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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支海民     寡妇村txt下载     寡妇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79章

二月,出门四个月的李明秋终于回到凤栖,这一次不需要躲躲藏藏,也不需要闭门谢客,李明秋家门前车水马龙,各种人物都有。

    可是还有一个人物一直不见露面,这个人物一直是李明秋的牵挂,李明秋一直为这个人物揪心。

    终于,一天傍晚,李明秋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背条褡裢,出了北城门,步行来到桥庄村,看望他的亲家屈福录。

    李明秋和屈福录,属于两股道上的车,单从他们对待人生的态度来讲,用势不两立这个名词一点也不为过。可是人世间的许多事情你无法说清,屈福录在李明秋的心里所占据的地位远远地超过刘子房。

    屈福录也认为李明秋是个好人,最起码看得起他这个穿齐尻子袄(过去农民的衣服大都苫着屁股)的亲家,两个人自从当亲以来没有红过脸,虽然来往极少,一个惦记着一个。

    事实上李明秋回家后屈福录到过李明秋家门口,一见屋子里坐满客人又悄悄地溜走。屈福录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愿意在人面前显露自己。

    大田里的麦苗已经返青,二月里吹过和煦的风,人一上六十就变得豁达,应该说把世事看透。走过的路充满荆棘险滩,所幸都能一一化解,活到这个份上应该心满意足。李明秋一路走一路想,是不是应该远离凡尘俗世间的烦恼,带着老婆去享受一种田园恬淡的生活?

    农家人天黑就关门,一般没有事晚上也不点灯。李明秋进村时西边天上的最后一抹红霞已经消失,一弯新月跃上树梢,村子里静悄悄,隐隐约约听见,谁家的孩子在哭。

    李明秋来到屈福录家大门口,看见大门已关,于是轻轻地叩门,一会儿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大门开了,屈福录探出头,说出的话让人心里熨贴:“听见敲门声我就在想,这阵子再没有人来找我,肯定是亲家。”

    看来心有灵犀这话不假。李明秋也说:“我一听到脚步声就估计是你。”

    屋子里灯亮了,满院子人都起来了,屈福录看李明秋背条褡裢,以为亲家骑马而来,走出大门,看拴马桩上并无牲畜,感觉中有点不习惯,亲家并不是背着褡裢走亲戚之人。

    李明秋首先走进厨屋,看屈福录的老婆跟老妈妈睡在一起。自从儿子屈理仓结婚以后屈福录就住进供奉着老爹爹屈克胜牌位的那间独屋,这个人老受良心的谴责,活得也不轻松。李明秋从褡裢里首先掏出来他在长安回民街给屈福录妈妈买回来的各式点心,有绿豆糕、芝麻滚子、面包。

    面包在当年的农村是稀罕,许多人一辈子吃过点心,没有见过面包。老妈妈高兴的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还是明秋知道疼我。”

    李明秋还给亲家母扯了一条杭州绿锦缎夹袄面子,谎称是女儿屈秀琴给妈妈捎回家的。可是女儿秀琴刚走了不到一个月,也带回家不少礼物。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憨厚地笑着,谁也不愿意把这谎言戳破。

    李明秋带给亲家的是几瓶好酒,还有一件狐皮大衣。屈福录把酒收下,狐皮大衣无论如何也不肯收。福录妈妈又生气了:“明秋,你看福录这个犟怂,这几年老跟一家人过意不去。拿过来,福录不要我要,明天改一条褥子,老婆子铺上先享受几天。”

    李明秋大度地笑笑:“拿来的东西就再不能拿回去了。福录,你就拿着吧,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转眼就是百岁,再不要跟自己较真。”

    福录不语。心里想了些什么只有他自己明白。转瞬间屈理仓媳妇炒了几个下酒菜,李明秋把酒瓶子开启,满屋子弥漫着浓浓的酒香。明秋先给老伯母敬酒,老人高高兴兴地端起酒杯,猛一口灌进肚里,咂咂嘴,然后说:“明秋,你今晚就劝劝福录那个犟怂,跟周围所有的人都闹别扭,自认为活得清高,结果把他活成孤家寡人。”

    紧接着屈理仓为大家敬酒,看起来理仓也有满肚子委屈,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敬完酒后屈福录竟然对儿子说:“你俩口子先睡吧,我们大人啦话不需要你们听。”

    屈福录赶走了儿子和儿子媳妇,李明秋才说:“福录贤弟,你是对的。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理念,老兄不是当面恭维你,这几天明秋家车水马龙,舔尻子话(相当于巴结)能拉几马车,明秋一个人都瞧不起。唯独不见你来,可见贤弟对老兄也有看法。”

    屈福录忙说:“明秋兄误会了,我到你家门口,看见你家坐满客人,我就没有进去。”

    李明秋喔了一声,吃菜、喝酒。看老妈妈和福录媳妇坐在炕上打盹,对福录说:“咱干脆把盘子端上,去你住的独屋,一边吃饭一边谝,老兄陪贤弟谝一个晚上。”

    屈福录跳下炕,李明秋掀开门帘,屈福录把盘子端上。老妈妈醒来了,问:“你们这是干啥?明秋说话在理,我爱听。”

    李明秋忙说:“老妈妈你睡吧,我这几天不走,明天咱娘俩再谝。”

    来到屈福录的独屋,李明秋首先给屈克胜老先生上香,然后地上铺张席,两个老头把盘子放在席上,席地而坐,开始对饮。

    屈福录遇见李明秋就像遇见救星,说话语无伦次,把他这几个月内心的委屈一股脑儿吐出。接着指了指地下:“这下边埋着几大瓮银元,福录日夜寝食不安。”

    李明秋静静地听完,夸赞:“这就是亲家的人品,明秋可没有你这么高尚的风格。明秋家里有条地道,地道直通凤栖城外。这几年让银元倒满,究竟有多少连明秋也不知道。今夜说给你听,主要是突然间感觉没意思,BJ城里的故宫听说比咱凤栖城大几十倍,皇帝如今在哪里?”

    屈福录若有所悟,突然感觉坐在对面的李明秋有点陌生,当年十二能的私塾孩子们年龄大小不等,屈福录上学时李明秋已经十六七岁,那时的李明秋风流倜傥,是屈发祥老先生的得意门生。谁料想李明秋爹爹死得早,靠叔叔铁算盘照料,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李明秋竟然走了邪路……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他们都已经步入人生的黄昏,尽管各人走得路不同,但是殊途同归,世事沧桑,他们的心灵都打上不同的烙印,说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善恶之间有什么标准?这句话是骗憨憨哩,鬼才相信!

    一瓶子茅台已经喝得见了底,两个人仍然酒兴未尽,屈福录又要拆另一瓶茅台,被李明秋伸手拦住:“有散酒喝喝也行,没有就算了。”

    屈福录回到家里,抱出来一只酒坛。这是儿子屈理仓为老大(爹)买的,每顿饭儿子媳妇都为福录热一壶老酒,屈福录仍然不满意。

    酒后失言,李明秋突然哭了:“咱这不叫活人,叫羞先人!长安城里看看,整个社会都在强食弱肉。明秋给胡司令拉了四个月套,胡司令送明秋一套胡老二住过的别墅!你还不能说不要,可是那别墅在明秋看来就像一座坟墓。兄弟,那一天我带你去长安转转,看看上层人的生活如何糜烂!即使明早死了明秋也无悔,明秋起码知道,关中平原上埋着上百个皇帝的陵寝,那些陵寝现在完整的不多,谁知道那些皇帝生前咋想?死后竟然让后辈世人把骨殖挖出来在太阳底下暴晒!”

    屈福录懵懵懂懂,对亲家的话似懂非懂。不过屈福录还在惦记着一件事,他必须请示这个老兄:“过完年屈志田贤弟来了几次,要福录回他那个县政府担任禁毒委员会主任,明秋兄,你说我该不该去?”

    李明秋把大腿一拍:“事在人为,为什么不去?贤弟,为人处世不能心眼太死,这个世界上庙里的泥胎都不干净!”

    旭日东升的早晨,屈理仓推开老爹爹的屋门,只见酒坛子打碎了,老爹爹和李明秋伯伯像死人一样睡在地上,屈理仓害怕了,哇一声大哭。

第1180章

    刘子房军长接到胡宗南司令要来凤栖居住的电话,一天都不敢耽搁,思之再三,只有动员田中的遗孀卢秀蓉搬离,把卢秀蓉居住的那幢小院作为胡司令下榻的官邸。卢秀蓉没有办法,一个妇道人家也不会违抗刘军长的旨意,正月十六天下大雪,卢秀蓉拖儿带女,在爹爹卢师傅的协助下,搬离居住了十多年的宅院。

    这里卢秀蓉刚刚搬离,刘军长就迫不及待地组织人员把那幢小宅院收拾、整理。当年凤栖没有什么涂料,也没有水泥,最好的地面是砖铺地,最好的墙壁是抹一层白灰,刘军长派人请来凤栖最好的泥瓦匠,日夜不停,把宅院里里外外全部翻新了一遍。

    可是房子收拾好以后,长安方面却一直没有动静,刘军长又没有办法打电话询问,只能耐心地等待,一边等待一边把宅院的设施不停地完善,给顶棚糊上一层花布,从富户人家购买来雕饰着华美图案的屏风,八仙桌太师椅应有尽有,把门窗重新油漆一遍,在大门外挂上碌碡大的宫灯,在卧室外挂上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的转灯……凡是想到的都按照当年凤栖的最高标准去做,尽量让胡司令住着舒服。据说这也是一种文化,下级官员对上层领导必须绝对服从,虽然废除了给上级官员叩头的陋习,但是在其他方面却做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进入农历二月,胡司令又打来电话,指令刘军长派士兵把当年东北军住过的土窑洞重新收拾整理。这无非又是一个信号,表明凤栖即将大量驻军,驻军的目的是为了打仗。一九三五年东北军驻军凤栖,目的就是为了剿灭当年的红军,岂料东北子弟兵无心恋战,张学良杨虎城将军发动了长安兵谏,逼蒋抗日。长安兵谏结束后,东北军从凤栖迅速撤离,留下了东北老秧歌、留下了一排排土窑洞……今天,那些土窑洞早已经坍塌,唯有身穿满服踩着木屐拿着折扇、在口琴或者手风琴的伴奏下、不停扭动的东北老秧歌还在凤栖的大街小巷风靡,成为凤栖一道靓丽的风景。

    这一次国民军又在凤栖大量集结,其目的不言自明,就是要消灭延安的八路(解放军)!战争是政治家的意志,遭殃的是普通老百姓。从秦皇汉武追溯至今,凤栖人见证了太多的战争。北上的是赳赳武夫,回程路上常常看到结伴而行的伤兵,有的伤兵实在走不动了,倒在路旁……遮天蔽日的乌鸦越飞越低,累累白骨堆积。

    然而对于将军来说,战争却是强心剂,将军只有通过战争,才能验证个人的意志和能力。刘子房清楚地知道,一场决定命运和前途的战争在即,也许有一天,蒋委员长会在南京修一座凯旋门,亲自迎接那些从战场上胜利归来的将军。刘军长幻想那一天,蒋委员长亲自把军功勋章佩戴在刘子房军长(也许已经晋升为司令或者部长)的胸前……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即使马革裹尸也壮哉!人生能有几回搏?刘子房身先士卒,扛一把军用铁锨,不辞劳苦,对东北军留下的土窑洞逐个检查,跟士兵们一起,铲除窑洞前边的荆棘杂草,为大部队进驻做好保障。

    为了不至于引起延安方面的主意,胡司令决定化整为零,从农历二月开始,每天都有少量部队进驻凤栖。可是延安方面的消息似乎非常灵通,每天新华社的对外广播都把国民军的动向揭露的一清二楚。至于凤栖增兵解放军更是了如指掌,国民军在延安以南的任何军事动向解放军都通过新华社对外广播,揭露国民政府破坏双十协定的罪行。

    国共双方互相指责的频率越来越高。说句公道话,谁都不愿意向对方让步,实际上四年内战是两股势力的较量,南京政府的垮台是必然的,因为腐败已经渗透到政府职能部门的每一个角落。

    一九四六年农历二月中旬等于公历的三月中旬,这一天凤栖的各家商铺照旧开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住满了南来北往的脚夫。当年老百姓消息闭塞,根本感觉不来战争即将来临。胡司令的车队从南城门外进入凤栖,紧接着开了一整天闭门会议。

    傍晚时分一个包裹严密的女人走进八条腿羊肉泡馍馆,把一张纸条塞进葛有信的哥哥葛有亮手中,葛有亮展开纸条一看,立刻大惊失色。

    原来这是一场绝密的军事行动,由胡司令亲自坐镇指挥。胡司令首先要斩断解放军南北运输的通道,决定对沿途的骡马大队下手。

    这次行动没有任何先兆,是胡司令在凤栖亲自开会决定,潜伏在国民军内部的解放军情报人员措手不及,只得采取冒险行动。用最原始的办法把情报送出。

    葛有亮接到情报后不顾一切,迅速来到东门外的骡马大店,也顾不上保密了,直接告诉张东魁夫妻俩:“国民军今晚要对骡马大队下手,咱们兵分两路,我走南路去追赶葛有信他们,你俩赶快走东路去告诉张东魁,必要时可以把所有的骡马和货物放弃,逃命要紧!”

    不管这消息来源真假,人命关天的事绝对马虎不得!三个人骑三匹马,黄昏中从骡马大店出来,上了官路,快马一鞭,朝东朝南狂奔。

    却说会议结束后,刘军长下令,首先将凤栖城内解放军的窝点拔除!凤栖人都知道八条腿羊肉泡馍馆葛有亮葛有信弟兄俩是八路,抗日战争时期国共合作,刘子房军长允许八路军在凤栖合法存在,对于羊肉泡馍馆那个八路军窝点也不甚介意,现在既然内战不可避免,必须迅速消灭身边的定时炸弹!

    邢小蛮自告奋勇,邢小蛮想在胡司令面前露一手。军人谁不想表现自己?一个副军长拔出一个八路军的窝点应该不在话下。

    可是邢小蛮遇到了对头,靳之琴手执拐杖站在羊肉泡馍馆门前,坚决不让邢小蛮进入。

    邢小蛮嘿嘿笑着:“师姐,小蛮是在执行命令,你的两个儿子都是八路。”

    靳之琴不屑一顾:“他们靠本事吃饭,没有抢人杀人!”

    这明显是在揭短,邢小蛮恼羞成怒:“老婆子,不要不识时务,这是胡司令的命令!”

