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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支海民     寡妇村txt下载     寡妇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64章

抗战胜利以后,驻扎在簸箕掌的炮团已经完成了预防鬼子空袭的任务。春节以前,炮团从簸箕掌移防,转移至界子河边红区跟白区交界的一个山坳。至此,卧龙岗山寨跟簸箕掌之间的山路重新打通,河东方面也时常有信男善女前来卧龙寺上香进贡。几千年连绵不断的战争,每一寸土地都渗透着阵亡将士的血渍,什么都可以改变,唯有对佛的信仰始终如一。无论遇到什么天灾人祸,人们不会抱怨神仙没有尽职尽责,总是从人类自己身上查找原因,实际上神仙什么都没有管,什么都管不了,可是人们对神仙依然顶礼膜拜,内心的那种虔诚不可替代。

    黄河像一条白色的玉带,静静地躺卧在崇山峻岭之中,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冬天,黄河两岸一片寂静,远去了炮火轰鸣,但闻古刹钟声。其实穷也好、苦也好,老百姓图得是安宁,安宁最好。但愿这种安宁隽永,如果神仙真的有灵,让战争远离芸芸众生。

    靳之林依然隐居卧龙岗山寨,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实际上靳之林是疙瘩的一道屏障一块招牌,疙瘩切盼靳之林能够一直住下去,直到永远。

    这一次调拨大烟靳之林说到做到,纤毫不沾,儿子靳羽西带客商过河西,目的还是想大赚一笔,结果靳之林把儿子赶回太原,把大烟客商直接介绍给李明秋和疙瘩,李明秋又把客商带到长安,为了报答胡司令的不杀之恩,替胡司令调拨大烟。

    这一出戏堪称完美,牵动了西北地区所有烟农以及大小贩子的神经。大烟的收购活动停止了一段时间以后又逐步恢复,不过再不能明目张胆,而是以更加隐蔽的方式进行。烟农们并不了解内情,被迫以非常低的价格把大烟出售,任何时候吃亏的永远是老百姓。

    然而,老百姓的日子稍微宽绰以后,无以回报,把生活中的一点细微的变化归之于神仙的功劳,过日子精打细算,唯独对神仙非常慷慨,抗战胜利后的第一年春节,卧龙寺的香火胜过任何一年。

    原来上山只有一条路,炮团移防以后,簸箕掌方向也可以上山。一进入腊月天,每天从早到晚,两条路上前往卧龙寺拜佛祈福的香客络绎不绝,形成了一道奇特的自然风景。农家巧妇蒸的花贡一家赛过一家,每天收的香火钱不计其数,单是花贡也堆垛成山。

    秀花秀气自从那一年被田中动手术割去小腹内的肿瘤以后,出息得跟仙女一般,也许是不晒太阳的缘故,加之灰色道袍的映衬,女人的脸颊白里透红,浓发黛眉,唯有嘴唇显得稍厚稍大,不过嘴大吃四方,信男善女看两个道姑一脸吉祥。再看稳坐麦穗(应该是莲花,这是疙瘩的创意,为了纪念那留存在心底的创痛)之上的菩萨,跟周围的群山融为一起,更让人感觉两位道姑就是菩萨的妹妹。秀花秀气的两个儿子鲁无能鲁无忌也身穿道袍,手执拂尘及时拂去香客们残留在香案周围的香灰,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什么样的人,两个孩子的身上也带着某些仙气。

    靳之林把众多随从悉数打发,只留下三二人随身亲信,冬日,山上的树叶飘落,常见靳之林和明善和尚每人手执一把扫帚,把山路上以及庭院内的树叶清扫,然后堆在一起点燃,一缕紫烟萦绕,跟山脚下生成的氤氲之气混为一气,真犹如人间仙境。

    人们好像习惯了被盘剥、被愚弄,享受着暂短和平带来的安宁。有些事不属于普通老百姓应该思考的范畴,谁也左右不了政治家的意志,老百姓只能被当作炮灰使用。

    疙瘩一高兴就有点忘乎所以。炮团的汽车轰轰隆隆从郭宇村旁边的官路上开走,疙瘩突然兴之所至,想起来要在簸箕掌唱一台大戏,其实黄河岸边唱戏的现象古来有之,人们用唱戏来祭祀母亲河,庆祝五谷丰登。这几年郭宇村一遇到大的庆祝活动都要写戏。凤栖城的秦腔剧团越唱越出名,常年四季都有人请。疙瘩写戏驾轻就熟,剧团的灯头(领班)为了照顾凤栖人过年爱看戏的习惯,把剧团一分为二,留一部分人在城隍庙支应门面,大班人马开拔到郭宇村。

    搭建戏台不费功夫,第一天晚上秦腔戏就在簸箕掌挂灯(开演)。河东的贤麻镇看着眼红,过了两天也在河东搭起了戏台。冬天的黄河封冻,人们踩着冰过河,晋剧、秦腔轮流看。黄河两岸的老百姓自古以来就交往密切,互相联姻,相互间走亲串戚,中断了十多年的交往重新显现。

    两岸的小商贩也不失时机,戏台下面卖什么的都有。除夕夜里黄河两岸火光冲天,人们放焰火,庆祝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春节。

    正月初一中午,山路上突然锣鼓喧天,张狗儿总是不甘寂寞,任何时候都想顽强地表现自己。瓦沟镇的蹩鼓自古有名,这几年由于战乱和人为的自然灾害才逐年衰落。可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张狗儿重金招兵,谁打一天蹩鼓发给一块银元,一下子应召者把场院站满,蹩鼓本来是男人的功夫,有些女人也来了,大家把积满灰尘的铜锣铜钹以及牛皮鼓全翻出来放到太阳底下晾晒,然后选择自己特长的家伙敲打起来,其实有些动作一看就会,非常简单,大家图的是热闹。正月初一吃过饺子,就敲敲打打向黄河岸边开拔。

    其实黄河两岸没有任何预约,却好像心有灵犀,黄河东岸也锣鼓喧天,贤麻镇的威风锣鼓名扬四海,绝不是叫阵,而是一场友谊比赛。群山回应,两岸同胞十几年来压抑的情绪终于释放,欢乐,伴随着对和平的渴望和祈祷,人们已经厌倦了战争,同胞们之间再不要互相残杀……

    这样的活动抗战胜利后还举行过一次,那一次好像有官家组织,这一次则完全是民间自发的行动,连凤栖和黄河东岸洪福县的老百姓也受到了感染,大年初一早晨吃过饺子,大家都一起向黄河岸边赶,两岸的山峦上人潮如海,冰面上人行如梭,为了害怕冰层破裂,人们在冰面上铺一长溜木排。大家踩着木排互相浏览,享受着秦晋文化带来的欢乐。

    日子本来就应该这样,不需要任何束缚和框架,信仰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统治者正是利用了老百姓的单纯和善良。事实上蒋委员长不可能顺应民心,执政者聚敛财富的欲望不可遏止,人类的良知被亵渎,贪官污吏比比皆是,社会机构从心子里边烂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被蒋委员长忽视,失民心者失天下。

第1165章

抗战胜利后的JF区,减租减息和土地改革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这是当年解放军克敌制胜的法宝之一。当年的中国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农民,生产力非常落后,粮食产量很低,即使殷实人家也不可能常年吃饱肚子,大多数贫苦农民都是糠菜半年粮。解放军占据的地盘多为贫困的山区,老百姓对土地的要求非常迫切,所以热烈响应JF区政府打土豪、分田地的号召,斗地主成为当年非常普遍的群众运动,穷人翻身了,非常自觉地团结在共产党的周围,推翻腐朽没落的旧制度,建设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人平等的社会主义社会是当年最深得人心的政治口号。

    几千年农耕制度的沿革,土地问题一直是社会矛盾集中爆发的根源之一。从奴隶社会就实行的井田制,到封建社会实施的均田制,虽然从某种程度上促进了社会的发展,但是由于生产力低下,绝大多数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仍然解决不了吃饭的问题。奴隶代代求解放、战火连年起四方,所有的矛盾集中到一点,就是土地。谁解决了土地问题谁就赢得了民心,八路军打土豪、分田地的举动迎合了穷苦农民对土地的诉求,因而也就赢得了劳苦大众的支持和响应。

    这就是毛主席比蒋委员长高明的原因之一。蒋委员长根本意识不到当年社会的主要矛盾,到处兜售他的“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兜售他的“尊重领袖是公民的基本素养”。蒋委员长手下所有的官僚和军阀几乎全部是一群势利小人,忧国忧民的仁人志士有之,但是无法左右蒋委员长的政策,北边的解放军是蒋委员长的心头大患,消灭解放军是蒋委员长的当务之急。

    当年老百姓还不习惯用公历,一九四五年的春节,已经进入一九四六年的公历二月。双十协定的签订已经过去了将近四个月,虽然国民军和解放军的内战还没有开始,但是小摩擦不断,双方的电台在互相指责,领导人各说各话,相互间的不信任在加剧。

    大约两个月前, z首长告诉李妍,她的爸爸李明秋遇到了一些麻烦。当然z首长没有告诉李妍所有的细节,政治首脑们大都有一条严格的规定,属于高度机密即使自己的老婆也不能告诉。虽然李明秋在长安被枪毙已经不是什么机密,但是z首长担心影响李妍的情绪,还是适当做以遮掩。z首长并且谆谆教导李妍:“你的家庭成员成份十分复杂,必须跟他们划清界限。”

    李妍当然不可能跟他的爸爸妈妈舅舅以及兄弟划清界线。李妍也不知道家庭发生了什么,李妍央求z首长:“春节时我想回一次家。”

    夫妻间应该无话不说,但是z首长总是把李妍当作一个不韵世事的小孩子一样,有时恩威并施,用一套甚至自己还没有完全理解的革命大道理吓唬李妍,李妍确实对那些高深的理论肃然起敬。不懂的越显神秘,就像你去庙里叩拜,听不懂和尚在念叨什么,却对那些高深莫测的诵经者有一种莫名的仰慕。

    经过几年的磨合,夫妻间的关系基本稳定,事实上李妍的身份地位还为许多青涩女青年所追求。嫁给老首长就是嫁给革命,至于革命的内涵是什么?很少有人弄懂。

    z首长未置可否。z首长说现在离春节还有两个月,到时候看形势发展的现状再做考虑。

    解放军(当时还叫做八路军)后勤部每天都在排练节目,解放军还有一个战无不胜的法宝,宣传工作非常到位。随着打土豪分田地运动的全面开展,一大批控诉地主阶级罪行的节目也应运而生。最著名的当然要算由由延安鲁迅艺术学院创作的歌剧《白毛女》,一九四五年一经在延安大礼堂演出,立刻就引起了轰动,以后又改编成话剧、电影、芭蕾等各种艺术形式。白毛女的歌曲脍炙人口,后勤部分别组成若干个巡回演出小分队,z首长为了让李妍去最艰苦的地方锻炼,通过组织任命李妍担任其中一个小分队的队长,在这个小分队内二妮担任白毛女的主角,当年太行、吕梁JF区是解放军面积较大的JF区之一,刘伯承将军亲自来延安,迎接巡回演出小分队奔赴太行、吕梁山区巡回演出。

    那是一次脱胎换骨的历练,李妍虽然生活充满坎坷,但是说良心话还没有亲身接触过农民的疾苦。巡回演出小分队所到之处看到了裸露的山脊,衣不遮体的老农,骨瘦嶙峋的孩子,以及破烂不堪的村庄。每幢村子总有那么一两家人门楼子修得像样,不用说这就是当年农村的殷实人家,难怪农民的仇富心理那么浓烈,穷人和富人之间存在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战火连年、龙旗变幻,贫富不均永远是社会的硬伤,如果当政者没有办法改变穷人的生活现状,这个政权迟早要灭亡。

    尽管时间安排得非常紧凑,演出小分队回到延安时已经临近春节。李妍还是没有忘记想回家看看爸爸妈妈,李妍又请示首长,首长告诉他的爱人:国民军和解放军的摩擦越来越频繁,看来这一场战争不可避免。

    虽然社会的各种矛盾日益显现,李妍还是不希望战争。几个月前抗战胜利后李妍回过凤栖,李妍清楚她自己跟她的家庭和亲属属于两个不同的阵营,一旦战争发生,相濡以沫的亲人成为势不两立的敌人,姑且不论谁胜谁负,这种局面李妍应该怎样应对?

