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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司空     逍遥侯txt下载     逍遥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48章 合谋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黄景胜、王大虎和左子光,这三人正猫在一所隐秘的民宅之中,一边喝酒,一边议事。

    “黄伯父,李七娘和符茵茵已经送上了船,在咱们的人掩护下,现在顺流直下,恐怕已经过了宋州。”左子光拈起一粒花生米,笑眯眯的向黄景胜汇报事情的进展。

    黄景胜抿了口酒,略有些微熏的笑道:“三弟为人实诚,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奸诈狡猾的门徒呢?”

    王大虎在一旁帮腔说:“是啊,老三英雄盖世,光明垒落,你小子倒好,好的没学着半分,满肚子坏水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左子光惹不起黄、王二人,这二位是李中易唯二的结义兄弟,黄景胜手里捏着李中易的钱袋子,王大虎掌握着眼线系统,左子光整个矮了一辈,腰杆怎么可能硬得起来?

    “二位伯父,喝酒喝酒,来,走一个!”左子光陪着笑脸,想把这一篇翻过去。

    可是王大虎拿出老狱卒穷追猛打的精神,故意把眼一瞪,逼问左子光:“你小子实话告诉我,这十天半月的,跑哪里去干坏事了?”

    “我这些日子一直和李安国那个纨绔到处鬼混来着。”左子光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着瞎话。

    王大虎是半句也不信,可是,他也知道左子光的脾气,这小子口风极紧,除非他想说实话,否则,拿刀子都撬不开他的嘴巴。

    “我说将明啊,你这些日子连人影子都看不见一个,怎么就恰好赶上了李安国那档子事呢?”黄景胜因为经商的关系,话比较多一些,眼力界却丝毫不差,这一问恰好命中了左子光的软肋。

    “回黄伯父,我这不是恰好赶上了么?”左子光抵死不肯说实话,黄景胜口拙,明知道他在说瞎话,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最终还是王大虎补了要害的一刀,他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酒盏,一边慢慢腾腾的说:“你小子啊,不说老子也知道你的小心思。柴玉娘虽说待咱们老三是一片真心,但她毕竟是柴家的公主,将来那个啥……”一副你懂的神态,将未尽的意思全部表露无遗。

    黄景胜眯起两眼,仔细的看了看左子光的神态,楞是没看出任何破绽来,他不由笑了,扭头拍着王大虎的肩膀说:“大虎兄弟,我说吧,这小子学老三的那一套淡静功夫,还真就学了个十成十。老三常说的那句话,每逢大事有静气,套这小子头上,整好。”

    左子光只是陪着笑脸,硬是顶住了黄景胜和王大虎二人的轮番轰炸,打死也不说。

    黄景胜这些年,着实见过不少大世面,闲暇的时候,也读了一些书,越来越有儒商的范儿。

    “大虎兄弟说的没错,这小子机灵得很,这正牌子师娘还没被娶进李家大门呢,他已经考虑到了十年后的大事了。拿起筷子,夹了一根卤好的牛尾巴,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被送走的李七娘和符茵茵,尤其是李七娘,不仅人长得漂亮极了,出身也贵不可言,最妙的是,她和柴家、符家没有丝毫的瓜葛。我说将明啊,你小子想得可真够长远滴。”

    王大虎懒得去看左子光的神态,看也看不出啥名堂来,他搓掉手里花生米的外皮,一股脑的塞进嘴里,眯起两眼撮了口酒,这才淡淡的说:“将明啊,不是我冒充长辈,硬要说教你,你这手也伸得太长了一点吧?你师傅的事都是正经事也就罢了,连你未来几位师母的事,也敢掺合,就不怕将来遭雷劈?”

    黄景胜也跟着帮腔,他打了个酒嗝,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白菘,盯在左子刚的脸上,满是狐疑的问他:“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恐怕不仅仅干了这么件事吧?”

    左子光笑了,给老师送女人的事,他可以私下里做,却绝对不可以说穿。

    至于黄景胜问的公事,左子光就有义务讲清楚说明白了,因为,他临回开封的时候,李中易当面交代得很清楚,京城之事以黄景胜为主。

    左子光拱了拱手说:“不瞒二位伯父,赵家的老三最近行踪异常之诡秘,已经有长达半个月,没有公开露过面了。侄儿有种预感,想那赵老三连慕容延钊都敢出卖,还有什么缺德事干不出来的?所以,侄儿一直暗中追查他的下落,无意中得知,这小子很可能去了北边。”

    有资格在黄景胜和王大虎面前自称的侄儿的人,其实少之又少,除了李中易的亲儿和亲女之外,也就是远在榆关的杨烈,以及近在桌旁的左将明。

    黄景胜和王大虎,早就和赵老三暗中不止交手一次,他们自然心中有数,赵家的三郎赵匡义不仅心狠手辣,而且狡诈多智,绝非等闲之辈。

    左子光提出赵老三突然失了踪迹,而且很可能是去北边,王大虎脱口而出:“只有三个去处。”

    黄景胜点点头,补充说:“潞州的李筠、幽州的契丹以及晋阳的刘汉,吾以为,李筠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左子光挑起大拇指,赞叹道:“黄伯父高见,小侄远远不及也。”

    王大虎摸着下巴,思考一阵子,忽然笑着说:“照我看啊,李筠若真有反叛朝廷之心,必定会联络刘汉和契丹人,否则,他哪来那么大的胆子?”

    黄景胜的右手食中两指,轻轻的敲击在桌面上,稍微整理了下思路,说:“老三以前曾经说过,树欲静而风不止。看样子,很多人,包括朝廷在内,忍不住要对咱们动手了。”

    话音刚落,守在门外的心腹进来小声禀报说:“刚刚从政事堂那边传来的消息,因为李安国强抢民妇一事,其父李虎主动请辞天武卫都指挥使之职。”

    左子光笑了笑,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黄伯父分析得一点没错,有一张大幕正在徐徐张开,打算将咱们一网打尽。”

    黄景胜点了点头,叹息道:“老三曾经说过一句名言,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我起初只是半信半疑,如今看来,老三果然是有先见之明,枉他屡战屡胜,立下如许多的赫赫战功,实在是令人感到心寒啊。”

    按照分工,黄景胜出面替李中易打点官面上事务较多,王大虎则主要负责控制开封城内的暗线系统,职权范围之中的阴暗面较多,暗地里干的见不得光的事情,简直如同家常便饭一般。

    所以,王大虎显得异常之冷静,只是淡淡的说:“迟早的事儿,不足为奇。事已至此,大家还是想办法,怎么破了眼前的局吧。”

    左子光一直没吭气,黄景胜冷不丁的问他:“将明啊,如果我所料不错,李安国的事情,京畿巡检司那么大的动静抓人,你别告诉我你啥都不知道哦。”

    李中易曾经告诉过黄景胜,左子光是个胆大包天,啥事情都敢干的家伙,一定要好生约束着,别让他太过于胡来。

    自从,左子光被李中易调回开封之后,倒也没有捅出大篓子,平日里专攻殿前司以及侍卫亲军司的中下级军官,倒也暗中笼络了不少人。

    黄景胜原本以为,左子光挨了李中易的收拾之后,至少会吸取教训,消停一段日子。

    可是,看了左子光波澜不惊的表现之后,黄景胜立即起了疑心,陡然间意识到,发生在李琼身上的事情,很可能有左将明在暗中推波助澜。

    说句大实话,左子光原本有些想不明白,李中易为何会把京城内事务的最高决策权交到黄景胜的手上,哪怕给了王大虎,他也想得通。

    可是,平日里以富贵豪商模样示人的黄景胜,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一语点破了左子光的暗中图谋,这便大大的刷新了左子光对于黄景胜的认识。

    既然已经被点破了行藏,明眼人面前再说瞎话,就不仅仅是不合适的问题了。

    左子光抖擞起精神,郑重其事的站起身子,深深的一揖到地,满是歉意的说:“二位伯父,请恕小侄擅专之罪。”

    王大虎微微一楞,紧接着意识到,还真被黄景胜料中了,左子光背着他们二人暗中搞了不少秘密行动。

    黄景胜摆了摆手,轻叹道:“你是老三的入室弟子,肩负着联络韩通和赵老二部下的重任,如果没有自专之权,在形势瞬息万变的情况下,你也很难办的。所以,我一直没有约束过你的行动,是这样的吧?”

    左子光心里明白,黄景胜确实没有干预过他的行动,很多事情他也私自隐瞒了下来,并没有告知黄景胜。

    “多谢黄伯父宽容大度。”左子光心甘情愿的恭身行礼,没有丝毫的杂质。

    黄景胜挥手示意左子光坐下,饮了口酒,接着说:“李琼对于老三实在是太过重要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太祖时期,李琼可谓是呼风唤雨,极为得势。然而,到了先帝时期,李琼自己不争气,吃了南唐林仁肇的败仗,结果是地位一落千丈,这才有了欲将李七娘子许给老三为贵妾的提议。”

    “老三做得非常对,当场拒绝了。”黄景胜语重心长的说,“我成天和钱打交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收买的。同理,对于自己的盟友,必须要有格外的尊重。咱们和李琼固然不能完全说真话,却也不能私下里太过算计了。须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

    “将明,我素来欣赏你的过人胆识以给眼光,可是,你把李七娘和符茵茵同时送去见老三,岂不等于是要让老三家宅从此不宁么?”黄景胜说到这里,禁不住又想深了几层,陡然停顿之后,忽然拍桌而起,“好你个左将明,差点就被你给瞒了过去……”

第849章 崭露头角

    且不说大周这边君臣之间的彼此算计,南唐这边也出了大问题。

    据闽地发来的紧急军报,盘踞于福州的李仁达起兵造反,已经攻占了泉州等地,声势日益浩大。

    南唐灭了闽国之后,考虑到北边大周的威胁,选择了妥协,委任闽国大将李仁达为威武节度使,并赐名李弘义,驻节福州。

    前段日子,南唐的泉州刺史王继勋,因为一点点小事得罪了李仁达,误将李仁达的小舅子给宰了。

    这就等于是给李仁达发出了一个极其错误的信号,让他以为李璟终于要对他下手了,索性起兵偷袭了泉州,王继勋兵败自杀。

    中主李璟接到军报,踌躇万分,看来又是一场恶战。不过,他好不容易才把两个儿子的军权收回,是万般不愿意交还给他们的,该派谁去呢?他犹豫不决。

    中主李璟十分清楚,军报一旦让群臣公议,那么几乎所有皇子都会插手,即使皇子自己去不成也会推荐亲信大将掌握军权,这也是他万万不想的事情。他还年轻,今年才五十多岁,至少还可以做三十年皇帝。他不登天成仙,即使是亲儿子,也休想染指至高无上的皇权。

    中主李璟只召见了几名重臣,总共五位大臣却有五种意见,两人分别推荐汉王和楚王,一人推荐太子出征,还有一位则唯唯诺诺不知所云。张居玉则说,吾皇圣明,肯定会派最优秀的大将统兵破敌。

    中主李璟暗骂道:“破他娘的头,老滑头一个。”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些人平庸点也好,若权欲之心过大,反而会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正在相持不下之时,刚才含糊其词的马如龙忽然说:“陛下,臣以为此等规模的战争,必然是恶战,那么我们需要派出身经百战的勇将出征,臣倒觉得有一人可以胜任。”

    “谁?”

    “安化节度使何敬洙,可以担当此任。”马如龙恭敬的说。

    中主李璟仔细思索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马如龙的深意。让本来是楚王帐下的大将去统领汉王的老部下,可以起到进一步分化瓦解汉王在军中的势力的作用。而且何敬洙和南楚作战多年,深通兵法韬略,屡屡取得作战的胜利,是位难得的虎将。

    中主李璟也不想为难马如龙,他下诏说:“命安化节度使何敬洙为征闽招讨使,统领建州兵马迎击逆贼李仁达。”他顿了顿想到了一个人,马上补充道:“令高清尘为监军,建州刺史兼兵马都总管。”

    汉王府。

    贾真叹息道:“也难为陛下了,居然能把势力平衡搞得如此圆满,臣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再无话说了。”

    青年时代的中主李璟勇冠三军,曾经不下十次亲自率领军马出击周边的邻国,而且胜多负少,具有很丰富的作战经验。

    汉王李世勤苦笑着说:“父皇的猜忌之心也太重了,若是我领兵去征讨,根本不需要如此兴师动众。你看,统帅是老五的心腹何敬洙,我们的程虎却要去管辖宁国节度辖内兵马,而后勤政务又是陛下宠信的高清尘,这算什么事啊?”

    贾真笑着说:“王爷不必多虑,最近一年多来,您的韬光养晦策略还是十分成功的,倒是楚王活动得十分厉害,所以陛下才会让程虎去钳制住楚王的宁国军。只是高清尘这个人的心机虽然很深,但从未处理过军务,他要是乱出馊主意,何敬洙若是抵挡不住的话,恐怕咱们这几万精锐就要断送在他的手里了啊。”

    李世勤不由得一凛,手上的几万兵马可是他的老本啊,要是全部丧失在何敬洙手里,那就完全不用在继续混下去了,干脆一头撞死得了。

    就在他着急上火的时候,曾任行军长史的杜翰从外地解职回到王府,李世勤赶紧找他来问计。

    杜翰听了贾真的分析后,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必须要派个心腹之人跟在高清尘的身边,以便及时掌握军机。”

    贾真可以根据事情的表象分析出其实质,但分析出来后,该怎么办,他就不敢自作主张;而杜翰虽然是文官,却是一副武将的作派,性子直率且胆大包天敢作敢为,所以杜翰有善断之名。一个善谋,一个善断,贾杜二人正是汉王李世勤身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二者缺一不可。

    杜翰又说:“臣虽然在外地,但殿下您总是及时的把朝中的消息通知给臣,所以臣对于朝中之事也大致有所了解。这个高清尘做事十分老辣,虽然才二十五岁,但行事却比五十二岁的老官僚还要老练,我观察他做事,老谋深算不说,更重要的是举重若轻,明明已经被逼到了墙脚,却每每可以化险为夷。”李世勤连连点头。

    杜翰分析道:“他做事还十分注意分寸,绝不一条道走到黑,时时刻刻都站在中立的立场上说话,让人看不出他的任何倾向,这才是最可怕的一点。”

    李世勤问杜翰:“那你觉得派什么人去最合适?”贾真插进来说:“清公主最适宜。”杜翰重重地点头,并补充道:“看来清公主要出外游玩一段时间了哦。”几个人相视而笑。

    贾真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急忙说:“清公主没有军职,怎么可能混进高清尘的军营呢?”这一问,三个人都傻了眼,商量了半天,原来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一提到军旅之事,李世勤的头脑就特别灵活,他一拍脑袋说:“闽地多蛮子,清妹恰好学过闽语,这么一来不就可以……”

    贾真猛一跺脚道:“马如龙不正好管着兵部的这档子事情么?”李世勤喜悦地大声呼喊道:“拿酒来,我们一醉方休。”

    当一身戎装的李清出现在高清尘的眼前时,他的眼睛睁得溜圆,惊得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他仔细揉了揉双眼,终于确定眼前的李清并非是幻影,他紧紧拉住李清的双手说:“真没想到,你我兄弟竟然有这个缘分一同出征,来,和大哥同乘一车。”

    高清尘是个随遇而安之人,人家不说,他也不追问。他曾猜测过李清是王公显贵家的公子,但他在京城做官一年多,却从未见过李清这个人出现在社交场合。

    因为闽地军情紧急,所以何敬洙行军的速度很快,高清尘却不会骑马,他只能坐在马车中跟着往前冲。

    何敬洙很有些奇怪,他胯下的宝马可以日行百里,高清尘的马车居然也迅捷异常,一直跟在他的马后没有掉队。

    何敬洙有意识地加快速度,一转眼就把马车远远甩在了后面,可是,马速稍稍一缓,高清尘的马车又紧跟了上来。何敬洙仔细打量着拉车的骏马,看清楚之后,自嘲道:“我说呢,我这大半生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却连‘白银盖雪’都不认识,老了啊。”

    车轮在飞驰,车内的高清尘没受颠簸之苦,他盘膝坐在厚垫之上和李清执子对弈。车马都是从家中带出来的,车夫是小武,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清有些心神不宁,高清尘的棋艺本来就高出李清不止一筹,结果她被杀得惨不忍睹。高清尘一推棋盘说不下了,他将四肢伸展开来,顺势一躺,准备舒服地小憩。

    高清尘问道:“清弟,咱们抵足而眠?”李清秀脸一片晕红,低声说:“我不困,想看会书。”高清尘也不勉强她,闭上眼睛休息。

    他们行进的速度很快,只七、八天就已经达到了边境重镇——建州。

    与程虎交接完毕,何敬洙马上召集军事会议,与会的都是高级将领,何敬洙在正中的帅椅就座,高清尘坐在正中偏左的监军位置上。

    斥候营校尉汇报说:“李仁达在攻破泉州城后,没有直接来打建州,而是分兵去袭扰南州,现在其主力在距离建州五十里外扎营……”

    何敬洙听完报告,问诸将道:“诸位将军的作战经验都十分丰富了,大家觉得咱们这一仗该怎么打?”

    现场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大家的眼睛都盯在副帅蒙田脸上,蒙田半闭着眼睛,一副仔细思考的模样,中军帐里死一般的沉寂。

    何敬洙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也很理解,可以肯定程虎去了他的大营必定也会遇到同样的问题。

    何敬洙坦诚地说:“本帅知道各位将军都不希望我来这里,而我呢,也确实不想来建州,原因么,我不说大家肯定都很清楚。但是皇命森严,我没有办法不来,既然来了,我渴望的是胜利而不是内斗。我向各位将军承诺,绝不用我的抵人替换大家,即使有将军不幸阵亡,也只会在建州军中产生继任人选。”

    何敬洙大声喝道:“我不需要你们从内心中听我的,只需要按照我的军令行事即可。另外,你们即使不为我着想,也需要为汉王一手建立的精锐考虑考虑吧?”

    高清尘适时站起身,威严地说:“陛下授我为监军,凡胆敢不遵何帅军令者,定斩不饶!”他掌握了一支不大的部队,也就是独立于战兵体系之外的监军营,人数大约一千人,都是精锐骑兵。

    在场的骄兵悍将们都从汉王传回来的信息里了解到,高清尘不仅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而且更是拥有生杀大权的监军,后一种身份具有使将帅低头的无上权威。

    何敬洙的攻心术取得了明显的效果,蒙田半闭的眼睛猛地睁开,他微一点头,骁骑营指挥使黄泉马上站起身说:“既然何帅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末将就说两句。末将当年在汉王殿下的率领下,与闽军作战不下上百次,深知闽军铁骑的特点,无论是箭术和骑术我军都远不如闽军。”

    何敬洙鼓励道:“那汉王为何能屡战屡胜?”