    靳之琴正气凛然:“老婆子一介草民,怕什么司令!”

    邢小蛮把靳之琴也没有在意,手一挥,打算带领士兵强行进入羊肉泡馍馆,靳之琴用拐杖一扫,前面的士兵倒下几个。邢小蛮恼羞成怒,射出一梭子弹,靳之琴倒在血泊之中。

    葛有亮老婆和两个孩子闻讯出来,不顾一切,爬在婆婆和奶奶身上痛哭,邢小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指挥士兵射杀了一家四口。

    然后,踩着尸体进入羊肉泡馍馆,却怎么也找不到葛有亮,葛有亮已经逃走。

第1181章

    胡司令在凤栖组织的军事会议刚刚结束,立刻采取行动,会议内容仍然被泄露,刘子房非常震惊。葛有亮逃了,肯定有人走漏了风声!胡司令当机立断,刻不容缓,立刻采取行动,捣毁八路军(解放军)在国民军占领区的窝点!

    中国的军队,面对外敌入侵,束手无策,屡战屡败。十四年抗日战争,如果不是八路军的坚守,如果不是外部国际形势的变化,光靠国民军一家,抗战胜利可能还遥遥无期。可是面对手无寸铁的同胞,却毫不手软!好像当年国民军提出的口号是:宁肯错杀一百,绝不漏网一人!一时间血肉横飞,中国又进入新一轮的白色恐怖之中。

    这是一个事实,历史不容改写,蒋委员长可能至死也没有弄明白,他在中国大陆失败的原因,原因是多方面的,包括诸多方面的因素,其中还有一个因素就是国民军滥杀无辜。毛主席有一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那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凤栖最大的八路军窝点就是郭宇村的王世勇小分队,将近十年来刘子房一直允许王世勇小分队合法存在,小分队的主要任务是组织军用物资,在国民军占领区保持低调,基本上没有军事武装。即使跟土匪头目疙瘩也相处融洽,对国民军造不成任何威胁和影响。

    可是捣毁共产党在国民军占领区的窝点,王世勇就成为国民军的首要对象。会议结束的当天夜里,刘子房军长亲自挂帅,驱车来到瓦沟镇,担任袭击郭宇村和撇撇沟的总指挥。那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睡梦中的撇撇沟驿站被国民军包围,脚夫们跟驿站掌柜侯生福根本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一阵机枪狂扫,无端丧命。没有一个人幸运逃脱,侯生福连他的老婆和儿子一家四口全部丧生。

    捣毁郭宇村的窝点相对而言比较复杂,刘子房军长清楚地知道疙瘩的土匪武装武器精良,刘子房也知道疙瘩跟王世勇关系不错,刘子房不想跟疙瘩当面对峙,刘子房还不想血洗郭宇村,郭宇村对刘子房来说利益攸关。况且十里路外的卧龙岗山寨还住着SX首富靳之林,刘子房经过慎密布局,决定对王世勇居住的几孔烂土窑进行突然袭击,目的是活捉王世勇本人。

    国民军的奇袭小分队悄悄地把烂土窑包围,神不知鬼不觉,把王世勇队长在被窝里俘获,王队长所有的反抗已经无济于事,即使自杀也不可能,十几个国民军士兵一拥而上,把王世勇队长捆了个结实。

    就在这时,拐窑里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士兵们循着枪声冲进拐窑内,看见解放军情报员吉新来已经自杀,所有的发报设施全部破坏。

    这真的让人不可思议,吉新来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解放军的机密不被泄漏。小伙子大概三十来岁,没有结婚,跟郭宇村所有的人没有任何交往,为了共产党的事业默默地付出,信仰是一种力量,尽管人的信仰有所不同,任何时代都有人为了信仰而牺牲生命。一个人一旦被对手佩服那就的确了不起,刘子房听到解放军发报员自杀的消息,不自觉地脱帽默哀,那是一种警示一种启迪,哀兵必胜、绝地反击,接下来的战争将非常残酷,解放军绝对不好对付。

    郭宇村没有任何反映,甚至王世勇的老婆和两个儿子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枪响的瞬间郭宇村还在酣睡,听见枪响的人不多。即使听见也没有人留意,连年征战,人们已经麻木。一直到快吃早饭时才有消息传来,撇撇沟八路军经营了许多年的驿站昨晚被国民军摧毁,所有的脚夫和驿站掌柜全家都被击毙,没有逃出来一人。紧接着郭宇村人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国民军昨晚也袭击了郭宇村,王世勇被俘获,发报员吉新来自杀。

    疙瘩听到这个消息很晚,疙瘩不懂政治,不相信国民军会翻脸,大家在一起和睦相处十多年,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疙瘩也不吃惊,以为这又是一场游戏,跟几个月前抓捕大烟贩子一样,刘子房又在耍什么鬼把戏!疙瘩踢拉着鞋来到郭宇村村口,看见王世勇队长的两个儿子王家骐王稼昌一人手持一把尖刀,要找刘子房拼命,王世勇的老婆和两个媳妇死死把王稼骐王稼昌拽住。

    疙瘩跟王稼骐王稼昌属于连襟,面对两个小伙子的不理智疙瘩毫不客气,疙瘩说出的话带着挖苦:“你们放开,我看你弟兄俩能成个啥精!刘子房身前身后十多名保镖,我怕你俩根本到不了刘子房跟前,就会被人家撂倒!”

    两个小伙子一起给疙瘩跪倒,说话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疙瘩叔(实际上是妻姐夫,疙瘩跟王世勇是好朋友,辈分也就乱了),目前只有你能救得了我爹!”

    疙瘩把两个孩子扶起来,拍着胸膛说话:“你俩放心,疙瘩一吃完饭就立刻赶往凤栖,这年月没有过不了的鬼门关,相信刘军长这一点面子也是给的。”

    疙瘩说道做到,当下安排几个小伙子为吉新来打墓,郭宇村对待任何外来者都非常包容,郭宇村的几百座坟茔说明了这一切,青山有幸埋忠骨,人死后待遇相同。

    吃完饭后疙瘩骑一匹马,带着安远一人,来到东门外驿站时就发觉火药味非常浓,大吃一惊,原来东门外驿站昨晚也遭到了袭击。驿站遭受袭击的现场已经被军队封锁,谁也不准近前。疙瘩只得牵马来到东城门口,东城门的戒备比以往严厉了许多,所幸大家都是熟人,守门的士兵还是给疙瘩放行。

    疙瘩把马缰绳交给安远,嘱咐安远在西门外的青头家等他,疙瘩一人来到刘军长的官邸。可是任凭疙瘩磨破嘴皮,门口站岗的士兵就是不放疙瘩进入。疙瘩放声吼了三句:“刘军长——!”马上被十来个士兵包围,为首一个军官认识疙瘩,劝慰道:“疙瘩,今非昔比,你再乱吼将惹来杀身之祸。”

    疙瘩不怕死,但是不能无辜去死。疙瘩想了想,人大不如势大,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暂且先忍一下。疙瘩转身来到凤栖街,街道上人烟稀少,往日繁华的凤栖一片萧条,商铺虽然开门但是没有顾客,连十字街口的叫驴子酒馆也干脆关门。

    疙瘩想,只有先找李明秋,把形势弄清楚再做处置。可是李明秋家的巷口有大兵把守,疙瘩连巷子都无法进入。

    难道说李明秋也遇到了什么不测?疙瘩心里想着,心里头涌上来一片不祥的阴云,郭宇村七八个小伙子都给八路军赶脚,这些小伙子们昨晚的命运如何?看样子东门外的驿站昨晚也被国军一锅端,疙瘩从郭宇村走时就听说,撇撇沟驿站昨晚所有的脚夫和掌柜没有逃出来一个人……疙瘩脊背上出汗了,不敢继续往下想。

    疙瘩只能出了西城门,来找青头,从青头那里了解一些情况。

    青头家的大门紧闭,疙瘩敲门,青头出屋开门,把疙瘩放进院子,又把大门关紧。

    疙瘩苦笑:“郭宇村是土匪窝子,乡亲们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进入屋子,张凤也一改往日的开朗豁达,一脸忧郁:“昨晚听说全省行动,集中抓捕共产党,我就担心文涛的安全,那小伙子听说在八路军里边是一个大官。”

    青头一边给疙瘩泡茶一边说:“听说要跟北边的八路军打仗了,这一次战争打起来,要比打RB残酷许多。疙瘩,我劝你这一段日子哪里都不要去,国民军也一样,翻脸不认人。”

第1182章

    静夜里的枪声非常清脆,几十里路外都能听得清晰。张东魁板兰叶夫妻俩骑着马儿一路狂奔,突然间听到了狮泉镇方向传来了密集的枪声。

    初时的感觉还不那么恐惧,只是有些心急,总埋怨马儿跑得太慢,恨不能肋下插上双翼。

    枪声响了一阵,逐渐停了下来,一弯新月落下去了,暗夜里死一样的沉寂,一丝不祥袭上夫妻二人的心头,马儿渐跑渐慢,二月的黎明还有点寒冷,两头马儿并行,夫妻对望,该不是马队遇到了什么……不幸?

    渐渐地离狮泉镇越来越近,板兰叶对她的丈夫说:“咱俩干脆等到天亮,路上有了行人以后,打听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后再进去。”

    可是张东魁心急如焚,张东魁不可能等到天亮,狮泉镇有他的一个哥哥一个兄弟,还有一个妹夫,他们的安危牵挂着张东魁的心!张东魁骑着马儿在前边走,板兰叶无可奈何地跟在后头。看见狮泉镇驿站了,驿站就在狮泉镇的路口。木栅栏大门在暗夜里静默,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那样寂静。

    走近了,夫妻俩看见栅栏门大开,稍一犹豫,立刻有手电筒的光柱向他们聚焦,夫妻俩调转马头狂奔,身后传来密集的枪声,有人在暗夜中丧心病狂地大喊:“打死他们,不留活口!”一匹马儿中弹倒下,夫妻俩稍一犹豫,干脆连另外一匹马也放弃。马儿无法走小路,小路上比较安全,也是夫妻俩逃生的唯一选择。

    身后的枪声越来越密集,夫妻俩一前一后,钻进荆棘纵横的灌木林,连一口喘息的空隙都不允许有,任何一点停顿都有可能丧生。看来国民军这一次下了狠心,要把替解放军赶脚的脚夫们赶尽杀绝!

    其实这些年轻人并没有什么信仰和理想,他们所有的行为只是为了一个目标,养家糊口。十多年来大家一直在这条路上奔波,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们的行为提出质疑。即使斩断解放军的给养也不需要大开杀戒,只要把沿途的道路封锁就行。

    国民军斩草除根的主要原因可能是,首先给北边的解放军一个下马威。殊不知物极必反、野火烧不尽的道理。好像也不尽然,那是一种心理的变态,在真枪实弹的战场上军人们往往脚后跟朝前(逃跑),面对手无寸铁的芸芸众生,中国的军队往往表现得丧心病狂。

    没有道理可讲,没有地方可讲道理!如果大家都懂道理,就不会发生战争。茂密的灌木林给张东魁板兰叶夫妻俩提供了逃生的间隙,可是紧追不舍的国民军也不放弃。昨晚,刘军长把电话亲自打到耿团长的办公室,命令耿团长立刻亲自带领军队血洗狮泉镇驿站,并且严令,不准放走一人!脚夫们都在睡梦之中,谁也想不到死亡之神已经向他们降临,可怜的小伙子们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就那样一声不吭地被剥夺了生命。

    这可是一次立功受奖的机会,耿团长当然不会放弃。驿站的脚夫被杀尽斩绝,又来了自投罗网的一男一女,本来只要沉得住气,张东魁夫妻俩只要进入驿站,就绝对又来无回。可是不知道谁首先打亮了手电筒,让到手的猎物轻而易举地逃走。现在,在茂密的灌木林中,耿团长又带领着士兵开始地毯式的搜索。夫妻俩骑马跑了一夜,体力有些不支,加之心情紧张,有点慌不择路,张东魁看见前边有一个山洞,就不加考虑,钻了进去。

    岂料那是一个狼窝,一只野狼猛然跃起,咬了张东魁的大腿一口。张东魁疼得啊呀一声,栽倒在地,那野狼又扑向张东魁,张开血盆大口。

    千钧一发之际,练过武功的板兰叶从丈夫身后钻出,用双手紧紧地钳住野狼的咽喉,本来可以置野狼于死地,洞口突然出现了国民军士兵的说话声。板兰叶一激灵,松开双手把野狼放出山洞,野狼从洞口冲出去了,士兵们们嗷嗷叫着,一起朝野狼开枪,狂叫着奔向野狼,士兵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夫妻俩从虎穴逃生。

    可是张东魁被野狼咬了一口,血流如注。板兰叶撕下自己的外衣,为丈夫包扎,开始还感觉不来疼,停一会儿疼得钻心,张东魁由不得大声呻吟,板兰叶让张东魁把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含着泪,轻声地劝慰丈夫:“别难过,我们这条命是捡来的,多亏了那只野狼,把那些狗杂种引开。”

    张东魁的头上冒着汗珠,还在替驿站的亲人担忧:“不知道我哥我弟,还有王稼祥是否还活着?”

