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收网(四)
倒不是这位倒霉副总管有把握河东事河东了,而是他所能动用的军事上面的力量更加可怜。比管财管粮的转运使常平使还不如。
河东路兵备废弛到了这等程度,本来有两三支兵马倒是有点能战之兵,可是又归陕西四路节制,真正河东路现在能调动的驻泊禁军,名册上倒是还有两三万,可是多年转调分遣逃亡甚或自家吃空额之后,实际数字七八千还不知道有没有。
这七八千中,能勉强上阵敢战的精壮————还是不要去算了,越算越寒心。
在座诸官,也从来没有用河东路驻泊禁军来打这仗的心思,晋阳军遣来戍边,虽然这位副总管完全无法节制晋阳军,可是他也乐得清闲,真正领兵上阵,驻营巡边,他也吃不来那辛苦了,反而庆幸有晋阳军代了他的责任,天塌下来不用他去顶了。
现在算来算去,河东路要用兵,本路事本路了的话,现成能用的无非就是晋阳军,可这话头他如何敢提起?谁不知道这是王安抚的逆鳞?现在他还在位,逼得他恼羞成怒了,他是一个武臣,安抚使砍他脑袋都敢,还不如就闷声发大财罢,反正在座之人,人人都知道他和他的麾下无用,自己安心当这个无用之人倒也挺好。
想到这里,这副总管干脆眼睛一闭,随这些士大夫们自家吵去了,王黼听着本路两名监司在那里叫苦,一副不肯替自己背书的样子,反而沉住了气,淡淡笑道:“河东本地积储不足,本官也未曾说不向朝廷请粮请饷,本路今年所收,大可全部截留,不必朝中枢转运,这责任本官一力承担了就是……河东路一年转运中枢的资财约有二三百万贯,朝廷再调拨些。勉强也够敷衍了,至于粮秣,在陕西诸路积储尽有,就近调拨也算方便。更是不必太过于担心……两位,这般处置,还济得事么?”
转运使裴安冷哼一声,王黼这般算,就是硬咬紧腮帮子不改口。非要将大家一起拖下水了。
河东路本地收入其实不算少,此处有盐监有铁监,往日与辽人边地榷关收入也不是一个小数字,可是随着北面兵火连绵,河东路本地收入已经少了许多,就算全部截留,也不过就是一百五十万贯的数字,粗粗一算,想了结河东路兵事,不必说再往北打了。都要千万贯级别的开销——伐燕战事中枢地方加在一起,两年就消耗了亿贯之数,这一千万贯的盘子基本算是恰如其分。
至于粮秣,陕西诸路的粮秣是陕西诸路的东西,谁不知道现在陕西诸路隐然有自成一体的架势?他们的东西就是他们的,别人难得打主意,到时候一句西贼犯边,一粒粮食也调不出来,最后还不是得指望汴梁那里调拨,现在朝廷手里还有多少家底?
其实钱粮之事还不是最关键的。最要紧的是,是这兵从哪里来?真正可以拉出去打仗,在奇寒的天候里面冲锋冒雪,拼死血战的能战之军。到底从哪里来?
原来有个晋阳军,还不是你王安抚逼得这支军马再不肯出力?若不是你王安抚这般举措,又怎么会有河东路边患之事发生?
裴安很想跳起来,干脆将老底揭干净,大家闹个一拍两散拉倒,最后还是咬咬牙耐住了扬起头干脆看向另外一边。再不接王黼的话了。
王黼却犹自不肯罢休,冷冷道:“朝廷用我辈服官此处,当为君分忧,一旦有事,全指望圣人决断,则朝廷用我辈又济得什么用场?一旦边地稍有警讯传来,则人人束手,建树无一,本安抚领一路之责,却是要上本的!看朝廷该如何处断!”
这句话一出,在场文臣,无不统统大怒,王黼这是一定要拖大家下水!还想将罪责推给他们河东路本地官吏,若不遂他心意,他真做得出来,先告恶状!