    黄泉骄傲地说:“汉王殿下每次作战都身先士卒,冲锋在整支军队的最前沿,将士们也都跟着拼死杀敌。”高清尘观察到在座的所有将领都面现崇敬之色,看来汉王的崇高威望在已经深入建州军中将士们的骨髓。

    何敬洙毕竟是久经杀场的老将,他十分欣赏这种士气,在宁国军中同样有这样一种视死如归的铁血风范。

    高清尘含笑看着将帅们商量军务,他不时用手指轻轻叩击桌案,却绝不开口说话,何敬洙感激他刚才仗义执言,他冲高清尘施礼道:“高公有何高见?”高清尘摇摇头说:“我的职权是监军,众将不听何帅的军令就轮到我出面了,何帅不听陛下的诏命,我也会当场将你拿下。”

    自古以来,统兵大将绝难与监军的文官搞好关系,常有掣肘之患。高清尘却十分开明,不干预军务,何敬洙暗暗松了口气,帐中所有大将也都觉得这位监军气度不凡。

    何敬洙初来乍到敌情又不明,所以他决定不轻举妄动,一面集中兵力,采取以静制动的策略,一方面派出大量的斥候收集闽军主力的动向。

    高清尘吩咐小武道:“小武,你必须记得每天检查一遍马车的状况,发现问题要及时检修啊。”李清就坐在帐中。

    “是,先生。”

    “小武,你还必须记得,除了咱们从家里带来的那两匹宝马外,还要多准备几匹千里驹。”

    “是,先生。”

    “哦,我还忘记了一件事情,马车的备用件还需要精心保养。”

    “是,先生,请您放心。”小武郑重其事地说。

    “那好,我们出去转转吧。”高清尘带着李清上了马车,沿着建州城转了一整圈,然后转道向南行去。

    李清十分不解地问他道:“先生,你这是为何?”高清尘摸摸脖颈,笑着说:“打仗有胜有负,可命只有一条,我是提前观察好地形,以备逃命之需。”李清瞪大了眼睛,傻看着他。

    高清尘诡秘地说:“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在兵荒马乱的时节,不注意保护自己,到了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刻谁会来管我?”李清作梦也没有想到,高清尘还有如此阴暗的一面,简直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

    李清嗔怪道:“你既然怕死,为何还要来做监军?”高清尘的回答简直有些惊世骇俗,他说:“这场征战打赢了,少不了我高某的大功一件,升官发财指日可待。若是打输了的话,我只是个不懂军事的监军,好象没有我什么事情吧?只有保住了小命,才可以享尽荣华富贵。”李清闻言差点昏倒在榻。

    李清转念一想,气也消了点,她觉得高清尘不是那种胆小如鼠的人,他这么做肯定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只是她一时想不明白罢了。

    高清尘手里一共有一千多名监军营的兵马,他拨了一百多名官兵,派到各营去负责执行纠察任务,另外的一千兵马则被他牢牢掌握在手里,没有他的手令,谁都不许调动。

    何敬洙懒得管高清尘的这些闲事,他觉得只要高清尘不干预军务,其他的事情就任他去做,高清尘也乐得逍遥自在。

    高清尘自从来到了建州后,就下令编练民壮,简单来说就是组织起民兵队伍。他是建州的最高行政长官,所属的州县都不敢怠慢,纷纷派出精明强干的人来负责训练民壮,因为高刺史说了,三个月后要到各地巡查训练情况,以此作为政绩考核的第一要素。

    高清尘安排跟他来建州的苟名高和赵勇各训练一支民壮,苟赵二人都是粗人,根本不适应京城的安逸生活,高清尘临来建州之前,他们苦苦哀求,高清尘也就同意了。

    饭是抢着吃才香,苟名高和赵勇本就互相不服气,这次算是逮着了机会。于是都卯足了劲,使出十八般解数,把憋在胸中的一口恶气全都撒在了民壮身上,高清尘暗自偷着乐。

    战争进入到僵持阶段,看样子需要旷日持久的对峙下去了,银钱象流水一般往外撒,粮草源源不断地运来建州大营。中主李璟有些坐不住了,屡次发来严诏,追问为何还不出击。

    何敬洙的压力很大,但中主李璟的压力更大,有“金陵熟天下足”之称的北部产粮区,遭遇到了五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无数良田被淹,漕运被阻断了,整个唐国北方的粮食供应顿时告急。

    高清尘刚到建州的时候,就下令鼓励百姓存粮,时逢军运的粮食接济不上,高清尘就下令打开州库,拿出了十几万贯去市面上购买粮食,但民间无余粮,手里有钱也难买到粮食,粮食基本上是每过一个时辰一个价格,不断地在上涨,没有丝毫跌落的迹象。

    何敬洙十分焦急,往军营送来的粮食一天天地减少,米也越来越糙,军中造饭由一天三顿,变成两顿,又由一天一斤八两米,减为现在的一天一斤米。

    建州地区连降暴雨,道路泥泞难行,北边的粮食运不进来,建州的粮价比原来上涨了五倍不止,给本就陷入困境的建州军带来了更大的困难,粮食逐渐接济不上,军心开始不稳。

    高清尘知道天气问题只是一个方面的原因,重要的是,中主李璟最宠爱的华妃的生父——华忠就住在建州城。由于华忠消息灵通在遭遇天灾之前,他就开始囤积居奇,暗中操纵粮价飞涨,获取暴利。

    高清尘没有出面找华忠借粮,那是与虎谋皮,华忠手里有粮也不会借,反而会哭穷。高清尘派人打听清楚了,这个华忠贪婪成性,万分抠门,连他最宠爱的小妾都没有多少金银首饰,找他借粮自然是没门。

    何敬洙实在忍不住了,跑去求高清尘,他说:“高公,军营中缺粮的情况,我不说您也肯定知道,现在实在没有办法了,粮食再要是供应不上来,部队就要挨饿了,请您务必想想办法以解燃眉之急。”

    高清尘叹息道:“我身为刺史,怎么会不知道军中缺粮呢?而我又是本地的刺史,地方上也无粮可买啊!”何敬洙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但军队不可一日无粮,否则必出大乱子,他再三恳求高清尘想办法。

    高清尘职责所在,自然不可能推辞,其实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何敬洙一天不来求他,他就稳坐钓鱼台。

    现在何敬洙上钩了,也该他高清尘出手了。

    高清尘附在何敬洙耳边嘀咕了好一阵子,何敬洙的脸色随着他抑扬顿挫的声调而不断变幻,最后何敬洙一咬牙,狠声道:“只有如此了,否则没等闽军打进来,我军倒先哗变了,那就把天给捅破了,你我都逃不了干系。”他下去依计而行。

    当晚,建州城就谣言四起,说李仁达率三十万大军已经突破尤口关,屠关之后,正向建州杀过来,一传十,十传百,结果不到天明,全城都传遍了,一时间人新惶惶不可终日,说什么的都有。

    华忠接到消息大惊失色,他赶紧亲自到建州兵马都监张国梁那里询问详细的战报。张国梁和他日常关系十分密切,就说了老实话,他说:“国丈,下官暂时还未收到前方的战报,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假,不过,我想的话,如果前方有消息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国丈您的。”

    华忠放心了不少,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嘈杂的声响,牙兵带着前方的军使进来。那军使浑身血污,一见张国梁马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闽军骑兵偷袭建州,城门即将失守。”华忠闻言差点急昏过去,他没想到先保住性命,而是先考虑囤积的那几十万石粮食,那可是财富之源啊。

    他六神无主地对张国梁说:“我那里还有几十万石粮食,这可怎么办啊?国梁,你可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啊。”

    张国梁也一时无法,跟随华忠一起来的帐房先生忽然想起了一个万全之策,他赶紧说:“老太公,咱们不如先把粮食借给张都监,等闽军被击退后,张都监再还给我们不迟。”

    华忠虽然很有些不舍得,但毕竟借给军方,他不至于亏掉老本,若是闽军打进了建州,那他就真的是血本无归了。

    华忠无奈之下,只得让张国梁写了个借据,加盖了都监的官防之后,他带着几大车金银细软,匆匆出城,逃往京师,去投靠他的女儿华妃。

    华忠前脚离开建州,何敬洙后脚就带了一万兵马,一次性把华忠的粮仓全部搬空了。

    当白花花的大米运回时,军营里一片欢腾,督粮官报告说,拉回来的粮食足有八十万石之多,足够将士们吃一年的,何敬洙眉头大为舒展,他暗暗佩服足智多谋的高清尘。

    闽唐交界处的暴雨一直下了一个多月,建州军的粮食很充足,但民间的粮食逐渐消耗得差不多了,周边逃难的老百姓逐渐聚集到建州附近。

    北部的洪水始终未退,漕运时断时续,建州的粮食供应很不及时,数十万饥饿的老百姓如果不安置好的话,恐怕会激起民变。

    高清尘只得让府库开仓放粮,设立了数百处粥棚救济灾民,听说建州放赈的消息,方圆数百里内的灾民都扶老携幼赶了过来,饥民实在是太多了,为免民变,高清尘和何敬洙商议之后,决定调拨一批军粮出来。

    这一下,稍稍有些宽裕的军粮又面临不足的局面,好在因为连续的暴风雨,闽军也无法北下,高清尘只需要处理内忧,而暂时没有外患。

    高清尘无奈只得又去打那些富商们的主意,这次他还是不想亲自出面,于是把建州知州刘文静找了来,训斥他道:“我看你这个知州也快当到头了,城里城外的灾民这么多,粮食一天天减少,一旦闹出民变,我看啊,你丢官事小,恐怕连脑袋都保不住。”

    没想到,刘文静根本不理会高清尘的虚言恫吓,他拱手道:“高公,下官已经冒死打开了州库,建州城中也实在调不出粮来,您就是杀了我,我也搞不到粮食啊。”

    高清尘见刘文静这么回答,不禁有些好笑,开导他说:“市面上的粮食还有好多,只是很贵啊,我这里没钱给你。”他摊摊手。

    刘文静狡诈地一笑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人整治华国丈的手段,下官可是早有耳闻。”

    高清尘越发觉得有趣,他故意说:“华国丈是什么人?我一个小小的建州刺史怎么敢得罪他老人家?”

    刘文静说:“华国丈到了京师以后,得到高人的指点,觉得不对,已经给下官来信了。”他从袖中抽一封信,交给高清尘。

    高清尘没有接信,不耐烦地说:“我不看什么信,只知道若是饥民闹事,你刘文静第一个脱不了干系。”刘文静面无表情地说:“大人既然定要置我于死地,我现在就辞官不做了。”他把帽子摘下来,轻轻放到地上。

    高清尘丝毫没有放松,他说:“你就算辞官,新官上任之前,你还得留守,激起暴乱的重罪你无论如何也脱不开的。”他稳坐钓鱼台,不怕鱼儿不上钩。

    刘文静怒道:“高公定要将文静置于死地不成?”高清尘淡笑道:“我不过是让你想办法去搞到粮食罢了,何出此言?”

    刘文静火了,也不顾什么官体,他豁然站起身,大声道:“下官可不象张国梁那么糊涂,高公您若只想着明哲保身,下官可就要全家倒霉了。”这个家伙脾气真是火爆,高清尘十分怀疑,他这样的脾气怎么可能混到建州知州的位置呢?

    高清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说:“这个嘛,谁叫我是你的顶头上司来着?你有本事就做我的上司?”刺史居然是个无赖,刘文静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高清尘加重语气说:“前方即将开战,本官身为刺史,明日就去督军作战。这里是你的地盘,为官一任便要维护一方平安,出了问题惟你是问。”他使出了剎手锏,他的主要职责是供应大军的后勤补给,地方的政务不过是附带着处理罢了,真闹出事情来,刘文静绝对逃无可逃,必定会被朝廷严惩。

    刘文静被逼上架之后,反而冷静下来,换了副笑脸说:“高公的高瞻远瞩,下官实在是佩服,刚才口出狂言,您雅量高致,饶了下官这一遭吧?”

    高清尘眉花眼笑,说:“你暂时没犯错,我是无法惩处你滴。”潜台词则是,等你犯错误了再来收拾你。

    刘文静被逼无奈,只有服软道:“那下官去办差了。”高清尘提醒他说:“我一直在外筹粮,从没回过建州,更没有见过你,几万大军都可以给我作证,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这句话彻底把刘文静整治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刘文静反而不想走了,他仔细打量着高清尘,好半天才说:“难怪汉王殿下说你是只老狐狸。”高清尘吃吃笑道:“老狐狸谈不上,以势压人还是会滴。”

    刘文静也笑了,说:“汉王殿下说我斗不过你,我原先还很不服气,现在算是彻底的服了。”

    高清尘神秘地一笑:“外面肯定有不下五百名民壮等着我吧?”刘文静吃惊不小,瞪大了眼睛,大张嘴巴,楞了!

    高清尘悠闲地说:“其实啊,我还知道,你早就从一些富商手里收了不少粮食,只是都囤积在那些商人的粮仓里面,是也不是?”刘文静傻上加傻。

    高清尘漫不经心地说:“你刘文静可真是胆大包天啊,竟然敢假借我的名义去敲诈勒索那些粮商,回过头来还要让我替你背这口黑锅,这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刘文静傻了眼,开始悔恨没听汉王的话,他想给高清尘一个大大的难堪,为汉王出一口恶气。

    高清尘喝了口茶说:“出气事小,给汉王惹了大祸才是你的罪过,不给你点教训,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限你三日内将粮食运到何帅的大营,否则的话,别怨我翻脸不认人。”他拂袖而去,刘文静本想算计这只狐狸,却反被他给套了进去,现在真是悔恨嫌晚。

    高清尘带着小武悄悄出了城,马车就在城外三里铺等着,他上车后,十分放松地顺势一躺,酣然入梦。无事一身轻,他可不想给自己找事情做,现在地方政务有刘文静处理,军务有何敬洙,粮食摊到了刘文静的身上,无事可做最舒服。

    马车沿着建州至尤口关的官道向前疾驰,高清尘轻轻撩起窗帘,江南壮丽的山河尽收眼底,贴身侍卫严密地守护在马车四周。高清尘自己叹息着,两年前他虽然有弟子,有钱财,但却不象现在大权在握一呼百应,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他正在心驰神往之时,车厢外传来急促地敲击声,小武的声音应声而至:“先生,恐怕情况不妙,前方沙尘四起,象是大队骑兵冲锋而来。”

    高清尘心中一惊,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老何那边出事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那里有数万大军镇守,关隘若被破,他肯定会接到战报。

    高清尘思索片刻,赶紧令小武掉转马车往建州城退去,然后他吩咐身边的三名侍卫赶紧快马返回建州报警。

    这乘马车不是高清尘特制的那辆,车轴根本受不了剧烈的震动,“咔嚓”一声,轮轴忽然断裂。此时,后面的追兵越追越近。

    小武焦急地说:“先生,的确是闽军的骑兵,我带您上马。”前面正好是个三岔路口,他背着高清尘乘马脱离车队,向左边疾驰而去。

    侍卫们都知道高清尘若是有闪失,他们这些人全都得满门抄斩,也都拼命奋力吸引开闽军的追兵。

    闽军骑兵追到三岔路口时,为首的一位戴着青铜面具的将领轻勒缰绳,指示亲兵搜查倒在路旁的马车。

    亲兵仔细搜查过后,报告说:“启禀将军,这是找到的东西,请您过目。”那将军看了看亲兵递过来的一卷东西,顺手交给身边的一位儒生装束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翻看之后,双目同时一亮,大叫道:“咱们运气真好,前面的是唐国的建州刺史高清尘,我们若是捉住了他,可真是奇功一件,哈哈!”

    左边是条小路,可以去沁州,右边是大路,直指建州,李文天问道:“赵先生,我们该向哪边去?”

    “我觉得我们应该兵分两路了。”赵先生笑着说。

    “赵先生,咱们的主要任务可是袭击建州的第一重镇建州。”狼牙将军李文天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赵先生轻轻一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观察到右边的这群人奔跑之间杂乱无章,很显然监军高清尘并不在他们这边。”

    李文天一心想的是奇袭建州,那可是盖世奇功,他正在犹豫不决,赵先生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说:“要不这样,你去袭击建州,我去捉那个监军。”

    狼牙将军李文天能够被李仁达派来偷袭唐国的后方,也是位灵活机变的大将,他稍微盘算了下,对赵先生说:“那就麻烦先生你带上一千兵马去追左边,我按照既定计划去袭击建州,得手以后我们就在建州会合。”于是,兵分两路分头行事。

    赵先生闻言大喜,他自从投了闽军后,还从未单独领过一支军队执行任务,他心说,非要生擒活捉了高清尘不可,让李仁达看看他张无妨的本事。

    狼牙将军李文天是李仁达最信任的心腹大将,作战勇猛,难得的是极富智慧,是位文武双全的虎将。

    因为何敬洙防守得滴水不漏,李仁达只得另想办法,赵无妨正好熟悉建州边境的地形,知道一条猎人小道。李仁达大喜,接受了他的意见,派李文天带领一万精骑,从小路越过山脉,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杀到了一马平川的建州平原,途中非战斗减员达到了三千多名,马匹的损失更是可观。

    先生真名叫赵无妨,原本是幽州人氏,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与唐国仇深似海,逃到建州躲了几年,后来实在无法,把心一横干脆投了闽军。

    赵无妨身怀惊世雄韬,不过短短几年就受到了李仁达的欣赏,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高清尘心中暗暗叫苦,他万没想到,第一次遇见敌军,就身陷险境。他过惯了舒适的生活,突然被小武背在马背上逃命,这个滋味可是极不好受,可是眼下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只有留得青山在,什么都好说。

    闽军马快,他们则是一骑双驮,追兵越来越近,小武急得直冒汗,他大声说:“先生,你骑马先走,我来断后。”高清尘被狂奔的骏马颠簸得头昏脑涨,痛苦地呻吟道:“小武啊,你狠狠刺一下马的屁股,让这个畜生跑得再快些。”小武化手为刀,斩去一小半马臀,骏马吃痛,狂嘶一声,奋蹄疾驰,一下子就拉大了与追兵的距离。

    赵无妨瞥见路上的滴滴马血,心中不由一阵狂喜,受伤发狂的骏马虽然跑得快,但不能耐久,待得马力衰竭的时候,就是高清尘束手就擒之际。

    高清尘虽然熟读兵书战策,但这毕竟是第一次遇到强大的敌人追击,所以被小武抱上马背时,脑中竟然是一片空白。至逃了一段路途之后,他渐渐醒过神,开始思索救命的对策。

    附近都是丘陵,即使有山也不高,看烟尘就知道,追兵至少有数百人,搜个把小山头,完全不成问题。

    怎么办?