    板兰叶也不知道。这山洞离狮泉镇不远,绝非久居之地,他们还得赶快离开。最难受的是饿着肚子,人不吃饭就没有力气,想办法找点食物成了当务之急。

    所幸的是,洞口再没有出现国民军的士兵。

    白天在焦灼不安中渡过,夜幕降临时板兰叶看张东魁昏昏沉沉地睡去。所幸二月天大家还都穿着棉裤,野狼的牙齿没有伤着筋骨,好在衣服兜里还有几块银元,必须想办法弄点吃喝。

    板兰叶把丈夫摇醒,嘴搭在东魁的耳朵上轻轻告诉丈夫:“我出去弄点吃的,你在这里别动。”

    张东魁争扎着爬起来,说话有气无力:“要走咱俩都走。”

    板兰叶安慰丈夫:“不吃饭没有力气,吃点东西我扶着你走。”

    张东魁还是坚持要走。两个人死死活活在一起,相互间有个照应。板兰叶只得把张东魁拖出洞口,然后搀扶着张东魁的一只胳膊,夫妻俩靠天上的星星辨别方向,钻出灌木林,来到官路上。

    影影绰绰,看见前边不远处,有一座村庄。板兰叶搀扶着张东魁走进村子,敲响了一户殷实人家的大门,开门的正是董银贤。

    昨天夜里狮泉镇发生的惨案已经家喻户晓,董银贤不可能不知道。看见一个女人搀扶着一个受伤的男人,董银贤确实吃惊不小。不过人一上四十就显得理智,董银贤赶快让两个人进入院子,也不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把菜窖的石板搬开,让夫妻俩先藏在菜窖里边。

    板兰叶央告:“叔,给我们一点吃的,我们就走。”

    董银贤告诉两个孩子:“夜黑地里(昨晚上)国军血洗狮泉镇驿站,所有的脚夫一个都没有逃出。孩子呀,不是我不放你俩走,外边确实不安宁。”

    张东魁啊了一声,嘴哆嗦着,脸颊明显地抽搐。

    板兰叶随机应变:“我俩只是过路的客人,半路上遇见一只野狼,他的腿被野狼咬伤。”

    董银贤无暇顾及板兰叶的申辩,只是说:“你俩先躲在地窖里边,我安排你姨做饭,再到村口看看。明早我送你俩一头毛驴,你俩可以骑着毛驴离开。”

    面对好心的大叔,板兰叶只有感激。夫妻俩只能顺从大叔的安排,这阵子也顾不上许多,夫妻俩刚进入地窖,董银贤立刻就盖上石板。

    一会儿董银贤从村外回来,确认了村子里没有任何异象,又把张东魁夫妻俩从地窖里放出来,俩口子在董银贤家饱餐了一顿,又睡了一觉,天亮时董银贤牵来一头毛驴,板兰叶要给董银贤付钱,董银贤不收,他言道:“谁都有跌跤把滑(困难)时。”

    夫妻俩离开之前面对董银贤下跪:“叔,他日如果有机会,一定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张东魁骑在毛驴背上,板兰叶赶着毛驴,走了一天一夜,来到郭宇村外边的一片树林里。

    板兰叶把张东魁安排在树林里边,然后进入村子查看,村子里究竟安全不安全?远远地听见村子里一片哭声,可能大家已经知道了狮泉镇遭遇血洗的消息。

    板兰叶来到婆婆家门口,看见大门开着,一片女人的哭声从屋内传来,板兰叶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心里头怅然若失,板兰叶在这个家里没有地位。

    婆婆最先看见了板兰叶,止住了哭声,哽咽着问道:“听说你们都死了,怎么你活着?”

    板兰叶强忍着内心的委屈,告诉婆婆:“东魁在村外的树林子里边藏着,他负伤了。”

第1183章

    偏桥离凤栖是两天的路程,不属于刘军长管辖的范围。葛有亮在中铺(现今HL县)吃了一点东西,不敢停歇,骑马上一扇山坡,沿着官路向偏桥赶。葛有信自从出生没有出过凤栖县城,一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走到岔路口也没有办法问路,只能凭感觉一直向南走。

    正走间,突然马失前蹄,葛有信从马背上栽了下来,立刻有几个国民军士兵把葛有信逮住,架起胳膊就走。

    葛有信一想糟了,不但救不了弟弟和赶脚的脚夫,连他自己的小命也要搭进去。葛有信正想大声争辩,岂料一个士兵用一团破棉絮堵住葛有信的口,葛有信挣扎不得,只得听天由命。

    走了大约几里地,来到一处山坳,士兵们把葛有信放开,一个首长走上前来拍了拍葛有信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怕,我们是自己人。接到有关方面情报,胡宗南昨晚在国统区对凡是跟解放军有联系的人员和机构发动突然袭击,采取的是三光政策,手段极其残忍。再向前走就离偏桥不远,偏桥驿站昨晚也遭到了国民军的血洗。我们奉命在路口设伏,主要是阻止不明真相的无辜群众误入圈套。”

    葛有信急切地询问:“那你们一定知道葛有亮的骡马大队有没有遭到敌人的伏击?”

    首长的心情有点沉重:“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偏桥驿站没有一个脚夫活着跑出。”

    葛有信还不知道他走后妈妈、媳妇和两个子女被邢小蛮杀害,葛有信只是替弟弟的命运担忧,这阵子听到骡马大队没有活着出来一个,弟弟可能已经牺牲,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张着,半天说不出来话。

    人最悲痛的,莫过于生离死别。三天前,葛有信还在凤栖跟弟弟见面,根本料想不到,风云突变,国民军竟然对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痛下毒手!

    已经进入不惑之年,葛有信还是能够控制得住自己。葛有信揉了揉有点发涩的眼,茫然问道:“是死是活,能不能让我见上弟弟一面?”

    解放军游击队首长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葛有亮的哥哥?”

    葛有信的心底升起一丝希望:“正是,你认识我弟弟?”

    首长点头:“不过我告诉你,你弟弟活下来的希望不大。偏桥那边所有的消息已经被封锁,我们也想尽千方百计了解那边的情况。”

    葛有信不到黄河心不甘,依旧在游击队里住了一天,葛有信想得到弟弟葛有亮的确切消息。这时,牛二不知道从那里冒了出来,给葛有信带来一个令人窒息的消息:葛有信从凤栖走后,妈妈、妻子和两个孩子全部被邢小蛮带领国民军杀害……

    人的耐力有限,再刚强的汉子也经不住双重打击!葛有信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嚎啕大哭。所幸游击队居住的山坳偏僻无人,没有人能听得到葛有信的哭声。所有的游击队员都脱帽致哀,战争,摧残的不光是肉体,还有人的灵魂!统治阶级为了一己私利,无所不用其极。面对亲人的无辜死亡,唯有奋起,才能杀出一条血路。

    葛有信哭够了,擦干眼泪,站起来,问牛二:“组织上还有什么安排?”

    牛二回答:“组织上主要害怕你陷入敌人的圈套,派我来跟踪你的去向。看到你安全了,我也就放心。王世勇队长被敌人抓捕,发报员吉新来自杀,凤栖解放军小分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重组解放军凤栖游击队成为当务之急。张三奉组织的命令召集所有的幸存者开会。目前大家在郭宇村旁边的灌木林中集结,咱们收拾一下,你跟我走。”

    其实,凤栖解放军游击队选择郭宇村作为据点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国民军始终认为,郭宇村解放军的据点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郭宇村再不可能有解放军游击队出现。况且,土匪头目疙瘩这几年跟上贩卖毒品挣了不少钱,刘子房一直想将疙瘩改编,即使一时改编不了,疙瘩也绝对再不会允许游击队在郭宇村存在,因为疙瘩不傻,游击队不会给郭宇村带来安全。

    郭宇村周围的灌木林连绵几百里,是游击队藏身和出其不意打击敌人的天然屏障,东渡黄河还可以跟河东刘奇葆的游击队遥相呼应。这一次国民军其所以得手,原因是解放军和赶脚的脚夫们完全没有防备,加之情报不能及时送出,让敌人占了先手。但是物极必反,胡宗南和刘子房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们发动奇袭解放军运输队以后没有几天时间,一支战斗力更强的凤栖解放军游击队在郭宇村旁边的灌木林中秘密成立。

    牛二在长安到陕北这条路上走了十几年,对每一条小道都非常熟悉,如果走小路就无法骑马,走大路并不安全。两个人在游击队吃饱饭,牛二稍微歇息了几个时辰,带了一点干粮,看一弯新月高挂树梢,两个人摸黑赶路。

    二月的黄土高原,迎面吹来和煦的风。尽管发生了国民军大屠杀,老百姓浑然不知,沿途的山村依然静谧,偶尔能听见狗叫、鸡鸣,山坡下的小溪旁,有值更的大雁在打鸣。突然间,夜猫子一声鸣叫,仿佛灵魂在哭,给和谐的世界增添了不和谐的恐惧。

    葛有信和牛二走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来到郭宇村旁边的灌木林里,葛有信看见了张三、看见了郭宇村三位女侠、看见了张东魁和他的媳妇板兰叶、还看见了王世勇的两个儿子王稼骐王稼昌、还有豆瓜、还有河东游击队过来的几个同志。大家通过互相介绍,葛有信认识了刘奇葆、认识了铁蛋。看样子大家都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间走出,一个个脸上显得严肃而庄重。是呀,既然统治阶级不能让老百姓安宁,老百姓只有推翻他们才能够求生。古往今来官逼民反,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在所难免。

    张东梅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三十岁的女人十年时间不到,死了父亲、舅舅、两个丈夫、两个弟弟、一个妹夫,女人的血管里流淌的已经不是鲜血,而是满满的仇恨!悲痛不能使亲人重生,女汉子渴望复仇!同样,草原上的雄鹰呼风雨不需要誓言,需要的是行动!林秋妹虽然在这一次屠杀中躲过一劫,但是她知道,没有退路,绝对不能让豺狼再次得手!还有板兰叶,板兰叶这一次在保护丈夫张东魁的过程中赢得了周围所有人的尊重,包括她的婆婆也对她改变了看法,认为板兰叶是张家的福星。

    就在那天夜里凤栖游击队成立的会议结束不久,郭宇村的四个女侠跟谁都没有打招呼,张东梅、呼风雨和林秋妹把他们新生的孩子交给板兰根照管,板兰根曾经是东梅和秋妹的妯娌,跟呼风雨也很熟悉,可怜的板兰根也不知道三个女侠究竟要干啥,只是说:“孩子没奶吃咋办?”

    张东梅嘱咐板兰根:“我们走后你可以把孩子交给我的妈妈和舅妈,她们会给孩子喂奶。”

    板兰根根本就没有可能拒绝,板兰根知道这几个女侠可能要进行一次重大的行动。还没有容得板兰根再问什么,几个女人就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女人们悄悄地溜进了瓦沟镇钱副师长的兵营,打瞌睡的哨兵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几个女侠砍下人头。钱副师长正搂着媳妇睡觉,也不明不白地上阎王那里报到。第二天早晨,凤栖城守城的士兵打开东城门,只见城墙上挂着国民军的十几颗人头。

    郭宇村的女侠们正是利用了敌人的麻痹,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成功地对瓦沟镇的驻军搞了一次突然袭击。

第1184章

    军事会议结束后,胡宗南司令长官住进了刘军长专门为他收拾的官邸。

    睡在宽大舒适的床上,胡司令碾转难眠,内心里燃烧着临战前夜那种激情和狂放。他索性穿衣起床,在卫兵的带领下,去找李明秋拉呱。

    一个国民军五星级上将,亲自莅临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地方绅士家中探访,这在当年绝无仅有。几个月的交往,胡司令跟李明秋见面的次数有限,对话只有寥寥数十句,可是胡司令却从跟李明秋的接触中感觉到了一种精神一种传承,那是一种可心领而不可言传的震撼,可以这么说,李明秋的为人处世堪称完美。

    满香去娘家陪妈妈,一幢四合院只有李明秋一人,心静了,便有了雅兴,一张炕桌、笔墨纸砚,蜡烛流泪,李明秋的身影在墙上晃动,一笔一划,写的认真。

    猛然间,听见汽车响,少顷,有人叩门。这般时分,登门拜访者绝非一般等闲之辈,李明秋稍一思忖,也有可能是亲家刘子房。李明秋从长安回到凤栖,该见的人都见了,唯独没有见到亲家刘子房。

    下了炕,穿上鞋,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走出院子,打开大门,立马惊呆,怎么会是胡司令?!

    李明秋立刻恢复了镇静,大人物最讨厌奴颜婢膝。李明秋喔了一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看起来非常得体。

    看上屋灯亮着,胡司令回头问:“嫂子可能睡下了,进屋方便不?”

    李明秋微笑:“内人去岳母家,屋子内就我一人。”

    门开着,胡司令掀开门帘进屋,看炕上摆一小桌,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回头坦然一笑:“李先生还有这般怡情?”

    李明秋歉然:“惭愧,这多年忙于红尘俗世间的那种缠斗,学业早已荒芜,现在心静了,便尝试着悟一些佛性。”

    看得出胡司令对舞文弄墨不感兴趣,勤务兵替胡司令脱掉大衣,胡司令不要人请,竟然脱鞋上炕,反客为主:“明秋老兄,如不介意,整几个菜,胡某跟老兄浅酌几杯,何如?”

    五星级上将恭称一个地方绅士为“老兄”,这等荣耀可非一般人能够领受。李明秋浅笑:“胡司令,折煞明秋了,咱二人绝非一个板凳上的客,您就直呼其名。”

    胡司令摆手:“别谦虚了,你先弄菜,兄弟我还有几个问题请教老兄。”

    李明秋当下带一名卫兵,来到叫驴子酒馆,敲开了胡三的门,对胡三说:“对不起,家里来了一名贵客,你给咱做几个下酒菜,一会儿用饭阖提到我家。”

    如果是别人,胡三绝对拒绝。就在刚不久,邢小蛮带领着士兵灭了八条腿羊肉泡馍馆满门!李明秋也听到枪声,不甚在意,这年月枪响跟响鞭炮一样随意,常常睡梦中枪声响成一片,第二天早晨一打听,原来是军队在演习。

    随行的士兵说:“菜做好不麻烦师傅送,我在这儿等。”

    李明秋索性也不回去了,等胡三做菜,这段空隙,李明秋在思考,如何应对胡司令的诘问。

    夜寂静,潮湿的风带着血腥。猛然间东城门外传来了密集的枪声,李明秋预感到了什么不幸。不过人在江湖,临危不惧,方显英雄本性。

    返回自家宅院,勤务兵把饭菜摆上炕桌,李明秋拿出一瓶茅台,胡司令摆手:“咱不喝茅台,喝一瓶洋酒。”

    勤务兵拿出一瓶洋酒,胡司令说,那叫路易十三,几千块钱一瓶。勤务兵启开瓶盖,倒了两茶杯,举杯相邀,李明秋看那酒的颜色血红,喝了一口,差点吐出,跟马尿一样。

    你不能说不好,那样一来对客人不恭。胡司令还保持着军人的风格,一语切中主题:“国内战争马上开始了,想听听李兄有什么高论。”

    李明秋猛然感觉到,刚才的枪响就是战争的前奏。

    说老实话,李明秋不希望战争。李明秋的两个儿子在国民政府任职,李明秋的女儿却是八路。可是李明秋人轻言微,李明秋不可能阻止战争。李明秋思考良久,终于张口:“草民之见,不必介意。如果真打起来,国军未必能打得赢。”

    胡司令放下酒杯,身子前倾:“愿闻其详。”

    李明秋当然不可能从政治、军事、人心所向方面分析,李明秋胸有城府,还是过去那句老话:脖子伸出去挨一刀,缩回来照样挨一刀,这阵子怕啥?李明秋侃侃而谈:“历史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例子不胜枚举,卧薪尝胆、楚汉演义、赤壁之战,还有北宋末年金国十万铁骑长驱直入,东京城破,钦宗、徽宗二帝被掳,酿成千年国耻……”

    胡司令摇头:“今非昔比,现代战争比的是谁的武器更先进,打的是钢铁战争。”

    李明秋诚心跟胡司令做对:“蒋委员长没有毛主席的谋略。蒋委员长错失了许多良机。”

    看来,草民无所顾忌,敢吐真言,话虽逆耳,却也有一定的道理。胡司令不愠不火,问道:“何以见得?”

