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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支海民     寡妇村txt下载     寡妇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94章

    疙瘩和王世勇的两个儿子是连襟,妥善处理王世勇的丧葬事宜疙瘩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疙瘩从瓦沟镇雇了一辆牛车,牛车上拉着王世勇老婆,一路颠簸来到凤栖县城,李明秋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当。

    几条汉子把棺材抬上牛车,王世勇老婆不肯去饭馆吃饭,疙瘩只能给王世勇老婆买了几个包子。吃完饭原路返回,王世勇老婆跪在牛车上哭得凄惶。

    有关王世勇自杀的消息已经传到八路军游击队,所有的人一致认为这是一场阴谋,王世勇不可能自杀。大家等待灵柩运回郭宇村后开棺验尸,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

    凤栖游击队刚刚成立不久,在当时的形势下还不可能公开活动,为了不至于跟疙瘩闹起误会,刘奇葆、张三、铁蛋以及从河东过来的几个游击队员都没有公开露面,牛二带领着王稼骐王稼昌、凤栖四女侠、张东魁和豆瓜十里路上迎接王世勇魂归故里。

    王家骐王稼昌年轻气盛,一看见老爹爹的灵柩立刻大放悲声,十多个人站立两旁,头缠白布,扶着牛车缓缓前行。

    郭宇村死了八条汉子,只有王世勇的灵柩运回故土。郭宇村凡是能走得动的人都出来了,站在村口的歪脖树下,对死者表示一份哀悼一份尊敬。

    天阴着,下起了零星小雨,大家帮忙设起了灵堂,齐结实齐壮实、谷凤谷鸣四个小伙子把棺材抬下来摆放在灵堂后面的木凳子上,然后按照老幼顺序开始祭祀,祭祀完毕,王家骐王稼昌要求开棺检验,他们不相信爹爹死于自杀。

    这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只见王世勇老婆手执一把剪刀,剪刀尖对准自己的胸膛,指着两个儿子说:“你们胆敢开棺验尸,我立刻死在你俩面前!”

    所有的人愕然,这是怎么了,老婆子是不是气糊涂了,神经不正常?开棺验尸顺理成章,老妈妈为什么要阻挡?

    王稼骐王稼昌嚎啕大哭,哭声感动了神仙,雨珠儿越下越大。但是大家站在雨中,谁也不愿意离去,所有的人都认为老妈妈不近情理,人死总要死个明白。

    老妈妈说得悲切:“娃呀,人死不能复生,妈妈不能再失去你们!你俩去狮泉镇替你哥复仇的那天晚上,我跟你们的媳妇坐在炕上,一夜没睡。第二天中午看你俩满身污血地回来,还带回来一个人质!”

    人们站在雨中,仿佛明白了一点什么。老妈妈不让开棺验尸自然有她的道理,即使他杀又能怎的?无非是火上浇油,增加了弟兄俩为父报仇的决心,可是对面的敌人仍然有枪,生与死的概率各占百分之五十。

    老妈妈把头上的白布取下,人们惊奇地发现,一夜之间,老妈妈满头的华发变成了银丝,脸上的皱褶叠起,仿佛一个耄耋老者。老妈妈站立不稳。扶棺而坐,用手拍着棺材盖子,满腹忧伤:“我当初也想不通,你们的大大(爹爹)不让你俩参加八路、不让你俩出外赶脚、不让你俩跟上疙瘩收购大烟。现今突然明白,你们的大大是害怕失去你俩!”

    弟兄俩的哭声变成了哽咽,雨中的乡亲仿佛接受了一场洗礼,感觉中这才是一种大义,爱是一种心灵感应,道是无情却有情,妈妈的爱地久天长,妈妈害怕弟兄俩的仇恨生根发芽,妈妈不愿意让弟兄俩再去冒险,活着,才有希望。

    再没有人敢说开棺验尸,老妈妈甚至拒绝了疙瘩要请吹鼓手的安排,一切因陋就简,郭宇村又增添了一冢新坟。磷磷鬼火在坟与坟之间游走,那是不散的冤魂不灭的幽灵,世间万事万物,唯有人与人之间的互相残杀最残酷无情。

    老妈妈不可能劝说两个儿子脱离八路,老妈妈命里注定了要日夜为儿子担忧。就在埋了王世勇不久,游击队开会,商讨怎样处理那个国民军军官(耿团长)。大家的意见全部一致,要求在王世勇的陵寝前把那个军官处决。战争本身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讲不得仁慈和犹豫!会议结束大家马上行动,耿团长被关押在一眼枯井里边,枯井很深,也没有人知道枯井里边有人,所以没有站岗,前几天王稼骐妈妈给耿团长送饭。

    可是当游击队员们来到枯井跟前时,竟然发现耿团长已经逃跑!这又是一起疑案,如果没有人协助,耿团长插翅难逃,大家怀疑是疙瘩干的,只有疙瘩才敢放走耿团长。

    这时,有一个孱弱的女人的声音在大家耳朵旁边回响,老妈妈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让大家震撼:“是我放的。”

    这个老人家!你不让开棺验尸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把誓不两立的仇人放掉?要知道耿团长正是杀死你儿子的刽子手,你这样做无异于助纣为虐!

    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为啥?”

    老妈妈说,不慌不忙:“我给那个人送饭,听见那个人(耿团长)叫着他的老婆和儿女们的名字在哭。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想,那个人的老婆和他的儿女们跟我一样凄惶,所以,我用绳子把他拉上来,把那个人放跑……”

    大家都不说话,如鲠在喉。用阶级斗争的学说,这就叫是非观念不请,敌我不分。可是老妈妈的话你没有办法反驳,人为什么要互相残杀?谁都有妻子儿女……

    战争,有人为之疯狂,有人却在思考,看破红尘者,就多了一份佛性。

    却说李明秋处理好王世勇之死的善后事宜,回到家里歇了几天。满香还陪岳母居住,李明秋每天都过岳母那边吃饭,吃完饭闲得无聊,就一边习字一边思考。如果不是岳母必须有人照料,李明秋就打算带着满香远走高飞,远离凤栖这块是非之地。想想也真窝囊,一代枭雄被刘子房玩于股掌。正思考间突然刘军长的勤务兵推门进来,面朝李明秋敬礼,然后振振有词:“李掌柜,我们军长请你到他的办公室去一下。”

    李明秋不可能不去。俩亲家见面,也没有过多的寒暄,刘军长直截了当告诉李明秋:“胡司令可能要给亲家任命一官半职。我的意思是,你干脆借故推辞,到南京去,住在怀仁家里,远离危险、是非之地。”

    刘军长说得是真话,完全替李明秋考虑。李明秋还有些感激。正在这时,卫兵进来报告:“耿团长被八路军放回来了,就在门外,是不是放他进来?”

    李明秋起身想走,刘军长一摆手:“亲家你坐下!”

    李明秋刚刚坐下,两个士兵就押着耿团长进来,刘军长的口气非常强硬:“说!八路军放你回来,分配你什么任务?”

    耿团长浑身哆嗦,一连说了几个“没”字,竟然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军人最厌恶自己阵营的背叛者!王世勇的视死如归和耿团长的胆小怕死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刘军长气急,顺手拿起桌子上的手枪,一梭子弹打出去,耿团长立刻脑袋开花。进来几个卫兵,把耿团长的尸体拖出办公室,稍时,地上的血迹也擦得干干净净。

    李明秋站起来,说:“亲家,我走了。”

    刘军长何等机敏之人,看出来李明秋对处决耿团长有看法。军人喜欢直来直去,刘军长问得生硬:“是不是亲家感觉刘某有些残酷?”

    李明秋摇头:“军队内部的事明秋不便插言。”

    刘军长口气有点缓和:“单说无妨。”

    李明秋显得无奈:“山野村夫之言,切不可当真。听过诸葛亮七擒孟获的典故吗?窃以为,八路军比你们高明!军人不光有勇,还要有谋。假如刘军长把王世勇释放,产生的效果将会更加不一样!可惜呀,耿团长没有死在八路军手里,却让刘军长射杀……”

    刘军长可能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冒失,有点气馁,朝李明秋一摆手:“你走吧。”

第1195章

    郭全发虽然极不情愿,但是勉强答应帮助疙瘩管账,直到大烟经营结束。疙瘩指着院子里那几口袋银元对郭全发说:“现在纸币不值钱,你把那几袋子银元搬回家慢慢使用。”

    郭全发说:“我当初就说给你帮忙,那些银元我不要。”

    疙瘩骂了郭全发一句粗话:“我说你也是寡妇婆姨撵光棍哩,半推半就。那些银元我也没数,够你一辈子花用。”

    郭全发有些生气,手背在身后就走,走出疙瘩家大门时回过头撂下一句话:“疙瘩,郭全发可不是见钱眼开之人!”

    弟兄们有时闹一点小矛盾属于正常,疙瘩也不计较。郭全发走后疙瘩打发林丑牛和安远把那几口袋银元抬到郭全发家院子里。郭全发想出来阻拦,被春花把衣服袖子拽住,春花说得也有道理:“现今社会挣钱的不下苦,下苦的不挣钱。疙瘩肯定挣得比这还多得多,你不要等于白得罪人,权且收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郭全发想想也是,赌气不养家。于是利用瓦沟镇赶集,用牛车拉回几条老瓮,把银元装进老瓮里埋在地下。当年殷实人家大都地下埋钱,那样比较保险。

    一切安排妥切,郭全发想带着春花去灵宝二儿子三儿子那里,春花不想去,春花不放心她的一双儿女,大女儿水仙过完年已经十五岁,儿子宽心也已经十三,狼婆娘不让春花带上一双儿女改嫁,因为两个孩子已经长大,可以帮助狼婆娘干许多家务。两个孩子来回走动,郭全发不会也不可能嫌弃春花的一双儿女。春华说:“要去你一个人去,我给咱守在家里。”

    郭全发心系灵宝,对灵宝的那些苹果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郭全发还想离疙瘩远点,疙瘩的人品郭全发无可挑剔,但是疙瘩干得不是正经营生,说不定那一天阴沟翻船,郭全发不想陷进去太深。

    可是正当郭全发收拾好行囊准备动身时,发生了全省骡马驿站被胡宗南血洗的惨案。郭全发一下子心急如焚,因为郭全发知道,他的大儿子郭文涛就是八路军驻长安办事处的领导,长安办事处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组织运往延安的军用、日用物资。既然全省的驿站遭袭,儿子郭文涛的安全令郭全发担忧。

    看来身处乱世,你无论干啥都不会绝对保险。算起来郭全发从鬼子的煤矿回来不足两年,过去的有些熟人已经不再往来,县城里虽然有郭全发的亲戚,但是那些亲戚也不可能知道长安城里发生的事情。李明秋也跟郭全发连着那么一点亲,但是郭全发不愿意去找李明秋,总感觉两个人不是一条板凳上的客,郭全发唯一的依靠就是疙瘩,疙瘩总比郭全发消息灵通,可是不巧疙瘩又去了凤栖城,郭全发想去凤栖城打探儿子郭文涛的处境,不巧又被春花把衣服袖子拽住。

    这几年各种谣言叠起,真真假假难以辨清,春花主要担心郭全发的安全,她不能再失去郭全发这个丈夫,听说凤栖城里很乱,郭全发这阵子去凤栖春花不放心。春花劝慰郭全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现在急也没用。听说凤栖城里胡宗南也大开杀戒,子弹不长眼,我不想让你去冒险。”

    郭全发无奈,只得在自家院子转圈。一会儿去村口的歪脖树下看看,心急如焚地等待疙瘩回来。郭宇村内传来哭声,郭全发内心更加烦乱!那两日春花死死把郭全发跟定,郭全发也无法脱身,晚上便坐在炕上一锅接一锅地抽烟。

    疙瘩回来了,郭全发马上去找疙瘩。可是疙瘩一个土匪小头目哪里知道长安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疙瘩不但不替郭全发宽心,反而火上加油:“胡宗南这一次下决心要消灭八路军,看样子贤侄难逃一劫。”

    郭全发坐不住了,谁的劝说都不听,郭全发决心去长安看望儿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春花这一次不再推辞,主动要求跟郭全发同去。疙瘩知道郭全发的脾气,劝阻无用,索性借了俩口子两匹马,并且告诉郭全发,李明秋跟胡司令私交甚厚,可以通过李明秋打听郭文涛的下落。

    春花活了三十几岁,这一辈子还没有到过凤栖,东城门外的驿站已经被军队封锁,两口子骑的骡马无法寄存,跟守城的士兵交涉,士兵看起来很凶,却对郭全发举起了三根手指头。郭全发也不傻,从身上摸出三枚银元交给士兵,两口子牵着骡马穿过东西城门,直接来到青头家中。

    青头和蜇驴蜂一看郭全发俩口子的神色,就知道郭全发为大儿子郭文涛的安危担忧。这阵子谁也没有心情开玩笑,虽然文慧和文涛有过那么一段失败的婚姻,但是两家人都非常憨厚,不会为了那件伤心的往事而耿耿于怀。打扫完身上的征尘,蜇驴蜂为郭全发俩口子做饭,青头给郭全发泡了一壶浓茶,两个男人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郭全发说:“我打算去长安,主要担心文涛的安全。春花没有来过凤栖,让张凤带春花去凤栖城里转两天,我不想带春花同去,路上吃苦受累。”

    青头说:“我劝你俩口子都别去,去了无用。不过我也听说李明秋跟胡司令关系不一般,可以通过李明秋打听文涛的下落。”

    蜇驴蜂正在擀面,立刻说:“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四个都去,就不信李明秋不给这个面子!”

    大家都知道蜇驴蜂跟李明秋的关系,但是谁都不会把话说明,乱世年间谁都把男女之间的那些破事不会在意,只是男人们到一起有些尴尬。

    青头说:“我就不去了……”

    蜇驴蜂的刀子嘴也够厉害:“人家不过是把你的老婆用了一下,你看你那狗肚鸡肠!男人家睡得是娼门之妻,不要把过去那种破事挂在心上!”