    高清尘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身处绝境的艰难,死亡离他竟然如此之近,他晃了晃头,力图排除杂念,集中心思考虑逃命之法。

    小武感觉到身下的骏马明显在减速,四只马蹄虽然拼命地奔跑,但失血过多的健马肯定支持不了多久。

    突然胯下一软,骏马再也控制不住平衡,倒向地面,小武抱住先生,腾空而起。

    就在上升势头逐渐衰竭之时,小武无意间发现路边有个十分隐秘的山洞,离地大约十丈,洞口被藤蔓自然地遮盖着。由于角度问题,只可能从洞口上方看到,而下方则是无法发现的。他来不及多想,身形一转,右手已经已攀在洞口上的藤蔓上,微一用力,两人藏进了山洞。

    赵无妨带着追兵没用多少时间就赶到了骏马倒地的位置,他没看倒地的马,而是十分专注地打量起四周的地形。

    赵无妨心中有数,没有马,目标肯定走不远,剩下的事情只是如何尽快地将他们搜出来。

    道路两旁是一片规模不大的树林,道旁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爬满了青藤,厚厚的苔藓布满整块大石,丝毫也没有被人攀爬过的痕迹。

    赵无妨指挥部下四面散开,把那几片树林给围得水泄不通,赵无妨亲自巡视了一遍,最终确信敌人无法逃出包围圈,他才放下心来。

    敌人已经入网,插翅也难逃。

    赵无妨始终觉得那块巨石透着几许古怪,他走到石下仔细向上观察,突然手一挥,一名闽军骑兵马上弯弓射出一箭,箭如流星穿月,“叮”的一声击在巨石上,坠落于巨石之下。

    赵无妨还是有些不放心,伸出五指,重重地指向巨石,一时间乱箭齐发,利箭如雨。赵无妨睁大了眼睛紧紧盯在巨石之上,他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手轻轻放下,箭雨随即停止。

    赵无妨让人进树林去搜,他吩咐,最好是捉活的,五百名骑兵纷纷下马,一个挨着一个往树林里搜去,另外五百名骑兵则将四周包围起来,一旦发现有人突围,马上予以追杀。

    山洞不大,有些潮湿,大小正好容下两人,多一个人都藏不住,小武卷曲着身子护在高清尘身前。

    高清尘喘息稍定,看清楚了洞内的情况,不由暗道侥幸。他透过藤蔓的缝隙看见赵无妨全神贯注地观察巨大石,心情十分紧张,生怕他看出破绽。他十分清楚,以他的官方身份,完全没有被俘的可能性,一旦脱不开身,必须以身殉国,否则万古骂名必将伴随他流传后世。

    突然,身后的高清尘浑身一阵剧震,他中箭了!

    也许是巧合,一支散射的利箭,从不可思议的角度,狠狠地扎进高清尘体内。

    高清尘对于剧痛没有丝毫抵抗力,张大了嘴巴就要呼痛,小武的熊背死命顶住他的咽喉,令他无法发声,才一会高清尘就疼晕过去。

    小武心如刀绞,身子却纹丝不动,若是再漏几支箭进来,先生恐怕就很难说了,他不敢多想。

    眼看着死神狞笑着逼近,箭雨却忽然停了,小武瘫软在洞内,若赵无妨再坚持一会,一个奇功肯定唾手可得。

    世事真是难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小武稍微缓过劲,马上转身照顾先生,他一看见伤口,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老天,那支冥王之箭从先生的肋下射入,锋利的箭头斜着透出,箭杆倒有小半在先生体内,鲜血汩汩地淌了一地。

    小武含着热泪用棉布堵在伤口处,掏出怀中的一粒黑丸,塞进先生的嘴里,让他咽了下去。

    赵无妨带着亲兵把整片树林搜了个底朝天,他边搜边采取心里战术,自报姓名,并称只要高清尘出来投降,一定不会为难他。

    但赵无妨始终没有发现猎物的踪影,他仰起头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这里是唐朝的腹心之地,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到大股唐军。但他又不希望已经到嘴边的猎物逃出生天,把心一横,准备下毒手。

    赵无妨带着大队人马撤出树林,然后吩咐身边的亲兵说:“准备火把,从东、南、西三面放火。”不久,熊熊大火已经在树林中升起,赵无妨带着人牢牢地守在了北面,只要猎物出现必然逃不过他的毒手。

    刺鼻的浓烟飘进山洞,小武大惊,游目四顾,只见三面火焰漫天,浓烟四起,空气中飘散着浓厚的硫磺气味,石洞正好处于树林的中心地带,烈焰冲天的大火,迟早会烧到这里来。

    小武不敢怠慢,悄悄溜出,顺着藤蔓爬下巨石,然后手脚并用攀上一棵参天古树,仔细观察后,他发现,赵无妨真是恶毒,三面放火不说,居然四面都埋伏了弓箭手。

    若是他独自逃生,那肯定没有问题,可是小武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死神再一次逼近,而这次与刚才相比,形势更加险恶,连九死一生的机会都没有,面临的是个死局!

    明知必死,小武反而镇定下来,他正准备从树上下来,突然发现了一只山猴蹲在不远处,满是恐惧地看着他。

    小武叹息一声,看来命中注定要丧身此地,连野猴都难以逃生,何况他现在已经是贼去楼空的状态。

    小武顺着枝干往下滑,那只野猴狂吱几声,窜上了主干,竟然再也看不见踪影。

    这个惊人的发现使小武眼中狂冒绿光,他手脚并用,马上爬到刚才野猴消失的地方,乖乖,他发现树干居然是空的,而野猴也早已不见踪影。

    小武灵光一闪,当即将高清尘紧紧绑在身上,又爬到古树之上,从山猴刚才下去的地方纵了下去……

    赵无妨在树林外等了很久,眼看着烈焰已经封锁了北面的出口,却还没见到高清尘从里面出来投降,他叹息一声,心说,如果唐军都象这个高清尘一般英勇,那么李仁达恢复闽国的图谋必将成空。

    如此大火肯定会惊动附近的驻军,赵无妨远远看见一名斥候拼命狂奔而来,心知唐军来了,他乃是刚毅果决之人,翻身上马,带着几许遗憾快速撤离险境。

    小武跳下树洞之后,双手双足支在洞壁,缓缓下行,足足爬行了半个时辰之多,还没到底部。小武心说,这古树只怕活了几千年都不止,树大根深,何处是个头啊?

    脚尖终于挨到了硬物,小武已经精疲力竭,右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小武坐在地上直喘粗气,过了好半天,他才缓过劲,仔细打量起四周,他发现,右边有个洞口,里面漆黑一团。

    小武心说,真是倒霉,上面是冲天大火,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地底,老天可真会招待人。

    小武顺着洞口往里爬,甬道实在很漫长,足足爬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达到最尽头,一旁有个破口。小武估计那只野猴就是从这个破口处逃生的,因为一路上并无其他的出口。

    小武将先生轻轻放下,度了一口真气过去,先生缓缓醒来。高清尘刚睁开眼睛,就瞧见小武焦急的眼神,他觉得肋下疼痛万分,似刀扎又似针刺,他呻吟一声,用手抚住患处,喘息着问道:“小武儿,我们这是在哪里?”

    小武欢声道:“先生,我们现在已经脱险。”高清尘觉得胸闷难受,忍不住咳嗽一声,一大口鲜血狂涌而出。小武赶紧替他扎紧了伤口,高清尘觉得好受多了,他缓慢转过头,看见了小武苍白无血的脸色,心如刀割,他说:“武儿,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等出去后找个安全的地方,我再仔细检查下伤势。”

    小武向来不敢违拗先生的意志,他抱起先生穿过洞口往前走。当重见天日之时,小武禁不住仰天长啸,万死之局变为劫后余生,实在是令人快乐。

    高清尘也是喜笑颜开,他初次掌兵就被敌人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教训实在是十分惨痛,他调侃道:“昔日有个落凤坡,如今这里险些成了落尘坡了啊。”小武咧嘴笑道:“先生,吉人自有天象,过个八九十年再落尘不迟。”

    高清尘爱怜地看着小武,有徒如此,何其幸甚?

    师徒二人开过玩笑,高清尘分析目前的局面,闽军骑兵竟然能够深入建州平原,那么首屈一指的目标便是建州第一重镇——建州。

    小武重新把先生负在背上,如风驰电掣般奔向五十里外的柳兴堡,那里驻有三千常民壮,守将是高清尘从京师带来的参将苟名高。

    苟名高看见浑身是血的高清尘,吓得七魂出窍,他一边吩咐亲兵去召军医,一边亲自把高清尘扶上担架,抬进了他的将军府。

    高清尘的马车内本来带有常备的药物,可惜逃命的时候没来得及拿,随军郎中姓胡,他手上治疗外伤的药物十分齐全。在帮高清尘清洗了创口之后,高清尘拿出几颗黄色的药丸,让胡郎中用少量的温水化开,敷在箭伤患处。

    高清尘又服下了大量丹散,然后盖上被子,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苟名高从小武的口中得知闽军骑兵居然出现在建州平原,他的第一反应是肯定边境地区出现了秘密通道,他在建州从军多年,熟知尤口关地形之险要,防御体系坚固异常。只要不出内乱,绝对不可能被以骑兵为主的闽军攻破。

    行军打仗的事情小武不懂,他轻松地坐在床边闭目养神,先生的医术高明,他十分放心。

    苟名高属于粗中有细的将领,他敏感的察觉到渗透进来的闽军骑兵是想偷袭建州,一旦得手必然会造成建州大营一片大乱,何大将军肯定要派兵回援。

    第二天一大清早,高清尘从熟睡中醒来,他下意识地摸摸伤口,轻轻按压,患处已经不如昨日那么疼痛。

    小武那张清秀的脸庞出现在他眼前,问他道:“先生,感觉好些了吧?”

    高清尘点点头说:“扶我起来。”小武抽出一床被子垫在他的身下,让先生舒适地靠在床头。

    高清尘脑中十分的不平静,可以说是惊涛骇浪风起云涌,真实的也是残酷的战争,使他深刻领会到精锐骑兵的巨大杀伤力和破坏性。

    他第一次触敌,就差点壮志未酬身先死,能够活过来,多亏了忠心耿耿的小武儿,但好运气不可能时刻光顾。他轻轻摇摇头,战争必须要亲身经历过之后,才会知道兵无常形,水无常势的真正含义,教训深刻啊。

    他问道:“小武儿,你把昨天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记得要一字不漏。”小武的记忆力出众,他把昨天的事件整个的还原了一遍。

    高清尘的眼中不时闪出异光,他听说赵无妨居然从三面放火,却要四面设伏,不禁扼腕叹息道:“此人的心机之深,心肠之狠毒,真是世所罕见,我们能活着逃出那片树林真是侥幸啊!”小武也觉得很有些运气成分。

    高清尘把苟名高叫来,问他:“这里离建州多远?”

    苟名高回答说:“一百余里。”

    “那么咱们这里距离尤口关多远?”

    “一百五十余里。”

    “尤口关距离我和小武受到袭击的地方多远?”高清尘故意考验苟名高。

    “具体的地名我不清楚,但应该大约是一百余里地。”

    “好,我们继续驻扎在这里恐怕难以立功,那么怎样给猖狂的闽军以迎头痛击呢?”

    “高公,末将以为定是闽军发现了边境的不明小道,从那里渗透过来了。”

    “那么你知道怎么找到那个缺口么?”

    苟名高摇摇头说:“边境线绵延上千里,末将一时还没想到是那里出了问题。”

    “你可愿意跟随我去杀敌?”苟名高浑身一震,眼冒杀气,大呼道:“末将早就憋出病来了。”

    高清尘又问:“本城共有多少兵马……”

    苟名高未等高清尘问完,他就抢着说:“本城共有四千五百兵马,其中骑兵五百,步军为一千,另外还有我训练的三千民壮。”高清尘十分欣慰,平时训练的用来抓强盗的民壮,现在居然派上了大用场。

    高清尘下令道:“苟名高,你率领本城的所有兵马,记得多带弓箭、干粮以及放火之物,跟我去收拾闽贼。”

    苟名高跟随汉王作战多年,别看年纪不大,也算是建州大营的老人,他早就盼望着上战场,也从没有停止过作战的准备工作。

    小武一手控缰,纵马狂奔,高清尘舒服地靠在他的怀中。苟名高派了四名精通骑术的亲兵,每名亲兵都是一人双骑,一旦驮着高清尘的马跑累了,就会随时有一匹渴望狂奔的骏马接替上来。

    高清尘非要亲自前来收拾赵无妨,小武拗不过他,高清尘心想,此等深仇大恨若不亲自报复,怎么能够消除心头之痛?

    高清尘知道大唐的骑兵整体素质赶不上闽军,而且苟名高的骑兵偏少,即使去救援建州,也恐怕挡不住赵无妨逃走,所以他干脆决定来个釜底抽薪,直接带人埋伏到赵无妨摸进来的那条小道上。

    苟名高无意中看到了闽军骑兵的蹄印,马上恍然大悟,高清尘真是高明,现在只需要顺着蹄印一路寻过去,肯定可以找到目标。

    高清尘把手一挥,大队人马一拥而上,占领这座不大也不小的山谷。这座山谷真是隐秘得很,若非小武在前面打头阵,只怕大队骑兵早就被赵无妨留下的闽军给发现了。

    高清尘还是小心翼翼地下令道:“苟将军,你安排所有的官兵,务必从头到尾把这座山给我整个地搜一遍,尤其要注意那些长满青藤的所在,以及大树之上,山洞之内。斩首一名者,赏钱十贯。”苟名高心中大喜,待在后方的他们根本没有立功受赏的机会。

    高清尘心说,赵无妨啊,赵先生,这次我看你往哪里逃?

    不出高清尘所料,捷报接二连三地传来,毕竟小武一个人不可能把这么大一座山给搜个遍,高清尘心知肚明,狡兔尚且三窟,何况赵无妨这种奸雄呢?

    李文天的铁骑接近建州之时,高清尘的侍卫们都被他一一追上,被杀得一干二净,沿途遇到的所有唐人也都被屠杀殆尽。斥候去侦察建州城的时候,居然发现城门紧闭,城上士卒林立,一副如临大敌的景象。

    李文天心说,我这么隐密地偷袭,难道都已经被唐军发现了不成?他开始犹豫起来,建州城可不比一般的小城,城高十八丈,护城河都有五丈宽,何况城内至少驻扎了不下五万唐军。他手里的人马才一万多人,而且还都是骑兵,根本没有攻城的器械。

    李文天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沿途所经之地,凡是能说话的动物都被杀光了,他知道,现在发起强攻肯定不可能拿下建州,必须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摸上去,才有一丝可能性。

    他这一耽误,苟名高派来的六位信使就分别从东、北、西三门进了城,而从南门过来的两位信使都被李文天给截杀了。

    李文天手里捏着苟名高的军报,暗叫侥幸,他说,幸亏老子是绕到了南门,否则,这一次深入建州平原,只怕有来无回了。

    何敬洙接到信使的警报时,大惊失色,额头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地往下淌,连手上的军报全部湿透了,他都搞不清楚。

    他猛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老子真是吉人自有天象,若不是刘文静那个王八蛋又是送礼,又是作揖,老子才不会装出这副兵临城下的模样。没想到,居然真的有敌人来偷袭,真是万幸啊。”他传令下去,全军紧急集合,上城备战。

    李文天听见城内的集合号,心知不好,正好赵无妨赶来与他汇合。赵无妨听说了目前的局势后,建议道:“为今之计,我们只有赶紧撤退,否则一旦被唐军合围,我们就要全军覆灭了。”李文天十分沮丧地带着人赶紧往回撤。

    李文天跑快了一步,何敬洙亲自率领的五万精锐,已经从四面压了过来。赵无妨派出的斥候抢先一步发现了唐军的主力,他们仓皇地从即将合拢的包围圈中逃出。

    黄泉率领的两万唐军死死咬住了李文天,李文天觉得必须要反击,他带领五千精锐铁骑,突然掉转马头,杀了一个回马枪。两支锐利无比的锋矢对撞在一处,狭路相逢勇者胜,双方纠缠在一起,死战在一处。

    李文天兵精,黄泉兵多,一时间难分胜负。赵无妨真是胆大包天,他带领的一千骑兵不但没有逃跑,反而率军绕到了黄泉的阵后,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但是唐军并未就此溃败,而是咬紧牙关拼死力战,一心只想拖住他们。

    黄泉根本不在乎部队的损失,他心中只想着一件事情,拖住敌人就是胜利,赵无妨面对如此强悍的唐军,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派人通知李文天,赶紧脱离战斗。

    如果有人在半空中俯视大地的话,那么就会发现地面上烟尘滚滚,喊杀声震天,万马奔腾如雷,刀枪相击之声如铿锵之乐曲,闽军骑兵的唿哨声,垂死者的哀吟声,交织成一曲人间地狱的真实写照。

    杀得兴起的李文天,一刀将一名唐军校尉连人带马劈作两半,四周的唐军面露怯色,李文天故意把弯刀上的鲜血抹在脸上,那副模样简直就是魔神下凡,唐军攻势稍稍一缓,李文天趁机带着人脱离了纠缠不休的唐军。

    李文天边撤边埋怨着,要是李仁达能给他三万铁骑就好了,那么他就根本不需要撤退,会转而去袭击唐军腹地的村庄、城市、粮仓,定要闹得懦弱的唐人鸡犬不宁惶惶不可终日。

    在出发前,何敬洙的屠杀令已经下达到了各级将领手里,对侵入建州平原的闽军务必一网打尽,绝不受降。无论闽军从谁的防区脱逃,该军主将一律军法从事。

    监军营也分成了许多支,他们弯弓持刀守在各军的身后,胆敢临阵脱逃者,不须审问,一律就地正法。

    李文天毕竟人少,大队唐军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可以让李文天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但他们离赵无妨命名为“鹰愁涧”的山谷也越来越近。

    赵无妨率先来到谷口,他打了个响亮的呼哨,谷顶传来一长三短的布谷鸟叫声,他心中一松,指挥大军进谷,但山谷道窄只能并行二骑,他马上改变策略,命令以三骑并排为队列,快马扬鞭撤离险境。

    此时此刻,时间就是生命,李文天见撤退的速度太慢,就对赵无妨说:“先生,看这样子,我们要全部撤退很难,请先生带人守住山谷,我先去冲杀一阵,争取时间。”时间不等人,赵无妨只得同意。

    李文天聚集了两千骑兵,掉转马头又杀向唐军,赵无妨则把全军的弓箭都集中起来,他带着一千人,驻守在谷口,以便接应李文天撤退。

    闽军骑兵在如此狭窄的山谷中纵马奔驰,竟然如履平地,站在谷顶的高清尘不由得叹息一声,心说,这才是精锐,照这个架式,若非山谷已经被他布下重重陷阱,那么赵无妨只需要坚守一至二个时辰就可以带着全军安全撤离。

    唐军如一把大伞,从几面围了上来,何敬洙也已经发现闽军想溜,他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总攻击令,只有两千人的李文天马上顶不住了,他不敢恋战,拨马就撤。

    闽军官兵们都知道,落在唐军手里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有眼尖的士兵早就发现,包围上来的唐军只要发现闽军的伤兵,当即就会补上一刀,绝不留活口。

    李文天冲到赵无妨身边,他发现绝大部分的士兵都已经冲进了谷口,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翻身下马,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接过亲卫递过来的水壶一饮而尽,虎掌一抹嘴角,粗豪的说:“他奶奶的熊,这些唐军只会以多欺少,老子若是有三万铁骑,非踏平了这些傻蛋不可。”

    赵无妨也觉得这次能全身而退,实在是奇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捉住那个高清尘。

    不大的工夫,唐军已经近在眼前,李文天留下了五百名弓箭手垫后,然后一跃上马,和赵无妨两人并肩冲进山谷。“鹰愁涧”地势险要,夹在两座大山之间,易守难攻,即使唐军人多也占不了丝毫便宜。

    何敬洙看到闽军快速离开,心急如焚,除了严令前方将士冲锋外,只能干瞪眼。

    苟名高带的人马都隐蔽得很好,赵无妨一直都没发觉,山谷上居然有唐军的伏兵。

    闽军已经全部进入了山谷之中,唐军也到了谷口,高清尘一看时机已经成熟,下令道:“攻击!”