    李明秋更加肆无忌惮:“诚信是政治家的大忌,一个卖草鞋的骗子(刘备)恬不知耻地说他是皇帝的后裔,最后竟然登上了九五至尊。对于蒋委员长来说,张学良是他的千古罪人,如果蒋委员长不受长安兵谏束缚,继续围剿红军,八路军就没有现在的实力。”

    胡司令吃惊,长大了嘴:“李明秋,你可知污蔑最高统帅是死罪?”

    李明秋吃一口菜,喝一口酒,这阵子才喝出了洋酒的味道。显得不以为然:“明秋这小命不值钱,长安街上已经死过一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夜说假话,胡司令仍然可以将我治罪,索性斗胆进言,如果他日胡司令兵败长安,也许会想起李某的逆耳忠言。”

    胡司令嘿嘿一声冷笑:“李明秋,你以为你是谁,别看你有一个八路军高官的女婿,共产党可是六亲不认,假如北边的八路军打过来,凤栖城里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你!”

    李明秋坦承:“这倒不假,所以李某不希望打仗。”

    一瓶红酒喝干,胡司令说:“明秋兄,这多年胡某都没有遇见过一个人敢于直言。索性把你那一瓶茅台开启,咱二人一醉方休。”

    李明秋跳下炕,也有点不管不顾:“明秋索性舍命陪君子,胡司令说几壶咱喝几壶。其实明秋切盼你们能够打赢这场战争,国民政府不会杀明秋的头,八路军却会要了明秋的命!不过战争是一场赌博,不一定你赌注多就能赢。能不打仗最好,国人自相残杀,天理难容!”

    胡司令激动了,拍案而起,脑袋差点撞着顶棚,声音大得怕人:“你以为蒋委员长希望战争?一山不容二虎,给毛主席个参议长都不当,毛主席要当中国的一把手!”

    门口站岗的士兵听到屋子里动静太大,冲进来,胡司令生气了,一摆手:“你们出去!没有命令不准进来。”

    李明秋显得冷静:“我怎么有这样一种感觉,国军斗不过北边的八路。”

    胡司令重新坐下,猛喝了一杯白酒,显得有点气馁:“没有办法,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今晚,战争已经打响,首先斩断八路军的供给……”

    李明秋恍然大悟:“刚才我听见东城门外枪声响成一片,莫非对那些脚夫下手?”

    胡司令答非所问:“刘子房军长是对的,慧眼识珠。明秋,胡某乃三军统帅,平日里听到的,全是廉价的恭维。唯有你敢于直言,因为你没有丢官的负担。不过,北边的八路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但愿楚霸王乌江自刎的悲剧不会重演。”

    李明秋把两个人的酒杯倒满,举杯相邀,两人碰杯,一饮而尽,然后慷慨陈词:“胡司令,你今日光临寒舍,跟明秋促膝长谈。明秋感谢胡司令的知遇之恩。既然战争非打不可,明秋别无选择,只能为国军尽一点微薄之力……”

第1185章

    靳之林西渡黄河做大烟生意,最大的收获莫过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姐姐靳之琴。姐弟俩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是从小在一起长大,又一同去五台山学艺,可以说感情深厚。猛然听到姐姐在凤栖城遇害,靳之林内心的痛苦无可比拟,不过人一上六十岁考虑问题就多了一些理性,靳之林考虑到他直接进入凤栖县城吊唁姐姐、以及跟国民军交涉势单力薄,人家给你面子敷衍搪塞,人家不给你面子拒不接见。思来想去只能回太原去找阎锡山司令长官,让阎锡山跟胡宗南直接交涉,靳之林考虑不多,就是能体体面面地让姐姐一家入土为安,为姐姐的在天之灵觅回那么一点尊严。靳之林不想跟任何人冤冤相报,只想尽到做弟弟的那一点责任。

    靳之林临走前叮咛明善和尚:“我不在这几天你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明善和尚手执禅杖站在卧龙寺前,像一尊铁塔,对靳之林的叮咛好似没有听见。靳之林前脚一走,明善和尚立刻肩扛禅杖,大步流星直奔凤栖县城。靳之琴跟明善也算师姐师弟,几个人的年纪不差上下。明善可没有靳之林的涵养,此刻的明善想到的就是复仇!

    一柄禅杖从东城门杀进,守城的士兵没有人敢上前阻拦。沿街的行人迅速躲避,商铺也迅速关门。一个胖和尚在凤栖城的石头街上势如破竹,出入无人之境。

    那一刻李明秋正在亲家刘军长的官邸商讨靳之琴一家的安葬之事。刘子房也没有想到邢小蛮竟然那么鲁莽,一下子杀死了靳之琴一家四口。凤栖城老百姓怨声载道,睁大眼睛看这件事怎样下场,李明秋力主对靳之琴一家厚葬,借以平息老百姓的愤怒。同时奉劝刘军长把邢小蛮从凤栖城调走,调走前可否演一场双簧,把邢小蛮五花大绑游街,然后从南城门押出……

    刘军长答应为靳之琴一家厚葬,但是刘军长没有权利处置邢小蛮,把邢小蛮五花大绑并非易事,邢小蛮肯定不会同意当场出丑,万一假戏真演,邢小蛮岂不悔之晚矣。

    正在这时卫兵来报,一个胖和尚手执禅杖杀入凤栖县城,李明秋稍一思忖,立刻猜到来人是谁。不等李明秋张口,刘子房立刻布置下属:“传我的命令,所有的士兵不准放枪,伤及无辜!”

    却说那明善在凤栖大街上杀了几个来回,并无一人前来接招,明善气急,一禅杖打碎一家商铺的大门,商铺掌柜立刻给明善下跪,明善吼道:“洒家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告诉洒家,邢小蛮家住哪里?”

    商铺掌柜颤颤栗栗用手指指了一个方向,明善和尚立刻从邢小蛮家住的那条巷子杀进。一边走一边大声呐喊:“邢小蛮,洒家今天要直取你的狗头!”

    邢小蛮正在自家屋内闲坐,一双儿女绕膝。邢小蛮并不想杀害靳之琴,鲁莽的汉子关键的时刻由不得自己,在靳之琴面前邢小蛮的武功排不上用场,枪响的瞬间,邢小蛮可能也有些后悔,岂料那些虎狼之师一看邢小蛮开枪也就有恃无恐,战场上的熊包对待手无寸铁的同胞个个都是英雄,一霎时靳之琴满门抄斩,责任当然全部推给邢小蛮一人。

    二十多年前黄河岸边明善和尚救过邢小蛮的命。听见师傅的吼声邢小蛮清楚地知道他可能在劫难逃。恩将仇报的典故古来就有,这也不是什么新鲜,跟师傅对峙无异于飞蛾扑火,邢小蛮走不掉,逃不脱,看来人心所向,凤栖城里的老百姓恨透了邢小蛮这条恶魔!不然的话连城墙上的士兵都不开枪,竟然由着一个和尚在凤栖城出入无人之境。

    邢小蛮跃上屋顶,看明善和尚正在大步流星朝自家宅院走去,宅院内还有自己的妻子儿女,邢小蛮不用考虑,这阵子已经无暇顾及师徒之情。邢小蛮举枪朝明善和尚瞄准,千钧一发之时,一条烟锅子从半空里飞下,把邢小蛮的手枪打落。几乎在同时,凤栖城四面城墙上的所有枪支都朝邢小蛮聚焦,一阵枪声响过,邢小蛮从屋顶上滚落。

    凤栖城最大的恶魔就那样以极不光彩的方式走完了他的传奇人生。一个人性格的形成也有他的历史背景,二十多年前郭麻子在和尚壕放了邢小蛮一马,邢小蛮从此浪迹天涯,五台山出家、当过太原汉奸队长,杀人如草芥,从来不相信什么叫做报应。后来因为回家时发现鬼子太原警备司令跟他的东洋妻子勾搭成奸,一怒之下捅死了警备司令,在当年轰动全国,一跃成为抗日英雄。

    邢小蛮没有观点没有立场,像条狗一样,谁给他喂食他就替谁咬人。知恩图报是邢小蛮做人的信条,但是到最后那信条又被他自己撕得七零八落。

    不知道谁燃响了一串鞭炮,紧接着爆仗声响满全城,凤栖人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庆祝邢小蛮的死亡,邢小蛮死有余辜!

    屈满盈和她的儿女可不管邢小蛮劣迹斑斑,屈满盈只知道邢小蛮是孩子他爹!是她相濡以沫的丈夫!不论邢小蛮在外边怎样作恶多端,回到家里邢小蛮仍然是一个称职的男人。屈满盈和她的一双儿女哭得死去活来。明善和尚原来打算取下邢小蛮的首级祭祀师姐,一看到孤儿寡母哭得凄惶,心的一隅便回归了佛性,人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会思维的动物,为什么要冤冤相报互相残杀?

    明善和尚肩扛禅杖走在凤栖的大街上,看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凤栖两边商铺的台阶上站满了老百姓,大家一致朝明善拍手致意,好像欢迎一个凯旋而归的将军。

    正走间,明善被一个人当街拦住,抬头一看,原来是李明秋。李明秋面对明善双手抱拳:“师傅,请留步,邢小蛮并不是师傅亲手杀死,邢小蛮死有余辜。师傅大可不必介意,凤栖老百姓对师傅满怀敬意。既然来了,咱们就共同商议,怎样为靳之琴一家举行葬礼?”

    明善见了李明秋犹如见了自己人,说话也就有点放肆:“洒家还没有吃饭,能不能先让洒家饱餐一顿?”

    李明秋说了一声请,把明善和尚带到自己家里,然后问道:“师傅想吃荤还是吃素?”

    明善自我调侃:“洒家下山经年,早已经开斋,今天靳之林老弟不在当面,索性解一顿馋。有什么肉酒尽管上,两个和尚素和尚,一个和尚荤和尚。”

    李明秋朗笑:“痛快!”当下招呼明善吃饱喝足,这才把明善带到靳之琴的羊肉泡馍馆,只见一摆溜四副棺材,靳之琴和她的儿子媳妇以及孙子孙女全都擦干血渍、穿戴整齐,停在一张大祭桌后边,四盏亮盅儿(长明灯)在风中摇曳,唢呐吹出的安魂曲响彻凤栖上空。

    李明秋跟靳之林做大烟生意几年,知道葛罗锅老婆就是靳之林他姐,这种惨剧只有李明秋才能理顺,几乎所有的当事人都对李明秋心存感激。李明秋不可能超凡脱俗,并不是李明秋爱管闲事,千有头百有头,遇到大的事故总得有一人出头,凤栖城离了李明秋还当真不行。

    明善和尚在师姐的灵堂前焚香,叩头,然后侍立一边,为师姐守灵。李明秋知道葛有亮已经遇难,葛有信在什么地方并不清楚。孝子无法为亡母扶柩送灵,此乃人生一大憾事。可是战争就是这样,忠孝不能两全。

    两天后靳之林从河东归来,在靳之林的亲自主持下凤栖人将靳之琴一家四口入殓,起灵的瞬间,凤栖城哭声一片,老百姓在祈祷:我们不需要战争!

    同样,邢小蛮的小院也传来哭声,刘军长还是给了邢小蛮面子,派军乐队为邢小蛮致哀,屈志田县长作为邢小蛮的妻哥,不管平时俩个人的关系怎样,这阵子都要全程料理妹夫的丧葬。所幸的是四愣子已经痴呆,邢小蛮之死对这个老岳父来说已经无关紧要。

    邢小蛮比靳之琴晚一天下葬。谁也不曾料到,埋了靳之琴以后,靳之林、明善和尚在李明秋的带领下,一同来祭祀邢小蛮。看见郭麻子在为邢小蛮守灵,脸上罩满阴影。

    那是佛家的悟性,人死如灯灭,不必要再去计较过去的恩怨情仇……

第1186章

    王稼骐王稼昌弟兄俩终于弄清楚了,父亲王世勇坚决不让弟兄俩出外赶脚、不让弟兄俩参加八路军、不让弟兄俩参加土匪、甚至不让弟兄俩跟大烟有染的良苦用心。老父亲的真实愿望是让弟兄俩远离危险远离雷区,做一个土里刨食的农民,父亲终于用他的执拗保住了弟兄俩的生命,而大哥王稼祥由于为八路军赶脚而被一群虎狼之师打死在狮泉镇驿站。

    由于村口的烂土窑离王家骐王稼昌居住的茅屋还有一段距离,那天夜里国民军抓捕王世勇弟兄俩一无所知。痛定思痛,弟兄俩一致认为挽救老爹爹的性命是当务之急。疙瘩去了凤栖城之后又回来了,带回来东城门外驿站遭遇洗劫、靳之琴一家遇难的消息。疙瘩不会说假话,声言凤栖城戒备森严,根本就没有可能见到刘军长,连李明秋家的巷子都被国民军封锁,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耐心等待。不过疙瘩也劝慰弟兄俩,他会尽心尽力,想尽一切办法营救王世勇。

    弟兄俩一筹莫展,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焦灼中等待了两天,等来了凤栖解放军游击队的成立。弟兄俩别无选择,无暇顾及老爹爹力阻他俩参加任何武装派别的家训,义无反顾地参加了解放军。

    郭宇村是个土匪窝子,解放军游击队成立之初就不缺武器。当下弟兄俩每人配备了一支卡宾枪一支驳壳枪,河东游击队长刘奇葆兼任凤栖游击队长,副队长由张三担任。张三宣布游击队必须统一行动,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准轻举妄动。

    可是会议刚刚结束,王稼骐王稼昌弟兄俩就发现,游击队的四个女侠在一起鬼鬼祟祟地商量,好像要采取什么行动,弟兄俩躲在暗中偷听,原来她们计划趁国民军麻痹大意没有任何准备之机,偷袭瓦沟镇,给瓦沟镇驻军出其不意的打击。

    四个女侠的举动无疑提醒了王家骐王稼昌弟兄俩,大家都急于报仇,谁管什么命令!既然四个女侠计划奇袭瓦沟镇,两个堂堂的男子汉何不也对狮泉镇采取一次出其不意的行动?