    不用说青头,连郭全发也听不下去,不过两个男人找不出适当的话来批驳蜇驴蜂,相互间看了一眼,显得有点无奈。

    春花坐在灶火烧火,听到蜇驴蜂这几句话脸上马上憋得通红。嗔怪蜇驴蜂:“嫂子,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

    岂料蜇驴蜂得寸进尺:“你看他俩那个怂样!一闷棍打不出个屁来,一遇到事就知道愁眉苦脸,李明秋的亲家是刘军长,李明秋的两个儿子在国民政府里当大官,只有李明秋能够救文涛(妇人之见)!”

    两个男人无话可说,这阵子打听文涛的安全要紧,没有人计较蜇驴蜂说了些什么。

    果然,吃完饭四个人一同来到李明秋家里,李明秋一看就清楚这些人来干啥,谁都有儿子,儿子是男人生命的传承。李明秋的眼睛看蜇驴蜂有点异样,青头的心里感觉别扭。不过既然来求人家,青头还得硬着头皮开口:“全发主要不放心他大儿子郭文涛的安危,想让李掌柜帮忙打听一下长安那边的情况。”

    李明秋非常爽快地答应,说他这就去打电话,让四个人在家里稍等。

    停一会儿李明秋回来,青头和两个女人都已经离去,唯有郭全发一个人在家里焦急地等待。李明秋一见郭全发就说:“我把电话直接打到胡司令办公室,胡司令亲自接的电话。胡司令说,长安办事处是八路军的派出机构,双方交战不斩来使,八路军办事处还在正常办公。”

    郭全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仍然有点不太放心:“姑父你可不能骗我。”

    李明秋正色道:“人命关天,我骗你干啥?”

第1196章

    虽然胡宗南斩断了南北运输的通道,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没有多大变化,战争年代死人已经习以为常,除过死者亲属痛不欲生,其他人显得漠然。尤其那些土里刨食的农民,他们关心的是自己那几亩薄田,关心的是日益飞涨的食盐,过去凤栖人吃的食盐全部是脚夫从靖边用骡马驮运,现在南北运输的通道被封锁,最贵的时候一斗谷子只能换二斤食盐。

    食盐属于生活必需品,人们吃饭没有食盐绝对不行。凤栖前几年发生过一次食盐危机,也是由于南北运输通道不畅造成。好在这种现象没有维持多久,大量的海盐运抵凤栖,抗战胜利后全国铁路运输畅通,长安老百姓吃盐再不靠骡马运输,海盐通过铁路运抵长安,胡司令首先保证封锁边区前沿县城的食盐供应。

    每一股政治势力都懂得安抚民心的重要性,只是安抚的对象不同。蒋委员长注重保护有钱人的利益,而八路军提出的口号则是消灭剥削阶级,任何时候穷人都比富人多,八路军在道义上迎合了穷人的利益。这也是解放战争取得胜利的法宝之一。

    对于妹夫邢小蛮之死,屈志田县长表现得比较冷静。那本身是一桩畸形的婚姻,邢小蛮比屈满盈大差不多二十岁,平日里屈志田和邢小蛮就没有什么来往,两个人不是一条板凳上的客。只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屈县长才出头料理邢小蛮的丧葬事宜。可怜满盈三十岁不到就守寡,还拖着一儿一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战争制造寡妇。

    不过妹夫之死对屈志田影响不大,屈县长还是下决心为凤栖人办一点实事。进入一九四六年财政年度,省政府加大了对凤栖县的财政投入,刘子房军长可能也意识到了发挥地方政府作用的重要性,拨给县政府一笔经费。这让屈县长始料不及,有了钱任何事情都好办,屈县长首先要干的大事就是禁烟。

    屈县长的禁烟是真刀实枪,没有任何水分。凤栖城两位老地主禁不住屈县长的盛情邀请,再度出山,分别担任了凤栖县禁毒委员会的正副主任。屈福录上任伊始,把老爹爹屈克胜的照片装进玻璃框里,摆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穿着老婆纳的对襟子棉袄,黑老布棉裤,圆口布鞋,戴一顶瓜皮帽,腰里别着烟锅子,上衣口袋却插着老爹爹留下的派克钢笔,看起来不伦不类,可笑而滑稽。

    屈鸿儒的穿戴十分讲究。一身蓝绸缎长袍马褂,牛鼻梁子布鞋,黑府绸瓜皮帽,办公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口袋里破天荒装一包哈德门香烟,无论遇到谁,首先敬一支香烟。

    原来的正副主任只是光杆司令,这一次屈县长特意给两位老地主配备了六名办事员,可见屈县长对禁烟的重视程度。

    春天禁烟主要是限制农民播种大烟,好像当年国民政府也颁布了禁烟的命令。两位老先生草拟了凤栖禁烟公告,采用最古老的办法石印了几百份,亲自带领着禁烟办公室所有成员下乡张贴。

    这可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当年农村大部分人不识字,农民们看见告示感觉稀奇,纷纷围拢在告示面前,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两位老先生一边张贴告示还要一边宣传,逐条逐句解释。农民们一听说禁烟都摇头,大烟的危害人人都清楚,但是不种一点大烟就没有钱扯布量盐,种点粮食驮到集市上去粜,那样没有种植大烟划算。加之这几年农民抽大烟的人数也在增加,要说彻底禁止种植大烟谈何容易!

    这还都在其次,关键的问题是下乡宣传没有人管饭,有时连一口水都喝不上。那六个办事员开始两天还跟上两位老先生下乡,过几天都纷纷托词请假。好在屈县长给两个人配备了两匹马,两位老先生下乡不要步行,不管饭也关系不大,早晨从凤栖出发时买些肉夹馍带上。马背上驮两只大葫芦,葫芦里装上水,口干时喝上一口。就这样也效果不大,全县几百个自然村,两个老汉全部走遍也得一年。

    屈鸿儒终于耐不住了,他知道劝说屈福录无用,那个犟怂脑子缺一根弦,爱认死理,跟他大(爹)屈克胜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那天下乡宣传禁烟运动回到凤栖以后,屈鸿儒决心找屈县长辞职,屈鸿儒本身比屈福录大十多岁,六十多岁了,身体也确实有些吃不消。

    大家都在一条街上住着,屈鸿儒当然知道屈志田家在那里。四楞子的四合院比屈鸿儒家还气派,屈志田和哥哥屈志刚住在一幢院子内,可惜四楞子老年痴呆,生活已经不能自理。

    屈县长媳妇乔春娟正坐月子,屈志田把屈鸿儒安顿在哥哥屈志刚家里,屈鸿儒虽然比屈志田大许多,但是按照屈家的辈分志田仍然把鸿儒叫哥。在自己家里就不能摆县长的架子,志田给鸿儒哥倒水,有些内疚地说:“这些日子家里腾不开身,本来准备跟你们一起下乡禁烟。”

    鸿儒叹息一声:“志田兄弟,老哥是给你撂挑子来咧,这碗饭老哥确实吃不消。”

    屈志田当然不能给老哥讲大道理,屈县长的声调几乎带着哀求:“鸿儒哥,你就当是给兄弟帮忙。兄弟知道,禁止大烟并不容易,但是不禁烟咱们这个民族就没有前途。兄弟我明天跟你们一起去,坚决不能再让大烟在凤栖泛滥。”

    屈鸿儒摇头:“凤栖大烟泛滥的根子在哪里?全县人心里一清二楚。你跟农民宣传,农民心里不服。去年轰轰烈烈禁烟,到头来罚了许多银钱,一个人没杀,今年倒好,胡司令一夜之间斩断了南北运输通道,那些被打死的脚夫全部给栽了一条驴尾巴,说他们贩运大烟。”

    屈志田承认:“有些事咱们无法左右,但是最起码不能丧失做人的良心,身在其位必谋其职,禁烟总不是什么坏事,咱们尽心了尽力了,至于究竟能产生什么效果谁也无法说清。老兄,你跟福录老哥在凤栖德高望重,兄弟不靠你俩靠谁?”

    任何朝代都有为民请命的清官,只是清官的多寡有所不同。朝廷从芯子里边烂了,一两个清官能起什么作用?既然志田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屈鸿儒再推辞就有点不近人情。屈鸿儒说,他确实累了,想歇几天,究竟干不干?让他再想想。

    送走屈鸿儒以后屈县长立刻做出决定,明天把县政府的人分成几组,全部下乡宣传禁烟活动,大烟的播种期马上到了,正本清源,首先禁止播种大烟,从源头上减少大烟种植面积,达到禁烟的目的。

    第二天屈县长提前上班,只见屈福录已经来了,牵一匹马,马背上驮着褡裢。屈福录说,褡裢里装着去年禁烟时,大眼贩子以及瘾君子家属给他行贿的银元。他打算把这些银元全部捐献出来,作为全县禁烟运动的基金。

第1197章

    姜秉公心里总不踏实,感觉中好像什么事情没有做对。特别是邢小蛮之死对姜秉公打击很大,那个人虽然莽撞,但是还算仗义,特别是那一次姜秉公打死陈团长,邢小蛮替姜秉公消灾免祸,姜秉公毫发无损,躲过一劫。从此后姜秉公对邢小蛮另眼相看,邢小蛮每一次来狮泉镇都满载而归。

    假如邢小蛮死于对头之手倒也罢了,姜秉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邢小蛮这一次竟然死于自己人之手。如果没有刘子房命令,城墙上的士兵绝对不敢对邢小蛮开枪!看来军人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官大一级压死人,刘子房终于拔除了邢小蛮这个眼中钉。

    更令姜秉公惊奇的是,李明秋竟然对邢小蛮之死漠然,用一句话总结了邢小蛮的一生:“邢小蛮咎由自取。”

    看来这个社会有你不多无你不少,邢小蛮之死没有引起任何反响,甚至连一点涟漪也不会有,姜秉公内心里打了一个冷颤:假如有一天秉公遭人暗算,周围的人是不是也表现漠然?

    王世勇之死让姜秉公深深松了一口气,这可能是姜秉公所要的最好结果。假如姜秉公用五十驮银元把王世勇救活,王世勇会不会对姜秉公感激涕零?人对人的某些仇恨根深蹄固,姜秉公只是想保全自己的性命。

    人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人的有些行为是为了达到相反的目的。也可以这么说,姜秉公的五十驮银元加速了王世勇的死亡,姜秉公却落了一个仗义疏财的美名。

    姜秉公这一手的确高明,甚至连李明秋也骗过。李明秋始终认为姜秉公倾其所有救王世勇出于真心,根本意识不到姜秉公的真正目的。

    这就叫做借刀杀人!

    从凤栖回狮泉镇的路上姜秉公没有骑马,而是雇了一乘四人大轿,由八个轿夫轮流抬着上路。一连几日的高度紧张,姜秉公坐进轿子里昏昏欲睡。这个社会充满欺骗,谁对谁都不能真心。王世勇明明死于他杀,李明秋却一再强调必须维护刘子房的威信。大家都在演戏,问题是你必须把戏演得逼真。这一次姜秉公大获全胜,但是却高兴不起来,高出不胜寒,姜秉公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有时醒着,人却像在梦里,有时睡着了,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姜秉公没有想过要加害于任何人,几十年来却无端地给自己拴了许多对头。这阵子姜秉公没有一个真心朋友,跟李明秋、疙瘩的关系说到底也是在互相利用。姜秉公甚至认为李明秋还没有邢小蛮好处,邢小蛮是一个鲁汉,而李明秋却是个鬼钻。

    一路上昏昏沉沉,似睡似醒,快到狮泉镇时姜秉公突然睡意全无,姜秉公让轿子停下,给随行的保镖高根堂高明堂安顿了几句。姜秉公嘱咐把银元卸在堡子内,招呼好弟兄们的吃喝,然后自己让轿夫拐了个弯,在宜章村董银贤家门前下轿。

    大烟经营结束后,董银贤分到了不少银元,看来经营大烟比种植大烟划算。不过董银贤的心态跟郭全发一样,下决心不再跟姜秉公在一起共事,并不是姜秉公的人品怎样,而是经营大烟风险太大,担心自己跟上姜秉公受累。姜秉公驮着五十驮子银元去凤栖搭救王世勇的壮举很快传进董银贤耳中,董银贤先是一怔,随即立马断定,王世勇完了,姜秉公给王世勇念了一道催命符!

    董银贤跟王世勇年纪相当,两个人虽然没有在一起共事,但是早就认识。姜秉公家发生的那一桩丑闻董银贤从心里为王世勇鸣冤,母狗不骚轻,公狗不敢上身,富户人家大都三妻四妾,有的女人几个月也不见男人上炕,心里头那种寂寞无以复加,所以长工跟掌柜的老婆那种风流韵事大都是女人首先挑逗男人。不过董银贤只是心里明白,从来在人前不编排表兄姜秉公的是非。这一次姜秉公做事有点太缺德,竟然把银元摆在凤栖城的大街上,促使刘军长对王世勇痛下毒手!

    唉!世上事、戏上事,事事惊心!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能够看透姜秉公险恶用心的人,全凤栖可能就董银贤一个!因为姜秉公是董银贤的表兄,因为董银贤太了解姜秉公这个人!

    宜章村离狮泉镇不远,姜秉公给了几个轿夫一些钱,让他们到狮泉镇吃饭。姜秉公明显看董银贤须臾应酬,姜秉公可不管那些,自己脱了鞋上炕,然后说:“贤弟,泡一壶浓茶。”

    董银贤一边泡茶一边说:“我这里可没有好酒。”

    姜秉公摆手:“让弟妹做一碗稀汤面就行。”

    董银贤怪模怪样地看着姜秉公,突然笑了:“我猜着了,你这一次大获全胜。”

    姜秉公也不隐晦:“我连李明秋都骗过了,就骗不过你这个兄弟。王世勇死了,听说是死于自杀,但是我不相信。王世勇活着对我威胁更大,这个世界上秉公又少了一个死敌。银贤,秉公说一句话你不要介意,我们都在摆人肉宴席,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你不算计别人,别人就反过来算计你。并不是秉公心狠手毒,那天晚上王世勇的两个儿子差点要了秉公的命。”

    董银贤不想跟姜秉公辩论,董银贤也知道王世勇的两个儿子劫持了耿团长这件事。看来刘子房根本就不考虑耿团长的安危,请将不如激将,姜秉公用激将法促使刘军长把王世勇送上断头台。

    这就叫做谋略,跟蒋干盗书有异曲同工之妙,问题是曹孟德杀了水军都督张允蔡冒之后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中计,而刘子房根本不可能怀疑姜秉公救王世勇有什么阴谋诡计。

    董银贤笑了,董银贤开了一句玩笑:“表兄,你比周公瑾厉害。”

    姜秉公用茶水漱了一下口,然后爬在炕沿上干咳了几声,突然问董银贤:“表弟,有大烟没有?”