    闽军的一名俘虏被小武推下了山谷,凄厉的惨叫声响彻“鹰愁涧”,赵无妨一惊,大呼不好。

    无边的滚木巨石象瀑布似的直落而下,一眨眼的工夫就堵住了出口,断绝了闽军逃生的最后一丝希望。火箭如雨点般射下,狭窄的山谷中完全无法躲避,那根本不是箭,简直就是死神夺命的魔爪,不断吞噬着闽军勇士的生命。

    整座山都在不停地颤抖,谷中浓烟滚滚,燃起滔天的复仇烈焰,一阵狂风吹过山谷,地狱之火在将这里变成火海后以更快的速度蔓延开去。

    滔天的烈焰汇聚成一条巨大的火龙,肆意收割着闽军铁骑的生命,山谷中成了人间地狱。惨叫声,哀号声,呼救声,哭泣声,声声入耳,过惯了铁血生活的苟名高,也从没见过此等惨景,手里的火药桶缓缓放下。

    赵无妨十分熟悉山谷中的地势,他一发现形势不妙,赶紧拼命往前冲,他在心中默默祈祷:老天啊,赐给我时间吧。他知道如果出不了山谷,必然会被烧死,他必须赶在火神彻底发怒之前赶到目的地。

    李文天在队伍的尾部,前面刚一乱,他就清晰的感觉到,死在这里将成为他的宿命。他想与其被烧死,不如杀回来多赚一些人命做本陪葬。

    可惜,这已经成为痴心妄想,守在山口的唐军弓箭手分为十几拨,箭雨如川流不息的滔滔江水般绵绵不绝,任李文天如何勇猛,也终于被射成了箭球,杀身成了仁。

    赵无妨一路劈死无数挡住去路的闽军,眼看就要到达他的目的地,前面却是一片熊熊烈焰,血肉之躯莫说冲进去,就连稍稍接近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无妨凝聚起来的全部精气神在刹那间涣散殆尽,他仰天长叹,吼叫道:“天要绝我赵无妨啊!”

    漫山遍野的烈火即将吞噬整个山谷,火舌已经开始舔拭赵无妨的衣襟,他双目垂泪,把眼一闭,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英雄也有穷途末路之时。

    突然,天空中劈下一道闪电,紧接着瓢泼大雨如水银泻地,铺天盖地而来。赵无妨张大了嘴巴,任雨水灌入喉中,心中一阵狂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烈焰虽猛,但也不敌倾盆暴雨,火势渐渐消退,终至完全熄灭。

    赵无妨夺路而逃,他跑进一堆怪石之间,转眼就不见踪影。

    高清尘站在山顶上,袖手而立,雨后的山顶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新,但令人遗憾的是,山谷间充溢着焦糊难闻的恶臭。此时此刻,他深切的体会到战争的无情与残酷。一把大火烧光了树木,也替死神收获了无数生命,给他的震撼实在非同一般。

第850章 合流

    “将明,事情我都听正青说了,老夫敬你一杯,以表诚挚的谢意。”李琼高高的举起酒杯,满饮而尽。

    左子光赶忙起身,双手捧着酒盏,高举齐眉,等李琼干了之后,他才跟着饮下。

    在一旁伺候着的李安国,分别替祖父和左子光斟满了酒,含笑陪侍于一旁。

    滑阳郡王府,虽然是武将出身,但随着承平日久,也或多少沾染上了士大夫阶层的毛病,规矩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

    左子光含笑瞥了眼惊魂未定的李安国,笑着问他:“正青,京畿巡检司的饭菜怎么样?”

    李安国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李琼,李琼微微点了点头,他这才苦着脸答道:“酒肉管够,既没打也没骂,只是,身旁始终有人,一直鸹噪个没完没了。”

    左子光点点头,笑道:“这就是先礼后兵了,如果郡王爷不当机立断,恐怕接下来就要大吃苦头了。”

    李琼点着头,叹道:“人在屋檐下,不得把低头啊,我虽也在政事堂里当差,却不过伴食而已,无论大小事务都让范质把持着。”

    左子光临来之前,就琢磨过李琼点名请他过府一叙,究竟是为了什么?

    论地位,左子光不过是李中易的门徒罢了,虽然手头掌握的实力不容小觑,毕竟差了辈份。

    按道理来说,李琼应该是请黄景胜或是王大虎过来商议大事才对,左子光也是人不是神,一时间竟猜不透李琼的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李琼毕竟是老江湖,他看得出来,左子光虽然一脸的平静,心里恐怕一直在盘算,为何要请他这个晚辈来呢?

    时间尚早,李琼也不急于揭开谜底,只是一个劲的劝酒劝菜。直到,酒过五巡,菜过八味,李琼这才客气的说:“老夫要感谢将明对七娘的厚爱,你坐着,我先干为敬。”

    左子光的脑袋,何等的机灵,他一听这话,就知道了,今日宴会的主要目的。

    和只会带兵打仗的杨烈不同,左子光在李中易的熏陶之下,很快就适应了政治动物的角色。

    一般的政客,图的不是财帛,就是权位,左子光的理想却是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尤其是,当李中易画出世界草图,给他科普了华夏之外,尚有无数需要探索的领域之后,左子光渐渐就有了一个想法,殖民海外。

    这些年,左子光只要有点空闲的时间,便会手不离卷,日积月累的下来,他也渐渐领会到李中易的很多提法:王朝周期规律,丛林法则,以及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必须压迫异族。

    李中易先后两次远征高丽,所收获的巨大红利,用活生生的事例,充分验证了殖民高丽的巨大好处。

    左子光心里非常明白,柴玉娘虽然尚未过门,但是,以她对李家所作出的巨大贡献,绝对是正牌子师母的最佳人选。

    但是,柴玉娘身上的短板,也异常之明显。如果,李中易始终作忠臣,那自然是关系亲密,琴瑟合鸣。

    假如有一天,符太后要对李中易下毒手,事情显然就会出现惊人的变化。

    人都是会变的,左子光对权位和钱财都不怎么上心,却非常不乐意看到,老李家出现内讧。

    所以,左子光帮着李安国,把符茵茵和李七娘,尤其是李七娘,送上了去高丽的客船。其根本性的想法,其实是,李中易将来登上至尊的宝座之后,正室柴玉娘如果闹翻了脸,至少还有出身同样高贵的李七娘可以顶上去。

    英雄爱美人,美人何尝不是爱英雄?

    李中易无论有多少女人伺候着,左子光全然都不在意,男人嘛,尤其是以李中易的身份和地位,多纳几房美妾,根本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但是,正室夫人,或是皇后就不同了,出身不能太低了,那会影响到李中易的声誉。

    当然了,左子光帮李安国和李七娘,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天武卫其实就等同于李琼家的私军,大大小小的军官,几乎全都是李琼或是李虎的人。

    客观的说,就算朝廷换了新的天武卫都指挥使,两三年内也很难把李虎的人清扫一空。

    在左子光看来,按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两三年之后,大势应该已经底定,所以,李琼的一家子颇有些利用价值。

    按照李中易的说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七斤钉,这是非常有道理。李琼既是落魄的元老勋贵,又是托孤八相之一,另外还有李七娘,外加天武卫的潜在实力,左子光已经非常有理由借题发挥。

    当初,在李安国找来求他帮忙,左子光了解情况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果断拍了板,连夜安排客船,送李七娘和符茵茵顺流东下。

    在左子光看来,李七娘才是正主儿,符茵茵不过是被惯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贵女罢了,她既然看不上别的男人,索性也送到李中易的身边去。

    将来,若是符茵茵成了左子光的小师母之一,就必须承认他今天的这份人情,她或多或少也会对他另眼相看,至少不至于恨他,这也就足够了。

    退一万步说,李中易最终没碰符茵茵,他左将明可曾少了半根毫毛?

    李琼请左子光赴宴的目的,左子光自然是一清二楚,他是李中易唯二的门徒,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实权,都大得惊人,李郡王想联络下感情,这也是人之常情。

    李中易曾经教导过左子光,政治,就是一门妥协的艺术。

    在李中易还没掌握大权之前,左子光也需要让李琼看到,李中易对滑阳郡王府的格外看重。

    “老相公,您实在是太过于客气了,家师和老相公您的交情,那可是不一般呐。”左子光知道李琼此时最喜欢听什么话,索性一股脑的都兜了出来,免得李琼胡思乱想。

    李琼也知道左子光是个聪明绝顶之人,从他毫不含糊的就接手了七娘子的事,并且亲自安排送去李中易的身边,由此可见一斑。

第851章 谋划未来

    “将明,老夫听说你至今尚未娶妻?”李琼举起酒杯,遥对着左子光,略微示意了一下,随即仰脖饮尽。

    左子光含笑陪着满饮了一杯酒,心里却在犯嘀咕,莫非老李相公想要作媒婆不成?

    这时候,李琼放下酒杯,笑眯眯的说:“将明啊,且莫担忧,你的婚事自有无咎作主,老夫也是爱莫能助啊。不过,老夫精养了几名侍婢,她们的容貌只能说是一般,却擅长铺床垫被,浆洗缝补,沏茶的手艺倒也说得过去……”

    左子光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情,怎么可能放一批眼线跟着身旁呢,他正想插话婉言谢绝。

    “老夫早年间使人在京城北边买了一所小宅子,位于建设厅内,靠近东华门……”李琼却抢在他的前头,作了详细的解释,“那几个侍婢一直住于那所宅子里,街坊四邻也都熟极了……”

    左子光受命回开封,原本就是替将来的谋大事做好铺垫辅助工作,李琼虽然没有明言,话里话外却透露出了至关重要的信息:那所宅子不大,离皇宫极近,而且宅里的婢女们经常抛头露面,不至于惹有心人注意。

    嘿嘿,老李相公,您告诉我这些,究竟是想干嘛?

    左子光略微想了想,不过是个几个下人使女罢了,他何必拂了老李相公的颜面呢?以左子光的手段,若想让几个侍婢人间蒸发,从此消逝无踪,简直易如反掌。

    “那就多谢老相公的厚爱了。”左子光毫不迟疑的答应收宅子和侍婢,让李琼感受到了来自政治盟友的极大善意。

    以李琼的政治眼光,他心里很清楚,黄景胜和王大虎是李中易唯二的结义兄弟,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比左子光高。

    能够和黄景胜以及王大虎交好,对于李琼来说固然不错,但是,也正因为此二人的身份过高,导致投入和产出很可能不成比例的后果。

    有些见不光得事情,门徒可以做,义兄却不能去做。归根到底,辈份低的左子光哪怕暗中干了坏事,李中易也有颇多的借口替他遮掩推搪。

    更重要的是,据李安国所言,左子光在李家军中负责军法方面的事务,长达数年之久。

    自从晚唐以降,从神策军不断的换皇帝开始,到朱温篡唐,再到郭威篡汉,柴荣坐稳皇位,靠的都是兵权。

    李中易本是蜀国医官的庶子,短短的几年时间内,能够崛起成为大周潜在实力第一的藩镇,靠的正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李家军,也就是现在的羽林四卫。

    由于李琼和李中易一直关系比较紧密的缘故,对于李中易的实力又比旁人清楚许多。别的且不去说它,单说灵夏军都指挥使郭怀的手上掌握的数万蕃汉精锐骑兵,也已经够资格傲视群雄。

    在这个缺马的时代,一支人数多达数万的战略骑兵,拥有怎样的威慑力,请参考经常南下打草谷的契丹人,对于整个河东、河北官绅商民们的巨大心理压力。

    在先帝柴荣未驾崩之前,来自于西北的党项马,被源源不断的输送到了中原地区,韩通麾下的侍卫亲军司以及赵匡胤所掌握的殿前司,也随之有了马军。

    可问题是,朝廷群牧司所属的官办养马场,尽管消耗了大量的钱粮,可是,战马的饲养、育种乃至扩群方面的进展却异常之缓慢。

    最突出的问题,由于饲养培育马群观念的落后,以及士大夫阶层固有的特权意识,导致贪腐不可遏制,以至于从西北运输来的优良党项种马,成片成片的非正常大面积死亡。

    左子光的主要职责之一,就是收集整理整个大周军方的各种动态,养马场的真实状况,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不过,站在左子光的立场上,固然十分可惜良马被贱养,甚至是养死的悲哀,却也丝毫不感到可惜。

    朝廷缺马,李家军却不缺马,到了针锋相对的战略决战之时,机动力和冲击力十足的李家军,将占据极大的优势,就如同契丹人此前压得中原诸王朝一直喘不过气一般。

    左子光毫不犹豫的收下了礼物之后,李琼原本的不放心,瞬间变成了安心。

    对于左子光是个什么样的人,李琼就算不是特别的清楚,也通过李安国了解得不少。

    令李琼安心的根源是,未经过李中易的允准,左子光断然接受了盟友的馈赠,反过来了说,一定是李中易事先打了招呼。

    既然是真正的政治盟友,放下心来的李琼也就不那么客气了,笑着说:“将明贤契,正青这小子成天在开封城内瞎胡混,时间长了总不是个事,很有可能惹及整个家族。老夫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从前,正青那个混世魔王就拜托给贤契你替我约束了。”

    左子光让李琼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完全没有料到,李琼竟然会把李安国这个纨绔子弟,交给他来管教。

    在左子光看来,因为李琼的家族势力大大的受损,并且一直在走下坡路,李安国虽然异常之“调皮”,却因为靠山并不牢固,比起别的纨绔子弟,倒也是是比较收敛的。

    总而言之,在左子光看来,李安国那是大错不犯,小错误不断的豪门世家子,尚有可救药。

    左子光还真心有些为难,倒不是因为得不得罪李七娘的问题,而是觉得他没时间去搭理李安国。李中易是个什么人,没谁比左子光更了解的。

    左子光至今记忆犹新,李中易曾经亲口告诉过他,后院女子不得干政的高度战略意义。

    对于恩师李中易,左子光那是崇拜得五体投地。不过,李中易也不是圣人,有权有势的男人固有的通病——寡人之疾,在李中易的身上表现得尤其明显。

    李七娘有资格被列入“京城四美”的行列之中,论及容貌家世谈吐见识,无一例外,皆是上上之选。

    在左子光的亲自安排下,李七娘也已经顺流东下,并且很可能成为他的小师母之一。

    但是,枕边风对于李中易来说,不仅没有任何正面效果,反而对吹风之人,异常之有害。

    左子光略微想了想,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随即笑道:“老相国,不如把正青兄弟,送至军中历练一下?”

    李琼哈哈一笑,面前的这位左子光的确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妙人儿,此议正中了他的下怀。

第852章 赵家人

    开封城,殿前司都指挥使赵府。

    “二郎,三郎去了哪里,你这个作兄长的岂能不闻不问?”赵府的杜老太君命人把赵匡胤找到跟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斥。

    赵匡胤露出难看的苦笑,赵三郎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前段日子说是去南边散散心,结果,这都过去一个半月了,他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杳无音信。

    虽说是长兄当父,可是,赵三郎在杜氏格外的溺爱之下,赵匡胤其实也管不住他。

    然而,管不管得住是一回事,赵三郎失踪的黑锅,他这个当二兄的背定了,总不能当面指责杜氏的不是吧?

    “二郎,你不要以为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杜氏从年头开始就窝着一股子火,已经快要憋出内伤,实在忍不住的爆发了,“你那天和三郎大吵了一架,可有此事?”

    赵匡胤心里暗暗一叹,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在精明的娘亲面前,躲躲闪闪是既无法躲,更不可能闪得过去的。

    “娘亲,三郎说是您答应让他去南边散散心,孩儿当时也没细想,只是担心他手头紧,便命帐房上的多支了些银钱,让他带着路上花。”赵匡胤不慌不忙的端出了事先想好的说法,不管杜氏信或不信,他都只能这么说。

    赵匡义居然偷偷的溜了,这的确是打了赵匡胤一个措手不及,到了杜氏的面前,说真话比编瞎话,后果要严重十倍不止。

    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赵匡胤明智的选择了暂时拖延,哪怕挨上几下木拐,打死也不能说实话。

    “哼,知子莫若母,你休想用这一套鬼话哄骗于我。”杜氏手里的龙头拐杖连续狠命的戳着地砖,发出令人惊恐的“轰轰”声。

    一直贴身侍候杜氏的婢女们,一个个吓得面无血色,恨不得马上变成隐形人,她们啥时候见过老太君发这么大的脾气?

    赵匡胤长长呼出一口气,母亲杜氏应该已经猜测到了一些幕后的真相,她现在比谁都担忧赵三郎。

    “娘亲,三郎已经成年,等他回来后,您还是赶紧替他说门好的亲事吧?”赵匡胤故意想把话题绕开,免得始终纠缠于三郎失踪的焦点问题上。

    杜氏冷冷一笑,斥道:“你休想轻易的搪塞过去,说吧,三郎究竟去了哪里?你们当时为何吵闹,甚至还拍了桌子?”

    赵匡胤现在最盼望的事情是:赵普那个巧舌如簧的家伙,如果在现场就好了。可惜的是,此地乃是二宅之内,赵普这个外男根本不可能入内。

    “母亲,三郎的离家出走,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孩儿真的不知情。”赵匡胤只能选择硬抗着,因为赵匡义的去向,他也仅仅只是猜测罢了,并无实质性的证据。

    随着赵三郎的年岁渐长,他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流着鼻涕,跟在赵匡胤身后喊二兄的三弟了。

    而且,赵匡胤敏感的察觉到,自从慕容延钊被李中易放回之后,原本隔三岔五便要登门吃酒的慕容延钊,也渐渐的不怎么来了。

    尤其是上次,慕容延钊就在府里,却偏偏说没在家里,让他和赵匡义吃了个大大的闭门羹。

    李中易有句名言,事务反常即为妖,赵匡胤反复琢磨,经过细节的斟酌之后,毛病锁定在了赵匡义的身上。

    朋友之间的交情,要么因为意气相投,要么是利益的紧密结合,其基础远不如至亲血脉的——不计利害。朋友之间再亲密,毕竟不是一家人嘛。

    这不是一家人,就难免因为种种矛盾,而分道扬镳。慕容延钊和赵家的关系,虽然还远没到这个程度,但是,赵匡胤心里有数,只要有赵三郎的地方,慕容延钊就会躲得远远的,甚至提前找借口离开。

    慕容延钊手握两万多兵马,正是赵匡胤成大事的好帮手,谁知道却因为三郎的缘故,和整个赵家渐行渐远,这是赵匡胤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最坏情况。

    朋友之间的嫌隙或是裂痕,客观的说,几乎不可能修补。对此,赵匡胤充满着深深的无力感,也正因为这事,导致他和赵三郎之间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母亲杜氏居然知道了他们兄弟俩拍桌子的事,赵匡胤暗暗咬紧牙关,他的身边居然埋伏着杜氏的眼线,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找出来。

    “哼,三郎的事且放一边,你二妹妹最近在做些什么,你可有关心过?”杜氏只觉得脑仁疼,她一直以赵二郎为荣,谁家的娃儿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便登上了大周武将的最高职位?

