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8章 人生如棋
“山长驾到!”
原本闹哄哄的节堂内,忽然响起了带刀亲牙那低沉的斥喝声,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全体起立,立正,敬礼!”
李中易的身影刚刚出现,今日总值星官杨烈,马上带头起身,重重的捶胸行礼。
“学生杨烈拜见山长!”
“学生何大贝拜见山长!”
“学生杨无双拜见山长!”
“学生……拜见山长!”
在杨烈的率领下,众人异口同声的向李中易行注目礼,仿佛渴望阳光的向日葵一样。
李中易站到虎皮帅椅的跟前,笑眯眯的问众人:“我可听说了,茶房烧水的速度,赶不上你们这帮家伙牛饮的速度。我说各位,敢情是不要钱的便宜,可劲的占,是吧?”
“禀山长,军营里的粗茶劣水,哪能和您这里的人间美味相提并论呢?”廖山河在这种场合从来都不落于人后,他抢先站出来,涎着脸大拍李中易的马屁。
上帝是公平的,有些人打仗的本事略微差一点,却很会见缝插针的捧场。
另一些人却偏偏只会打仗,却不懂做人。比如说杨烈,仿佛所有人都欠他八百万贯似的,始终冷着脸一语不发。
李中易对于马屁话这种锦上添花的玩意儿,一直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部下乐意拍,他也愿意配合着说笑一番,目的主要是活跃气氛拉近一下关系,却绝不会当真。
想当初,柴荣待赵老二可谓是恩同再造,信任有加。可是,柴荣的尸骨未寒,赵老二就伙同义社的几兄弟,篡了柴家的江山。
客观的说,人在庙堂,身不由己!人在庙堂,实力当先!
所谓高处不胜寒,上位者往往十分孤独,此时此刻的李中易,也已经有了这种深刻的感触。
随着李中易的地盘越大,权柄越重,敢和他说真话的人,也随之越来越少了!
所谓忠诚,从来都是相对的,其中最核心的纽带,便是人们嘴巴上大肆批驳的利益和铜臭!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利益,这才是决定人与人之间关系,最根本的基础之一!
北周宣帝宇文贇,对杨坚那可是宠信到没了边际的地步。然而,宇文贇驾崩不到一周年,杨坚便杀了宇文贇的儿子——北周静帝宇文阐,自立为帝,定国号隋。
李中易出自于半草根阶层,他不想学朱重八为了给子孙后代铺路,而大肆屠杀功臣的血腥手段。
与此同时,李中易更不希望在他蹬腿之后,老部下里的野心家趁虚而起,将他的子孙后代斩尽杀绝,再夺走他的娇妻美妾。
俗话说得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自从河池建军以来,李中易始终强调军法至上的基本原则,谁敢越过军法之红线的,就等于是触了高压电,哪怕再不舍,也必杀之!
“老廖啊,就数你能说会道。”李中易含笑摆了摆手,吩咐道,“大家都是自己人,随便坐吧,不必拘俗礼。”
“全体坐下。”
总值星官杨烈再次发出清脆有力的喝令声,在场的所有人整齐的坐到各自的座位上,目不斜视的挺直腰杆等待着李中易的训示。
李中易摆了摆手,笑道:“方才,我特意给大家留下了自由讨论的时间,就是希望诸位能够思想碰撞出火花来,怎么样?有结论了么?”
“禀山长,大家分成了几种意见,其一是羽林左、右厢,至少由主上您自兼一厢;其二则是想培养方面之将,认为应该分别置将统帅左右二厢;其三则是我军本来不多,与其分兵不如水陆并进,沿途的补给也都由水师运送,不管是人力物力还是财力,都是最省。”同知参议司事杨无双责无旁贷的汇报了大家闲聊的成果。
李中易点点头,透过现象看本质,这三种意见其实囊括了三个派系的基本看法。
认为李中易应该自兼一厢的人,多半是杨烈的拥趸,目的是想维护杨烈副帅的地位。道理其实很简单,除了李中易之外,在军中有资格独领一厢二军的将领,舍杨烈其谁?
认为二厢应该并立的,实际上,除了杨烈之外的一军主将们,就都有更上层楼的机会。
至于,不认为需要分兵的人,其实是地地道道的李中易的死忠。他们不想看到李中易的兵权和独尊的地位,被任何人所削弱,哪怕是身为主上门生的杨烈也不行!
人是社会性动物,有人的地方就有山头,李家军同样也不可能例外!
杨无双见李中易一直沉吟不语,便主动抱拳拱手,一本正经的说:“回主上,虽然大家没有一一签押,但小人却看得出来,主张不分兵的意见,超过了九成以上。”
“呵呵,中和啊,你现在说话滴水不漏,比文官还文官哟……”李中易被逗乐了,抬手指点着杨无双的鼻子,轻快无比的调侃他很圆滑。
杨无双的解释等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小子担心的是,李中易接到耳目的密报之后,会收拾主张分兵立将的少数人。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李中易端起茶盏,笑眯眯的说,“咱们经过多年的浴血奋战,把脑袋系在裤带上玩命,总算有了跃马中原的本钱,靠的就是团结一致对外。”
“我这个人喜欢踢人的屁股,还喜欢骂娘,这些都是坏毛病。”李中易话锋一转,“不过,在场的参议里面,喏,你……你……还有你……好些人都当众顶撞过我,你们不仅没有掉脑袋,反而升了官发了财,得到了大大的重用,这说明什么?”
“主上,末将也曾顶撞过您,不仅没屁事,还被提拔为同知参议司事。不瞒主上您说,末将发过毒誓,此生只忠于您和您选定的少主。”何大贝冷不丁的豁然起身,把廖山河正欲脱口而出的台词,给抢了个精光。
廖山河翻着白眼,斜睨着何大贝,情不自禁的刮目相看。
嘿嘿,姓何的,我老廖平时还真是看走了眼啊,你小子关键时刻玩了这么一出,实在是精彩绝伦,令人叹为观止啊!
第999章 丑话
何大贝表忠心,居然把“少主”这个看似很遥远的事情,牵扯进了现实之中。
眨个眼的工夫,一石激起千重浪,将节堂内的众人,全都震得心旌神摇!
在场的人,无一例外,都可以算作是李家军的核心骨干力量。
各军主将掌握着军队的指挥大权,各级参议则控制着作战计划、后勤补给、练兵纲要、情报舆图、军令调动等实权,其作用无论怎么强调,都不过分!
目前的李家军中,军令统一由参议司下达,属于指挥中枢。然而,军政大权一直由李中易一人独掌。
按照军中的惯例,提拔正式都头以上的军官,都必须经过李中易亲自召见这一关,才能最终定案。
军政和军令的区别,通俗的说,军令就是总参谋部,负责兵马的调动指挥权。军政则是军官们的升迁或降调,以及考察和培养,其职权类似总政治部。
随着李家军实力的日益膨胀,李中易的手头事务也越来越多,他的精力又是有限的,对于“指挥”以下级别的中低级军官,已经难以全面掌握。
按照李中易的规划,军政系统迟早要划归镇抚司管辖,承担起中低级军官的考察任务。
李中易见众人都成了闷嘴的葫芦,不敢胡乱掺合,他不由露出会心的笑容,轻声道:“既然说到了少主的问题,在座的又都是自己人,那我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有那么一天,关于怎么选任下一代家主的事儿,你们中的任何人都不许搅活进去,我自有主张。如果,有人硬要掺合的话,哼,休要怪吾心狠手辣,六亲不认,都听清楚了?”
“下臣谨遵主上钧谕。”
令众人没有料到的是,平日里话极少的杨烈,居然头一个站出来,单膝跪地,表明了心迹。
“轰轰轰……”整个节堂内跪满了李家军中的高级将校,大家纷纷指天誓日,声称绝不敢违背李中易的意思。
李中易点了点头,他已经把丑话撂在了前边,若有人真敢以身犯险,将来贪图所谓的拥立之功,哪怕以前的功劳再大,宠信再隆,他也绝不会手软,必定会斩草除根,免留后患!
“都起来吧,当心跪久了,再也无法站起来。”李中易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吩咐了下去。
众人重新落座后,整个节堂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大家的脸色也比刚才好看了许多倍。
尽管已经重新落了座,可是,廖山河一直死死的盯在何大贝的身上。他心里很有些奇怪,何大贝因为出身于西北灵州的缘故,在参议司的威望也一直略逊于杨无双。
资历这玩意,看得见摸得着,而且是硬指标,令人一目了然!
李中易自河池练兵起家之后,随着实力的不断膨胀,最早跟着他卖命的老资格们,个个都混得风声水起,有模有样。
诸如,杨烈、左子光、杨无双、李云潇、郭怀、姚洪等一大批河池一脉的蜀人,如今在李家军中占据着各路要津,掌握了最大份额的兵权。
出身于开封禁军系统的廖山河,别看他跟随李中易的时候,不过是个区区指挥而已,却比何大贝的资历更多。
以廖山河对何大贝的了解,这小子出身于西北灵州,平日也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怎么会就在今天这么个节骨眼上,采取如此激进的态度呢,其中必有大文章。
何大贝一直耷拉着眼皮,尽管无数道灼热的目光戳遍他的全身,如同芒刺在背一般,但他不仅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心下暗自有些得意。
早在灵州之时,何大贝便是军中的小军官,且和身为州吏的宋云祥相交莫逆,堪称通家之好。
在成天玩法的州吏宋云祥的熏陶下,何大贝短短几年时间内,思想上成熟了许多。
私下里,宋云祥曾经说过,军功虽重,却终究不及从龙拥立之奇功。
有此认识之后,何大贝又多想了一层,他和杨无双虽然都是同知参议司事,但是,无论是资历,还是人脉,他都比杨无双差了何止一筹?
客观的说,灵州一脉的头面人物,除了宋云祥这个都指挥使之外,便是何大贝了!
由于杨烈的存在,军中第二人的竞争,宋云祥还没开始出手,就已经输得一干二净。
但是,参议司里目前只有两个同知,李中易至今兼着知参议司事,并牢牢的掌握着参议司的局面。
何大贝一直记得李中易授课之时的那句话:只有军政双优,才有可能真正脱颖而出!
在李家军中,以参议司的职权之重,说其是军中大脑,一点也不过分。
如果,何大贝最终能够坐上知参议司事的宝座,对于灵州一脉在将来的朝廷禁军之中,牢牢的占据一席之地,并掌握比较大的话语权,必定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力。
按照何大贝的理解,在军中最大的政治,其实是坚决维护李中易对军队的绝对指挥权!
刘贺扬并没有盯着何大贝看,但他心里却比谁都明白,何大贝距离知参议司事的宝座,又近了一步。
在李家军中,除了特殊情况之外,李中易亲自签发的军队调动命令,皆为一式四份。
除了内书房留底一份之外,其余的三份命令,分别下达给参议司作战房、军法房及值日的同知参议司事。
作战房草拟的军令,经军法房确认并签押加密,最终由值日的同知参议司事正式签发,这才算是正经的军队调动命令。
特殊情况下,李中易派出的使者,持特制的令牌,以及事先留存的最高等级密码和专用口令,可以越过参议司,直接调动任何一支军队。
李中易明明看出室内气氛的诡异,却只作不知的样子,何大贝和杨无双的暗中较劲,他作为大军的主帅,自然喜闻乐见。
如今的李家军,早已不是当年小猫小狗三两只的初级状态,也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多股山头势力组成的强大利益集团。
一名合格的主君或是统帅,若想牢牢的控制住兵权,除了率领军队不断的打胜仗之外,另一根主要的支柱,其实是制约和平衡各派的势力,毋使某一个山头大不可制。
第1000章 铁甲船
节堂内,少主的插曲余波未平,关于分兵的话题,又甚嚣尘上,沸沸扬扬。
廖山河阴阳怪气的说:“大家可别忘记了,开封那边有几十万禁军。我军的兵力本来就不足,一旦分兵则力弱,很容易阴沟里翻船。”
李中易不动声色瞥了眼廖山河,这小子看起来是条粗汉子,其实骨子里精明过人。廖山河表面上是不赞同分兵,实际上,是不想有人威胁到李中易的绝对掌控地位。
对于廖山河没说出口的小心思,节堂内的很多人,都是洞若观火。
刘贺扬看得很清楚,心里却另有想法,他眼珠子一转,随即起身抱拳道:“主上,诸位袍泽。分不分兵,要看作战的形势和地理条件。我军进取开封,势必要仰仗黄河的水运之利,那么,水师举中协调,陆师夹河并进,乃是山长传授给咱们的军事常识。”
廖山河翻了个白眼,刘贺扬居然端出李中易的话来压众人,这是想干嘛?
李中易有趣的瞟了眼刘贺扬,在军中的重将之中,刘贺扬的个性十分沉稳,向来不是乱说话之辈。
并且,刘贺扬所说的意见,确实是持平之论,并无含沙射影的痕迹。
这时,宋云祥缓缓起身,朗声道:“洪光兄,我军若是夹河并进,开封那边亦可夹河并进。更重要的是,开封那边若是两岸各摆十万禁军,再顺河放火船,如何应对?”
李中易点点头,他没看走眼,别看宋云祥是州吏出身,却是个天生的将种。
想当初,李中易初掌灵州之时,如果不是宋云祥冒着万死潜入大漠瀚海,摸到水源地的详情,扫平党一族绝不可能那么的有惊无险。
从那时起,宋云祥便吸引了李中易的注意,并被逐步提拔为检校知参议司事,乃至于一军之主将。
杨烈一向淡漠的眼神扫过宋云祥的身上,并没有任何的停留,最终定格在了李中易的侧脸之上。
表面的平静,实际上,无法彻底掩盖杨烈内心中的情绪波动。
自从河池建军之后,时隔数年之久,中原地区终于迎来了崭新的局面:鼎定中原!
“跪久了,不知道怎么站起来了!”
“驱除鞑虏,恢复中国,扬威于域外!”
“犯我强汉天威者,虽远必诛!”
这些李中易一直宣扬的大汉主义精神,被杨烈掰碎了,揉烂了,最终仿佛春雨一般,渗入心田。
刘贺扬并没有注意到低头沉思的杨烈,他毫不迟疑的反驳说:“据我所知,咱们的水师不仅配有火炮,而且还备有许多竹制的长篙,哪怕是开封那边派火船来袭,大可以先将军被用水浸透,铺满甲板以作预防。”
李中易手里捏着茶盏,面上没有任何不妥的表情,心里却暗暗一叹,刘贺扬终究是个水战的门外汉。
在这个年代,李中易比谁都清楚,就凭陆续造出来的三十几门铜炮的火力,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上游火船,除了掉头就跑之外,别无选择!
道理其实是明摆着,开封那边面对逆水上行的庞大船队,绝对会采取火攻的策略。
早前在三国赤壁大战,黄盖的火攻曹营,其船头都布满了钉子,何况是军事素养不差的赵老二和韩通呢?
既然是在宽阔的黄河水面上纵火烧船,肯定是由水性好的船夫们驾船顺水而下。只要船夫拿捏好了跳水逃生的时间,等到发生碰撞前,他们大可从容的从水下游走。
至于,事先泼水将船板浸透的方法,倒也可以起一些作用。可问题是,开封那边的火船,引火物肯定会加上动物的脂肪等油料。
李家军水师的战船一旦被火船钉死了,风借火势,火借风威,又能够撑多久呢?
李中易看得很清楚,却只是低头喝茶,故意没吱声。他倒要看看参议司那边,有无真正熟悉水战规律的人才?
“刘都使此言谬矣……”李中易的念头还没转完,就见有人挺身而出,大声反驳刘贺扬,“若放火之船,皆灌注牛羊或猪的油脂,区区泼水防火之策,必是不攻自破。”
这话可是一点情面都没讲,节堂内的众人,包括李中易在内,全都扭头看向声源的来处。
李中易看清楚那人的面容之后,不由微微一笑,原来是水师副都指挥使赵老幺啊!
“某有数策,俯请主上及诸位袍泽斧正!”赵老幺抱拳揖了一圈,完成了形式上的礼貌,便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按照水师作战的条令,遇见敌军纵火来攻,首要之急,乃是落帆入舱……”
李中易点了点头,船上最容易着火的部位,不是甲板,而是用于借风的长帆。
这个时代的帆,由于防水和确保伸展性的需要,水手们保养的时候,都会抹上油脂。
抹满了油脂的风帆,一旦被点燃,整个战船也就没救了,这是所有水师官兵们都必须掌握的基本常识。
“主上一向注重,在发现问题的同时,必须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某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且先说出来,仅供诸君参考。”赵老幺挺直腰杆,朗声道,“主上曾经派人测量过黄河的宽度,自滨州至开封的大河最宽处,也不过三里有余。我水师目前有新造的大船二百多艘,只需要抽出三十余艘,即可阻塞整个河面。可能有人会问了,即使阻塞了河面,不照样也要一起烧起来么?”
“实际上,主上几乎抓空了高丽国的工匠,其中就有大量的铁匠。目前,据某所知,我军的铁料尚有十几万斤之多。不如将一部分铁料熔了,打制成薄铁板,钉于船板或是船舱之上。若上游火船顺河驶下,咱们可以用铁链将各船连接在一起,既封锁住了河面,不使袭扰我主力船队,又可以令敌军的火攻失效,可谓是一举两得。”
赵老幺的这番话刚一出口,懂行的李中易便情不自禁的拍案叫好,“好,好一个厉害的赵老幺,老子楞是没错你。”
散会后不到两天的时间,李家军,也是有史料记载以来的第一艘铁甲战船,便顺利的诞生于登州的海边。
第1001章 曹王
“爷,小的有个问题,一直没想通,不知当问不当问?”