    董银贤诧异:“要大烟干啥?”

    姜秉公毫不隐讳:“想抽一口。”

    董银贤问:“以前抽过没有?”

    姜秉公老实回答:“没有。”

    董银贤叹一口气:“没有就算了。”

    姜秉公眨巴着眼:“心里难受。其实咱跟王世勇根本没有仇恨,王世勇失踪那几年,我一直养活着他的老婆和三个儿子。以后的事情就不用说了,那一次在郭宇村疙瘩家做客,差一点让王世勇的两个儿子暗算。这人跟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你根本就辨别不来对错,有些人天生就是你的仇敌。”

    董银贤的老婆把面做好端上炕。姜秉公一连吃了三大碗。吃完饭后姜秉公还不打算走,竟然对董银贤说:“把你的空屋子收拾一间,秉公想在你这里歇息几天。”

第1198章

    相对而言,国民军袭击东城门外的驿站没有袭击其他驿站残酷。那天晚上驿站只住进了内蒙的一支马队,大约五六个脚夫,国民军只是把那些脚夫全部射杀,却对驿站掌柜和焦师傅两家人网开一面。至于驿站旁边的集贸市场,几乎所有看守摊点的货主听到枪声望风而逃,货物则被国民军全部没收。接下来几天国民军将驿站全部封锁,主要是掩埋死者和清理没收的货物。驿站掌柜和焦师傅被告知呆在家里不准外出,外人并不知道驿站掌柜和焦师傅的死活。

    那一天凤栖城里突然来了几十名身背照相机穿戴讲究的记者,其中还有几个记者蓝眼睛黄头发高鼻梁,据说还有新华社(八路军)和中央社(国民政府)的记者。沿街的商铺挂出了国旗,军人们张贴标语,标语上写着欢迎的字样。

    记者们并不是来参观凤栖古城,而是接受军人邀请报道沿途驿站为什么要遭到封杀的理由。军人们给出的理由无可辩驳,脚夫们贩运大烟!东城门外的驿站面对所有的参观者开放,驿站的院子里摆放着许多骡马驮子,驮子上的包裹全部解开,几乎所有的包裹里都是大烟和货物混装。

    证据也可以作假!胡司令堂而皇之地反戈一击,用大烟掩盖了封锁解放区的真正目的。

    这明显是做了伪装,可是谁能为你揭穿谎言?除过新华社的记者有所保留,其他记者都无一例外地对现场进行拍照,然后做了歪曲事实的报道。

    新闻报道只是一个为政权服务的工具,不可能做到公正、不偏不倚。同样一件事,你站的角度不同,就能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如果说前几天还有人对胡宗南血洗全省驿站表示质疑,这一次在大量的照片面前,国民政府内几乎所有的反对声音都销声匿迹。

    当时共产党和国民党还没有完全破裂,新华电台在报到这起毒杀案件时也无法火力全开。表面上看起来胡司令在舆论上暂时占了上风,可是野火烧不尽,几乎在同时,数不清的敌后游击队秘密成立。

    毒品是战争的衍生品。公平地说胡司令是最大的大烟贩运受益者。可是大烟调拨季节刚刚结束,胡司令就迫不及待地反戈一击。凤栖东城门外的现场一直保留了很长时间,甚至对凤栖的老百姓开放,驿站掌柜按照军人的旨意,迫不得已地现场解说,声言脚夫们贩运大烟确有其事。老百姓也辨别不来真假,只是从内心里感觉到种植大烟的风险增大,大多数农民不再准备种植大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东城门外驿站的禁烟现场确实对禁烟运动起到了一定的宣传作用。

    那一段日子焦师傅心急如焚,凭感觉焦师傅意识到他的两个女婿肯定出了问题。可是焦师傅消息闭塞,无法知道确切的情况。焦师傅想去郭宇村看望他的两个女儿,军人们告知焦师傅不准出门。

    其实焦师傅不光给脚夫们的骡马大队钉掌,焦师傅还兼管给军马钉掌。当年军队机械化程度不高,差不多每一个连队都有军马,战时军马负责驮运重机枪、小炮以及军队辎重,营长以上的军官每人还分配一头坐骑,所以刘军长一万多人的部队,起码还有几百匹军马,这些军马每过一段时间都要轮流换一批掌钉,换掌钉的活路非焦师傅莫属。

    军人不可能把焦师傅怎么样,但是限制焦师傅的自由。焦师傅哪里都去不了,自然不清楚他的两个女婿的详情。但是焦师傅也很倔强,根本不可能像驿站掌柜那样,做国民军宣传的工具,焦师傅说,他笨口笨舌,在人前不会说话。其实驿站掌柜也很无奈,那天晚上能逃过一劫已经不错,掌柜的不可能违背军人们的旨意。

    给骡马钉掌必须两个人操作,焦师傅一个人不可能给骡马钉掌。军人们也很无奈,有时只得赤膊上阵,给焦师傅打下手。可是焦师傅说他一个人年纪大了,无法打制掌钉,打制掌钉也是一个绝活,必须师徒二人密切配合,一个抡大锤一个轮小锤,那种工艺也不容易掌握。

    正在这时驿站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天焦师傅正在铁匠炉子前抽烟,突然一个俊俏小伙子叫他:“焦叔。”

    焦师傅看了半天,还把来人没有认下。小伙子摘下帽子,露出一头秀发,焦师傅这才认准了,这不是板兰叶是谁!?

    焦师傅急于打听两个女婿的下落,板兰叶看看左右,对焦师傅说:“咱到你家说话。”

    果然不出焦师傅所料,他的两个女婿全部被国民军射杀!焦师傅蹲在地上,半天不说话,焦师傅的老婆哭得非常压抑,抬头看,城墙上就是国民军的士兵。焦师傅的儿子也才七八岁,小孩子有点茫然,他的两个姐夫每次路过驿站总要给他买点小礼物,小孩子不相信,姐夫已经死亡。可是战争年代任何人的生命都没有保障,死人已经习以为常。

    板兰叶在焦师傅家住下了,帮助焦师傅打制掌钉,给骡马钉掌。虽然活路没有过去繁重,但是对于焦师傅来说,仿佛有了主心骨。焦师傅聊以**的是,他的两个女儿安然无恙。凤栖城里的寡妇也在慢慢增多,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想办法活着。

    这是一个奇特的现象,城墙上的士兵扛着枪来回走动,焦师傅的铁匠炉子依然火焰熊熊,凤栖县城周围农民们的骡马也需要钉掌,反正活路断断续续总有,师徒俩每天忙个不停。

    早有人把焦师傅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的消息对刘军长汇报。这个女人以前在凤栖城里住过,曾经给邢小蛮和靳之琴做过徒弟,血洗驿站那天逃离,这次突然出现说不定有什么目的……

    如果依照刘军长以往的性格,肯定要把板兰叶抓获审问,可是自从王世勇和耿团长死了以后,刘军长隐隐约约感觉他自己好像幕后受人操纵,有时候往往事与愿违,你采取的行动和得到的效果南辕北辙。刘军长多了一个心眼,命令下属:“严格监视那个女人的行动,没有抓住真凭实据不要抓人。”

    其实板兰叶重返东门外驿站也是受组织委派。原来计划委派焦妮娜焦晓娜返回娘家,那样一来不容易引起国民军怀疑。可是做不通两个朝鲜族婆婆的工作,孙子太小,婆婆不放心媳妇前去冒险。无奈,刘奇葆队长只得委派板兰叶重返驿站。

    战争本身就是一种冒险行为,风险肯定有。游击队也做了缜密部署,考虑到张东魁不宜公开在驿站露面,刘奇葆队长挑选了两个河东过来的游击队员潜伏在凤栖城外的农村,尽量找到长工的活干,伺机跟板兰叶取得联系。

第1199章

    青头不会制作瓦盆瓦罐,瓦罐窑烧制陶艺有点浪费空间,加之陶艺制作工期很长,常常两个月装不满一窑。尽管靳之林父子已经预付了陶艺的货款,可是一直不见来拉运,做旧的陶艺已经把鲁艺夫妻俩住的院子堆满,加之做旧的陶艺不能雨淋,眼看着二月将尽,大家真正替那些陶艺发愁。

    这还都在其次,青头真正为生活的出路发愁。虽然目前看来日子能过,但是基本上都是靠大家资助。郭全发最小的儿子在青头家寄宿,郭全发每次来青头家都给夫妻俩留足小儿子的生活费用,尽管双方一再推让,郭全发知道,夫妻俩生活来源有限,临走时总是把银元悄悄塞进被子里边,晚上夫妻俩拉被子睡觉时,发现被子里滚出来银元,夫妻俩对视着,既感激又无奈。

    除此以外李明秋也常常通过侄子李怀德给青头夫妻一些资助,起初青头以为是女婿怀德孝敬他俩的生活费用,后来发觉不对头,问怀德,女婿也就实话实说:“是大伯让我给你俩拿来的。”

    青头的脸上灰不塌塌地,心想咱把人活成逑了,堂堂七尺男儿竟然靠老婆挣钱!可是蜇驴蜂满不在乎:“不要白不要,驴死了架子不倒,有本事你也挣座金山回来!”

    青头没有办法跟蜇驴蜂争吵,蜇驴蜂那张刀子嘴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其实文慧临死时留给青头两口子的首饰也值不少钱,只要稍微变卖一些维持日常生活绰绰有余。可是蜇驴蜂仍然不死心,总感觉文慧说不定还活着,黄河发大水时捞出来的活人也不少,当年谷椽谷檩就从黄河里打捞出来棒槌……文慧的遗物除过分给一个姐姐两个妹妹一些,其余的都由妈妈张凤保管,张凤幻想着女儿有一天活着回来,妈妈亲手把女儿的首饰交给文慧手里……

    当然,还有靳之林父子俩留下的定金。但是货没有拉走,青头建议那笔钱存在银行里谁也不要动用。可是仅仅过了几个月,两万元的定金已经消雪般地贬值,当时订货时两万纸币值一万银元,现在两万纸币换不到五千银元。再拖下去还有贬值的可能。为此鲁艺曾经找过靳之林,靳之林回复地非常明确:“那两万纸币是送给周红霞的生活费用。”

    当年银元换纸币容易,纸币换银元却要大打折扣。鲁艺在凤栖虽然无职无权,却稍有名气,老百姓对文化人非常尊重,加之胡司令特意叮咛刘军长要保护鲁艺。鲁艺为人处事比较低调,一般无事不会去找那些军事头领,可是为了兑换银元鲁艺专门去找刘军长,老实说军人发响也不愿意要纸币,国民政府的纸币已经彻底信誉扫地。

    一个政权的灭亡总有许多先兆,国民政府为了转嫁经济危机,大量印制纸币,加速纸币贬值,同样也加速了蒋家王朝的灭亡。

    刘军长虽然有些为难,还是乐意给鲁艺帮忙,鲁艺用两万纸币兑换了几千银元,把那些银元背回来打算给青头和李怀德分一些,岂料青头坚决不要,青头说那些银元是靳之林给你媳妇周红霞的,我们不能无功受贿。

    看来指望靳之林父子拉运那些做旧的陶艺希望渺茫,鲁艺决定给那些陶艺重新寻找客户。重新寻找客户只有南下长安,鲁艺的小女儿刚过了一百天,周红霞要跟上鲁艺同去,鲁艺安慰自己的媳妇:“凤栖也绝非久留之地,我南下长安给咱探路,如果情势许可咱们在长安开一间专门经营古董的商铺。”

    鲁艺搭了一辆运粮的顺车南下长安,这是鲁艺北上凤栖几年来第一次回到故土。长安离鲁艺的家乡只有不到二十里路,鲁艺在长安上大学时常常星期六步行回家。鲁艺进入长安城感觉一切都很陌生,当年通讯手段极不发达,鲁艺上大学时的老同学一个都联系不上,鲁艺在八仙庵文物商场转了半天,看那些古董良莠不齐,识货的和不识货的都不少,看样子想在八仙庵寻找立脚之地很难,那些古董商们大都修炼成精,一个比一个高深莫测。

    鲁艺找了一间比较干净的旅店住下,彻夜难眠,看样子不找胡司令帮忙不行,在长安城里办事,没有熟人寸步难行。

    第二天早晨鲁艺在回民街吃了一碗羊肉泡馍,然后来到胡司令的官邸,门卫进去通报,停一会儿出来,对鲁艺笑容可掬:“胡司令让你进去。”

    鲁艺进入大门,另外一个军人带着鲁艺来到一间装饰考究的客厅,胡司令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待鲁艺。

    胡司令说话一贯直爽,没有客套:“鲁艺,当初我就说过,你什么时候想回长安我都欢迎,现在你提出要求,胡某一定设法满足。想做学问还是想干其他?”

    鲁艺说:“目前学生还不打算离开凤栖,只是有一批陶俑,想在长安寻找销路。”

    胡司令浅笑:“你们这些文人无职无权、自命清高,架子不小。不是走投无路,绝不找我,对不?”

