,脸上便有些难堪。苦笑道:“这个世界到处污浊不堪,你难以出于污泥而不染。”

    站在旁边的屈志田县长笑道:“拿上吧老哥,本来这一垛银元全部属于你俩,中国官员行贿受贿已经成为常态,有人说贿赂是一种文化,从古流传至今。我不那样认为,但是你没有办法,清水衙门的官最不好当。”

    屈志田接着说:“戒毒委员会是一种长效机制。你俩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了,回家转转看看,过几天再来上班。”

    屈福录马上拒绝:“我家里还有一百多亩农田,你用轿子抬我我都不来!”

    屈鸿儒使了个迂回战略:“我俩年级确实大了,是不是让儿子来做?”

    屈志田劝道:“禁毒是一件好事,功德无量。你俩德高望重,这差事非你俩莫属。”

    屈福录还想拒绝,屈鸿儒抢先说:“我俩再商量商量。”

    停一会儿刘军长的小车开来,把屈福录送回家。

    屈福录怀揣两百银元,走进家门时趾高气扬,进了屋门竟然看见,亲家李明秋跟亲家董银贤坐在炕上,啦话啦得亲热。

    两位亲家倒没有什么,屈福录的脸上非常难堪。几个月前屈福录曾经用断指绝交的激烈手段把董银贤赶出家门,想不到现如今董银贤坐在自家炕上反客为主,董银贤脸上的笑容非常真挚:“亲家,这次多亏了你,我才能保全性命。”

    屈福录也算一条汉子,屈福录说话从不拐弯:“董银贤你不要高兴,我找刘军长求情是看在儿子媳妇的面子上,从今后咱俩多见面少说话,我看不起你的人品!”

    李明秋笑嘻嘻地问道:“亲家,我看你棉袄下边鼓起来一坨,是驴肉还是猪头肉?拿出来咱们下酒喝。”

    一条耿直的汉子,让李明秋问得哑口无言。屈福录怀里揣着二百银元,让李明秋猜了个正着。此刻的屈福录像一个人赃俱获的小偷,脸上的容色灰不塌塌。福录娘刚从茅房回来,一边上炕一边问儿子:“福录,你买回来啥好吃的东西?还舍不得拿出来让客人吃。”

    屈福录看躲不过去了,只得把那银元拿出来放到炕上,也不看两位亲家,对娘说:“这是屈志田县长发的报酬,一个月二百银元,我嫌太多,鸿儒那老家伙抬人杆,骂我脑子进水。”

    李明秋哈哈大笑,余音绕梁:“骂得好!亲家,大家都佩服你的人品,但是不赞成你那倔驴脾气。有些事是大局使然,一个人难以明哲保身。听说蒋宋孔陈四大家族的资产等于全中国财富的一半还多,你能有逑办法!二百银元你都受之有愧,岂不看有人在生死线上争扎,有人日进斗金?这个社会无论谁当政都不会平等!”

    娘也开导福录:“这一个月我娃吃胖了,身体也好了,任何时候都是官比民强。你大(屈克胜)就犟了一辈子,落了个清官的名,不顶个啥啥,把社会看透,别死牛顶墙。”

    董银贤半天没有说话,此刻插言道:“不管亲家看起看不起,这条路银贤都要走到底。咱们是钢刀割不断的亲戚。”

    李明秋调侃道:“屈主任现在官不大,架子不小,连亲家都不认了。你赶我俩走?偏不走,看你有啥办法!”

    屈福录终于软下来:“这个世事谁也看不透。”

    李明秋正言道:“就不能让你看透,看透了你就比蒋委员长还厉害!看不透最好,人这一生,好比打闷的猪,瞎拱。早知三日事富贵万万年,别想那么多,想多了无用。”

    停一会儿福录老婆跟儿子媳妇董萍把一木盘炒好的菜端上炕,屈理仓给三位长辈敬酒,屈福录一看竟然是茅台,问儿子:“这茅台酒是哪里来的?”

    李明秋吱一口把酒喝干,然后才说:“草民李明秋给屈主任行贿,不愿喝拉倒。”

    屈福录苦笑:“狗逑主任,是个木偶的角色。线线在人家手里提着,人家让你咋耍你就咋耍。”

    李明秋满脸讥讽:“你不糊涂,你灵醒着哩。任何时候不要忘记,你只是人家雇来的伙计。”

    喝完酒,送走客人。屈福录照旧来到爹的灵堂前,给爹焚香叩头,还想念叨几句,说些无用的废话。猛然间发觉,这间屋子的家具曾经挪动过,而且地下的土层松软,看样子好像挖过。屈福录用一根木棍捣鼓了一下地表,立刻发现地下空着。屈福录用铁锨把地表土挖开,看见一块石板,揭开石板,露出一口老瓮,老瓮内装满银元。屈福录如法炮制,把整间屋子的土层挖开,竟然发现六大瓮银元!

    屈福录喊来儿子屈理仓,铁青着脸问道:“这是咋回事?”

    屈理仓知道瞒不过去,惴惴不安地说:“我跟清泉哥哥去刘军长那里汇报,咱俩家的门前发现了大量银元。刘军长解释,民国法典没有行贿受贿之说,刘军长建议我俩把这些银元藏匿一些,其他的运到十字路口示众,这样既维护了你跟鸿儒伯伯的清名,又能——”

    “够了!”屈福录竭斯底里地大喊,“刘子房这是想陷我屈福录于不仁不义之中。咱父子俩马上把这些银元挖出来,给他刘子房送去!”

    福录娘拄着拐杖进来了,用拐杖指着儿子的鼻尖说:“这些银元是我让理仓藏在这里的。我害怕孙子、重孙子受穷!屈福录你要敢动一个子儿,我就跟你拼命!”

第1153章

李明秋重新在凤栖城出现,证实了许多人的猜忌,此前已经有流言疯传,长安城里枪毙的李明秋是个替身,可是流言终归是流言,猜忌也只是猜忌。李明秋真身终于出现,流言变成了现实。

    趋炎附势是人之常情,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大都提上礼品来李明秋家慰问。但是大家吃了闭门羹,李明秋家铁将军把门。原来李明秋搬到岳母家居住,为的是不愿应酬那些多少带一点虚假的问候。

    可是岳母家也不得安静,又有人打探到李明秋住在岳母家不愿见人,又蜂拥而至十二能家去嘘寒问暖,李明秋不得不须臾应酬,第二天吃过早饭李明秋骑着一匹马出了东城门,见到熟人打招呼,说他这一次出门得好长时间才能回家。

    其实李明秋没有走远,而是来到屈福录家里,李明秋想在屈福录家躲几天清闲,岂料又遇到拐弯亲家董银贤。

    有关董银贤跟屈福录的过节李明秋早都听说,从内心讲李明秋认为屈福录做事有点过分。可是屈福录那个人一般不听人劝,李明秋索性不管。这一次无意中碰在一起,李明秋还是为两个人打了圆场。

    吃完饭董银贤要走,李明秋只得陪董银贤从北城门进入凤栖。进入凤栖城俩个人分手,董银贤去屈鸿儒家寄宿,李明秋想了想,来到刘子房家里。

    李明秋贸然造访,刘军长感觉突然。不过随机应变是政治家的特长,刘军长还是给与了李明秋应有的热情。刘军长张罗着要跟亲家一起喝酒,李明秋说这几天血管里全是酒精,他想喝亲家母的八宝莲子羹。

    刘夫人笑笑:“你俩先喝茶,我为你们做莲子羹。”

    俩亲家在一起,当然有说不完的话题。刘军长首先开口:“这一段时期让亲家吃苦了。”

    李明秋知道这是套话,但还是表示感激,并且说这是大局使然,即使胡司令也是迫不得已。为政之道就是张弛有方,一个时段一个政策。不过大烟必须禁止,那玩意祸国殃民:“李某决心从今后金盆洗手,绝不与大烟有任何瓜葛。”

    刘子房从心里骂道:李明秋你也是得了便宜卖乖,谁不知道你这几年跟上大烟发了大财。不过口头上仍然随声附和:“就是就是。不过目前摆下的局面还需要亲家帮忙收拾。瓦沟镇和狮泉镇的大烟由当地驻军控制,年家庄的大烟直接封存,烧毁大烟的把戏再不能重演,上一次都有人表示质疑。虽然说收回来部分罚款,但是难以弥补收购大烟的开销。目前唯一的办法还是将这些大烟销售,尽量减少一些损失。”

    李明秋随即附和道:“放心吧刘军长,明秋做事向来没有半途而废。既然空中的路堵死了,咱就想办法走陆路。我跟疙瘩刚从太原回来,据靳之林的儿子说,目前国际上的大烟价格疯长,主要跟各国禁烟有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总有人愿意冒险。”

    刘军长暗自吃惊,这李明秋到任何时候都技高一筹。是呀,胡司令烧毁大烟也是做做样子,肯定绝大多数大烟没有烧毁。不论以后政府允许不允许经营大烟,必须为现存的大烟找到销路!不过刘军长告诫李明秋:“这件事要做得万无一失,不能给任何人留下话柄。”

    李明秋慨然:“亲家放心,取下经是唐僧的、闯下祸是悟空的。万一出现什么纰漏,把全部责任推到明秋身上就是。”

    刘夫人把八宝莲子羹端上桌子,两个人慢慢品尝。

    刘子房突然涌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假如跟李明秋一起竞选总统,究竟谁赢?刘子房笑了:“亲家,我真佩服你,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不过——”刘军长顿了一下,继续说,“那个靳之林你可要当心。当初RB占领太原,靳之林卖身投靠东洋人。抗战快胜利了,又转而投靠阎锡山将军。假如北边的八路军打过来了,会不会投靠八路?”