    弟兄俩从小在狮泉镇长大,可以说对狮泉镇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弟兄俩骑着马一路狂奔,到达狮泉镇时已经下半夜。狮泉镇依然沉浸在酣睡之中,王稼骐王稼昌首先决定对姜秉公下手,在弟兄俩的眼里姜秉公是王家的死敌,没有姜秉公的陷害王世勇一家就不会颠沛流离。弟兄俩决定活捉姜秉公,用姜秉公换回他们的老爹。他们来到姜家宅院的高墙下,看屋顶的哨楼亮着灯光,知道活捉姜秉公绝不容易。

    眼看着即将天亮,再不采取行动就会坐失良机。弟兄俩当机立断,迂回到狮泉镇驻军驻地,这里的警戒比姜秉公宅院内松懈许多,军官和士兵的住宅有明显的区别,弟兄俩瞅准了一间门口有岗哨的屋子,杀死哨兵,把沉睡中的军官装进口袋里,一人掩护一人背上口袋溜出了敌营。

    奇袭敌营非常顺利也非常成功,国民军根本没有料想到解放军这么快就采取行动,他们还沉浸在剿灭八路军运输队的喜悦之中。第二天早晨驻军士兵懵懵懂懂爬起来一看,才知道有人昨天晚上偷袭了他们的军营。士兵们像一群无头的苍蝇,副团长和参谋长也有点束手无策,没有人组织士兵去营救团长,好像团长的死活跟他们无关,所幸他们自己的脑袋还长在脖子上。

    总结蒋委员长在大陆失败的原因,还有一点不可忽视,士兵们不知道为谁打仗,没有明确的动机和目的。所有的士兵几乎全部是用暴力强征来的农家子弟,这些士兵看不到前途和希望,久而久之,沾染上吃喝嫖赌的陋习,一遇到挫折就抓瞎,可以说是一群乌合之众。

    王稼骐王稼昌弟兄俩返回郭宇村时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刘奇葆队长看见弟兄俩安全返回,终于松了一口气。老实说刘队长和张三并不担心张东梅她们四位女侠,因为这四个人有着丰富的对敌斗争经验,刘奇葆最担心的还是王家兄弟,因为弟兄俩初出茅庐,靠的是不怕虎的勇气和一腔仇恨。

    刘奇葆不可能批评这些擅自行动的游击队员,毕竟游击队刚刚成立,相互间的磨合需要时间,只要大家平安回来就好。敌人袭击对运输队造成的损失已经无法弥补,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千方百计营救王世勇队长。

    王稼骐王稼昌弟兄俩活捉回来的耿团长是一个不小的筹码,为营救王队长增加了一定的保险系数,可是张东梅四女侠奇袭瓦沟镇虽然说大获全胜,但是敌人会不会都急跳墙,用杀害王队长来挽回一点面子?

    反正王队长命系一弦,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被敌人杀害。游击队不可能依靠疙瘩,撇开疙瘩贩运大烟的劣迹不说,疙瘩没有观点没有立场,属于典型的******,成事败事都有可能,游击队对疙瘩采取的策略是,不得罪也不主动依靠。

    大家经过认真的研究,决定派牛二冒险进城,去找李明秋跟敌人谈判,用耿团长换回王队长,战场上交战的双方交换战俘的现象屡见不鲜。

    牛二当年已经五十多岁,当年跟随刘子丹闹革命时正当壮年,在长安到陕北的运输线上兢兢业业干了十几年,到如今仍然是光棍一条,无职无衔。不过人跟人不同,牛二毫无怨言,无论分配什么任务都不折不扣地完成,跟张思德一样,八路军里有许多这样的老黄牛,他们默默地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付出,从不计较个人的得失。

    黄昏时分牛二戴一顶破草帽,从东城门进入凤栖城,李明秋的家牛二非常熟悉,十多年前李明秋就为当年的红军贩运武器,当年的江湖汉子也没有明确的政治目的,基本上谁给钱就为谁服务,管他什么黑道白道红道绿道,挣钱是唯一。

    军事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下午,胡司令从睡梦中醒来,弄不清今夕何夕、此地何地。坐起来想了半天,才记起自己是在李明秋家里。胡司令简单地漱洗,看李明秋还在酣睡,没有把李明秋叫醒,带着他的卫队悄悄撤离。

    李明秋醒来后不见了胡司令,也不甚介意,反正李明秋一介草民,不需要为自己的言语和行为负责。紧接着刘军长派勤务兵来请李明秋,李明秋也不可能不去,来到刘军长办公室李明秋才知道,昨晚上葛罗锅老婆一家遭到了邢小蛮的血洗。

    往后的几天李明秋忙着埋人,这里刚刚送走了靳之林和明善和尚,李明秋家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已经许多年没有见面也没有交往,李明秋已经记不起来人是谁。牛二只有自报家门:“我是牛二,大约十年前我来过你家。”

    李明秋在记忆的仓库里搜索,终于记起了牛二这个人。牛二接过李明秋递给他的茶水喝了一口,言简意赅,说明了来意:“我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李掌柜能不能帮忙跟国军谈判,耿团长现在我们手里,我们用耿团长交换王世勇队长,这样一来双方各取所需。”

    李明秋暗自吃惊,兵贵神速,想不到八路军就这么快地作出了反应。今早邢小蛮出殡,李明秋作为邢小蛮的姐夫不能不去参加,这里还没有起灵,东城门方向就传来消息,城门上挂着十几颗国军的人头!

    战争是两大政治派系之间的战争,老百姓却作出了无谓的牺牲!李明秋不可能不表态:“我只能说,我给你们尽量周旋,最后究竟是什么结果谁也无法说清。今夜你在我这里将就一晚,明早我送你出城。回去后告诉你们的领导,战争非常时期,咱们以后坚决再不能有任何接触……”

第1187章

    李明秋知道,刘子房不会立刻将王世勇杀害,刘子房还想在王世勇身上做点文章,文人有文人的胆识,武将有武将的谋略,战争比的是意志和耐力,同时还有智慧和算计。

    国共双方还没有完全破裂,以周副主席为首的****代表团还合法地在重庆办公,八路军长安办事处也没有撤离。新华社发表声明,谴责国民军破坏双十协定的背信弃义行为。胡宗南马上进行反击,声言骡马大队贩运大烟!并且在报纸上发表了大量的照片,西北地区几乎所有的驿站和骡马大队都发现了大烟,国民军是为了执行蒋委员长的命令,彻底铲除大烟所带来的危害而不得不采取行动。

    这真是猪八戒倒打一耙,有理辨不清。双方相互指责了一段时间以后逐渐掩锣息鼓。照片也可以造假,同时也不可否认骡马大队良莠不齐,有些脚夫本身就是烟鬼,西北地区用骡马运往长安的货物不计其数,发现一些大烟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八路军运输队绝对不可以用大烟做交易,因为他们执行的任务不同。这次事件比起一九四一年的皖南事变来,造成的影响小了许多,看来胡宗南早都做好了栽赃陷害的准备。

    虽然战争一爆发,李明秋别无选择,肯定要站在国军一边。可是李明秋绝对不会让刘子房随意利用,一般情况下都是刘军长找李明秋商讨凤栖城内发生的大事,比如安葬靳之琴一家,没有李明秋运作确实不行。

    可是怎样处置王世勇李明秋大可不必插手,李明秋思考了几天,这件事的确费神,怎样做才能使得刘军长心悦诚服地放人?

    终于有一天,李明秋利用晚上,踏进了刘军长家的私宅。

    刘军长对于李明秋的到来,显然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刘军长知道李明秋是来作甚,刘子房军长如果没有这点判断力怎么能够统帅千军!

    两亲家到一起免不了喝酒,酒菜上齐以后,两亲家同时举杯相邀,然后酒杯见底,吃一口菜,刘军长首先开口:“亲家,刘某知道你今夜来是为王世勇求情。王世勇是一条汉子,刘某佩服。不过放人得有个条件,只要王世勇答应从今往后脱离八路军,刘某立刻放人!”

    李明秋想,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江湖上出尔反尔的现象也不是没有。王世勇权且答应下来,保全性命要紧,至于以后,各人的脑袋在各人头上长着,王世勇大可不必受承诺束缚。

    李明秋答应试试。这件事只能尽力而为,不可把自己陷进去太深。俩亲家又谈了一些其他,感觉中刘子房比胡宗南城府更深,所以李明秋话到口边留三分,对刘子房不可全交一片心。相互间打了一通边鼓(相当于说话没有主题),尽兴而散。

    李明秋跟王世勇的会面是在监狱里边,一扇不大的铁窗,一块木板平放在铁窗两边,王世勇脚镣手铐锁身,不过人看起来还精神。

    据说,王世勇最初进监狱时享受的是姜秉公的待遇。那一次刘子房军长亲自跟王世勇谈话,桌子上同样摆着酒菜,刘军长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屏退了贴身护卫,岂料不知道什么原因王世勇竟然对刘军长大打出手,刘军长也是一介武夫,勉强应了几招,退出。

    从此后王世勇就戴上了脚镣手铐,彻底限制了人身自由。不过刘子房对王世勇还是心怀敬佩,国民军队里边这种不怕死的汉子的确还没有发现。

    刘子房军长考虑到李明秋的安全,煞费苦心,让两个人在铁窗两边谈判。战场上的将军都喜欢不怕死的汉子,不论这汉子为谁效力。其实刘子房最初是想把王世勇招安,后来看到王世勇宁死不屈,退而求其次,只要王世勇声明不为八路军效力,刘子房就打算放人。

    一壶老酒,四样炒菜,这样的喝酒格局李明秋是第一次遇见。李明秋把酒杯倒满,隔着铁窗递给王世勇,王世勇举杯相邀,很豪爽的一饮而尽。

    按照刘军长的安排,李明秋掏出一张纸,纸上只有一句话的声明:王世勇从即日起脱离八路军。王世勇只要在上边按一个指印,马上就可以获得自由。

    王世勇喊了一声:“明秋老兄,如果老兄遇到王世勇现在的处境,老兄打算怎样应对?”

    这是一道难题,李明秋的确不知道怎样应对。不过李明秋常在江湖走,知道怎样避其锐气。李明秋还是说得诚恳:“兄弟,人最重要的是生命,如果脑袋掉了,万事皆空。这不是什么难事,权且答应,至于以后……”李明秋想说,以后的路兄弟想怎么走由不得别人。

    王世勇慷慨陈词:“那样一来连你李明秋也瞧不起兄弟!十年前姜秉乾想把王世勇置于死地,幸亏遇到了红军,王世勇这条命是红军给的。王世勇是个长工头儿,搭心眼里就不准备闯荡世事,这就叫逼上梁山!王世勇不会预测未来,根本不懂八路军那一套高深的理论,但是王世勇知道怎样报恩,无论八路军以后成王成寇,王世勇都不会有负于八路!”

    小诸葛也有江郎才尽的时候。这就是江湖汉子做人的本色!李明秋常常自勉,为人处世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王世勇的这一番话你挑不出来破绽,这正是李明秋做人的底线!李明秋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口才不够用:“看来,兄弟决心以死明志。”

    王世勇喟然长叹:“非也!戏台上要你扮演单雄信的角色,你总不能对唐王李世民下跪。人在戏中、戏在人间。贤弟谢谢老兄的美意,这不是能不能从命的问题,如果今天王世勇屈服于刘子房的淫威,给咱凤栖的历史上都会增添屈辱的一笔。”

    李明秋的脊背出汗了,王世勇不过说了些世之常理,却让李明秋自愧弗如,这才叫汉子!从一而终,以死明志,士可杀而不可辱,不能不令人敬佩!李明秋说:“兄弟,你再想想,好死不如赖活着。”

    王世勇故我而言他:“听说我的大儿子已经先我一步走了(死了),烦劳老兄替我带给二儿子三儿子一句话,土里刨食虽然苦点累点,但是最稳当。以后无论干啥事都不要当兵吃粮!”

    李明秋撂下一句话:“兄弟,天无绝人之路,你再想想。”担心自己崩溃,匆匆从监狱里逃出。

    李明秋从昏暗的监狱来到光天化日之下,只见漫天飘落无数金花,太阳肆无忌惮地讥笑,讥笑李明秋的无能和荒唐!凤栖凤栖,凤凰栖息的地方,传说中的凤凰早已经飞走,是谁支撑起凤栖的脊梁?王世勇人格和品质的彰显,已经超越了权利之争!震撼这个名词显得苍白,李明秋有点狼狈,都没有向亲家刘子房打一声招呼,就不辞而别。许多人、许多事,李明秋还得重新定位。

第1188章

    李明秋下决心营救王世勇,没有任何政治目的,主要原因只有一个,王世勇是一条汉子。

    其实李明秋和王世勇交往不深,相互间只是认识,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往来,更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可是这世界上许多事你无法说清,有些人相处多年,不一定会成为你的至交,有些人寥寥数语,立刻成为你的知音!李明秋佩服王世勇那种男子汉的气派,那种刚直不阿的精神。

    回到家里李明秋思考了一夜,第二天早晨骑一匹马,出了东城门,直奔狮泉镇。李明秋清楚王世勇跟姜秉公的全部恩怨,目前看来指望刘子房释放王世勇的可能极小,因为刘军长起码要挽回一点脸面,可是王世勇竟是那样倔强,宁死也不肯向刘子房低头。

    这几年李明秋出门坐车,很少骑马,一路上看麦苗儿返青,杨柳吐蕊,田野里三三俩俩的农民。不论江山易主、王旗变幻,农民永远是农民。王世勇说得对极了,当个农民最稳当,土里刨食,不需要跟任何人争高论低。

    一路上走得心急,到达狮泉镇时太阳偏西。李明秋在姜秉公门前下马,门口站着高根堂高明堂弟兄俩人,看样子姜秉公也加强了警戒,血洗狮泉镇驿站不久,耿团长就离奇失踪,战争激起的只是无端的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休!

    弟兄俩面对中院高声唱道:“贵客到——”

    姜秉公迎出屋门,李明秋已经到了中院。两人携手进入客厅,姜秉公感言:“非常时期,想不到明秋老兄会来看望秉公。”

    李明秋端起仆人倒的茶水喝了一口,叹道:“想起来这人活一生真没意思,平日里忙忙碌碌为甚?攒下银子不少,还不是日进三餐夜宿半边炕!明秋一路走一路想,咱们,真不如土里刨食的老农!”