    鲁艺想为自己申辩,胡司令大手一挥:“你那些破玩意值多少钱?胡某全部订购。胡某这就派一辆汽车去拉,你只要报个钱数。”

    这让鲁艺为难。鲁艺绝对不想花费胡司令的钱。鲁艺思考了片刻,刚想张嘴,胡司令站起来说:“就这么定了,一会儿让警卫带你吃饭,吃完饭你就可以坐车回凤栖拉货,其他事不要你管。”

    胡司令说完就出去了,不容鲁艺申辩。其实鲁艺心里也清楚,几年前瓦沟镇出土的那一尊鎏金北魏铜佛是一件稀世珍宝,鲁艺遵照长安工匠的旨意把那铜佛连同铜鼎碎片带出凤栖城,想不到长安工匠被邢小蛮下了黑手……那铜佛最终落入胡司令之手,胡司令不管怎样报答鲁艺都不为过,因为那一尺二寸高的实心束腰鎏金铜佛在全国都绝无仅有。

    军人的旨意不容违抗,鲁艺连为自己申辩的机会都没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那尊铜佛邢小蛮杀死了张虎娃,为了那尊铜佛长安工匠在交口河殒命,就连鲁艺也差点命归黄泉,多亏了刘军长及时保护……现在,邢小蛮也死了,胡司令却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把那件稀世珍宝收归己有。

    鲁艺满嘴苦涩,鲁艺对那两尊破损的铜鼎还情有独钟,妻子周红霞已经把两块最大的铜鼎碎片交与鲁艺保管,鲁艺还想把那两尊铜鼎复原。

    鲁艺坐车重返凤栖,烧窑师傅青头不在家。鲁艺走后青头也在思考,这样长久下去确实不是办法,他不能光指望陶俑挣钱,青头决心去瓦沟镇跟上卢师傅学习制作瓦盆瓦罐制作工艺,手艺人靠手艺吃饭。其实任何手艺都是笨人学不会,聪明人不够学。制作瓦盆瓦罐的关键工艺是制作轮盘,泥胎在轮盘上不停地转圈,师傅用手随心所欲地把泥胎制作成形态各异的器皿。卢师傅把自己使用了几十年的旧轮盘送与青头,自己又重新制作了新轮盘。

    青头不在家也关系不大,几个军人帮忙把做旧的陶俑打包,搬上汽车,鲁艺跟上汽车又南下长安。只见外地来的客商已经在长安等候。客商一见陶俑如获至宝,那些做旧的陶俑一个个栩栩如生,工艺很不一般。

    鲁艺不想骗人,告诉客商,这些陶俑属于现代工艺。岂料那些客商毫不在乎:“现今社会行家不多,外国人欣赏的是造型奇特,大家都在互相欺骗。只要有人出钱,管他什么朝代!”

    不用说那一汽车陶俑卖了不少钱,可是鲁艺高兴不起来,骗局总有识破的时候,鲁艺不想挣昧心钱。

    鲁艺还想见见胡司令,鲁艺还在关心那两尊破损的铜鼎,那铜鼎可能还没有陶俑值钱,但那是中华文化的传承,如果能够复原,说不定将会颠覆铜鼎制作的年代。

    可是胡司令说,他很忙,不见。

第1200章

    屈理仓非常委屈,老爹爹屈福录的行为做事跟常人格格不入。那天早晨屈福录装银元时儿子屈理仓替爹爹张着口袋,全家人眼看着屈福录用马驮着银元朝县城走去,谁也不说话。连理仓奶奶也没有阻拦,儿子是一条牛筋,由着他去吧,舍财免灾。

    屈福录走后老奶奶马上指挥全家人,把那些银元藏匿一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爱财的官员绝无仅有,屈福录可谓凤毛麟角。

    不过屈理仓盼望老爹爹出外干事,屈福录在家里全家人都活得压抑。屈福录走后连老奶奶也长舒一口气,这下子家里少了一个瘟神!

    村里来了货郎,理仓的儿子也两岁了,拽着老奶奶要买糖吃,老奶奶拿了些零钱给重孙子买糖,看大路上过来两条汉子,那两个汉子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一身农民打扮。

    那俩汉子径直来到老奶奶面前,用一口纯正的山西口音问道:“老人家,你村里有没有雇长工的人家?我俩是出门给人揽活。”

    老奶奶把俩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问道:“听口气你俩不像是本地人?”

    俩个汉子也不隐瞒:“我俩是山西人,家里日子混不下去了,出来揽活。”

    老奶奶一想正好,儿子福录去县上当官了,家里孙子理仓一个人经管一百多亩土地顾不过来,这两个外地来的汉子看样子人也壮实,估计做农活不成问题。于是把两个人带回家里,让儿子媳妇给两个人做饭吃,吃完饭两个人跟屈理仓谈好工价,暂且在屈理仓家的场房住了下来。

    晚上屈福录从县上回家,屈理仓向老爹爹汇报:“大,我给咱家雇了两个长工。”

    屈福录显得谨慎:“外地来的人咱不摸底细,可以先试用一段时期。”

    屈理仓说:“我也是这样想的,谈好先干一个月试试,干得好继续干,干不好发工钱走人。”

    屈福录仍然不放心,跟儿子说:“咱父子俩去看看。”

    场房离村里不远,远远地看见场房里亮着灯光,父子俩一前一后朝场房走去,隔窗子看见,两个汉子还没有睡下,正靠在被子上抽烟。

    对于父子俩的到来两个山西汉子一点也不慌张,相互间做了介绍,那个年龄大一点的汉子叫铁蛋,稍微年轻一点的叫谋子,据两个汉子说他们是山西洪福县人,他们那里的土地全在山上挂着,没有凤栖富饶,打下粮食不够吃,汉子们出外揽活、下煤窑的很多。

    屈福录虽然没有到过山西,却知道凤栖跟洪福县仅隔一条黄河,前多年黄河两岸的老百姓常有往来,只是鬼子占领山西期间,黄河两岸的人员往来才逼迫中断,现在抗战胜利了,两岸老百姓恢复往来属于正常。

    双方啦了一阵闲话,屈福录没有看出两个汉子有什么异样。只是在路上嘱咐儿子:“这年月小心出不了大错,那两个人看起来实在,但是还要防备一点好。”

    转眼到了三月,庄稼汉吃得是三月的土(方言,意思三月的光阴非常重要),麦田已经全部碾过(麦子返青以前用石碾子碾一遍,平整、碎土、保墒),当下的活路就是锄地,福录家七十亩麦子,全部锄一遍也需要十多天时间。按道理锄地非常简单,可是理仓很快发现,两个山西汉子锄麦子很不得要领,让人看起来别扭。理仓只得给两人做示范,两个汉子很不好意思,说他们山西不种麦子。

    这属于正常,凤栖也有的山区不种麦子,可是秋庄稼也要锄,不会锄地说不过去。麦地锄完后马上开始整理秋田,屈理仓马上发现,俩个汉子竟然不会赶着牲畜套上犁铧耕地!这可是庄稼把式最基本的活路,这两个汉子原来究竟是干啥的?

    铁蛋嘿嘿一笑,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他说他俩从十几岁就开始在煤矿上挖煤,前些日子刚从煤矿上跑出来,过黄河西岸揽活,农活不会就学,哪怕掌柜的少给一点工钱,千万不要把他俩打发。

    屈理仓心里虽然有些疑虑,但是当年雇一个全把式的长工真不容易。农活也没有什么难的,关键是要舍得出力,大家都是受苦人出身,不会就慢慢学吧,屈理仓压根就不想把两个人打发,庄稼活路太多,还要铡草、喂牲畜、担水、还要出圈、向地里拉粪,撒粪、点种玉米……七八口人吃饭,理仓妈妈一个人磨面,做饭都顾不过来。老奶奶照看重孙子,董萍抽时间还要下地干活,大家忙得团团转,那铁蛋和大谋虽然干农活不得窍,但是舍得出力,干活不偷懒,学起来也很认真,将就着用吧,谁都有不尽人意的地方。

    屈福录越来越忙,有时三天两天回不了一次家,回家时总要问一句:“那两个汉子干活咋样?”

    儿子实话实说:“干活舍得出力,就是好像没有干过农活,有时不得窍门。”

    屈福录提醒儿子:“听说山西那边过来一些八路军,共产党和国民党闹腾得厉害,咱还是要注意一点,一旦发现那两个人行为鬼祟就立马打发,但是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也不能告官。咱们谁都不惹,谁都惹不起。”

    屈理仓点头,认为老爹爹说得有些道理。历朝历代都一样,胜王败寇,谁都不惹是正理。看来老爹爹这一个多月开朗了许多,那些银元驮走了一褡裢以后再不见爹爹回家来继续向外驮,种庄稼三年五年挣不下一褡裢银元,这年月根本就没有不受贿的官。

    爹爹屈福录第二天早晨就走了,屈理仓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庄稼行里的活路基本都会,秋田整好以后先种谷子,一般种谷子在谷雨前后,谷子不能种的太稠,一亩地最多种二斤谷种,还要种得均匀,种谷子摇耧比种麦子还难。往年都是屈福录摇耧,今年屈理仓难得实践一回。

    屈理仓扛着耧牵着牲畜朝地里走,发觉地里又多了一个长工。铁蛋把那个新来的人向屈理仓介绍:“这也是我们一起的老乡,来凤栖几天了,找不下活路,让他给你干活,光管饭不付工钱,行不?”

    屈理仓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心想既然来了,总不能立刻把人家赶走,一顿饭也能管起,吃完饭后再找理由推辞。

    于是大家开始干活,屈理仓负责摇耧,大谋子负责牵牲畜,其余两人一前一后手拿木疙瘩把地里的土块打碎。

    早晨饭是由董萍送到地里,三个人的饭四个人不够吃,董萍回家又取了一回,吃完饭屈理仓又不好意思打发人,只得捱到中午,中午在家里吃面条,吃完饭后歇响,屈理仓又想,索性让那个人干一天,晚上付工钱再把人打发。

    晚上在场房吃饭,吃完饭后屈理仓拿出一块银元,对那个新来的汉子说:“并不是我管不起饭,兵荒马乱的年月大家都多一个心眼,你们三个老乡聚在一起就会引起别人注意,他们两个人一个月才挣六块大洋,我付给你一块银元,你快走吧。”

    那天早晨和往常一样,屈理仓扛着耧牵着牲畜来到地里,可是不见哪两个长工。屈理仓在地里等了一会儿,还是等不上人来,于是撵到场房一看,三个人都不见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墙上用土块歪歪斜斜地写着:我们走了。屈理仓蓦然明白,这三个人肯定是八路!只是,屈理仓在想,那两个人白干了一个月活,为什么不要工钱就不辞而别?

第1201章

    就在三个山西过来的长工从屈福录家场房不辞而别的第二天晚上,突然一声巨响,千年古城凤栖镇仿佛发生了八级地震,县城内所有的房屋在不停地晃动,一些破旧的房屋在震荡中坍塌,紧接着一片火光从城南十里的年家庄冲天而起,蘑菇云翻卷着无数火蛇狂飞乱舞,空气中硝烟弥漫,一股焦糊的、刺鼻的火药味铺天盖地而来。

    不大一会儿就有消息传来,原来是年家庄军火库发生爆炸!爆炸的原因不明。这一声巨响对刘子房军长来说可谓致命,国共两党交战在即,上司问责不可避免,刘军长难辞其咎,最起码判你个失职!

    这也是由于多年大意所致,抗日战争期间八路军不可能袭击国民军的军火库,所以刘军长根本没有派重兵保护,加之军火库最初是租用年贵元的驿站,以后不断扩建,绝大部分库房都是土木建筑,房顶上苫盖着茅草,春季干旱,稍微遇到火星极易着火爆炸。

    年家庄又一次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老百姓肯定死伤无数。凤栖城只是虚惊一场,损失不大。但是人们彻夜未眠,火势逐渐小下去以后,噼噼啪啪的爆炸声响了一夜。

    军人迅速将现场包围,但是不能离爆炸地点太近,包围圈在逐渐缩小,无辜受害者的尸体横七竖八,惨不忍睹。

    翌日下午,胡司令的车队赶到现场,看见往日风流倜傥的刘军长一脸憔悴,无可奈何地组织军人清理现场,零星的爆炸声不时地传来,军人的衣服上沾满灰尘。

    刘军长看见胡司令的车队整了整衣帽,依然保持着军人的威严,迈着正步朝胡司令的汽车走去,看见胡司令从汽车里钻出来,立正、敬礼,喊一声报告,然后沙哑着嗓子说:“子房失职!”

    胡司令把一双白手套从手上褪下,刘军长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姿势,准备承受胡司令的耳光,这是上司对下属失职行为的最惯常做法。岂料胡司令仅仅拍了拍刘军长的肩膀,说出的话异常柔和:“小事一桩,切不可挫伤锐气。”

    用兵之道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诸葛亮挥泪斩马谡,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常见元帅升帐,亲自把盏为战败的将军压惊,败军之将感激涕零,主动请缨,重新领兵杀入敌营,虽则血染战袍,但是不可能退缩,因为没有退路。

    刘军长依然站得端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心里却感激着:知我者、胡司令!

    胡司令在爆炸现场稍作停留,随即驱车进入凤栖县城。县城内一片萧杀,谁都明白胡司令不肯善罢甘休。不过老百姓只是看看热闹,如同演戏一样,操那份闲心无用。

    凤栖城的空气紧张得几乎爆炸,连李明秋也认为,这起事故造成的损失太大,胡司令最起码要给国防部一个交代,不会放过刘子房。

    沿街的商铺早早地打烊,繁华的小长安一片死寂,人们关起门来足不出户,看样子胡司令又要大开杀戒。李明秋破例没有习字,而是盘腿端坐在炕上,双手合十,参禅般地出神入定。看样子你不可能超脱,普天之大没有一方净土。去南京大儿子怀仁处暂避一时之心有之,可是怀仁修家书一封回来,力劝老爸不可前往。李明秋清楚,儿子不想让老爸过多地知晓他不幸的婚姻……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闹心!

    三月的凤栖夜,雨打窗棂,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闷闷的雷声,心情便有些发霉。蜡烛燃尽,最后一丝火星在暗夜里闪了许久,终于暗下去了。李明秋没有了重新点燃蜡烛的欲望,倒头睡在被子上,一夜无梦。

    一觉醒来,天晴了,阳光从窗子上滤进来,看百年老屋蛛丝儿结满雕梁。儿女们都不在身边,已经几年都没有扫屋,李明秋的心情跟那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无头无绪。

    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李明秋清楚,又来了军人。不知道怎么搞得李明秋突然没来由地讨厌军人!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军队,也就没有战争。没有战争就不会死人。

    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李明秋不得不起来开门。门口站着的,还是熟悉的面孔,刘军长的贴身警卫面朝李明秋敬礼,说出的话却让李明秋吃惊:“李掌柜,胡司令邀请您参加军事会议。”

    李明秋一怔,反问道:“胡司令邀请我?参加军事会议?有没有搞错?”