    这一点李明秋当真没有想到。不过李明秋还是替靳之林辩护:“靳老的人品不容置疑。”

    天已经很晚,李明秋还没有想走的意思,这让刘军长为难。他这幢小院除过小妾艳艳和刘夫人居住,再没有闲置的地方。

    李明秋看出来了,笑道:“你把你的军人招待所腾出来一间,让明秋暂时住几天。明秋现在是有家难归,讨厌那些虚假的应酬,有些人故意猎奇,问一些你无法回答的问题,让明秋应接不暇。”

    刘军长释然,走出门跟卫兵嘀咕了几句,停一会儿来了两个刘军长的勤务兵,把李明秋带到军人招待所住宿。

    其实李明秋这一次回凤栖,主要还是想为郭麻子安顿一个比较安稳的去处。烟花巷藏污纳垢,郭麻子要想善终,必须从那里退出。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对郭全中两口子恩威并施,说服郭全中担当起儿子的责任。让郭麻子暂时住在济世堂药铺的后院。

    李明秋从郭宇村回到凤栖的第一天晚上,就带着郭麻子来到药铺。那郭麻子见到儿子有点心虚有点萎靡不振,好像对面站着的不是儿子,而是他的什么上级。

    李明秋在侄女和女婿面前说活不用拐弯,直接指出赡养老人是儿女们的责任。必须给你们的老爹腾一间地方,让郭麻子跟你们住在一起。

    郭全中答应得非常痛快,并且把郭麻子叫“爹”,不过郭全中也提出了合理的要求,老爹爹再不能重返烟花巷,再不能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鬼混,再不能抽大烟。

    郭全中说一句,郭麻子点一下头,倒像是领导批评下属。郭麻子切盼儿子能够养活他,郭麻子已经输光了所有的资本,郭麻子希望百年之后能有人为他扶柩送灵。

    可是那李娟明显地不愿意赡养郭麻子这个累赘,并且郭麻子从来也没有担当过当爹的责任。李娟从内心里害怕伯伯,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伯伯李明秋的决定表示反对,李明秋走后李娟把一只铜脸盆甩到院子里,暴起的炸响惊动了城墙上巡逻的士兵,手电筒在院子内绕了几个来回,终归寂静。

    郭麻子忍了,郭麻子不忍不行。郭麻子也知道烟花巷害人害己,这几年郭麻子在烟花巷也积攒下不少银钱,想那酸葡萄不敢不给,郭麻子也想解除跟酸葡萄的一切关系,那个女人非常势利。郭麻子心想只要有钱儿子媳妇就会改变对他的态度。郭麻子主要图个安宁。

    李明秋不让郭麻子在烟花巷露面,委派邢小蛮去烟花巷索回郭麻子的衣物和资产。可是那酸葡萄不知道郭麻子已经重返凤栖,表现出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刁蛮,硬说资产全部让官家没收,只给了郭麻子几件衣服。

    邢小蛮忍了几忍,感觉到跟一个女人混闹不值得。回来后向李明秋汇报,凤栖有一句俗话,金蟾不斗泥猪。李明秋也感觉棘手,心想干脆算了,他自己准备资助郭麻子一笔钱。

    李明秋打算在凤栖多住几天,把郭麻子安顿好了再走。郭麻子一直是李明秋的一块心病。可是过了大约四五天,郭麻子利用晚上又重返烟花巷。第二天李明秋知道后大怒,直接到烟花巷质问郭麻子:“郭麻子,难道你真的就这样一直消沉下去?”

    郭麻子给李明秋跪下了:“李兄,郭某永远记着你的好处。郭麻子无福享受儿子的孝顺,烟花巷是郭麻子唯一的去处。求求你不要给全中和李娟为难,人家有人家的光景。连孙子都不认我,郭麻子活得猪狗不如。”

第1154章

郭全发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亲眼看见李明秋在长安被枪毙,却怎么疙瘩家里又冒出来一个李明秋?郭全发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吃惊,以至于李明秋也有点无可适从。

    疙瘩看郭全发满身征尘,知道郭全发走了远路。郭全发这么快就回来,是不是真有什么变故?不过疙瘩先不便询问,而是指示安远为郭全发用拂尘清扫满身的尘土,然后端一盆洗脸水,郭全发洗完脸,脱鞋上炕,疙瘩斟酒,全发用手挡了回去,说:“又渴又饿,先吃喝一点。”

    两个蒸馍下肚,郭全发才说了他急急忙忙赶回家的原因。老实人不会说谎,郭全发实话实说:“我在长安街上看见几辆汽车拉着十几名犯人赴法场枪毙,这些犯人全部蒙着头,为首的一个胸前的牌子上写着李明秋……我当时非常吃惊,首先想到了疙瘩,这件事疙瘩知道不?第二天儿子文涛送我坐火车到灵宝,我从渭南下车,担心疙瘩出事,三天赶了四百里路,回来时看见李掌柜好好的,一开始有点吃惊。这阵子想开了,天下同名同姓的非常多,枪毙的那个李明秋肯定不是李掌柜,对不?”

    疙瘩刚想解释,李明秋抢过话头:“难为你了全发,让你吃惊一场。不管怎么说于患难中见真情,三天走四百里路可真不容易,证明你心中还有我俩。你累了,吃一点喝一点先回家歇着。”

    郭全发走了以后,李明秋对疙瘩说:“这个人很老实,但是不堪重任。”

    疙瘩不解:“何以见得?”

    李明秋说出一番道理:“咱们干得这一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要让人摸不准才行,有时候必须说谎才能够生存。老实人不会说谎,往往坏了大事。”

    疙瘩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明白:“我觉得对朋友必须真心。以诚相待才能以心换心。”

    李明秋慨然:“两回事,我的兄弟。比如刚才,幸亏没有别人,如果传播开来,胡司令也难辞其咎。”

    疙瘩有点迷糊:“纸里包不住火,迟早总会让人知道。”

    李明秋有点不耐烦:“我说,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不懂?保密也有时效,过些日子就没有保密的必要了。”

    却说郭全发回到家里,结结实实睡了两天,心想儿子郭文涛的话是对的,必须跟疙瘩、李明秋这些人划清界限。这些人道行很深,你有时还当真弄不清他们是人是鬼。看样子李明秋对贩卖大烟毫不在意,前一段日子银行那些汇款是从哪里来的?这些人是不是通天?幕后肯定有后台!

    算了,想那么多干啥?从今后车走车路马走马路,跟这些人保持一种平常的关系。反正自己七个子女(连春花的俩个孩子算在一起),这些孩子个个争气,没有必要跟任何人争高论低。

    郭全发这么快回家,春花也感觉疑惑。但是看见掌柜的情绪不高,春花也不敢多嘴。晚上两口子睡在一条炕上,郭全发心里憋不住,对媳妇说了他这一段时间的所见所闻,明明看见李明秋在长安被枪毙,回家时又看见李明秋跟疙瘩在一起……

    刘媒婆的女儿当然不可能知道更多,不过春花耳濡目染,也见过刘媒婆装神弄鬼。春花把胳膊搭在郭全发的胸前,安慰丈夫:“我听娘说过,人生有地点死有时分,有人还不到死的时分,阎王爷不收,可以借尸还魂。李明秋说不定属于那类人。”

    郭全发笑了,郭全发也不去批驳媳妇的愚昧。郭全发只是说:“我看这些人翻手云覆手雨,迟早得招祸,咱离他们远点。我想跟你一起去灵宝,我先去凤栖看看文华,你给咱把屋子收拾一下,回来以后咱就走。”

    春花还是有些犹豫:“快过年了,咱过完年再走。”

    过俩天郭全发去凤栖看望了四儿子郭文华,跟青头在一起喝酒,又禁不住好奇,说了他的见闻。

    青头反过来劝全发:“我不怀疑疙瘩是个好人,但是咱跟疙瘩不是一路神,穷安然,日子穷点没关系,别跟上疙瘩干那些冒险的事情。”

    郭全发点头:“我想带上婆姨去灵宝,远离是非之地。”

    蜇驴蜂笑道:“想不到咱全发也搂一个年轻媳妇,把青头羡得流涎水。”

    青头一本正经:“咱不羡,老夫老妻老南瓜,又绵又软又沾合(舒服)。”

    这些老邻居,到一起没正经,玩笑开得再过火都不在乎。大家又说笑了一阵,郭全发连夜返回郭宇村。

    郭全发回家后,看见二儿子三儿子竟然一起回来了。

    原来郭文选郭文义接到大哥郭文涛的电话,在灵宝火车站等了一天一夜,等不到老爸郭全发下车,又把电话打回长安,弟兄三个真正着急,郭文涛带领两个战士沿火车路寻找,郭文选郭文义骑两匹马,连夜赶回家里。回家后听春花姨姨说,老爸去了凤栖。弟兄俩这才放心。

    郭文选郭文义看见老爸平安回家,免不了埋怨:“爸,你回家也不跟我大哥打一声招呼,我大哥这阵子还在火车沿线寻人。”

    尽管遭到了儿子埋怨,郭全发还是激动。他没有想到自己不打招呼回家竟然惹起这么大的动静。孩子们全长大了,郭全发感到满足。特别是孩子们善解人意,接受了春花这个阿姨,郭全发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感激。

    为了消除孩子们的误会,郭全发解释:“在长安看见李明秋被枪毙,心里着急,担心疙瘩出事,在渭南下车,连夜赶回郭宇村。谁想回来一看,疙瘩和李明秋正在他家客厅喝酒,屁事没有。老爸至现在都想不通。”

    郭文选告诉老爸:“长安城里枪毙的是李明秋的替身。李明秋不可能死,这几年大烟泛滥,军队是后台。我大哥不让你跟上疙瘩做大烟生意,因为那是个危险的行当,任何政府都不能容忍。”

    郭全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几年我在东洋人的煤矿上挖煤,消息闭塞,回来一看漫山遍野都是大烟,心里确实吃惊,你们这一说我才明白,原来是官商勾结。”

    弟兄俩回家时已经吃过饭了,春花又为父子仨做了几个下酒菜,郭文选郭文义敬完爸爸又敬姨姨,春花虽然辛苦,但是也非常激动,人常说后娘难当,相互间免不了有摩擦,可是春花进门以来,却得到了孩子们的尊重,这对春花来说比什么都强。

    郭文选郭文义在郭宇村住了一夜,第二天就赶回HN灵宝。他们要回去告诉大哥,老爸找到了,安然无恙,要大哥不必再去寻找。临走时两个孩子告诉老爸郭全发,在老舅屈志琪副师长的资助下,两个人在灵宝建立了一个苹果苗圃,培育了一万苹果树苗,两年以后才能出圃,屈副师长说苹果树苗出圃以后他坚决辞职不干了,回到凤栖发展苹果园。

    郭全发对两个孩子说:“过完年我跟你姨姨一起来灵宝看望你们。”

第1155章

人的贪心难以预料,不光富人贪,穷人也贪,有人贪财,有人贪色。

    谷椽当初在鬼子的煤矿上挖煤,心想只要能活着回去就一定不错。结果活着回来了,两个儿子虽然说没有什么本事,但是对谷椽这个老爹也算孝顺,特别是老婆棒槌,对谷椽可以说仁至义尽,不但侍候谷椽吃好穿好,而且还为谷椽烧泡(烧大烟),即使谷椽偷腥棒槌也能原谅,都一把年纪了,谁也把那些破事不会当真。

    谷椽从凤栖回来以后,得了那种烂根病,郭全发看在曾经在一起给鬼子挖煤的份上,给谷椽从县上抓回来治烂根病(梅毒)的药。棒槌去求洋芋,洋芋也从自家屋子里翻了翻,翻出来当初疙瘩剩下的擦逑草。男人就那个德性,一看见女人的窟窿就想钻进去,郭宇村家家都一样,老鸹别笑话猪黑。

    猛然间听到张狗儿张有贵被官家抓进大牢,谷椽还有点庆幸,幸亏没有跟张狗儿干到底,继续干下去说不定就被官家抓去关进大牢,是死是活还不一定。看来坏事里边有好事,谷椽避免了一场牢狱之灾。

    谷椽的烂根病在棒槌的精心调理下,终归痊愈,按道理谷椽应该收心,谷椽有一个不错的家。虽然说两个儿子共同娶一个媳妇有失颜面,不过这种现象不会长久,有合适女子再娶一个也不是大事,况且有棒槌里里外外地操持,谷椽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逑心不操,比任何人都过得舒服。

    可是驴闲啃木桩、人闲生余事。谷椽显得无聊,总想着当初跟呼风雨在一起时的风光,猛然听说呼风雨回郭宇村生孩子,谷椽心里痒痒,旧情难忘,总想去看望呼风雨一回,哪怕见一面心里也感觉舒坦,可是谷椽来到呼风雨住的茅屋,看见院子内站着一个高大威猛的蒙古男人,谷椽的心里凉了半截,自我感觉他跟那个蒙古男人无法相比……凛冽的北风从脸上扫过,谷椽打了一个喷嚏,鼻涕流到嘴唇上,谷椽用衣服袖子擦了一下,转身离去。

    路过老班长和白菜住的茅屋,谷椽看见白菜提着裤子刚从茅房出来。白菜不老,还是十年前的原样。谷椽不由得想起了栽逑娃的两个婆娘,听说那萝卜死在凤栖城,白菜却活得鲜嫩,肥肥的臀部让男人浮想联翩。

    白菜也看见了谷椽,一笑,胖胖的脸上竟然绽开两只笑靥。听说这个女人是颗扫帚星,一连嫁了五六个男人,没有一个男人能跟她过到底,而且全部是凶死。可是老班长不怕,老班长也是过一天算一天,白天吃一碗热饭,晚上睡到热炕上,有人陪他说话,过足烟瘾以后,还能爬上**山玩一把潇洒。反正大家各取所需,谁对谁都不嫌弃。

    白菜一边系裤带一边跟谷椽打招呼:“谷掌柜,日子过上心了都不认老邻居了,不回家坐坐?”