    夫妻间分离了两个月,重逢时免不了互相表示恩爱。在照顾李妍的生活方面z首长细致入微,随着抗战的胜利,延安八路军的生活条件相对而言得到了改善,开始允许首长们开小灶,一块羊肉z首长可能保存了好长时间,李妍回家那天首长给李妍包饺子吃,吃完饭路飞去他自己的窑洞睡觉,两口子也脱光衣服睡到床上。

    李妍原来受到过伤害,对夫妻间床上的功课不太热心,但是李妍不会拒绝z首长的要求,那种动作机械而没有激情。能听见窗子外哨兵的脚步声。

    做完功课两口子平躺在床上,首长询问他的学生:“这一次奔赴太行、吕梁山区演出有什么收获?”

    李妍的回答令首长感动:“我深刻地认识到,中国需要一场革命,因为中国太穷。”

    李妍接着坐起来:“首长,我是认真的,咱俩离婚吧。”

    “为什么”z首长非常吃惊。

    李妍说得非常平静:“我跟你属于不同的阶级,担心革命胜利后影响你的命运。”

    z首长叹了一口气:“我说李妍同志呀,这就是你下基层的体会?中央许多高层都娶了出身不好的女人做妻子,难道说她们都会影响革命?”

    李妍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我一看见斗地主的场面就想起了我的爸爸,假如革命胜利后,我爸爸的下场不会比那些地主们好。”

    z首长还是循循善诱:“革命者应该无所畏惧,革命者没有自己的个人利益,革命者应该跟自己的反动家庭划清界线。”

    李妍还是想不通:“亲情和革命应该是两回事。”

第1166章

由于凤栖秦腔剧团去黄河岸边演出,凤栖城的春节相对而言比较平静。沿街的商铺跟往年一样挂出了花灯,家家都在除夕这天祭祀祖先,纷纷请出了仙逝者的牌位,供奉在家里显著的位置。屈志琪屈志安弟兄俩也为老父亲设了灵堂,前来祭祀的屈姓族人以及街坊邻居络绎不绝。

    屈发祥老先生一辈子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有些爷爷带着孙子前来祭祀,祖孙三代都是屈老先生的莘莘学子。任何时代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老百姓最善良,他们懂得知恩图报,爱憎分明,用他们的是非标准衡量每一位仙逝者,对那些刚直不阿,为社会做出贡献的先辈给予很高的评价,毋容置疑,屈发祥老先生在凤栖人的心里竖起了又一块丰碑。

    屈志琪屈志安弟兄俩脱下军装,一身素服迎接客人。只见屈福录骑一头毛驴,穿一身粗老布棉衣棉裤,头上缠着孝布,悲悲戚戚而来。屈福录在老先生的大门口下了毛驴,早有屈志琪的护兵捉住毛驴缰绳。屈福录在老先生的灵前上香叩头,紧接着跪在老先生的灵堂前大哭。

    这在凤栖有悖常理,按照常规老先生的灵位请回来以后,儿女们只是象征性地哭几声,前来祭祀的晚辈一般不哭。可是屈福录竟然哭得抬头不起,让屈志琪屈志安弟兄俩有点不知所以。

    屈福录已经将近五十岁,按照年龄都可以给屈志琪屈志安弟兄俩做长辈,弟兄俩仍然把屈福录叫老哥,外姓人如果没有亲缘关系可以根据年龄称呼,同族人的辈分不能含糊,有怀里抱着的爷爷,长胡子的孙子,辈分不分年长年幼。

    弟兄俩好容易把屈福录老兄劝住,然后将老兄扶得坐在靠背椅上,屈志安给老兄倒了一杯茶水,屈志琪关心地问道:“老兄,你究竟有什么事不顺心?”

    屈福录又哇一声大哭:“我做下缺德事了,我对不起列宗列祖!”

    屈志琪知道这位老兄性格秉直,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于是劝道:“老哥你慢慢说,兴许兄弟能帮你出主意。”

    可是屈福录说了半天仍然没有能够把事情说明白,屈志琪只是听老兄说家里地底下发现了几大缸银元,那几大缸银元来路不明。

    这不是好事么,为什么要哭?站在旁边的屈志田县长补充了几句,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屈志琪心里非常震撼,在满世界被铜臭熏染的今天,竟然还有一个人出于污泥而不染,为自己无辜受贿而痛心疾首!这绝对不是什么忏悔,而是一个人内心灵魂的表白!屈志琪更加坚定了卸甲归田的决心,既然一个人的能力无法影响整个社会,何不为家乡的父老乡亲做一点实事?

    屈志琪有点动情:“老兄,你让我感动,从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凤栖人的风骨。那些银元虽属不义之财,但老兄不是自己有意索取,老兄大可不必这样自责。兄弟支持老兄禁毒,帝国主义利用毒品撬开了锦绣中华的大门,我们应该引以为戒,坚决抵制才对。兄弟不才,在HN灵宝培育了一万苹果树苗,两年后树苗出圃,兄弟决心卸甲归田,在凤栖发展苹果园,用苹果挤掉大烟!”

    屈福录当然想象不来那苹果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却坚信这个小兄弟瞅准的行业不会有错。屈福录突发奇想:“要不然把那些银元作为凤栖发展那个什么仙果的铺底资金?”

    屈志琪为了安慰这个老兄,非常爽快地答应:“可以,你先替咱保管着,两年以后兄弟回来时再议。”

    老实人脸上的愁容舒展,笑起来像个孩子一般:“这几大缸银元一直是老兄的一块心病。造下吃逑命、走到天尽头。咱天生就不是个有财的命,咱一看见不义之财就头痛,兄弟呀,从今往后老兄就帮你拉套,你说几壶就几壶。”

    所有在场的人都笑了,为屈福录的无邪感动。屈志琪弟兄俩留屈福录老兄吃饭,屈福录也不推辞,跟伯母坐在一起。李明秋在长安没有回家,满香带着李怀信一家也过妈妈这边吃饭,社会造就了不同性格不同行当的人,屈福录也知道亲家李明秋在长安做大烟生意,单是从人的本质来看,俩亲家都认为对方是个好人。好人的定义不同,谁也难以触动对方做人的底线。

    矛盾任何时候都有,社会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矛盾综合体。屈福录两个外孙子,这两个外孙子奠定了屈福录在李明秋心目中的地位,谁也不知道李明秋有多少资产,假如今天李明秋在场,看见亲家为了几大缸不义之财而痛哭流涕地忏悔,内心里该做何感慨?

    跟农户人家上炕吃饭不同,屈志琪一家人一直围着桌子吃饭,一张桌子坐不下,屈志安就将老爹爹在世时教书用的课桌并在一起,几个女人带着孩子围着课桌吃饭。正吃饭时屈理仓来了,屈理仓找不到老爹,心急。

    屈福录当着众多人的面教训儿子:“理仓,今天,这里没有外人,全是咱屈姓族人,你知道咱屈家的祖先是谁?屈原!屈原也是咱凤栖人(屈福录臆想)。咱屈家从古至今一直宁折不弯,刚直不阿。刚才我跟你志琪叔叔说好了,咱家那些银元一个子也不准动!两年后志琪引进凤栖仙果,咱用那些钱给凤栖人办一点实事。”

    屈理仓看看大家,在座的人全是他的长辈。凤栖有钱的人家多得是,还没见有人把银钱顶在头上炫耀。儿子当真有点委屈,这老爹真是一个老朽!不过屈理仓不能当面批驳,只能点头。大家让屈理仓吃饭,屈理仓说他吃过了,看见老爹爹在这里他就放心。屈理仓没有忘记给屈发祥爷爷上香磕头。磕完头后屈理仓告辞出屋,看见凤栖街上花灯飘逸,忍不住眼泪直流。

    凤栖还是老习惯,大年三十至正月十五城门不关,为的是大家去寺庙里上香进贡、村里的秧歌进城表演方便。屈理仓本来想等老爹爹吃完饭一起回家,不知道怎么搞得心里别扭。有时候,想做一个孝子也难。说老实话屈理仓对老爹非常迁就,可是老爹确实执拗得不通理性。藏匿一部分银元是刘子房军长的主意,想不到成了老爹爹的负担!既然做了就不宜再声张,岂料老爹爹嚷得全县人都知道!没见过有人把自己的手指头当葱吃、没见过有人扳开尻子给自己灌风!

    屈理仓刚回到家里不久,屈福录就骑着毛驴,在屈志琪的亲自护送下回家了。因为是除夕,屈志琪不便久坐。给伯母拜了个早年,就打算回城。岂料屈福录把屈志琪拦着,不让屈志琪走:“兄弟,今晚,咱跟理仓一起,把那几大缸银元数清,然后贴上封条,我替咱保管,保证一个子儿不丢。”

    屈志琪苦笑,只得托词说他还要给老爸守灵。屈理仓把叔叔送到官路上,屈志琪安慰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侄子:“叔叔知道你心里委屈,这个世界上就像你爸那样容易较真的人不多。别跟老人上计较,发展苹果是大家的事,不可能把那些钱做铺底资金,有些事能哄就哄。”

第1167章 书友改变了我的初衷——写作笔记

感言:寡妇村写作之余,积攒了几十篇随笔,这些随笔有的跟寡妇村毫无关系,作者只不过是想表明一种心态一种轨迹,同时还有那么一点落寞和委屈。并不是不想挣钱,而是钱不想咱,理解是一种黏合剂,为了书友的理解,一个耄耋老人已经付出了所有。

    总爱为自己树立坐标,总爱坚持一些属于自己的“真理”,活得与众不同,因而很累。

    由于太爱表现自我,从小孤独自卑。诚信有时候也得付出代价,真实有时候不得人心。

    不需要罗列过去,赚几声廉价的唏嘘。为了打发老年的孤独,用文字稀释自己,可是常常被莫名地感动,不知道自己的表演有多么的拙劣,台下总有那么一些痴迷的观众在为你呐喊为你助威。一天两千多字的写作,竟然能有几十条评论。有些评论让你热泪盈眶,有些评论让你枯涸的心灵震颤不已。恍惚中终于找回了那么一点真谛一点自尊,将来的墓壁上也可以镌刻着:自不量力。

    最近书中有一个女人揪着书友的心,那就是文慧。文慧只是众多不幸的女人中间最普通的一位。人的命运有时候由不得自己,不管你表演的多么卖力,时代常常为你安排不属于自己的角色。所以就有了牛郎和织女的分离,所以就有了林黛玉和贾宝玉的悲剧。那是一种必然,马克思有一句话说得对极了,婚姻是一种政治行为。

    郭文涛移情别恋不可挽回,当年那个历史背景不允许郭文涛和文慧破镜重圆,如果你把两个人强扭在一起,文章也就失去了真实的含义。无论书友的愿望多么善良,必须接受残酷的现实。这不是作者冷酷,作者对uu小说的每一个悲剧人物都施以同情。

    至于神龟点头之事,那是一种惯性,没有什么实质意义。神龟能不能预测未来笔者并不知晓,笔者写神龟只是为了为文慧减压,让那个可怜的女人暂时依然沉浸在一种虚幻的希望之中。

    笔者原来的本意是,当文慧听到郭文涛另筑新巢的消息以后,精神彻底崩溃,投身黄河了却残生……

    可是——请原谅一个老者,生平中第一次为带罪的灵魂忏悔,既然你无法为一对有情人点燃红烛,但是你完全可以挽救一个年轻的生命!为什么非要让文慧去死?尽管那样一来可能效果更佳。笔者在书友善良愿望的促使下,内心里涌出一股庄严一股神圣……挽救文慧!

    挽救文慧并不容易。写得不好会引起书友的质疑。但是必须挽救,为了那一点人性、那一点善良、那一点只能心领神会而无法言传的感悟。

    很喜欢网文这样一种形式,有人为你把关、为你点赞,一点小小的瑕疵都能及时指出,让你时刻提醒自己,切不可大意,让书友失望!