    都是熟人,贴身警卫悄悄告诉李明秋:“可能要给李掌柜任命一官半职。”

    李明秋不可能不去,李明秋还得认真收拾自己。李明秋在人面前永远不邋遢,保持一副尊贵的形象。

    刘军长偌大的办公室坐满了军人,李明秋倒显得鹤立鸡群。胡司令宣布开会,首先宣布了两项任命:

    任命刘子房为剿总前线副总指挥;

    任命李明秋为绥靖总署长官;

    刘军长还是一丝不苟,立正、敬礼,双手接过委任状,喊一声:“誓为党国效忠!”然后转过身,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可是李明秋却坐着不动,也不接胡司令的任命,反问胡司令:“再有比这更大的官没有?”

    军人可不敢跟胡司令开玩笑,可是李明秋不一样,一介草民有什么可怕?

    胡司令回答的认真:“李老先生,这个职位对你来说勉为其难,将来剿灭共产党,胡某举荐李先生在国民政府参议院任职。”

    李明秋突然站起来,脱下瓜皮帽,面对胡司令鞠了一躬,双手将那委任状接过,感言到:“明秋接了一纸阎王状子。但是不接不行,明秋的两个儿子还在国民政府任职。明秋也不知道那个绥靖总署是干啥的,明秋六十多岁了,只能替胡司令敲锣打鼓,别指望明秋干啥大事。”

    胡司令出了一口气:“我还担心你不接这个委任状。李明秋呀李明秋,明察秋毫!你只是负责地方上的治安保卫,做好国民军剿灭八路军的后勤。”

    紧接着胡司令宣布:“军火库爆炸,胡某替大家承担全部责任!不追究任何人的过失。李明秋署长,接下来你的工作可能要繁重一些,你必须立刻组织人力把这次爆炸事故中受害的老百姓登记造册,然后逐家逐户发放抚恤金。”

    李明秋不由得赞叹,胡宗南的手段实在是高明!发生这么大的事故,刘子房不降反升。这就是军事,这就是政治!从今后刘子房只能肝脑涂地,赤胆忠心报效党国!不敢有丝毫差池,不敢有丝毫异心……

    至于抚恤受害者,这也是一种手段,凤栖的老百姓不能生乱!回想起去年禁烟那一场闹剧,前一段时间突然袭击八路军骡马大队,斩断八路军的给养。这一次又抚恤弹药库爆炸受害的群众,胡司令张弛有方,游刃有余。

第1202章

    种谷子必须要有一个人牵牲畜一个人摇耧,屈理仓看两个山西长工不辞而别,只得回家叫来媳妇董萍帮忙牵牲畜,妈妈把饭安顿到锅里以后,也来地里帮忙打土块,把大一些的土块打碎才不影响谷子发芽。

    田家少闲月,一百亩土地确实够屈理仓忙活。不过一个人干活爽快,老爹爹不在家屈理仓反而感觉轻松。

    二十亩谷子种完也就需要两天,剩下的秋田屈理仓打算中十几亩糜子,再种十几亩玉米。当年农村早晨少不了喝米汤,有些人家还用谷米做稠酒(带甜味,喝起来暖胃,男女老幼皆宜),所以相对而言谷子比糜子重要。当然,玉米地里套种豆子,还必须种几亩软糜子,场塄地畔点种倭瓜,这些活路全部做完,菜籽就开始收割,菜籽不能用碌碡碾,必须用连枷(一种用木条子编制的农具)打,等到把菜籽扬净晒干,麦子就即将开镰。

    屈理仓打算另外雇一个长工,主要是为了减轻妻子和妈妈的负担,妻子董萍看样子又怀孕了,妈妈也已经将近五十岁,再不能让妻子和妈妈跟上自己下田干活。秋庄稼早种几天晚种几天关系不大,城隍庙的戏楼底下就是劳力市场,谷子种完以后屈理仓打算歇息一两天,去城隍庙的戏楼底下雇一个长工。

    可是当屈理仓吃完早饭正准备出门,前天晚上不辞而别的铁蛋和谋子又重新出现在屈理仓家大门口。

    昨天夜里凤栖城南的爆炸声屈理仓听见了,由于相距较远,屈理仓没有在意。乡里人消息闭塞,对那些与己无关的事情漠不关心。

    铁蛋和谋子回来屈理仓稍感意外,不过心里也没有什么,人的脸上没有刻字,谁知道那些汉子是干什么的?

    屈理仓当即把那两个人让进屋,理仓妈妈给两个人做饭。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说,他们昨天是为那个新来的老乡揽活,大家都是出门人,需要互相照看,所以耽搁了一天。

    屈理仓尽管有些疑问,但是没有继续追问,两个长工究竟干啥与己无关,经过一个月的磨合,屈理仓也舍不得让两个人离开。吃完饭后两个汉子说:“今天干啥?掌柜你安排。”

    屈理仓看看天已接近中午,于是说:“今天歇息一天,明天咱们点种玉米。”

    铁蛋和谋子看来有些疲惫,两个人抽了一袋烟,一前一后朝场房走去。屈理仓还是想去一趟县城,将近一个月没有进城了,城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屈理仓并不清楚,反正桥庄村离县城只有十里路,抬脚就到。

    城里边看起来戒备森严了许多,屈理仓进入北城门时连背的褡裢都要检查,这在以往可是没有,沿街的商铺都已经关门,屈理仓不由得心里紧张,看样子可能发生了什么大事。

    屈理仓来到屈鸿儒家,看大门紧关,只得敲门,半天,表哥屈清泉才来开门。把理仓放进院子,又马上把门关紧,说话的声音紧张而神秘:“理仓你也真胆大,这种时候你还敢来串门!”

    屈理仓一连茫然:“表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屈清泉反问理仓:“夜黑地里(昨晚上)城南年家庄的军火库发生了爆炸,难道你没有听见?”

    屈理仓思忖了一会儿,回答道:“听见倒是听见了,桥庄在县北,年家庄在县南,声音传到桥庄已经不大,所以没甚在意。哎呀怪不得我刚才进城时还要搜身,城里商铺关门,原来是这么回事。”

    屈清泉继续说:“前一段时期国民军袭击全省的驿站,听说把所有的脚夫全部打死,斩断北边八路军的给养,刚过了几天东城门外的城墙上就发现了十几颗国军的人头,夜黑地里军火库又发生了大爆炸,这些事件绝非偶然,我怀疑这是八路军在实施报复。”

    屈理仓思想开了小差:那两个山西汉子前天晚上不辞而别,今早又突然出现,即使给同伴揽活也该打一声招呼再走……难道说夜黑地里的爆炸跟他们有关?难道说他们就是八路?屈理仓想把那两个山西长工的可疑行为对表哥述说,可是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这种事知道的人多了就多一份风险,自己回家后把那俩个长工打发走就是,老爹爹一句话说得在理:这年月谁都不得罪,谁都得罪不起。

    屈理仓勉强在屈清江家吃了中午饭,回到家里,拿了两个长工一个月的工钱,来到场房,看见铁蛋和谋子依然在酣睡,愈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屈理仓把两个人戳醒来,感觉到这样把人打发有点不合情理,于是对两个人说:“今天天气尚早,咱们干脆回家整几个菜,喝一顿酒。”

    掌柜的如此优待,铁蛋和谋子当然感激不尽,随即跟着理仓来到掌柜家里,妈妈和媳妇董萍炒了几个家常菜,三个男人坐在一起喝酒。酒是那种市面上买的散酒,铁蛋和谋子特别能喝,屈理仓又不能劝客人少喝。酒至半酣屈理仓终于开口说话:“客官,咱县上夜黑地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想必你俩已经知道。”

    铁蛋和谋子面面相觑,接着摇头:“发生了什么事?我俩当真不知道。”

    屈理仓只能实话实说:“夜黑地里县南的军火库发生了爆炸。”

    铁蛋佯装不解,反问理仓:“军火库爆炸跟咱们逑不相干!咱管那么多干啥?”

    屈理仓还是诚心劝慰俩条汉子:“你俩是外地人,容易引起官家注意,这年月还是防备一点好,我的意思是,咱远离是非之地。今晚,我把上一个月的工钱发给你俩,再给你俩带一点干粮,明天早晨你俩就另谋高就。”

    谋子吃一口菜,说得慢条斯理:“这么说来掌柜的诚心要把我俩打发。说白了,掌柜的怀疑我俩来路不正,怀疑我俩是八路!夜黑地里的爆炸案是我俩干的。假如我俩真是爆炸案的凶犯,这阵子早都跑得无影无踪,肚里没冷病不怕喝凉水,只有憨憨才敢在你这里露脸。”

    屈理仓一想谋子说得也有道理,打发人总得有个理由,你凭什么说人家来路不正?不过屈理仓还是想把两个人打发,屈理仓也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前一个时期官家袭击驿站里边的脚夫,给出的罪名是那些脚夫贩运大烟。不可否认有人贩运大烟,但不是所有的脚夫全都贩运大烟。有许多人都死于不明不白,你找谁论理?自古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里离县城太近,我是替你俩的安全担心。”

    岂料那铁蛋和谋子却说:“各人吃饭各人饱,各人做事各人了,我俩不管出多大的事都不会连累掌柜。”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屈理仓再没有理由把两个人赶走。第二天点种玉米,一个人犁地、一个人点种、一个人拿粪(抓一把粪放在玉米种籽上,然后用脚抹平,这样节约肥料)。看样子平安无事,可是屈理仓总不放心,过两天屈福录回来,屈理仓把自己心里的疑惑说给爹爹听。

    屈福录心里也没有主意,看样子凤栖爆炸案官家有意低调处理。今年种植大烟的农民明显比去年减少了许多,大烟泛滥的势头有所遏制。前两天又听说亲家李明秋升任了什么绥靖署长,要不然去找李明秋商议。

    屈福录告诉儿子:对长工好点,出门干活不容易。

    屈福录回到县城,直接来到李明秋家里,看李明秋家门口竟然有人站岗,还以为亲家屋里有客人,进屋以后看见亲家一人双手合十盘腿而坐,吭哧一声笑了:“亲家,你这是参的哪门子禅?”

    李明秋哈哈大笑,故我而言他:“亲家,你无事不上我家来,说一说,遇到了什么麻烦?”

    屈福录直言:“我家来了两个长工……”接着如此这般,说出了他跟儿子心里的疑惑。

    李明秋稍作思考,立刻回答:“小事一桩,明秋替你父子俩消除疑难。”

    屈福录没有再多问,立刻就去上班,老牛筋干什么事非常认真,拿着鸡毛当令箭。

    刘军长给李署长选拨了几十名精兵,可惜凤栖城房子太紧张,李署长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只得暂时在自己家里办公。那天夜里李明秋带领几个士兵悄悄来到屈福录家的场房,不由分说把两个山西过来的长工绑起来押走。

    两个长工嘴被塞着,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一行人押着两个汉子上了驴尾巴梁,李明秋亲自给两个汉子松绑,然后对他俩说:“我也不问你俩从哪里来,究竟干啥?凤栖城周围不安全,给你俩每人十块银元,你俩快走吧。”

第1203章

    李明秋回家后倒头便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方才起身。正准备过岳母家吃点什么,门卫进屋,面朝李明秋敬礼:“李署长,刘军长请你醒来后到他办公室去一下。”

    李明秋心里清楚,刘军长给他派来的办事员全是刘军长的亲信,昨晚私放军火库爆炸嫌犯肯定已经有人向刘军长汇报。不过李明秋早已经做好准备,胸有成竹。

    李明秋慢慢地洗完脸,穿戴整齐,喝了几口暖瓶里的温水,然后跟着卫兵,来到刘军长办公室。

    果然,刘军长脸上的笑容显得僵硬,问话单刀直入:“亲家,听卫兵说,你昨晚亲自将军火库爆炸案嫌犯放走?”

    李明秋一点也不惊慌,反问刘军长:“亲家怎么知道那两个人是军火库爆炸嫌犯?”

    刘军长最讨厌李明秋这种傲慢,不过胡司令一句话提醒了刘军长:“大战在即,凤栖不能生乱,李明秋是凤栖稳定的不二人选。”

    刘军长一字一顿,显得威严:“根据可靠情报,山西过来一股八路,据侦查那两个人正好是山西人,因此有参与爆炸军火库的可能。”

    李明秋喔了一声,故我而言他:“那天胡司令任命明秋为绥靖署长,明秋不懂绥靖是什么意思,回去以后查了康熙字典,绥靖的意思是,以安抚的手段使局势安定。明秋也弄不清这个署长是多大的官,但是最起码要对亲家负责。”

    说到这里李明秋顿了一下,看刘军长听得不耐烦,提高了嗓音:“不错,那两个人是我放的,明秋不过是把那两个人撵跑而已,不要让他俩再在凤栖的土地上惹是生非。谁知道他们是那路神仙、谁知道他们的道行有多深?食君俸禄、忠君之事,既然任命明秋当署长,明秋索性拿鸡毛当令箭,为凤栖的安定尽职尽责。”

    刘子房没有李明秋的诡辩,但是刘子房心里清楚。刘子房依然保持着军长的威严,掷地有声:“八路军游击队正是凤栖不安定的因素。”

    李明秋有点激动,脱口而出:“错!凤栖不安定的因素是滥杀无辜!”

    话一出口李明秋有点后悔,但是没有办法收回。抬头看亲家刘子房,脸上由于愤怒而变得煞白,刘军长的手枪就在桌子边放着,随时都可以置李明秋于死地。回想起刘军长怒杀耿团长的场面,李明秋心里有些发紧。

    可是刘军长竟然软了下来,叹一口气:“亲家,这些活只能你知我知,任何场合都不能重新提及,军人的使命就是制造死亡,执行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李明秋索性一吐为快,滔滔不绝:“胡司令要斩断八路军的给养非常容易,只要封锁两军的边界即可,大可不必射杀全省所有的脚夫,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那些脚夫们尸骨未寒,就发生了瓦沟镇钱副师长被暗杀的惨案……刘军长制造了王世勇自杀的假象,八路军却将耿团长放回,这就是谋略,得民心者得天下,为什么八路军总比咱们技高一筹?”