散会后,廖山河瞅准了机会跑来求见李中易,他实在憋不住了,索性问出了口。
李中易看着廖山河略显局促的神态,不由微微一笑,反问他:“是想知道,我为啥不一股作气的攻取开封?”
廖山河摸着脑袋,露出憨憨笑容,小声说:“主上对某家的小心思,可谓是了如指掌。”
李中易不禁哑然一笑,廖山河很喜欢在他的跟前装憨耍宝,他以前没什么感觉,现在或多或少有些亲近感。
老话说的好,人熟是个宝,熟人总有三分情!
廖山河整日里待在李中易的身旁,相处的日子一久,自然容易增进感情。主仆之间,说话之间更添了几分随意。
“既然你是个好奇宝宝,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在等曹王。”李中易摸着下巴,笑眯眯的说,“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把战场摆在开封附近。毕竟,开封府是咱们整个中原地区的膏腴之地,一旦被战乱所毁,最少也需要二十年以上,才能勉强恢复昔日的盛况。”
“唉呀,如果不是主上点明,小人这榆木脑袋,哪怕用铁锥扎个透亮,也想不到这一层。”廖山河佩服的五体投地,满是崇拜的死盯在李中易的脸上。
说句心里话,廖山河确实没想过这么多,他一直从纯粹的军事角度去考虑拿下开封的事。
在廖山河看来,以目前李家军的实力,别说开封只有二十多万禁军,就算是三十万以上,亦可战而胜之。
李中易的眼光就要深远许多,只要曹王能够顺利的抵达登州,那整个事情的大义名分,必定会光鲜无数倍。
到时候,李中易只要拥曹王入京,登州起兵的性质马上由反叛大周朝廷,变为柴家兄弟之间的皇位之争。
另外,只有远离开封的决战,才能最大程度的保住中原地区的元气,这也是李中易目前最大的顾虑。
所谓大义名分,有之固然很棒,如果没有,其实也无伤大雅。毕竟,争夺江山,靠的不是所谓的名分,比拼的是:谁的刀更利,枪更锐!
历史上,文明社会亡于野蛮民族的例子,比比皆是!
“主上,咱们平卢境内,尚有几十万幽蓟南迁的汉民,以及两万高丽国的各色工匠,大军一旦西进,这些人里头的野心家们难保不起歹念。”
面相憨厚的廖山河,此言一出,恰好点明了李中易的又一个隐忧!
李中易点点头,笑道:“老话说的好,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所以,我一定要等新军训练出来之后,才会开始下一个步骤。另外,据榆关那边传回来的军情,耶律休哥的主力突然离开了幽州,至今不知去向。”
廖山河情不自禁的倒吸了口凉气,叹道:“主上,休哥那个混蛋,只怕是想浑水摸鱼吧?”
李中易点点头,端起茶盏小啜了一口,微微一笑,说:“螳螂捕蝉,休哥这个黄雀在后。哼,他是想趁咱们西进之时,突然杀出来摘桃子。”
廖山河怒道:“贼休哥,还真是够贼的,一定要让他有来无回。”
李中易微微一笑,说:“以我对休哥的了解,恐怕他还联络了西蜀、南唐和北汉吧?”
廖山河的脸色猛的一变,以李家军经历百战打出来的战斗力,单单是开封那边的所谓禁军,其实并不足虑。
但是,如果开封那边被逼急了,和周边的所有国家联合起来进攻平卢,李家军再强悍,奈何兵力过少,也难以面面俱到。
终于吓着了廖山河,李中易按捺住心中的小得意,继续逗他耍子,“晓达啊,我若兵败,与其便宜了旁人,不如由你砍下我的首级,献去领赏吧。”
廖山河吓得黑脸煞白,连连摆手说:“爷,您可千万别说这种丧气话!反正,不管是谁想伤害您,都必须踩着小的尸体过去。”
李中易本是玩笑话,没想到,却把廖山河给吓懵了,尽说胡话。
廖山河的语无伦次之中,隐隐透露出了一丝不自信,随即被李中易敏锐的掌握。
“晓达啊,你还没过把万户侯的瘾呢,岂能轻言牺牲?”李中易走过去,轻轻的拍在廖山河肩膀上,霸气十足的说,“且看今朝,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廖山河摸着大脑袋,一翻两瞪眼,楞是没听懂李中易剽窃来的豪情壮志。他本是个粗军汉,大字识不得几个,跟了李中易之后,一直努力学识字,顶多也就是看得懂公文和舆图的程度,又哪有半分文学细胞?
李中易本想显摆一下,却不料竟然是对牛弹琴,多少有些扫兴,不由摆了摆手,将廖山河赶了出去。
等李中易回转身子,刚坐到帅椅上,正欲端茶啜几口,却听见内书房那边传来一声轻响。
李中易起身走进内书房,定神一看,却见一只饱蘸浓墨的毛笔,沿着叶晓兰的小书几,咕嚕嚕滚到了地面上。
没等李中易发问,叶晓兰猛一拍小书几,极其兴奋的怪叫道:“好极,妙哉,绝矣!”
坐在叶晓兰对面的韩湘兰,刚才听了经典妙句之后,差一点就要脱口叫绝。幸好,多年的自制力训练帮了她的大忙,将到了嘴边的夸赞,又给咽了回去,这才没有违反李中易定下之节堂内不得喧哗的规矩。
李中易没有从廖山河那里得到的赞美,却从自己的文青小老婆那里整碗夺了回来,给捧得心里爽歪歪。
不过,李中易心里始终崩着一根弦,节堂内乃是军事重地。内书堂虽不是正式办公的节堂,却也不是大声喧哗的菜园门。
“叶氏,汝的皮又痒了?”李中易沉下脸,轻声喝斥叶晓兰。
叶晓兰扭头看见男人的脸色一片漆黑,她不禁吓得肝儿颤,赶忙蹲身请罪,“爷,奴真不是故意的,只是,气吞万里如虎,实在是太妙了……”
李中易本想叫人将叶晓兰叉出去揍板子,无意中瞥见她的下意识捂住腹部的小动作,这才猛然想起,叶晓兰已经怀了身孕。
“跪到榻上去。”李中易一直视规矩重如泰山,始终牢记着千里长堤毁于蚁穴的防微杜渐,即使不能用大杖收拾怀了身孕的叶晓兰,亦要小施薄惩。
等叶晓兰苦丧着脸,慢慢腾腾的挪进后堂后,李中易顺手取过韩湘兰小书几上的铜镇尺,也跟了进去。
原本有些幸灾乐祸的韩湘兰,眼睁睁的看着李中易握着铜镇尺的背影,消失在了帷幕后边。
韩湘兰下意识的把螓首低得更深了,男人的辣手无情,显然让她已经没法子笑话别人了。
第1002章 奉曹王
晚膳,照例摆在李七娘房里。
李中易换上一身家常服,笑眯眯的坐在桌边,欣赏着李七娘花蝴蝶一般在室内飘舞,指挥侍婢们上酒菜的绝妙风姿。
“爷,奴家听说您今儿个吟了首绝妙的好词?”李七娘替李中易斟满了杯中酒,这才露出狐狸般的八卦笑容。
李中易拉住李七娘的小手,轻声吟道:看今朝,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这是下句,你若对得出上句,重重有赏。”
李七娘可不是李中易这种腹中并无多少诗书的土包子,她尚未及竿之时,便已是京城最出名的四大才女之一。
李中易故意难为下李七娘,想看看她有多少文学功底,李七娘显然领会到了男人没有说出口的意图。
只见,李七娘凝眉沉思片刻,随即吟道:“忆往昔,旌旗蔽日,席卷天下似龙。”
李中易这些年多少读了一些经史子籍,龙,可以指刘寄奴,其实也可以是秦始皇,反正皆为人君!
李七娘的马屁拍得令人很爽,显然是看破了李中易的心思:一统天下!
李中易二话不说,操起酒盏,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叹道:“知我者,七娘也!”
李七娘的酒量不浅,她陪着李中易连饮了几杯美酒,这才放下酒杯,小声说:“爷,老太公和老太君的喜好,您得指点详细了,免得让奴家在舅姑面前出丑丢人。”
李中易从李七娘扭捏的表情之中,捕捉到了忐忑不安,和浓浓的情怯,他不由微微一笑,握住女人的小手,解释说:“你这是丑媳妇怕见舅姑吧?呵呵,实话告诉你,没必要有任何的紧张和担忧。”
面对李七娘不解的担忧,李中易很有耐心的介绍说:“母亲宁可自己被捉,也要挡在官军的前头,以便给我留下一线生机。亲恩可谓深似海,你说说看,我母子的感情,岂能薄了?”
“我父早年为蜀国宫廷侍御医,为人豁达大度,且早已不理家中的琐碎事务,娘子你何惧之有?”李中易轻轻抚摸着李七娘的柔荑,笑眯眯的说,“家中事务,母亲悉数委于瓶娘掌理。我以前和你说过的,瓶娘为人干练,处事又很公道,在家仆之中威望极高。”
李七娘点点头,她经常听男人提及唐蜀衣,也就是瓶娘的旧事。
若是一般的女子,总听男人在跟前夸奖另一个女人,早就吃上了飞醋。
可是,李七娘出身于滑阳郡王府,从小受过极其严格和良好的家庭教育,见识自然不凡。
若不是李琼惨败于南唐的林虎子之手,彻底失了柴荣的宠信,有段时间,李琼甚至都有将李七娘送入宫中,侍奉君上枕席之间的小算盘。
这个时代普遍的观念是,养儿继承家业光耀门庭,养女则嫁入高门,替娘家捞取各种利益。
所以,李琼的想法,站在滑阳郡王府的整体利益角度上考虑,没有丝毫错处。
只是,阴差阳错之下,李七娘竟然有离家私奔会情郎的绝大气魄。这种绝决的举动,却让两个大豪门之间,原本赤果果的利益联姻,笼上了浓浓的感情佳话色彩。
男人当面夸奖瓶娘,见多识广的李七娘,她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没跟错人。
李中易的花心,李七娘比谁都明白,家里这么多美貌过人的妾室和侍婢,足以证明男人对于美人儿的收藏癖好。
只是,李中易虽然好色,却是个非常念旧之人,这比很多新人接进门、旧人踢出墙的男人,强出去何止十倍?
“只要爷一直护着,奴家啥都不怕!”李七娘非常了解枕边男人是个大男子主义者,不能硬碰硬,只能以柔克刚。
李中易哈哈一笑,被拍得心里很舒坦,拈起酒盏,轻轻的和李七娘碰了个杯,说:“放心吧,只要我没闭眼,谁都不敢欺负你的。”
李七娘心里满意之极,她等的就是男人的这句话,索性坐到男人的腿上,替他夹菜斟酒。
实际上,李七娘早就从身边人的嘴里,知道了李家老宅内的实情:她的男人在家中向来是一言九鼎。
李中易其实心里也明白李七娘的担忧,所谓聘为妻奔为妾,指的是明媒正娶的是正室,私奔会情郎的只能作妾。
这年月,离家私奔的女子,不仅会让娘家人蒙羞,更会被夫家人瞧不起。
然而,李七娘冒着被人戳烂脊梁骨的风险,心甘情愿的主动投怀送抱,不管别人怎么看,李中易绝对是感动的。
以李中易大周第一强藩的地位,只要他喜欢李七娘,整个李家军以及老李家的上上下下,谁敢怠慢了李七娘?
“爷,叶氏怀着咱们老李家的种,您……若是伤了胎气,可怎么得了?”李七娘在男人的面前,一向不藏着掖着,有啥就说啥。
也正因为李七娘的纯真,李中易除了感激之外,更多的是浓浓的喜爱。
这年月,稍微有点权势的男人,谁不是整天被泡在甜言蜜语里边?
李中易只要和李七娘待在一起,就整个的远离了外面的勾心斗角,完全不需要把心思掰碎了再咀嚼七八遍再说出口。
钱钟书的名著《围城》里边,有句名言: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去。
这人呐,总不知足。得到了权势之后,还想得到纯真的感情,李中易就有这种毛病!
李中易微微一笑,夸道:“七娘呀,你也太小瞧你男人我了,想我李某人乃是顶儿尖的名医,下手岂能没有轻重?嘿嘿,我只是拿铜镇尺,抽了叶氏几下而已……”
李七娘发觉男人的视线不怀好意的绕着她的臀转圈儿,她心里便明白了,据说叶氏当时叫得异常的凄惨,敢情只是被打了屁股而已。
“叶氏产下獾郎不久,这又怀上了之后,以为腰杆子硬了,言语和态度上,也不及往日的恭谨,是该给点教训,让她长长记性。”李七娘这话一出口,倒把李中易逗乐了。
李中易非常了解李七娘的个性,她平日里一向与人为善,也与人无争,今日个居然主动挑叶晓兰的刺。显然,叶晓兰仗着延嗣的大功,所作所为多有碍眼之处。
对于后院的事儿,李中易一直采取睁眼闭眼的态度,尽量避免掺合进去。
俗话说得好,三个女人一台戏,李中易后院的女人又何止三个?
后院内的小老婆众多,李中易享受的是美色和柔情似水,却不想沾惹其中的是非。
不过,总说真话的李七娘既然把事情摊开在了面前,李中易也不能没个态度。
“嗯,叶氏要好好的静心养胎,最近一段日子我的火气比较旺,晚上就叫韩氏和萧绰伺候沐浴更衣吧。”李中易笑望着李七娘,李七娘立时臊得低下头,晶莹的耳根羞得通红,粉面含春。
李中易晚上大多歇在李七娘的房中,以前,李七娘总是被动的挨整。近一段日子以来,也许是被李中易挑动了心弦,李七娘总是主动出击,把男人吊在半山腰,却又无法真的成事,好不难受哇!
“嘻嘻,你若真的想那个啥,不如现在就生米煮成熟饭吧?”李中易觉得有趣,索性把李七娘往墙角里逼。
李七娘翻了个白眼,恶狠狠的喷出一口浊气,嗔道:“想得美!”
李中易哈哈一笑,有郑氏在登州,他每次都被喂得很饱,其实并不是特别的馋。
前段日子,李中易每次去和郑氏幽会,总要带上韩湘兰一起去玩三人行。出于绝对的禁忌,最终接收精华的都是韩湘兰。
然而,韩氏的肚子很不争气,就像是天然盐碱地一般,哪怕农夫再辛勤的播种,却至今没见任何动静。
李中易虽是顶儿尖的名医,却因为专业的局限,并不是专治不孕不育的妇科圣手。
现在,李中易能够做的,是按照韩湘兰的月事规律,进行综合性的观察,核心是找出准确的排卵日。
李中易的内书房里,机密的事务多如牛毛,不可能任由叶晓兰一人独大。而出身较高,又足智多谋的韩湘兰,恰好可以对叶晓兰形成有效的制约。
然而,自从叶晓兰产下獾郎之后,内书房的平衡状态,渐渐失衡。更重要的是,叶晓兰现在又有了身子,若生的还是个男婴,至今腹中空空的韩湘兰,简直没办法在内书房里挺直腰杆说话了!
李中易的膝下已有好几个儿子,叶晓兰生下的獾郎,就本质上而言,也没显出有多珍贵。
可问题是,越是朱门豪族,就越强调女人对整个家族最重要的贡献:开枝散叶、繁衍子嗣!
韩湘兰侍寝的次数,其实只比叶晓兰多,而不会更少。然而,偏偏就是承接雨露不多的叶晓兰,接二连三的有了身孕,这实在是令李中易百思不得其解!
吃罢晚膳之后,李中易还没端起茶盏,便接到了密报:曹王和杜太贵妃的座船,已经到了齐州,也就是后世的济南市。
“哈哈,天助我也!”李中易心情格外的舒畅,一把抱起李七娘,凌空转了好几圈。
第1003章 清君侧
节堂内,坐满了李家军的中高级将领、重要文官和幕僚官,今天的会议主题就一个:怎样迎奉曹王和杜太贵妃。
和朝廷的文左武右不同,以刘金山为首的文官们,如今都坐在帅案的右侧,武将们却在左侧。
在李中易的麾下出现文贱武贵的状态,实际上,和李中易一直依靠武将们打天下,而文官集团一直采取不合作的态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身为文官之首的刘金山,对此倒是看得很开。李中易以武勋起家,并成长为大周第一强藩,难免比较重视武人一些。
不过,打天下靠武夫,坐天下肯定要靠文臣。这是有史以来亘古不变的硬道理,历朝历代莫不如此,刘金山对此深信不疑!
但是,刘金山也有隐忧。李中易不按常理出牌,在平卢节度辖境内,指派低级军官转任巡检使、亭长和村正,这就大大破坏了皇权不下县的老规矩。
刘金山曾经借着养官的开支过大,当面劝谏李中易,要与民休息,不要与民争利。他记得很清楚,李中易当时笑眯眯的说:吾以严刑竣法治军,且收支两条线,何来与民争利之说?
收支两条线,在李家军中属于高压线,谁敢违规截留银钱或是收支混淆,一律视同贪污,那可是要掉脑袋的重罪。
刘金山无法过问军事,以前自然不懂,啥叫收支两条线?
李中易只得详细介绍了收的钱一文不能少,必须全部缴入官库,走同一本帐。至于支出,则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本帐,由另外一批人负责拨付。
更重要的是,李中易把帐算得很清楚,指派的亭长和村正,不许拿亭里和村里的一文钱。
“那么,亭长和村正的禄米从何而来?呃,我明白了……”刘金山问出蠢话后,立时觉得不妥,赶忙住了嘴。
李中易有高丽国在手,整个平卢的官吏和军汉的口粮,完全有保障,根本就不愁没有粮食吃。
另外,李家军在幽蓟大平原上,肆无忌惮的劫掠了几千户大富大贵的汉奸之家后,整个平卢六州的州库里边,银钱绢帛早就堆得装不下了,恐怕十年内都花不光。
刘金山虽然居右,不过,今天的主角却是他们这些文臣。毕竟,会打仗的武将们,又哪里懂得什么叫作朝廷礼制?