    郭宇村除过村子中间几家挨在一起,后来的移民一家离一家很远,大都是盖几间茅屋,然后用篱笆围一个硕大的院子,院子最小也占地一亩多,种的菜蔬一家人够吃。

    从鬼子的煤矿上逃回来以后,这是谷椽和白菜第一次说话,白菜有男人,谷椽对白菜没有想法。加之白菜在村子里名声不好,谁也不敢沾惹白菜。可是此刻,谷椽看白菜那肥肥的尻蛋子,那红红的裤腰带,虽然说白菜也年过四十,但是比起棒槌来却显得娇嫩许多。谷椽走不动了,推开虚掩的柴门走进白菜的院子,直勾勾地盯着白菜问道:“老班长在家不?”

    白菜的脸上显出了不悦:“那个死鬼,比死人多一口气!”

    看样子女人对老班长非常不满意。女人一般不满意男人跟炕上的活路有关系,老班长终究年纪大了,爬上**山有点力不从心。即使过足烟瘾也不行,大烟抽得时间久了就不管用。

    这无疑是一个信号,让谷椽为之一震,女人实际上等于向谷椽发出了邀请,谷椽本身长得比老班长威猛。女人喜欢块头大的男人。

    对于谷椽的突然造访,老班长看起来非常高兴,郭宇村的老男人全部死光,老班长连一个谝闲话的伴儿都没有。开始那阵子跟白菜还过得有滋有味,可是最近以来白菜老吊着个脸,家里什么都不缺,就缺炕上的那种热络,老班长确实不行了,老牛力尽,没有了当年的辉煌。

    两个烟鬼到一起,免不了烧泡。两个孩子围坐在炕角,看两个大人在火盆里把铁丝烧红,然后沾麦粒大小的一块烟土放在铁丝上一烙,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把冒起的青烟贪婪地吸进口中,屏气一阵子,喝一口水,跟做了神仙一般舒服。

    白菜留谷椽在家里吃饭,这对谷椽来说是一种奖赏。谷椽看白菜撅起圆圆的尻子在案板上擀面,腿中间那玩意也极不老实地顶着裤裆。猛然间院子里响起了棒槌的说话声:“谷椽来过没有?”

    白菜闻声走出院子,说话的语气带着调侃:“谷椽在这里呢,进来看看,谁能把你的谷椽吃了!”

    棒槌当真走进屋子,看两个烟鬼正围着火盆烧泡,心想老班长在家,谷椽也不会把白菜怎么样。

    那谷椽一见白菜老大不高兴:“你来干啥?”

    棒槌说:“我找你吃饭。不知道你去了哪搭。”

    白菜假意留棒槌吃饭。棒槌说:“我家里还有儿子媳妇和孙子,村子里也没有人跟谷椽说话,谷椽在这里我就放心。”

    棒槌走了,谷椽叹一口气,说出的话让白菜惊心:“郭全发都有死婆娘的命,我一看棒槌就恶心。”

    老班长看谷椽一眼,替棒槌辩护:“棒槌心眼不坏。”

    谷椽突然冒出一句:“那咱俩把老婆换了。”

    老班长神色黯淡:“不用换了,你不在家的日子,我就跟棒槌过在一起。白菜骂我是棺材瓤子,你如果看上白菜就跟她日。白菜瘾重,爱日。”

    白菜一点都不脸红:“沾合。谁不爱日?谁家婆姨身后没有一大群孩子?那些孩子绝对不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白菜的直白让两个老烟鬼的脸上都搁不住了。当下吃完饭,天色微黑,老班长端上火盆蹲在灶火烧泡,白菜和谷椽当着老班长的面,在炕上摆开了战场。谷椽把犁铧插进白菜水田的瞬间,只听见白菜哎呀一声:“谷椽,你这家伙比老班长粗多了,一下子能戳到人的心上。”

    突然间屋子门被踢开了,屋子内卷进来一股凛冽的风。谷凤谷鸣站在白菜家屋子的地上,看见老爹爹还在白菜的身上爬着。两个孩子对谷椽说:“爹,把衣服穿上,跟我们回家。”

    那天晚上后半夜,白菜家的茅屋突然失火了,熊熊的大火一直烧到天亮。幸亏一家离一家很远,不然的话整座村子都难以幸免。天亮时村里人才将大火扑灭,从坍塌的废墟里抬出来四具尸体,白菜、老班长、还有他们的两个孩子都被大火烧焦。

    谁也不知道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青头闻讯赶回家里,跟俩个女婿齐结实齐壮实一起,把白菜一家四口草草掩埋。村里人虽然有各种猜测,人命关天,谁也不会乱说。

第1156章

张狗儿担心牛疙嘟不死,把刀子拔出来又补了几刀,就那样还嫌不解气,把牛疙嘟的脑袋割下来扔进沟里。

    那头骡子静静地站在一边,张狗儿身上的衣服全被血渍污染。心里感觉不来害怕,唯有杀了人的那种兴奋和颠狂,张狗儿索性连那头骡子也一起宰杀,把银元撒了一地,制造了一起劫财害命的现场。可是这身血渍无论如何也无法清除,冬天的北风凛冽,身上的血渍冻成紫色,张狗儿捱到天黑,来到自家门口,又担心自己这幅形象姐姐和妻子看见害怕,索性翻墙进入姐夫家里。

    张有贵的两个侄子张芳明张芳华住在前院喂牲畜,听见院子里噗通一声,弟兄俩颤颤栗栗出屋查看,看见了张狗儿浑身是血。

    弟兄俩给张狗儿跪下,嘴里喊着:“舅舅饶命!”

    张狗儿显得平静:“不用害怕,我不会杀你们,赶快找一身干净衣服让我换上!”

    弟兄俩指着中院的客厅,说:“三大(爹)的衣服全在客厅,三奶走时把客厅的门锁上,我们没有钥匙,舅舅你可以翻窗子进去。”

    张狗儿抓住门上的锁子一扭,锁簧立刻断裂,张狗儿进入屋子,把灯点亮,不慌不忙地燃起火盆,让两个孩子给他拿来几个蒸馍,把蒸馍烤在火盆上,这才热水洗了一把手脸,打开张狗儿的柜子,取出一身干净衣服换上。

    张狗儿吃饱喝足,在张有贵家客厅的炕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天麻麻亮。心想那一年疙瘩杀了人,把血衣藏匿在张有贵家的地窖里,结果让张狗儿当作宝贝偷出去藏匿在山洞,张漂儿尾随张狗儿发现了那身血衣,把血衣拿到戏台上示众,在瓦沟镇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轰动。张狗儿心想自己这身血衣必须销毁,千万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蛛丝马迹。可是天寒地冻,把血衣藏匿到那里都不放心,况且,今天必须赶到凤栖城,救人要紧。天亮时,张狗儿把血衣装进一条褡裢里,背着褡裢出门时警告两个外甥:“你们谁要是走漏了风声,就要了你俩的命!”

    两个孩子吓得浑身哆嗦:“打死我们都不敢乱说!”

    张狗儿背着褡裢来到自家门口的场院,转了几圈,感觉到藏到哪里都不保险。索性在麦秸垛底下掏了一个深洞,把血衣藏进麦秸垛里边。

    回到家里张狗儿无事一般,看见姐姐和妻子刚刚起来,虽然两个女人看见狗儿穿的衣服有点异样,但是这阵子大家都顾不上再问什么。吃了早饭张狗儿急急忙忙装了几驮子银元来到凤栖县城,目前当务之急是把姐夫张有贵和叔叔蔺生根用银元赎回来。

    银元赎人的过程非常顺利,县政府院子里的桌子上放一杆抬秤,家属们驮来的银元过秤入堆,只要大数字不差,多几斤少几斤都没有关系。银元倒进大堆里由两位屈先生开一张条据,拿上条据就能到监狱领人。张有贵和蔺生根放出来时已经天黑,五个人在八条腿的羊肉泡馍馆吃了一碗羊肉泡馍,然后连夜赶回瓦沟镇。

    回到瓦沟镇已经半夜,经过许多天的折腾,大家已经很累。于是各回各家睡觉,一宿无话。

    第二天早晨张狗儿还在睡觉,突然场院里几十条野狗在狂吠。原来野狗们嗅觉器官特别灵敏,发现了张狗儿藏匿的血衣,把血衣从麦秸垛下叼出来互相撕咬,争相舔食血衣上的血渍,碎布片破棉絮狂飞乱舞,整个场院内一片狼藉。狗儿娘开了院门看见这种场面简直惊呆,颤声问狗儿:“狗儿,你是不是杀了人?”

    事已至此张狗儿知道已经隐瞒不下去了,只得对娘说:“我回家时看见牛疙嘟偷盗了咱家许多银元,还想带着雅子逃匿。不是狗儿想杀他,这家伙做事确实缺德,如果不除掉,说不定一直跟咱做对。”

    狗儿娘赶快把大门关上,埋怨狗儿:“娃呀,人命关天,你怎么杀人一点都不手软?牛疙嘟是有不对,你把他赶走了事,现在场院内几十条疯狗乱咬,你又在瓦沟镇人的心里埋下祸根。”

    张狗儿满不在意:“我爹爹还不是让人杀死的?这个社会那一个头面人物不背几条人命?牛疙嘟在瓦沟镇无亲无故,没有人会为牛疙嘟报仇。娘你就放心,咱积攒一些银子,搬到凤栖城居住。”

    狗儿娘说:“热土难离,我那里都不去。”

    岂料雅子哇一声大哭:“张狗儿,我跟了你就想死心塌地地跟你过到底,牛疙嘟为了勾引我把办法使尽。我们那里很穷,爹娘都死了,跟上牛疙嘟受罪。原来以为你心底善良,谁知道你是个杀人魔王!我看你杀了人一点都不心软,那一天你不高兴了,会不会杀我?”