    可是,赵匡胤嘴巴紧的坏毛病,却令杜氏颇有些无力之感。这孩子是个闷嘴葫芦,他可以独自呆在书房里,一整天不说话。

    为了这事,杜氏没少和二郎媳妇贺氏唠叨。问题是,贺氏表面上显得异常恭顺,答应得也很爽快,赵匡胤就是不改。

    这让杜氏不禁起了疑心,贺氏究竟吹没吹枕边风?有没有完整并且准确无误的传达她的意思?

    赵匡胤的妹妹有九个之多,只有二妹妹赵雪娘和他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关系也自然异常亲密。

    不仅兄妹之间的感情甚好,就连贺氏这个嫂子,也和赵雪娘格外的亲近,姑嫂之间有事没事就凑在一块儿玩闹。

    所以,对于赵雪娘的动态,赵匡胤可谓是了如指掌,洞若观火。

    也正因为如此,赵匡胤哪怕啥都明白,却偏偏不能当着母亲杜氏的面说出来。他总不能这么说吧,他的亲妹妹赵雪娘,成天惦记着李中易吧?

    和每况愈下的滑阳郡王李琼不同,他赵匡胤虽然只是四品官而已,却是大周最高级的武臣——殿前司都指挥使,俗称殿帅。

    通俗的说,身为政事堂相公的李琼,其政治地位远远高于赵匡胤,但是实权却差得有如天壤之别。

    逢年过节的时候,赵府的门槛都快要被踩烂了,相对应的是,李琼府除了一些勋贵老将偶尔登门之外,几乎就是门可落雀的衰败场景。

    “二妹妹一直闹着想出家当姑子。”赵匡胤十分理智的把赵雪娘给卖了,杜氏依然在堂,她的亲事自有母亲作主,轮不到他这个做兄长的伤脑筋。

    “哼,你休想虚言搪塞,我且问你,三郎是不是去了北边?”杜氏的一席话,仿佛惊雷一般,瞬间击穿了赵匡胤的心防。

第853章 夜猫子进宅

    开封城,越国公李府。

    李达和步入东厢房的时候,迎面就见薛夫人左手揽着宝哥儿,右臂挽着甜丫,母子三人斜歪在靠枕上,正热火朝天的玩着分果子吃的小游戏。

    “宝哥儿,你瞧瞧你,兜里都装满了瓜子,还要抢妹妹的花红果,回头等你大兄回来了,哼,看他怎么收拾你。”

    “嘻嘻,娘亲,你又骗人,大兄喜欢我还来不及呢,舍不得揍我……”

    “娘亲,娘亲,宝哥儿不是好人,揍他,揍他……”

    “甜丫,瞧瞧你的脏手,又趁机往娘亲身上擦,回头等你阿耶来了,定要教他打烂你的小屁屁。”

    李达和望着眼前的天伦之乐,不由想起去了西北之后的二郎李中昊,唉,这都小半年了,怎么连封信都没送回来呢?

    为了李中昊的事,李达和很想问一问折赛花,二郎究竟过得如何,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被迫咽了回去。

    以李中易今日的崇高地位和炙手可热的权势,自然不必在意不成器的李中昊,他们兄弟之间的区别,有如云泥一般的悬殊,根本不值得一提。

    可是,久在宫廷里行走的李达和,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明白其中的禁忌。

    无论如何,李中易开创下来的恢宏基业,只可能传给他的儿子们,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中易可以不在意蝼蚁一般的李中昊,保不齐李中易的老部下里边有人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亟欲除之而后快。

    李达和在纷繁复杂的蜀国宫廷之中,能够爬到从六品上的侍御医高位,除了精湛的医术之外,趋利避害的长远眼光也是必要条件之一。

    在至高无上的皇权之下,天家人岂有父子亲情的存在?对于此,李达和的答案是绝对否定的。

    为了那把至尊的椅子,父子、兄弟、母子相残的旧例,史书之上的记载比比皆是,罄竹难书。

    李达和虽然从不干预李中易的公务,可是,据他听到的一些小道消息,加上个人的阅历以及过人的眼力,他心里非常明白:大郎的权臣之路,很难走得长远。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李达和岂能不知?历史上,位极人臣的正面效应是隋文帝杨坚,但更多的却是权臣家族从显赫走向灭亡的斑斑血泪。

    远的且不去提它,单论本朝太祖郭威,就因为被皇帝深深的猜忌,导致家族亲人几乎被斩尽杀绝。

    不仅如此,先帝柴荣如果不是受到了株连,导致几名年长皇子都被砍了脑袋,整个大周国也不至于陷入到主少国疑的困境。

    就在李达和面露痴笑,陷入到沉思之际,薛夫人得了侍女的暗示,抬眼看见丈夫的痴状,不由暗暗一叹,官人一定又在思念被送走了的贼坯子二郎李中昊吧?

    “官人……”薛夫人用眼神示意侍女们,将黏在身上的两只孪生小泼猴儿精给扯了开去,一边起身下暖炕,一边含笑招呼李达和。

    “哦,哦,夫人啊……”李达和暗暗自惭,他最近怎么老是走神呢,抬眼看见没个正形的一双儿女,赶紧借题发挥,瞬间板起面孔,沉声斥道,“哼,老夫临走前交给你们两个的功课,可有作完?”

    宝哥儿和甜丫,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浑身上下充斥着儒门士大夫那种古板僵化气息的李达和。

    “阿耶,孩儿……孩儿已经做完了功课,请您查阅。”宝哥儿低着小脑袋,规规矩矩的站到李达和的面前,战战兢兢的带着颤音。

    “且滚一边去。”李达和点了点头,知子莫若父,他肯定是要每天检查功课的,如是宝哥儿胆敢欺瞒于他,哼,那就等着小屁股蛋子开花吧。

    “你呢?”李达和扭过头,虎视眈眈的盯着甜丫的小脸蛋之上,女儿自然是应该娇养,但也不能放纵得太过分了。

    甜丫吓得小脸发白,结结巴巴的回答说:“阿……阿耶……儿……女儿……”

    “看样子,你没做功课是吧?”李达和突然抬高声调,厉声断喝,“来人,取家法来。”

    李达和的教子逻辑,和广大士大夫阶层几乎一模一样,他平日里最讲究的便是规矩二字。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是李达和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宝哥儿和甜丫老早就听出了耳茧。

    类似的说教倒也罢了,李达和一向奉行棍棒之下出孝子的原则,为此,宝哥儿和甜丫没少吃大苦头。

    比如说,前几日,宝哥儿一不留神,在喝汤的时候传出了不文雅的“吸溜”之声,结果,李达和连眼皮都没抬,顺手就是一筷子抽了过去,狠狠的刷在了宝哥儿的嫩脸上。

    薛夫人望着宝贝儿子脸上肿起老高的紫色筷子印,心里疼得不得了,差点就掉了眼泪,可是她终究还是忍住了没哭。

    想当初,李中易尽管是长子,却并非是嫡妻所生的嫡长子,偏是个妾生的庶长子,这就大大的碍了正室曹氏的眼。

    平日里,曹氏只要瞅准了机会,就要给他们母子俩上眼药。结果是,李中易没少挨家法,经常被李达和动用家法,揍得哭爹喊娘。

    那段日子的李中易,简直活在了水深火热之中,经常性的脸上青一块,臀上肿起老高,走路瘸着腿。

    与此相反,曹氏亲生的二郎李中昊,李达和只要想动家法,定会被曹氏撕扯着哭闹不休,导致无法管教下去。

    薛夫人至今记得很清楚,她不过是和地位异常卑贱的买妾罢了,曹氏却是蜀国豪门曹家的嫡女。多少次李中易挨揍之后,她都敢怒不敢言,只得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无声的抽泣。

    谁曾想,原本极其不成器的李中易,倒被李达和在棍棒之下夹磨成了大周首屈一指的权臣。

    伴随着李达和私下里不断的吹嘘他管教有方,薛夫人渐渐也接受了一个可怕的观念:严父慈母才能刚柔相济,并且严父的棍棒之下,才有可能养出好儿子来。

    薛夫人自己是买妾出身,性子本就温顺,她即使装成吃人老虎的模样,对一双孪生兄妹不仅没有丝毫的震慑力,反而会被皮猴子们黏在身上撒欢。

    总之一句话,按照夫妻俩私下里协商并达成的一致意见,李达和管教儿女的时候,她绝对不允许插嘴。

    就在家法被堂而皇之的请来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了下人的禀报,“禀老太公,家主的门生左将明登门请见。”

    夜猫子进宅,准没好事啊,李达和慨然一叹,顺手扔掉手里的荆条,吩咐说:“请他去二堂稍坐。”

    左子光具体负责什么事务,李达和略有耳闻,他最害怕的是,听到李中昊的凶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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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4章 密码本

    “晚生拜见师公。”左子光进门之后,抢在李达和说客套话之前,毕恭毕敬的长揖到地。

    李达和本就是个极讲规矩之人,见儿子的门生如此之守礼,他不由拈须笑道:“将明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多礼哇?快快请坐,来人,上茶。”

    “多谢师公。”左子光恭恭敬敬的再次长揖行礼,李老太公那是出了名的规矩多,他这个孙儿辈如果礼数不到位,就等着挨冷脸吃排头吧。

    等左子光在椅子上坐定,下人们上了茶,李达和端起茶盏,含笑招呼左子光:“将明啊,此茶是大郎亲手炒制的毛尖,你来得正好,尝尝吧,替老夫品鉴一下,口感如何?”

    规矩很大的李达和既然提到了李中易,左子光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抱拳作揖,欠着身子说:“既是老师亲手所制,必是绝品好茶,晚生还真是赶巧儿,口福甚好。”

    “坐吧,大郎只有两名弟子,你是其中之一。我家搬来开封之后,虽然陆陆续续有些亲戚来投,不过大多是来打秋风的。在老夫看来,将明你是咱们自家人,比亲戚还要亲近好几分。”李达和言必称李中易,原本有些口渴的左子光被折腾得频频起身行礼,香气四溢的茶汤就在茶几之上,却始终无法沾唇。

    所谓天地君亲师,尊师重道乃是儒门弟子最为重视的规矩之一,李达和反复提及李中易的,他左子光岂敢礼数不周?

    左子光原本就是极聪明之人,李达和显然是故意的,目的恐怕是想在他道明来意之前,有心煞一煞他左将明的威风。

    如果是旁人,左子光至少有一百种方法反击,可惜的是,居中而坐的是李中易的生父,水再大还能漫过船去?

    哪怕是被李达和故意搓揉,左子光也只得老老实实的受着,毕恭毕敬的听训,丝毫也不敢造次。

    李达和看不出左子光有丝毫受委屈的迹象,他不由抚须微笑,任你左将明顶着饿虎的大名头,到了他的面前也得像家猫一般的顺着。

    同为李中易门徒的杨烈登门拜见的时候,李达和虽然也讲规矩,但礼数却少了十倍不止。

    左子光心里异常通透,李老太公故意摆谱的目的,其实是在告诫左子光,你算计旁人皆可,唯独不要过分的苛待了李中昊。

    还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左子光很理解李达和的一番良苦用心,手心手背都是肉,谁不是如此?

    不过,理解归理解,只要李中昊胆敢逾越了规矩和必要的分寸,他左将明就敢暗中下黑手。

    李达和也知道左子光不比杨烈,这是个心狠手毒的食人猛虎,真把他惹急了,二郎的安危堪忧。

    自古以来,只有做贼百日,哪有防贼千日的道理?

    李达和点到为止,见好就收,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亲热的招呼左子光:“将明啊,坐吧,坐吧,莫要如此的客套。你虽是大郎的门生,大郎却从来没把你视作外人。”

    左子光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一边赶紧起身行礼,一边腹诽不已。李达和明面上摆出亲热的姿态,却一口一个大郎,逼得左子光必须周全礼数。

    等折腾得差不多了,李达和这才饮了口茶汤,笑问左子光:“不知将明此来所为何事呀?”

    左子光心说,总算是结束了,这敲打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点吧?

    “禀师公,老师他写了封家书,担心路上出了差错,特交由晚生转呈于老太公您。”左子光称呼的改变,李达和注意到了,却没有太多的关注,他的注意力瞬间被儿子的密函整个的吸引了过去。

    李达和是个讲规矩的人,李中易这个做儿子的也跟着要讲规矩,士大夫之家的礼数,绝对不能少。

    不管是逢年过节,还是老太公以及薛夫人的生日,或是祖宗的祭日,李中易都会亲笔写下问候的书信,派专人携带礼物回家。

    按照李家父子的默契,常规性的家书或是节礼问候,李中易大多数情况下,会指派在近卫军中有军职,又在老李家中有固定差事的心腹家将回来转达。

    李达和那是见过大世面的侍御医,长期混迹于蜀国宫廷之中,迫使他必须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总之一句话,涉及到书信之类很可能授人以柄的敏感问题,必须由完全信得过的自己人转达。

    这么做的好处十分明显,一则确保了书信的准确性,同时也兼顾了安全性。

    以往,只要是李中易寄回来的敏感书信,李达和看过之后,都会在第一时间点火烧成灰烬。

    “禀师公……”左子光故意停顿了一下,两眼扫视室内一圈,李达和会意的摆了摆手,挥退了贴身侍候的下人们。

    等仆婢们走得一干二净,左子光这才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厚本子,以及一封书信,起身捧到李达和的面前。

    “禀师公,这是老师命晚生转给您的书信,以及专用密码本。”左子光刻意压低声音,透露出了令李达和心惊肉跳的敏感讯息。

    李达和屏住呼吸,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看似漫不经心的接过书信和密码本之后,却并没有马上拆看,而是顺手揣进了怀中。

    左子光观察得很仔细,李达和看似十分随意,可是,将书信和密码本往怀里塞了又塞,直到塞紧为止的小动作,既暴露了李达和做事极其谨慎的个性,也同时反映出,李老太公还真是个大事不糊涂的明白人。

    “将明啊,既然来了家里,眼看着到了膳点,便留下来陪老夫饮几杯美酒吧?”李达和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却抢在左子光回应之前扬声道,“来人,吩咐厨下置办一桌上等的席面。”

    左子光很无奈,今天自从登了老李家的门后,他便被李老太公夹枪带棒的搓揉,折腾可是不轻啊。

    “既然老太公如此赏脸,那晚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左子光纵有狡计千条,却都抵挡不住李达和是李中易的亲爹这一招,只得灰头土脸的败下阵来,师公赏的憋屈他不服也得服。

    这一遭,李达和算是注意到了左子光称呼的变化,嘿嘿,连师公也不叫了,改成了老太公?

第855章 远忧

    “娘子,小婢刚才听说家主的门生左将明来了,正在陪老太公吃酒。”

    带人去唐蜀衣那里领月例铜钱的贴身大丫头绣绢,刚回来就向折赛花,禀报了左子光登门的消息。

    “哦……”折赛花刚想细问,却见兴哥儿抓起一只带核的小花红果就往嘴里塞,她唬得不轻,抬手就是一掌,以迅雷不及眼耳之势,拍掉了儿子手里的花红果。

    兴哥儿当即扁了嘴,眼看又是一场哭闹,折赛花冷下脸,沉声喝道:“不许哭。”

    “娘亲,孩儿不哭。”兴哥儿委屈的望着折赛花,那眼神别提多可怜,却终究没敢哭出声。

    这兴哥儿别看刚满四周岁而已,却早就让折赛花给整怕了,他若是敢哭,不仅要挨揍,而且,半个月内断绝一切零嘴,包括他最爱吃的卤猪耳在内。

    “嗯,这才是男子汉应有的作派。”折赛花很满意兴哥儿的坚强表现,她含笑拉着儿子的小手,温柔的说,“兴哥儿,你听好了,你父亲乃是当世无双的大英雄,虎父焉容犬子?你外祖父以及亲舅舅们那是多么的勇武,他们也不过是勉力抵挡住契丹人的疯狂进攻罢了,几乎没有反击之力。可是,你父亲却大不相同,他自投笔从戎以来,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就连令中原汉人闻风丧胆的契丹铁骑,也在你父亲的兵锋之下,屡战屡败,而且败得很惨。”

    “娘亲,孩儿是虎父的亲儿子,打死也不哭。上次大兄欺负孩儿,孩儿和玲妞一起上,打不过咬也把他咬跑了。”兴哥儿毕竟是小孩儿心性,一不留神便说漏了嘴。

    折赛花脸色微微一变,情不自禁的瞥了眼她的大兄——折御寇,几乎在一瞬间,兄妹俩都看清楚了对方眼里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担忧。

    兴哥儿嘴里的大兄,自然指的是唐蜀衣所生的庶长子——李继易。

    原本一直坐在一旁的折御寇,正含笑看母子三人玩闹,突然听兴哥儿的嘴里暴出猛料,他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折赛花定了定心神,有意套兴哥儿的话,便不动声色的问他:“你大兄怎么欺负你了?”

    “大兄捏着孩儿的脸,捏得很疼很疼,孩儿是虎父的虎子,一直忍着没哭。大兄见孩儿没哭,就告诉孩儿,做弟弟的应该好好的听大兄的话,如果敢不听话,就揍死孩儿……”兴哥儿话没说完,一直闷头吃零嘴的玲妞突然插了话,“大兄临走的时候,撞倒了妞妞,兴哥儿帮妞妞出气……他力气太小,打不过大兄,妞妞自己爬起来,咬破了大兄的手,嘻嘻……”

    折赛花原本是当童趣笑话听的,却不曾想,两个孩子暴出的料实在是太过生猛,她不由当场楞住了。

    “什么?妞妞居然被李继易故意撞倒了?”折御寇骇然变色,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妞妞,大兄为何会撞倒你呢?”折赛花从小习武,眼明手快那是基本功,她明明看出折御寇想多了,却不动声色的继续追问玲妞。

    小儿辈打打闹闹,说些过头话,干些没脑子的事儿,那是常有的事,本不足为奇。

    不过,若是李继易有意识的撞倒玲妞,那性质就迥然不同了。

    母子连心,说实话,折赛花也揪紧了心,很想知道李继易为何要欺负她的一双儿女?

    “娘亲,大兄欺负兴哥儿,妞妞想上去帮忙,刚摸到大兄的身后,大兄却转身要走,把妞妞撞得好疼哦……”妞妞手舞足蹈的描绘着当时的场景,折赛花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只要李继易不是故意撞倒妞妞,那也没啥大不了的。

    所谓童言无忌,李继易即使比兴哥儿年长两岁,也不过是个六岁多的孩童罢了。

    折御寇看着捏紧小拳头的兴哥儿,无意中瞅见折赛花露出如释重负的轻松表情,他心里不由暗暗一叹,这事可远没有那么的简单。

    折赛花虽是女流之辈,却是老折家唯一的嫡孙女,从她出生落地那一刻开始,便被乃祖及乃父宠到了天上,要星星不给月亮,呼风便可唤雨,她哪里知道妾室及庶子们天生的苦楚?