迎奉曹王熙让和杜太贵妃的典仪,非同小可,如若在礼制上面出了差错,势必会影响李中易将来的大局。
刘金山心里也非常清楚,由于曹王和杜太贵妃的到来,李中易的处境,极类三国时曹阿瞒迎奉汉献帝之时。
符太后当众掌掴杜太贵妃,这件事在刘金山看来,简直是愚不可及,蠢到了家,白白送给了李中易一份天赐大礼。
节堂内的文臣们各怀心思,武将们其实也都没闲着,各自的小算盘,拨得哗哗响。
在武将之中,刘贺扬这个不第秀才的文化程度最高。他不仅写得一笔好字,甚至还会吟诗作词,可把一帮土包子丘八们羡慕坏了。
自从显德二年以后,时断时续的科举取士制度,已经全面恢复。科举取士,共有三级,分别为州试、省试和殿试。
和明清时期不同,按照本朝的习俗,州试落榜的读书人,一般会被草民们尊称为秀才。至于所谓举子,只是获得了参加殿试的资格而已,并无任何的社会特权和福利。
落榜的举子,下次参加科举考试,依然要从州试开始,一路考上去。
不过,就算刘贺扬是落第秀才,也是李家军中少有的文化人,而文化人的心思比一般人又要多得多。
现在的局势,已经逐渐明朗,曹王的到手,给了李中易一个天大的名分,读过诗书的刘贺扬自然要比旁人多想一层。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还看今朝!
刘贺扬一直将这段霸气十足的名言,铭记于心,从不敢或忘。由此衍生出来的,是另一个老典故:功高莫过于从龙!
今天开的不是茶话会,整个节堂内,只闻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却没有半分喧哗。
“主上驾到!”李延清出现帷幕之前,提高声调,大声宣布主角的到来。
“全体起立,立正,敬礼!”武将们在今日总值星官李云潇的口令声中,整齐的起身,又同时捶胸,再一起行注目礼。
平日里,文武分别治事,倒看不出来啥。今日文武百官云集的场合之下,武将们齐整划一的动作,倒把稀稀落落起身的文臣们,彻底的比了下去。
有比较才有伤害!
文官序列这边,刘金山第一个起身,并且站得笔直。可是,李中易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堂前,在刘金山的身后依然传出挪动椅子的刺耳之声。
李中易明明看见了东倒西歪的文官群体,却只当没看见一般,他径直站到帅案的后边,含笑摆手道:“诸位都是自己人,都坐吧,不必如此拘礼。”
武将们十分听话的坐下了,可是,文官这边却依然个个站得笔直,仿佛没听见李中易的吩咐一般。
如果不是李中易高居于上,两眼喷火怒瞪着文官们的廖山河,早就要不耐烦的骂娘了。
“耍笔杆子的酸丁,还真以为主上的基业是靠他们打下来的不成?”廖山河不是笨蛋,哪怕再看不顺眼文官们的酸作派,也只敢在心里暗暗咒骂。
李中易那可是老官僚出身,他当然知道文人知识分子们,既贪五斗米,又要端架子的臭毛病,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诸公请坐,来人,上茶!”李中易拱手作了一圈揖,不慌不忙的把礼节做到了位,文官们这才满意的纷纷坐下。
主上也太过善待文人了!
文人们简直没把山长放在眼里!
区区几个酸秀才而已,竟敢拿大?
连站都站不直,靠他们打天下,门儿都没有!
文人知识分子们端架子的恶劣行径,惹来了武将们的极度不满,一个个横眉冷对!
李中易察觉到了节堂内气氛的异样,却直接当作了空气,文武互不服气,自古以来莫不如此。
武将们有军法约束着,不能干的事都白纸黑字的写在了条令,谅他们也没胆子造次。
至于文臣们嘛,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只能靠嘴炮骂人,有啥可担忧的?
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李中易一定会采取文武分治的架构,绝对不可能允许不懂军事的文臣,干预军事。
将来的枢密院,很可能就是李中易领导下的军部,文臣未奉上命,不得干预枢密院的事务。同理,武臣擅自干预政务,也要掉脑袋!
历代优遇文臣,打下天下之后,采取以文制武的基本国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从根源上说,文臣读书多,心里的条条框框多,哪怕是掌握了一定的兵权,也少有造反篡位之辈。
等大家都坐稳了,换过一遍茶水后,李中易开门见山的说:“不瞒诸位说,杜太贵妃已经到了齐州。”
“什么?”
“啊……”
“怎么会这样?”
和正襟危坐着,大气不敢出半口的武将们不同,文臣们纷纷忍不住大发感慨,一连串的惊叹声,将整个节堂装扮成了菜市场。
原本就看酸文人不顺眼的武将们,越发被惹怒了,他们没胆子当场破口大骂,却敢用愤怒的眼神,挨个丈量着文臣们的脖颈。
李中易没读过多少圣贤书,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文臣们虽然大部分贪财怕死,却也有一些读书读傻掉的硬骨头。
想当初,文臣们为了所谓的统绪问题,硬是冒着杀头灭族的巨大危险,和大明朝的嘉靖皇帝正面斗争了很多年,闹出了著名的“大礼议”。
李中易是一位超级现实主义大师,他严厉管军,那是担心太阿倒持,反噬其主。五代之间的王朝更替,几乎无一例外,成了武将们表演的专属舞台。
至于文臣嘛,他们手无寸铁,在态度上稍微优遇一些,李中易不仅没有任何损失,反而容易博得开明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退一万步说,某些文臣若是起了逆反之心,李中易只需派出几名衙役,便可轻而易举的令其束手就擒。
李中易喝下半盏茶的工夫,文臣们的躁动情绪,才在刘金山的厉声约束之下,渐渐的平息了下来。
州吏出生的宋云祥,见了眼前的这一幕幕没规矩的事,他没怎么生气,心思却不由自主的飘远了。
自古以来,只有马上打天下,却无马上坐江山的道理,从长远来看,文臣们会渐渐得势。
只是,宋云祥心里的隐忧,一直没办法说出口。史书上写得明白,皇朝初立之时,因为将星云集,国战颇多胜绩。
然而,到了和平时期,能说会道、善于揣摩上意的文臣们,靠着奸巧的心机,一定会把武将们压在脚下。
宋云祥也有些吃不准,李中易如此优待文官,难道就不怕武将们吃醋,闹出是非来?
文人的心思,宋云祥这个州吏其实也猜不太准,但是,却瞒不过李中易的眼睛。
杜太贵妃携曹王来投的意义,说句大实话,武将们大多是不懂的!
可是,饱读诗书的文官们,却个个都喜笑颜开,心花怒放,乐不可吱!
以李家军之强悍,只要先帝的血脉曹王到了手中,即可名正言顺的打着曹王的旗号,玩出清君侧的老戏码,天下只怕是转眼间便要易主了吧?
第1004章 就怕流氓有文化
“光清,你先说说看,该以何礼迎奉杜太贵妃和曹王殿下?”
李中易的前世今生,和人家玩了太多的心眼,如今,他为主,重臣为仆,也就懒得绕弯子,索性开门见山。
刘金山深得李中易的器重,也是极少数事先得知消息的重臣之一,会议没开始之前,他已经想妥了一切。
“回主上的话,曹王的身份虽然无比的尊贵,但他毕竟只是今上的胞弟而已,其君臣的分际早明。某以为,迎奉的礼仪,不宜过隆。”
刘金山是李中易麾下的文官之首,李中易一开始就点名让刘金山说话,显然是在暗示文官们,他不想听太过鸹噪的争吵。
俗话说的好:文无第一。尤其是在文人们极端重视的礼仪方面,文官们若是不吵架,那还叫文官么?
果然不出所料,刘金山话音未落,登州知州孔昆便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大声嚷道:“岂有此理?刘公所言,简直荒唐之极,大谬矣!天下人莫不知,符太后不修德,今上年幼无知,范质专权跋扈,政事堂内诸相皆为尸位素餐的昏庸之辈……”
李中易只觉得脑子门一阵抽疼,他已经打过了预防针,然而孔昆依然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不仅口出狂言,而且引经据典的长篇大论,眼看着要吵架啊!
面对大放厥词的孔昆,刘金山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却又不好意思当面打他的脸。谁教这位孔知州,和儒门宗师孔圣人沾亲带故,投鼠要忌器啊!
李中易心里明白,由于收支分开、分权理事的治理架构,文官们在他的手下,一直过得比较压抑。
除了平卢六州的知州之外,朝廷委任的知州,在本州的一亩三分地里,哪一个不是呼风唤雨,一言九鼎?
然而,在平卢节度辖境内,知州发布政令的大权被通判所分,军事指挥权被兵马总管拿走,治安大权被巡检使和提点刑狱所掌握,甚至连最基本的征税和摊派徭役捞好处的大权,也被转运使整个的抢走了。
知州名义上还是一州之主,实际上,本州的各种大权,皆被李中易集中到了节度使府内。孔昆孔知州,被分去了大半权柄,他难免心怀不满,怨气很大,也是人之常情!
李中易做官多年,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通过他自己的实践,总结出了一个硬道理:没有制约的权力,必然导致腐败!
军队里,有参议司、镇抚司和军法司,分别控制着军令后勤、军政人事和军法监督的大权。没有李中易的手令,哪怕是副帅杨烈,也无法调动一兵一卒。
文官这边管理的民政事务,比军队里更要复杂许多倍,所以,李中易分知州之权的力度,也是毫不手软。
老话说的好,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则国事可为!
孔昆,仗着姓孔,又是第一个投靠李中易的大名士,他借着今天的场合,发泄个人的不满情绪,确实有些过了!
武将们,一个个恨得牙根痒,有人很想把孔昆拉出来,胖揍一顿。只是,碍于军法的严苛,李中易又高坐于节堂之上,每人敢冒然行事罢了!
李中易心里有数,孔昆虽然有些倚老卖老,却绝不是莽撞之辈。孔昆今天这么做,只怕是文官们集体想试探一下,李中易对他们的包容底线吧?
在迎奉曹王和杜太贵妃的礼仪方面,李中易还真需要文官们的协助,武将们只懂行军打仗,又上哪里去了解这些个繁文缛节呢?
李中易打出一个特定的手势之后,武将们哪怕再不情愿,也只得无奈的选择继续忍耐下去。
孔昆喋喋不休的唠叨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直到李中易把盏中茶全都喝干了,他这才喘了口粗气,拱手道:“相公,某偶然得知,先帝驾崩之前,曾经留有一份遗诏给您。”
什么?
遗诏?
哪来的遗诏?
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滴个娘呀,居然还有这种事?
不说武将们的个个傻眼,就连刘金山都一时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懵了!
李中易不好意思大笑出声,但是,他那张清秀的脸庞上,遮都遮不住的绽放笑纹,彻底的暴露了他此时大爽特爽的心情!
啥叫文官的底裤?
啥叫睁眼说瞎话,还不带打草稿的?
要不怎么说,就怕流氓有文化呢?
好一个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的孔知州呐!
在场的明眼人,其实也不算少,他们都看得出来,孔昆前边的故弄玄虚,不过是想抬高他的身价而已。
如果没有最后的遗诏出现,李中易对孔昆只有隐忍的厌恶,那可是妥妥的坏印象!
然而,孔昆无耻的提出,李中易手里捏着先帝的遗诏之后,就如同画龙点睛一般,把所有涉及到礼仪的问题,一揽子全盘给解决掉了!
能看懂孔昆的各种算计,几乎都是脑子转得极快的文官。武将之中,除了极个别的读书人,例如刘贺扬等个别人之外,绝大部分依然懵懂不明!
说实话,李中易在召开会议之前,已经想定了几个预案。但是,在孔昆无耻没底线的建议之前,李中易的预案难免相形见绌,显得不那么完美!
枪杆子,笔杆子,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在今日之节堂内,以孔昆为代表的文官们给李中易,上了一堂极为生动的教育课,即:编造心灵鸡汤的笔杆子,杀伤力其实并不比枪杆子差多远。
文武之道,刚柔相济,绝对不可偏废!
说句大实话,李中易以前较为偏向于捏紧刀把子,在他手下也一直是武贵而文贱,而多少有些忽视笔杆子的重要性!
经过孔昆厚颜无耻的提醒之后,曹王和杜太贵妃的一应待遇,迎刃而解!
有了孔昆的珠玉在前,文官们惟恐落于人后,纷纷发表各自的看法。一时间,整个节堂内,再次成了菜贩子们云集的集市。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争吵,文官们终于吵出了完美的方案:以皇太弟之礼,恭迎曹王殿下!
李中易细细的咀嚼着文官们的建议,嗯哼,皇太弟,这个身份实在是妙极了!
今上年幼,且体弱多病,距离大婚之日,尚有数年之久。
江山能否稳固,继承人其实是稳定人心很重要的一环,帝国有了嗣君,整个统治集团才有共同稳定效忠的目标。
李中易以前只有李继易一个儿子的时候,他手下的重将们,虽然不敢明说,心里却都在犯嘀咕:主上只有一根独苗,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办呢?
等到李中易膝下有了数子之后,关于接班人的担忧已经彻底的消逝无踪影,大家也都更加的忠诚,向心力大得惊人!
这便是稳定可期的未来,对于人心的巨大影响力!
议定了曹王的地位,剩下的事情,就都好办了!杜太贵妃毕竟是女流,母以子贵,以副后之礼恭迎凤驾,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诸位,散会后我便要启程赶赴齐州迎驾。登州这边相应的布置,就有劳光清兄了。”
李中易拍板作出决策,他带着孔昆以及近卫军,连夜赶去齐州接曹王。节度判官刘金山留在登州布置皇太弟的行宫,以及一应的庆典事宜。
李七娘涉及到名分未定的问题,自然不可能伴随李中易去齐州。竹娘死活要跟在男人的身边,李中易也拿她没办法,只得依了他。
至于随行的妾婢,因为叶晓兰又有了身孕,显然不适宜长途远行,李七娘安排的是韩湘兰和萧绰贴身伺候男人。
只是,令李中易没有想到的是,李七娘居然点了李翠萱的名,指派她负责接待杜太贵妃。
“爷,您身边的女人,除了奴家这个见不得光的之外,大多身份卑微,糊弄下外官尚可,却无法陪侍于杜太贵妃的左右。”李七娘吐了吐香舌,露出精灵古怪的俏笑,“李翠萱是前朝公主的位分,暂时还不是您的女人,又知礼懂理,由她亲自接待杜太贵妃,正好合适!”
李中易仔细一想,李七娘说的一点没错。幽家韩家嫡女的身份,以前在契丹人那边的门第高不可攀,但到了大周这边,谁知道你算老几啊?
稍微刻薄点,韩湘兰不过是掳自敌国的女奴罢了,比大周这边的寻常寒门良家女的地位,尚要低上何止五筹?
李七娘提醒得很好,既然韩湘兰跟着他了,那么,郑氏那边也需要安排人,接到队伍里面来。
李中易和郑氏的J情,到目前为止,除了贴身的亲牙之外,也就韩湘兰知道,并且深入三人行的局中。
李中易以军法治家,哪怕是他的女人随同出行,也有时间限制,绝不允许借口化妆打扮,闹出拖泥带水的笑话。
从散会到现在,不过一个时辰而已,韩湘兰和李翠萱已经收拾好了行装,俏生生的出现在李中易的面前。
李中易瞧见她们二人身边的侍婢,每人都挽了好几只大包袱,他不由暗暗点头。
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那指的是寻常百姓之家。
以李中易的权势和家底,他的女人只要带好应季的换洗或见客的衣裳首饰即可,完全不需要像搬家一样,把各种物件都塞进队伍里去,那样就太过累赘了!
第1005章 启程西进
李中易的出行,向来十分简单,五辆马车载着三位女人以及若干行李,便组成了出行的小车队。
平卢节度府门前,被灯笼火把照得亮如白昼,近卫军甲营的将士们,一个个昂首挺胸,屏息静气,站得笔直,仿佛一眼望不到头的松柏之海。
“血杀”驮着李中易,风驰电掣的从帅府正门的台阶上,一跃而下,稳稳的停在了军阵的前边。
眼尖的廖山河随即厉声喝道:“全体立正,敬礼!”紧跟着拔刀出鞘,撇刀行礼。
将士们一个个都很兴奋,死死的握紧枪杆,热切的目光追逐着统帅的身影。
李中易高居于马鞍之上,扫视全场一周,满意的点点头,厉声喝道:“儿郎们,我知道你们现在憋得很难受。不过,都不要急,席卷天下的那一天,迟早会到来。”
“席卷天下,席卷天下……”廖山河带头大喊了一嗓子,将众将士们激得热血沸腾,大家声嘶力竭的跟着一起高声呐喊。
一直稳稳坐于马车里边的孔昆,并没有出去迎接李中易,他轻轻的捋了捋颏下胡须,轻声笑道:“嗯,吾夜观天象,天下即将易主矣!”
书僮秋砚一边斟茶,一边十分不解的问孔昆:“大宗师,您既然已经认定李无咎将得天下,又怎么一直坐于马车之中,不亲自去迎接呢?”