    张狗儿好心相劝:“雅子,我是为了你才杀牛疙嘟。咱对那家伙做到了仁至义尽,可是那家伙一而再、再而三跟我过意不去。放心吧雅子,从今后咱一心过咱的日子,再没有人跟狗儿做对。”

    那蔺生根捡了一条老命回来,昨晚上回来迟了,就跟狗儿娘睡在一起。这阵子虽然看狗儿做事有点残忍,但是这里没有他说话的权利,蔺生根只是微微一声叹息,然后对狗儿娘说:“做饭吧,吃了饭,我想办法把场院里的野狗驱离。”

    张有贵回到家里,看客厅一片凌乱,把俩个侄子叫来审问,张芳明张芳华不敢说谎,把张狗儿一身血渍闯进宅院的过程说了个透底。张有贵听后感觉不到吃惊,反而有些快意。这么说来张狗儿又有把柄攥在手心。那年月杀了人,民不告官不究,张狗儿肯定不会有事,不过小小年纪心狠手毒,看样子以后还得留心。

    场院内的疯狗撕咬了一阵子以后逐渐散去,也许它们又发现了什么目标,那年月死人的事经常发生。瓦沟镇一如既往地平静,过几天那些被抓去的帮忙收购大烟的汉子们也全都回来了,这些人没有人用钱赎他们,官家也清楚,从这些人身上榨不出来油水。

    可是雅子却日渐消瘦,半夜里常常惊醒,惊慌失措地问狗儿:“你是不是又杀了人?”特别一见狗儿要跟她干那种事就又推又躲,不让狗儿靠近她。

    张狗儿一开始还好言相劝,渐渐地失去了耐心,感觉中继续跟雅子在一起生活是一种折磨……心生歹念,索性连雅子也一起除却!

    那天早晨狗儿对娘说,他带雅子去县城看病。雅子当然不知道狗儿的心思,还把自己收拾了一番。临走前要抱着孩子一起去,狗儿说:“咱们晚上就回来了,大冷天,担心孩子着凉。”

    可是从那以后,雅子再也没有回来。周围的人都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没有人问张狗儿,雅子究竟干啥去了?只有在晚上,小女孩哭时,狗儿娘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在心里念道:“狗儿又欠下一条人命。”

    大约二十天以后,张有贵张罗,为张狗儿在河东又说下一门媳妇,并且以闪电般的速度结婚。结婚那天凤栖县几乎所有的头面人物全来了。大家闭口不提张狗儿的前妻究竟死于何故?只是带着礼物前来恭喜。瓦沟镇人也显得漠然,只是看见一乘花轿从瓦沟镇的单边街上招摇过市,大家才知道,张狗儿又结婚了。

第1157章

老百姓居家过日子,什么都不能缺。卢师傅当初在西沟畔烧制瓦盆瓦罐,每一次装窑都带一部分陶俑,那些陶俑虽然比瓦盆瓦罐值钱,但是装窑时占的空间不是很大,卢师傅的瓦盆瓦罐也卖出了名气,基本上不需要上街摆摊,在自家院子就能卖光。常常有人来西沟畔添置瓦盆瓦罐,大家认为非常方便,需要什么就买什么。

    可是卢师傅一连死了两个女婿,怀疑西沟畔的风水有问题,从西沟畔搬离,青头又不会做瓦盆瓦罐,渐渐地瓦盆瓦罐成了缺货。特别是进入冬季,瓦制器皿消耗量大,从面盆、尿盆到装米装面的瓦罐,稍微一不小心就会破裂,破裂就要添置新的。当年瓷器极少,几乎所有的人家都离不开瓦盆瓦罐。

    瓦沟镇虽然是个大镇,但是瓦盆瓦罐的销量有限。卢师傅来到瓦沟镇以后一连烧制了几窑存货,蹲在自家屋子里思考了一段时日,终于翻出了逃荒时使用过的桑木扁担,肩挑瓦器走街串乡是卢师傅的老行当,卢师傅把那些瓦盆瓦罐套在一起,一般装瓦器不用箩筐,而是用木头做两个十字架,把麻绳绾成络络,把瓦器固定在十字架上,扁担在肩上晃悠,瓦盆瓦罐却不会有任何损伤。

    开始转了几天乡镇,收获不大。卢师傅终于决定,干脆到凤栖街城隍庙去卖,那里肯定销量很大。

    果然,卢师傅的瓦盆瓦罐一到城隍庙,一下子就被熟人抢光。既然进城了不探望大女儿卢秀蓉也说不过去。卢师傅卖完瓦盆瓦罐,就去了秀蓉家。

    卢秀蓉的日子基本上还有保障。几个月来刘军长按时给卢秀蓉发响,小院里就是少了田中,其他什么都没有变样。父女俩见面免不了互相落泪,卢秀蓉给老爹爹做了一顿擀面条,卢师傅吃饱喝足,临走时还是放心不下女儿:“秀蓉,要不然跟爹到瓦沟镇居住。”

    秀蓉说,两个孩子正在上学,她不能让孩子荒芜学业。

    卢师傅把两个十字架绾在一起,固定在扁担的一头,然后扛着扁担出了城,卢师傅还要连夜赶回瓦沟镇,好多老熟人都等着买他的瓦器。上了驴尾巴梁有一段路比较陡峭,一边靠山,一边是断崖。不过路还是比较宽,一般不会出现什么危险。冬日的夕阳把山上的积雪染红,渐渐地变灰,山长高了,寒风凛冽。

    猛然间,风中传来女人的哭声,哭声在寒夜中是那样的凄惨。卢师傅毛骨悚然,身上吓出了冷汗。趁着灰蒙蒙的夜色,卢师傅听见了,哭声是从断崖下边传来。

    路还是比较宽,不会有人失足掉下断崖。可是这里不断发现无头命案,常常有汉子杀了人后把死人推下断崖。

    卢师傅紧走了几步,这年月自身难保,尽量少沾惹是非。

    可是那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让卢师傅的心里一阵阵发紧。谁都从苦难中走过,谁都经历过生离死别的时刻。假如卢师傅心硬一点,这个世界上就少了一条活着的生命。

    断崖的旁边有一条斜坡,卢师傅顺着斜坡下到沟底,看见了一头死骡子,骡子的旁边跪着一个女人。

    原来,骡子和女人掉下断崖时,女人的双脚被马镫套住,双手紧紧地搂住骡子的脖子,结果,骡子掉下断崖摔死了,女人只是受了一点轻伤。

    两个人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女人首先喊道:“卢师傅!”

    卢师傅非常吃惊:“你可是张狗儿的婆姨?”

    瓦盆窑离张狗儿家不远,几个月前卢师傅在瓦沟镇安家,张狗儿受李明秋委托,为卢师傅安家提供了许多方便。雅子跟卢师傅的三女儿卢秀英很快熟悉,两个女人经常互相串门子,亲如姐妹。

    沟底不远处,绿色的眼睛在暗夜中闪烁着,卢师傅知道,那是狼。卢师傅没有问雅子为什么能够掉下断崖,只是说:“我扶你回家。”

    女人哭了:“我不回去,张狗儿是个杀人魔王。前些日子刚刚杀死了牛疙嘟。今天又把我推下断崖,假如不是这头骡子,我就没命了。”

    有关牛疙嘟之死卢师傅隐隐约约听说,瓦沟镇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可是话到卢师傅这里就断了线,卢师傅不会说什么闲话,卢师傅没有闲情逸致去管那么多的闲事,卢师傅甚至连想都没有去想。

    可是那张狗儿杀人杀得眼红,竟然要暗算自己的婆姨!卢师傅吃惊地啊了一声,都来不及发什么感慨,紧接着把雅子扶起来:“我们快走吧,首先离开这个危险之地。那头死骡子也够这些野狼们吃一阵子,不然的话我们今晚是死是活还不一定。”

    雅子跌跌撞撞,在卢师傅的搀扶下上了官路。看那月亮上来了,皑皑白雪在月光的映衬下别具一番景致。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卢师傅把扁担放在路边,一老一少坐在扁担上休息。

    雅子想孩子了,又呜呜地哭。

    卢师傅也不劝解,只是问雅子:“你打算去哪里?我今天卖了瓦盆,把这些钱全给你。”

    雅子把卢师傅的衣服拽住:“叔,你不能走,你一走我就没命了。你是我的再生老大(爹)!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你的救命之恩。瓦沟镇我肯定不敢回去,你一定要为女儿安排一个安身立命的去处。放心吧叔,我不会连累任何人。”

    卢师傅想了半天,看那雅子也确实可怜。唉!罢罢罢,谁叫咱心软?既然回不去瓦沟镇,也只能带着雅子重回凤栖……到凤栖再说吧,天无绝人之路。

    一老一少走走停停,雅子肚子很饿,可惜没有什么东西让雅子去吃,走得口干了,吃一口路边的雪。驴尾巴梁到凤栖跟到瓦沟镇差不多一样远的路程,二十里路父女俩竟然走了一夜。

    等到城门打开,父女俩进入凤栖城,在米寡妇的包子店吃了几个刚出锅的热包子,卢师傅站在十字路口想了半天。

    大女儿卢秀蓉家里肯定不能去,那里离城墙太近,站在院子里就能看见城墙上走动的士兵。看来只有青头家里最安全。为了安顿雅子,卢师傅带着雅子走出西城门,几个月来第一次走进了曾经是自己家的屋门。

    张凤(蜇驴蜂)刚刚起来,端着尿盆走出屋门,看见雅子大吃一惊,尿盆从手里滑落,尿液洒了一地:“文慧——你没死,你还活着!”

    女人的失态让雅子有点害怕。青头从瓦盆窑内出来了,知道自己的老婆想女儿想疯了,卢师傅带的这个女人跟文慧有点相像。青头首先安慰蜇驴蜂:“张凤,你眼花了,仔细看看,那不是文慧。”

    蜇驴蜂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有点不好意思:“这女子跟我死去的二女儿咋长得一样?”

    青头把卢师傅让进屋子,给卢师傅泡茶,卢师傅断断续续,讲了雅子的遭遇。

    青头和蜇驴蜂也都算瓦沟镇人,几十年风雨变迁,老一辈人肯定不认识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张狗儿究竟是谁的后代?为什么手段这般残忍?为什么要残害自己的妻子?这些都需要时间来了解。蜇驴蜂把雅子搂在怀里,听到雅子的遭遇哭得泣不成声:“我苦命的孩子,你就在姨这里住下,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第1158章

自从田中死后,东洋女周红霞整天默默不语,即使跟鲁艺在一起也很少说话,每日里早早起床,给陶俑做旧,除过吃饭起来展展腰,有时一整天也不见起来活动。

    张凤(蜇驴蜂)闲着没事,索性给大家全部把饭做上,有时文秀也带着三个孩子过妈妈这边来吃饭,家里只留下婆婆竹叶一个。这样一来等于组成了十个人的大家庭,每顿吃饭热热闹闹,蜇驴蜂虽然苦点累点,心里高兴。

    日子就那样不紧不慢地走过,今天看起来跟昨天没有什么两样,过一段时间回过头来看,又发觉岁月里添加了许多变数。最明显地是周红霞的肚子一天天大了,一开始鲁艺也不太在意,女人经历了意外的打击,情绪的恢复需要时间。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发现周红霞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照旧每天不停地干活。

    鲁艺有点心疼,有点过意不去。虽然说当年农村的女人至生孩子那天仍然不停地干活,但是女人总在不停地运动,照这样挺着个大肚子整天坐着干活实属少见。张凤也替周红霞担心,鼓动鲁艺把妻子拉起来到西沟畔转转。