    刘军长站起来,转过身,面朝孙总理和蒋委员长的肖像,想了些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过了好久,刘军长没有转过身,从喉咙里憋出一句话:“你走吧。”

    李明秋耍开了赖皮:“想把明秋就这样打发?没那么容易!我还没有吃饭哩。”

    刘军长转过身,命令道:“来人!”

    贴身护卫应声进来,立正敬礼。刘军长突然竭斯底里:“把李明秋给我——”空气一下子紧张,贴身护卫做好了擒拿李明秋的准备。

    刘军长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在椅子上,改换了口气:“把亲家请到贵宾餐厅。”

    那是一间专门招待胡司令以及中央军政要员的餐厅,完全按照长安宾馆的格式装修,从来不对外开放,李明秋也不知道凤栖还有这么高档的餐厅,反正一应设施极尽奢华,就不一一表述。酒菜上齐以后,刘军长举杯相邀,说出的话格外诚恳:“亲家,子房来凤栖十年,也可谓半个凤栖人,但是总把凤栖人琢磨不透。上一次姜秉公驮着五十驮子银元进城,事后子房才明白,咱们是不是被姜秉公利用?”

    李明秋暗自思忖:姜秉公正是利用了刘子房易怒的情绪,用五十驮子银元给王世勇加了一道催命符。这一点李明秋也是事后才慢慢明白,姜秉公不可能舍弃五十驮子银元去救王世勇,姜秉公跟王世勇结的是死仇!

    但是李明秋不可能把这种骗局揭穿,在现今形势下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李明秋不可能在姜秉公和刘军长中间加楔,李明秋也给刘军长支了一招:“亲家,姜秉公绝对是个人才,咱们也可以把姜秉公利用起来。”

    李明秋这一句话正中刘军长下怀,刘军长一口把自己面前的酒喝干,然后身子前倾:“愿闻其详。”

    李明秋对站在旁边的侍从说:“有什么吃的?先吃一点东西垫底,酒慢慢喝。”

    侍从到厨房端来一小碗米饭,李明秋两口吃完,说:“再来一碗。”

    刘军长耐心地等待刘军长吃完两碗米饭,这才问道:“怎么利用姜秉公?”

    李明秋索性一语中的:“任命姜秉公当团长,把狮泉镇的军队交给姜秉公统领。”

    刘军长一向喜欢直来直去,感觉这是一个好主意。于是跟李明秋探讨:“是不是连疙瘩一起任命?”

    李明秋说得推心置腹:“疙瘩为人耿直,但是远没有姜秉公的谋略,可以这么说,姜秉公用脚尖挑一个团长(当一个团长绰绰有余),疙瘩充其量只不过能当一个连长。不过——”李明秋顿了一下。

    刘军长服了,李明秋知人善任,入木三分。越王勾践启用范蠡灭了吴国,刘邦启用张良荣登九五至尊,看来李明秋的智商不在范蠡和张良之下,胡司令慧眼识珠。刘军长端起酒杯诚邀:“亲家但说无妨。”

    李明秋将一杯酒喝干,然后说出自己的主见:“瓦沟镇张狗儿倒是一个人才,可惜只有二十岁不到,委以重任有点太嫩。”

    刘军长说出了他自己的担心:“黄龙山方圆几百里全是灌木林,瓦沟镇处于黄龙山的边沿,地里位置非常特殊,能否将姜秉公调往瓦沟镇履职?哪怕任命他当个师长。”

    李明秋断言:“根本不可能!姜秉公离开狮泉镇犹如虎落平阳,凤栖南大门同样重要,南霸天的位置不可替代。不过还有一个人选,胡司令也未必请得动靳之林。这个人有胆有识,不知道为什么不回山西。”

    刘军长摇头:“我怎么感觉靳之林是个肉中刺、眼中钉?这个人是一颗墙头草,抗战初期就追随日寇,住在卧龙岗不走的主要原因可能是,坐山观虎斗,无论国民军还是八路军,谁赢了他就跟谁走。”

    这回轮到李明秋吃惊,看来刘子房绝非一介武夫,对靳之林的分析还有那么一点靠谱。时势造英雄,每个人都从自己的切身利益考虑,据听说靳之林曾经给八路军捐款,狡兔三窟,你还不能不说靳之林手段高明。

    既然两亲家能说到一起,李明秋还是设身处地为刘军长考虑:“亲家,你具备一个军事家的一切才能,但是听老兄奉劝一句,切不可火气太盛,意气用事。胡司令已经将军火库爆炸案的责任揽在他自己身上,无论是谁干的,都不可再深究。咱们不要给自己屁股上抹屎,不要扳开尻子灌风!”

    刘军长站起来,整了整衣帽,然后说:“亲家,你回去准备一下,咱们先去狮泉镇,姜秉公那个人还要你来对付。”

第1204章

    据说,佛修炼成功以后自明。

    明善和尚手执禅杖杀入凤栖城,刘军长严令士兵不准开枪,明善和尚出入无人之境,专找邢小蛮为师姐靳之琴报仇。那邢小蛮悄悄爬上屋顶,举枪朝明善瞄准,千钧一发时刻,半空里突现一只烟锅子,打掉了邢小蛮的手枪,明善躲过一劫。

    听起来有点玄乎,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民间传说大可不必当真。芸芸众生肉眼凡胎,当然只看见烟锅子看不见何仙姑其人。明善和尚却不相同,他实实在在地看见一个白毛大仙在屋顶上行走如飞,那是一种轻功,能在水面上行走。那何仙姑打落邢小蛮的手枪以后,从屋顶飘落,走到明善和尚面前道一声万福,然后大大咧咧走出东城门,一路朝仙姑庵飘去。

    这是一种机遇一种巧合,神仙界也信奉心有灵犀,常常听到的一句口头禅就是掐指一算,看来算卦也真灵验。现代科学无法解释一些自然现象,自从有了人类就有了宗教信仰。据说美国总统出国访问前先去教堂里祈祷,克林顿访问中国时还去过北京的教堂……

    扯远了,言归正传。接下来几天明善为师姐靳之琴守灵,靳之琴安葬以后明善执意要去仙姑庵答谢白毛大仙。有关仙姑庵何仙姑的传说靳之林也听到一些,靳之林只能陪着老友一起去拜谒那传说中的仙姑。

    一行人在仙姑庵的山门前下车,怀揣至高无上的虔诚,云端里传来的天籁之音只能修炼成佛的神仙悉心领悟,凡人不具备解析佛乐的功能。

    一双异性兄弟缓步进入仙姑庵,抬起头来的瞬间,惊奇地发现,菩萨的眼睛里渗出了泪珠……这是一种不祥之兆,隐喻着这座千年古刹即将遭遇灭顶之灾。身穿道袍的老妪(豆瓜娘)为二人敲击木鱼唱经,靳之林和明善跪在蒲团上焚香叩拜,心被蜇了一下,钻心地疼。

    那是天意,人的意志无法抗拒。战争也折腾得神仙不得安宁。冥冥之中仿佛有人说话,抬头看,菩萨的嘴唇一张一合,说了些什么弟兄二人没有听清,心却自明,这里不日将会发生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战争,几百万生灵涂炭,同室操戈,还不是为了赢得君王的宝座!

    明善心有不甘,总想跟那白毛大仙晤面,神仙也懂得谢恩。可那老妪却说:“吉人自有天相,祸福自有天定。二位神仙,我家仙姑行迹不定,临行前告诫老妪,这里不久即将夷为平地,某日吉时有二位神仙前来进香,可托付两位神仙将菩萨神座移至卧龙寺供奉。”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迁一座庙宇比修一座庙宇更难!犹如皇帝迁都,各项仪式繁杂。可是这种差事不容推脱,必须尽力完成。

    卧龙寺本身就是一座菩萨庙,再供奉一尊菩萨也不是什么难事,菩萨也是一个群体,最著名的八大菩萨为:文殊菩萨、普贤菩萨、观世音菩萨、金刚手菩萨、虚空藏菩萨、地藏菩萨、弥勒菩萨、除盖障菩萨。老百姓把菩萨统称为娘娘,菩萨庙就是娘娘庙。另外还随心所欲地制造一些菩萨,比如卧龙寺的麦穗菩萨,棒槌庙的棒槌神也叫菩萨。反正菩萨到一起不会争权夺利,相敬如宾。

    仙姑庵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专管人间生男育女,虽然老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仍然把传宗接代放在首要位置,仙姑庵究竟建于何年何月无从考证,据说前身叫做大悲寺,有关大悲寺的和尚强抢民女的传说前面已经有所交待,朝廷命官在和尚壕用犁地的方式处死了几百个秃驴。老百姓在大悲寺的废墟上重建了仙姑庵,为的是请菩萨普渡众生。

    搬迁仙姑庵必须征得当地老百姓和政府官员的同意,仙姑庵即将毁于战争一说上不了台面,这种理由容易被当局抓住把柄,其他任何理由都站不住脚,仙姑庵为一方老百姓带来安宁。

    靳之林不怕花钱,主要是嫌麻烦。明善和尚一个人又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谁也不清楚何仙姑是人是鬼,这种事还没有办法跟任何人商量。可是神仙不能食言,许诺就要兑现。

    无奈之下靳之林只能把鲁艺两口子请上卧龙岗山寨,安排鲁艺按照仙姑庵菩萨的尺寸重新制作一尊菩萨,然后用重新制作的菩萨换回菩萨的真身。与此同时在卧龙寺旁边另外修建一座正殿,把菩萨的真身供奉在大殿里边……

    靳之林确实不想回太原,靳之林想在卧龙岗山寨颐养天年,人年纪一大比较执拗,国共两党谁胜谁败对于靳之林已经无关重要,靳之林的最终目的是想削发为僧。

    靳之林当然不可能不把制作菩萨的计划告诉疙瘩,终究是客居,终究在人家的地盘上,靳之林只是对疙瘩说,一尊菩萨太孤单,两尊菩萨在一起做伴。

    疙瘩心想你愿意咋整就整吧,疙瘩原来修卧龙寺的目的是为了纪念(麦穗),想不到寺庙也是一项不错的收入来源,卧龙寺的一半收入归疙瘩,这让疙瘩深感意外。

    制作菩萨塑像对于鲁艺来说驾轻就熟,靳之林从山西请来两个石匠,三个工匠夜以继日地打磨,工期完成用了一个多月。

    那是一次完美无缺的偷梁换柱,一辆牛车拉着制作好的菩萨佛像,石头打磨的佛像不是一个整体,也是分成三段制作,莲座、佛身、佛头分开,运到大殿时才向一起对接。

    一个月黑的夜晚,一辆牛车停在仙姑庵大殿前面,雇用搬运的汉子没有耽搁,首先把菩萨的真身挪开,这时,奇迹出现了,石头佛像里包裹着一具千年不腐的菩萨肉体!

    所有在现场的人员都无比震惊,跪下叩头,难怪菩萨流泪,原来这石头菩萨承载着生命不灭的灵魂!人世间许多事,难以用语言尽述,世世代代孜孜不倦地追求,还不是为了那一点温暖一点幸福?神的存在是一种臆想,但是人的愿望和信仰却隽永。

    几十条汉子推着一辆牛车,在为一个神话护航,到达卧龙岗山寨时刚好天亮,万道霞光之中,一只大鸟驮着一个耄耋老妪,款款地降落在卧龙寺的正前方。

    (一段听来的神话,可能要引起非议,笔者犹豫了许久,不停地删改,面目全非……好像原意不是这样,勉为其难。)

第1205章

    邓银川邓铜川是两个诚实而干活舍得出力的木匠,无论给谁干活都从不会偷懒,深得掌柜信赖和喜欢。

    姜秉公虽然跟同胞兄弟姜秉乾芥蒂很深,但是却非常喜欢两个侄女和两个侄女女婿。姜秉公的儿子还小,侄子姜振东又不是省油的灯,在狮泉镇虽然威风八面,但是没有一个知音。因此上姜秉公想把两个侄女女婿笼络在自己身边,一旦遇到什么突发事件两个女婿最起码还会帮助姜秉公出力。

    姜秉公为自己修建了一幢大宅院,占地起码有十亩,大宅院旁边又修建了两幢小四合院,一开始姜秉公跟任何人都没有讲过那两幢小四合院的用途,直到房子修成时才告诉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俩:“那两幢四合院送与你俩。”

    邓银川邓铜川虽然为人老实,但是脑子够用。这说明弟兄俩已经被姜秉公招赘,事实上成为姜秉公的上门女婿。

    关键是两个人的妻子毛桃毛杏,那一对孪生姐妹自由惯了,不愿意回到凤栖受人约束。弟兄俩又有点害怕媳妇,富家女娇生惯养,甚至婆婆去世也没有回家给婆婆送灵。用邓金元的话说,人家是给儿子娶媳妇哩,我是出嫁儿子哩……不管怎么说弟兄俩事实上已经在狮泉镇安家,弟兄俩的第二个孩子就在狮泉镇出生,邓金元也有点无可奈何,只能驴驮甘草自办前程(自己的生活自己料理)。

    疙瘩也喜欢邓银川邓铜川那一对兄弟,前几年一直有意把弟兄俩留在他的身边替疙瘩谋事,可是姜秉公修建宅院疙瘩不可能不放弟兄俩为岳父干活,这一干就是一年多,一年以后疙瘩听说弟兄俩已经在狮泉镇安家,疙瘩心想完了,邓银川邓铜川是姜秉公的女婿,疙瘩根本没有姜秉公的实力,两个人可能再不会回到疙瘩这里。

    疙瘩给娘盖房(做棺材),预计工期需要两年,邓金元只能做些细活,大量的粗活和刀功活(主要是镌刻二十四孝图)还要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俩来做。解匠已经把木头解成木板,几乎把疙瘩家前院垛满,棺材用料有限,棺椁用料就没有上限,有多少木料都能用完。最重的棺材大约在四百斤左右,棺椁一般重两千斤左右。当年没有起吊设备可以把一吨木材放进墓室,基本上是把棺椁做好以后,抬进墓室里合拢,俗称合龙口,跟盖房上梁一样,必须大宴宾客。合龙口是两年以后的事,首先说说目前。

    地不平邓金元已经已经去过狮泉镇,姜秉公对亲家自然不会怠慢,设家宴款待邓金元,并且让邓银川邓铜川作陪,席间,姜秉公直言不讳:“两个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凤栖城太乱,况且马上要打仗,秉公担心几个孩子的安全,已经为两个女儿女婿做出安排,亲家你也可以搬到狮泉镇来住。”

    邓金元没有话说,邓金元这辈子最后悔的是跟姜秉公当亲,两个儿子由不得邓金元自己。邓金元好像在哀求:“疙瘩给老人盖房,光做一副棺材无所谓,关键是要带棺椁,我一个人支应不下来,想让两个儿子一起帮忙去做。”

    姜秉公暗自思忖:这疙瘩也太张狂,做事一点也不考虑后果。清朝翰林董彩凤下葬时也没有坐带椁的棺材!不过姜秉公只是想想而已,不会说出口,人狂没好事,疙瘩说不定那一天倒霉……

    姜秉公表面上却非常痛快:“那没问题,这里工程快完了,完工以后我就打发两个孩子上来。”

    转瞬间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中间凤栖发生了许多大事,再大的事也跟邓金元父子无关。匠人靠自己手艺吃饭,无论谁坐龙庭都不会把匠人怎样,匠人走遍天下都不会饿肚子。可是邓金元等得心急,另外请匠人不是没有,关键是没有人能跟邓金元合作到一起。

    终于有一天疙瘩说:“我亲自下狮泉镇去请咱的两个侄子,就不相信挨槌子姜秉公不放人!”