    越是大家族之中,庶子,尤其是庶长子的地位,也就越显得尴尬和困窘。

    折御寇在折家的处境,比豪门世家的庶长子还要尴尬十倍以上,只因他不过是折德扆的义子而已。

    折德扆和折德愿两兄弟,虽然成婚很早,纳妾数名,却很长时间皆无子嗣。更可怕的是,折家的兄弟俩,不仅没儿子,就连女儿也没半个。

    时任永安军节度使的折从阮,折老太公,急得直跳脚,他好不容易积攒下府州的地盘,不仅没有孙儿可以继承,就连孙女招赘这条路,也一并给堵死了,将来折家岂不是要绝了香烟传承?

    最终,在折从阮的精心观察和挑选之下,天性仁厚的折御寇,在无数红眼病患者,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之中,于一夜之间鱼跃龙门,十分荣耀的成了折德扆的义子。

    如果剧本一直延续下去,折御寇将来倒是很有可能接掌整个折家的基业。

    然而,也许是折御寇的进门带来了福气,也许是折老太公的一番苦心感动了上苍,折德扆和折德愿两兄弟的妻妾们,仿佛下饺子一般,接二连三的产下儿子。

    那一年,折家的嫡长孙折御勋出生的时候,尚不通人情世故的折御寇,和大家一起分享着无边的喜悦,他甚至还偷偷的跑去祖祠里,上香祷告上天对整个折家的恩赐。

    然而,理想是骨感的,现实却是异常之残酷。

    随着折御卿的顺利降生,折御寇惊讶的发觉,大夫人马氏每次看见他的眼神,都格外的与众不同。

    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一直关爱折御寇的折德扆,也不知何故,渐渐的疏远了他。

    除了家族必要的聚会或是祭祀活动之外,折御寇想要拜见折德扆,都会被马氏出面挡下。最长的时候,整整三百零五天,同住在一所大宅里的义父折德扆,居然和折御寇没有单独相处过。

    后来,喝多了的老管家“无意”中漏了口风,折御寇至今都记得那段原话,“你虽是折家的长子,却毕竟不是嫡子。祭祀祖宗的时候,你偏偏跪在了孙辈们的最前头,别说家里的主人们,就连很多仆人们,也难免看不顺眼啊!”

    经过了老管家的深入提点之后,原本在大家眼里十分安分守己的折御寇,开始了一连串的胡闹行动。

    折御寇至今记忆犹新,白天,他故意折腾得家宅之中鸡犬不宁,晚上却蒙头于被中,无声痛哭。

    直到有一天,正在抱被痛哭的折御寇,被折从阮连被子一起,抱去了折从阮的住处“静园”之后,他的生活才再次安定了下来。

    兴哥儿虽然不是老李家的正牌嫡子,但是,西北折家在折老太公的主持之下,举全族之力,竭力供养折赛花母子三人。

    家世显赫、陪嫁异常丰厚的折赛花,以平妻的身份入了李家的门,并且产下一双龙凤儿女之后,颇受李老太公的看重。

    别人也许不清楚,负责照顾折赛花母子的折御寇却是一清二楚,折赛花私库里的绫罗绸缎,铜钱锦帛,可谓是堆积如山,恐怕十几辈子都花不光啊。

    毫不夸张的说,兴哥儿和玲妞,自从出生的那天起,压根就不知道世态炎凉为何物。

    然而,出身低贱的唐蜀衣,她们母子的处境,就大为不同了,折御寇特别能理解李继易的反常举止。

    李继易既是庶子,偏偏还是庶长子,尤其可怕的是,李继易的亲爹李中易,那可是当之无愧的大周第一强藩。

    旁人也许只是听说过李家军的强悍战力,折御寇却是亲历者。想当初,李中易收编了灵州军后,折御寇便是其麾下的都头。

    那时节,李中易所掌握的兵力不过区区三千人而已,折御寇的都头之职,已经有资格列席大帅亲自主持的军事会议。

    所以,对于李家军的强悍战斗力,以及系统性的发展潜力,整个老折家包括折老太公在内,就没谁比折御寇更清楚的人。

    折御寇一直记得很清楚,当折老太公细细盘问了有关李中易的一切情况之后,情不自禁的拍案而起,兴奋的嚷道:“屯田、养马、经商、造军器、办讲武堂、熏陶驱除鞑虏之精神……此诚帝王之基也。”

    那还是折御寇头一次看见折老太公如此的失态!

    那夜之后,老折家也跟着发生了很多大事,排第一的便是,折老太公冒着把麟州杨家得罪死的风险,让李中易娶了折赛花这个平妻。

    一直顺风顺水的折赛花,除了受委屈成了平妻之外,从未吃过大苦头的夹磨,这也是折老太公安排折御寇常驻开封,就近辅佐照顾折赛花的根本性因素之一。

    等孩子们都让绣绢及一帮子嬷嬷仆妇们领出去玩耍之后,斟酌再三的折御寇,已经想好了说词,他瞅准了机会提醒折赛花:“兴哥儿是不是该请个大儒启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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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6章 何为宽仁?

    “禀夫人,西边园子的管事张嬷嬷求见。”

    唐蜀衣正在给儿子的伤手换药,贴身的头等侍婢琴香轻手轻脚的进了门,凑近她耳旁,小声回了话。

    西边园子,也就是折赛花所住的园子,唐蜀衣略微皱了皱眉,随即吩咐说:“张嬷嬷是侍奉过老太公的老人儿,赶紧请她先去东花厅品茶、尝果子。你就说,大郎不小心自己摔伤了,我在替他上药。”

    “夫人,您可能还不知道吧,那位张嬷嬷在咱们这些下人面前,可会抖威风了……”琴香话没说完,便被唐蜀衣沉声喝阻,“闭嘴。凡是老太公身边的老人儿,都必须礼敬十分,再敢多嘴多舌,仔细你的皮。”

    “哼,夫人,老太公身边的老人儿,可多了去了,就没见过像张嬷嬷那么拿大的。”

    和唐蜀衣身边的一般侍婢不同,琴香几乎算是唐蜀衣一手养大的,她名为婢女,实同养女,对唐蜀衣也是非同寻常的忠诚。

    看过红楼梦的童鞋们,都应该知道凤辣子身边的通房大丫头——瓶儿吧?

    琴香在唐蜀衣身边的地位,比之瓶儿,又高出了何止九成?

    平日里,在唐蜀衣不方便出面的时候,总是由琴香负责上沟下通,顺便充当黑脸打手的角色。

    也正因为如此,琴香的胆子也格外的肥,哪怕唐蜀衣的脸色不对,她也敢言常人所不敢言之事。

    “你这死丫头,就数你话最多,瞧瞧人家绣绢,整个一闷嘴葫芦,从来不多生事端。”唐蜀衣尽管气得俏面发白,却终究舍不得责罚与她母子二人异常贴心的琴香,她抬起春葱般的嫩指,恨恨的戳在了琴香的额头上,厉声斥道,“还不快滚出去办差?”

    “嘻嘻,婢子也就敢在您的面前胡说八道罢了,出了这个门,谁想打听这门里边的事儿,那是讨打来着。”琴香压根就没把唐蜀衣的训斥当回事,她一边说着俏皮话,一边仿佛花蝴蝶似的飘了出去。

    唐蜀衣望着琴香远去的背影,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偌大个老李家中,如今真正敢和她说说心里话的,也就是个琴香了。

    在旁人看来,唐蜀衣以薛夫人贴身侍婢的身份,一跃成为偌大一座国公府的掌家夫人,已是祖坟上冒了青烟,福气好得不得了。

    可是,谁又能理解,唐蜀衣此时此刻尴尬且难为的处境呢?

    西边园子的张嬷嬷,以前不过李老太公身旁的三等洒扫丫头罢了,她平日里仗着老资格,在整座宅子里横冲直撞,几乎无人敢惹。

    新来的仆妇或是丫头们,谁没吃过张嬷嬷的亏?可是,大家也都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就连唐蜀衣接见张嬷嬷的时候,也要比旁人客套几分,可谓是赏尽了面子。

    归根到底,别说是老太公身边的老人儿,就算是老太公养的猫狗,也都得敬重几分。

    当然了,唐蜀衣也有异常扎实的靠山,她并不是真的怕了张嬷嬷,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惹那个麻烦而已。

    当年的薛夫人,出身异常低微。她本是李老太公买来的侍婢,因为偶然侍奉了醉酒的李老太公,并且迅速的怀上了李中易,这才被抬的妾。

    由于曹氏的霸道和欺凌,薛夫人拢共也没几个体己的活钱可以打赏,这时间一长,一贯善于趋炎附势的下人们,难免要甩脸色、下绊子,玩出刁奴欺主的恶劣把戏,也就是唐蜀衣死心踏地的守在薛夫人和李中易的身边。

    即使是被抄家的时候,唐蜀衣依然不离不弃的护在薛夫人和李中易这母子二人的身前,这份忠肝义胆、深情厚谊,不夸张的说,比泰山还要重。

    客观的说,薛夫人对唐蜀衣那是发自内心的喜爱,比唐蜀衣的看重琴香,更胜了何止十成?

    自从,李中易登上了参知政事的副相宝座之后,家里的大事小情,包括人情往来、节礼馈赠,敷衍亲戚等事务在内,几乎全都由唐蜀衣出面打理。

    李老太公顶多也就是过问一下,朝中四品以上大员,与老李家的往来帐目和礼单而已。

    等到薛夫人老蚌生珠,产下宝哥儿和甜丫这一对龙凤儿女之后,李老太公更是百事不问,专心致志的打理医馆,以及教育老来所得之一对活宝贝。

    唐蜀衣心里明白得很,在亲弟弟娶媳妇儿进门,以及亲妹妹出嫁的大事上,李中易绝对舍得花血本。

    可问题是,李老太公也是一个有傲骨的前任家主。这个世界上,固然有手足情深这么一说,却哪有弟弟娶弟媳,妹妹要出嫁,却把亲兄长的家底给掏空了的道理?

    这完全说不通嘛!

    老李家如今富可敌国的雄厚家产,和李达和勉强只有半文钱的关系,剩下的几乎全都是靠李中易替朝廷出死力,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积攒下来的卖命钱。

    正因为如此,李达和已近知天命之年,却为了一个已经成年的败家子,以及一双远未成年的儿女,依旧奔波于坐馆行医拼命挣钱的路上,谁劝都没用。

    李老太公忙着挣钱,无心它顾,薛夫人作为老太君,顺理成章的成了宅内的最高决策者。

    唐蜀衣背靠着薛夫人这棵绝对足以遮风挡雨的大树,又是李中易充分授权的掌家夫人,在整个老李家上下人等的心目中,其威望可谓是节节攀升,风头无二。

    不过,唐蜀衣风光归风光,也不是没有长远的隐忧。她小心翼翼的替李继易处理好手上的伤口,换过新药后,爱怜的摸着儿子的小脑袋,柔声叮嘱说:“我的大郎是最乖的,不管对任何人,都不许说你的手是被弟弟和妹妹咬伤的,明白么?”

    “娘亲,兴哥儿和玲妞才是最亲的兄妹,他们不仅不和孩儿玩耍,还经常合起伙来欺负孩儿。”李继易已经六岁有余,这个时代的孩子们大多早熟,他已经懵懵懂懂的知道了一些事情,“其实,孩儿是让着他们的,即使他们一起上,也打不过孩儿……”

    唐蜀衣望着委屈的儿子,心里不由得一阵莫名酸楚,情不自禁的将李继易搂进怀中,差点没哭出声。

    没错,在她的棍棒教育下,小小年纪的李继易,被迫懂得了不打弟弟和妹妹的大道理,却屡屡吃着大闷亏,可谓是冤枉之极。

    常言说得好,子不教父之过!然而,在李中易的事业蒸蒸日上之际,他哪有工夫亲自教育儿子和女儿们?

    既然李中易没时间教育孩子,跟着他也见过不少大世面的唐蜀衣,当仁不让的承担起教育亲儿子的重任。

    “娘亲的大郎最是孝顺。”唐蜀衣收拾起恶劣的情绪,柔柔的教导李继易,“大郎啊,你父亲以前屡屡被正室及嫡子所欺辱,吃足了手足相残的苦头。所以,他最恨家宅不宁,兄弟不和。你是你父亲的长子,俗话说得好,长兄如父,弟弟和妹妹们即使偶有不恭,你却不可不宽仁,明白么?”

    “娘亲,对咱们家的弟弟和妹妹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是为宽仁。孩儿说的对么?”李继易无法完全理解宽仁的真实内涵,却在唐蜀衣的循循善诱的教导之下,用最通俗的话语,作出了贴切的解释,这不禁令唐蜀衣又是好一阵心酸。

    这些年来,唐蜀衣为了更好的掌家理事,不仅要看得懂帐本,也需要代表老李家发出符合礼节的请柬,或是根据同僚送来的礼单作出妥当的回礼安排。

    这些高层级的掌家事务,每一项每一桩每一件,都强迫唐蜀衣必须掌握识文字的功底。

    有志者事竟成,经过这么些年的艰苦努力,唐蜀衣尚不能吟诗作词,却已经完全看得懂请柬和礼单,及其背后隐藏着的政坛风向密码。

    “对的。不过,兴哥儿和玲妞的教养甚好,不是被惹急了,不可能咬你的吧?”唐蜀衣的一席话,可谓是一针见血。

    如果,李中易就在现场的话,一定会挑起大拇指,赞叹道:“真乃女中诸葛也。”

    “娘亲,孩儿,孩儿……”一向不擅长撒谎的李继易,被唐蜀衣当面戳破了真相,他不由得一阵心慌意乱,结结巴巴的说不出半句囫囵话。

    知子莫若母,唐蜀衣见了儿子慌乱的表现,她哪能不明白儿子打死也不愿意说的真相呢?

    “大郎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娘亲就饶你这一遭,不罚你了。不过,大郎你一定要记住,以后绝对不允许对弟弟和妹妹们动粗。”唐蜀衣作了十余年的奴婢,又登上掌家娘子的宝座多年,她早就在实践之中,磨练出了一整套察言观色以及合理整人的独门心法,“你最近不是得了好几样新玩艺儿?去园子里玩耍的时候,把那些新鲜的玩艺儿都带了去,和弟弟妹妹一起耍子。”

    “娘亲……”李继易拖得老长的声调,充分显示出他的不乐意。

    唐蜀衣瞬间拉下脸,沉声斥道:“娘亲不许你说不喜欢这三个字,懂么?”

    “娘亲,大郎是个孝顺的乖孩子,大郎害怕关小黑屋……”李继易抱紧唐蜀衣的大腿,稚嫩的童音哭腔仿佛钢针一般,狠狠的扎入唐蜀衣的心房。

    “唉,儿啊,将来等你长大成了人,一定会体谅娘亲的一片苦心。好孩子,别怪娘亲心狠,谁叫你生在帝王之……堂堂燕国公府呢?你今日的不检点,将来,我母子二人,恐怕难有活路……”唐蜀衣克制住泪意,低声哽噎道,“……悔教夫婿觅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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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7章 刁奴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了一阵,唐蜀衣释放出了心里的憋屈,这才重新梳妆打扮,更衣过后,出来见张嬷嬷。

    东花厅,是唐蜀衣日常处理家务的主要场合之一,她命琴香领着张嬷嬷到这边厢吃茶尝点心,可以说是非常给面子的光彩事。

    可惜的是,唐蜀衣哪怕对老太公身边猫狗都要格外的看重几分,却有人偏偏不识抬举,端着的架子竟然比这座大宅子里的女主人,还要胜过数倍。

    “咣当。”伴随着清脆刺耳的瓷器落地声,东花厅内传出了张嬷嬷那粗鄙的叫嚷声,“好你个小浪蹄子,自己个儿偷着喝上等的好茶,却把这种猪都不吃的茶渣子拿来招待老身,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婢啊……”

    原本伺候在唐蜀衣左右的健妇和婢女们,促不及防之下,全都给吓傻了眼,刁奴竟敢如此欺主?

    紧接着,一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有人义愤填膺的捋起袖子,便欲冲过去,打算当场拿下猖狂之极的张嬷嬷,狠狠的抽大耳刮子。

    李中易一向以军法治家,唐蜀衣也跟着学了个三成,一记凌厉的眼刀横扫过去,身边的奴仆们马上就消停了,她们轻手轻脚的退到了游廊的下边,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唐蜀衣丝毫也没有生气的迹象,她只是淡淡的瞥了眼贴身伺候的藕香,藕香随即心领神会的招手唤过负责洒扫的三等丫头木珠,拉着她的耳朵,小声嘀咕了几句。

    木珠得了藕香的明确指令之后,随即掉头就跑,如同发了狂症的小红马一般,风驰电掣般直奔上房而去。

    按照老李家的规矩,以唐蜀衣的掌家身份,她的身边照例配有四名一等大丫头,藕香便是其中之一。

    藕香原本以为唐蜀衣既然作出了安排,为了避免惹恼了老太公,就该掉头返回。却不成想,她居然接到了唐蜀衣明确的眼神暗示,她要亲自进去,好好的会一会那位张嬷嬷。

    “咳咳……”改为前边导引的藕香,在东花厅门前刚一露面,就看见张嬷嬷手下的一个粗使女仆,重重的连咳了好几声,显然是想提醒厅内张嬷嬷,唐蜀衣到了。

    “哼哼,张嬷嬷,我倒要看看你这个老泼妇,还能猖狂到几时?”藕香按下心中的极度不屑,冷冷的一笑,走到花厅门前,高高的仰起下巴,厉声喝道:“掌家夫人驾到!”

    掌家夫人,这是琴香最早提出的说法,刚开始唐蜀衣还有些担心惹人眼红。

    没想到,薛夫人知道了后,倒是蛮赞同这个新鲜的说法,并且当众发了话,“唐夫人掌家异常辛苦,传我的话下去,以后便以掌家夫人相称。”

    薛夫人原本就是个懒得管事的性子,加上一门心思都用在了抚育一双儿女的身上,等闲不会对任何事务表态。她又特别信任和喜欢唐蜀衣,索性完全授权唐蜀衣掌家理事。

    唐蜀衣得了老太君的正式吩咐,随即摇身一变,成了名正言顺的掌家夫人。

    在东花厅内和张嬷嬷对峙的琴香,听见唐蜀衣来了,赶忙扭头跑出来,“婢子拜见掌家夫人。”

    唐蜀衣瞧见琴香喘着粗气,额上冒出狰狞青筋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心里异常之欣慰,如此忠心护主的婢女,上哪儿寻去?

    “老奴拜见夫人。”这时,张嬷嬷慢腾腾的走了出来,漫不经心的敛衽行礼,依然傲慢如故。

    唐蜀衣暗暗摇头不已,李家的老太公一向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他老人家的身边怎么就冒出了这么一位猖狂跋扈的婢女呢?