    西沟畔的景色随着季节的变化而不停地变幻,崖畔上的秋菊绽开了笑靥,为了赶在严寒到来之前绽放,菊花们整整积攒了一年。好像不是为了炫耀,为的是某一种意志的坚守,每一次不可更改的尊严……鲁艺对妻子说,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千万不可任性。

    周红霞看起来有些感动。一个被她的国家抛弃的女人,经历了数不清的凄风苦雨,此刻最需要关怀最需要温暖,唯一能给他关怀和温暖的只有鲁艺,女人把头靠在鲁艺的肩膀上,说出的话让鲁艺感动:“我在想,咱们想办法挣一大笔钱,然后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知道我的经历的地方,我给你生一大堆孩子,然后把这些孩子抚养大,让他们周游世界,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

    夕阳给西沟染上一层金辉,瓦盆窑上的紫烟直直升腾,城墙垛口的士兵举枪打下了一只兀鹰,那兀鹰扑棱着翅膀飞下山沟,给世界制造了一种不和谐的音符。周红霞把鲁艺抱紧,说话的声音里带着惊恐:“鲁艺,我害怕……也许有一天,我会像那只兀鹰……”

    “不怕。”鲁艺抚摸着周红霞的头,“不管怎么说人必须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听我的话红霞,不要干活太累,把自己累坏了,其他一切努力都白费。”

    周红霞说,她感觉不来累,只是心里有点堵,有点沉闷。

    转瞬间进入腊月,做旧的陶俑还不见靳羽西来拉。靳羽西已经交了两万元的定金,必须对预定这批陶俑的靳羽西负责。周红霞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在张凤的劝说下,红霞终于停止了干活,每天到前院来跟张凤和文秀说笑话。女人就是那样,只要男人看得起,自己也脸上有光。周红霞在鲁艺的调理下慢慢地忘记了痛苦的过去,恢复了爱说爱笑的天性。

    终于,鲁艺决定去一趟卧龙岗,主要是询问靳之林老前辈,什么时候把那些做旧的文物拉走?

    靳之林也很喜欢鲁艺,曾经动员鲁艺带着周红霞去太原发展,老人家决定把周红霞收为义女。鲁艺托词说等到红霞生了孩子以后,其实鲁艺想带着周红霞回秦岭山脚下的故居,那里离长安不远,可以谋求在长安发展。

    鲁艺看山路上香客络绎不绝,想不到深山野岭之中的卧龙寺香火竟然这么旺盛。自从有了人类以后,造神运动就没有停止,人对于神仙的敬仰与日俱增,神仙的地位不可动摇,神仙的意志不可亵渎。

    靳之林告诉鲁艺,那些做旧的陶俑他们可以随便处置,当初给他们两万元就是想资助他们一笔资金,跟订购陶俑没有关系。靳之林还提醒鲁艺把纸币想办法兑换成银元,目前看来纸币不停地贬值是大势所趋。

    鲁艺在卧龙岗山寨住了两天,担心红霞临产,第三天返回凤栖,走进院子听见了孩子的哭声。

    鲁艺喜不自胜。算起来小伙子已经将近三十岁,虽然文秀的第二个男孩周围的人都公认是鲁艺的亲骨肉,但是为了李怀德一家的和睦,鲁艺主动斩断了跟文秀的情缘,好在李怀德并不嫌弃,李怀德也知道自己的份量。无一般不成世事,世上的事情总是那么千奇百怪。李怀德用自己的行为不但感动了文秀、感动了鲁艺,还感动了岳父岳母。

    鲁艺看家里暖融融,张凤姨已经把屋子全部收拾妥当,周红霞看见鲁艺回家咧嘴笑了,不等鲁艺问她,红霞主动说:“是个女孩。”

    对于艺术家来说,男孩女孩都一样。无论生活怎样艰辛,无论你遇到了什么挫折,人们对幼小生命的关爱与生俱来。那种付出不计成本,心甘情愿。鲁艺看见张凤姨站在一边,由衷地感谢:“多亏了你,姨。”

    张凤开玩笑道:“嘴甜不管用,姨也不好哄,等出满月时,要给姨磕头。”

    鲁艺说:“这阵子磕头都行。”说着要给张凤下跪。

    张凤赶快把鲁艺扶住:“开玩笑哩,何必当真。一会儿来前院吃饭,姨给你媳妇炖了一只鸡。”

    可是美中也有不足,周红霞生下孩子以后,一直没有奶给孩子吃,张凤去药铺抓来下奶的王不留,红霞喝了仍不管用。文秀给孩子喂了几天奶,可是文秀也有孩子,一个人的奶不够两个孩子吃。

    正无计可施时卢师傅送来了雅子。大家了解了雅子的身世以后都替雅子打抱不平,可是听说那张狗儿正红得发紫,在瓦沟镇也算一霸,没有人敢惹,没有人能惹得起。这个社会就是强食弱肉,义愤填膺也没有办法,诅咒是一种最好的发泄,还不能传出去让外人知道。

    不过雅子的到来解决了周红霞的孩子吃奶的问题,雅子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不停地流泪,雅子想自己的女儿,想得心尖尖疼。

    卢师傅不放心雅子,过两天总要来看望雅子一回。顺便也带来瓦沟镇那边的消息,人们对雅子的失踪尽管有各种说法,但是一点也不影响张狗儿飞扬跋扈,张狗儿还是张狗儿,张狗儿又准备新婚。

    雅子要跟着卢师傅回瓦沟镇,雅子决心不顾自身安危,找张狗儿要回孩子。孩子是娘身上的一块肉,任何善良的妈妈都不会让孩子受到委屈。

    卢师傅劝慰雅子,你不能回去。你回去以后张狗儿狗急跳墙,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至于孩子的事,我给你在心,慢慢通融。

    却说雅子的小女孩没有了妈妈,整夜整夜地哭。狗儿娘也预测到自己的儿子又做下缺德事,但是不敢吭声。眼看着儿子又张罗着准备结婚,狗儿娘跟蔺生根商量,如果是个男孩子死死活活养活着,女孩子长大了终究是人家的一口人。况且狗儿准备新婚,结婚后这孩子就成了累赘。干脆打听谁要?把这孩子送人。

    蔺生根抽着烟,并不吭声。停了许久才问:“狗儿啥想法?你要把狗儿问愿意。”

    狗儿娘对狗儿说:“这孩子整夜整夜地哭,我的确劳累不下来。你马上要结婚了,干脆把这娃送人。”

    虎毒不食子,张狗儿还有点不舍。张狗儿抱着小女孩看了一会儿,小女孩竟然对狗儿绽开了笑脸……张狗儿想起了一句江湖言子:男子汉就应该心狠手毒、当机立断……张狗儿把孩子还给妈妈,站在院子里想了半天,背对着娘说:“娘,你看着办。”

    蔺生根来找卢师傅,对卢师傅说:“你在外人路广,给狗儿的小女孩找一个下家。”

    卢师傅心想,这肯定是张狗儿的意思。蔺生根没有那么大的权力。这人心叵测,张狗儿也够缺德!

    卢师傅又来看望雅子,对雅子啥话都没有说。而是把鲁艺叫到一边,如此这般一番。

    鲁艺跟着卢师傅来到瓦沟镇,双方经过一番交易,鲁艺从蔺生根手里接过了雅子的女儿,然后抱着孩子不敢停歇,步行四十里回到凤栖。

    雅子跟她的小女孩终于劫后重逢,那一刻雅子喜极而泣,担心是在梦中。

第1159章

疙瘩对李明秋的话言听计从。虽然几十年的交往中两人曾经有过几次摩擦,可是近几年在大烟经营中,共同的利益驱使,两个人又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李明秋的话疙瘩不能不听,李明秋的许多决策都非常高明,疙瘩对李明秋由衷地佩服。

    但是疙瘩不能认同李明秋对郭全发的评价。郭宇村上了年纪的男人都已经死光,青头带着妻子去大女婿家里居住,目前的郭宇村就数疙瘩、郭全发、谷椽年纪最大。谷椽回家后染上了大烟瘾,疙瘩对谷椽也没有什么好感。郭宇村能跟疙瘩说话的就只有郭全发一个,李明秋回到凤栖以后,疙瘩就迫不及待来到郭全发家里,盘腿坐在炕上,说他让春花的干捞面吃得上瘾了,想吃干捞面。

    郭全发当然不能慢待疙瘩。从内心讲郭全发认为疙瘩人不错,可是疙瘩干的那个行当确实风险太大,郭全发不愿意跟上疙瘩搅浑水,想跟疙瘩保持一种平常的朋友关系。

    郭全发的两个儿子刚走。看起来年翠英之死丝毫没有影响郭全发跟孩子们之间的关系,孩子们非常尊重郭全发这个老爸,郭全发不能往孩子们的脸上摸黑。郭全发最担心疙瘩重提收购大烟之事,郭全发必须找一个理由推脱。

    果然,疙瘩盘腿吃了两大碗干捞面,又喝了一碗面汤,这才说:“全发,我理解你的内心,你的儿子不让你跟上疙瘩收购大烟,对不?其实要不是当年杨九娃看上疙瘩一身好膘,把疙瘩骗上卧龙山当了土匪,疙瘩这阵子是死是活还不一定。收购大烟本身不是个好行当,可是不收购大烟就要打家劫舍,谁让你当土匪?!”

    郭全发无话可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即使当年杨九娃在世时也没有把郭宇村人怎么样。郭全发只有点头,事实上郭宇村几乎所有的汉子大都九死一生,还只有疙瘩活得舒坦。

    疙瘩继续说:“其实不是疙瘩为难你,实在没有办法。你走后林丑牛的老婆张芳荣自告奋勇要给疙瘩管账,我那个小女人张芳琴出面阻挡,说她的姐姐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疙瘩到银行不会填写账单,只得把张芳容带上,幸好那天银行封账了,紧接着发生了一连串变故,疙瘩也弄不清怎么回事,反正感觉到就好像演戏一样,所有抓住的烟鬼都放了,一个没杀,虚惊一场。”

    郭全发知道疙瘩接下来要说,让他继续管账。事实上疙瘩周围也就是没有一个识字的人,郭宇村的年轻人全都没有念过书。郭全发还是说得婉转:“文选和文义刚走,过完年我跟春花都想去灵宝。”

    “这不要紧。”疙瘩说,“不影响你走,现在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李明秋说,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收购的大烟调走,这样一来大家都没有损失。疙瘩跟李明秋去了一趟太原,目的就是给这些大烟找销路,说不定那些大烟过年前就全部调拨完了,全发兄,你权当给兄弟帮忙,那些账单还在我家放着,疙瘩没动。”

    疙瘩把话说到这份上,郭全发想拒绝就显得不通人情。郭全发说:“我给你把以前的账绾在一起,谁拿了多少钱都有条据。如果春节前调拨大烟我去帮助你对账,过完年我一定要走。”

    疙瘩要的就是郭全发这句话。疙瘩知道郭全发办事细心,不会出纰漏,走一步算一步,过完年再说。

    说来凑巧,李明秋跟疙瘩从太原刚回来不几天,靳羽西就带来一个大烟客商,老爹爹靳之林坚持不让儿子继续经营大烟,靳羽西只得对疙瘩说:“你们谈你们的生意,我只是替客商带路,跟我没有关系。”

    疙瘩连夜从凤栖把李明秋叫来,没有李明秋疙瘩就要抓瞎。李明秋显得非常矜持,对客人不冷也不热。那客人自称他是中国人,李明秋看着不像,不过也不把话说透,大家都是生意人,生意人玩的是虚虚实实的把戏。

    双方很快进入实质性的谈判,大烟客商说了一大堆时局艰难,目前黑道生意难做,各国都加大了打击毒品走私的力度。客商可能也对凤栖乃至西北大烟滞销有所了解,因此上故意把大烟调拨的价格压得很低。疙瘩一听心凉了半截,这样一来说不定还要赔钱。

    第二天李明秋从郭宇村失踪了。李明秋临走时对疙瘩说:“不要告诉那客商我去了那里。也不要随意答应靳羽西什么条件。”

    疙瘩不解:“靳羽西说他不做大烟生意。”

    李明秋嗟叹一声:“疙瘩你江湖上混了几十年,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肯定是靳羽西和那个客商两个人的生意,价格是由靳羽西主谋,那个客商只是一个招牌而已。”

    疙瘩还是不解:“那你走什么?”