    姜秉公在李明秋对面坐下,直言不讳:“这几日风声鹤唳、杯弓蛇影。袭击驿站不久,就有刺客欲取秉公的人头。那天夜里两个刺客在秉公家宅院高墙外迂回良久,被屋顶上值班的岗哨发现,报于秉公知晓,秉公严令岗哨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开枪。第二天早晨,就听到耿团长被劫持。秉公思忖,极有可能是王世勇的两个儿子所为。那两个小子是直奔秉公而来,看见秉公院内戒备森严,无从下手,因此上偷袭军营。”

    李明秋暗自吃惊,姜秉公绝不会捕风捉影。不过这种情势下糊涂比明白好,李明秋还是劝慰秉公:“没有真凭实据,不要妄加猜测。秉公贤弟,明秋此番来你这里的目的,还是想办法营救王世勇。过去你俩的恩怨明秋略知一二,时过境迁,大丈夫肚子能撑船,想必贤弟不会斤斤计较。”

    姜秉公慨然:“那里,秉公深知王世勇的为人,十年前的那一桩旧事就不必重提。这次袭击驿站秉公并不知情,却无端地栓了许多对头。十多条人命顷刻间化为乌有,挨槌子国军比土匪还猖獗,光知道掳掠脚夫们的财产,十多条尸体在驿站摆了几天,秉公无法,只得置办了十多幅薄棺,把那些死人入殓,又担心死人亲属来找,目前却(凤栖习俗,因为各种原因无法下葬的死者可以在寺庙里寄存,俗称却,必须付出高额寄存费)在棒槌庙里边。”

    李明秋喔了一声,不再言语,停一会儿仆人把酒菜端上桌子,姜秉公为二人倒满酒,举杯相邀,弟兄俩一饮而尽。李明秋吃一口菜,然后斟词酌句:“这次国军确实做得有点过分。死了的人已经死了,咱们只能先顾活人。明秋跟王世勇接触甚少,昨天听了王世勇一番表白,被王世勇的精神和勇气打动,其实刘军长要求不高,只要王世勇声明脱离八路军,刘军长就立刻放人,你猜王世勇咋说?王世勇说,八路军对他有恩,无论八路军成王成寇,他都不会背叛八路。”

    姜秉公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说:“这正是王世勇的性格。老兄,闹了半天我终于明白,你是专门来找秉公商讨营救王世勇的良策。万贯家财不如一条人命值钱,冤家宜解不宜结,秉公不想跟任何人结仇,只要能保王世勇不死,秉公愿意倾其所有。”

    李明秋站起来,走出屋门看看,重新回到屋子,声音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够听见,如此这般……

    岂料姜秉公连连摇头:“明秋兄,你的意思我听懂了,你让秉公去找刘军长,要求把王世勇绑赴狮泉镇行刑,然后使用调包计把王世勇救出。任何把戏只能玩一次,玩得多了就会失灵。刘军长也不是那么好糊弄,岂能看不穿姜秉公的阴谋?”

    李明秋一想也是,人有时心里着急智商就低。李明秋笑了:“秉公贤弟肯定胸有成竹。”

    姜秉公坦言:“有一些想法,还不成熟。明秋兄,干脆这样,你今晚歇一夜,明早骑马赶回凤栖。秉公明天做些准备,后天早晨赶到凤栖,到凤栖后找刘子房摊牌,咱用银子填平凤栖!”

    李明秋知道姜秉公说得是玩笑话,不甚在意。不过王世勇对姜秉公来说是一道屏障,只要能救活王世勇,相信王世勇的两个儿子就不会再找姜秉公的麻烦,姜秉公可不想无谓去死,即使你把王世勇灭了满门,也不敢保证八路军就不会要了姜秉公的人头。坦言之,姜秉公营救王世勇纯碎是为了自身的安全。

    朋友们之间无话不说,经过这一个经营大烟季节的起起落落,李明秋在姜秉公和疙瘩的心里又多了一些筹码。两个人谝到深夜,感叹世事无常。第二天早晨吃完早饭,李明秋骑马返回凤栖。

    李明秋根本就没有想到,第三天早晨,南城门大开,一长溜五十匹骡马,驮着五十驮子银元,浩浩荡荡从南城门进入,一直走到北城门跟前,赶脚的汉子把驮子抬下,摆满了南北一条街!

    刘子房坐在办公室接见了姜秉公,脸上明显带着不悦:“姜秉公,你这是干啥?”

    姜秉公直言:“用这五十驮子银元换回王世勇一条人命。”

    刘军长苦笑:“你以为银钱就能买来一切?”

    老百姓说话没有底线,姜秉公在刘军长面前显得坦然:“你们光图了杀人痛快,殊不知我们跟上挨锉(受累)!八路军把目标对准了我们,我们的生命没有保障,要这么多银钱干啥?”

    刘子房的确没有料到,八路军能这么迅速做出反映。瓦沟镇钱副师长是刘军长的老乡,钱副师长之死让刘军长震惊不已。紧接着狮泉镇又传来消息,耿团长遭到八路军绑架!看来刘子房低估了八路军的能量,这些游击队玩起命来你防不胜防。

    随后赶来的李明秋也有点哭笑不得,难道说这个世界疯狂了,所有人的举动都不可思议!姜秉公这样做有悖常理,看样子前天夜里姜秉公用银子填平凤栖城的豪言绝非空穴来风,这汉子比王世勇还莽撞,凤栖城几乎所有的老百姓都出来看热闹,大家不太关心王世勇的死活,关心的是这出戏怎样下台。

    刘军长看李明秋来了,仿佛来了救星:“亲家,你来得正好,你劝劝姜秉公,别说五十驮银元,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敢私放王世勇!还是那一句话,只要王世勇答应脱离八路军,刘子房立马放人!”

第1189章

    郭宇村一下子死了七条汉子,比当年东渡黄河还令人悲哀!东渡黄河时仅仅张大山一人在黄河岸边跟鬼子拼刺刀,被鬼子打死后扔进黄河之中,其他有的人在乱军阵中逃回,有的人被鬼子抓到煤矿上当了苦力。可是现在,鲜活的七条生命转瞬间化为乌有,国民军对待自己的同胞比日本鬼子还残忍!

    悲哀的仅仅只是死者的家属,其他人显得有点漠不关心。十年间几十条汉子无端地死于非命,面对死亡郭宇村的人们已经麻木。

    最早从悲痛中走出来的是张东梅和呼风雨两条女侠,尽管张东梅一下子失去了八个亲人(包括丈夫葛有亮、岳母靳之琴、嫂子和侄子侄女、以及两个兄弟一个妹夫),可是人跟人不同,有的女人面对亲人的死亡撕心裂肺,张东梅输入血管的却是仇恨!

    四个女侠搭人梯把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悬挂在凤栖东城门的城墙上,返回的途中在仙姑庵周围的柏树林里稍作憩息,只见风冷飕飕地刮来,无数条鬼影在树林里飘移,仙姑庵的上空隐现缕缕火光,逐渐冷却下来的身体无端地颤栗。

    女人们不信邪,不相信有什么魍魉鬼魅,相互间看看各人身上脸上沾满闪着磷光的血渍,又有点莫名地兴奋,杀人很恐怖又很开心,女人们不知道什么叫理智,复仇的欲望使得她们丧失了人伦。

    这就是战争,战争制造死亡和仇恨,杀人者和被杀者互不相识,却为了统治者的利益而成为仇人!

    女人们翻身上马,一路狂奔。太阳升起来了,山路上空无一人,鸟雀子肯定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不幸,依然唱得开心。

    老婆尿尿沟那一股清泉依然不停地流淌,二月的山泉水依然清凉,四个女侠翻身下马,看那马儿浑身已经湿透,迫不及待地把脑袋伸进山泉,清凉的泉水让马儿贪婪,等到马儿喝够了,女人们才开始收拾自己,洗了把脸,灌了一肚子凉水。相互间对视着,脸上显出一丝惬意。

    突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四匹马儿齐齐地倒下,好像中了枪弹那样无奈地挣扎,一会儿竟然全都闭上了眼睛,溘然而亡。

    女人们这才有点恐惧,难道说这就是报应?看一只神龟从山洞内钻出,瞪着茫然的眼珠子瞅着四位女人,不停地点头,仿佛祷告,又好像在祭祀人世间所有的不幸。

    其实经常赶脚的汉子们应该懂得,急速奔跑的烈马猛然间停下来,不能立刻饮水,那样最容易把肺激炸,惯常的做法是先遛遛马,让马打个滚儿,歇息一会儿才给马饮水。可是女人们竟然全部疏忽,可怜四匹好马全部被激炸了肺。

    这也是一种预兆,接下来的战争将异常残酷。女人们不可能脱下衣服洗掉身上的血渍,只能无奈地对视,然后一步步走上山坡,阳光已经升起来很高,郭宇村还在断断续续传来哭声,一个红衣女人依然站在歪脖树下守望,凤鹅看见山坡上走上来四个披头散发满身血渍的女鬼,吓得立刻跪下。

    女人们不屑跟凤鹅搭话,相互间不属于同路之人。一缕缕炊烟从茅屋顶上升起,活着的人必须打发无聊的光阴。

    迎面撞上的,那是牛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丝毫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牛二见了女人也不搭话,只是招一招手,女人们跟随牛二,来到一片树林子里。

    刘奇葆没有指责四个女侠一句,只是让炊事员端上来热腾腾的饭菜,四个女侠吃饱喝足,张东梅的妈妈、舅妈以及张三分别把孩子递到张东梅、呼风雨、林秋妹手中。女人们也不管众多男人就在当面,解开衣服扣子,敞胸露怀地给孩子喂奶,孩子们一夜没有看见妈妈,根本意识不到这个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不幸,生命需要填充营养才能成长,孩子们吃得非常贪婪,吃完了奶,安心地睡去。

    板兰叶跟上三位女侠跑了一夜,此刻才有功夫照顾丈夫。其实张东魁要是腿没有受伤,昨晚上说不定跟随大家一起出征。大家心里根本就没有解放全人类的远大理想,有的只是复仇!究竟打仗是为了什么?可能最确切的解释是:官逼民反。

    东魁妈妈和舅妈回家去了,停一会儿东魁妈妈又原路返回,拿出自己的一身棉衣,让板兰叶换上。妈妈不让东魁回家去祭祀哥哥弟弟和妹夫,担心又遇见国民军突然袭击。张东魁现如今成了这两个家庭唯一的男子汉,妈妈也不愿意让张东魁参加什么八路,妈妈管不住女儿张东梅,但是儿子很听话。关键时刻妈妈绝不能糊涂,当死亡降临时,女人没有选择,只能坚强。

    该哭的眼泪已经哭干。二月的阳光开始温暖,山醒了,树上冒出了嫩绿。阳光透过树叶撒在地上,树林里变幻着五颜六色的光芒。朝鲜族妈妈此刻守护在唯一的儿子身旁,好像害怕儿子飞走,唱起了忧伤的金达莱歌。

    有时,歌声比哭声更令人悲伤。奔波了一夜的板兰叶依偎在丈夫身边静静地睡去,妈妈让儿子把脑袋枕在自己腿上,此刻的张东魁有点晕眩,妈妈在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终于,妈妈说话了,声音是那样的平静:“孩子,妈妈不想让你再离开妈妈一步,妈妈再不想看到血腥!妈妈跟你舅妈现在有四个孙子五个外孙,妈妈的话你听懂了没有?这九个孩子全靠你抚养成人。”

    张东魁感觉到了一种压力一种责任。是呀,当初两家人从东北大草原逃难至此,就是为了寻找一块安身立命之地,弟兄几个老老实实地赶脚挣钱、养家糊口,谁也想不到竟然引来杀身之祸!现在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是大的局势逼迫你不得不拿起武器!只要有战争就不会有安全,不论你从事什么职业。可是张东魁没有办法跟妈妈解释,只能点头。

    朝鲜族妈妈颤巍巍站起来,满头的白发飘逸。张东魁突然把妈妈的双腿抱住,似乎在哀求:“妈妈,您再坐一会儿,儿子想听你的歌。”

    看起来妈妈有点犹豫。但是妈妈还是没有答应儿子的请求:“你舅妈跟三个媳妇在屋里,妈妈还得回去。可怜媳妇们哭得死去活来,妈妈不能多陪你们。”

    妈妈走了,沿着那条小路。张东魁失落着,无声地哭。看板兰叶睡在自己身边,说着呓语。心的一隅,便涌出无限柔情。游击队员们经过了一夜的焦虑等待,看见了擅自出征的战友们平安归来,大家都累了,顺势躺在树林里,做起了五彩斑斓的梦。

    把眼光放开,张东魁看见了火光供养着一缕云烟,在缓慢地飘移,一个身影跪在斑驳陆离的树阴下,显得那样孤独。

    张东魁知道,那是呼风雨,一个放荡不羁的蒙古族女人,一只草原上的雄鹰!女人已经不再年轻,算年龄应该在四十岁左右。在郭宇村生下了四个子女,谷凤谷鸣已经为呼风雨生下一个孙子。可是此刻的呼风雨,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陪伴,女人为了爱情毅然跟上赶脚的汉子出逃,经历了人世间的风风雨雨,可是四十岁以后依然孑孓一人,感觉中呼风雨不是在祭祀亡魂,祭祀的是逝去的自己!

    张东魁站起来,拖着受伤的腿,朝呼风雨走去。张东魁找不出适当的语言安慰那颗孤独的灵魂,只能说:“姐姐,我来陪你。”

    呼风雨突然站起来,发疯似地抱住张东魁就啃:“男人——让我嚐嚐,男人究竟是什么滋味?为什么男人都那么脆弱?为什么死去的总是男人!”

    猛然间听见板兰叶站在两人旁边,幽幽地说:“呼风雨姐姐,你把我的丈夫啃坏了,要赔……”

第1190章

    焦妮娜、焦晓娜以及金爱爱,三个年轻媳妇和丈夫结婚几年,真正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足半年。从长安到延安,赶脚的汉子往返一次需要半个月时间,半个月之内只能有一个人回家探望媳妇和送生活用品,张东仓、金智清和王稼祥轮流回家,也就是说他们一个半月才能见一次媳妇,第一天晚上回家,第二天早晨又匆匆出发,这样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汉子们为了养家糊口,常年在千里运输线上奔波,谁都不觉得苦不觉得累,好像天生就是赶脚的命,对生活没有更高的要求和期待。

    三条汉子都做了两个孩子的爹,对孩子的思念胜过思念任何亲人。谁都一样,无论日子多苦多累,芸芸众生最关心的是嗷嗷待哺的生命,战场上累累白骨堆积,糊着泥巴的茅屋总能传来婴儿落草时的哭声。孩子的尿布是男人的旗帜,传承,是生命得以延续,孩子,任何时候带给人们的都是希望和温馨。

    可是现在,六个孩子头上缠着白布,瞪着不懈的眼睛看着他们的妈妈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那是一种灵魂的撕裂,世界上最难承受的悲痛就叫做生离死别!媳妇哭丈夫,妈妈哭儿子,一摆溜三张桌子供奉着三个年轻的肖像,没有唢呐伴奏,只有那香烟弥漫,亮盅儿(长明灯)摇曳,悲切的哭声萦绕在郭宇村的上空。

    战争,给多少家庭带来不幸。日本鬼子占领东北,月儿和秀儿,两个朝鲜族大妈跟随她们的丈夫,携家带口,一路南下,为了寻找一块没有战争,能够安身立命的净土,走了几千里路,在郭宇村扎根,满以为这穷乡僻壤不会有什么风险,岂料十多年来男人们全都死于战争(除过张东魁),单留下一堆孤儿寡母!