“嘿嘿,你懂什么?”孔昆得意的拈起几缕美须,饮了口茶,这才慢条斯理的说,“这人呐,越是容易得到的东西,就越不会去珍惜。”
“远的且不说了,单说那位宠冠节帅府的李七娘吧。如果不是她主动来投,哪怕李相公再有权势,也甚难纳其为妾。”孔昆一口啜尽盏中茶,忽然叹了口气,“反观叶氏和韩氏,虽然日日相伴于内书房之中,协助处理军国大事,看似风光无限,权柄甚重。实则,根子上臣虏之女的印记,哪怕跳进黄河,也难以洗清啊。”
书僮秋砚有些明白,却更觉糊涂,下意识的追问道:“这和您待在车内,有何瓜葛?”
“瓜葛太大了!”孔昆忽然放下手里的茶盏,眯起两眼,冷冷的说,“李中易靠军政学堂的军汉措大们,转职为亭长和村正,可谓是尽夺州县之权。吾等文臣,若不自尊自爱一些,恐怕在将来的朝堂之上,难有立锥之地啊。”
“你以为吾整日里揣着几千贯钱,到处花天酒地么?”孔昆忽然重重的一叹,“我走遍了登州各地,名为游山玩水,实则暗中观察。唉,所到之处的景象,简直闻所未闻,此诚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呀。”
“大宗师,小的怎么没看出啥不同来呀?”书僮秋砚故意想逗孔昆开心,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个小兔儿,又来哄我开心。”孔昆气乐了,抄起小几上的折扇,轻轻的敲了敲书砚的脑袋,“你随我走南闯北,又何尝见识过,泥腿子们挺直腰杆,不卑不亢的和我说话?”
书僮秋砚转动着眼珠子,随即,猛一拍脑袋,轻声叫道:“您不提醒着,小人还真没发觉。无论是亭下的土农夫,还是村里的泥腿子,精气神和往日里的猥琐不堪,迥然不同。”
“嗯,算你还些眼力介。”孔昆眯起一双老眼,一字一吐道,“更可怕的是,老夫看见了那些农夫们的眼里,隐藏着肃杀之气。哼,好一个李无咎,短短的数月之间,便做成了几乎无本万利的藏兵于民之事,秋砚啊,你说说看,这意味着什么?”
“此诚逐鹿之基业!”书僮秋砚一时嘴快,倒把谜底彻底的揭开了。
“你说的一点没错。所以呢,老夫借着今日之机,将腹中才学略微显露了一把,也让李小相公好好的看一看,老夫的手段。”孔昆瞟了眼空空如也的茶盏,秋砚赶紧凑过去斟满了茶汤。
孔昆拈起茶盏,眼里忽然迸出浓浓的杀意,恨恨的说:“内孔欺人太甚,总有一日,教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哼。”
书僮秋砚大略知道一些孔昆和孔家的恩恩怨怨,因为孔昆从小聪明过人,很会读书,内孔惟恐孔昆这个外孔弟子将来得了势,想千方设百计的打压孔昆。
其结果是,孔昆年近半百,一只脚都埋入了土中,却始终无法窥见庙堂之门,至今只是个散州知州。
近卫军如今的总兵力,足足超过了万人,登州是个偏远小州,州城方圆不到十里,城内的街道,显然无法摆开如此多的兵马。
所以,廖山河按照军令的要求,只在节帅府门前,摆了甲营的兵马,充任仪仗和护卫。至于,近卫军的主力部队,都集结在登州北门的海边。
李中易出行,只要能行船的地方,一定会选择走水路。近卫军过万人的大部队行军,如果选择走陆路,或多或少都会扰民。
而且,无论是行军的速度,后勤保障,还是保存体力随时备战的要求,乘船进发远比陆路行军,强出去何止五倍?
俗话说的好,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古谚语有云,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李中易喜欢坐船,下面管理船务和船匠的官僚们,自然会迎合上意。他们在造船上狠下工夫,挖空心思的升级造船技术,轻则邀功请赏,重则平步青云。
出城到了岸边,孔昆被安排在了帅舰之后的一条朦艟之上,并没有如他所料的,被李中易邀上帅舰,把酒论国是!
等安顿好了之后,秋砚小声抱怨说:“您可是儒门大宗师呐,怎么可以如此的慢待呢?”
孔昆摆了摆手,皱眉怒道:“相公携女眷同行,我年纪虽老,却毕竟是个男人,岂有下臣夜闻主上亲近芳泽之理?”
秋砚见孔昆面色不善,赶忙抬手抽了他自己一记耳瓜子,跪下求饶:“小人不该多嘴绕舌,请大宗师责罚。”
“起来吧,你跟了我这么些年,连我的脾气都不知道么?”孔昆心里窝着火,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活该秋砚撞上了他的枪口。
秋砚见孔昆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这才又壮着胆子,小声禀报说:“回大宗师,小的方才看见很多绣娘,登上了后边的大船。”
孔昆拈起白须,微微一笑,说:“咱们的这位主上,虽然是政事堂的托孤相公,可毕竟家族的底蕴不厚呐。曹王东来,这么大的事儿,很多礼服啊,仪仗啊,冠冕啊,至今都未准备妥当,满满的显出小家子气来。”
秋砚暗暗吐槽,曹王母子从开封城中逃出之后,谁都无法预料他们啥时候会顺利抵达平卢。李中易如果事先按照皇太弟的规格,进行准备,万一曹王被朝廷又拦截了回去,岂不是丢人现眼么?
不知道是李中易的疏忽,还是故意而为,孔昆的妾室们都只能待在宅内,无法随行贴身伺候着这位自封的大宗师。
郑氏的身份特别敏感,有她随行,李中易安排舱室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就让她和韩湘兰住到了一起,就在帅舱的隔壁,由暗门相连。
至于李翠萱嘛,李中易不打算强行摘了她的花蕊,索性一直冷落着她,自然没有让她夜听墙角的雅兴,就被安置在了二层的角落里居住。
身份最低的萧绰,白日里需要待在李中易身边,诸如伺候沐浴搓背,端茶递水,擦地板等杂活,就都压在了她的肩上。到了晚上,萧绰必须回二层的舱室歇息,就住在李翠萱的隔壁舱室。
竹娘原本被安置在帅舱内的侧房,可是,她死活不乐意,非要领着佩剑侍婢们,把守在唯一正对着楼梯口的二层舱室里。
李中易负手立于窗前,一边赏月,一边酝酿着见了曹王的各种说词。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李中易的身后,李中易听出来人是萧绰。
果然,萧绰小声禀道:“回爷,水师副都指挥使赵老幺,在楼下请见。”
“哦,让他进来吧。”
水师都指挥使周道中,被李中易留在了江华岛,此次统领水师主力,随他西进的就是赵老幺。
“下臣赵老幺,拜见主上。”赵老幺尽管是李中易的心腹,却从来不敢在礼仪方面失了体统。
直到李中易摆着手说罢了,他这才直起腰杆,毕恭毕敬的站在书案的一侧。
“老幺啊,还是老规矩,此行走海路去齐路,水师上下一切听你的指挥调度。”李中易不仅信得过赵老幺的忠诚,更相信他操控水师航行或作战的真本事。
“遵命!”赵老幺接过命令之后,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照直说,“后边朦艟上孔知州说,他家里来不及收拾行装,各种远行的物件都有短缺。下边的人报来之后,小人不敢擅专,特来请爷的示下。”
李中易当即笑了,孔昆一向自诩为一代大宗师,却不成想,竟是如此的厚脸皮。
只是,孔昆故意找赵老幺要东西,李中易压根就没想过,简直是岂有此理嘛?
“嗯,老幺啊,孔大宗师这是要试探我的雅量呢。嗯,只要不是要我身边的女人,其余的要求,你都看着办吧。”李中易看出赵老幺的顾虑,便笑着解释说,“放心吧,那位孔知州精明过人,太过分的要求,不可能提的。”
第1006章 李无咎到了
“母妃,您为何闷闷不乐?”
今年刚满七岁的曹王柴熙让,由于柴荣驾崩之后,饱受宫中众人的冷眼,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
杜太贵妃深深的看了眼窗外幽深的庭院,不由轻声一叹,自从到了齐州之后,她们母子二人就被软禁在了这座占地极广的府第里边。
原本,杜太贵妃指望着躲回故土南唐去避灾。然而,她的父亲安乐侯杜成却说,唐国国主暗弱,若是大周以兵锋相加,唐国显然是撑不住的,必定会把她们母子二人,又交回到符太后的手心里。
杜太贵妃心里明白,她的父亲杜成尽管糊涂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这一次却完全没有说错。
地处江南的唐国,在太祖时期,其实颇有一番作为,西并荆南,南吞闽国,北拓江淮,俨然有一统中原之势。
只可惜,唐国太祖过早去世。当年的太子,如今的国主,看似精明强干,实则是个胆小鬼。
自从,杜太贵妃的丈夫——柴荣,拿下了江淮十四州之地之后,唐国的国主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几乎到了闻周色变的程度。
内侍总管康泽,曾经提议,她们母子二人一起去北边契丹国的偏远军州避难。然而,杜太贵妃望着铜镜里的绝世花容月貌,断然否定了这个很糟糕的建议。
这女人呐,长得太过于漂亮了,绝对是惹祸的根苗!
由于柴荣的格外宠爱,杜太贵妃耳濡目染之下,大政治智慧尚有欠缺,但是有个基本道理,她还是非常明白的。
这年月,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容易被权贵们所觊觎,家中必须有强悍的男人撑腰,才有可能保住清白。
以前,柴荣在世的时候,如今的那位符太后不过是空挂着个贵妃的名头罢了,并不受宠。
符太后的心眼再宽广,也很难容得下曾经宠冠六宫的杜太贵妃,只是当时隐忍不发而已。
等到柴荣驾崩之后,符太后果然新仇旧恨一起算,不仅克扣杜太贵妃宫里的吃穿用度,甚至当众掌掴了她,半点情面也不讲。
杜太贵妃举目望去,偌大个天下,竟无她们母子二人的立锥之地!
如果没有曹王的存在,杜太贵妃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然而,天家无父子,更无兄弟。骨肉相残的悲剧,史书上比比皆是。
曹王只要活在世上一天,就是对柴宗训的巨大威胁,符太后不管是出于私怨,还是国事,都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可想而知的是,等柴宗训长大成年,坐稳了皇位,她的儿子柴熙让,迟早会被符太后找借口弄死。
杜太贵妃心里异常恐惧,也十分担忧,而且情势正向最糟糕的方向急速滑落。
说句心里话,杜太贵妃同样信不过李中易,只是迫于无奈,选择暂时合作罢了。
利用李中易在开封的势力脱离皇宫之后,杜太贵妃原本打算找机会溜走,带着儿子从此远走高飞。
可是,随行的王大虎,实在是看得太紧了。几十个随从,时刻盯着杜太贵妃母子二人的一举一动,她们就算是插了翅膀,也难以逃脱。
等离开了开封城之后,半道上,费媚娘领着灵哥儿和思娘子上了船。经过交谈,加上私下里的揣摩,杜太贵妃这才恍然大悟,敢情李中易早在入周为臣之前,就私藏了蜀国的贵妃,甚至还生了一双这么大的儿女。
才出狼穴,又入虎口,天下之大,竟无容身之地,这便是杜太贵妃此时此刻的真实心绪写照!
“五郎,母妃心里很乱……母妃做错了事……”杜太贵妃一把搂住儿子,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母妃,不管您做了什么,孩儿都不会怪您的,那都是命。”柴熙让简直太懂事了,他的一席无忌童言,惹得杜太贵妃哭得更是伤心。
“娘娘,娘娘,李相公那边传来了消息,他已经从登州赶来,按照行程,只怕是今日便可到达齐州。”内侍总管康泽急冲冲跑来报讯,进屋就见杜太贵妃母子相拥而泣。
杜太贵妃没心思搭理康泽,她搂着儿子哭了一阵子,这才抬起头,怒瞪着喋喋不休的康泽,厉声喝道:“滚出去!”
“娘娘,不管您是怎么看老奴,但老奴对您和小主人的忠诚,始终如一。”康泽跪在杜太贵妃的脚前,重重的碰了好几个响头,额前很快见血。
明白过味来的杜太贵妃,对康泽这个卖主求荣的狗东西,不是骂就是拿物件去砸,再未给过他一丝一毫的好脸色。
“滚吧,本宫不想再看见你这个狗奴。”杜太贵妃心里恨极了吃里扒外的康泽,如果她现在手里拿着刀,绝对会活劈了康泽。
康泽又重重的磕了个响头,颤声说:“娘娘,老奴话还没完,安乐侯爷和小侯爷,也有了消息,正在赶来齐州的路上。”
“什么?你说什么?”杜太贵妃终于得到了父亲和兄长的消息,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指着康泽的鼻子,颤声喝问。
“回娘娘,安乐侯爷和小侯爷,已经平安逃出开封城,正在赶来齐州的路上。”康泽伏在地上,喜极而泣。
杜太贵妃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然而,才欢喜了两秒钟,她就再也无法高兴了。
她们母子二人,已经很难逃脱李中易的控制,现在连父兄都进了牢笼,这可怎么得了?
杜太贵妃看着伏地不起的康泽,她的心里不由一阵酸楚难当,这都是命啊!
杜太贵妃比谁都明白,康泽其实非常忠心,她不过是因为才出狼口又入虎穴,迁怒于他罢了!
当初,和安乐侯杜成密议逃出皇宫的时候,杜成当即被吓傻了,死活不肯定答应。
后来,杜太贵妃以死相逼,杜成没了办法,只得含泪同意协助女儿和外孙出逃。
定下脱逃的主意之后,杜成和杜太贵妃仔细盘算过各种办法之后,两人你瞪着我,我望着你,都傻了眼。
皇宫重地,禁卫森严,别说杜太贵妃母子二人了,就算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深宫高墙。
更重要的是,哪怕逃出去了,又能藏去何方呢?
如果,杜太贵妃的样貌平常,倒也可以潜入民间,带着儿子过上富足而又低调的生活。
然而,自从杜太贵妃产下柴熙让之后,凭空多添了五分雍容贵气,令本就冠绝天下的绝代姿容,愈发夺目摄魄。
杜成这人没啥政治头脑,但是,他最心腹的刘老掌柜,却是个心生七窍的机灵鬼。
符太后和小皇帝的身后,站着北地的大军阀,拥兵数万的魏王符彦卿。
站在杜太贵妃背后的是,擅长经商的安乐侯杜成,还有只懂得斗鸡走狗的长兄——安阳伯杜翰。
哪怕是不懂朝廷政局的草民,也完全可以看得出来,杜家根本不是符家的对手。
刘老掌柜和黄景胜的交好,说来话长,其实主要是生意上的往来。黄景胜为人仗义疏财,从不借势欺人,而且向来都是公平交易。
刘老掌柜经营着杜家的产业,颇得黄景胜的平等照应,交往的次数多了,彼此都觉得对方讲诚信,值得一交。
安乐侯杜成,既无权,又没势,黄景胜当时还真没想那么远,不至于早早的就要布局今日之事。
只是,阴差阳错,在安乐侯走投无路之时,刘老掌柜顺嘴说出了和黄景胜之间的私交。
安乐侯杜成信得刘老掌柜,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就让刘老掌柜私下里去联络黄景胜。
黄景胜得知这么大的事之后,又把左子光找来商议,于是,整个事情的走向,也就在不经意间,猛然拐了个大弯。
如今,母子父兄四人,尽皆落入李中易之手,杜太贵妃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后悔莫及!
李中易的帅舰自登州启航后,舵工和水手们分为两班倒,昼夜不停的一路向西疾驶。
船队航行在大海之上,多桅帆的好处,被淋漓尽致的展露无遗。根据赵老幺的计算,加了横帆的三桅飞剪船一个时辰,便驶出去大约50里。也就是说,航行的速度达到了惊人的25里/每小时。
以李家军强悍的行军能力,除开宿营、途中大小休息和用餐的时间,全副武装的行军时间,一天下来总计八个时辰左右,日行不过100里地而已。
然而,这已经是,这个时代异常惊人的大军推进速度!
要知道,就算是马背上的契丹人,日常行军也不过100里至120里之间而已。
至于,开封的朝廷禁军,他们顶多一天能走40里罢了,再多就没办法打仗了!
受风向、济水主航道很窄的影响,三日后,李中易的帅舰才抵达了齐州的官船码头。
济州知州早就被架空了,到码头迎接李中易的官员,清一色的李家军转职军官。
李中易只是简单和老部下们聊了几句,便登上马车,赶去拜见杜太贵妃和曹王。
杜太贵妃和曹王抵达了齐州之后,一直住在平卢最大盐商的别院之中,居住环境十分优渥。
至于那位盐商本人,早就被抄了家,罪名是囤积居奇,肆无忌惮的哄抬盐价!