    李明秋笑道:“我故意十几天不回来,试一试这伙人的真假。烂场生意烂做,这阵子就看谁能沉得住气。”

    疙瘩还是有点忧心:“他们要我表态咋办?”

    李明秋交待:“你招待他们吃好喝好就行。其他事我回来处理。”

    靳羽西也不是随意可以糊弄之人。对于李明秋的失踪,靳羽西稍一思忖,就能猜到李明秋玩的是欲擒故纵的把戏。靳羽西索性将计就计,把大烟客商带到卧龙岗山寨,住在老爹爹靳之林那里,也不理疙瘩。疙瘩无计可施,问郭全发:“这些人玩得什么鬼把戏?”

    郭全发也不懂,对疙瘩献计:“你索性也来一个怂管!咱明天进城,找青头喝酒。”

    可是疙瘩心里有事搁不住。对郭全发说:“你在郭宇村给咱看风向,我去狮泉镇,找姜秉公这个老滑头解谜。”

    岂料疙瘩一到狮泉镇,却见李明秋也在那里。三个人虽然都有那么一点芥蒂,但是大面子上还是能过得去。疙瘩说了李明秋走后靳羽西根本就不理疙瘩,看样子那靳之林的儿子也不好对付。

    李明秋说:“遇见对头了,这才是生意人,商场如战场,孙子兵法同样对商人适用。要我说靳羽西还嫩了一点,要是我,干脆带上客商返回河东,这阵子咱们三个都得着急。”

    李明秋要疙瘩吃完饭返回郭宇村:“你不用离开,你不在家靳羽西越怀疑这里边有什么猫腻。”

    果然,疙瘩刚回到家里,只见靳之林身穿貂皮大衣坐在客厅里等他。相较于父子俩,疙瘩更喜欢靳之林,靳之林是一介儒商,更注重诚信。靳之林一张口就实话实说:“你把李明秋给我找回来,靳某见不得生意人玩猫捉老鼠的把戏。我早都预料胡司令的禁烟运动是一场假戏,不过大烟生意绝对不能再做。今早我把羽西赶回太原,我来帮你们调拨。”

    疙瘩派林丑牛去狮泉镇找回李明秋,想不到姜秉公也来了。李明秋一见靳之林就双手抱拳:“靳老,明秋无论做啥事都逃不脱你的慧眼。不过那个客商给的价格太低,照此价格调拨就要赔钱。”

    靳之林侃侃而谈:“靳某在长安时承蒙胡司令多方关照,这一次靳某全是为胡司令帮忙。大烟可以装火车外运,贴上其他商标,按照客商的要求在港口装船。你立马去长安,带上靳某的口信,就说,你们跟客商直接结算,靳氏家族决心再不跟大烟有染。”

    李明秋又在长安街头出现。不过这一次不是独行,而是带着疙瘩和姜秉公,三个凤栖的枭雄结伴从长安的大街上走过,长安城没有人能认识他们。历史往往带着某种讽刺,李明秋正是受靳之林的委托,前来长安帮助胡司令调拨大烟。不过这一次的调拨比以往更严谨,大烟经过伪装,打包,贴上农副产品的商标,然后装进火车里运往客商指定的港口,听说,调拨价格比以往任何年份都高。

第1160章

屈鸿儒来找屈福录,主要是征求屈福录的意见,该不该再去禁毒委员会上班?

    几乎所有的亲属都认为屈福录太执拗,但是心眼不坏。整个社会犹如凤栖城冬天里的雾霾,任何人都难以逃脱雾霾的侵害。屈福录没有办法洁身自好,老实人常常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这不,屈鸿儒刚刚走进屈福录家的屋门,福录妈妈就忧心忡忡地对鸿儒说:“鸿儒你来了正好,你劝劝福录,福录正为那几大缸银元发愁。那些银元是人家主动驮来堆放在咱家门前的,咱没偷没抢,退还回去一大部分已经不错,谁都没有规定当官的不能收受贿赂。我跟上福录他大(爹)一辈子,临死时只攒下两箱子书,想不到福录比他大还拗,你猜别人咋说?村里人都骂福录是瓷怂(方言,相当于憨憨)!”

    屈鸿儒来到福录供奉老大灵位的独屋,看见埋在地下的几大缸银元都没有封盖,屋子内香烟萦绕,屈福录正跪在爹爹的灵位前祷告。

    屈鸿儒哭笑不得,感觉中这个兄弟有点太过迂腐。世界上唯有金钱最脏,但是金钱铸造了人的等级不同。收一点贿赂算个逑事,蒋氏家族的资产在全中国排位第一!一个SH滩的小流氓经过二十多年的苦心经营,一跃成为华人首富。说什么为官清廉,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可是你跟屈福录讲这些道理犹如对牛弹琴,屈福录一生只认准一点:忠孝仁义礼智信。屈福录一生只崇拜一人,那就是他的老大屈克胜。这些银元能把屈福录愁死,必须把这些银元安排到一个妥切的去处,有些人命里不该有财,钱多了他就痛不欲生。

    屈鸿儒上前一把将屈福录扶起来,屈福录跪久了,站起来时竟然有些眼花。老哥看兄弟站立不稳的样子,不觉有些心酸,鸿儒问福录:“是不是嫌钱扎手?”

    屈福录慷慨陈词:“不义之财绝不能收!”

    屈鸿儒不愿跟屈福录论理,有些道理屈福录根本听不进去。屈鸿儒说:“散财容易敛财难,凤栖街上的石头台阶上每天夜里都睡满无家可归的饿殍,老哥明天帮你把这些银钱散发出去。”

    屈福录马上表示反对:“那不行,曾不记得老兄六十大寿那年,给那些饿殍舍饭吃,遭到了饿殍们的围攻?我看还是把这些钱上缴,给国家社稷办一点实事。”

    屈鸿儒反问:“上缴给谁,你认为刘子房清廉,这几年凤栖经营大烟的那一个不给刘子房进贡?刘子房光小妾就换了几个,即使这次禁烟也是一场游戏一场闹剧,咱俩亲自过手惩罚的银元拉了几汽车,那些钱谁知道做了什么用途?凤栖县收购的大烟没有看见销毁一两,谁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屈福录似有所悟:“我说不过你,老兄。假如我将这些银元昧心地收下,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屈鸿儒的话里带着讽刺:“那就在南门外修一幢功德牌坊,一边写着屈克胜两袖清风、一边写上屈福录一尘不染。”

    屈福录反应迟钝,毫不介意,竟然说:“修牌坊太显眼,为凤栖老百姓做一点公益也不是不可以。”

    屈鸿儒终于忍无可忍:“我说福录老弟,你擀面杖吹火哩,咋那么不通窍!前一段时间听说你亲家李明秋在长安被枪毙了,跟贩卖大烟有关,这两天又在凤栖城里出现,李明秋家的银钱能买一座凤栖城!人家咋就那么沉稳、脚步不乱?兄弟呀,把银钱压在屁股底下,活得轻松,把银钱驮到身上,活得就像一头驴!”

    屈鸿儒把屈福录拉出那间独屋,冬日的阳光虽不炎热,却也让屈福录眩晕,站在院子里看天,恍若隔世一般。屈福录仰天长叹:“苍天呀,福录无所求无所愿,只是想心若明镜、纤尘不染,谁曾料到有人把你推下泥淖,染你一身污浊,让你在尘世中活得并不轻松!”

    福录妈妈看儿子终于走出院子,用拐杖指着天上的太阳说:“福录,你看,太阳都笑你哩,笑你憨!”

    屈福录有点声嘶力竭:“妈!儿不憨,这些钱越过了儿子做人的底线!人的活法不同,你们再不要劝我,要嫌福录讨厌,福录就去城隍庙当和尚。”

    福录妈妈住着拐杖看了儿子半天,哇一声大哭:“我没儿子了,要那么多钱干啥?娃呀,娘听你说,咱鞋壳郎装五谷,够吃就行。把这一老公鸡驮不起的家当全部捐给城隍庙,让城隍爷保佑咱凤栖的老百姓五谷丰登。”

    两位老地主都憋不住笑了,老实说福录妈妈也经历了世事沧桑,懂得太多的世故,年轻时也是大家闺秀,还念过那么几年私塾,屈克胜的老婆绝非等闲之辈,对儿子的倔强、迂腐也非常生气,但是她离不开儿子,儿子只是腰板太直,比那种纨绔子弟要强百倍!老妈妈从心眼里还是疼儿子,这阵子看见儿子笑了,老妈妈也笑了:“福录呀,你让妈妈把心操碎了。你看看天底下所有的人都会见风使舵,唯有你走直路不知道拐弯。不说了,今天鸿儒来了,娘也高兴,娘让理仓割几斤肉回来,炒几个菜,娘陪你俩,咱喝酒。”

    凤栖的殷实人家几乎家家都喂着走骡,据说骡子走路比马稳当。骡子带串铃那才叫气派,走起路来昂首挺胸,那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串铃也有几等几样,最气派的当然要算那银鞍银蹬银串铃,浑身闪着白光,串铃的响声带着旋律,往往人还没有进村子,就能听见串铃响。不管屈福录想通了没有,反正碍于鸿儒和娘的脸面,勉强坐在炕上,屈理仓站在地上为三位长辈敬酒,娘仨刚端起酒杯,就听见串铃响。

    四愣子老糊涂了,过完八十大寿,拿出一辈子的积蓄,为当县长的儿子屈志田打造了一副银鞍银蹬银串铃。当年的县长下乡时没有资格坐车,那银鞍银蹬银串铃的走骡确实也为县长增辉不少。鸿儒跟福录听见串铃响就知D县长来了,不约而同跳下炕。屈县长在福录家门前下了骡子,把缰绳交给理仓,还带了几个随从,一走进院子就闻见酒香。屈志田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跟鸿儒和福录同辈,大家说说笑笑走进屋子,屈县长要给伯母磕头,被两位哥哥拽住。

    添了几双筷子,大家围着老妈妈喝酒。屈县长直接说明来意:“禁毒委员会是咱凤栖的一个长效机制,我想请两位老兄回去继续上班。”

    屈福录摇头:“咱是人家的照壁(相当于做样子),起不了作用。”