    按照凤栖习俗,女婿死后岳母家不设灵堂,王稼祥的灵堂应该设在王世勇家中,王家骐王稼昌也给哥哥在自己家里设了灵堂。可是朝鲜族妈妈把女婿当儿子一样看待,况且那金爱爱结婚后很少过婆家那边,朝鲜族妈妈没有任何忌讳,把女婿的灵堂仍然设在自己家里。三个媳妇一摆溜跪在自己丈夫的灵堂前,一边哭一边数落着对丈夫的思念。

    出于礼节,也出于对死者同情和怀念,郭宇村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来到灵堂前祭奠三个年轻人,女人们跪在灵堂前哭一阵子,男人们大都焚香叩拜。这里不论辈分大小,先死者为仙,移民部落的所有男人都要三叩九拜。

    由于死者的遗体还没有搬运回村,暂时不需要打墓埋人。也许过一段日子妈妈们就像对待他们的丈夫一样,给儿子和女婿在郭宇村起一座衣冠冢,郭宇村许多人死后无法魂归故里,苟活者只能起一座土堆祭祀故人。

    疙瘩从凤栖回来以后,一心一意给老娘盖房(做棺材),修坟,盖房已经开始,修坟还没有动土,因为没有好日子,阴阳先生说要等到七月以后。其实那也不是什么急事,看日子在当年农村很讲究。郭宇村遭遇的惨案对于疙瘩来说无关痛痒,因为死者都不是疙瘩的弟兄。不过疙瘩也算仁至义尽,每一位死者的灵堂前他都要前往祭祀。

    身穿孝服跪在丈夫的灵堂前痛哭的年轻媳妇让疙瘩动容。虽然疙瘩自从娶了张芳琴以后改掉了寻花问柳的瞎毛病。可是疙瘩的心仪里始终没有忘记金爱爱那娇柔的芳容。几年前疙瘩第一次看见金爱爱,把那小姑娘掳在胯下骑马跑了十里山路。虽然疙瘩出于大丈夫的义气、以及那一点点残留的人性没有敢把金爱爱怎么样,可是却在疙瘩的心里留下了永久的记忆。

    女人、对于男人来说女人是一个永久的话题。此刻的疙瘩装模作样地给三位亡魂上香叩拜,眼睛的余光却瞅着跪在地上的三个年轻女人。刚刚生过孩子的女人娇嫩地好似六月的仙桃,让人馋涎欲滴,焦妮娜焦晓娜虽然也有那么几分姿色,但是比起金爱爱来却真的相差甚远。疙瘩有点心猿意马、难以自控,下跪的瞬间故意用肩膀碰了金爱爱一下,女人的脸上显出一丝惊恐,也顾不上哭丈夫了,赶紧站起来,躲进自己的屋子不再出来,直到疙瘩祭祀完毕,脚步声渐行渐远,金爱爱的心仍然狂跳不止。

    一段插曲,仅此而已。疙瘩不会趁火打劫,乘虚而入。郭宇村的组织成分复杂,乱世年间女人多得是,人有所得必有所失。也许那是无意,女人多疑。

    一边,是女人痛不欲生的哭声。一边,疙瘩择日给老娘盖房祝寿大宴宾客。不过疙瘩也深知利害,基本上没有请郭宇村的乡亲前来入席,甚至也没有给李明秋姜秉公发请帖,因为疙瘩知晓,哪两个枭雄这阵子可能脱不开身。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张狗儿一跃成为疙瘩家的座上宾。几十名跟上疙瘩发财的弟兄全都来了,唢呐吹出的迎宾曲彻底隐匿了女人的哭声,有钱人就那样趾高气昂,疙瘩在大张旗鼓地为老娘盖房!

    青头不可能不回来、郭全发也被迫为疙瘩张罗,还有谷椽父子仨,还有安远、林丑牛,还有豹子、齐结实齐壮实兄弟,王家骐王稼昌送来一份礼物,但是人不可能出席,老爹爹王世勇还在凤栖城里的监狱关着,家里还供奉着哥哥王稼祥的灵位。

    张有贵骑着浑身带串铃的骡子,一身蓝绸子衣裤,带着瓜皮帽,褡裢里装着贺礼,前来参加亲家母的盖房典礼。

    疙瘩娘身穿寿衣,满脸喜气,坐在中院的正北,面前放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寿桃,摆着客人们送来部分贵重的贺礼,按照长幼辈分接受客人们的叩拜。

    第一个给疙瘩娘叩拜的,当然是张有贵,张有贵下来就轮到张狗儿,在正经场合疙瘩应该把张狗儿叫叔,因为张狗儿是张有贵的小舅子,张狗儿送来的贺礼最贵重,是一只爬在金元宝上的金蟾,据说有五斤重,疙瘩给娘做棺材用不完。反正人为了各自的利益都在算计,张狗儿从心里认定疙瘩是他的财神。

    接下来才轮到郭全发、青头和谷椽给伯母叩拜。本来这一天不是疙瘩娘的寿辰,但是农村习俗,给老人过寿可以推后也可以提前,一切都按照过寿的议程安排,中午吃羊,晚上正席,土匪弟兄们特别能喝,划拳声一浪高过一浪,上弦月高挂天空,正所谓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据说,正因为郭宇村发生了预想不到的惨案,疙瘩为娘祝寿、盖房的仪式才有所收敛,连十里路外的靳之林都没有邀请。靳之林只是过后听说,为疙瘩送来一份厚礼。

    凤栖游击队的成立对疙瘩保密。疙瘩只是知道郭宇村死了几条赶脚的汉子,王世勇被关押在凤栖城里。其他这几天郭宇村发生了什么疙瘩一概不知,至于凤栖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疙瘩也不清楚,给娘过完寿以后疙瘩才带着林丑牛,摇摇晃晃来到凤栖城,对于营救王世勇疙瘩也不能说不尽心,但是确实无能为力。疙瘩除过找李明秋再无其他门路,两个人从东城门进入凤栖城,看见南北一条街上摆满了骡马驮子,向人一打听,原来才知道是姜秉公用五十驮子银元来赎王世勇一条人命!

第1191章

    常桂生常建生的老婆改英和艾叶比较闭塞,俩妯娌听到她们的丈夫遇难的消息是在几天以后。郭宇村莫名其妙地传来阵阵哭声,改英和艾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的儿女也都十五六岁了,基本上能帮助妈妈分担许多家务。

    常有理一家是凤栖城的老户,祖孙几代靠卖包子谋生。日子虽然没有殷实人家富足,却也能够将就。岂料两个儿子常桂生常建生结婚以后,不愿意子承父业,出外替内蒙的商贾赶脚。

    其实弟兄俩出外赶脚也是出于无奈,一间包子铺养活一家人还能将就,父子三个全靠包子铺挣钱糊口就有点勉为其难。正好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有南来北往的商贾雇人赶脚,常建生常桂生弟兄俩一商量,干脆出外赶脚挣钱。这一赶脚就是将近二十年,成为终身职业,内中的酸辣苦甜自不必说,弟兄俩也由当年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转瞬间到了不惑之年。

    常建生常桂生赶脚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养家糊口,甚至不知道八路军和国民军有什么区别,他们没有自己的骡马,没有股份,完全是被葛有亮雇佣。本来是同城的熟人,父辈们都是做小生意出身,葛有亮图的是弟兄俩实在,弟兄俩图的是跟上葛有亮能挣较多的钱,这一干又是几年,大家相处融洽,主人和雇工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

    那是一个早春的傍晚,改英和艾叶虽然跟婆婆过不到一起,俩妯娌却二十年来和睦相处,一长溜七八间茅屋,住着常家弟兄二人,两个男孩子都十六七岁了,非常勤快,院子里堆满了他们一冬天砍来的山柴,那些山柴堆垛得整整齐齐,院子内打扫得干干净净,两个女孩子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为她们的老爹纳鞋底,两个妈妈坐在夕阳下,一边做针线一边计算着她们的丈夫出外多久。

    这时,院子外进来两个男人,一个男人她们认识,是八条腿羊肉泡馍馆的掌柜葛有信,另外一个男人两个女人好像见过面,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葛有信没有办法开口,那个年纪大一些的男人对常建生常桂生的老婆说:“我叫牛二,组织上派我来跟你俩谈话。”

    改英和艾叶根本就不知道组织是什么意思,看那牛二说得一本正经,心里头有些迷糊。两个女人把两个男人让进屋内,葛有信拿出一袋子银元放在炕上,两个女人要给男人烧水,牛二摆手说:“不用了,我来告诉你俩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这一次国民军袭击了全省所有的运输大队,你们的丈夫、包括葛有亮、还有嘎啦,全部死于非命。”

    葛有信点头,眼圈有些发红:“我的妈妈、老婆和两个孩子,还有弟弟全都死了。这帮子禽兽!”

    两个女人怔怔地站着,最初的反映是有些木讷,有些耳鸣,好像脑袋被人掏空了,空气在一瞬间凝固。紧接着晴空一声炸雷,两个女人的浑身抖索个不停,山洪爆发了,茅屋里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哭声。四个孩子一起涌进屋子,最初的惊愕过去,当他们得知妈妈为什么要哭时,也都嚎啕大哭。

    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女人和孩子们束手无策,唯有用哭声来发泄他们内心的悲痛。常有理老婆来了,常焕生和她的丈夫安远也来了。其实这个消息安远知道最早,但是不敢证实,只能闷在肚中。这阵子大家都摒弃了平日的成见,喊着儿子、喊着丈夫、喊着他们的亲爹!倾泄着内心的思念。

    葛有信走了,葛有信担心这种场面他控制不住自己,只是指着那袋子银元对两个媳妇说,那是组织给她们发的抚恤费。张三不好意思走,安远在张三的安排下为两位妻哥设起了灵堂,常有理老婆哭了一阵儿子,抹干眼泪,坐在灵堂前的椅子上,捋一下满头华发,对俩个媳妇说:“人死了哭不活来,听妈妈给你们安排。郭宇村遭难的也不是咱一家,葛有信一家死了五口,两个朝鲜族女人也一下子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婿。这阵子顾活人要紧。”

    夜幕降临,远远的什么地方唢呐声声,那不是哀乐,是疙瘩正为他的老娘祝寿。安远抱着他的小儿子坐在炕沿边,看自己的媳妇跪在两个哥哥的灵堂前哭得涕泪涟涟。南方人不懂北方的习俗,面对这种局面安远只能呆呆地坐着,爱莫能助。这阵子听见婆婆劝慰两个妻嫂,也哀叹一声:“谁活得都不容易,安远这条命也是捡来的。”

    两个媳妇的哭声变成了哽咽,孩子们哭累了,倒在爹爹的灵堂前睡去。常有理老婆继续说:“我也不会写什么分单,凤栖城里的宅基你俩一人一半。郭宇村也不是你俩的久居之地,这个村子十年不到死了几十个男人,住到这里还没有凤栖城里安全。”

    两个媳妇听得明白,婆婆是想让她俩搬回凤栖去住。几年前他们全家从凤栖城里逃出的那一幕仍然记忆犹新,日子里添加了太多的苦涩,那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两个媳妇协助公爹常有理卖包子,被一帮子夜巡的官兵无端地强奸……那是一段无法抹去的屈辱,尽管已经过去几年,现在回忆起来仍然胸口淌血!

    两个媳妇还没有想好,不知道婆婆为什么要这么快地把她们从郭宇村赶走。婆婆这样说并不是空穴来风,看样子婆婆知道两个儿子遇难的消息更早一些,心里多了一些耐受。

    两个媳妇的猜忌基本准确。八路军小分队最早就是找常有理老婆谈话,常有理老婆得知两个儿子遇难以后,所有的反应跟一个普通的妈妈失去儿子相同。哭是必然的,小分队的领导耐心劝慰。看到老妈妈情绪基本稳定了,对老妈妈说:能不能让她的两个儿子媳妇借此机会搬回凤栖居住?

    这是一种假设,八路军凤栖城的窝点遭到了洗劫,凤栖城必须有八路军的内线,这可不同寻常,因为凤栖是胡宗南进攻延安的前线。

    战争年代敌我双方都在互相算计,获取军事情报是克敌制胜的法宝之一。胡宗南为什么在陕北的战场上屡战屡败?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是解放军获取军事情报及时,国民军从凤栖一出动,马上就有情报发送到解放军指挥中心,解放军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仅用了一年多时间就扭转了战局。

    当然,八路军小分队不可能依靠常妈妈,也不可能立刻给常建生常贵生两个孀居的老婆交底,估计寡妇重回凤栖城开包子店不会引起国民军关注,也不会引起过多的猜疑。

    两个媳妇的丈夫新亡,不可能拒绝婆婆为她们做出安排,女人们流着眼泪央求婆婆:“妈妈,不是媳妇不想重回凤栖,而是不敢,几年前咱们全家落难而逃的那一幕妈妈可能不会忘记。”

    这也属于事实,两个儿子媳妇也将近四十岁了,战争年代制造寡妇,四十岁的寡妇重新嫁人非常困难,必须确保两个儿子媳妇万无一失。还有两个孙子两个孙女,老妈妈可不愿意让一家人重入虎穴。妈妈说:“孩子,这种时候咱们需要的是精神。郭宇村谁家没有死人?容妈妈再给你俩想办法,为了孩子,必须挺直腰杆活下去!”