第1007章 火花四射
“五郎,待会见了李中易,一定要以师礼敬之,而你只是一名普通的亲王。”杜太贵妃知道轻重,所以一直叮嘱柴熙让,千万不要被李中易当了枪使。
“母妃,您曾经说过,李相公乃是托孤的相公,又曾是太子太师,孩儿自然应该礼敬之!”柴熙一席极其懂事的童言,惹得杜太贵妃差点当场掉了眼泪。
在柴熙让的安慰下,杜太贵妃好不容易收拾了悲伤的情绪,吩咐身边的婢女伺候更衣。
在杜太贵妃的刻意安排下,曹王柴熙让只穿了普通家居服,而把送来的皇太弟服饰,搁到了一旁。
朝中大臣们早有传言,李中易是个好色如命的家伙,特别喜欢收藏美佳人。
为了避免被色中恶鬼盯上,杜太贵妃费了很大的工夫,把她自己打扮得异常憔悴,将勾人犯罪的倾国之姿彻底掩盖了下来。
康泽被叫进室内,他第一时间便发觉了杜太贵妃的异状,不由惊得张大了嘴巴。震惊过后,康泽随即领悟了杜太贵妃不想惹李中易注意的良苦用心。
虽然杜太贵妃做了掩饰,能不能糊弄过去,不让李中易起歹念,她的心里其实完全没有底。
以前,柴荣尚在的时候,杜太贵妃便是宠妃,她经常陪伴在柴荣的左右。李中易又时常被柴荣召进宫里“闲聊”,自然见过杜太贵妃很多次,哪怕李中易再眼瞎,也不可能看不见杜太贵妃的绝代风姿。
母子二人收拾停当之后,在康泽的引导下,缓缓步入这座别院的主宅。
康泽十分了解杜太贵妃的脾气和秉性,方才,杜太贵妃没穿显示太贵妃品级的正式宫装,他便猜到了女主人想避祸的心思。
所以,进了主宅之后,康泽径直把杜太贵妃和曹王,领到了主宅的院门前,而没有去正房。
大周的礼制,宰相之尊礼绝百僚,杜太贵妃母子二人,站在院门前迎接李中易,虽然太过谦卑,却也勉强说得过去。
杜太贵妃暗暗点头,不管康泽是否真的忠心耿耿,他毕竟是身边一直伺候的老人,非常有默契,也真懂她的心思。
王大虎在码头上接到了李中易之后,两人便同乘一辆马车,在路上,李中易知道了杜太贵妃的种种异常表现。
李中易不由微微一笑,说:“都是刘寄奴之过也!”
王大虎从小家贫,以前在蜀国的时候,也只是个极其普通的狱卒而已,在认识李中易之初,他算是个典型的文盲。
后来,随着李中易的步步高升,王大虎看出将来的广阔前景,再不想作大字不识几个的睁眼瞎,便专门请了位私塾先生,教他读书习字。
这么些年下来,王大虎虽然无法吟诗作词,却再不是当初那个纯粹的文盲。
只是,李中易口中的刘寄奴,王大虎好象在哪里听人说起过,但始终想不起来,此人是谁?又干了哪些事情?
李中易也很清楚王大虎是个实干家,肚里的墨水实在是异常之贫瘠,便笑着介绍说:“南朝刘宋的开国皇帝刘裕,他的小名便是寄奴。这位刘寄奴代晋建宋之前,禅位的前朝末帝,都保全了性命。然而,刘寄奴称帝不到一年,已经被降为零陵王的晋恭帝司马德文,便人闷死在了麻被之中。从此以后,相沿成习,丢掉了江山的前朝君主,大多死于非命。”
“哦,原来如此。”王大虎摸着脑门子,重重的叹息道,“难怪杜太贵妃一直不肯住在主宅,非要选了偏厢,敢情是担心三弟你将来会秋后算帐哇?”
李中易点点头,说:“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杜贵妃是个聪明人。只是,她的时运有些不济,杜氏家族远不如符家,哪怕她再得宠,曹王也做不了天子。”
“三弟,愚兄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王大虎既和李中易共过患难,又是名正言顺的结义兄弟,他在李中易的面前,从来都是有话直说,从不藏着掖着。
李中易笑着拍了拍王大虎盘起的右腿,徉怒道:“你我是什么交情,有话赶紧说,有屁快点放。”
王大虎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吞吞吐吐的说:“不瞒三弟你说,据我的暗中观察,曹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杜太贵妃恐怕难以独活。”
李中易一听就明白了,王大虎显然是被杜太贵妃的绝代姿容给迷住了,居然冒着大不韪,要替杜太贵妃说情缓颊。
“二兄啊,先帝虽然处处提防着我,不断的打压我。但是,就冲着先帝驾崩前,指定我为托孤八相之一,我既然领了这份大人情,必不会伤害先帝的子嗣。”李中易借着不杀曹王的承诺,委婉的回应了王大虎的担忧。
王大虎长长的松了口气,叹道:“三弟莫怪,是愚兄想左了。不过,我实在是不忍心杜贵妃那么千娇百媚的佳人儿……”
李中易心中微微一动,王大虎不仅不是好色之人,而且一向心狠手辣。再说了,他王大虎又不是没见过艳美无双的费媚娘,总不至于见了杜太贵妃便心软了吧?
“二兄,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李中易和王大虎一起的时候,总是很放松,他也懒得多费脑水,直接逼他说实话。
“三弟呀,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那杜贵妃惟恐曹王性命不保,一直偷偷的教他要藏拙,甚至是装疯,可见,她是怕极了!”王大虎操起面前的茶盏,一气灌下,抹了把嘴角的茶渍,轻声叹道,“我敢打包票,她们母子二人,千真万确的没有任何野心,只想着平安度日。”
李中易明白了,王大虎并不是惦记着杜太贵妃的美色,而是担心他李中易像刘寄奴一样,担上夺位杀主的千古恶名。
王大虎手里的茶盏,其实是李中易的专用茶盏,这要是旁人,绝对是僭越的大罪。
李中易只当没看见一般,拈起王大虎的茶盏,小饮了一口,笑眯眯的说:“二兄,你就放心吧,先帝虽然一直疑我,毕竟没有杀了我嘛。”
有了李中易的再三承诺,王大虎总算是放下了心,叹息道:“我也知道这么说,很犯忌讳,可是……”
李中易摆手制止了王大虎的解释,异常诚恳的说:“当年,我被孟昶出卖,你本可以带着银钱远走高飞,却偏要冒着天大的风险,护送我的家小离开蜀国,这是何等的情谊?”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站在门口的杜太贵妃听见大宅门外的巨大动静,原本就很紧张的芳心,抑制不住的一阵狂跳:姓李的曹操来了!
柴熙让的小手,让杜太贵妃捏疼了,他不由自主的喊出了声,“母妃,轻点。”
杜太贵妃赶忙松开手,俯下身子,一边搓揉着儿子发红的小手,一边带着哭腔问柴熙让:“都是娘亲不好,都怪娘亲不好,还疼么?”
如果,柴熙让继续喊疼,杜太贵妃都有冲回屋里去拿跌打药膏的巨大冲动。
好在,柴熙让非常懂事,他主动告诉杜太贵妃,“母妃,一点都不疼了,真的。”
杜太贵妃越是心酸,越记恨柴荣,男人自己不珍惜身体,走得太早了,留下孤儿寡母,给人肆无忌惮的欺负。
就在母子俩自怨怨恨自艾之际,李中易已经在大队亲牙的簇拥下,出现在了院门口。
“李相公驾到。”
李中易来了?
杜太贵妃赶紧拉住柴熙让的小手,小声教他:“五郎,记住娘亲的话,千万不能受李中易的大礼参拜,听明白了吧?”
“娘亲,孩儿一定会以师礼参拜李太师。”柴熙让的聪明伶俐,令杜太贵妃心酸不已。
这么乖巧的好孩子,又是天潢贵胄,为了保住性命竟然要向原本的臣子下拜,应该找谁去说理呀?
“学生拜见李太师。”
李中易走到近前,正欲行礼,却不料,柴熙让竟然抢先一步,双膝跪地,行了拜见恩师的大礼。
在这个还没有被朱熹的理学污染的时代,大臣拜见皇帝,一般也都只是长揖到地而已。只有,犯了重罪的臣子,恳请皇帝的赦免,才需要跪地求饶。
换句话说,柴熙让以亲王之尊,居然跪着拜见李中易,这姿态已经低到了尘埃。
“妾杜氏,拜见李太师。”没等李中易反应过来,杜太贵妃已经蹲身裣衽,深深的拜了下去。
李中易的本官是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加衔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为真宰相!
至于,李中易的集贤殿大学士头衔,这个其实是跟真宰相配套的贴职。
可问题是,李中易的头衔之中,有个太子太师的名目,这就被杜太贵妃钻了空子。
太子太师,被杜太贵妃母子简化成了太师,李中易不由暗暗苦笑,眼前的这对母子,为了活命,还真是绞尽了脑汁啊!
“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臣李中易叩见杜太贵妃娘娘。”李中易毕恭毕敬的双膝跪地,撇开曹王,以大礼参拜了杜太贵妃。
方才,李中易慢了半拍,被杜太贵妃抢了个先手。如今,李中易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将杜太贵妃架到了火上猛烤。
曹王跪了,如果李中易去扶他起来,那便坐实了不臣之心。
李中易跪了,那是按照朝廷的礼制,尊重先帝钦封的贵妃。虽稍有不妥,但也勉强说得过去。
此所谓,一报还一报,看谁更尴尬?更恐惧?
李中易跪地不起,曹王毕竟年幼,当场傻了眼,完全不知所措。
杜太贵妃情急之下,紧咬银牙,索性也跪了,她颤声道:“李太师乃今上的恩师,熙让是今上的五弟,妾不过是先帝的普通妃嫔罢了,安敢受李太师如此大礼?”
以前,柴荣活着时候,李中易经常见到杜太贵妃。只是,主上的女人,哪怕再漂亮迷人,李中易这个做臣子的,哪敢多看半眼?
如今,杜太贵妃近在咫尺,李中易倒是近距离的欣赏到了,啥叫国色天香?
现在的李中易,身边几乎都是国色的名花。远的且不去说她,单单是费媚娘、李七娘、李翠萱以及被周宗毁婚的未婚妻小周后,都是千万人里挑一的绝代祸水!
不过,楚楚可怜,惊恐万状,鬓间插着一朵小白花的杜太贵妃,正应了那句老话,若想俏一身孝,反而勾动了李中易的占有欲。
“娘娘,大家都这么跪着,让人瞧见了,还以为臣欺负了您呢?”
一旁也蹲身行礼的李翠萱,听了李中易这话,不由暗暗皱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啥叫臣欺负了您呢?这话怎么听,都有股子轻佻的意味。若是落到了外人耳内,杜太贵妃还有何颜面,活得下去?
杜太贵妃和曹王既然已经落入了掌心,李中易又不是没见过绝色的土包子,自然不会在表面上露了痕迹。
只是,李中易的话里有话,确实提醒了杜太贵妃,若是把李中易逼急了,硬要把她的儿子推上皇位,那可就全完了。
“太师,那就都不要拘俗礼了,如何?”杜太贵妃想了想,决定先解决眼前的尴尬再说。
李中易起身的时候,瞥见杜太贵妃亲自扶起了曹王,并温柔的替曹王整理衣衫。
嗯哼,这就和情报上的消息对上了,杜太贵妃确实是把曹王捧在了心口上,所谓关心则乱,用在眼的这一幕,可谓是恰如其分。
等到迎客进屋的时候,李中易和杜太贵妃,又起了争执。
杜太贵妃执意不肯走在李中易之前,李中易自然不会让她如愿,两人就站在门口,开始扯皮。
“娘娘,臣的职权再重,也是臣子,岂有让您落入臣后之理?”李中易劈头就扣了个大帽子下来。
杜太贵妃被逼急了,灵机一动,马上反驳说:“相公乃是先帝托孤的重臣,礼遇股肱之臣,那可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妾安敢违反?”
李中易算是听明白了,杜太贵妃并不是那种胸大貌美的花瓶,她心里明白得很,曹王被立为皇太弟,或是皇帝,就等于是开启了死亡倒计时。
傻子都知道,李中易将来击败了开封城中的那对母子之后,必起篡位之歹心。那么,曹王死于非命,也就是早晚的事儿!
实际上,就算是没有王大虎帮着求情,李中易也没打算将来把曹王怎么着。
想当初,赵老二陈桥兵变之后,都有那个雅量,并没有当场宰了柴宗训,更何况是雄才大略的李中易呢?
另外,曾经当过汉奸的清虏末帝——战犯溥仪,不仅被安排了妻子照顾生活起居。而且,在溥仪不幸患癌症病逝之后,先被安葬于八宝山革命公墓,后又迁至清朝的皇家陵园。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溥仪能够病死于床上,也算是得了善终。
既然杜太贵妃这么着紧着曹王,以李中易的手段,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这么重要的把柄。
李中易拱手道:“娘娘此言差矣,臣蒙先帝托孤之恩,礼当敬重先帝的嫡亲血脉。”
杜太贵妃心下猛的一寒,李中易把祸水往曹王身上引,虽意料之中,却也足以令她心惊胆战。
“好吧,那就请太师恕妾不恭之过。”杜太贵妃牵着曹王的小手,率先迈开脚步,朝主宅的正房行去。
李中易瞅见杜太贵妃死死的抓住曹王的手腕,他不由露出了会意的微笑,看样子,曹王的安危,成了杜太贵妃怎么也绕不过去的死劫!
“杜太贵妃和曹王的日常生活起居,乃至于出门散心,就都交给你了。”李中易没有挪动脚步,反而招手把李翠萱叫到了身前,仔细的叮嘱她说,“只要叫了护卫保护着,不出平卢的地界,不管杜太贵妃想去哪儿散心游玩,都可任其随心所欲。”
李翠萱一直被李中易冷落在偏僻的角院里,本以为李中易对她彻底的死了色心,却不成想,恶贯满盈的男人,居然安排她负责接待和照顾杜太贵妃。
“是。”李翠萱只想做皇后,不乐意给李中易当小老婆,那怕被坏男人剥得精光,情潮涌动不止,她依然不肯主动献出红丸,其前朝公主的铮铮傲骨,令人钦佩不已。
李中易转身的一瞬间,无意中发觉,可能是经常喝羊奶的缘故,李翠萱胸前的尺码,好象大了一整圈?
几乎是下意识的,李中易停下脚步,扬起下巴,冷冷说:“从今日起,每日多喝一壶牛奶。”
“是。”李翠萱不敢招惹李中易,也没细想,脱口便遵从了坏男人的吩咐。
等李中易走出去几步后,李翠萱这才恍然大悟,坏男人的眼力真是毒辣,显然看破了她胸前的奥妙。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李中易以前经常把李翠萱剥成小白羊,她身体上的奥秘,瞒得过任何人,却瞒不过这个坏男人。
李翠萱本就是极其冰雪聪明的女子,李中易若想摘了她的红丸,简直比喝水还容易。
之所以李翠萱至今还没被破瓜,只不过,李中易是想让她主动投怀送抱罢了。
由于李中易的调侃,李翠萱突然想明白了,李中易安排她照顾杜太贵妃和曹王,绝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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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8章 杀戮之夜
李中易故意拖后了几步,就是想看看杜太贵妃,究竟有多“狡猾”?
等李中易步入正房,迎面就见,杜太贵妃领着曹王居右侧的下首而立。
本朝承袭大唐尊左的惯例,文臣全部居左,武将则右立。
李中易刹那间便明白了,杜太贵妃为了保住她儿子的性命,还真是挖空了心思,不是一般的“狡猾”呐。
杜太贵妃把姿态摆得这么低,李中易自然不可能让她轻易如愿,便故意站到了曹王的下首。
“臣李中易拜见皇……”李中易长揖到地,太弟二字尚未出口,便被杜太贵妃凭空拦截,“李相公,请喝茶。”
李中易还没直起腰杆,就见一双晶莹粉嫩的小手,捧着一只茶盘,已经递到了他的眼前。
嘿嘿,母鸡把小鸡崽护得水泄不通呐,李中易脚后跟轻轻一转,避过了茶盘,再次躬身长揖行礼,“臣李中易拜见皇太后娘娘……”
这一次,杜太贵妃终于没能拦阻李中易的胡言乱语,她急得粉颊泛红,额间见汗,晶莹的泪珠子,差点夺眶而出。
“不能哭,绝不能哭,哭了就全完了。”杜太贵妃暗暗发狠,芳心虽乱,却没有失了方寸。
这人呐,都是被逼出来的!
杜太贵妃情急之下,居然想到了一个妙招,她转身冲着主座的方位,蹲身裣衽,脆声道:“妾遥拜皇太后娘娘,娘娘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姓李的怎么没了动静?”
杜太贵妃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被动的见招拆招,她身后的李中易没有任何反应,又不可能扭头去看,她索性一直蹲着,不肯起身。
让杜太贵妃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李中易听见仙福永享、寿与天齐这八个字后,差点脱口而出,“你也看过《鹿鼎记》?”
李中易很快稳住了心神,有心试探下杜太贵妃,只是,一时间没想好,从何入手呢?
就在李中易低头沉吟不决之际,蹲在前边的杜太贵妃,难免又想多了。她的芳心之中,七上八下,惟恐李中易又整出令人进退维谷的妖蛾子。
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
不妥,杜太贵妃不过是女流之辈,不太可能喜欢战争岁月的《林海雪原》。
身后的李中易越不吱声,杜太贵妃的芳心也就越慌乱,她不由自主的联想到,李中易只怕是在想什么鬼主意,要害柴熙让吧?
李中易原本只是楞了个神而已,瞬间就恢复了正常,他盯着杜太贵妃妙曼动人的背影,心里却由衷的赞赏杜氏护犊情深的急智。
客观的说,李中易将杜太贵妃摆到皇太后的高度,等于是把她彻底的架到了火上去烤。
谁曾想,杜太贵妃的反应竟然如同闪电一般,没等李中易把大帽子扣实,她居然找到了曲解李中易意图的好办法:那就是借着遥拜符太后,想要躲过要命的一劫。
杜太贵妃尽管装得很像若无其事的样儿,可是,微微颤抖的香肩,暴露了她此时此刻的莫大恐惧。
李中易不过是想当面探个底而已,并没打算把杜太贵妃逼到墙角,见好就收,乃是理所当然。
“曹王殿下,您累了吧?”李中易终于开了口,杜太贵妃情不自禁的松了口气,她赶忙起身,拉住儿子的手,关切的问道,“五郎,你哪里不舒服了?”
毕竟是母子连心,曹王见母亲悄悄的眨眼,他马上偎进杜太贵妃的怀中,娇声娇气的说:“娘亲,孩儿头好晕。”
李中易只觉得好笑,面对的这对母子演了一出好戏,却偏偏漏洞百出。他李某人可是这个时代顶儿尖的国医圣手,他屈居第二,谁敢自居第一?