    可以告慰大家的是,文慧还活着。这是书友让我改变了初衷。不过,接下来把一大堆难题甩给一个老者,该怎样写得入情,顺理?我真为自己担心。

    尽管这部小说仍然不为编辑认可,尽管每个月依靠几百块钱的药费维持生命。有时我老在想,是书友让一个老人重拾了信心,是书友在延续一个老人的生命。

第1168章 流年 随笔

攥紧岁月,仍然有那么一种对时光流逝的无奈。打开手机,各种各样对元旦的祝福纷至沓来。元旦已过,又忙着过中国人传统的春节。揭露时弊的文章俯拾皆是,人们在无奈中发泄着愤懑。脚下的步子摇摇晃晃,又是一年。

    写一部书。书中人物众多,其实那全是自己的缩影,是笔者自己对人生的感悟和总结。每天两千字的写作,虔诚地奉献给读者,看样子也确实感动了那么几个人,让我欲罢不能。三百一十万字、四万一千次收藏,估计还有一年才能完成上半部,下半部究竟写不写?还在犹豫。因为编辑不认可,因为太累。

    据说,年是一种魔鬼,在消耗岁月的同时又吞噬生命。可是你不得不面对,相信灵魂不灭,仅仅是一种臆测,面对死亡的恐惧,饱受折磨。各种各样的养生之道,堆积成山,又从根底开始消融,转瞬间千孔百疮,难圆其说,可是你不得不靠吃药维持生命,睡下时担心醒不来,醒来时又有点茫然。

    于是,养性,也成为一种学说。教会你做好人的各种醒世名言砸得你头昏脑胀,让你原形毕露、无处躲藏,让你赤身裸体,在烈日下暴晒,又让你在凛冽的寒风中辨不清回家的方向,看那旷野里耸立着一座座墓碑,你在碑林中辨认,弄不清那一座墓碑曾经属于你自己。

    迷茫、伴随着浮躁,淡定成为一种奢侈,一个神话。有时睡下又爬起来,为了某个单词的定位,为了某个可能早已经昭然若揭的感悟,绞尽脑汁、思考。好像大脑的流量越来越小,你却找不到充值的窗口,伴随着新的一年到来的脚步,你知道,死亡已经朝你招手。

    只有当死亡即将来临时,你才知道生命的珍贵,窗外,已是严冬,世界看起来冰冷而坚硬,没有人跟你交心,你只有自己面壁,一遍遍地翻看,翻看那缓慢增加的点击,偶尔,一句简单的问候,足够你温暖一阵。

    其实你完全不必,不必这样折磨自己,打开手机,全是一些令人捧腹的花边新闻,电视中那些肥皂剧虽然无聊,有时偶然也能迸出一点火星,还有那大街上来往穿梭的车辆,打扮得跟藏獒一样的时髦女郎。

    还有战友、还有同学,还有那么几个臭味相投的所谓文友,相互间搜肠刮肚地编撰一些冷笑话,为无聊的日子添加一点味精。有人说我们现今比封建帝王还牛逼,那些皇帝们起码没有玩过手机,不懂得微信。可是那源源不断揭露出来的贪腐却令人触目惊心!

    听说,天堂和地狱没有什么区别,身份证千万不可丢失,尽量让儿子给你多烧一点冥钱,因为那边也要检查身份证,也要行贿。自从有了人类就没有平等,不要老是想不通,人本身就是一个互相恶斗的群体,所有的说教都很虚假,唯有人的欲望成真,贪官们根本不会有所收敛,堆积起来的财富转瞬间化为下地狱的通行证。

    行将就木之人,管那么多闲事干甚?原来只想为岁月的流失发一通感慨,不知道怎么搞得竟然关心时政,有些事不需要咱们去操心,打住。

第1169章 弥留之际 乱弹

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我知道自己的大限来临。其实这没有什么,我相信灵魂不灭的真理,人总得有个信仰,没有信仰为什么活着?只是在死亡来临的前夕,才对这个世界有那么一点留恋。烧瓦盆的卢师傅曾经送给我一粒仙丹,他告诉我,临死之前把这枚仙丹吞进肚子里,就会永远也忘记不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其实忘记是一种解脱,芸芸众生都记不得自己前世曾经干过什么,如果大家都学会了穿越,这个世界将会怎样?

    敲门者一定是两个索命鬼,不然的话不会带着旋律,那的确好似在战火纷飞的赤壁战场上,诸葛亮同志舍身用胸膛堵住了抢眼,一个美女引吭高唱:你前半夜死来我后半夜埋,赶天亮做一双上轿的鞋……其实人临死之前最难忘怀的是自己的初恋,那是一个非常值得怀念的时刻,感觉中浑身上下爬满了蛲虫,似乎要把你的精髓吸干。

    我不慌不忙,必须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把自己要干的事情干完。首先带上身份证,这是证明自己的唯一证件,然后逐字逐句审核遗嘱,遗嘱是写给儿子看。不主张火葬,最忌讳尸体燃烧的过程那吱吱升腾的油烟。即使土葬也要埋得很深,地面上不留任何标志,主要担心项羽挖掘你的坟墓,然后鞭尸,放在烈日下暴晒。后宫里三千嫔妃全部赏赐给抗日前线的勇士,然后给陶俑们每人发一支快枪,让他们登上航母去保卫DYD不受侵犯。

    想想,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完?奥,衣服兜里还有一块多钱,必须告诉儿子,昨天吃了贵祥叔的两个包子,还没有给钱。这辈子干下最缺德的一件事,就是那一年饿得半死,偷挖了刘寡妇自留地里的红薯,即使到了那边也应该给刘寡妇道歉,说一声对不起。还有在电影院的暗影里,偷偷地拉了女同学的手……女同学的手心出汗了,让我的心一辈子湿润。还有,还有就是对不起现任老婆,一辈子光思念初恋的情人。

    还有很多,来不及一一告诉大家,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我知道人生有地点、死有时分,小鬼们必须分秒不差地到阎王那里交差。急忙忙吞下卢师傅给的仙丹,然后不慌不忙地把门打开,门口竟然站着两个妙龄女郎,她们使我想起了我的初恋,因为她俩长得跟蜇驴蜂像极了,我认识她俩,她俩就是蜇驴蜂的小女文英和文爱。

    蜇驴蜂其实叫做孙榜兰,因为长得太过鲜亮,男同学们嫉妒、同时还有那么一点不怀好意,不知道那个缺德鬼给孙榜兰起了个绰号叫做蜇驴蜂。一开始大家只敢偷偷地叫,蜇驴蜂哭过、闹过,最后无可奈何地接受。后来那蜇驴蜂的绰号成了孙榜兰的招牌,无论谁喊她都非常响亮地答应。

    两个小女孩看见我,嘤嘤直哭:“我妈不行了,住在医院里,她说她想见你。”

    也许是卢师傅那粒仙丹起了作用,许多不连贯的记忆被激活,清晰地显现在大脑里。

    还是在上学时,蜇驴蜂那两根大辫子太诱人,坐在后排的我恶作剧地把女孩子的辫稍绑在桌子腿上,下课后蜇驴蜂猛然站起来,一下子被辫子揪住,小姑娘痛得大喊一声,眼泪盈眶,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原以为今天是我的大限,因为我也靠吃药维持生命,早晨醒来是一天,醒不来就是一世。想不到蜇驴蜂竟然先我一步。这没有什么,这是人生必须走的最后一步程序。顾不上收拾自己,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小女孩一起来到医院里,只见孙榜兰全副武装,输氧、输液、心脏监测仪,还有一种叫不上来名堂的仪器。所有的程序只为了一个目的,延长生命。

    那时,一张电影票一毛五分钱,可是对于我们学生来说,却是一笔巨大的开支,要知道,老父亲在生产队干一天活,工值只有两毛钱。可是,孙榜兰竟然破天荒地拿两张电影票,约我看电影。

    女孩子约男孩子看电影,其中的内涵不言自明。就在那天晚上,心怀叵测的我,生命中第一次拉了一个女生的手。那是一种隽永的回忆,即使肉体腐烂了,灵魂也不会忘记。我发觉,女孩子的手心出汗了,一股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电流穿透了我的心。

    ……文英和文爱附在妈妈的耳朵上,大声告诉妈妈:“你的老同学看望你来了!”孙榜兰费劲地睁开眼睛,眼睛里立刻显现出一个人影,我知道那是我自己,那一刻我发觉我的灵魂已经被老同学带走,其实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在另外一个世界相遇。生与死之间,只是一道程序,我想大声地告诉蜇驴蜂——我一生中热恋的第一个女孩子,假如有来生,我一定还在电影院的那张椅子上,将她等。

    孙榜兰朝我点点头,我俯下身,听见她说:“握住我的手。”这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对我提出的最后的要求。手温热,似乎还能感觉得来脉搏在跳动。手在慢慢地展开,我看见,手心里,攥着一枚纽扣。

    ……还是在当兵临走的前一天,我们已经穿上军装,准备到县上集中,第二天早晨我们就从县上出发,到一个未知的地方去履行当兵的义务。离开村里的时刻,我看见,孙榜兰站在凛冽的寒风中,将我等。送我一本红宝书、一支钢笔、一张她自己的玉照。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慌乱中使劲拽下大衣上的一枚纽扣……现在那枚纽扣孙榜兰仍然攥在手心,一直到生命的最后。可我,却早已经将一个女孩子送给我的信物弄丢。

    听见孙榜兰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抢救了,每天几千元的费用。”

    也许我发觉自己将要崩溃,总担心脆弱的神经无法支撑这沉重的情感。我必须尽快地离开,哪怕死在自己的陋室,绝不可以携手初恋的情人一起离开这个世界。我走了,踉踉跄跄。一直到老同学下葬,我都没有去送一程,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害怕直面那生离死别的瞬间。所幸的是我还活着,还有精力写下以上文字,怀念。

第1170章 一个人的西沟 随笔

独居陋室,雨打窗棂,心情便有些发霉。突发奇想,何不雨中一游,借以释放心中的郁闷?于是,撑一把雨伞,锁上屋门,跟着脚步走,来到西沟。

    印象中的西沟,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形状各异的水田,苍翠欲滴的菜蔬。十里山沟散布着一孔孔土窑洞,来自全国各地的移民部落在这里繁衍生息,每天早晨都能看见几十条扁担在弯弯曲曲的沟坡上晃悠,男人们肩挑对生活的全部期冀,把苦涩的日子榨出汁液,点缀生命的绿。

    那时,一担蔬菜百十来斤,也只能卖一到两块钱,南街上一摆溜几十箩筐新鲜的黄瓜辣子西红柿,迎接家庭主妇们挑剔的眼光。汉子们布袋里装着糜子馍,就着大葱充饥,老李叔的油茶五分钱一碗,也舍不得买一碗油茶去喝。

    年纪大了,眼光越来越浅、心思越来越远。浸淫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总也忘不了我复员回家以后,当上了城关镇的养猪专干,去西沟驻队那一年。那时的我非常幼稚,总想靠自己的努力为自己打造一方天地,真正做到了跟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无愧于共产党员的光荣称号,可是我的努力除了博得西沟村民的认可之外,一点也不为任何人赏识。直到老之将至,独居陋室面壁,终于悟出,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有时,你的努力犹如盐碱地里种庄稼,颗粒无收。当然,还有,性格决定命运。

    感悟良多,除了一声叹息,你得不到什么,实际上你已经遗失了所有,唯有已经欠费的大脑还在发出微弱的信号。

    不知不觉,来到西沟畔,蓦然抬头,你被看到的景色惊呆。怎么形容都不过分,怎么描绘都有点肤浅,只见烟雨蒙蒙之中,群山罩上一层虚幻的雾霭,氤氲之气好似在山的缝隙内生成,跟天上的流云混为一色。失忆的你仿佛听见了天籁之音,你把自己融入那一片绿色的海洋,你听见了万物拔节时在欢畅地歌唱。

    你还听见了古刹钟声、长安城外宫娥们载歌载舞迎接远方的贵宾,时隐时现的宫殿在你的脑海里显现,长生殿里杨玉环的娇喘低吟,咸阳桥上陶俑们身佩戟剑踏上征途,西天的路上唐僧骑着马儿孑孓独行……

    此时的西沟绝无一人,此时的你拥有整条西沟!前多年国家生态移民,所有的村民都搬离了西沟。空山不见人,但闻细雨声。忘情是一种最好的解脱,满世界苍翠欲滴!老以为年纪大了就不会有冲动,此时的你竟象一个老顽童,禁不住诱惑,跟着感觉走,看见洋槐树含苞吐蕊,看见松树开花了柏树结果了,远远的山坡,梧桐树绽开了笑脸,路边的小草也渗出了露珠,争相展露生命的春天。突然间,一只野鸡从蛰伏的草丛中飞起,打破了细雨之中群山的沉寂。

    你还看见了那条古驿道,四十年前你用脚步无数次丈量过路的长短,一千三百年前唐僧西天取经时路过这里,路边的石头上镌刻着马踏的蹄印,站在西沟底看那云层紧贴着山脊,你开始怀疑这里是不是传说中的仙境?