第1192章

    随着凤栖驻军的逐步增加,凤栖城也明显地加强了警戒。没有了南来北往的商贾,沿街商铺的生意日渐萧条。对于死亡大家已经司空见惯,人们显得无奈和冷漠,《莫论国事》的标语悄然出现在饭馆和商铺墙上醒目的地方,连城隍庙戏楼下的看客也七零八落,战争的阴影笼罩着凤栖城,大街上人烟稀少,只有巷子的拐角依然看见招徕顾客的烟花女。

    可是凤栖县的三个枭雄却罕见地在李明秋家里聚会,商讨营救王世勇的办法。他们这样做纯粹是出于一种义气,目的还是为了提升他们自己在凤栖人心目中的形象。

    看样子刘子房不会轻易放人,军人在关键的时刻不能没有原则。三个枭雄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力量的渺小,在强势的刘子房面前无能为力。

    五十驮子银元在大街上摆了两天,这一次轮到姜秉公难堪,走也不是守也不是,刘子房简直软硬不吃。

    其实李明秋也非常无奈,感觉中是不是自己陷进去太深?不能说胡宗南司令那天晚上在李明秋家里说得那一番话没有道理,假如北边的八路军打过来,谁也摆不脱被杀头的命运。义气在政治家面前一文不值,政治家讲的是既得利益。站在刘子房的立场上反过来再想,刘子房不会放走一个誓死跟自己做对的对手。正如李世民不会放走单雄信一样,双方的矛盾不可调和。

    将军只有通过战争才能获得君王的赏识,战争对于刘子房来说是一场等待已久的机遇,在这一点上蒋委员长和胡宗南司令都没有看错人,刘子房确实是国民军进贡延安的急先锋。假如十年前蒋委员长用刘子房来围剿红军,中国的历史将要重新改写。可是历史上没有那么多假如,长安兵谏使得红军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刘子房深知,对面的敌人非常强大,主要是有王世勇那样临危不惧的汉子,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刘子房对王世勇已经没有了耐心。

    处死王世勇对于刘子房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刘子房主要担心凤栖三枭雄跟他做对。这些人没有立场没有政治信仰,全凭哥们之间的江湖义气。营救王世勇跟当初长安城里枪毙李明秋一样,仅仅是一场闹剧。放不放王世勇无关紧要,关键的问题是刘子房怎样给足三个枭雄面子。

    袭击骡马大队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斩断八路军的供给,但是造成的负面影响也不可低估,目前耿团长还在八路军手里羁押,用王世勇换回耿团长易如反掌。可是在刘子房的心里王世勇比耿团长筹码更大,国民军不缺耿团长那样的军官,放走王世勇等于给八路军如虎添翼。就是说耿团长的死死活活并不重要,刘军长压根就没有把耿团长放在心里。

    疙瘩进城的消息立马报于刘子房知晓,刘子房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那天中午刘军长借口身体不适,竟然提前回到自己家里。关起门来让刘夫人炒了几个小菜,自斟自饮。

    这种现象非常少见,连刘夫人也感觉稀罕。一妻一妾陪伴在刘军长左右,刘诚和刘娴娴(艳艳的女儿)坐在爸爸的对面。女人是男人的减压器,大丈夫在外边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和委屈,回到家里看见儿女绕膝,娇妻缠绵,所有的一切全都烟消云散。艳艳二十岁了,二十岁的女人好像熟透的樱桃那般鲜艳。不管一天的工作多么紧张,刘子房跟艳艳每天晚上的功课必不可少。刘夫人已经习惯了艳艳那种故作夸张的娇喘低吟,两个孩子睡在刘夫人的两边,总也不明白爸爸和姨姨在干什么。

    可是这天中午,刘子房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借口让艳艳回小屋替他找一件衬衣,跟随艳艳来到他俩的寝室,竟然把门关死,拉上窗帘,把艳艳剥了个精光,不顾一切地向女人发起了冲锋!

    刘夫人把两个孩子抱紧,浑身颤栗。这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刘子房已经疯狂至极!

    成熟的女人知道怎样讨得男人的欢心,艳艳的脸上先是显出了一丝惊恐,随着刘军长的进入,身子便不停地扭动,极力地配合着刘军长的一次次撞击,女人娇喘的呐喊声仿佛进军的号角,刘子房犹如攻陷了一座山头一座城池,有一种势不可挡的锐气。

    城墙的垛口,士兵的刺刀不停地来回晃动,门口站岗的卫兵依然站得笔直,刘子房搭弓射箭,箭箭穿心,那种战斗跟奇袭八路军骡马大队一样,不需要考虑失败,收获的是刺激!

    这就是军人!军人需要发泄,需要靠女人来减轻身上的压力。没有人敢对刘子房说三道四,甚至刘夫人也只能忍气吞声。少顷,云收雨散,刘子房从艳艳身上爬起来的瞬间,一个想法已经成熟,坚决不能让王世勇活着走出凤栖县城!

    军人绝不能优柔寡断,刘子房绝非霸王也不会是夫差!刘子房穿戴整齐,依然保持着军人的威严。刘军长的皮靴在凤栖的石板路上有节奏地敲击,身后跟着四个保镖。八路军小分队奇袭瓦沟镇事件发生以后,刘军长加强了安保护卫。

    刘子房来到他那宽大的办公室内,当即下达了两项命令,第一、立即把王世勇用绳子勒死,制造王世勇自杀的假象;第二、命令厨师做一桌下酒菜,用饭阖提到李明秋家。然后刘军长在卫队的护送下,从北街步行走到南街,亲自拜访凤栖三枭雄。

    过去,刘子房是李明秋家的常客,只是近一两年发生了刘莉莉和李怀仁的婚姻危机,俩亲家的往来才有所减少。看到刘子房进院,李明秋一点也不惊奇,相互间亲热得都有点过分。刘子房走进上屋客厅,非常随意地跟姜秉公和疙瘩打招呼。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卫兵替刘军长脱掉外衣,然后走出院子站在大门口担任警卫。刘军长反客为主,招呼大家坐下,然后说:“这些日子太紧张了,来亲家这里放松一下。”

    停一会儿厨师把下酒菜送来,四个人围着八仙桌坐下。刘军长亲自把盏,给大家把酒斟满。然后举杯相邀,发了一同感慨:“刘某进驻凤栖,转瞬间已经十年,这十年中间遇到了诸多麻烦,多亏了众家弟兄鼎立相帮,才使得那些险阻一一化解。今天,容子房说一句掏心话,咱弟兄几个已经不可分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疙瘩心直口快,说话不会拐弯:“刘军长,料想那王世勇一个人也不会掀翻你的战车,我们几个人正在商讨,祈求刘军长网开一面……”

    刘军长仰天长叹:“王世勇是个人才!刘子房自叹弗如。可惜呀,那条汉子性子太烈,竟然以死效忠,灰飞烟灭,跟我辈阴阳两隔。今天,子房来跟大家商议,怎样做,才能把王世勇之死造成的影响降到最低……”

第1193章

    疙瘩不等刘军长说完,立刻暴跳如雷:“槌子!我就不信,监狱里那么多狱卒是吃干饭的,看不住一个犯人,能轻易让王世勇自杀?”

    姜秉公沉吟半响,也认为王世勇死得蹊跷,不过姜秉公说话给刘军长留了一些面子:“刘军长,你给我们拴了一些死对头,让我们跟上你背黑锅。”

    李明秋显得格外冷静,吃一口菜,喝一杯酒,看刘军长端坐着,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冒。一军之长无端地受几个土豪奚落,内心的火气喷薄欲出。

    是呀,站在刘子房的立场上,王世勇必死无疑。军人容不得优柔寡断,看样子亲家不可能欺瞒,只是王世勇死的方式令人怀疑。李明秋说得冷静:“我倒认为,这可能也许是王世勇最好的结局。”

    刘军长气消了一些,看李明秋一眼,有些吃惊有些感激。刘子房没有想到李明秋站在他的立场上说话,刘子房甚至认为,营救王世勇的活动是由李明秋一手策划。刘子房还是坐得笔直,保持着一个军人的威严。

    姜秉公久在江湖,立刻明白了李明秋说话的全部用意,人比人高明的一点,就是关键时刻能把握得住自己。刘子房大权在握,尊重你,你就是一方豪绅,假如变脸,你瞬间就沦为阶下囚!好汉不吃眼前亏,姜秉公立刻变换了语气:“刘军长说得对极了,咱们弟兄不可分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疙瘩还有点懵懂,刘军长没来之前,三个枭雄还在商讨怎样营救王世勇。怎么听得王世勇一死,全都变换了口气?疙瘩还在申辩:“疙瘩跟王世勇相处十年,深知王世勇的为人,那是一条汉子,死了可惜。”

    刘军长完全变换了一种口气,犹如给下属训话:“疙瘩,掂量掂量你自己,别死到临头还浑然不觉。你身上背着十几条人命,这几年你一直组织贩运大烟,假如八路军在郭宇村成了气候,王世勇反戈一击,首先拿你祭刀!”

    疙瘩打了一个冷颤,这一层疙瘩以前似乎没有想到。疙瘩可不想死,疙瘩正处于人生的巅峰。不过疙瘩相信王世勇不是那样的人,这是刘军长使的反间计。

    疙瘩还想争辩,李明秋伸手制止,李明秋说得也是实话:“王世勇怎么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怎么收拾这个残局。上一次我跟胡司令辩论过,我不希望战争。但是真的打起来咱们几个别无选择。因为共产党不可能容忍咱们。”

    刘军长站起来,大手一挥,好像发布命令那样颐指气使:“亲家,这才是问题的根本!即使把王世勇暴尸三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八路军敢把我军的人头挂在城墙上,这种时候已经没有了任何顾忌。不过,子房还是为你们三人考虑,战争是军人们的事,你们不要陷进去太深,八路军渗透能力极强,为了你们的安全,最起码你们表面上应该保持中立。”

    刘军长说完,自己穿戴整齐,也不跟三个土豪打一声招呼,迈着军人的步伐,从李明秋家里端直走了出去。

    三个人就那样呆呆地坐着,听到大门响,李明秋才记起,为了礼貌,起码应该把刘军长送出大门。李明秋站起身,匆匆忙忙走出大门,只见刘军长一行已经走出巷口,李明秋只看见亲家的背影。

    三个枭雄面面相觑,这一场营救王世勇的闹剧无果而终。一桌子丰盛的酒菜还没有吃多少,一瓶茅台酒也喝了不多。李明秋突然自嘲:“猫走了老鼠翻身,咱们一边吃一边谝。从现在起,咱们的人头就在裤带上别着,说不定那一天扔出去喂狗。”

    疙瘩还在犯迷糊:“我就不相信王世勇死于自杀。”

    李明秋嘲讽疙瘩:“我说你呀,难怪你大(爹)把你叫了个疙瘩,心眼咋不开窍哩?王世勇铐镣加身,根本就没有自杀的可能!刘子房这一手真够毒辣。他不敢明目张胆枪毙王世勇,害怕八路军找他算账,把王世勇在监狱勒死,制造王世勇自杀的假象。郭宇村的男人成气候的不多,最可怕的是郭宇村那几个女侠!说不定瓦沟镇的惨案就是那几个女侠干的,女人一旦发起威来比男人凶狠!”

    姜秉公端起酒瓶子猛灌了一口酒,眼睛有点血红:“老兄,贤弟想问你,接下来怎样收拾残局?”

    李明秋安慰姜秉公:“贤弟,我们几个人中间,唯有你最轻松。明天早晨起来,把五十驮子银元抬到马背上,原路返回狮泉镇。大家夸赞姜秉公为了营救自家的长工头儿摊了血本。咱们的南霸天既赢得了人心还赢得了美誉。”

    姜秉公不以为然:“明秋老兄,莫酿(相当于调侃)贤弟,秉公完全是出于真心。”

    李明秋转移了话题,显得一本正经:“咱们都要替刘子房宣传,王世勇绝对是自杀!这就叫做将错就错,一错到底。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有些事能说不能做。有些事你说便是你错!听懂了没有?疙瘩!”

    疙瘩有些泄气:“啥挨槌子几巴毛!老子还是不服。”

    李明秋也有些危言耸听:“那你就早点拔根逑毛吊死!省得连累我们。”

    疙瘩不再言语,疙瘩对李明秋还是非常佩服。疙瘩低头想了一阵,停一会儿疙瘩抬起头来说:“明秋大哥,疙瘩听你说,行不?”

    李明秋慨然:“这就对了,并不是明秋想为你们指点迷津,事到如今由不得咱们!咱们这些人舅舅不亲姥姥不爱,无论国军或者八路都容不得咱们。人家看你有用就利用你,看你没用了就一脚踢开,胡老二的下场让人寒心!今夜,咱们见识了真正的刘子房,关键时刻要靠自己救赎自己。”

    李明秋说着站起来:“时候不早了,咱们立刻行动,天亮以前把驮子全部整理好,抬到骡马背上,然后明秋跟守城的士兵交涉,打开城门,尽量打发秉公贤弟早点出城。记住了,任何时候都要替刘军长宣传,刘军长还是有放人的意向,但是王世勇自杀了,以死明志,决心替八路军效忠。”

    送走姜秉公以后疙瘩累了,爬上炕想睡一觉。李明秋说:“兄弟,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你立刻赶回郭宇村,想办法把王世勇的老婆请到瓦沟镇,瓦沟镇张有贵是王世勇的亲家,明天中午我及时赶到瓦沟镇,咱们在张有贵家里跟王世勇老婆谈话,把王世勇自杀的消息告诉王世勇老婆,晓以利害,劝慰王世勇的两个儿子为了自身的利益不要冤冤相报。然后用一副棺材把王世勇入殓,拉回郭宇村掩埋。”

    事情完全按照李明秋安排的进行。王世勇的老婆被请到瓦沟镇亲家张有贵家中,听到丈夫自杀的消息,王世勇老婆失声痛哭。老婆子可能遭遇了太多的灾难,哭起来有些克制。张有贵的大娘、二娘三娘都很明事理,一边陪着王世勇老婆伤心落泪一边劝慰。

    李明秋在这种场合很会做戏,他首先把疙瘩大加夸赞,声言疙瘩通过各种手段从监狱内把王世勇的尸体弄出来,并且买了一副棺材把王世勇入殓,目前却(寄存)在城隍庙里。王世勇临死前遗言,让他的两个儿子不要参加任何武装,当一个土里刨食的农民……

    王世勇老婆一边哭一边点头,并且对疙瘩和李明秋表示感激。她说她会劝阻两个儿子不要冤冤相报,她说她现在有六个孙子孙女,这个家庭再不能受伤了,她伤不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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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小说经过作者重新整理后发表,从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大改动,文章主要描写黄土高原一个山村以及周围地区百年变迁的传说故事,作者的主旨是通过对几代、几百个人物不同命运的描写,从一个侧面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上百年来的历史。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使自己的人物真实,可信,给读者以思考、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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