不过,李中易也不想太过于难为曹王母子,便拱着手说:“那……李某去请郎中了……”话刚出口,他便偷笑不止。
见李中易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杜太贵妃不由自主的拍了拍胸口,恶人终于走了!
只是,她们母子二人,躲得过初一,又岂能避得开十五?
鱼儿离开了水,被摆上砧板,哪怕还有余力扑腾几下,终究难逃被开膛剐鳞的厄运。
李中易的马车,一路驶入齐州兵马总管衙门,直到二堂门外,这才停了下来。
今天的齐州兵马总管府,从外面看上去,和往日没有任何不同。
但是,进入大门的照壁后,沿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来往巡逻的卫兵,也都手提长枪,腰挂战刀,肩背劲弩,囊中的弩矢塞得满满当当。
戒备森严的小节堂内,几乎座无虚席,堂内的几十名军官,围站在一幅巨大的沙盘前,指指点点,争论不休。
“山长驾到!”
伴随着亲牙的通传声,今日总值星官、近卫军都指挥使廖山河,厉声喝道,“全体起立,立正,敬礼!”
李中易缓缓步入小节堂内,迎面就见众人摩拳擦掌的兴奋样儿,他不由笑了。
“怎么着?这段日子,都闲得骨头发痒,浑身长猴毛了?”李中易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毋须多礼。
李家军中,官职爵位的晋升,正应了李中易的那句老话,功名但在马上取!而且,也只能在马上取,绝无例外。
俗话说得好,人无横财不富,马也无夜草不肥!
李家军的固有军事运转体制,决定了,无论将军还是士兵,都渴望在战场上杀敌立功,唯有如此,才可能获得提拔奖赏,乃至于赢得战争中的分红。
然而,这也就意味着,在和平时期,李家军上上下下的职业军人们,都只能拿固定的俸禄,啃以前赏赐下来的老本。
想当初,在秦朝统一华夏中原之后,秦始皇不顾百官的反对,执意要修灵渠,并集中五十万大军,主动进攻百越。
除了耕战立国的武力基因之外,更重要的是,那支横扫六合的无敌军队,已经蜕变成为职业化的暴力抢劫既得利益集团,他们压根就不想停下征伐的脚步。
在秦始皇初年,二十级军功授爵中的第四级爵位——不更,即享有免充更卒(轮流服兵役)的特权。
到了秦朝建立之后,由于杀敌立功的将士们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曾经享有见县令、县丞揖而不拜特权的第七级爵位——公大夫,也已经泛滥成灾,再也不值钱了。
不能给军人集团带来丰厚利益的统帅,哪怕被史书吹捧得再厉害,也时刻面临着太阿倒持的险境。
所以,秦始皇执意南征百越,其实隐藏着祸水东引的巨大无奈。
其实,现代的美国军事和军工集团,和当初的秦国军人集团,有着惊人的高度相似。二战后的美国,除了短暂的国力衰落时期之外,美军几乎年年在外打仗。
也只有打仗,美国的军工和军人集团,才能发横财,赚得钵满盆满!
不过,李中易不是秦始皇,在制度建设方面,他拥有千年的卓越见识,足以洞穿历史上的种种歧途和迷雾。
在两宋时期,是文臣和皇权对军事将领们控制最严的时代。然而,北宋最能打的“西军”,其实一直被掌握在西北的各大将门世家之手,比如说,洛阳种家,五原姚家等等。
至于南宋时期,吴家军三代守蜀,一直处于半独立的状态。至于,韩家军,岳家军,以及因谋反导致宋高宗丧失生育能力的苗家军,这些都是兵归将有的典型。
军政、军令、后勤补给和装备研究的四个分立,确保了李中易对于李家军的绝对指挥权。
说白了,就是一句话而已:未按照条令明定流程的调兵遣将,都属于叛逆之举,将受到最严厉的制裁!
在天朝的历史上,到目前为止,除了李中易之外,还从来没有真正解决过“兵为将有”的重大制度弊端。
除了严厉的条令制度之外,中低级军官经过军政学堂培训之后,转任地方官职,也是舒缓军方利益集团压力的重大制度创新。
哪怕这种所谓的创新,是李中易抄自后世的重大制度成果,也不完美。但是,只要军人们有盼头,凝聚力和向心力,自然是杠杠的。
何大贝见李中易的视线落到了他的身上,赶忙捶胸行礼,说:“禀山长,根据您签发的秘密调动命令,除了近卫军之外,骑兵营的全体兵马,也已经秘密集结到位,正等候您的进一步指令。”
李中易点点头,又问何大贝:“此事非同小可,绝对不能走漏风声。”
何大贝一边拱手,一边详细的解释说:“按照参议司的作战计划,骑兵营谎称向北去围剿山贼,中途掉头南进,目前已经抵达距离临淄县城北面百里外的长山凹,并随时待命出击,此其一。另外,近卫军前锋营的所有斥喉,全都已经潜伏到了临淄县通向外州的各处咽喉大路和山间小道,以防贼人趁机溜走。参议司下达的军令,十分明确,只要是发现的路人,不管是谁,一律先行拿下,等事后挨个审查……”
李中易询问过参议司的人后,又把廖山河叫到身前,仔细的听取了各项军事部署的汇报。
当整个齐州城,被彻底笼罩进黑暗之时,李中易从帅椅上缓缓起身,厉声下达了指令:“我命令,从现在起,齐州、淄州和青州,全境戒严。”
“喏!”
“我宣布,明教即十恶不赦的邪教,胆敢私下放纵者,褫夺一切官爵,斩立决,其全家全族皆贬为奴婢。”
“我命令,各部人马按照划分的既定片区,严密搜捕邪教,即明教的首恶分子母乙及其同党。喏,这是一百五十人的详细名单,凡是在名单上的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随着李中易下达的一道道军令,整个平卢大地上空,笼罩着浓浓的肃杀血腥之气!
“禀主上,若有似是而非者,该如何处置?”廖山海有些吃不准具体的执行标准,跑来问李中易。
“你是在问我该怎么办?”李中易眼神冰冷的盯在廖山河脸上,凛冽的杀意,逼得廖山河低垂下脑袋,再也不敢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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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9章 围剿
平卢节度的管辖范围内,包含齐、青、淄、登、莱、密这六州之地,通常情况下,都取消了宵禁的陋规。
李中易一向尊崇如下原则: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富!
如果各个州城和县城,在晚上一更三点之后,早早的采取夜禁制度,等于是无形之中,削减了商业活动的消费时间,智者所不取也!
正因为李中易是重商主义的带头人,整个平卢地区的商业活动,日益繁荣。
虽然,李中易取消了宵禁,但是,各州县的城门附近,都属于夜间军事管制区域,又驻军严密把守,禁止闲杂人员随意穿行。
秦小乙不仅是个木匠,而且是个鳏夫,他一人吃饱,全家皆饱。
白日里,秦小乙因为好木匠的名声在外,很是接了几桩硬活,一直忙碌到一更天,才算是把手上的活计忙完。
秦小乙收拾好小铺面,正打算去街上买几只炊饼垫垫饥,谁料,他刚上好门板,还没来得及锁门,就听见街面上响起密集的马蹄声。
就在秦小乙胆怯狐疑之际,本街坊的王里正,领着一大帮人,气喘吁吁的沿着街道跑了过来。
王里正一边跑,一边扯起喉咙,大声吆喝道:“各位父老乡亲,州衙传下号令,州城夜禁,大家都好好的待在家里,千万不要出门闲逛,免惹事端……”
秦小乙其实不是本地土著居民,他原本是逃难过来的灾民,因一手好木匠活,不仅填饱了肚子,更赁了本城缙绅吴老太公的铺面,做起了有固定客源的小手工买卖。
“王里正,出了什么事?”秦小乙仗着经常给王里正免费打制木器的友好关系,壮着胆子,询问正从铺子门前跑过的王里正。
王里正扭头一看,见是木匠秦小乙,便停下了脚步,小声叮嘱他:“不该问的事儿,千万别多嘴多舌,赶紧的,关门睡觉。”
没等王里正跑远,胆小怕事的秦小乙,已经慌乱退回到铺子里,操起木闩,从里面顶上了门板。
虽然已经关好了门,但一向老实的秦小乙,依然忐忑不安的缩在窗前,仔细的倾听着窗外街道上的动静。
突然,大地开始剧烈的颤抖,就连秦小乙屋里的几根木柱子,也跟着晃动起来。
很快,无数只马蹄密集的敲击着街道上的大青石板,夹带着摧毁一切的风雷声,又仿佛是山洪爆发一般,令人惊恐万状。
秦小乙就算是再傻,也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自从,齐州被纳入到李相公辖下,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原本穷凶极恶的官军变得和善了,老百姓的小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好。
就在秦小乙走神的工夫,街面忽然传来急促而有力的命令声,“主上有令,全体急行军,加速前进!”
这一夜,整个齐州的官民们,都无法入眠。平头草民,纷纷在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心里有鬼的官绅们,提心吊胆的熬了一夜,惟恐有人找上门来,抄他们的家。
早上,勤快的秦小乙,顶着黑眼圈,轻轻的拉开门闩,卸下门板,开始了崭新一天的木匠生活。
途中休息的时候,廖山河凑到李中易的跟前,小心翼翼的问:“爷,小的始终想不太明白,区区百十人的明教头目而已,也值得您亲自出马,现场督战?”
李中易瞥了眼一脸疑惑不解的廖山河,冷冷的说:“正因为你们不懂邪教的厉害,所以,邪教居然在老子的地盘上,暗中发展壮大了起来。”
廖山河还是没听懂,仗着一直忠心耿耿的老资格,大着胆子追问:“爷,母乙那些人,有名有姓的,不过一百五十人而已,您却调动了两万多大军从四面围剿,杀鸡用得着牛刀么?”
“实际上,明教在临淄县郊能够发展起来,我也有过。”李中易轻声一叹,他也是疏忽大意了。
李中易做梦也没有料到,五代末年已经出现明教,而且居然会钻进平卢的腹部,利用极具煽动力的邪恶教义,像瘟疫一样肆无忌惮的传播开来。
看样子,回头要写一本防范各种邪教,以及打击有组织的黑恶势力犯罪的教材,发给全境的官方机构。
李家军中途小休息的时间为一刻钟,李中易看了看缓慢燃烧的线香,时间还多,就耐心的教导廖山河:“母乙这些人,打着明王出世的旗号,以小恩小惠,或是以治病为名,骗取村民们的信任。有些愚昧的村民,不仅将家产奉献给了他们,甚至连妻子或是女儿,都交给这帮混蛋享用。”
廖山河还是有些迷糊,李中易越发觉得,打击明教刻不容缓。
李中易从小几子上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廖山河,廖山河就着马车里通明的灯火,定神一看,不由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好大的胆子,他们竟敢杀害派驻下去的亭长……”
李中易冷笑道:“明教的人,什么不敢做?别说杀了我的亭长,就算是造反,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幸好,咱们在县城以外,派驻了亭长和村正,又编练了乡军。不然的话,如果依然是皇权不下县,等我大军主力西进之后,整个平卢兵力空虚,母乙这些人又勾结上了从幽蓟迁来的坏人,整个局面就不可收拾了。”李中易想想就觉得后怕,也感到十分庆幸。
廖山河越想越怕,越琢磨越觉得李中易当机立断的镇压命令,正当其时!
“老廖啊,正因为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所以,我安排两万多大军秘密参与围剿明教,就是想一网打尽。你不明白,只要首恶分子逃出去一个,过不了几年,又会像时疫一般蔓延开来。”李中易死死的盯着廖山河,“斩草不除根,后患大无穷,明白么?”
“爷,小人明白了,宁可错杀五百,也绝不放过一个!”廖山河彻彻底底的了解到明教暗中传播的巨大危害,“料敌从宽,别看母乙他们有名有姓的才一百来人,谁知道,他们暗中发展了多少教众?”
李中易调动两万多人,其中还包括行动迅速的整个骑兵营,就是要像农夫耙地一样,将整个临淄县的人口,全部梳理一遍。
而且,和临淄相邻的各个州县,也都在李中易的严令之下,积极配合本次行动,全境戒严,搜捕可疑分子。
戒严,在李家军中,有着独特的内涵。也就是说,不管是大路上,还是小路上,只要被巡逻官军碰见的路人或是商队,都要先行擒拿,再挨个审查身份。
只要下达了戒严令,路人或是行人稍有反抗的意图,巡逻的官军就有权力格杀毋论!
如果是在平时,路人抱怨几句,其实也没啥,只要不拿刀,官军也都会采取最大的包容态度。
途中休息的时间到了,李中易骑在血杀的背上,默默的注视着从他身前经过的近卫军将士们。
马蹄上都裹了布,马嘴也被罩上了布套,防止它们发出惊动敌人的嘶叫声。马背上的将士们,嘴上都绑着口罩型布条,胆敢喧哗者,杀无赦!
由于担心身上的铁甲,会在明亮月色的映射下,发出刺眼的反光,将士们身上的甲胄,也都被黑色的麻布包裹了起来。
至于,最容易和铁甲碰撞,发出响声的刀鞘连接处的铁环,也都做了特殊的包裹及固定处理。
骑兵营指挥使李勇接到李中易发出的进军命令之后,不由兴奋的直搓手,乐呵呵的说:“老钱,又轮到咱们立功的时候了。”
骑兵营镇抚钱书德笑了笑,却没吱声,李勇这个党项蛮子,尽管跟随主上的时日已经不算短了。但是,深入党项人骨髓的游骑抢劫意识,却怎么都无法掩藏。
如今的骑兵营,早已不同于往日,经过李中易多年的苦心经营,以往党项骑兵独大的局面,早就被彻底颠覆。
钱书德的心里有一本明帐,营内的党项骑兵已经不足二千五百人,而汉军骑却超过了万余人。
尽管,汉军骑兵们的骑术,还远不及党项骑兵。但是,在人人配备硬弩的情况之下,汉军骑兵们的骑术略微差点,其实并不算是致命伤。
只要远程打击力量足够强悍,面对草原骑兵的进攻,汉军骑兵们完全可以下马步战,躲在拒马阵后边,用弩阵消耗组织性和纪律性都比较差的蛮族骑兵。
就算是汉军骑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李中易依然信得过李勇,命其继续率领整个骑兵营。
钱书德是镇抚系统的佼佼者,他自然明白,除了千斤市马骨的意图之外,也和李勇本人非常有指挥作战的能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李中易曾经说过,行军打仗,玩不得半点虚的东西。有才无德,可以控制使用,发挥其所长。
有德无才,绝不允许充任一军主将,免得将校无能,害死三军!
骑兵营如今的标准配备是,一人三骑,每骑的马鞍上,挂有两壶箭以及一柄战刀。
行军途中,沉重累赘的铁甲,都会搁在备马的鞍上,以免影响行军的速度。
“诸位,鉴于敌人只是小股的邪教分子,按照主上的命令,咱们骑兵营以都为单位,呈扇形展开,由外向内逐渐收缩包围圈。”李勇的命令简明扼要,让人一听就明白,“各位注意了,沿途遇见的任何人,哪怕是走不动道的老人,也必须就地拿下,带回来集中审查……”
钱书德心想,主上果然没有看错人,哪怕李勇再有野心,只要主上手头掌握着绝对碾压的实力,李勇必定会甘作马前卒,鞠躬尽瘁,不遗余力。
“诸位,为了防备母乙那些人采取声东击西的调虎离山之计,主上明令,不管前边闹得多厉害,大家都必须步调一致的齐头并进,绝不允许贪功冒进,违者军法从事。”李勇抬手亮出李中易的手令,帐内的众将却纷纷看向钱书德和驻营军法官。
直到,钱书德和军法官都当众确认了军令的正确性和有效性,营内的众将这才纷纷领命,拿着分发到人的大信封,回去调动兵马。
等钱书德也离开了帐内,李勇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心情多少有些郁闷。
在骑兵营内,只要是军队的调动命令,都必须经过钱书德和驻营军法官的当众确认,下边的军官才会去执行。
否则,就是谋反的乱命,那可是要掉脑袋的重罪!
随着条令的不断完善,李勇以前还有可能领着亲牙们,偷偷出去打猎。现在,就算是李勇下了死命令,亲牙们也不敢擅自跟他离营。
李中易曾经说过一句话,李勇至今记忆犹新:条令就是红线,不管是谁,只要碰了红线,都必须接受军法最严厉的制裁。
不说别的,单说李中易的妻兄李安国。李安国被李中易扔进新兵训练大营之后,几乎每天都要挨上几十军棍,少则二十五,多则五十五。
李勇听说,李安国这个原本的纨绔子弟,哪怕前一天被打得瘸了腿,第二天的训练也绝对不允许缺席。
在李家军中,大家都知道,主上最宠李七娘。李七娘的嫡亲兄弟,都被新兵营的教官们,蹂躏得不成人形,更何况,其他的人呢?
讲武堂的学习深造,李勇也参加过多次,教材开盼第一句话,便是:不患寡,只患不均!公生明,廉生威,能者上,不能则下!
李中易是这么说的,也一直这么做,绝不会不教而诛。
在李勇的印象之中,凡是触犯了红线的同僚,最后都被斩下了首级,无一例外!
论资历,李勇浅得很;论战功,李勇比得过杨烈这些重将么?
现在,随着李中易完成了对骑兵营的大换血,李勇哪怕是头下山的猛虎,也必须趴在李中易的脚下,任由驱策,而不敢稍有异心。
在赶去临淄县的路上,李中易接到了左子光的加急来信,他打开定神一看,不由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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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0章 乐极生悲
“恩师在上,学生左子光百拜顿首……”
李中易看完长信之后,不由抚额轻叹,好一个心机深沉的赵老二呐!