    离开了柏油路,道路便泥泞,游兴不减,挣扎着走到凤栖湖边,惊飞了一对正在亲热的鸳鸯(野鸭子),慌忙打开手机准备拍照,那鸳鸯已经飞落在对面的半山腰,钻进草丛中不见踪影。

    你知道,前面不远处有古化石,大约一亿年前这里气候温暖,韩晓义的办公室里摆满了化石的标本,有竹子、乔木,还有不知名动物的骨骼。站在湖边你踯躅良久,终于,理智战胜了冲动,终究年纪大了,你还想活,还没活够。回去吧老家伙,别在这里玩命!

    美中不足的是,往日清澈的小溪变成了一股浊流,城市污水排泄在沟里,给苍翠欲滴的群山增加了一道不和谐的音符。

    上山的路上,雨住了,天上行云匆匆,仿佛接到了要到什么地方重新集结的命令,坐在亭子的台阶上小憩,你在想,假如上苍眷顾,再给你十年生命,你将打造一部属于自己的圣经,不负此生。

第1171章 鼠役 呓语

人老了三种毛病,爱钱、怕死、没瞌睡。

    钱倒是够花,现在政府比儿子亲,每月的俸禄及时到账。为了多看几天花花世界,靠吃药延长生命。睡不着咋办?想无聊的往事,看无聊的书。

    克服了寂寞带来的恐惧,一个人活得自在。记忆力在消退,有时想出门转转,把钥匙攥在手里,满屋子找钥匙。

    院子里最后一家房客搬走了,临走时夸赞了老汉一句:这老家伙难处。

    丧失了跟别人用语言交流的能力,蜗居一隅,却无来由地添加了许多本领,比如,把钥匙拴在裤袋上,节省了许多不必要的程序。

    大约春节以前,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老鼠。其实养一只老鼠不是什么难事,一个月三百元钱的生活费足够。关键的问题是那家伙比老婆还讨厌,有时你好容易睡着了,它总要想办法把你弄醒。

    有关老鼠的故事不胜枚举,说一段大家没有听过的。有一次老鼠跟皇上打赌:“我能把你老婆的裤衩子偷走,你信不信?”

    皇上不以为然,当面给老鼠许愿:“假如你能偷走我老婆的裤衩,我封你做大官。”

    当晚,皇上告诉老婆,今晚有一个梁上君子要偷你的裤衩,你就穿到身上,不要脱下,看它怎么偷?

    夜深人静时老鼠来到皇宫,身上驮一只软柿子,从屋梁上跳下,悄悄钻进皇上老婆的被窝,把软柿子给皇上的老婆抹了一屁股……皇上老婆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屁股后边湿湿的,一摸,黏糊糊的粘液沾了一手,以为屙下了。这是一桩丑事,千万不能让皇上知道,悄悄把裤衩脱下来扔在一边,提心吊胆,一夜没有睡好。

    第二天早晨老鼠大摇大摆出现在皇上的金殿上,嘴里叼着皇上老婆的裤衩。皇上不能食言,当即下旨:“朕封你为十二生肖之首。”

    笑话而已,不要当真。不爱看可以不看,不喜勿喷。

    其实老鼠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安分守己,总想在这个社会上顽强地表现自己,这就注定了老鼠的命运坎坷,不会做一个奉公守法的好公民。有时想自己就是一只老鼠,总害怕这个世界上听不到你的声音,结果把自己弄得一无是处,连老婆也感觉你讨厌,住在长安女儿家常年不回。

    勉强地忍耐了一个月,终于忍无可忍,半夜起来双手插到腰里教训老鼠:“难怪你过街人人喊打,你就没有猫狗的精神!要想在这个世界上活得舒坦,必须学会摇尾乞怜!”

    老鼠安静了一刻钟,也许在忏悔:欺负一个耄耋老人作甚?放心地睡进被窝,还没等合眼,老鼠又弄出了动静。

    终于弄清了什么叫做义愤填膺、什么叫做怒不可遏。一个人的善心得不到回报,那一刻你的精神几乎崩溃!

    摇摇晃晃上街,狠了狠心,在地摊上买了两包老鼠药。回到家时面对上苍祷告:“这是老鼠不仁,并非老翁不义……”

    可是最后一刻你又心软了,握着老鼠药的手在颤抖:假如今晚老鼠吃了这药,明天早晨世界上又少了一条鲜活的生命。你的人生轨迹将不会完美,你将带着忏悔走完人生……

    唉!难怪人说皇帝的宝座下全是冤魂,命运注定了你一生无所建树,心善并不是好事,政治家全都心狠手毒!你在想,把这药给自己留下,那一天不想活了就吞下……

    你在跟老鼠周旋,想办法让老鼠远离你的领地,旷日持久地对峙,终于那天,老鼠让你抓住。那一刻你心里充满了胜利者的喜悦,感觉中这场跟老鼠的战役可以结束。你把老鼠提来扔进面前的沟里,心想,今晚可以安稳地睡一觉。

    可是第二天早晨你还没有起床,就听见了门外吱吱作响,急忙起床开门,发现那只老鼠又站在门外。你真的忍无可忍,爆了粗口:“老鼠我****先人!你欺负一个老汉作甚?”

    老鼠毫不理会,从我的双腿中间钻进屋子,立刻藏匿的不见踪影。我把屋子里所有的家具挪开,在墙的窠臼里,发现了一窝老鼠。

    我有点不敢相信,原来,老鼠妈妈生孩子了,竟然冒着生命的危险,回来哺育她的子女。那一刻我摒弃了所有的成见,对老鼠妈妈肃然起敬,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按照自己的轨迹生活,为什么老鼠就不能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和环境?

    那些达官贵人们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对芸芸众生不屑一顾,称那些靠简单的体力劳动维持生计的人为鼠辈,可是我想,正是由于鼠辈们用他们辛勤的劳动,支撑起我们整个社会。

    我找来一只废弃的鸟笼子,把老鼠一家捉来放进笼子里边。我发觉老鼠的窝全部是用老鼠妈妈身上的绒毛做成,为了让子女们生活得舒坦,老鼠妈妈付出了所有。我把老鼠笼子提来放进一间空屋,害怕老鼠的儿子受冻,我把电褥子插上电盖在笼子上面,给老鼠一家放置了足够的食物和水,让老鼠妈妈再不要为一日三餐忙碌。

    一个月后天气渐暖,我提着鸟笼子,搭车来到一处偏僻的山坳,把老鼠一家放生。

第1172章

在人类历史发展的过程中,许多动物跟人类建立了非常亲密的关系,成为人类生活和劳动不可或缺的伙伴。机械化只是近代的发明,大约从原始社会开始,人类就学会了使用大牲畜,大牲畜成为人们代步、运输、战争以及耕作的工具。

    长安北上,一条秦直道直通长城脚下,几千年连绵不断的战争,骡马、骆驼、毛驴甚至耕牛一直担当着南北物资运输的重负,可以这么说,大牲畜在人类历史发展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大牲畜是人类最亲密的朋友之一。

    追溯郭宇村发展的历史,移民部落的汉子们一开始只干两种营生,一种是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另外一种就是常年出外替人赶脚。至于种庄稼那是女人们的事,男人们只是在收割时节回来帮几天忙。

    然而近十年期间郭宇村发生了一系列变故,几十条人命在变故中丧生,背客渡河的行业早已经陨落,黄河两岸有一条渡船来回摆渡。但是组织骡马队搞赶脚的行业却久盛不衰,当然,这跟抗日战争和八路军日益增加的物资需求有关。

    任何行业,一旦选择就不容易改变。真正明明白白懂得革命大道理的汉子不多,大多数人只是感觉到八路军是穷人的队伍。郭宇村的两支骡马大队属于那种半军半民的形式,除过葛有信和后来八路军派来两个帮忙赶脚的战士,张东仓、张东魁、金智清、王稼祥、常建生、常桂生、嘎啦、包括张东梅、林秋妹、呼风雨三位女侠以及板兰叶,大家赶脚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挣钱,生活是他们的第一要素,况且大家都有老人、妻子和子女,骡马属于这些人的私有资产,一旦有些骡马老病就随时淘汰,两支骡马大队一直保持着强盛的运输能力。汉子们很少考虑他们能为革命做出多大的贡献,他们甚至没有立场和观点,只要沿途路上顺畅,谁也不会想到要改变行业。

    十多年来这些人没有休息过一天,即使偶然回家跟妻子团聚,也是只住一晚,第二天早晨就要出发,骡马大队不允许任何人偷懒。但是大家兴致极高,苦有苦的快乐,年轻人不怕吃苦,赶着一百多条骡马上路,那种场面和刺激不亚于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刺杀。

    随着郭宇村新一轮生育高潮的到来,郭宇村又迎来了新的兴旺,春节前三个在郭宇村生孩子的女侠商量,可否让两支骡马大队在郭宇村集结,大家一起过一个团圆的新年。女人们把她们的想法告诉王世勇队长,王队长摇头拒绝。虽然骡马大队属于民营,但是受八路军控制,郭宇村虽然地盘不小,但是一下子两百多条骡马集结,容易引起国民军的注意。况且种种迹象表明,国民军和八路军之间的不信任在加剧,虽然还没有正式破裂,但是战争的阴云越来越浓。

    也许是故意,正好大年三十那天,两支骡马大队在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集中。可能在外的游子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大家想回家,跟亲人们过一个团圆的新年。

    张东魁对姐夫葛有信说:“你们都回家吧,我跟板兰叶留下。如果人手顾不过来,雇用几个人帮忙喂牲畜。”

    当然,还有两个八路军战士,四个人照顾二百多条大牲畜确实费力。焦师傅跟店掌柜说:“你们走吧,还有我俩,绝对给你们把牲畜喂好,不会让牲畜掉膘。”

    七八个人赶着十来头牲畜,浩浩荡荡向郭宇村进发,这是十多年来赶脚的汉子第一次集中回家过年,骡马背上驮着汉子们给亲人们买的过年的礼品和生活必需品。那可是一次意外的团聚,特别是他们的妻子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妻子们特别珍惜跟丈夫暂短的重逢。除夕夜悠扬的秦腔调子从黄河岸边隐隐约约传来,可是赶脚的汉子们没有一个前往簸箕掌看戏,大家全都陪着亲人在家里吃年夜饭,寒夜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一缕缕炊烟在茅屋顶上升腾,连空气里也弥漫着浓浓的年味。

    那是一个充满温馨的时刻,男人们全都被家里儿女们的尿骚味陶醉,孩子们的尿布是女人们的旗帜,是女人们向丈夫炫耀的资本,男人们在外风餐露宿,吃苦受累,所有的夙愿都集中到一点,那就是传承。看到自己播下的种籽开花结果,汉子们无比自豪无比骄傲,那一刻,你无论有多大的委屈和憋闷都烟消云散,感觉中所有的付出都值得,繁衍和传承是生命的终极目标,为了那一刻,男人们竞折腰,女人们付出了所有。

    大年初一的中午,郭宇村到簸箕掌的山坡上,出现了一道奇特的风景,五个身穿朝鲜族服装的女人在她们的儿子、女婿和丈夫的陪同下,前往簸箕掌看戏。他们是张东仓的妈妈和舅母以及表妹金爱爱,张东仓和金智清的妻子焦妮娜焦晓娜也在婆婆的鼓动下穿起了朝鲜族服装,五个女人在张东仓、金智清和女婿王稼祥的陪同下款款地走向戏台,一下子吸引了众多观众的目光,老女人显得端庄,年轻女人漂亮,许多人还不认识朝鲜族服装,围着女人在看,戏台上的演员到显得黯淡无光。