    “罢了。张嬷嬷是侍候过老太公的老人儿,从今往后,毋须如此多礼。”唐蜀衣摆出平易近人的姿态,不动声色的给张嬷嬷戴了一顶高帽子。

    “夫人是大郎的生母,又是老太君亲口吩咐的掌家夫人,老奴伺候老主人本是份内之事,哪里当得起夫人您如此的抬举?”张嬷嬷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说出口的话,却异常恶毒,等于是在戳唐蜀衣的脊梁骨。

    整个老李家稍微有些资历的老人儿,谁不知道李老太公其实瞧不上唐蜀衣的卑微出身?如果不是唐蜀衣产下了长孙李继易,搏了个极佳的口彩,李老太公恐怕不会那么快便抬她为妾。

    琴香实在是忍不住了,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规矩和禁忌了,抬起右腿就是狠命的一脚,将促不及防的张嬷嬷,踢出去一丈多远,跌得七荤八素,两眼直冒金光。

    唐蜀衣暗暗叹了口气,琴香毕竟还是太年轻了,终究没有沉住气。以唐蜀衣这么多年治家的经验,家宅之中的很多事情,剪不断理还乱,根本无法用拳脚来解决。

    “琴香,好你个骚浪蹄子,竟敢动手打人,哎哟,哎哟,好痛啊,痛死老身了……”张嬷嬷躺在地面上,好半晌才醒过神来,从没吃过这么大亏的她,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扑过去就要撕烂琴香的嘴。

    “放肆。掌家夫人面前,岂容你这个贱妇撒野?”琴香既然敢动手,索性当机立断的把事情作绝,揪住张嬷嬷当着女主人的面,目中无人的丑陋把柄,“你们还楞着干什么?掌家夫人平日里白疼你们了?”

    唐蜀衣从头到尾,一直没怎么吱声,李中易曾经在枕边教过她,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她倒要看看,值此大是大非之际,她手下的这帮子仆妇和婢女们,会作出何等的选择?

    藕香第一个冲了上去,死死的揪住张嬷嬷的头发不放,琴香也毫不含糊的扯住张嬷嬷的一只手。

    唐蜀衣身边最心腹的两个大丫头带头动了手,其余的二等丫头、三等丫头,以及专门负责绑人的健妇们,哪里还有半分犹豫?

    大家一拥而上,将张嬷嬷死死的摁在了地上,绑了个结结实实。

    “贱婢,还真是翻了天了,我是老太公的人,你们竟敢打我,贱婢,浪蹄子,骚狐狸精……”张嬷嬷口不择言的一通乱骂,唐蜀衣非但不恼,反而学着李中易的老习惯,微微的翘起了嘴角。

    就在张嬷嬷口无遮拦,骂骂咧咧的当口,薛太君身旁的大管事,刘嬷嬷面带寒霜的快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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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8章 修理

    “老奴拜见掌家夫人。”刘嬷嬷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蹲身行了拜见礼。

    “刘嬷嬷,老太君的午膳用得可香?”唐蜀衣深深的看了眼缩在刘嬷嬷身后的木珠,随即探手挽住刘嬷嬷的胳膊,一边拉她起身,一边含笑询问薛夫人的饮食情况。

    “老太君上午陪着宝哥儿和甜丫,玩闹了好一阵子,午膳用得可香了,居然还添了小半碗饭……”刘嬷嬷明明看见张嬷嬷被绑在了地上,却只当没看见一般,笑呵呵的介绍了薛夫人的生活起居。

    唐蜀衣知道,薛夫人的食量其实不大,往日里顶多也就是半碗饭,外加几口汤而已。今儿个竟然添了饭,可想而知,陪着三郎和大娘子玩闹,的确是一件体力活。

    “刘嬷嬷,老太公可在,老奴想请他老人家做主。”刚才人多手杂的时候,张嬷嬷被人暗中狠捶了好几下,肋骨疼得钻心,隔了好久才顺过气来。

    “张婢,老太君说了,老太公对身边的老人儿一向仁慈,念你岁数已高,许你服侍于折夫人的左右,实际上是给你找了个养老的好去处。可是,你倒好,不仅丝毫不念老太公的一片苦心,反而仗着曾经服侍过老太公的一丁点苦劳,骄横跋扈,肆意妄为……”

    张嬷嬷瘫软在了地上,她做梦都料到,老太君竟然公开力挺唐蜀衣,浑然不顾老太公的颜面。

    唐蜀衣微微一笑,事情是明摆着的,老太公早就不管事了,薛太君必定是向着她的,张嬷嬷还能蹦到几时?

    “老太君亲口吩咐下来,命老奴带人将张婢撵去田庄严加看管,未奉召唤,不得回府。”刘嬷嬷当众转达了薛夫人的决定,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一个事实,薛夫人正是唐蜀衣最大的靠山。

    为了维护唐蜀衣的威信,薛夫人不惜将老太公身边的老人撵出府门,赶去郊外的田庄,这就意味着张嬷嬷彻底的失了势。

    “来人,绑了张婢,随我登车。”刘嬷嬷完美的达成了薛夫人的指令之后,为了避免瓜田李下的嫌疑,半刻也不想耽搁,直接带人将张嬷嬷捉走了。

    唐蜀衣本想留下刘嬷嬷吃杯茶再走,她转念一想,此事涉及到了老太公的颜面在内,不能久拖,否则很可能夜长梦多。

    送走了刘嬷嬷一行人后,琴香搀扶着唐蜀衣往回走,她小声禀道:“夫人,方才小婢瞅准了机会私下里问刘嬷嬷,贱婢张被捉走后,谁来顶替她的差事?刘嬷嬷只是笑,却没有露半点口风,这就有些奇怪了。”

    唐蜀衣微微一笑,琴香虽然忠心耿耿,毕竟还是太年轻了,见识略有不足。

    薛太君主动出面拿掉了老太公的前女婢,等于是帮了唐蜀衣一个天大的大忙。唐蜀衣再怎么有实权有手段,在孝和顺的大帽子之下,她还真不好亲自出手整治张嬷嬷。

    客观的说,折赛花的平妻身份,只是老李家以及亲朋故旧之间,私下里认帐罢了。然而,唐蜀衣的平妻名分,其实是先帝御口钦封的,目的是褒奖李中易一征高丽期间有大功。

    可问题是,唐蜀衣以前不过是伺候薛夫人的奴婢而已。一向讲究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的李老太公,无论如何也看不顺眼她。

    好在家中也只有一个不知道轻重的张嬷嬷,如果多来几个同样跋扈的李嬷嬷、赵嬷嬷,那唐蜀衣还有得头疼。

    张嬷嬷被拿掉之后,折赛花那边的管事嬷嬷,很自然的也就出了缺。至于,派谁去顶替张嬷嬷的职责,实际上,轮不到唐蜀衣去操心,自有薛夫人出面作主。

    唐蜀衣至今记得很清楚,李中易曾经说过一个典故: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当时,引得唐蜀衣捂住轻笑,可是事过境迁,等她有了身临其境的难处之时,那典故竟是格外的恰如其分。

    这年月,讲究的其实是打狗还要看主人,不看僧面必看佛面的为人处事逻辑。李家的事如此,皇家的大事小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在收拾张嬷嬷的问题上,唐蜀衣其实也没完全准备好善后措施。当时,张嬷嬷竟然胆大包天在东花厅摔了杯子,那简直是打上门来了嘛。

    事发突然的仓促之下,唐蜀衣哪怕再顾忌李老太公的颜面和感受,也必须果断出手,先将张嬷嬷摁住,别的后果以后再想办法补救。

    唐蜀衣以前听说过,张嬷嬷曾经多次克扣过芍药的月例钱,芍药却因为不怎么讨李中易的喜欢,她只得被迫忍气吞声,不敢生张出来。

    反过来,即使李老太公大发雷霆之下的兴师问罪,唐蜀衣却也担得起相应的后果。

    抛开薛夫人的力挺,唐蜀衣的膝下有李继易这个庶长孙的存在,就已经令她有资格站稳脚跟。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唐蜀衣可不是没有儿子护身的芍药!

    再说了,整个老李家虽然李老太公的辈份最尊,实际上,光大门楣、支撑家业、手握重兵的却是唐蜀衣的男人。

    不看僧面看佛面的另一面是:李中易在外面领兵作战,替家族的兴旺发达奋力打拼,家里的老父亲帮不上忙也就算了,怎么可以拖亲儿子的后腿呢?

    几个月前,薛夫人由于劳累过度,染上了风寒,是她唐蜀衣寸步不离的精心侍奉之下,才顺利的摆脱了病魔的侵袭,恢复了健康。

    按照朝廷的律法,虽有七出之条,然而,儒门士大夫之家普遍遵循三不出的伦理,其中便有侍奉过公婆的妻子不下堂的规定。

    母以子贵,侍奉过高堂,平日里掌家理事,又是朝廷钦封的平妻,这一切都给了唐蜀衣不需要过于担心老太公震怒的底气。

    归根到底,李中易哪怕已是妻妾成群,依然对唐蜀衣格外的另眼相看。只要,李中易在家中,每月至少有八日会留宿于唐蜀衣的房中。两口子经常在办完事后,交颈搂在一起,眉飞色舞的忆苦思甜,大谈当年落魄的糗事。

    与此相反,芍药却顶多只有每月接受一次雨露滋润的机会,被男人耕耘的次数可谓是少极了,哪来的机会生下儿子护身?

    折赛花尽管也非常不喜欢张嬷嬷,但张嬷嬷毕竟是西边园子的管事嬷嬷,当众丢了颜面的折赛花,会怎么想呢?

    这才是唐蜀衣需要仔细斟酌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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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9章 大麻烦

    “大兄,兴哥儿虚岁也就五岁而已,实际只有四岁多点,现在就请大儒启蒙,是不是早了点?”折赛花刚想起身去净手,身子还没站直,就觉头皮一阵刺痛,脑袋也随之偏向一侧。

    折赛花低头一看,却见玲妞正笑嘻嘻的望着她,粉嫩嫩的小爪子里赫然捏着几根乌黑的长头发。

    “妞妞……”折赛花既好气又好笑,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面带薄霜的怒瞪着玲妞。

    “娘亲,妞妞没想干坏事的,谁知道您突然起身呢……”玲妞扁着小嘴,美丽的大眼睛里噙着晶莹的泪花,完全是一副委屈之极的模样。

    折赛花皱紧秀眉,心里一阵哀叹,这才是虚五岁的女娃娃啊,说起谎话来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如此狡猾的小东西,肯定不像生性直爽的折赛花,倒是像极了她那个擅长哄骗女人欢心的亲爹。

    折御寇虽然一直没言语,心里却在想,将来啊,谁家的儿郎,若是娶了玲妞这个小机灵鬼,只怕是要难受一辈子了吧?

    “你个鬼东西,少和娘亲我装蒜,滚回屋子里去,不写满一百个大字,不许吃晚膳。”折赛花可不是一般的无知村妇,她上马可以挽弓一箭三星,下马可以举起三百斤的石锁,死在她刀下的契丹人至少超过了百人。

    折赛花真的发了飙,平日里的积威,足够震慑住顽劣的玲妞,这小丫头片子平日里也没少吃亲妈的苦头。她只得扁着小嘴,麻溜的爬下暖炕,迈开小短腿一溜烟的闪回了她的住处。

    玲妞被赶跑后,兴哥儿也坐不住了,正好折赛花和折御寇有正事商量,索性命兴哥儿的奶嬷嬷,将他领出去玩耍。

    两个小娃儿都走了,原本热闹非凡的屋子里,就剩下了折赛花、折御寇以及绣绢三人而已。

    早在折赛花年幼的时候,绣绢已经是她的贴身侍婢,属于是地地道道的折家自己人,很多事情不仅不需要瞒着绣绢,还需要她去具体承办。

    “大兄,不瞒你说,咎郎临走的时候,曾经提过家里孩子们的蒙学安排。”折赛花单手托着香腮,目光炯炯的盯在炕桌上,“咎郎虽然说得有些含糊不清,但据我的猜测,几个小娃儿包括玲妞在内,很可能会搬到咎郎的住处附近去,另辟单独的小院子一起玩耍和读书习字。”

    “啊,真的?”折御寇心头猛的一震,如果真是照折赛花这么说的变成了现实,那么问题就来了,李中易不仅身居高位,而且事务繁多,家里的孩子不少,他有那个精力照管么?

    折赛花叹了口气,说:“说句心里话,我也不希望是真的,这每天早上只要一睁开眼睛,我就要去看看孩子们,都已经习惯了。只是,我看得出来,咎郎对于京城里养出败家子的豪门世家,那是格外的瞧不起。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他一直挂在嘴巴边上的话便是,咱们府上若是也出了败家子,不如直接撵出家门,从此恩断义绝。”

    说实话,折御寇特别能够理解李中易的这番话。且不说太远的事情,就在府州折氏家族内部,除了折御勋和折御卿这两兄弟之外,其余的旁系子弟大多不成器。

    就以折老太公的二弟他们家来说,和折御寇平辈的折御江,简直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超级纨绔。

    平日里,折御江除了溜狗斗鸡,飞马狎姬之外,就没干过一件正经事。

    以前,折御寇没见过多少大世面的时候,原本以为府州折家,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大豪门。

    谁曾想,折御寇跟着李中易来到开封之后,简直就如同乡下佬进城一般,大大的开阔了眼界。

    毫不夸张的说,就以目前的这座燕国公府而言,别看整座宅院的面积远不如老折家的大院。

    然而,在这从外面看似不怎么起眼的燕国公府中,哪怕是极其普通的一名三等丫头的日常吃穿用度,也远远的把老折家的几位大管家给甩出去何止三条街?

    在这里,折御寇算是彻底开了眼界,知道了啥叫富可敌国,什么是财大气粗。

    老折家给折赛花带来的嫁妆,虽然异常之丰厚,堆满了院子里的私库。可是,单单李中易给折赛花的几大箱子莹白胜雪的宣纸,其价值就至少超过了嫁妆几倍以上。

    折赛花长期待在宅子里,可能不知道世面的行情,折御寇却是经常性的走街窜巷,各类商品的行情,不说滚瓜烂熟,或多或少也了解一些。

    在开封的市面上,有且只有一家店铺出售这种绝非人间凡品的雪白宣纸。至于价格嘛,童叟无欺,一张五十贯钱,谢绝还价。

    一张纸,卖到五十贯的天价,居然还被南北各路的客商抢破了头,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却又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原因其实很简单,这种雪白的宣纸目前是被垄断的生意,表面上归入黄景胜的名下。其实呢,整个开封城中,除了傻子痴儿之外,谁不知道这是李中易控制下的独门财源?

    除了市售的这种雪白宣纸以外,另一种更白也更贵的宣纸,市面上根本不可能出现。只有皇帝的诏书、敕令,以及告祭宗庙时的祭文,等少数极其特殊的情况下,才被允许使用。

    周承唐制,皇帝锁院拜相的诏书,以前一直采用异常珍贵的麻纸,俗称为:宣麻拜相。

    可是,自从李中易造出了格外雪白的宣纸之后,所谓的宣麻拜相,实际上应该改为:宣白拜相。

    折御寇因为父母早早的双亡,家境可谓是异常的贫寒,折家的旁系亲戚们也视他如同草芥一般的不闻不问。

    在成为折德扆的义子之后,折御寇一夜之间鱼跃龙门,成了老折家可能的继承人,冲锋的享受到了豪门的奢华生活。

    正因为有正反两方面的生活经历,折御寇格外赞同李中易曾经说过的两句话,其一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其二则是创基业不易,守基业更难。

    这个难,就难在怎么教育和培养下一代人,让他们有本事顺利的承接基业,而至于堕落成混吃等死的家族蛀虫。

    折御寇喝了口热茶汤,正想说出他的想法,却见绣绢突然走到门边,轻轻挑起门帘,闪身出去了。

    不大的工夫,绣绢返身回到折赛花的跟前,小声禀道:“刚才有人亲眼看见,咱们院里的张嬷嬷,跑去唐夫人那边吵闹,结果被老太君给撵出了府门。”

    折御寇一听这话,脑子里立即浮上了一个念头,不好,大麻烦自己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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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0章 这笔帐不是这么算的!

    就在折御寇十分担忧的时候,折赛花忽然抿唇一笑,她捧起茶盏,饮了口热气腾腾的菊茶汤,慢条斯理的说:“大兄,你知道这个典故么,天下人苦秦久矣?”

    折御寇也跟着笑了,他很早就知道,张嬷嬷在折赛花的园子里边胡作非为。只是打狗还须看主人,和唐蜀衣同样的逻辑,折赛花不好驳了老太公的面子,只得由着张嬷嬷一直骄横下去。

    想当初,折御寇被折家人嫌弃的时候,是折老太公将他抱了回去。折老太公不仅亲自教他骑马射箭耍枪弄棒,更请了府州本地的知名大儒,督促他读书习文。

    时间一久,折御寇竟被折老太公培养成了文武双全的干才,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被派去了灵州从军。

    所以,折御寇很能理解折赛花刻意忍耐和包容。李中易给讲武堂的学子们上课的时候,曾经的详细解释过,郑伯克段于鄢的老典故。

    对此,折御寇深以为然,按照他自己的理解,暂时不好断然处置的敏感人物,需要足够的耐心却等待对方犯下大错。

    史书上记载得很清楚,三国时代的曹魏晚期,掌握实权的大将军曹爽骄横跋扈,狂妄至极,这个大傻瓜不仅屡屡欺负司马懿,甚至连曹氏的宗亲们也都得罪了个遍。

    司马懿故意装病,隐忍了多年之后,终于趁曹爽不防备之机,发动了高平陵之变,紧接着宰光了曹爽的一大家子。

    张嬷嬷尽管只是一个地位略高的奴婢而已,却因为以前伺候过老太公,在百善孝为先的巨大压力之下,折赛花不得不采取放纵的手段,等待合理的处置时机。

    如今,唐蜀衣借着薛老太君的手,将张嬷嬷赶出了府门,折赛花有了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但是,折御寇却多想了一层,他下声提醒折赛花:“张嬷嬷固然可恨,那位唐夫人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呐。”

    折赛花抿了抿艳红的香唇,笑着说:“大兄,说句不敬的话,咱们的父亲能够接掌家业,不就是把二叔父给比下去了么?咎郎创下如此庞大的基业,不管是咱们的兴哥儿,还是兴哥儿的庶大兄,或是将来的李家嫡孙,只要长大成了人,都逃不过比划的命运。”

    折御寇不由楞住了,折赛花说得很白,他也不是笨蛋,自然可以理解其中的玄机。

    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折御寇也算是看明白了,李中易对于儒家的礼法体制,一向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态度。

    李中易鲜明的个性立场,显然会影响到一件要命大事,偌大的家业,不见得会由将来柴公主所生的嫡子继承。

    撇开别的且不去说它,已是位极人臣的李中易,若是更上层楼再进一步,成为天下的至尊。

    立了柴玉娘的儿子为太子,等于是又把江山交回给了柴家血脉的手上,那岂不是提着脑袋白忙活了一场?