    邓金元随声附和:“想那姜秉公不会不给贤弟面子。”

    邓金元跟常有理老婆的关系也有了实质性的进展,这一双老鸳鸯经历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特别是常建生常桂生之死对常有理老婆打击最大,两个人都有那种需要,感觉中儿女们靠不住,老年人最害怕孤独,白天有个做饭的,夜间有个做伴的,只要自己感觉好,管他别人嚼烂舌头!

    疙瘩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种事情外人无法参与,这个世界半路夫妻多得是,谁也不要笑话谁。那些日子邓金元住在疙瘩家前院,常有理老婆常常偷偷进来跟邓金元约会,有时晚上不回家,一对老鸳鸯住在一起,疙瘩也不介意。

    果然,疙瘩南下狮泉镇大获全胜,姜秉公不可能不给疙瘩面子。尽管姜秉公的宅院还有一些扫尾的活路,姜秉公还是督促两个女婿赶快上去,疙瘩娘盖房要紧。于是,邓银川邓铜川收拾行囊,准备跟上疙瘩一起北上。

    可是毛桃毛杏却哭哭啼啼,拽住两个小伙子不放,好像是一场生离死别,好像她们的丈夫不再回来。小媳妇习惯了在丈夫的肘弯里睡觉,习惯了每天晚上都干那种事情,结婚几年都没有离开丈夫,丈夫走到那里她们就跟到那里,毛桃毛杏不知道没有男人的日子怎么生活,因此上要她们的丈夫把她们带上。

    这让邓银川邓铜川为难,并不是小伙子不带他们的媳妇,过去只有一个孩子还好说,现在两个媳妇四个孩子,离开郭宇村一年多,一下子拖家带口上去住宿吃饭都成问题。

    疙瘩只得安慰两个媳妇,最多三五天时间,等银川和铜川把上边安顿好了就来接你们。

    毛桃毛杏泪眼婆娑,抱着孩子目送她们的丈夫骑着马儿离去,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忘了我们!

    生活就是这样,苦涩中蕴藏甜蜜。

    一行四人(连同安远)走小路回到郭宇村,立刻投入到打制棺椁的紧张活路之中。天气渐渐热了,小伙子光着膀子干活,一招一式显得那么娴熟和精准。当年做木工根本没有机械,拉锯子、推刨子、使锛子全靠人力。疙瘩在院子中间搭起凉棚,支一张小桌,穿一身白府绸衫裤,专门为父子三人泡茶,也为父子三人那高超的工艺叹服,看起来三百六十行,行行不一般。郭宇村的灾难对疙瘩几乎没有影响,疙瘩按照他自己的思路享受着男子汉成功的那种意境。

    过了十天不到,两乘小轿停在疙瘩家门口,毛桃毛杏各自带着她们的一双儿女前来郭宇村寻找她们的丈夫。两个小媳妇看见邓银川邓铜川激动地拉出了哭声:“银川(铜川)!你俩瞎怂,一出门就忘了你们的婆姨,不是说三五天就来接我俩,让我俩在家里苦等!”

第1206章

    呼风雨已经四十岁了,不再年轻。女人遭受的磨难太多,耐受力就有所增强。部落首领的千金从小娇生惯养,爱在男孩子堆里摸爬滚打,摔跤会上专找强悍的男子汉对垒,男人也有些怜香惜玉,有的汉子故意虚晃一枪,让呼风雨占到便宜,呼风雨不知是计,自认为打遍天下无敌手。强悍的女人在情感方面非常开放,以至于怀孕了还不知道孩子的亲爹是谁。

    部落首领无可奈何,替女儿堕胎后把女儿嫁给皮货商呼掌柜。可是呼掌柜年事已高,无法满足呼风雨床上那一点需求,那时节谷椽谷檩弟兄俩正给呼掌柜赶脚,呼风雨看上了谷椽强健的身体,跟上谷椽私奔。

    呼风雨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妇道,自己感觉怎么爽快就怎么做,从不考虑什么影响,谷椽谷檩的两个儿子都是呼风雨所生,事实证明棒槌根本就不会生育。呼风雨不但跟男人放荡不羁,跟女人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各人的活法不同。

    呼风雨在赶脚的路上结识了嘎啦,又替嘎啦生下了一女一男,呼风雨自知不再年轻,决心跟着嘎啦过到底。谷凤谷鸣虽然为呼风雨所生,但是棒槌一直把弟兄俩养大,农村的孩子虽然不懂更多的道理,但是知恩图报,谷凤谷鸣一直跟上棒槌生活,对待养母比亲娘还亲。

    事前没有任何预兆,胡宗南突然对赶脚的汉子下了血手,郭宇村赶脚的汉子最多,有八条汉子死于非命。呼风雨表面上在人前还是那么强悍,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搂着她的一双小儿女睡在茅屋的土炕上,才感觉身子被人掏空。

    脆弱的女人当灾难突然降临时光知道哭,强悍的女人想到了复仇,郭宇村的四个女汉子把瓦沟镇驻军的十几颗人头挂在凤栖东城门外的城墙上,返回郭宇村之后没有人为她们的壮举喝彩,刘奇葆队长只是说:“你们把衣服换一下,然后休息。以后没有命令不准擅自行动。”

    四条女汉子各自回家,呼风雨抱着小儿子回家时看见小女孩爬上祭桌,吞吃爹爹祭桌上的祭饭,一只老鼠蹲在祭桌的一边,瞪着眼珠子窥视着小女孩……一丝母性觅回,一辈子不知道哭的女人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谷凤谷鸣不可能为呼风雨守夜,两个儿子对嘎啦非常陌生,他俩只是在嘎啦的灵堂前上了一炷香,少坐一时,然后离去。

    呼风雨勉强做了一点饭,胡乱吃了一点,然后把血衣脱掉扔在一边,到头便睡。一连几天劳累,睡下去便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梦里总也赶不走大草原上的那达慕大会,所有蒙古族强悍的摔跤手全都云集,那可是令人非常激动的时刻,男子汉展现的是力量和健美,而女人被男人追捧也是一件荣耀的事情,呼风雨出尽了风头……

    门被撞开了,一阵风刮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呼风雨睁开睡眼朦胧的眼睛,看见了谷椽,心里一阵激动。

    女人在走投无路之际最盼望有人能帮她一把,更何况他们在一起有了两个儿子。谷椽的到来无疑为呼风雨注射了一针强心剂,最起码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男人惦记着呼风雨!

    谷椽在嘎啦的祭桌前焚香、叩头,然后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诉说:“我也不认识你,蒙古族的兄弟,能被呼风雨看上的男人一定很了不起。你走了,谁来照看呼风雨……”

    那一刻呼风雨被溶解了,心想是自己对不起谷椽,并不是谷椽对不起呼风雨。既然谷椽还有这份情意,呼风雨不得不为自己以后的生活考虑。

    呼风雨睡在被窝里,说出的话也有情有义:“谷椽,难为你来看我,难为你不记前嫌,祭祀嘎啦。我还没有穿衣服,你先回避一下。等我穿上衣服,给咱做饭,咱们一边吃饭一边拉家常。”

    谷椽犹豫着不想出去:“咱俩是多年的老夫妻,怕啥?”

    呼风雨还是好言相劝:“嘎啦刚死,我昨晚又杀了人。男人家沾上晦气一辈子倒霉。”

    谷椽拍着胸膛:“谁没有经历过生死磨难?鬼子杀死谷檩时我就站在谷檩旁边。那一刻我都崩溃了,幸亏一个矿友把我扶住,假如我倒下,咱俩说不定今生今世都不会相见。”

    呼风雨的心被洇湿了,弟兄俩长得一样强壮,那时节年轻人有的是精力,呼风雨的水田被弟兄俩轮换着耕耘,棒槌被凉在一边,暗自叹息……好像谷家有这个传统,现在谷凤谷鸣又合伙娶了一个媳妇。

    呼风雨坐起来,指了指地上的一只箱子,对谷椽说:“那箱子里有我的衣服,麻烦你给我拿一下。”

    可是谷椽好像没有听见,呼风雨的肌肤依然光滑如玉,四十岁的女人依然充满魅力。谷椽信马由缰,身不由己,竟然一步步向呼风雨靠近,从身后把呼风雨抱住……

    小女孩醒了,不知道这个陌生男人想把妈妈怎样,吓得哇哇直哭。

    呼风雨哀叹一声,还是好心相劝:“谷椽,咱们原来就是夫妻,嘎啦刚死,还不到七天,只要你肯承担做丈夫的责任,我这身子迟早都是你的。”

    谷椽想起来大约二十年前,在蒙古草原上,谷椽正在值夜给呼掌柜喂骡马,胡掌柜的小女人冲进马厩,不由分说把谷椽压倒在草料堆上,褪下裤子干起了那种事情……女人,有时比男人更猛。

    此刻的谷椽理解错了,还以为呼风雨明推暗就。迫不及待地爬上炕,钻进呼风雨的被窝。

    呼风雨稍微一使力,谷椽立刻滚到地上缩成一团。呼风雨光身子跳下炕,从箱子里取出一身干净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然后把谷椽扶起来,说话声依然和气:“谷椽,你不要心急,我主要是担心你沾上晦气。馍馍不吃在笼里,我这身子迟早是你的。”

    谷椽烟瘾犯了,突然间浑身颤栗。涎水眼泪流了一脸,问呼风雨:“有大烟没有?抽一口。”

    郭宇村全村人靠大烟生活,但是烟鬼不多。这不是什么秘密,吸食大烟的大都是一些纨绔子弟、遗老遗少。普通老百姓要养家糊口,吸食大烟的极少。呼风雨心里暗自吃惊,这谷椽什么时候沾上烟瘾?有烟瘾的男人自身难保,何谈承担责任?

    其实呼风雨只要轻轻地抬上一脚,把谷椽踢出门了事。可是谷椽是谷凤谷鸣的亲爹,呼风雨不想让谷椽堕落。最好的办法就是帮助谷椽戒烟。

    呼风雨对付一个谷椽绰绰有余,赶脚的汉子家里不缺绳子,呼风雨用一根绳子把谷椽捆紧,然后把谷椽扔进储藏冬菜的地窨子里。呼风雨对谷椽没有恶意,呼风雨主要是想帮助谷椽戒烟。

    棒槌来呼风雨这里找谷椽,知道谷椽就在呼风雨这里。对于棒槌来说,谷椽的所有坏毛病她都能忍受,棒槌只希望谷椽能够陪她到老,这就足够。可是呼风雨就不一样,呼风雨的态度是宁缺毋滥,找一个没有承担的男人不如不找。

    呼风雨瞒不过棒槌,只得把谷椽从地窨子里放出。呼风雨对谷椽说,说得有点悲哀:“好好跟棒槌在一起过吧,棒槌是个不错的女人。”

第1207章

    村里死了人,大家前往祭祀属于正常,这种习俗一直延续至今,祭祀的人按照辈分焚香叩头,也有年纪大的长者只作揖不磕头。

    谷凤谷鸣弟兄俩也去张东仓金智清以及王稼祥的灵堂前焚香叩头,并且假惺惺地干嚎了几声。出来时弟兄俩在一起窃窃私议,那个金爱爱长得水灵……

    这不是什么秘密,金爱爱长得漂亮人所共知,当年如果不是疙瘩顾忌兔子不吃窝边草,金爱爱说不定早已经被疙瘩破身。以后金爱爱嫁给王稼祥做了媳妇,却一直住在娘家,很少在村里抛头露面,转瞬间金爱爱已经做了两个孩子的妈妈,东北来的汉子跟王家仨弟兄身强力壮,谁也不敢对那金爱爱想入非非。

    可是现在金爱爱成了寡妇,谷凤谷鸣就打起了金爱爱的主意。弟兄俩可没有那么多的道德观念,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趁人之危,既然看上就要想办法得到,弟兄俩正好缺少一个媳妇。

    回到家弟兄俩告诉棒槌妈妈,要妈妈想办法托人说媒,他们想把金爱爱娶回家里,至于金爱爱究竟做谁的媳妇无关紧要,谷家有轮换(或者共同)使用媳妇的传统。

    贞子听到这话很不高兴,这个女人自从生了孩子以后,身体像发面一样,迅速变胖,尻子一走一扭,习惯了跟两个男人一起睡觉。上一次听说谷凤谷鸣要把文慧娶回家,贞子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迫使谷凤谷鸣放弃了那种想法。村里人谁也不知道文慧的真正死因,甚至连文慧的妈妈蜇驴蜂也不知道谷凤谷鸣曾经在文慧身上作孽,女人遭受的屈辱至死也不会告诉任何人。郭宇村死人已经习以为常,文慧之死只有文慧的爹娘悲痛欲绝。

    可是这一次无论贞子怎样闹腾,弟兄俩把金爱爱娶回家的决心不会改变。人有时就是这样,得不到时昼思夜想,一旦得到了又感觉索然无味。穷乡僻壤的山村,人们的道德没有底线,看上是对爱情最直接的表白,只要看上就想办法占有。其实那种婚姻很牢固,虽然互相伤害却相濡以沫,吵吵闹闹一直到老。

    棒槌妈妈对儿子的话言听计从,可是人家刚死了男人,这阵子说媒有点不太合适。反正不会生孩子的女人一辈子活得窝心,五十岁不到看起来像个耄耋老人,难怪谷椽老想着其他女人。棒槌刚把谷椽从呼风雨那里领回来,侍候谷椽吃饱喝足,过足烟瘾,昏昏沉沉睡去,两个儿子又回来让棒槌妈妈去托人说媒。

    棒槌妈妈权且答应,女人活到棒槌这个份上也确实可怜。感觉中丈夫、儿子和媳妇谁都不敢得罪,看见贞子抱着孩子摔门而出,棒槌悄悄地告诉两个儿子:“你俩必须作通贞子的工作。”

    谷凤谷鸣告诉棒槌妈妈:“娘,你就放心大胆托人去说,郭宇村寡妇多得是,贞子敢骚轻,看我俩不收拾她!”