    张东梅、呼风雨、林秋妹三个女人都不年轻,但是正月初一的中午却显得格外出众,她们把孩子交给丈夫抱着,穿着红绫袄儿绾着高高的发髻,下身黑灯笼裤子软底鞋,姐妹三个挽着手在黄河岸边漫步,正好跟明善和尚碰了个对面。

    大家都互相听说,并未谋面,有时,交手也是一种友谊,并不在意谁能战胜谁。三个女侠刚生完孩子,手脚痒痒,有点故意挑逗和尚。明善并未留意,被呼风雨使了个绊子,差点绊倒,明善踉跄着前进了两步,猛然回头,禅杖在空中转了个半圆,来了个野马分鬃,三个女人拉开架势,跟和尚缠斗。大家都不真打,相互间练练拳脚,黄河两岸的观众却看得上瘾,一个胖和尚跟三个女人比试,这本身就带着某种戏剧性质,老百姓当然看不来高低,只是被那眼花缭乱的打斗场面吸引。打了一阵子明善主动跳出圈外,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扬长而去。

    相对而言常建生常桂生的过年比较平淡,他俩已经年届四十,儿女们也大了,两个媳妇跟婆婆的矛盾属于正常,弟兄俩去妹妹常焕生家里看望妈妈,顺便给妈妈带了一些过年的礼物,初一中午两个媳妇改英和艾叶带着孩子去看戏,常建生常桂生弟兄俩却在家里睡觉。

    初二中午郭宇村的歪脖树下,女人们哭哭啼啼,在跟他们的丈夫送别,这种重逢太暂短了,让人都来不及回味。尤其焦妮娜焦晓娜和金爱爱,三个年轻媳妇结婚三年,跟她们的丈夫在一起的日子不足一个月,那种分别让人肝肠寸断,女人们不曾料到,等待她们的,将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第1173章

黄河岸边庆祝春节的活动刚刚落下帷幕,凤栖城又擂响了欢庆元宵节的锣鼓。尽管每年的秧歌表演都大同小异,但是贫苦的老百姓乐此不疲,无论你遭遇了什么不幸,无论你的日子多么困苦,元宵节这天你都得放松心情,为压抑的生活减负。元宵节其实是中国人的狂欢节,这一天人们把所有的烦恼都悉数剔除,东西南北四条街的灯棚交相辉映,新婚的媳妇在婆婆的带领下偷灯。

    所谓“偷”只是一种游戏,被偷者视而不见,偷灯者肆无忌惮,新媳妇躲在暗中,婆婆从灯栅上取下一盏灯交与儿子媳妇手中,新媳妇端着灯快步走回家。那种灯是用荞面做成,里边倒上麻油,灯光在风中摇曳,必须保证灯焾子在路上不灭,回到家中婆婆指导儿子媳妇把灯吃掉,据说不久就能怀孕,百验百灵,第二年生了孩子要去灯栅下还愿。偷灯的习俗一直延续至今。

    一九四六年元宵节,瓦沟镇的蹩鼓拔了头筹。张狗儿根本不知道他杀人有什么过错,连一丝胆怯和忏悔的心情都不曾有过。瓦沟镇这几年经常死人,没有人说东道西。张狗儿重新翻修了财神庙和戏楼,给瓦沟镇旱天满街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的单边街道铺上了石板,特别是过年以前,张狗儿从陕北买了几十只山羊,给过年吃不起肉的穷苦人家送去了二斤羊肉。那可是一桩了不起的善举,瓦沟镇人彻底原谅了张狗儿杀人的恶行,夸赞张狗儿比张有贵强。

    参加蹩鼓表演挣钱,谁都不嫌钱扎手。况且扭秧歌打蹩鼓并不难学,只要跟上鼓点子就行。瓦沟镇的蹩鼓队在黄河岸边已经出尽了风头,进入凤栖城更是技高一筹,一百多面锣鼓一起敲响,从风头上盖过了所有进城表演的秧歌队。早几年凤栖人也见过瓦沟镇的蹩鼓队,那最多是二三十人表演,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声势。

    十九岁的张狗儿风流倜傥,穿一身中山服,戴着鸭舌帽,一双三接头的皮鞋铮亮,上衣兜里还破天荒别一支钢笔,猪鼻子插葱,装起来挺像。特别是张狗儿新娶的媳妇,骑一头纸做的毛驴,在秧歌队里扭来扭去,一点也不嫌丢人,还感觉风光。

    人们感觉不来战争的阴云压城,没有多少人关心时政,其实战争是决策者的意志,老百姓无法左右。灯火阑珊处,有人颠狂有人愁。就在元宵节前几天,刘军长通过闫培春通知田中的遗孀卢秀蓉,可以考虑一次性拨给卢秀蓉一笔资金,前提是卢秀蓉必须把占用的那幢小院腾出。

    算起来抗战胜利刚刚半年,刘军长当初曾经许诺卢秀蓉要住多久就住多久,领导人说话失信是常事,谁也没有胆量去找刘军长对证,其实卢秀蓉完全可以搬到西沟畔卢师傅的老宅院居住,可是老宅离田中的陵墓太近,卢师傅担心女儿看见田中的陵墓难以自控,动员大女儿搬到瓦沟镇跟自己住在一起。卢师傅托付二女婿闫培春央求刘军长,能否宽限几天,过了正月十五卢师傅就帮助大女儿从小院内搬出。刘军长看起来有点为难,但是最终还是答应。

    其实刘军长也是没有办法。小小的凤栖县驻军一万,城里边所有空置的房子都让军人家属住满。过完春节刘军长突然接到胡宗南司令打来的电话,要求刘军长在凤栖为他个人单独收拾一幢小院。

    当然,下级不能询问上级。不过这是一个信号,看来国共之间的战争即将开始,胡司令要莅临前线指挥。刘军长思考半天,目前只能动员田中的遗孀搬迁。这种事情刘军长当然不能亲自去说,看见闫培春进入办公室送阅机密文件,刘军长灵机一动,田中生前跟闫培春是连襟,就让闫培春去说。

    卢师傅已经提前来到大女儿家里,帮助卢秀蓉整理需要搬迁的东西。二女儿卢秀兰也来帮助姐姐整理,有关田中的遗物卢秀蓉一件也舍不得扔掉,睹物思人,卢秀蓉一边整理一边痛哭流泪。卢师傅没有办法,只能在旁边默默地叹息。

    刘军长已经答应正月十六这天派汽车帮助卢秀蓉搬迁。可是正月十六早晨卢师傅打开屋门,只见漫天飘雪,乌云贴着城墙漂游,大有乌云压城城欲摧之势。朦胧中看城墙上的士兵像一只只雪柱,唯有刺刀明晃晃,让人感到阴冷。

    闫培春请示刘军长:这么大的雪,可否延缓一两日?刘军长的回答斩钉截铁:“不行,必须今天搬离,房子还要重新收拾,过两天胡司令要来凤栖居住。”

    这无疑是一条信息,闫培春暗自吃惊。有时,军事首脑之间用电话传递信息,不需要通过电报,机要科长也无法了解电话的内容。尽管近一段时间国共两党摩擦不断,但是还没有迹象表明战争近在眼前。胡司令几乎每过一段时间都要来凤栖视察,有时也在军人招待所住那么一两天,但是专门为胡司令收拾宅院还闻所未闻,这表明国民军要对解放军发动战争!

    雪中搬家的确让人窝火,卢师傅气得骂娘。卢师傅要去质问刘子房,为什么卸磨杀驴?二女婿闫培春把老岳父拦住,悄声告诉卢师傅:“刘军长也确实不易,这是为胡司令收拾宅院。”

    卢师傅怒气未消:“就是蒋委员长也不能这样!雪中路滑,孤儿寡母,说赶就赶,这究竟算啥世道?”

    负责搬迁的士兵站在大门口大喊一声:“刘军长到——”院子内所有的官兵齐刷刷立正。可是那卢师傅毫不在乎,看见刘军长冒雪走进院子,把头迈向一边,怒气未消。

    刘军长径直走到卢师傅面前,喊了一句:“老邻居,给你添麻烦了。雪这么大,我也不忍心让你们搬离。把东西装上汽车,盖上帆布,然后你们全部住进军人招待所,这幢院子今天必须腾开,因为有一个军事首长要来居住。雪停了以后,我派士兵把驴尾巴梁上险峻路面的积雪扫除,保证把你们安全送达瓦沟镇。”

    卢师傅生性不会骂人,连一句辛辣话都不会说。既然刘军长亲自出面道歉,卢师傅也只能自叹:“唉!这人倒霉了天都欺负。”

    刘军长歉然一笑,表示理解。紧接着嘱咐搬运家具的士兵继续搬运,但是要小心谨慎,不得损坏,谁损坏了谁负责。

    那些士兵们齐声回答:“是!”目送着刘军长离去,然后跟卢师傅开玩笑,“卢师傅,你比我们牛逼,我们见了刘军长站得端端地,大气不敢出一声,你见了刘军长待理不理。”

    卢师傅操着浓重的HN口音吼了一句:“瓦盆瓦罐换粟米徕——”

第1174章

大约正月初十左右,从SH方面又来了一家调拨大烟的客户,那大烟贩子可能比太原方面的客户后台更硬,言谈吐语带着颐指气使的霸道。几个月来胡司令为了避嫌,一直没有跟李明秋见面,可是SH来的客户胡司令不敢怠慢,在长安饭店亲自设宴,邀请李明秋作陪。

    那SH来的客户都不正眼看李明秋一眼,而是面对胡宗南直接下令:“从现在起立刻停止跟太原客户的大烟交易,长安现存的所有大烟立刻调往SH!”

    胡司令跟蒋委员长是同乡,也算蒋委员长少有的亲信之一。敢对胡司令下命令的人不多,除非他娘的不想活了!可是胡司令竟然在这位毒品贩子面前服软,并且抱怨那位客户:“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这显然是一句客套话,把责任直接推给对方,并且有讨好对方的意思。那位客户也不隐晦,言语里明显带有夸耀的成分:“前一阶段把主要精力放在东南亚,鬼子投降了,缅甸、老挝、YN方面的大烟调拨顾不过来,现在才有时间打理这边。”

    胡司令笑笑,表示理解。然后把李明秋介绍给SH客户:“这位先生是西北地区大烟调拨的总代理,名叫李明秋,以后有关业务上的事李先生全权代理。”

    SH来的客户这才跟李明秋握手,并且自我介绍:“鄙人叶知秋,老板杜月笙。”

    李明秋早都猜到这个人可能大有来头,杜月笙的大名当年中国无人不晓,连蒋委员长都要让他三分,不然的话胡司令不会这样低三下四。客户跟客户不同,太原客户胡司令都不屑于见面,SH客户胡司令却亲自设宴。

    紧接着胡司令起身告辞,说他公务缠身,恕不奉陪。其实高级将领大都一样,既想得到好处,又不想沾污自己的名声,用凤栖人的话说,日驴还怕驴踢。这种场合胡司令只是蜻蜓点水一般应酬一下,不可能把自己陷进去太深。

    胡司令走后叶知秋和李明秋换了一间屋子茶叙,叶知秋有点小瞧李明秋,李明秋也看在眼里,正所谓阎王好找小鬼难缠,看样子这叶知秋在杜月笙那里也有一定的地位。

    其实只要稍加通融,有些事也不难处理,可那叶知秋大概在SH滩傲慢惯了,说话总是带着不容商量的口气:“你手里现在还有多少存货?”

    李明秋稍微思考了一下,回答:“存货不是很多。”

    叶知秋又问:“这十天之内调往烟台码头的大烟有多少?”