    屈志田慨然:“老兄差矣!既然蒋委员长明令禁止大烟,咱们就有了尚方宝剑,明年一开春,咱们就挨家挨户宣传。凤栖不缺仁人志士,志琪(屈副师长)说他在灵宝培育了一万苹果树苗,两年后树苗出圃了,咱用苹果代替大烟。”

第1161章

不论怎么说这一次禁烟运动还是对凤栖的大烟销售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和影响。凤栖几乎三分之一的土地用来种植大烟,大烟的种植和销售给凤栖带来了虚假的繁荣。凤栖人吸取了往年大烟收购价格逐步升高的特点,大部分人都是一点一点地销售。猛然间大烟停止收购,对烟农来说,造成的冲击不亚于下了一场冰雹。特别是把贩毒的商贩和吸食毒品的瘾君子抓进大牢那些日子,整个凤栖县人心惶惶,各种流言都有。

    可是后来又将那些抓住的大烟贩子缴了一些罚款全部放人,一个都没有杀。烟农们紧绷的神经又有一点放松。物以稀为贵,毒品太多了就卖不上好价,这玩意还不比其它,没有人收购就等于是一堆废物。马上快过年了,有大量存货的烟农越来越心慌。

    张狗儿新婚大喜,凤栖县的三个枭雄都没有出席。不是对张狗儿有什么看法,而是这三个枭雄全部南下长安。十九岁的张狗儿披红挂花,完成了他人生旅途中的第二次婚姻。小伙子感觉不来什么,反而有一种志得意满的兴奋。新娘子当然不知道张狗儿是个杀人魔王,陶醉于自己嫁了个如意郎君。新婚之夜的恩爱就不必细述,张狗儿轻车熟路,自然比新娘子多了一份老练和沉稳。女人一旦历练了初为人妻的恐惧,就心甘情愿地为男人贡献自己,那是一次天衣无缝的契合,男人女人都心满意足。

    经过这一次生与死的历练,张狗儿决心跟姐夫张有贵搞好关系,关键时刻显亲情,在这个世界上全力以赴帮助张狗儿的只有张有贵一人。打发走了所有的客人以后,张狗儿来到姐夫张有贵家的中院客厅,姐夫和小舅子第一次亲亲热热坐在一起。

    有关河东过来一个大烟客商的消息张有贵早都听说,后来又听说李明秋、疙瘩和姜秉公一起带上客商南下长安。这个社会机遇和风险共存,舍不得娃娃打不住狼,几十年风风雨雨的打磨,张有贵也多了一些心眼多了一些嗅觉。张有贵告诉狗儿:“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一次经营大烟的损失还要靠大烟来弥补,目前是收购大烟的绝佳时期,就看咱俩有没有这个胆量和勇气。”

    张狗儿杀人都敢,还不敢作甚?是呀,凤栖收购上来的大烟最多三分之一,烟农心里越来越急,这阵子你说几壶就几壶,把价格压倒最低收购,说不定还能猛赚一笔。去年大烟停止收购以后,张狗儿还不是在瓦沟镇继续收购,结果虽然没有姜秉公赚得多,也驮回来几驮子银元。天底下死了的全是不长眼的,真正的贼大胆安然无恙。张狗儿大腿一拍:“姐夫,这一次狗儿听你说,你咋安排咱咋干。”

    张有贵也是一个爱戴高帽子的主儿,张狗儿一句姐夫把张有贵叫得满脸摸不着鼻子疙瘩。张有贵说得有板有眼:“狗儿,这几年你一直跟姐夫做对,姐夫全都忍了,知道为啥?瓦沟镇的穷鬼们全都看不起咱俩。如果咱俩再内斗,总有一天两败俱伤!这一次你杀了牛疙嘟又害死你媳妇,瓦沟镇为啥没有人敢站出来说话?因为他们知道你的姐夫是张有贵,张有贵还有个女婿叫疙瘩!人强不如势强,势是啥?势就是钱,就是权!”

    张狗儿有点不以为然,但是张狗儿没有反驳,张狗儿还把谈话的主题扯回到大烟:“姐夫,要收购咱明天就开秤,瓦沟镇设两个点,你管一个点我管一个点。”

    张有贵立刻制止:“张狗儿你长几个脑袋?瓦沟镇坚决不能设点。在瓦沟镇设点就等于给刘子房军长的鼻子底下燃火,熏眼!我想咱首先在驴尾巴梁设一个点,然后在界子河、仙姑庵各设一个暗哨,一有动静立刻就撤。”

    张狗儿认为多此一举,张有贵这样做也有点太小心。不过张狗儿还是没有反驳,张狗儿说:“就按姐夫说的办。”

    张狗儿虽然认可蔺生根这个后老子,但是在蔺生根面前说话从来都是颐指气使,蔺生根也知道自己算个老几,从来不反驳张狗儿的任何意见,不阻止张狗儿的任何举动。张狗儿回家后看见蔺生根正在院子里劈柴,张口叫了一声:“大。”

    蔺生根答应了一声,知道张狗儿有话说,于是直起腰,等着听狗儿的下文,果然,张狗儿几乎是在对蔺生根下命令:“你不用劈柴了,我明天雇个人来做家务。你准备一下,咱明天开秤收购大烟。”

    蔺生根怀疑自己没有听清,反映有点迟钝。最近发生的一系列变故让蔺生根胆颤心惊,从抓进监狱的那一刻起,蔺生根就认定自己必死无疑,想不到张狗儿竟然出重金将他从班房里赎出,蔺生根在这个蛮儿子面前处处陪着小心。蔺生根隐约感觉张狗儿的前妻雅子好像没死,卢师傅好像有什么事瞒着蔺生根。女孩子一般不容易送人,乱世年间谁愿意养活一个女孩?可是张狗儿的女孩竟然那么顺利地让人抱走,让蔺生根对卢师傅多了一点疑心。不过蔺生根不会乱讲,这样的事讲出去对谁都不好。

    蔺生根点着一锅烟,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张狗儿新娶的媳妇穿一身红衣服在狗儿面前晃来晃去,这个女人看起来对狗儿非常满意。张狗儿说完话没有等蔺生根表态,就回到自己的新房,新媳妇跟着进去,屋子里传来了女人咯咯的笑声。

    “****!”蔺生根在心里骂了一句。蔺生根绝不愿意再跟上狗儿去收购大烟,蔺生根这条老命不值钱,可是张狗儿的话带着毋容置疑的权威,蔺生根没有权力驳回。假装生病容易被张狗儿识破,唯一的办法就是自残。

    第二天早晨天微亮,突然听见院子里哎呀一声,蔺生根被门槛绊倒,紧接着搂着脚脖子大声呻吟,狗儿娘闻声穿起衣服来到院子,把蔺生根扶回屋子扶到炕上,蔺生根脚崴了,疼得头上冒出了汗珠。

    吃早饭时张有贵来了,看狗儿娘用酒给蔺生根洗脚,问道:“骨头断了没有?”

    狗儿娘代替蔺生根回答:“骨头好像没断。”

    张有贵说:“骨头没断就好,吃完饭我雇两个人用窝子(滑竿)把你抬上。生意是咱一家人的生意,叔叔检验大烟的成色把握最大,其他人检验我不放心。”

    蔺生根终于明白自己是一头骡子,被张有贵和张狗儿套在车辕里边替人家拉套,你不用力就用鞭子抽你!自残也不管用,人家用的是你的眼睛你的嘴。

    张有贵张狗儿重新开秤收购大烟刚刚过了两天,疙瘩就从长安返回瓦沟镇,疙瘩回来的目的也是重新组织收购大烟,禁烟运动只是一颗烟幕弹,丝毫也不影响这些枭雄们在胡司令的纵容和暗中配合下贩运大烟挣钱,经过这一次折腾,损失最大的是那些烟农,烟农们为了将收割的大烟出售,给多少钱都卖。

    不过疙瘩还是有些吃惊,这张狗儿张有贵确实也是贼大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绝不是一句空话,疙瘩当然不清楚这是岳父张有贵的主意,还认为张狗儿的谋略不可小觑。

第1162章

    董银贤被释放回到家里,心想自己这几年真是背上儿媳妇过河,出力不讨好。你自己认为大烟赚钱,种几亩大烟也就罢了,却想让女儿和外甥也跟上大烟挣钱,费心费力地帮助女婿屈理仓和外甥屈清江种植大烟,结果挨了亲家屈福录的一顿臭骂。就这还不思悔改,又禁不住老同窗郭全发的好言相劝,在官路上支一张桌子收购大烟,结果被五花大绑关进监狱,又被姐夫屈鸿儒和亲家屈福录赎了出来。赔了夫人又折兵,在凤栖城丢尽了脸。

    董家在凤栖塬上是赫赫有名的百年望族,老祖爷董彩凤在清道光年间官至翰林,即使现今董银贤进入凤栖城依然威风八面,无论谁跟董家结亲都非常荣耀,董彩凤的墨宝被当成稀世珍宝收藏。

    痛定思痛,董银贤决心痛改前非,今生今世再不跟大烟有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看人家耽搁了自己,老老实实靠戳牛屁股(方言,耕地时用鞭子打牛)过日子,再不要想发什么外财!

    可是,有些善后事宜必须及时处理,董银贤也不知道姐夫和亲家赎他时花费了多少银钱,这两年种植大烟积攒的一点银子不知道够不够还债?上一次在亲家屈福录家里由于遇见李明秋,董银贤没有好意思问亲家。来到姐夫家里问姐夫,姐夫的回答高深莫测:“银贤这件事你就不要管!”董银贤一辈子没有沾过别人的便宜,绝不能让别人替他出钱。不过这件事可以往后拖拖,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跟郭全发交割清楚收购大烟的账务。

    可是郭宇村董银贤没有去过,幸亏禁烟稽查队只是顺路逮人,没有进村,董银贤损失不大,稽查队没收的大烟和资金有限,靠自己种植的大烟完全能够弥补过来。董银贤想让姜秉公派个人给带路,打听得姜秉公也被释放。这一天骑着骡子来到姜秉公家里。

    董家跟姜家也是世交加老亲,董银贤的爷爷就娶了姜秉公的老姑,两个人在白水念书时就常在一起,可以说穿开裆裤耍大,自然无话不说。

    董银贤把骡子拴在姜秉公门前的拴马桩上,高根堂高明堂弟兄俩看是熟人,也不进去通报,直接放董银贤进入姜家大院,董银贤来到中院客厅,看见姜秉公一个人正喝闷酒。

    桌子上放两样菜,一碟子花生米一碟子猪头肉。姜秉公已经喝得微醺,看见董银贤进屋,也不站起来迎接,只是说:“来,老弟,陪老兄喝一口。”

    姜秉公家也是雇厨师做饭,厨师看来了客人,又添了一碟子腌萝卜一碟子野猪肉。董银贤也是一条看见酒就走不动的汉子,何况喝得是茅台。可是董银贤看见气氛不对,姜秉公好像跟谁过意不去。

    有关姜氏家族的矛盾董银贤了解一些,但那是人家的内窝事,董银贤不可能陷进去太深,董银贤只是替朋友姜秉公担心,家族内的争权夺利往往形成你死我活的斗争。董银贤在姜秉公面前坐下,端起酒杯,看姜秉公的双眼血红,好似猴子的屁股,关切地问道:“秉公兄,啥事不顺心?想开些,别跟自己过意不去。”

    姜秉公一点也不隐晦,说话时义愤填膺:“兄弟,我看你们宜章的董氏家族好像非常团结,没有内斗。并不是秉公不想交权,姜茂林姜秉乾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可是哪两个****的都盼我死,姜秉公刚去了凤栖半个月,狮泉镇就酝酿着一场政变。”

    董银贤知道,姜茂林是姜秉公的叔叔,一直跟姜秉公过意不去。那一年姜秉公曾经把族长的大权交与弟弟姜秉乾掌管,可是姜秉乾一上台狮泉镇大乱。群众领袖并不是人人都能当得了,必须具备各方面的才能。董银贤说得委婉:“我们宜章村地广人稀,相互间没有利害冲突,谁当上族长都一样,不像你们狮泉镇,族长是个肥缺,加之老兄这几年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你叔叔你兄弟看着眼红。”

    姜秉公骂道:“槌子!老子根本没有跟上族长沾光,老子这几年主要是靠收购大烟挣钱,狮泉镇收那几个碎银不够垫牙缝!”