激怒之下,就有几人想跳起来翻脸,可隐隐又难免有些忧惧,这几年在河东路服官特别是领实际责任的,在大宋朝堂谈不上有如何深厚的背夹在中间,还得两头承担后勤转运的责任。
事情得做,责任得担,升官发财却是别人的事情,而且河东路临边,兵事却废弛已极,大宋其时也只能顾陕西诸路和河北诸路两头了,一旦有敌人入寇,在这儿服官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要不是大宋边境防御体系有这么大一个缺陷,怎么也弥补不过来,赵佶也不会捏着鼻子容忍了晋阳军,甚而让其作为一个整体,去河东路填补这个大漏洞了,正常来说,这么一支强力野战集团,大宋早就将其分化得不象样子,岳飞能掌握在手中的基本武力,按照都虞候的差遣,最多不过千余军马之数,还得大小层层节制的搞一大套,哪有全军北上,让他们可以号令上万军马这么爽的事情发生。
来为流官的背景就不见得多硬,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相对于他们,王黼的背景却是硬得不能再硬,虽然他惹出的祸事如此之大,常理而言怎么也躲不过去,可是架不住别人在京中有奥援,曾任宰相,到时候真把罪责推给下面,他却轻易过关,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王黼都不要脸将出泼皮手段了,大家还真不能不忌讳个三分!
大家一面寻思一面迟疑,节堂中局面一下给王黼镇住了,有些人忍不住在心中发狠,直娘贼,我等在汴梁也不是全然识不得人,赶紧遣人去沟通联络,王黼耍泼,咱们也要有所预备,总不能最后当了冤大头!
其他人被镇住,河东路转运使裴安却不怕王黼,他位置也足够了,虽然背景没有王黼深厚却也相当稳固,已然算是大宋文臣体系当中的高层了,唯一所差的就是一个资历而已,文臣到了他这个地步,就算是王黼使泼告恶状,也尽可以从容应对。
而且他在三司那里也是说得上话的,三司背后,可是老公相蔡京!(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六章 收网(五)
此人在座上冷笑一声,正欲开口反驳就听见节堂之外脚步声疾疾响动,来得又重又快。转眼之间就看见一名安抚使衙署旗牌官满脸大汗的踏入节堂。
王黼正在殚精竭虑的压服诸官,面上闲雅心里面早就纠结成了一团,正是紧张到了万分的时侯,看见这旗牌官闯入当即冲冲大怒喝了一声:“节堂重地,岂能擅入?左右拿下,随后发落!此刻可算战时,当本安抚是书生,行不得军法么?”
节堂外侍立的元随亲卫顿时就有两人应声而入,就要将那旗牌官拿下,那旗牌官通的一声跪了下来重重磕头:“末将也是谨遵安抚号令,府城但有骚动,须得及时回报于安抚座下!”
这旗牌官也是倒霉,他在安抚使衙署的责任就是通传承宣要紧消息,直入节堂都不需要等人通传的——他就是干这事情的,还要谁来替他回禀?
安定太原府城民心之事也是至重,王黼也嘱托过他,但有不稳事情,随时回报,而且管门军的河东路驻泊禁军副总管,负有太原府城治安责任的县令,这个时侯都在节堂当中议事,到处寻不到人,只好都禀到安抚使衙署来,还有不少人着急上火的在安抚使衙署大门之外等候呢。
这旗牌官知道事情重大,不敢耽搁,一头就撞了进来,结果正撞上王黼满心纠结,火气都朝着他撒了过来,还好能做旗牌官的,都是伶俐之人,嘴皮子来得快,不等人来拉扯,哗啦啦的就将紧要几句话全倒了出来。
王黼一怔,这治罪的事也就再进行不下去了,挥挥手让两名亲卫退下,转头向着那副总管和县令看过去,两人都是一激灵避位行礼:“属下等这就去城门处排解。必然不让来人生事!”
王黼皱眉想想,今日他要压服诸官和他一起下水,本路驻泊禁军副总管和一县县令也算是有份量的人物了,放这两人出去。其他人再找什么借口避位而去,今日一番准备,岂不落空?下次再召集诸官,他们有了准备,说不得就托词不来了。什么事情还都是趁热打铁罢!
他摆摆手,故作淡然:“巡城亲卫去了没有?”
那旗牌官知道自家躲过一劫,汗都出来了,回话也就加倍的小心:“据说黄将军领巡城亲卫已经赶去了,实在详情,还未曾见回报。”
王黼哼了一声:“黄文劲还算勤谨……先下去,城门处有门军,还有本官元随亲卫维持,一时间生不出什么事来,来人都是逃难之民。其情可悯,遣人通传于他们,暂且稍候,本安抚事必将亲去抚慰他们,就这样罢。”
在王黼想来,有门军,有自家披甲持兵的巡城亲卫,来人再多也要受到震慑,不敢生出什么事来,此间事了。自己再去抚慰安置一下。
逃难而来之人就该感恩戴德了,这般处置,已经是至矣尽矣,要不是此刻不愿放阳曲县令和那副总管离开。自家还不必如此屈尊。要紧的还是赶紧在这里将最要紧的事情敲定,拖着本路大小官吏一起背这个黑锅,看能不能死中求活!