    李明秋暗自思忖,叶知秋问这个干啥?难道说发出去的大烟也要追回?生意人讲究诚信,这样做可太有点缺德!谁知叶知秋却说:“你不说也罢,通知烟台码头把那批大烟扣押!那个毒品贩子跟我们杜老板打过交道,是个东洋鬼子。”

    这才叫以黑吃黑!这种游戏非常危险,李明秋的确奉陪不起。那太原客户是靳之林介绍过来的,靳之林的后台是阎锡山司令,李明秋算个什么?李明秋在这些人面前什么都不是!李明秋在考虑怎样金蝉脱壳,怎样全身而退。李明秋甚至后悔当初为了感谢不杀之恩二返长安,帮助胡司令调拨大烟。说到底还是那江湖义气在作怪。

    可是此刻李明秋还得须臾应酬,小诸葛突然间感觉智商不够用。此刻抬出靳之林无用,靳之林在杜月笙面前最多是个小巫,李明秋说得有些干吧,把阎锡山司令长官抬了出来:“对不起,明秋的确不知道那客商是东洋人,那客商是阎锡山司令长官介绍过来的。”

    可那叶知秋的确狂妄:“阎锡山算个槌子!蒋委员长都让我们杜老板三分。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只是负责把剩余的大烟调拨给我们。”

    李明秋突然之间不知道身上来了那么大的勇气,李明秋坐直了腰杆,有一种凛凛正气:“对不起,做任何事都必须有个规矩,你还没有告诉我,大烟的调拨价格。另外,必须先付款后发货。”

    叶知秋怔了一下,在SH滩都没有人敢跟他顶嘴,这李明秋吃了豹子胆了,难道他不知道杜月笙是谁?!叶知秋还是盛气凌人:“我们杜老板做生意有他的规矩。不会欠你们一分钱!至于价格吗,回头我们跟胡司令商议。”

    李明秋站起来,把放在茶几上的瓜皮帽戴到头上,然后,整了整衣领,跟叶知秋针锋相对:“那你就找胡司令去吧,明秋恕不奉陪!”说罢,倒背起手,走出屋子,端直走出宾馆的大门。

    叶知秋碰了个钉子,把电话打到SH,请示杜月笙老板,说他在长安碰了个软钉子,有人竟敢跟我们讨价还价,给我们难堪,坚持要我们先付款。

    杜老板问道:“你说的那个李明秋多大年纪?”

    叶知秋不解,杜老板问这个干啥?但是叶知秋必须回答:“我看大约有六十来岁。”

    杜老板有点失望:“假如三四十岁多好,我们就缺少这样的人才,你问问李先生,想不想在SH发展?”

    叶知秋把电话拿在手中,半天忘记放下。杜老板在SH滩杀人如草芥,为人处事心狠果断,从来不知道手软,却看上一个并未谋面的老头,自己忠心耿耿跟随杜老板多年,杜老板都没有这样称赞。这究竟为什么?费尽思索。

    却说李明秋走出长安饭店,拦了一辆三轮车,直接来到胡司令官邸,门卫进去通报,停一会儿出来一个勤务兵,把李明秋带进一间密室,胡司令正坐在沙发上看报。

    胡司令拍了拍沙发旁边的坐位,示意李明秋坐在他的旁边。不等李明秋汇报,胡司令问道:“谈砸了,对不?”

    李明秋在想,今天尽遇见一些高手,看来这胡司令还是有些手段,不然的话当不了司令。

    胡司令继续说:“李掌柜,你生性秉直,根本见不得别人对你发号施令,其实你的本领在刘子房之上,刘子房在凤栖做得最成功的一点,就是把女儿嫁给你的儿子,让你成为他的没有职衔的参谋。”

    李明秋想说:“胡司令你别说了,我这心里吃了苍蝇!这普天下唯有后悔药难吃,李明秋这辈子最后悔的是跟刘子房结亲!”

    可是这阵子李明秋不知道咋搞,却在点头。李明秋不点头没有办法,他的大儿子李怀仁翅膀不硬……李明秋也算十二能的得意弟子,不然的话十二能不会把女儿嫁给李明秋。李明秋懂得韬晦之术,李怀仁从长安返回南京时李明秋给儿子讲了尺蠖之屈、以求伸也……李明秋在向胡司令辞行:“胡司令,明秋出门已经两个月了,给SH调拨大烟没有明秋也行,我想回家。”

    胡司令立刻恢复了军人的本性:“不行!跟杜月笙打交道非你莫属。不怕,你唱黑脸,胡某给你从中间周旋。”

    岂料过了没有两天,SH方面的汇款到账,那叶知秋见了李明秋再也不盛气凌人,说话做事收敛了许多。只是,大烟的调拨价格比SX客户还低。李明秋早已经无心做生意,把库存的大烟调完是他的最终目的。价格高一点低一点都无所谓,只要有钱赚就行。

第1175章

毛桃毛杏孪生姐妹属于姜秉乾的亲生女儿,前多年姜秉公身边一直没有孩子,于是弟弟姜秉乾把孪生姐妹过继给哥哥姜秉公抚养,其实女孩子无所谓过继不过继,在孪生姐妹的眼里伯伯跟爹爹一样亲。毛桃毛杏从小娇生惯养,养成了富家女子那种娇气。那一年姜秉公弟兄俩给父母双亲盖房(做棺材),从凤栖请来了棺材铺子世家邓金元的两个儿子邓银川邓铜川在院子里做活,姐妹俩看上了弟兄俩的英俊和健壮,于是主动投怀送抱,演绎了一场现代版的拉郎配。

    转瞬间七八年过去,姐妹俩结婚后没有在婆婆家居住多长时间,可能主要原因是过不惯小户人家的那种陈俗陋习,尤其早晨起来给公爹公婆倒尿盆,虽然活路不重却让富家女难堪。还有婆媳之间互相挑刺,互相看不惯,反正两个媳妇生了孩子以后,便唆使她们的丈夫离开棺材铺,有时过年也不回家。

    手艺人无论走到那里都饿不下肚子。正好疙瘩修建卧龙岗山寨、修建卧龙寺、在郭宇村重修宅院,弟兄俩就帮助疙瘩做木工活,雕梁画栋,大烟收购的日子又帮助疙瘩收购大烟,这一晃就是几年。挣的钱弟兄俩无处存放,还是用骡子驮回凤栖老宅院内,由老爹爹邓金元藏进夹墙里边。反正在外边干活比开棺材铺子挣钱多,两个媳妇图的是无拘无束,白天吃香的喝辣的,晚上睡在丈夫身边撒娇,比在凤栖宅院内受那种窝囊气强。

    这样一来苦了地不平邓金元,邓金元一个人在城里也无心开那棺材铺子,名义上是不放心两个孙子,实际上也是感觉到出外干活有人侍候,比在家里看老婆那张脸强。于是几年来呆在家里的日子不多,去郭宇村帮助疙瘩盖房。

    郭宇村这边刚刚竣工,姜秉公又开始新修宅院,反正有钱人就是那样瞎折腾,有几个脏钱首先想到的是怎样扩大地盘,人心永远没底,欲望等于雄心加野心。邓金元父子三个又被亲家姜秉公雇来做木工活,虽然没有讲工价,估计姜秉公不会亏待他们父子仨。

    其实邓金元老婆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农村女人,说不上谁对谁错,婆媳之间的矛盾永远无法调和。两个富家媳妇生孩子那阵,老婆子一直把毛桃毛杏侍候得出了满月,老婆子也想念孙子,人在子孙面前没有任何索取的欲望,享受的是养育子孙的过程和成就,就像栽一棵大树,眼看着树木成长,看一眼就心满意足。可是老婆子连享受天伦之乐的欲望都不可能实现,眼看着年关将近,父子仨还没有回家过年的迹象,老婆子每天隔着棺材铺子的门缝看凤栖城的石头街,人们脚步匆匆,唯独邓金元的宅院只有老婆子孑孓一人,显得清冷。

    邓金元也很为难,眼看着两个儿子媳妇的肚子又鼓了起来,按照凤栖习俗女儿不能在娘家生孩子,除非小伙子入赘女家。但是毛桃毛杏丝毫也没有回凤栖老家生孩子的意思,每天住在姜秉公专门为父子仨安排的一幢小宅院内,生活得有滋有味。天热时邓金元跟工队一起吃饭,天冷了泥工活干不成了,工地上就剩下他们父子三个木匠,邓金元没有办法,只得跟儿子一起吃饭。坐在儿子的炕上总感觉别扭,没有坐在自家老婆的炕上舒畅。其实工程已经接近尾声,明年开春时干不了多久就完工,完工之后重返郭宇村的可能不大,邓金元悄悄跟两个儿子商量:“是不是说服你们的媳妇回凤栖生娃?”

    邓银川邓铜川显得为难:“毛桃毛杏不愿意回家。”

    邓金元知道问题出在那里,后退了一步:“要不然我跟你妈搬出去寻找地方居住,你弟兄俩住在咱家老宅院。”

    邓银川邓铜川摇头:“我俩挨不起众人的恶口(方言,相当于指责)。”

    邓金元索性把话说明:“这样长久下去总不是办法,人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难道你俩一辈子都不打算回家?”

    弟兄俩不愿意让老爹爹过于伤心,说出的话模棱两可:“我俩再跟媳妇商量。”

    邓金元哀叹一声,心想,儿子怕婆娘,这没有办法。眼看着年关将近,邓金元再不回家跟老婆过年就说不过去。亲家姜秉公也算做得仁至义尽,给邓金元专门套了一辆两轮马车,过年的用品应有尽有,并且派了民团的两个弟兄护送邓金元回城。两个儿子送了老爹爹十里路,不得不返回狮泉镇,邓铜川邓银川告诉老爹:“大,我俩今年回不去了,你回去告诉我娘,让她多保重身体,毛桃毛杏生了孩子以后我俩一定回家。”

    邓金元别转头,不看儿子,说出的话有点忧伤:“你俩回去吧,怕婆娘的男人没出息。”

    邓金元回到家里,陪老婆一直过了正月十五。还是自家屋里好,每天炕烧得温热,一日三餐老婆都把饭做好,用木盘端到炕上,每顿饭老婆都为邓金元热一壶老酒,邓金元感觉惬意。奇怪的是老婆一直没有询问两个儿子和他们的媳妇以及孙子生活得怎样,看来老婆已经对儿子极度失望。

    老婆不问,邓金元也没有办法主动提及。只是正月二十左右邓金元打算重返狮泉镇,临走的前一天晚上老俩口在炕上唠嗑,邓金元才告诉老婆:“两个媳妇可能这阵子已经生孩子了,咱们已经有了四个孙子。银川和铜川说狮泉镇的活路完工以后就回家。”

    看得出老婆的脸上痉挛了一下,好久没有说话,吹灭灯老俩口睡到炕上,老婆子才说:“我在这个家里是累赘……”

    邓金元没有介意,老婆子发牢骚属于正常。晚上邓金元睡得死沉,连个梦都没有。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看旁边的老婆已经不见人影。心想老婆可能出院子去倒尿盆。邓金元还点着一锅烟,把烟抽完,还不见老婆进屋,这才有点疑惑,穿上衣服走出屋子,看临街的棺材铺子后门开着,顺便走进去一看,老婆已经悬梁自尽!

    那年月自杀率也极高,弄不清什么原因,凤栖街上的老百姓对待死亡已经麻木,地不平在凤栖也有一些人缘,没有人对邓金元老婆之死说三道四。老婆子死后两个儿子带着两个孙子回家为娘送葬,毛桃毛杏没有回家,两个媳妇正坐月子。

    一乘纸做的花轿停在棺材铺子门前,一副雕刻着二十四孝图的棺材装殓了邓金元的老婆,随着“起轿”的一声呐喊,唢呐吹出的安魂曲在凤栖城的上空回荡,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俩真心在哭,他俩确实对不住含辛茹苦的妈妈!

    然而,邓金元却显得有点痴呆,感觉中老婆走得凄惶。

    按习俗孝子不过尽七(四十九天)不能出门,可是刚过了头七邓金元就对两个儿子说:“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得活着。你们的媳妇正坐月子,还是回狮泉镇去吧,顾活人要紧,家里有我照看就行。”

    送走两个儿子后邓金元心灰意懒,感觉中老婆之死也与他自己有关,这几年鬼迷心窍,感觉中外边的日子比家里舒坦,那天晚上自己为什么睡得那么死沉,连老婆上吊都没有发现?

    猛然见听到有人敲门,邓金元心里确实咯噔,这阵子谁找他干啥?邓金元慢慢地穿上衣服,打开临街的大门,立刻惊呆了,门口竟然站着常有理的遗孀!

    老婆子从邓金元的胳膊缝隙挤进屋子,说出的话格外平静:“在郭宇村听说你老婆上吊了,我立刻赶回凤栖,这几天就在自家的老宅院住着,夜天(昨天)看你儿子走了,今早就来给你做饭。你也不要过于伤心,走了穿红的还有穿绿的,我来给你作伴。”

第1176章

姜秉公的确说到做到,带领他的一帮子民团弟兄,在董银贤家门口开秤收购大烟。董银贤苦笑道:“姜兄,你明天死了还得找一个赔罪的。”

    姜秉公正色道:“贤弟差矣,这个世道我算看清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既然进来了就别想出去,石槽里日尻子你别想摆脱!”