自从定下逐鹿中原的方略之后,李中易优先考虑的,就是先把留在开封城中的家眷,挪出京城,再寻找机会东来平卢。
左子光办事,李中易非常放心,也授予了他全权,让他放开手脚去办。
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李老太公、薛夫人、宝哥儿和甜丫,乃至李中易的妾室和小娃儿们,从地道偷偷的摸出李家老宅后,在开封府厢军内线的掩护之下,安全的离开了京城。
只是,李家人虽然没事,然而黄景胜撤退的途中却出了变故。
在逃走的路上,黄景胜的独子突然发了痘症。结果,上岸寻郎中瞧病的时候,黄景胜被赵老二的亲牙认了出来,于是就悲剧了:黄家人被一网打尽,全都落入了赵老二的掌握之中。
经过左子光的多方打听,赵老二并未将黄景胜的全家交到朝廷的手上,至今不知去向。
李中易放下手里的长信,连连轻声叹息,一旁伺候着的韩湘兰,大着胆子颤声问:“爷,怎么了?莫非是哪里不舒服?”
后宅女子不许干政,不过,韩湘兰的问话很有水平,并没有涉及到敏感的话题。
李中易想了想,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完整的告知了韩湘兰。
韩湘兰不禁倒抽了好几口凉气,她的男人和黄景胜,那是正式的结拜兄弟。李黄两家相交莫逆,荣辱与共,用通家之好都不足以形容关系的紧密。
现在,李中易的结义大兄黄景胜,落入了赵匡胤之手,事情也就变得非常的棘手。
“爷,应该想办法去救回黄大伯。”韩湘兰大着胆子称呼黄景胜为大伯,心里一直有些忐忑不安。
好在,李中易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怎么解救黄景胜的身上,倒真的疏忽了韩湘兰的僭越。
自唐末五代以降,丈夫的兄长,包括结义的兄长在内,只有正妻才可以称之为:伯伯或是大伯。
比如说,李中易的两位结义兄长,黄景胜是大伯,王大虎是二伯。
至于,丈夫的弟弟,包括结义的弟弟在内,一律都被称作:叔叔。
韩湘兰不过是妾室的位分,称呼伯伯,实际上是没规矩的行径。
李中易心里很清楚,黄景胜全家老小落入别人的手里,尚有暗中解救之法。可是,偏偏落入到了赵老二的手上,那就几乎没有悄悄解救之法。
赵老二不比旁人,其心思之缜密,笼络人心的手段之精巧,如果没有李中易的横空出世,将来的天下必定姓赵。
“唉,难办了啊。”李中易皱紧眉头,始终理不出头绪,心情一下子坏到了极点。
李中易这次出门,只带了韩湘兰,却没捎上叶晓兰,韩湘兰心里自是感动莫名。
见李中易心情不好,韩湘兰索性依偎进他的怀中,小声说:“爷,若是闷得慌,不如把郑氏也叫来?”
李中易带上韩湘兰的目的,主要是让她帮着处理后边传来的政务公文,军务方面的事务,不可能让她插手其中。
郑氏,啥都不懂,只能愉悦李中易的身体。说白了,李中易和郑氏待在一起,除了享受侵略的快乐之外,再无别的共同语言。
韩湘兰很聪明,李中易其实是个非常自律的男人,大军行进其间,他绝不会碰酒。
只是,李中易毕竟是个正常的大男人,而且一直没有停止过打熬筋骨,体力可谓甚佳。
于行军途中,他偶尔搂着美人儿,欢乐一番,再蒙头休息一两个时辰。醒来之后,李中易整个人的精神,反而会更加的抖擞,脑子也变得异常灵活。
时间一长,李中易习惯成了自然,在长途行军的时候,总要带上一两名美妾,大搞车震的美事。
这个时代的道路,几乎就没有平整的地段,到处是坑凹不平。马车走在路上,颠簸的厉害,人在车厢里,其实是在受罪。
而且,马车的减震性能和现代汽车,完全没办法相提并论,有如天壤之别。
所以,如果不是累狠了,一般人很难在马车里睡个囫囵好觉,随时随地都可能被颠醒。
就在李中易低头沉思的当口,一只小手缓慢而又坚定的探入了他的下袍,李中易抬头看去,却只瞅见韩湘兰的盘龙髻。
李中易本想推开韩湘兰,转念一想,女人也是体贴他的心情不好,索性就随她去了。
韩湘兰和郑氏,一起伺候李中易不下百余回,对于男人的喜好,她了如指掌。
也许是李中易心情不太好,韩湘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把男人伺候舒服了。
李中易斜靠在软榻上,欣赏着韩湘兰接连不断漱口的尴尬模样,他不由大感满意。韩湘兰虽然心眼子很多,一旦被征服后,确实是很棒的解语花和床上伴侣。
按照惯例,整个行军的过程,都由近卫军都指挥使廖山河指挥调度,李中易这个统帅,如果过多的干预,反而不利于培养人才。
两万多李家军将士组成的天罗地网,正在逐渐成形,并从外围向内里,不断缩小包围圈。
临淄县城南六十里的金山脚下的南坡村里,明教教宗母乙领着七八个心腹,每人搂着一名美貌的女信徒,正在饮酒作乐。
母乙,其实原本不叫母乙,只不过是,他们家的祖训,每一代家主,都叫母乙罢了。
母乙的祖父,才是真正的母乙,家中人称:祖母乙。
祖母乙,原本是陈州人士,后来信了摩尼教,并逐渐成为首领。摩尼教信奉:光明战胜黑暗,俭朴生活,教徒互助。
在这个口号的感召下,由于五代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情况十分普遍,宣扬教徒互助的祖母乙,借助于皇权不下县的权力真空,靠着乐于助人,逐渐得了民心。
后梁贞明六年,也就是公元920年,祖母乙按捺不住野心,号召信徒们起兵反梁。
很快,祖母乙便攻下了三州之地,并自立为摩尼教天子,这是母乙家族最辉煌的时刻。
后梁末帝朱友贞调动数州的精兵,经过一年的战斗,终于扑灭了祖母乙建立的摩尼教国,祖母乙、董乙等摩尼教的首脑人员,都被抓去开封,砍下了脑袋。
从那以后,母乙的家族便化明为暗,在民间,尤其是贫苦地区,进行秘密的传播邪教的活动。
李中易主掌平卢之前,饱尽战火之乱的临淄县,成了母乙家族发展邪恶势力的根据地。
整个临淄县,不过区区一万八千人而已,明教的信徒就超过了两千人,大约占了十分之一强。
这也是李中易为何要集结重兵,全面展开围剿明教的根本性因素。如果任由母乙继续发展壮大下去,迟早会闹出教众起兵叛乱的大乱子。
李中易掌握平卢的时间,毕竟不长,派下来的亭长,手里真正可靠的武力,也就一个什的兵力而已。
派驻金山的亭长名叫高柄,原本是第一军的副都头,他领着一什的兵力,进驻金山脚下的时候,就被母乙盯上了。
起初,母乙以为高柄只是来做官的,只要给他点银钱,也就打发了。
谁曾想,高柄不仅不要钱,甚至还给穷苦的百姓发钱发粮食。单单是邀卖人心,母乙也不至于对高柄暗中下毒手。
最令母乙担心的是,高柄到了金山之后,除了清点各村的丁口、牲畜和田产之外,更别出心裁的召集村正开会,打算训练保家卫乡的乡兵。
这一下,可就把母乙给彻底的激怒了!
母乙不是一般的农夫愚民,他心里很明白,正面和兵强马壮的李中易对着干,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实力太过悬殊,这也是母乙一直容忍高柄的基本因素。只是,高柄一旦把乡兵训练成形,整个金山脚下,哪里还有他母乙的立锥之地呢?
所以,母乙精心策划了一个阴谋,让人借口闹事,然后请高柄去断是非。
高柄此前只是个一名职业军人,虽然进入军政学堂深造过,毕竟没有应对邪教的经验。
结果,只带了一名随从上路的高柄,在半道上中了母乙的埋伏,被明教私下里训练的神射手,偷袭成功,丢了性命。
母乙暗杀了高柄,如果就此隐姓埋名,或是远走高飞,以他在临淄县的雄厚潜势力,极有可能把骇人听闻的真相掩盖下来。
原因其实很简单,李中易在河池建军之后,整个军队的发展,都朝着打赢未来国战的方向去努力。
职业化的铁血军人,和敌人正面交锋,完全没有问题。然而,民政方面的治安案件,仅仅靠转岗的前任职业军人,就显得很有些力不从心了。
比如说,刑事案件,尤其是人命案子,必须依靠州衙和县衙的职业仵作协助。
这些仵作,世代相传,又都是本地人,遇见明教暗中做的案子,难免会藏有私心,把破案之路给彻底的带歪。
这也就是为什么老话要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根源就在于,地方实力派,暗中勾结当地的官吏充当保护伞,又有民间多年经营,积淀下来的人脉。
高柄的死于非命,吃的就是人脉不广,变成睁眼瞎的亏。
还真应了那句老话,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母乙杀了高柄之后,居然把高柄的人头,悄悄的悬挂在了临淄城门附近的树枝上。
这一下,整个临淄的驻军,都被彻底的激怒了!
李家军派驻临淄的巡检使,是个明白人,他表面上没有大肆声张,等暗中调查清楚主谋之后,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便越过州衙,直接上书李中易,请求派大军进剿。
李中易十分清楚邪教对平卢政权的巨大威胁,所以,在临淄方面查清楚真相之后。他借着迎接杜太贵妃和曹王的幌子,暗中调动了两万大军,可想而知,决心不是一般的大!
“教尊,小人听说登州的李相公,到了齐州。”说话的是母乙的心腹谢甲。
谢甲,平时并不待在临淄的金山脚下,而是在淄州开了家粮店,一边做粮食买卖,一边打探驻军的消息。
母乙探手在女信徒的怀中,狠狠的掏了几把,女信徒吃不住疼,想哭却又不敢哭,别提多委屈了。
“很好,你若是哭出了声,就会被拉出去,剁碎了喂野狗。”母乙能在临淄的地界上发展出偌大的一片势力,绝不是心慈手软的良善之辈。
“教尊,小人砸摸着,好象有些不对味……”谢甲的嗅觉一向灵敏,他隐藏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却一时间又判断不清,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母乙还没说话,一旁的张小乙,满是不屑的嚷嚷道:“我说谢甲兄弟,你别整日里神神叨叨的,哪来的什么不对?再说了,咱们的身后就是金山,距离本村十里开外,都布置了眼线。稍微有个风吹草动的,大不了咱们直接进山躲上一阵子,避避风头也就是了。”
张小乙和谢甲,虽然都是母乙的心腹,但区别还是蛮大的。
谢甲擅长动脑子,张小乙则是练家子,拳脚功夫确实了得,等闲的三五个人,根本无法近他的身。
“都给我闭嘴。”母乙最厌烦有人在耳边鸹噪,谢甲和张小乙都知道母乙的心狠手辣,也就不敢再吵闹了。
“王小三,你带几个人出去看看,一旦发现不对劲,赶紧敲响铜锣示警。”母乙本就是心思深沉的家伙,谢甲所言他虽然不全信,但小心总能驶得万年船的道理,他还是心中有数的。
王小三很不情愿离开温柔乡,出门去喝西北风,但是,母乙的吩咐,他不敢不从。他只得依依不舍的在身边女子的裙底,又狠掏了几把,这才懒懒散散的起身出去巡视。
等王小三走了后,母乙挥手把其余的心腹都赶了出去,只留下浑身充斥着机灵劲的谢甲。
“谢甲,你的意思是,担心李中易使的是声动击西之计,名义上为了迎接曹王,暗中想围剿咱们?”母乙心里很有些虚,当初,他派人把高柄的首级,挂到树枝上后,没过两天就后悔了。
“教尊,说句心里话,小人也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并无真凭实据。”谢甲的话音未落,突然就听见,金山脚下那边传来狂暴的犬吠声。
“不好,山下来了陌生人!”母乙霍的站起身子,一把将怀中的半果女推倒在地上,顺手操起凳边的长刀,就往外面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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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1章 合拢
李家军的军官们,不仅个个看得懂舆图,而且,也都会根据地形,画出准确的舆图。
如果说,只是平面的舆图,还不够直观。那么,通过舆图,制作成的军用沙盘,就把整个临淄县的地形,全都展露无遗。
李中易以前训练了河池乡军之后,因为对乡军的战斗力心里没底,他主要是领着乡军,在山区里兜圈子,找到机会就伏击周军的辎重队伍。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溜,一直是李中易在当时特殊条件下,绝对遵循的军事原则。
结果,借着蜀地山高峰险的地形优势,李中易楞是通过飘忽不定的游击战术,把战斗力很强的周军,先拖瘦,再拖垮了。
也正因为如此,让周主柴荣明白了一个道理,欲灭蜀国,必先弄掉李中易这个大隐患。
归为周臣之后,李中易虽然没有参与过剿匪,却比谁都清楚,围剿山贼最重要的手段,便是被把山贼们引下山,在平原地区聚而歼灭之。
所以,参议司想定作战计划的时候,李中易着重强调了一个重要环节:必须先派机动力很强的骑兵,堵死明教母乙等人退入山区的后路。
按照李中易最终批准的作战计划,李勇,也就是颇超勇,亲自带着三千精锐骑兵,悄悄的沿着金山脚下,朝南坡村这边,包抄了过来。
只是,李勇也没有料到,母乙实在太过于狡猾,居然在金山脚下,养了十几条恶犬。
李勇那可是抢劫的老手了,一听见犬吠声,他就知道,形踪已经暴露了。
“传我的命令,甲营下马,沿着入山口,摆拒马、挖壕沟、垒胸墙,严密布防。乙营以都为单位,呈扇形展开,丙营护住甲营的侧翼,哪怕乙营的人都死光了,也不许离开山脚半步。”李勇下达的一连串指令,令钱书德频频点头。
在钱书德看来,李勇还真不愧于抄家高手的“美名”,他这么布置下去,明教众逃进山的生路,就被彻底的堵死了。
按照李中易下达的作战指令,此次围剿行动的重点不在于战斗,而是堵死贼人们逃窜进山之路。
如果李勇想要贪功冒进,钱书德被迫无奈之下,也只能拿出李中易的手令,接管整个骑兵营的指挥大权。
和寻常的作战不同,李中易在此战前,暗中给各部镇抚和军法分司下达了密令。密令的内容十分清晰,只要各部主将违背了先围堵再慢慢收网的军令,各部镇抚就有权剥夺军事主将的指挥权。
说白了,明教的麾下,都是一些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泥腿子和土农夫。对付一帮子乌合之众,有必要派出数倍的军力参与围剿么?
所以,此役的核心是:政治优先,泰山压顶之势的军事部署,只是起到辅助作用罢了。
李勇抢先占领了进山的必经之地,钱书德不由大大的松了口气,只要明教贼子们没办法逃进山里,此次调集重兵的围剿,也就成功了八成以上。
接下来,辅兵和正兵一起动手,用随身携带的工兵铲,挖深沟,垒胸墙,摆拒马阵。
钱书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就和李勇说:“老李啊,咱们骑兵营里,不是有很多的铁蒺藜么?我琢磨着,那些明教徒不可能个个都穿咱们制式的厚底牛皮军靴吧?”
李勇略微一想,猛一拍大腿,高兴的说:“老钱呐,你的不愧是俺的智多星,此计甚妙!”