安抚一声令下,旗牌官哪敢多说什么,行了一礼起身就退了出去,走出节堂老远才长出一口大气。擦擦额头冷汗:“运道不好,安抚今日气性恁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是晋阳军在,哪里有这些鸟事?大冬天的,俺们正好安稳吃酒。”
他又朝外望望,眯着眼睛摇头:“也不知道安抚怎么看重这黄文劲这一根筋,他去搅合,没事也能生出事来,反正俺已经知会得明白,到时候须怪不到俺头上。”
这旗牌官却哪里知道,他的嘴这么硬,差不多就是一语成谶!
旗牌官去后,节堂当中正欲爆发的气氛又算是缓了下来,运转使竭力平住气息坐在自己位上,只等再敷衍一阵,随便找个什么托词就告辞出去,然后和这位安抚使永不见面,倒看王黼能不能将自家罪责推到的头上。
没想到他不发作,王黼今日不得一个结果却是绝不罢休的,在首座上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缓缓环视全场,又逼问了一句:“诸君以为如何?在座之人,一体具名回奏朝廷,报于圣人,边疆有警,然则本路事本路了,以一路之力,克复失土,甚而挥师北上,保河东未来数十年长治久安……一旦功成,利是诸君,害是王某,话已至此,诸君也该有个决断了罢!”
别人还默然不语,还在心思紧张转动,盘算着其间利害得失,这位运转使大人却再忍不住,一下跳起来。
他本来就才将将四十的年纪,当日也是少年高第,东华门唱出,金明池琼林宴簪花,榜下捉婿配的也是世家,当年也巴结上了蔡京,要不是因为蔡京当日被王黼攻下位来,他性子又太高傲一些,恐怕已经非一路运使位置可以局限的了。
他所在的派系,本来就和王黼出身的旧党清流一脉不大对付,再加上眼中向来无人,这个时侯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大声冷笑。
“晋阳军不可用,然则何军可用?神策军朝廷绝不会使之轻离河北,西军疲敝,再做征调,也极为难,难道就指望本路驻泊禁军,甚或都门驻泊禁军?或者安抚曾掌西府,大宋还别有精兵强将,随安抚一声号令,立朝发夕至?”
“等安抚百般筹谋,拼凑出可以用以一战,可以北上所向皆捷的军马出来,却不知道要多少时日!学生斗胆问一句,其实安抚还能安于此位否?还能有这份担待,说功皆我辈,害却归己否?”
“安抚举措,绝戍边强军之粮,引得强敌入寇,此刻财计粮秣军马无一足用,却大言曰河东事河东了,以河东之官吏为安抚分谤,此等手段,学生不敏,不敢苟同!”
大宋这个时代,应该还没发明出打脸这个词出来,可在座诸人,听着这运转使慷慨激昂的这番话侃侃而出,都突然觉得王黼的脸似乎被抽打得啪啪作响。(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七章 收网(六)
河东路诸官一个个在位上坐直了身子,觉得此人说得实在解气,实在大快人心,王黼要是稍稍有些大臣自觉,这个时侯应该羞死了罢?
至于王黼带来的这些幕僚,此刻恨不得将头埋到裤裆里面,唯一的感觉,就是这次追随王黼来河东,实在是来错了,坐在最后面的还有人低声嘟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早就说过,断戍边军马粮饷,是做得太绝了,有报应的哇……我早就说过了……”
离他不远的李邦彦满脸羞恼之色,狠狠的瞪了此人一眼,这个时侯他心里也凉了半截,他和王黼计议的拉拢河东诸官站在同一阵线上,以为王黼赢得应对的时间,看来多半是行不得了。此时此刻,王黼还能有什么办法?