    董银贤也清楚姜秉公绝无恶意,目的是想让他挣钱。不过经过几次大的挫折,董银贤已经心灰意冷,不想再去冒什么风险。既然摆不脱了就只有悉听尊便,董银贤说:“我把锅灶借给你,你们自己开灶自己做饭。老婆子前一个时期担惊受怕,给你们做饭害怕支应不过来。既然老兄强迫我为你拉套,愚弟我再推辞有点不尽情理……”

    姜秉公不等董银贤说完,拍了一下董银贤的肩膀:“这就对了,经营大烟挣钱比扫树叶还快,有钱不挣是憨憨。老兄我光要你的地盘就行,吃饭住宿都不要你管,这里离狮泉镇十里路,我们回狮泉镇住宿,明天我带一个厨师,今天将就着吃一顿饭。”

    岂料董银贤老婆却说:“我给你们做饭,我能支撑下来。求求你们别在我家门口开秤,秉公你就把银贤绕了吧,银贤有个三长两短,老婆子我靠谁?”

    姜秉公有点下不来台,姜秉公不靠董银贤完全可以自行开秤收购大烟。别看姜秉公表面上在狮泉镇非常强势,实际上一遇到跌跤把滑(相当于困难)时诚心诚意给姜秉公帮忙的人不多,有人甚至希望姜秉公倒霉快些。这一次姜秉公被关押二十来天,狮泉镇没有一个人来凤栖探望姜秉公,姜秉公回到狮泉镇时感觉火药味很浓,亲兄弟亲二大(爹)都谋算拆台,姜秉公深知自己的处境,想拉董银贤壮大势力。

    董银贤虽然没有姜秉公的实力,但是在凤栖塬上的名气却远远大于姜秉公。收购大烟只是一个托词,姜秉公诚心诚意相帮董银贤一把。看来好心不一定有好报,有些事也不能一厢情愿。人生就像下棋一样,一步失算步步失算,姜秉公沉吟半响,他无助地看着董银贤,说出的话有点无奈:“既然弟妹(董银贤老婆)把话说到这份上,秉公再就不能强人所难。银贤,你其实误会了,秉公不是诚心想拉你下水,秉公活了大半辈子人,没有一个知己。跟李明秋、疙瘩、邢小蛮甚至刘子房的关系都是互相利用,表面上看起来是铁哥们,实际上关键时刻没有人为你两肋插刀。秉公只是把银贤兄弟当作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知音。”

    姜秉公这些话出自内心,董银贤的确感动,虽然两个人从小在一起玩大,董银贤看到的姜秉公永远是那么盛气凌人,这才是真实的姜秉公,实际上这个老兄内心也非常脆弱。事已至此董银贤只能改变初衷,开始劝慰姜秉公:“秉公兄不要跟女人一般见识,咱们永远是朋友。愚弟也看出来禁烟是一场闹剧,据听说我那个亲家屈福录在出任禁毒委员会主任期间,光毒贩和瘾君子家属行贿的银元就装了几老瓮。这才是很少一部分,不知道亲家把这几老瓮银元怎样处置?”

    姜秉公又恢复了他那盛气凌人的天性:“所以我说,经营大烟根本不存在什么风险,杀人的事老兄绝对不拉贤弟一起作案。宜章村离大路较近,又不容易引起官家注意,这阵子收购大烟是绝佳时期,因为再没有人收购,大烟的价格非常低。毒品永远是紧缺物资,只要收回来保证挣钱。”

    这是两个月以前的事,姜秉公终于把董银贤拉上了贼船。虽然没有什么契约,姜秉公跟疙瘩的生意又主动合为一体,反正大家都为了挣钱,没有必要较真。董银贤每天带两个人站在官路上,树上贴一张收购大烟的告示,遇见过路的农民就宣传,宜章村收购大烟。农民们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得家喻户晓。当然姜秉公也不会那么傻,不可能在村里开秤,当年几乎村村都有烂土窑,无人居住的土窑门口都长满大树,农民们背着褡裢从官路上走过,只要是出售大烟的,立刻就有人带路,交售完大烟农民们数了数到手的银票,发觉比往年少了许多。

    后来发生的事情前边已经有所交代,没有必要赘述。随着第一批大烟调往长安,姜秉公知道禁止大烟的闹剧已经结束,便公然把收购摊点摆在官路上,春节前又重新在狮泉镇设点,耿团长打着酒嗝从姜秉公家的客厅内走出,看见姜秉公门口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几杆秤。桌子旁边摆几条大瓮,烟农们有的背着褡裢,有的赶着毛驴,还有的人干脆把大烟揣进怀里,交售大烟的数量不等,百十斤的、几十斤的、几斤的甚至几两的都有,看起来公平交易,抬秤、提秤甚至等子(精确到钱的小秤。当年的老秤一斤十六两、一两十钱)都有,实际上烟农们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验级、评等级都由收大烟的说了算,卖了总比不卖强,谁能弄清楚大烟究竟值多少钱?吃亏的永远是老百姓。

    纸币的贬值速度让人恐慌。抗战胜利那阵子,两元纸币兑换一块银元,这才过了半年,一块银元就能兑换五元纸币。李明秋从长安汇款全部都是纸币,姜秉公对纸币特别不信任,把纸币兑换成银元成为当务之急。烟农们也不喜欢要纸币,不要纸币没有办法,收购大烟没有那么多的银元。

    姜秉公专门去了一趟白水,请银行行长吃饭,愿意用六块纸币换一块银元。

    对行长来说,这的确是一笔不错的生意。好像官家纸币的汇率相对而言没有市场贬值得那么快,光吃差价就能有一笔不小的收入,虽然白水比凤栖大许多,但是一个小县城业务量有限,白水银行的行长答应给姜秉公兑换一小部分,数量不是很多。

    姜秉公无奈之中又来到渭南。渭南比白水大许多。姜秉公不想见兄弟姜秉乾有点打脸,反正弟兄俩死了还得埋进祖坟,下辈子说不定还是兄弟,弟兄们斗心眼属于正常,不是冤家不聚头。

    弟兄俩属于同一血统,为人处事也有点相似。很明显姜秉乾这几年在渭南混得不错,见了老兄有点夸耀,让姜秉公看他扩大的门面,新置的宅院。姜秉公给兄弟面子,点头赞赏。紧接着姜秉公让兄弟帮忙联系渭南银行行长,他想用纸币兑换一批银元。

    姜秉乾问哥哥:“打算兑换多少?”

    姜秉公报了一个数字,姜秉乾一阵沉默。那数字对姜秉乾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姜秉乾在想:看来哥哥这几年发大财了……姜秉乾答应给哥哥帮忙,想办法联系渭南银行的行长。

    姜秉公还想去一下长安,又感觉没有必要给李明秋带来麻烦。于是回到狮泉镇,一边收购大烟一边等待兄弟的消息。

    正月的一天,姜秉乾从渭南回到狮泉镇,还带回家一个客人,那人不说他是渭南银行的行长,说他是个负责人。他能帮助姜秉公把纸币全部兑换成银元,前提是必须现款交易。

    姜秉公让兄弟把这个负责人招呼好,他自己专门去了一趟凤栖。纸币数量很大,几个毒品贩子全部把纸币存在凤栖银行。银行行长跟几个大的客户都很熟悉,不光是这些毒品贩子,普通老百姓都对国民政府发行的纸币非常不信任。纸币换银元已经形成风气,如果按照目前市场汇率来计算,收购大烟的利润将会大打折扣。

    银行行长详细听取了姜秉公的叙述,感觉中跟渭南银行交易不需要提现,只需要开一张转账支票就可以。

    姜秉公也感觉有点蹊跷,姜秉公对兄弟怀着深深的芥蒂,可是姜秉公不愿意跟行长透露兄弟之间的矛盾,只是对行长说,你先给我提一部分现金,我会见机行事。

    姜秉公提着现金回到狮泉镇,那个所谓渭南银行的负责人又说:“在渭南交易目标太大,我给你把银元运到蒲城。咱们在蒲城交易。”

    姜秉公没有做任何表态,常在江湖上混的人一般不容易上当受骗。姜秉公看出了兄弟玩的猫腻,这一手骗术并不新鲜。看样子兄弟想空手套白狼,引诱姜秉公上当。

    姜秉公招待兄弟和那个所谓的负责人吃好,然后对姜秉乾说:“如果是别人,我立刻把你俩的脑袋剁下来做个尿壶!因为咱俩是兄弟,我放你一马,还不快滚!”

    后来据说,年度大烟调拨的公务完成以后,胡司令专门在他的官邸接见了李明秋,对李明秋说:“我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

    李明秋提出:“李某来长安已经四个月有余,这四个月纸币贬值了将近一倍。今年李某分文报酬不取,只是要求按照官方汇率把凤栖银行老百姓的存款全部兑换成银元。”

    胡司令确实为难,胡司令答应考虑。凤栖是国民政府进攻延安的前哨阵地,银行有大量存款的几乎全是黑道老大,胡司令不靠这些人靠谁?

第1177章

地不平邓金元看见常有理老婆挤进屋子,三魂六魄都已吓丢。自己的老婆尸骨未寒,常有理老婆就迫不及待地前来补缺,这真是自个给自个屁股上栽一条驴尾巴,生怕别人抓不住把柄!

    邓金元作揖祷告:“大妹子大姐姐大姑奶奶!你就绕了我吧。我老婆死得不明不白,咱还要在凤栖街上活人!”

    常有理老婆偏不走,还振振有词:“这种年纪了怕啥?别人爱嚼舌头就让他嚼去,嚼得没味道了就不嚼了,咱只要自己过得沾合(舒服),管他别人说啥!”

    人只要不顾脸面了什么事都能做出。邓金元确实把这个煞星没有办法,那一刻邓金元死的想法都有。邓金元走到大街上看看,看见人们脚步匆匆,所有的人都在为自己的日子而奔波,谁也不留意那扇紧闭的铺面门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相信邓金元和常有理老婆之间会有什么瓜葛,都一把年纪了,即使混到一起也开不出什么花结不出什么果。

    邓金元独抱憾恨,心缺一角,感觉害怕和胆怯。他害怕儿子,害怕儿子媳妇,害怕有人窥探邓金元内心的秘密。还是在郭宇村那一幢破旧的宅院内,常有理老婆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半夜里钻进邓金元的被窝……那时邓金元如果非常理智地把常有理老婆推开,就不会有后来这许多麻烦。可是男人女人之间的那种欲望谁也无法拒绝,即使干不成那种事情,互相抚摸一下也心满意足。一双老男女那天晚上究竟干了什么谁也无法说清,从此后常有理老婆疯了一般,将邓金元死死缠住,并不是老婆子丧失了理智,恰恰是理智的反映,老婆子的理由也不是没有道理:“咱图自己沾合(舒服),管他别人说甚?!”

    邓金元在自家铺面的台阶上站了许久,感觉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你无法将这只母老虎赶走,他只有硬着头皮回屋。

    邓金元用顶门杠椽把前门关死,隔着门缝又朝大街上看了许久,确信没有人偷窥,这才放心地回屋。看见常有理老婆好像到了她自己家里一样,在屋子里忙个不停。

    邓金元点着一锅烟,想了许久,终于开口:“焕生妈妈。”邓金元知道常有理老婆的女儿叫常焕生,邓金元还知道常焕生的女婿安远对老岳母很孝顺。邓金元看老婆子回过头看他,继续说,“要不然这样,你先回郭宇村,我——”

    常有理老婆不等邓金元把话说完,立马把话打断:“想赶我走?没有可能!既然进来了就不想出去。我说老邓呀,我知道你的难处,我都想好了,你两个儿子要是回来,咱就搬出去住。西沟半坡上有许多烂窑洞,随便收拾一下,能住人就行。靠你的两个儿子媳妇伺候你,把你耽搁了!听老婆子一句话,人老了最怕孤独。”

    邓金元低下头,似有所悟,这几年他跟上两个儿子在外边疯跑,根本不理解自己老婆内心的那种寂寞和孤独……假如,邓金元一直陪老婆子住在一起,老婆也不会走上不归路。

    唉!说什么为时已晚,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买,老年人跟年轻人不同,必须瞻前顾后,邓金元还是好言相劝:“焕生妈妈,你听我把话说完。迟跟早一样,咱给儿女们留点脸面。你劝你的儿女们,我劝我的儿子和媳妇,他们只要不反对就行。”

    常有理老婆把小米下到锅里,把馍馍溜上,然后一边切咸菜一边说:“你就不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知道后肯定要阻拦,要反对,甚至威胁。各人做事各人了,各人吃饭各人饱,十个儿子都比不上一个老汉亲,死了哪怕拉来喂狗,活着只要高兴就行。”

    邓金元无计可施,看来这老婆子铁了心了,你没有办法把她赶走。想去狮泉镇又担心老婆刚死,逢七连个送火的人都没有(凤栖习俗,人死后逢七天就要去坟地烧纸,俗称送火,一直到过了尽七就不再送)。正在这时突然有人敲门,邓金元脸都白了,忙说:“焕生妈妈,你先躲一下。”

    常焕生妈妈偏不躲,还振振有词:“又不是新媳妇刚过门,迟早让人知道,怕啥?”