钱书德的提议,明面上是考虑作战的需要,实际上,李勇看得出来,老钱是想尽量减少骑兵营的伤亡。
主上调动两万多兵马前来围剿几千名明教徒,可谓是下了血本,而且是杀鸡用上了宰牛刀。
如果,骑兵营有了过十的伤亡,那李勇简直就没法子见人了,完全在同僚们的面前抬不起头来。
怎么说呢,李勇率领的三千骑兵,提前占领了金山的山口,对于此次围剿邪教的意义。就如同奥斯特里茨战役中,库图佐夫始终钉在普拉钦高地上,让法皇拿破仑坐立不安,必须想方设法要把库图佐夫引诱下高地。
两万余人,如果都是步军,那么,人数上看起来很多,其实若想彻底包围母乙所在的金山盆地,依然会存在很多漏洞。
李中易把骑兵营的将士们,都带了出来,目的就是想利用骑兵的快速机动力,迅速堵住母乙可能逃窜出去的空隙。
这时的母乙,已经嗅到了巨大的危险气息,他手里提着长刀,站在屋门前,厉声喝道:“快,快去敲钟,快去敲钟,让咱们的人都到我这里来……”
不管外人怎么看待母乙,至少,他在这座南坡村里,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很快,整个南坡村的上空,便响起了令人惊恐的报警铜钟声。
与此同时,谢甲也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一面铜锣,一边狠命的敲打着,一边大声嚷嚷道:“都带上刀枪再来,都记得啊,带上刀枪……”
这时,站在小山坡上的钱书德已经听见了南坡村里的巨大动静。夜深人静之时,铜钟和铜锣的敲打声,可以传出去至少十余里地。
尤其是在南山脚下,铜锣和铜钟声,在山谷之中回荡,久久无法散去。
见闻了此情此景,钱书德暗暗庆幸不已。幸好他和李勇提前抢占了进山的通路,不然的话,南坡村里边的邪教信徒们,绝不至于如此紧急的召集人马。
钱书德有理由相信,如果动静是来自于南坡村的对面,母乙很可能只带着少数几个心腹,悄悄的潜入山中,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中易在半道上,接到了钱书德和李勇联名发来的军报,他就着明亮的烛光,仔细的看了好几遍军报,最后得出结论:钱书德和李勇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已经把母乙唯一可以逃脱的山区通路给彻底封死了。
按照李中易批准的作战计划,为了防止母乙趁夜逃走,各部在夜间完全合围之后,一律原地挖沟垒墙摆拒马。
曾文正公曾经说过,对付流动性极强的长毛,必须打呆仗,结硬寨。
李中易如今为了一网打尽明教徒,采取的是步步为营的囚笼战术,贼子们充其量也就三千人而已,这还是计算了被无辜裹挟的平民百姓。
围剿的战场,方圆数十里地,又不是正规的阵地战,李中易也不想跑到前边去给老部下们添乱。
于是,在一千名近卫军的簇拥之下,李中易的中军大帐,扎于一座小山坡上。
从齐州出发,赶到临淄县的南坡村,李中易看过沙漏,其实总共只花了四个时辰。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看样子刻苦的训练,取得了极大的成效。
之所以行军如此的迅速,也和近卫军每人配备至少双马有关,百里奔袭只花了四个多时辰,对于多马的骑兵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天色尚黑,李中易即使手里举着单筒望远镜,也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李中易坐到大帐内的书案后,将前方发来的军报,再次梳理了一遍。最终,李中易得出结论,只要他的老部下们不违反军令的部署,明教那位所谓的教尊母乙,就算是插上翅膀,也难逃厄运。
“小兰儿,过来替爷揉揉肩,捏捏腿。”李中易冲韩湘兰勾了勾手指,把她唤到身旁。
韩湘兰其实心里明白,所谓的揉肩捏腿,不过是彻底欺负她的前奏罢了。
不过,李中易单独把韩湘兰带出来,显然是想让她多承接雨露,早早的怀上身孕。对此,韩湘兰的心里确实很有些感动。
叶晓兰已经产下一个儿子,这又怀上了身孕,如果再生个儿子出来,叶氏的小尾巴绝对会翘到天上去。
一想到至今腹中空空,膝下虚悬,韩湘兰不禁黯然神伤。
韩湘兰一边揉肩,一边埋怨她自己:“爷,奴家承欢的次数比谁都多,可是,总怀不上您的种,唉,真愁死个人了。”
李中易再强悍,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女人心甘情愿的为你怀孕产儿,他心里自然是舒坦的。
“我算过了,你的排卵期,应该就在这几日了。”李中易从袖口摸出一张画满了方格的纸,朝韩湘兰晃了晃。
韩湘兰好奇的探头去看,李中易却将那张纸又收回了袖内,笑眯眯的说:“小兰儿啊,不要灰心,有爷帮你,肯定会把你的肚子整大滴。”
“爷,排卵期是什么?”韩湘兰趁着李中易心情不错,大着胆子问他。
实际上,上次李中易说过一点关于排卵期的常识,韩湘兰因为事关她自己的幸福,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内。
据韩湘兰自己的理解,她如要怀上李中易的孩儿,必须在男人所说的排卵期,死缠着男人,让男人狠狠的欺负她,再把雨露完整的接收了。
天色大亮之时,远处震天响的喊杀声,将李中易从熟睡中惊醒。
韩湘兰也跟着醒了,她本以为男人会马上出帐,去看看战况如何。
谁料,李中易不慌不忙的更衣洗漱,吃罢早餐后,这才换上甲胄,骑在血杀的背上,在亲牙们的簇拥下,朝杀声最响的方向,奔驰了过去。
接近战场的时候,李中易登上一座小山包,抄起单筒望远镜,仔细的扫视了整个形势。
嗯,廖山河确实很听话,丝毫也没有冒进,稳稳的把外围的明教徒,赶进了预定的山谷。
沙盘上显示得很清楚,靠近南坡村的附近,属于盆地的山形。盆地的四周,平日里有许多小道和外面连通。
不过,如今的盆地顶部,已经被李家军的将士们,完全占领了!
李中易记得很清楚,他当时作出这种部署的时候,廖山河和何大贝都无法理解。
当时,李中易的解释,清楚明白。如果中途派兵进入各个村子去抓人,兵荒马乱的情况下,即使母乙没逃掉,也可能让明教的重要人物,趁虚逃走。
而李中易要的是,将整个明教信徒,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令众将无法理解的是,一向爱民的李中易,居然史无前例的下令:在沿途经过的所有村庄外面,堆满柴草和马粪,放火焚烧,烟雾越大越好。
如今,李中易制定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兑现之中。据斥候们的估算,已经有两千多人,被包围进了盆地。
“来人,去告诉廖山河,已经可以开始下一步动作了。”李中易放下手里的单筒望远镜,命传令官去通知廖山河。
廖山河接到军令之后,当即传下命令,“传我的将令,近卫军左三营,带上工兵铲,去把所有的水井都填了。右三营,将提前捡拾马粪带上,将所有的村庄,都放火点着,注意不断的加柴加草,还有加上猛火油。”
金山这边的钱书德,见远处浓烟滚滚,不时飘过来的烟雾之中,夹带着令人咳嗽不止,胸口发闷的怪味。
“嘿嘿,主上这次确实是发了狠,看样子,是想把这里的教民都迁移出去,以免留下再次泛滥成灾的肥沃土壤。”李勇没捞着仗打,不由发起了牢骚。
钱书德笑了笑,说:“主上对于邪教,有着格外的重视。这次领受命令的时候,我亲耳听见,主上说过,斩草不除根,必成心腹之患。”
“嘿嘿,我的资历虽然不如你深,不过,从灵州开始,我就跟着主上打江山了。说句大实话,我这还是头一次见主上这么的下狠手。”李勇嘴里叼着一根草,一边说话,一边跺着脚。
钱书德明白,李勇不想干这种没油水的呆活,可问题是,军令上明确作出的要求,借他李勇八丝个胆子,他也不敢违抗军令。
不管李勇怎么抱怨,钱书德都只当没见的,也不屑于拿这个当把柄。钱书德是镇抚使,不是李延清那种专门打听人家隐私的鹰犬,练出好兵,带出有战斗力的军队,并确保对主上绝对忠诚,这才是钱书德应尽的职责。
实际上,李勇也不是傻子,如果钱书德的人品不行,打死他也不可能当着钱书德的面发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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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2章 黑血
天色尚黑的时候,母乙把南坡村的男女信徒全都召集了起来,命人把刀枪分发了下去。
母乙在临淄经营了这么多年,家底子其实还算丰厚,至少,他的武备库中,藏有战刀几百柄,长弓近百张,硬弩也有十几张。
更重要的是,母乙利用欺骗无知信徒搜刮来的钱财和铁料,打造了五十多副盔甲。
《大周律》上面规定得很清楚,民间不禁枪棒和刀弓,甚至养马还有补贴。但是,硬弩和盔甲,属于绝对犯禁之物。
只要是被官府发现你家里藏有硬弩和盔甲,一律视同谋反论处,论罪当诛三族。
母乙心里很有数,金山脚下那么大的犬吠声,显然是官军趁夜杀到了。
当年,母乙年纪尚幼的时候,官军也是采取合围的战术,妄图抄他的家,灭了他全族。
幸好,母乙的祖父——祖母乙,在起兵反梁之前,已经做好了狡图三窟的准备。
那一次,也是特意在村外养的狗,救了母乙的全家和全族人,让大家有机会从事先挖好的地道,逃出了生天,钻进了大山里。
传播教义,宣扬教友互助,等势力壮大后,再寻找合适的时机,利用乡民的愚昧无知,揭竿而起。
这一整套装神弄鬼的流程,母乙都从他祖父留下的笔记里,得到了完整的继承。
只是,母乙也万万没有料到,李中易会调动几万人包围过来,想要彻底的弄死他,以及他的党羽们。
起初,母乙错误的以为,很可能是淄州的州衙那边调来的厢军而已,他心里虽慌,却并没有太过于害怕。
等到,一连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几拨人,包括颇有武勇的张一乙在内,却都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再也不见了人影。
此时,母乙已经意识到,情况大大的不妙了!
就在明教众信徒惶惶不可终日之时,从附近各村逃来的信徒们,接二连三的把坏消息带入母乙的耳中。
“教尊,大事不好了,我们村东头来了不少官军,至少有一万人以上……”
“禀报教尊,俺们村北边有不少官军,小人估摸着至少有五千人……”
“我那村……八千人……”
“六千人……”
“十万人……”
这家伙话音未落,便被气得鼻子冒烟的母乙,狠狠的一刀劈开了胸膛,“兀那直娘贼,谎报军情,杀无赦。”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一个都没活着回来,直到此时,母乙总算是意识到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官军绝对是大兵压境!
母乙从家族的教育里边,接受过应付官军围剿的记忆,他一边不动声色把信徒们整理成队伍,一边暗中吩咐亲信,收拾好金银细软,随时准备开溜。
一直伺候母乙的美貌女信徒,被吓得不轻,瑟瑟发抖的躲在桌子底下,死活不肯出来。
母乙回屋找了一圈,最终在桌子底下把女信徒揪了出来,“丽娘,官军来得人不少,我必须要走。喏,这是几贯铜钱,你先拿着用吧。等我在外面安顿好了之后,就接你过去享福。”
丽娘接过铜钱,也没问母乙要去哪里,转身就要走。
不料,“啊……”胸前一阵剧疼,丽娘低头一看,只见,锋利的刀刃明晃晃的暴露在眼前,随即被黑暗彻底的笼罩。
“小贱人,你真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若是乐意跟我走,尚能活命,哼!”母乙拔出将丽娘扎穿的匕首,抬腿狠狠的踢打血泊中的丽娘尸身,一连踢了好几脚,犹不解恨。
“官军不过区区几十人而已,大家一起杀出去,剁碎了欺压咱们的狗官!”母乙义愤填膺的厉声呐喊着,第一个拔刀冲了出去。
“剁碎了狗官……”
“杀贪官……”
“杀光狗东西……”
冲出去一段路之后,母乙借着夜色的掩护,在少数几个最信任的信徒掩护之下,消失在了茫茫的原野之中。
李勇原本以为,明教信徒们不至于傻到夜间来进攻他的阵地,然而,由远处及近的喊杀声,以及星星点点的火把,照亮了山前的大路。
“哼,不知道死活的东西。”李勇不想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所以,他当即下令,“骑兵全体下马,并把马牵到阵后去。其余各营注意了,弓弩准备三段击,禁止任何人追杀败敌。”
钱书德就站在李勇的身旁,只是默默的倾听,却没有吱声。条令里面写得很清楚,临战时,军事指挥权属于李勇所有,身为镇抚使的钱书德并无置喙的余地。
有了明教信徒们点起的火把照路,李勇手里的单筒望远镜,也就起到了应有作用。
等到明教信徒们,挥舞着手里的刀枪、钉耙、甚至是木制的粪叉,冲进军阵前百步内,李勇猛一挥手,厉声喝道:“三段击,五轮连发!”
伴随着清脆着梆子声,“嗖嗖嗖……”无数只弩矢腾空而起,眨个眼的工夫,便扎入明教徒们散乱的冲锋阵线。
一时间,明教徒的阵营里面,血光四溅,冲在前面的教徒,被死神之矢,整个削掉了三层。
“啊……救我……”
“饶命啊……”
“快跑啊……”
五轮三段击,尚未射击完毕,李勇对面的明教徒们,已经溃不成军,纷纷抱头鼠窜。
“停止射击!”李勇想了想,下达了补充命令,“所有人都必须原地待命,胆敢擅自追击者,军法从事!”
站在李勇身旁的军法官,提笔在军法文书上,完整的记录下了李勇发出的军令。
所谓军法从事,指的是,必须由军法官来执行最严厉的战场纪律,执行的依据便是军事指挥官下达的命令。
如果,军事指挥官发布的命令,与李中易颁布的条令有抵触的地方,军法官有权拒绝执行。
“李都使,请签押。”军法官记录完了军令之后,毫不含糊的将军法文书,递到了李勇的手边。
李勇一边提笔签字,一边暗暗叹息不已,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主上全都提前料到了。
等李勇签押完毕,军法官又找上了镇抚使钱书德,请他一并签押,以确认他知道军令的详细内容。
按照一般条令,临战之时,军事指挥官下达的军令,本不须镇抚使副署。只是,涉及到执行战场最严厉纪律的军令,军法官有义务提前通知镇抚使,这便确保镇抚使的知情权。
李勇下达的不许追击的命令,令躲在黑暗窥视的母乙,浑身上下充斥着绝望的无力感。
这一刻,母乙真的后悔了,早知道李中易麾下的兵马,如此的强悍,他就不该杀了高柄,招惹上了塌天大祸。
只是,母乙心里比谁都清楚,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啥都晚了!
天色大亮之后,如果有人从空中俯瞰全局,他一定会惊讶的发现,李家军的将士们,以都为单位,排成整齐的方阵,一步一个脚印,异常踏实稳妥的朝着盆地那边包抄过去。
在方阵的后边,是大股以都为单位游骑兵,他们手里提着长弓,或是硬弩,只要发现了可以的情况,便会以扇形展开,包抄过去。
只是,当一队游骑兵冲出去之后,必定有另一队游骑兵,及时的赶过来,填补上遗留下来的空缺阵位。
按照李中易的命令,骑兵营的所有将士们,除了堵截进山口的李勇一部之外,其余的人并没有跟随步阵方阵的步伐一起前进,反而逐步向后退却。
李中易已经抵达了盆地附近的坡顶,骑在血杀的背上登高望远,山风轻拂袍服,整个人的心情也比昨晚,好了许多!
此时的盆地里面,挤满了被驱赶来的明教信徒,李中易的单筒望远镜里,明显可以看见,这些明教徒已成惊弓之鸟,惶恐无助的寥落凄凉,令人倍觉心酸。
李中易的单筒望远镜,定格在一名倒毙于路旁的妇人身上,久久没有挪开视线。只见,一名大约五岁的男童,抱着妇人的尸身,放声痛哭。
晨风中,李中易隐约听见男童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娘亲,娘亲,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在残酷的战争中,女人、老人和幼娃,永远是最大的受害者!
“来人,传我的话给廖山河,命他尽量逼迫投降。”李中易终究不是张献忠那种杀人狂魔,他不由自主的起了恻隐之心。
不大的工夫,将盆地团团包围的李家军将士们,纷纷扯起喉咙,大声呼喊道:“主上有令,除了首恶之外,降者不杀……”
“只究首恶,降者不杀!”
劝降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响彻了整个山谷。
然而,过了大约一刻钟左右,山谷里突然传出嘹亮的呼喝声,“明王出世,天下光明……”
“明王出世,天下光明……”呼喝声越喊越大,随即响彻整座山谷。
廖山河眼睁睁的看着,刚才还被吓惨了明教徒们,挥舞着手里的长刀,长枪,乃至于钉耙,气势汹汹朝着山谷顶冲杀了过来。
“传我将令,三段击,五轮速射!”廖山河虽然被明教徒们的反常举止给搞懵了,但这并不影响他作为前线总指挥官,发布反击的军令。
“明王出世,天下光明……”
“明王出世,天下光明……”
凡是冲入阵线前百步内的明教徒,全都被射倒了,但是,令廖山河做梦也没有料到,那些暂时没死的倒地者,居然一边捂住伤口往上爬,一边含糊不清的叫喊着,“明王出世,天下光明……”
前边明教徒倒地不起,后边的明教徒却毫无畏惧的接着往上冲,直到被弩矢射死为止。
“明王出世,天下光明……”
这时候,李中易的单筒望远镜内,出现了一个背着婴儿的母亲,明明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然而,她挥舞着手里的一把剪刀,嘴里念念有词,脚下却丝毫未停。
李中易不可能听见她喊的是什么,但却可以从她的口形大致分辨出:明王出世,天下光明!
“滋……”杀契丹鞑子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楚雄,看着眼前这些明教徒前赴后继的悍不畏死,他情不自禁的猛吸了口凉气,“好厉害的邪教啊!”
“呀,这是玩的什么鬼法术?”廖山河也被惊得目瞪口呆。
金山上的李勇连连叹息道:“如此的不怕死,恐怕连我训练了多年的合格战士,也难以做到啊!”
李家军的各级将领,以及各级军官们,从上到下,全都被明教的巨大洗脑能力,彻底的震惊了一把。
“爷……”从来不多说半句废话的楚雄,忽然伸出右手拽住血杀的缰绳,两眼死死的瞪着李中易,情绪异常激动,好象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边厢,廖山河高高的举起右手,很想下狠手,却始终犹豫不决。
金山上,李勇跺着脚埋怨李中易:“主上怎么还不下绝杀令?若是让这些疯子逃出一个,必成心腹大患!”
何大贝一直默默的注视着李中易的神态,此时此刻的李中易,脸色平静如水,仿佛没事人儿一样。
山谷里的明教徒源源不断的往上面冲,李家军的弩矢仿佛割韭菜一样,割倒了一大片,后面又涌上来一大片韭菜,割不胜割,割之不尽!
廖山河左等右等,始终没等来李中易进一步的指令,他扭头望向盆地的下边,只见,明教徒的人头涌动,正无休无止的往上爬。
“传我的军令,将山谷里的明教徒全部杀光,一律割下首级,不许留下半具全尸!”廖山河猛的把大手往下一挥,一直等待命令的传令官起初一楞,紧接着,他鼓起腮帮子,使出浑身的力气,吹响了全面绝杀的军号。
“主上,下臣一片赤胆忠心,天日可表。”廖山河下达了屠杀令后,原本高高举起的右臂,异常无力的垂落下来,砸到腰间。
一直站在廖山河身旁的心腹亲将,隐约听见廖山河的喃喃自语,“不能脏了主上的手……”
当绝杀的军号吹响的瞬间,何大贝分明看见,李中易猛的抬起头,仰面朝天,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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