谁也未曾想到,脸被这番话拖出去翻过来打脸的王黼,脸上神色却动也不动,淡然坐在那里,甚或还好整以暇的咂了咂嘴。
等运转使慷慨激昂的说完,他才轻声道:“你说完了?也该轮到本安抚说两句了罢…………”
他慢慢的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朝节堂中人一晃,淡淡道:“河东警讯传来,某就知道要了此事,非晋阳军不成,此前本安抚为国朝以文驭武祖制计,不得不对晋阳军有所动作,好让晋阳军就本安抚范围,这也是必行之事,也是为了保全晋阳军有功军将士卒将来……孰料外寇狡诈,竟然在本安抚整理戍边军马之时,悍然深入,既然事态若此,此前的话就说不得了,此刻要得晋阳军效死力。”
“晋阳军向来听杨凌杨大人号令,本安抚决定和他商议此事……杨大人是武功起家,朝廷自然有防闲手段,这也不必讳言,然则经过这些时日圣人亲自琢磨。杨大人已然是本朝有用之臣,本安抚更选舍弟之女妻之,从此长为忠心宋臣,开枝散叶。荣宠始终,百年之后杨家为大宋高门贵第,也是说不准的事情,此则公私两便,如何不是美事?蒙杨大人不弃。回话已与昨夜来到,更遣使于杨大人军处,责令晋阳军上下一秉大义,听本安抚号令,以赎不肯死力御敌于外之前……本安抚自然也会不为己甚,只要晋阳军能克复失地,犁庭扫**,岳飞之辈,本安抚又如何不能保他们将来封侯之赏?”
……
“现在晋阳军,已经可为本安抚之用!失陷州郡可望尽快复得。犯境小丑,无非指日扫灭之事,这么一份军功在前,诸君竟然轻轻放过,本安抚诚为诸君惜之!若然此刻还有人希图躲避兴军之事,不欲为圣人效力,不欲全这河东百万生灵,王某人又何惜一份弹章?却叫诸位得知,王某虽然离汴梁出外,却走了没多久。汴梁都了中人,还记得我王黼!”
这番话一出,在场中人,个个目瞪口呆。连刚才意气昂扬的运转使大人,都一屁股坐了回去。
王黼居然和杨凌结亲了?王黼居然和杨凌联姻结亲了!照这么一说,杨凌就是王黼的侄女婿了?
为保全自家权位,王黼居然能做到这一步,王黼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谁都知道其间厉害,王黼原来隐然为一党之首。还曾居于宰相地位,最后却转过头来以弟女妻以一武人,用和亲的手段来保住自家权位,从此以后数十年,王黼都是士林笑柄!名声之坏,只怕犹过于梁师成童贯之辈!
王黼不要脸到这一步,大家也实在没什么话好说了。
而王黼幕僚同样震惊到了万分,当日他们计议如何对付晋阳军最后牵连到杨凌之时,王黼那副决然毫不容情的神态,此刻仍记忆犹新,没想到转过王黼就要和这此子联姻!
李邦彦同样张大了嘴巴,他是最知道其间内情的,定议联络杨凌,不过才是昨夜的事情,还没有派出人去执行这件事情,王黼是在说假话,就是为了骗住堂上诸位官员,联名上书朝廷而已,王黼就煞有介事的这样说,俨然杨凌已经成了他的侄女婿,有谁又能够怀疑!
计议与杨凌联姻,已经足以为天下笑了,要是最后大家都知道王黼此刻说出的是假话,杨凌最后不认账,这耻辱之处,更过于十倍!王黼到时候是个什么样子李邦彦不知道,将心比心换了自己,只有捏着鼻子朝一条又深又急的大河跳下去,死了倒干净些。
这个时侯李邦彦才恍然明白了一些自家为之出谋划策的这位安抚,面上气度俨然,仿佛什么事情都成竹在胸,一副重臣气度,其实在接二连三的失败之后,被逐出汴梁,在河东也被逼到墙角,内心已经扭曲到了一定程度了。
只要能不再失败不再被人赶得仓惶去一个远恶军州了此残生,此生还能重返都门,他真的什么都顾不得了!区区声名,顶什么用?当日的当朝宰辅声望,也帮不到他现在在河东处境半点,还不知道有多少当日对头这个时侯安居汴梁,等着看他王黼的笑话!
震惊之余,在场诸人就下意识就盘算起王黼这番话的利害得失起来,除了李邦彦之外,谁也没怀疑王黼这番话是假的。
王黼和杨凌联姻,身败与否不知道,名裂那是一定的,对于宋时士大夫而言和杀了他也差相仿佛,王黼都做出这么大牺牲了,难道还能有假?
杨凌与王黼联姻,两处一时间就是一体互相可为奥援,王黼要过眼前难关,杨凌朝中处处皆敌,也需要有依靠,自然就是一拍即合。
晋阳军背后就是杨凌,甚至神策军,燕地的大小事务都是杨凌在暗中操控,这件事情大家都心中有数,汴梁中人隔得远可能还有些迷糊,对于这些河东路地头蛇却再明白不过,要不是杨凌背后燕地自耕自种的钱粮支撑,没拿朝廷几个钱的晋阳军这么大一个家当,就能顺顺利利的千里搬家到河东路来?更不必说在边关设立大营,在三关左近整治防闲,收复三州,还很花了不少钱去买粮米屯聚,如果这两人一联合,在边地,再也没有人能够制得住杨凌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八章 收网(七)
王黼舍个侄女儿和自家将来名声以前两家互相拍出狗脑子来的那些倒霉事情,就一切休提了,晋阳军闹到这个地步,也算得偿所愿,和安抚使都成一家人了,还怕在这河东路站不住脚?