    当年凤栖的铺面房都有前门后门,大都是前店后院。邓金元没法,只得开了后门,他打算先看看是谁,如果是熟人就想办法溜走。邓金元丢不起这个人。

    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邓金元悄悄溜到巷口,一看,敲门的竟然是疙瘩!

    疙瘩虽然是个熟人,但是疙瘩却不管男人女人之间的是非。邓金元朝疙瘩招手:“你从后门进来吧,前门无法打开。”

    果然,疙瘩进门后就脱了鞋上炕,一点也不介意常有理老婆怎么会在这里。常有理老婆把米汤馍馍和咸菜端上炕,疙瘩盘腿坐在炕上就吃。一边吃饭一边对邓金元说:“我打算给老娘盖房(做棺材)。邓叔,疙瘩对谁都不放心,这件事非你莫属。”

    邓金元不可能推辞,如果去了郭宇村邓金元就能避免凤栖人的闲话。但是邓金元还有顾虑,夹墙内藏匿着邓家几辈子做棺材积攒的银钱,邓金元也不知道有多少,他一走谁来照看这个家?

    唉!老婆比锁子强,邓金元的心里总也赶不走亡故老婆的身影。虽然说常有理老婆不会有什么坏心眼,但是邓金元不可能把自己的家产交给常有理老婆保管,甚至都不可能让常有理老婆知道。邓金元对疙瘩说:“我把家里收拾好了就来。”

    岂料疙瘩却说:“你慢慢收拾,我等你。”

    邓金元又一声叹息:“疙瘩,你先回去吧,我可能过些日子才来。”

    疙瘩也有点不理解别人的难处,说得轻松:“有啥收拾的,老婆帮你看家,难道你还不放心。”

    邓金元只得说:“老婆新亡,两个儿子的媳妇又在狮泉镇坐月子,我得等到老婆过了尽七以后。”

    疙瘩喔了一声,这才怪模怪样地看着常有理老婆,停一会儿突然大声嚷起来:“我认识你,你是安远的丈母娘!你俩也算一对野鸭子,让疙瘩逮了个正着。”

    邓金元无地自容,常有理老婆却有点不依不饶:“野鸭子咋啦?郭宇村哪一家人活得正经?”

    疙瘩毫不在意,甚至耍开了赖皮:“讨杯喜酒喝,疙瘩为你俩保密。”

    常有理老婆一点也不饶人:“又不是什么丢人事,没有必要保密。要走把门锁上我俩都走,到疙瘩家去吃大户。”

    疙瘩只知道安远的媳妇常焕生难缠,却不知道安远的丈母娘也这么厉害,那张刀子嘴谁也说不过。不过疙瘩也善于见机行事,对邓金元说:“邓叔,要不过几天我来接你。”

    邓金元突然有了主意,先把这个母夜叉送到郭宇村,然后再说其他。邓金元对疙瘩说:“你稍等一下,我俩把家里收拾收拾,跟你走。”

第1178章

纵观中国历史,每一任皇上登基之初都必须为自己修建陵寝,那种工程规模之大让人叹为观止,那种财富的浪费非常惊人,那种旷日持久的建设工期可能在世界上也绝无仅有,据说,秦始皇陵的修建工期耗时将近四十年。

    疙瘩也计划为自己健在的母亲修建陵寝和打制棺木。凤栖人把打制棺木叫做给老人盖房。一般殷实人家在老人六十大寿过后就计划给老人盖房,也有提前或者延后的,这属于正常。盖房是喜事,老人们根本就不会介意,合木(相当于棺材做成)那天儿孙们大宴宾客,老人们穿上寿衣接受后辈子孙的叩拜。也有提前为老人把陵寝修建好的,大都用青砖或者石板把墓室箍一下,最多再在墓室里摆上石桌石凳、男俑女俑,墓室前边雕刻一些图案。

    可是疙瘩却计划修建一座地下宫殿,不但让自己的父母双亲在阴间过得舒舒服服,还计划把他自己、洋芋、甚至张芳琴的墓室也修好,以便他们死后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团团圆圆。

    至于给老人盖房,疙瘩计划做那种带椁的棺材。那可不是简单事,十二能屈发祥死后也没有那么铺张,只是棺材比别人的厚一些。柏木料子疙瘩从甘泉托人买下,直径二尺的圆木用牛车拉来六根,两根长七尺二寸(做棺材用),其余四根长一丈(做棺椁用)。

    人就是这样,有两脏钱就瞎折腾。周围没有人反对,疙瘩听到的尽是恭维。只有郭全发无人时劝说疙瘩:“给老人盖房比别人强一点也不是不可以,太过奢华是不是有点炫富?”其实郭全发的潜台词是在提醒疙瘩,古往今来哪一家达官贵人的陵寝保护完整?更不用说那些帝王将相的陵墓。

    可是疙瘩哪里知道这些?疙瘩心里只有一条信念,就是为父母双亲行孝,疙瘩的孝心远近驰名,疙瘩挣那么多钱干啥?有粉涂到脸上。疙瘩对郭全发的劝说不屑一顾,甚至还认为郭全发那是嫉妒。

    地不平邓金元却暗自高兴,卖面的不怕吃八碗,别说做一副带椁的棺材,你疙瘩在郭宇村盖座皇宫我都赞成。邓金元用拐尺量了量疙瘩拉回来的圆木,爬到桌子上用木工铅笔计算了半天,无可奈何地告诉疙瘩,做棺椁的圆木不够。

    疙瘩用手拍着胸脯,一点也不在乎:“缺多少咱买多少,你先做。”

    邓金元说:“不是数量不够,而是尺寸不够,棺材七尺二寸,这没说的。棺椁一丈零八寸,你这四根圆木做棺材太长,做棺椁不够。”

    疙瘩还是财大气粗:“没关系,你先做棺材,咱再打听买椁材。”

    其实这也是邓金元故意给疙瘩出难题。匠人心短,在活路方面你越深不可测,主家对你越尊敬。邓金元跟疙瘩打交道几年,深知疙瘩的脾气秉性。邓金元又说:“掌柜的,这可不是一般的活路,是匠由主(方言,匠人都由主家说了算),你打算做多久?”

    疙瘩不解,反问邓金元:“邓叔,你大概是害怕我少给你开工钱?”

    邓金元故作深沉:“秦始皇的陵墓修了三十九年,这副棺椁要做得精细一点,连我的两个儿子算上,最少也得两年。”

    这一点邓金元没有胡说。一副全刀子活(除过棺材底,相当于五个棺面全部雕刻)有的殷实人家就做半年,这一副棺椁三个人做用两年时间还是紧张。

    疙瘩稍作沉吟,立刻爽快答应:“两年就两年!我看老人还很健康,两年后咱再给老人合木。”

    邓金元又说:“我再给你计算一下,这四根圆木能用就用上。省得再买。”

    疙瘩立刻说:“咱诚心诚意为老人行孝,就不怕花钱。”

    邓金元说:“咱先解成板再算计,花钱不说,这么好的木料没有地方买。”

    邓金元用墨斗子给圆木下线,然后雇几个人把圆木栽起来,开始解板。解板是力气活,就是把圆木解成木板。六根圆木解板也得十多天,邓金元想回家,终究老婆刚死了不久,热土难离,儿子不在家,邓金元想给老婆送火。

    疙瘩也非常仗义,安排安远把邓金元送到县城。可是邓金元刚刚一只脚踩在马蹬上,常焕生妈妈就用手把邓金元的胳膊拽住:“我说他爹,要回家咱俩个人一起回,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甩下。”

    邓金元非常难堪,看看安远,安远把头迈向一边。这个女婿可能早都知道岳母跟邓金元的苟且之事,怀揣一种听之任之的态度。反正聪明人一般避重就轻,害怕老婆孝顺丈母娘是安远处世为人的上策,安远已经做了两个孩子的爹,安远死里逃生,能混到这一步已经不错。安远借故忘记拿什么东西,返回疙瘩家院子,让丈母娘跟邓金元扯皮。

    邓金元甩开常有理老婆的手,苦笑道:“哎呀老婆子,我把你叫老姑行不?我过几天就回来,你这样紧追不舍,都不怕你的女婿和儿子笑话!”

    老婆子眼里噙着泪花:“说良心话女婿对我不错,可是夜里睡到炕上没有人给我挠痒痒。有天夜里我发高烧,差点死到炕上,天亮时女儿女婿才知道。”

    这倒不假。邓金元好言相劝:“你不要跟我来回走,我回家后还要去一趟狮泉镇。”

    常有理老婆说:“那我就给你看家。”

    疙瘩出来了,看样子老头子让老婆子缠住了,年轻时男人追女人,年老时女人追男人。疙瘩替邓金元打圆场:“老婶子,你就放老叔走吧,你放心,老叔要是把你甩了,我就不饶他!”

    常有理老婆稍一犹豫,邓金元翻身上马,在马屁股加了一鞭,一溜烟跑了。

    邓金元确实后怕,这个女人比自己死了的老婆刁蛮许多。一辈子活得拘谨,岂料想到老来遇到煞星,如果跟这个母夜叉过到一起,邓金元岂不让女人榨成肉饼!眼看着安远从后边追来,邓金元说话带着哭腔:“安远,你回去吧,我不要你送。回去劝劝你那岳母,就说老邓说了,人不顾脸面不行。”

    安远不走,安远深知自己在郭宇村的地位,对疙瘩安排的任何事都不折不扣地完成。疙瘩赏识安远就是因为安远听话,安远说:“叔,您别介意,其实我那岳母心眼不错,知道疼人。”

    这次轮到邓金元吃惊,邓金元说话也不客气:“是不是感觉你那老岳母讨厌,想把老人打发?”

    安远不慌不忙,说出一番道理:“两个老年人过到一起互相照应,有什么不好?”

    邓金元还是不想跟常有理老婆在一起瞎混。回到家邓金元睡了一天,说老实话郭宇村给疙瘩妈妈做棺材对于邓金元来说具有很大的诱惑,可是为了摆脱常有理老婆的纠缠,邓金元决定南下狮泉镇,把两个儿子顶替下来,让儿子上郭宇村给疙瘩娘做棺材,他自己留在狮泉镇为亲家姜秉公的宅院工程扫尾。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转瞬间到了二月,麦苗已经返青。邓金元骑马来到狮泉镇,谁知道亲家姜秉公竟然为女儿和女婿在狮泉镇购置了两幢宅院,邓银川邓铜川看见老爹爹有点为难,说:“爹,毛桃毛杏不愿意回凤栖,我俩肯定会时常回家看你,你要是感觉孤单,给你找个伴儿。”

    邓金元哭了:“别人给儿子娶媳妇哩,我等于出嫁儿子哩。怪不得这几年你们不回家,原来你们的媳妇嫌弃我跟你妈!看来我也得驴驮甘草、自己顾自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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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村介绍:
这部小说经过作者重新整理后发表,从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大改动,文章主要描写黄土高原一个山村以及周围地区百年变迁的传说故事,作者的主旨是通过对几代、几百个人物不同命运的描写,从一个侧面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上百年来的历史。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使自己的人物真实,可信,给读者以思考、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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