    一连几天,谷凤谷鸣都去祭祀张东仓三兄弟,其实,一般人只祭祀一回,相互间没有任何亲戚关系,谷凤谷鸣没有任何理由不停地祭祀。两个朝鲜族女人过来之人,岂能看不透弟兄俩的内心!一看弟兄俩进屋就让金爱爱躲开。郭宇村窥探金爱爱的绝非一人。

    那些日子张东魁不敢回家,两个朝鲜族妈妈担心唯一儿子的安全。板兰叶可不害怕,担水做饭强悍的女人一身承当。晚上板兰叶就去山洞里陪伴张东魁,女人并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但是板兰叶无论干什么都浑身是劲,板兰叶终于能挺直腰杆做人!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板兰叶也看清了谷凤谷鸣弟兄俩的良苦用心,同在一个村子住着,你还不能说弟兄俩有什么不对,况且谷凤谷鸣是呼风雨的亲生儿子,呼风雨又跟张东梅亲如姐妹,谷凤谷鸣虽然没有文化,但是也长得人高马大,至于人品根本就没有办法衡量,人心隔肚皮,谁能知道谁究竟安得什么心?

    金爱爱的妈妈和姑妈坚决不同意这一桩婚姻。两个朝鲜族女人非常传统,感觉中这弟兄俩真是趁人之危,金爱爱不可能守寡,终究要改嫁,可是王稼祥尸骨未寒弟兄俩就迫不及待,这让两个朝鲜族女人既生气又无可奈何。

    刚过了头七,两个朝鲜族妈妈就非常坚决地把三个孩子的灵堂化掉(烧掉),化灵堂也有讲究,按照常规在坟茔前化灵,可是三个孩子的遗体没有运回郭宇村,两个妈妈也不主张给孩子修衣冠冢,因为她们还梦想回东北,想把孩子的遗物带走。两个妈妈带着三个媳妇选择在大路边化灵,目的是想告诉谷凤谷鸣以及郭宇村所有的人,三个孩子的灵堂已经化掉,再不要找借口去家里祭祀。

    三个媳妇回家脱掉孝服,日子又相对恢复了平静。泥巴墙糊得严实,外人看不见院子里的寡妇门怎样活动。只是每天早晨板兰叶前来担水做饭,两个妈妈给板兰叶开门时还要隔门缝看一下。她们在等待,在准备,等待张东魁腿伤好了以后,举家搬迁回东北。

    回东北只是两个老妈妈的一厢情愿,绝非容易。还没有跟大女儿张东梅商量,七个女人九个孩子,只有张东魁一个男人,几千里路漫漫,比唐僧取经还难!

    可是那天早晨有人敲门,两个妈妈隔门缝一看,原来是曾经的亲家母狼婆娘。月儿和秀儿知道狼婆娘来干啥,不可能不开门,相互间还连着抗抗(张东梅跟三狼的儿子)那一条根。狼婆娘进屋坐下,有话没话地扯了一些其他,然后张口说:“亲家母,咱俩家的遭遇一样,到如今顾活人要紧,我给咱的二女儿找下一家婆家……”

    两个妈妈立刻拒绝:“亲家母你就不要开口,我家金爱爱不找对象,我们打算不日动身,回东北老家。”

    狼婆娘知道好歹,也就不再继续往下说。本来说媒的差事狼婆娘不打算应承,禁不住棒槌三番五次地找她。心想借不来米有升子在,这把年纪了谁还在乎脸皮?狼婆娘心想我有女儿也不会嫁给谷凤谷鸣,那弟兄俩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点不知道自己的份量。狼婆娘下了炕,把鞋穿上,对东梅妈妈说:“我也是受人之托,亲家母你就不要计较。”

    满以为这件事到此结束,那一天张东梅回家,对妈妈和舅妈说:“呼风雨找我,想让我的表妹嫁给她的俩个儿子,我不好拒绝,答应回家试试,我也看不上那谷凤谷鸣的人品,呼风雨那边的话,还要两个妈妈拒绝。”

    岂料金爱爱进屋,对姐姐和两个妈妈说:“这桩婚事我愿意,但是我只能嫁给他们其中一个,不能同时嫁给他们俩人。妈妈和姑姑想回东北,他们弟兄俩必须有一人答应跟咱们一起走,路上这么多的女人和孩子,没有男人照顾的确不行。”

第1208章

    胡宗南血洗八路军运输大队,对葛有亮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妈妈、弟弟、老婆和孩子全部死光!由于葛有亮的身份特殊,竟然不能回家亲自为妈妈尽孝送终,此乃人生一大憾事。好在舅舅靳之林和明善和尚亲自出头露面,妈妈,老婆和孩子的遗体方能入土为安。

    自古到忠孝不能两全,可是葛有亮参加革命完全是受弟弟葛有信鼓动。葛有亮根本不懂什么叫做革命,糊里糊涂成为八路军在凤栖的联络点。抗战时期刘军长允许八路军在凤栖公开活动,葛有亮也就为八路军在凤栖的往来提供方便。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一夜之间胡宗南对八路军在蒋管区的所有活动进行封杀,而且那次血洗极其迅速,以至于八路军地下工作者的情报都无法及时送出,潜伏在刘军长身边的八路军特工冒着生命的危险把情报交与葛有亮手中,尽管葛有亮没有丝毫耽搁,也已经无济于事,马儿跑得再快,也跑不过胡宗南的电话和汽车轮子。

    事件已经过去好长时间,葛有亮仍然无法从悲哀中走出,八路军游击队的秘密活动在有条不紊地展开,葛有亮除过参加游击队再无路可走。兄弟媳妇张东梅也在自己住的茅屋为葛有信设了灵堂,葛有亮祭祀兄弟时还抱了抱兄弟的一双儿女。尽管日子苦涩,人的生活不可能出现真空,有人已经为葛有亮和张东梅撮合,战争年代半路夫妻很多。

    且不说张东梅什么态度,葛有亮却一直摇头,那样一来自己成了什么人?把弟弟的媳妇搂在自己怀中。其实人不需要顾忌伦理道德,从另一方面来讲,为了照顾侄子侄女。

    一夜春雨,万物复苏。葛有信和张东梅骑两匹马,装扮成夫妻模样,去卧龙寺进香。其实两个人的主要目的是探望舅舅靳之林,同时向明善和尚表示谢恩,正是明善和尚诱导城墙上的士兵射杀了恶棍邢小蛮,为妈妈复了仇。兵荒马乱的年月总能产生许多传奇,明善和尚也经常为凤栖人津津乐道,成为凤栖人心目中的英雄之一。

    葛有信怀抱大侄子,张东梅怀抱不足半岁的女儿。要不是三女侠在郭宇村生孩子躲过一劫,这阵子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反正三女侠都还活着,飘忽不定的日子注定了她们命运坎坷。

    两个人在山脚下马,葛有信牵着马儿在前边走,张东梅抱着孩子远远地跟在后边。凤栖习俗,兄弟可以跟嫂子开玩笑,但是哥哥见了兄弟媳妇必须老老实实。也许两个人担当的角色不同,到一起总显得尴尬,甚至说话都把眼睛迈向一边,相互间都不敢看对方一眼。

    其实不必那样,葛有信可能已经迈过了四十岁的门槛,张东梅也过了而立之年。这不叫感情,叫做互相需要。不会有人提出质疑,破碎的家庭需要重新组合。

    葛有信早都该来看望舅舅靳之林,大屠杀过后大家还是心有余悸。昨晚刘奇葆队长找葛有信和张东梅谈话,根据靳之林和明善和尚近期的表现,这两个人极有可能争取过来成为八路军的一员。明善原来曾经被任命为八路军独立团长,老和尚不习惯八路军那种制式生活,私自从菩提(地区名,距瓦沟镇一河之隔)出走,一直跟定靳之林在卧龙岗落脚谋生。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游击队决定派葛有信和张东梅前往卧龙寺,名义上是探望舅舅,实际上是说服舅舅和明善和尚参加八路。

    来到卧龙寺山门前,两个人同时看见了靳之林正跟明善和尚对弈,旁边坐着两个小和尚聚精会神地观棋。这才是神仙的日子,战乱年间能有这般闲情逸致也不容易。

    双方都互相认识,也不需要客气。靳之林坚持落下一子,然后把折扇压在棋盘之上,站起来,目光直视着外甥和外甥媳妇。虽然面无表情,身子却在微微抖动。

    明善回头一看,看见了葛有信和张东梅,也站起来,双方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却显得非常激动。

    几乎在同时,葛有亮和张东梅叫了一声:“舅舅——”然后双双跪倒,给舅舅和明善和尚磕头。

    妈妈从来没有给儿子讲过她的身世,葛有亮根本无从知道妈妈的过去,大约几年以前家里突然来了个舅舅,让葛有亮有点无所适从,从此后妈妈的面纱一层层揭开,葛有亮才知道妈妈身世不一般,怀有绝世武功。舅舅对于葛有亮来说是个陌生的字眼,葛有亮从来在人面前没有夸赞过他有一个富甲天下的舅舅。葛有亮依然守着老爹爹留下的八条腿羊肉泡馍馆,起早贪黑,为一日三餐忙碌。

    生活中总有那么多的意想不到,让苦涩的日子充满变数。两个小和尚上前把葛有亮和张东梅扶起,明善和尚亲自主持葛有亮和张东梅为菩萨上香叩拜,靳之林把姐姐唯一留在世间的孙子抱起,在孩子的脸上端详了许久。然后,一行人拾级而上,来到卧龙岗山寨大堂。

    大堂已经被隔成几间小室,靳之林和明善和尚常在这里习字,仆人端来清茶,靳之林首先劝慰二人:“舅舅估计你们二人回来,故而久等,战乱年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你们二人还是要为以后的日子谋条生路。舅舅打算为你们做出安排,舅舅让羽西儿给你俩预存一笔资金,你俩可以去国外谋生,东南亚、美国、欧洲,任由你们选择。”

    葛有亮和张东梅做梦都不会想到,舅舅竟然为他俩安排得这么周全。国外是个什么样子?土生土长的葛有亮和张东梅根本想象不来。他们本来动员舅舅参加八路,想不到舅舅另有打算。这样的事不好拒绝,葛有亮只得说:“容我们再想想。”话一出口葛有亮有点后悔,我们——我们是个什么概念?

    靳之林继续侃侃而谈:“舅舅想为你俩主持婚礼,然后亲自把你们送往国外,事已至此也不能顾忌什么道德礼仪,关键是要为现实考虑,这俩个孩子是我的姐姐留下的根,舅舅要对这俩个孩子负责。”

    张东梅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女人空虚的心灵需要得到填充,其实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最起码葛有亮不会嫌弃两个侄子。

    饭端上来了,是那种清淡的馄饨。新婚之夜新娘子必须吃馄饨,馄饨意味着合欢团圆,舅舅的用心可谓良苦。

    葛有亮不得不说:“舅舅,我们上山,一方面是看望您跟明善叔叔,另外还带一项任务……”

    靳之林把话打断:“不用说了,你俩上山是动员舅舅跟明善参加八路。战争是一场赌博,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根据目前的形势来看,蒋委员长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不过,我俩年事已高,对政治不感兴趣。打算在卧龙寺颐养天年。”

    其实靳之林的想法也有些不太现实,政治斗争不可能留下死角,两个人必然要被战争裹挟,根本不可能保持中立。

    张东梅始终一句话不说,张东梅被一种情绪俘获。妈妈和舅妈打算回东北老家,舅舅却动员他俩出国谋生。家仇、国恨,虽然参加八路也有些盲目,但是他们清楚,这是一支穷人的队伍。旗帜上写着,消灭剥削。

    靳之林不给两个人留下任何思考的空间,吃过饭后立刻给葛有亮和张东梅布置新房,然后不由分说把两个人关进新房内,让他们面对面忏悔,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能到一起也算缘分。不过两个人还是感觉别扭,脑海里总也赶不走亲人那血淋淋的尸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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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村介绍:
这部小说经过作者重新整理后发表,从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大改动,文章主要描写黄土高原一个山村以及周围地区百年变迁的传说故事,作者的主旨是通过对几代、几百个人物不同命运的描写,从一个侧面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上百年来的历史。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使自己的人物真实,可信,给读者以思考、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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