    董银贤接上话茬:“兄弟也有几件难场事来求教老兄。其一,以前不管跟亲家屈福录有啥过节,这一次人家屈福录倾尽全力把咱搭救出来,咱不能昧了良心。不知道赎人花了多少银两?你说,这人情债咋补?”

    姜秉公根本不屑一顾:“我说兄弟,你拳头大个瓜,一扎厚的皮,真真是个瓜娃!这一次抓住的大烟贩子全部放完,一个都没有杀。刘子房要杀你,屈福录救不了你的命,刘子房还靠咱们这些人给他撑门面,咱们死光了刘子房靠谁?”

    董银贤想了想,说:“这倒属于事实。不过赎人要花钱,人家赎咱花的钱咱总不能不还。”

    姜秉公断言:“我敢保证屈福录屈鸿儒一分钱没花!反正刘子房没有要我一分钱。不过你还是应该感激你那两位亲戚,如果没有他们你说不定就要出钱。瓦沟镇张富贵听说也罚了几驮子银元。”

    董银贤心想,这人跟人就是不同,听说姜秉公被关时住的是单间,董银贤还跟几十个大烟贩子挤在一间大屋子内,古往今来刑不上大夫,老百姓永远吃亏。董银贤话锋一转,又问道:“你知道,郭全发给我那里放了一些资金,让我帮助他们收购大烟。现在大烟收不成了,我想跟郭全发把账结清,可是我不认识去郭宇村的路……”

    不等董银贤说完,姜秉公就把董银贤的话打断:“谁说大烟收不成了?你都不看禁烟运动是一场戏,其实是演给蒋委员长看。这几年经营大烟长安城里胡司令挣钱最多,凤栖县刘军长挣钱最多。这些人绝对不愿意轻易放弃大烟经营。秉公正想跟你商量,咱们俩个干脆合到一起,先在你们宜章村开秤,见风使舵,看看官家什么动静。”

    董银贤赶忙摇头:“咱吃不了那碗饭,咱挨不起众人的恶口!咱命里没钱。日子穷也能过、富也能过,关键是过得安然。”

    姜秉公有些不耐烦:“我说兄弟,那里最安然?棺材里边最安然!可是人都不愿意死。这年月吃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路壕里常见饿殍冻饿而死,怪他们没本事活人!你哪个亲家我听说过,整整一个活死人!别在乎他们咋说,关键问题是咱要活着开心!”

    董银贤还是摇头:“一个人一个弄法,一个槌子一个硬法。咱没有老兄的脏腑硬,咱这人心小,小炉匠开不了大铁。”

    姜秉公嘿嘿一声冷笑:“明日把姜秉公推上断头台,你董银贤照样免不了挨一刀!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可能洁身自好。兄弟,李明秋在长安城里被枪毙的闹剧你可能听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人生就是一头打闷的猪!不要以为你心里胆怯就不吃你的肉!”

    董银贤苦笑:“哎呀,我今日算领教了老兄。不过你有你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主意,经营大烟不是个好行当,兄弟我还是决心退出。”

    姜秉公站起来,拍了拍董银贤的肩膀:“那好,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你村里偏僻,你不参加也罢,我还是决定在你家门口开秤,兄弟你总该管一顿饭吃。”

    (本章完)

第1163章

    抗战胜利以后,国民政府辎重逐渐搬回南京。中央文史研究院(前身中央文史研究室)隶属参议院,李怀仁理所当然地成为参议员。

    于右任参议长对这个SX小同乡非常器重,曾经问过李怀仁:“你可认识屈克胜?”

    李怀仁恭恭敬敬地回答:“屈克胜老先生跟我外公是至交,是我弟弟的妻爷爷。”

    于右任老先生喟然长叹:“咱们SX人有个致命的缺点,宁折不弯。屈克胜要是不离职,兴许能多活几年。”

    李怀仁想起了那一年屈克胜屈发祥两位老先生在凤栖禁烟,结果大烟越禁越多,把屈克胜老先生气得吐血。可是时过境迁,想不到自己的老爸李明秋成为凤栖最大的毒品贩子。前些日子猛然间听说老爸在长安被枪毙,李怀仁确实吃惊不小,打电话询问弟弟李怀信,怀信说:“那是一场闹剧。”

    做学问的人不可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当年的国民政府参议院本身是个摆设,一切由蒋委员长和军人说了算。有关国内的形势变化莫测,双十协定的签订并没有缓和国共两党的矛盾,战争的阴云逐渐加浓。

    老实说李怀仁很爱自己目前管理的这一行,文史研究博大精深,那可是中华民族的精髓,几千年文人先哲总结出来的文史哲理在任何时候都不可替代,规范着人们的行为和精神。孔孟之道、孙子兵法、儒家学说、唐诗宋词,以及老子的《道德经》,形成了独一无二的道学理论。即使现代文史研究,也对中华民族的发展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比如抗日战争,绝对是中华民族走向强大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摒弃了凡尘俗世间的诸多烦恼,李怀仁一心一意投身到文史研究之中,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李怀仁发觉,总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左右着自己的家庭。本来妻子刘莉莉已经脱下军装,在文史院吃一份空饷,这在当年的国民政府非常普遍,几乎所有达官贵人的家属都吃空饷。如果刘莉莉能够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过去发生在夫妻身上的裂痕也会随着时间的转移而逐渐弥合。

    可是抗战胜利的那些日子,刘莉莉又穿上了军装,跟着国民政府的接收大员在天上飞来飞去。李怀仁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去了那里,有时回到南京匆匆住上一晚,第二天早晨不打招呼就走。幸亏两个孩子有保姆照顾,李怀仁一工作起来就忘记了烦恼忘记了忧愁。可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没有妻子陪伴是什么感觉?内中的滋味只有李怀仁明白。特别是晚上,李怀仁常常一个人睡在那张大床上,转碾难眠,便扭亮台灯看书,常常一看就是一夜。

    临近春节,刘莉莉回家又说,他要跟随某个中央要员赴美国考察,可能春节回不来。

    李怀仁想父母了,想家的感觉是那样的温馨。即使外公去世李怀仁都没有回家,那一段时间的确忙不过来。李怀仁干完手边的工作,跟同行交代了一下,把两岁的儿子交给保姆照管,自己带着女儿娴娴坐火车回到长安。

    李怀仁从南京走时没有给长安的兄弟和二舅打电话,回到长安时已经腊月二十八。李怀仁带着女儿来到怀信家门口,发觉怀信家铁将军把门,一打听,怀信跟二舅早已经回了凤栖。李怀仁带着女儿站在长安街上想了半天,最后迫不得已坐了一辆三轮车来到胡司令的官邸,李怀仁赴中央履职前曾经担任胡司令办公室主任,想求老首长给他派一辆车,把李怀仁父女送往凤栖。

    反正中国人就这么个传统,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无论你在外为官还是经商,抑或是干其它,春节临近都攒足劲儿赶回家,为的是吃一顿除夕夜里的团圆饭,为的是初一早晨给年迈的爹娘拜年。

    胡司令在自己的官邸接见了李怀仁,将军始终保持着那种颐指气使的威严,胡司令的问话毫不客气:“李怀仁,怎么就回来你一个?”

    李怀仁谨小慎微地回答、李怀仁已经习惯了在上级面前低声下气:“刘莉莉去了美国,说她春节前回不来。”

    胡司令习惯地拨通了南京方面的电话,胡司令还要核实一下,李怀仁的说话是不是有假?停一会儿胡司令放下电话,告诉李怀仁:“刘莉莉已经回到南京,你可以跟她通话。”

    李怀仁犹豫着接过话筒,电话那边立刻传来了刘莉莉竭斯底里的命令:“李怀仁,你给我立刻回家!”紧接着刘莉莉就将电话挂断,不允许李怀仁有任何机会申辩。

    胡司令缓了一口气,带着一位长者的宽容:“怀仁,我看你还是回南京吧,你跟刘莉莉的婚姻高度敏感,你目前正处于事业的巅峰,关键时刻千万不能任性。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爸爸目前还在长安住着,你们父子俩可以见面。”

    在临潼华清池的一家高级宾馆,李怀仁见到了思念已久的爸爸李明秋。爸爸还是那么精神,一袭黑缎子长袍,一双千层底牛鼻梁子布鞋,一顶瓜皮帽,一副老腿子眼镜。爸爸见面时先将孙女抱起来,然后哈哈笑着:“爷爷都快抱不动你了。”

    李明秋没有问儿子怎么就他们父女俩回来,老爸爸不愿意揭儿子心里的伤疤。实际上人的许多行为完全由不得自己。李明秋把妻弟和二儿子送回家,自己却在长安住下来,其原因不言自明,还不是为了调拨大烟!不过这一次李明秋没有入住胡老二的旧宅,胡司令安排李明秋住进了临潼华清池酒店。大烟交易的进展还是比较顺利,问题的关键是客商的款项总是不能及时到位。这一次李明秋特别小心,货款不到账绝对不发货,因为黑道生意风险极大,说不定那一次翻车,必须防患于未然。

    父子俩在客房坐下,李明秋顺手拿起电话,告诉服务台把饭送到房间,然后父子俩边吃边谈。

    李明秋对儿子谈了这几个月来经营大烟的过程,深有感触:“儿子呀,我们在这茫茫的人海中,还算幸运者,岂不看多少人在为一日三餐而奔波,多少人饿死街头无人问津。在权势面前,咱父子俩只是人家餐桌上的一道菜!爸爸切盼儿子有一天理直气壮地把刘莉莉一脚踢开,但不是现在……胡司令来电话了,晚上去南京的火车在临潼到站是八点正,他要你今晚就赶回南京。”

    李明秋眼里含着泪花,告诫儿子:“尺蠖之曲,以求伸也;龙蛇之蛰,以求存也;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任何时候都要牢记,为了达到目的,必须忍辱负重。”

    李怀仁跪下给爸爸磕头,说话的声音很低却很坚定:“爸,儿子记下了,你跟妈妈多保重。”

    (本章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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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村介绍:
这部小说经过作者重新整理后发表,从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大改动,文章主要描写黄土高原一个山村以及周围地区百年变迁的传说故事,作者的主旨是通过对几代、几百个人物不同命运的描写,从一个侧面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上百年来的历史。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使自己的人物真实,可信,给读者以思考、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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