    大唐初期,唐太宗发动玄武门之变,剁了亲弟弟李元吉的脑袋,宰光了李元吉的五个儿子,并且把李元吉的妻子杨氏抢进了宫里。

    这位杨氏,便是出名美貌的杨妃,她其实就是隋炀帝杨广的亲生女儿。

    也正因为杨妃是杨广的女儿,所以她所生的两个儿子,吴王李恪和蜀王李愔,早早的就失去了继承权。尽管他们都才华横溢,人品上佳。

    折赛花摇了摇头,说:“大兄,你还是不太了解咎郎的脾气。他成天说些我不怎么懂的歪理,诸如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能封闭了穷人上升之路,垄断必出妖孽……唉,听着就觉着脑仁疼,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我琢磨着,你倒是说对了一个关键点,柴公主的嫡子不见得天然就可以接掌基业。”

    和旁人不同,折家人有一个算一个,几乎每个人都希望李中易能够更上一层楼。

    折御寇也是折家人,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他的潜意识之中,格外的希望从小真正待他如长兄的折赛花,能够抛掉十分屈辱的所谓平妻身份。

    就算不是折皇后的名分,至少也应是折贵妃,这才不至于真正辱没了府州折家的威名和声誉。

    府州折家一直被契丹人和党项人压着打,长达数十年之久,损失不可谓不惨重,经济不可谓不凋蔽。

    所谓美人爱英雄,以折赛花的倔强个性,李中易如果是个纨绔二世祖窝囊废,她哪怕自己拿刀抹了脖子,也绝无可能嫁给他做平妻。

    不过,愿意嫁给李中易是一回事,不甘心一直顶着平妻的屈辱名头,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总而言之,李中易若想起兵,老折家哪怕是倾家荡产,也绝对会在第一时间竭力响应。

    对于李中易的建军思想以及整个李家军的作战体系,在讲武堂内受过训的折御寇,自然又比折赛花清楚许多倍。

    折御寇的文化水平虽然进步很大,却也只是看得懂地图和军令而已,他一向嘴巴笨也说不出啥大道理来。

    在李家军中,随便拉出一个两年兵龄以上的什长,轻而易举的便可胜任一营之指挥使的重任,这才是令折御寇格外震撼的要害所在。

    这简直是人才过剩啊!

    只要时机一旦成熟,毫不夸张的说,以李家军现在的基层军官为骨干,在三个月内便可顺利扩充成二十万兵马以上,且具有强悍战斗力的精锐部队。

    “大兄,玲妞毕竟是个女娃,倒也罢了。咱们的兴哥儿,将来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哇。”折赛花幽幽的一叹,“唐蜀衣虽是侍婢出身,后来因咎郎的显赫军功,才抬的妾,又被钦封的平妻,可是,她最大优势便是在落难之时,和咎郎母子一起共过大患难。至于她生下了长孙,从此站稳了脚跟,倒在其次。”

    折御寇重重的点了点头,喘了粗气,说:“是啊,灵帅虽然有些好色,却是最重旧谊之人。从蜀国或是灵州开始跟着他卖命的老兄弟们,混得最惨的也至少是个副都头了。更重要的是,在作战中受了重伤导致缺胳膊少腿或是殉国的袍泽们,其家眷以及遗孤都被照料得极好,军中有专门的抚恤司管理此事。我曾经私下里仔细的打听过,除了丰厚的抚恤金,以及固有的五十亩田产宅子之外,每月都可以领到至少二十贯钱的菜粮钱。唉,这简直是花钱如流水,哪怕是富可敌国也架不住持续性的亏空啊。”

    “嘻嘻,我的好大兄啊,你这就不懂了吧?”折赛花忽然捂嘴轻笑出声,喝了口茶汤后,她笑吟吟的解释说,“我听咎郎算过这笔帐,非但不是持续性的亏空,反而赚得钵满盆满。”

    “这是为何?”折御寇惊得目瞪口呆,眼神直勾勾的望着折赛花,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折赛花轻声笑道:“大兄,我且问你,咎郎领着你们南征北战,可有吃过大败仗?”

    折御寇异常坚定的摇着头,脑袋像是拨浪鼓一般,晃得令人眼晕。

    “大兄,小妹再问问你,据你说知,历次大战之后,我军的战死以及重伤无法恢复的袍泽,大致有多少人数?”折赛花笑眯眯的望着比亲兄长还疼她十倍的折御寇,这也是个非常知道感恩的男子汉,值得她用一生的岁月珍爱之。

    “虽然我不知道详细的战死或伤残数字,但大致也就在几十人至五百人之间,这还是宽裕的计算,只可能比这个数字少,不可能再多了。”提及军事问题,折御寇原本笨拙的唇舌,瞬间灵活了何止三倍,“在我的印象里,沁州一战灭掉契丹四万精锐铁骑,我军轻伤的将士不少,但是,重伤及战死的袍泽,无论怎么计算也不可能超过五百人。”

    折赛花露出妩*媚动人的浅笑,微微翘起嘴角,十分自信的解释说:“大兄,以我家的财力,养活几百乃至几千名光吃闲饭,还不干活的仆人,可有问题?”

    折御寇摇着头,叹息道:“别说几千名仆人,就算是几万人,也丝毫没有问题。”

    “嗯哼,既是如此,没了后顾之忧的将士们,舍得浴血用命,那怕一时战事不顺,咎郎打大败仗的机率,显然少之又少吧?”折赛花翘起的嘴角弧度,无论折御寇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和李中易的习惯像极了。

    折赛花倒没注意到兄长的走神,她接着分析说:“单单是咎郎打了大胜仗之后抢来的战利品,就足以拿出超额的抚恤钱,用于妥善安置战死或是重伤的将士们。”

    “另外,咎郎先后两次远征高丽,想必在那边抢了不少肥沃的抚恤田产吧?”折赛花毕竟是李中易的枕边人,她本人又是个军事通,李中易无意中透露出来的零碎只言片语,竟被她分析出了这么多的大道道。

    “把战死的袍泽们都照顾得如此之好,连缺胳膊少腿的重伤之士都花大钱养着,提刀上阵的精壮将士们,他们有可能不拼死效命于咎郎么?”

    如果,李中易此时就在现场,一定会竖起大拇指,由衷的赞叹道:“不愧是百岁尚能挂帅出征的佘老太君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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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1章 腐蚀

    茶楼上的风波,如同袅袅的青烟一般,眨眼间便被吹散一空,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爷,你真要让朴家的女儿做高丽新国主的王后?”

    车厢内,韩湘兰一直没想明白,李中易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了朴家父子。

    昏暗的灯笼光映射下,李中易高高的翘起嘴角,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他抚摸着韩湘兰白嫩的小手,淡淡的说:“你没养过狗,不知道狗的习性,实际上,朴万羊是条非常懂事的好狗。”

    “哪怕是纯粹的宠物狗,做主人的也绝对不能让它吃得太饱了。”李中易兴致勃勃的谈起了狗经,令韩湘兰一时间竟不知何意,“驯狗的诀窍其实并不复杂,那就是赏罚分明。狗不听话了,就拿鞭子狠狠的抽它,直到打怕了为止。当然了,狗帮着主人看家护院,抓到了猎物,几根肥肥的骨头,还是要赏的。”

    “朴万羊比金子南强不少,他帮着我搜刮了不少高丽豪门的钱粮和田产,嘿嘿,人全给他得罪光了,好处都落入了我的袋内,如此美事上哪里去寻?嗯哼,即使朝廷两年不发大军的钱粮,我也已经完全没有后顾之忧。”李中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斜靠在车厢壁上,“明儿个张永德就要正式登场了,我捞了这么多东西,大面上还需要老朴这条好狗帮着弥缝,不给他一些的甜头,这老小子说不准转身就把我给卖了。”

    韩湘兰暗中翻了个白眼,嘟囔道:“爷,朴万羊是条极其聪明的好狗,只要您兵权在握,他就算是把他老婆卖了,也绝不敢出卖您。”

    李中易微微一笑,这女人呐,哪怕是如韩湘兰一般的精明强干,总归还是一种比较喜欢吃醋的动物。

    金子南的老婆和李中易有一腿的事,除了李云潇之外,也就只剩下韩湘兰这个唯二的知情者。

    偏偏这种桃色的事件,李中易还真没办法解释清楚,哦,说他一不留神,在泳池里误把郑氏给骑了,那只是一个异常美丽的误会?

    李中易向来是敢作敢为的脾气,既然已经骑了,那就一直骑下去嘛。而且,从那以后,郑氏就只许他一个人骑,再也不许让任何别的男人碰,哪怕是郑氏的正牌子丈夫,也绝不允许。

    李中易就是这么的霸道,旁人不服也得服,有种来咬他啊?

    马车笔直的朝着码头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既然是去军营里办正事,也毋须继续遮遮掩掩,沿途都有近卫军官兵加入到了护卫的行列之中。

    自从第二次征服了高丽国之后,李中易的兵力部署之中,步军的重点是以开京城为圆心,沿着礼成江两岸布防,与江华岛隔海相望。

    李勇率领的骑军,则以千人为基础,携带着七日以上的干粮,向开京的四面散布出去,利用骑军速度快的优势,控制住各地向开京输送粮草和物资的要道。

    尽管,开京城外的总决战,李家军将高丽人杀得血流成河,肝胆俱裂。但是,各地通往开京的官道上并不太平,依然有散落于各处的小股高丽乱军,因为饥寒交迫,时不时的侵扰运送物资的辎重队伍。

    单单是最近十日内,据李勇传回来的战报,至少就砍了好几百颗高丽乱党的人头。

    早在李勇还没有投靠李中易之前,为了获得生存发展的资源,他领着一帮子不服拓拔彝殷的党项部众,可没少干剪径抢劫,绑票勒索的勾当。

    好钢用在刀刃上,李中易把李勇这个抢劫惯犯,派出去反击高丽乱党的袭扰后勤线,正可谓是知人善任,用其所长。

    夜幕下的开京港,依然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显得热闹非凡。

    从大周以及南唐驶来的商船,一艘接着一艘驶入码头,商行的水手们手忙脚乱的用长长竹杆,将大船缓缓撑向岸边。

    没等商船完全靠岸,顶着寒风在码头上贩卖吃食的小商小贩们,便蜂拥而来,这些小商小贩高高的举起他们手里的还冒着热气的吃食,大声吆喝着,“原汁原味的开封炊饼喽,十文一个……”

    “泡菜哦,又香又脆的泡菜……”

    “煎饼喽……”

    “开封西市李记蒸饼,吃了忘不掉喽……”

    “各位尊贵的客官,鄙店是开封的老字号烩面

    口音各异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竟将整个开京港衬托出别样的繁华气息。

    开京港属于开京城的补给重地,驻防于此的是刘贺扬的第二军,军营分为三处,呈品字形将开京港团团围在其中。

    自从,李中易彻底击败了高丽国最后也是最庞大的抵抗力量之后,大周占领军第一时间便发布了鼓励经商的命令。

    战争对于高丽国的民生经济,起到了巨大的破坏作用。李家军虽然没有抢劫高丽国的普通民众,可是,大周和高丽之间的那一场总决战后,开京附近几乎家家户户都办过丧事。

    实际上,两军对垒之时,正面战死的高丽人,其实并不多。

    可问题是,高丽人战败之后,李勇麾下的骑兵穷追不舍,迫使抱头鼠窜的高丽人互相践踏,为了夺路而逃彼此火并,挤进礼成江中被淹死,不知凡几。

    决战之前,李中易明明可以轻而易举的提前拿下开京城,却偏偏等高丽人完全集结之后,才发起总攻,根本目的就一个:务求一次性杀破高丽人的胆,绝对不能陷入到旷日持久的游击治安战中去。

    基于此,获得狂胜的李家军将士们,在趁势追杀的过程中竟是超乎寻常的手毒,单单是用于筑京观的首级,就至少超过了两万颗。

    高丽人总人口也不过才几百万人,一场大决战便丧失了好几万精壮的男人,可想而知的元气大伤。

    血腥而又赤果果的杀戮,显得很不文明,却的的确确起到了极大的震慑效果,剩余的高丽人全都老老实实的匍匐于李家军的铁蹄之下,乖乖的做了顺民。

    李中易一行人,并没有惊动港口内的人们,而是绕了一大圈,来到了距离港口最远的一座军营门前。

    就是在这座军营之中的某些军官,他们从来不缺乏忠诚和勇气,并且经受住了铁与血的残酷考验,却偏偏没有抵抗住金钱、人情以及美色的腐蚀。

第862章 死是乡帅的鬼

    军营的门前,一队巡逻归来的官兵,正列队于拒马阵外,接受严格的入营检查。

    入营检查,由军法司主管,检查的项目包括每个人的相貌特征、腰牌、个人口令及随身装备等等。这是左子光总结了保密漏洞之后,向李中易提出的一项特殊军规,其目的是避免有心人混入李家军的军营。

    虽然,韩湘兰和叶晓兰都觉得左子光有些小题大做,但李中易却毫不迟疑的在第一时间签发了这道军令,并正式列入条令之中。

    李中易按照往日的老习惯,从车上下来后,信步朝列队待检的官兵们走了过去。

    为首的都头刚和军法官一起清点过人数,就察觉到背后有人扯他的胳膊,他扭过头顺着好心部下手指的方向,赫然看见了一身裘衣的李中易。

    “全体都有,立正,敬礼。”队正倒也没太过惊异,他赶紧并拢双腿,一边狠狠的捶胸敬礼,一边沉声下达军令。

    “啪……”一起并腿。

    “轰……”一起捶胸。

    “禀报乡帅……”队正刚想扯起大嗓门汇报情况,就被李中易提前摆手制止,“王豹,你瞎嚷嚷个啥呀?你们继续,我只是随便走一走看一看。”

    李中易走到王豹的跟前,抬手就是一拳,重重的捶在他的胸前,笑眯眯的问他:“优抚司的人详细说明了你大兄王虎养崽太多了,都五个儿子,哪里养得活啊,生活异常之拮据。你大兄从蜀国开始就跟着我东征西讨,又为国家缺了条胳膊,我不照顾他照顾谁?”

    “啪。”王豹格外用力的并拢脚后跟,大声说,“乡帅,末将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总之,我们一家四兄弟,生是乡帅的战士,死是乡帅的鬼。”

    “你呀你,真没文化,尽胡说。”李中易一边抬手替王豹整理衣甲的领口,一边没好气的数落他,“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什么死啊活的,等回了开封,你要多努把力,争取让你家里烧锅的,多替你生几个大胖小子,多请老子喝几顿满月酒。”

    “一定,一定……”李中易满嘴的脏话,倒让王豹觉得格外的亲切,他原本就比较笨的嘴巴,更是不会说话了。

    进入冬季的开京郊外,寒风凛冽刺骨,可谓是天寒地冻。一股寒风飘过,原本就是一身貂裘的韩湘兰,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她禁不住小声嘟囔道:“这鬼天气真要人命。”

    不过,和鬼天气交互映衬的却是,满嘴粗话的李中易,在将士们满是崇敬的目光注视下,收获着大家都是自己人的明确信号。

    韩湘兰暗自感叹不已,满嘴痞话的好色男人,不仅硬逼着她主动献出红丸,更将她的肚子也给整大了。

    不过,她韩湘兰的男人,虽然霸道得令人牙疼,却是个真正干大事的一代奸雄。

    史书上记载得很清楚,讲述的道理也异常之透彻:郎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儿怕投错胎!

    李中易经常身穿便装出没于军营之中,他的到来并没有影响到军法司的入营检查工作,军法官们除了最初的敬礼拜见之外,依然守在各自的岗位之上,兢兢业业的履行他们的职责。

    规矩,尤其是军规,李中易看得比天还大,比泰山更重。当主帅的重视军法条令,并且以身作则的带头排队等候进营,试问谁敢造次?

    夜色渐深,寒风一阵紧似一阵,怀着身孕的韩湘兰渐渐有些吃不消了。

    李中易明明听见了韩湘兰的频频跺脚声,却只当没有听见似的,女人只适合在家里或是床上慢慢的疼爱。

    众目睽睽之下,他李中易的女人再怎么怕冷,也得陪着三军将士们一起受冻。

    韩湘兰身上的紫貂皮裘,李中易也有一件,穿着确实异常暖和。金子南为了赎罪,绞尽脑汁的刮地皮,费尽心机才得了那么几百张紫貂皮而已,托郑氏献给了李中易。

    李中易自己身体棒得很,但是身边的女人,却耐不住严寒,他便命人替韩湘兰、叶晓兰、李翠萱、彩娇诸女,甚至包括契丹公主耶律瓶在内,一人做了一件。

    没用完的紫貂皮,李中易命心腹家将和书信一起带回了开封,家里的老太公、老太君、亲弟弟宝哥儿,亲妹妹甜丫,以及留在京城的妾室,每人至少确保有一件紫貂皮裘。

    人性本私的特点决定了李中易也不是圣人,他亲手制定的军规之中,带女人进军营这一项,成了仅有他独享的特权。

    “男女搭配,做事不累,并且,将来军营之中医官的助手,都要由女性来担任!毕竟,相对于粗枝大叶的军汉们,女性更加心思细腻一些,可以更好的照顾到轻重伤员。”

    “鉴于现在军中的风气,不太适合马上配备女性担任护助,本帅就先做个示范,让粗汉子们先适应适应。”

    李中易的上述逻辑,确实也颇有一些道理,但是,李家军的中高级军官们却一致认为,山长身负重任且日理万机,身边不可能没几个女人照顾着生活起居。

    虽然说,由于军伍中的习俗,十分不待见随军的女性。尤其是随军的年轻女子,一般多被视为劳军的营姬。

    然而,大军统帅带心爱的女人出征,其实早有先例。且不说唐太宗李世民远征高句丽之时,携带着宠妃杨氏、刘氏,就说先帝柴荣南征李唐的时候,也是带着皇后大符氏一起从开封南下。

    至于,柴荣拿下了江北及淮南的十四州后,皇后染上了重病,不久便崩逝,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等王豹领着他的部下们,全都进了军营之后,李中易和往常一样,走上前去将他专属的腰牌交给军法官们查验。

    军法官们起初完全不适应李中易这种变态的搞法,渐渐的,次数多了以后,大家也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军令上明文规定着,任何人进入军营之中,都必须出示各自的腰牌。身为李中易专属秘书的韩湘兰,自然也有自己特制的腰牌,只是权限受到了极大的限制罢了。

    李中易一边将腰牌塞进怀中,一边走到把守营门的卫兵的跟前,和往常一样并拢双腿、重重的捶胸致敬,神情异常之肃穆。

    不管官职多高,权力多大的军官,都必须尊重守卫营门的哨兵。这既是军令里的条文,同时也代表着李中易对于那个时代勇于为国奉献精神的一种特殊情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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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侯介绍:
李中易,本是共和国最牛的中医权威,因车祸到了五代十国,附体在一个文不能科举、武不能提刀的废柴身上!
这时候,儿皇帝石敬塘刚刚卖掉燕云十六州不久。
后蜀国主孟昶,正在与花蕊夫人嬉戏。
南唐后主李煜,隔江犹唱后庭花!
后周世宗柴荣,做梦都惦记着北伐。
北宋太祖赵匡胤,正琢磨着黄袍加身。
这是混乱的时代,却也是李中易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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