晋阳军看来是可以为王黼所用了,虽然王黼断绝接济在前,可晋阳军所作所为也接近跋扈,既然一天乌云都化作烟消云散,则晋阳军正要出力自效,好立下些功绩对朝廷有所交待。
以晋阳军战力,女真人不过这么点人,裹挟一些乱民,又算得什么?还不是一旦认真就扫平了。
只要能克复失陷州县,再到应州附属诸线等地走一遭甚或往北拿下数个小城之类的地方遮遮面子,好大喜功的那位道君皇帝,必然不为己甚。
王黼和晋阳军过关的可能性极大,要知道大宋现在毕竟可用之军太少,边地又多事,晋阳军一旦不出力,就闹出个失陷州郡的事情,再事后找晋阳军算帐,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情来,在朝廷不掌握更多可用之军的事后,对晋阳军居于河东形胜之地,竟然有投鼠忌器之感!
而王黼依靠晋阳军支持,则地位也如泰山之固,毕竟他是正统大宋士大夫出身,还属于最可信重的对象,说不得朝廷和圣人还得借重他,继续对晋阳军施加足够的影响力。
思来想去,这些大宋文臣们悲哀的发觉,大宋以文驭武百年,到了这个时侯,竟然有些玩不转了,不知不觉当中,这些武臣已经悄悄爬出头来,西军不必说了,已然是庞然大物,你倒是把老种小种拿下台换一个统帅来试试?
就连新冒起来的晋阳军,都是朝廷轻易动不得的。
难道这世道真的要变了?真是…………末世了?
这些文臣士大夫们却也不想想。要不是他们这百余年来一直持之不懈的压制着自家军队,将武臣辈踩在脚底下,怎么会百年以来,可用的军马是如此之少。边疆处处吃紧,能用军马就是挖肉补疮也调遣不过来,对稍微能战,稍微团结一些的军队团体,可以用来牵制平衡的手段都越来越少?
以文驭武固然未曾错。这是国家长治久安的根本,但是却绝不是文贵武贱!宋时惩中唐以来藩镇割据之蔽,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用百余年的时间将华夏的尚武之气,将士大夫阶层出则为将,入则为相的健全人格宰制阉割。
虽然繁华富庶,让今世那些小资小清新,甚或让许多人念念不忘,却远去了真正的华夏,让这文明沦入了长达数百年的血海当中。让这文明从顶峰渐渐滑落,直至沉沦到民族气运最衰绝的地步!
这才有了杨凌跨越千年而来,拳打脚踢,拼命在这黑暗到来之前,用尽一切手段挣扎!
只有那河东路驻泊禁军副总管轻声嘟囔了一句:“直娘贼,能打仗就是腰杆硬,比不得,比不得哇……”
王黼地位动摇不得,那么就是大家的地位有些堪忧了,数十年来第一次有边地州郡陷落。总要有个说法,总要有个替罪羊,原来大家都以为政争失败,仓惶而来河东又弄得一团糟的王黼自然是怎么也逃不过去。
现在看来有刀枪剑戟万余虎贲撑腰的王黼。那些汴梁中人说不得又要纷纷想起和王黼的交情来,到时候还不是王黼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让谁倒霉,谁怎么也得脱层皮。
现在王黼还有需要河东诸官处,就他和杨凌两人,这阵容还有些单薄。拉上河东诸员,这声势就足够了,朝廷就会给他更多时间来调度布置一切,也会挤出更多的资源来支撑他的布置举措,所以他才愿意做些利益交换,愿意分润军功,兴军之事也是一条钱路在面前,到时候好处说不得也是人人有份。
威逼利诱的手段都被王黼用到了绝处,这条船,大家到底是上,还是上?
节堂当中,再度归于一片静默,不过此刻却不是河东诸官在冷眼等着看王黼笑话了。
而是王黼好整以暇的等着河东诸员做出决断,神态也显得越发的闲暇,河东诸官来安抚使衙署之前,谁也没有想到,王黼只是将自家与杨凌联合的事情一说,就让局势整个翻转过来!
可怜这番话还是假的……
此时此刻,谁都没有意识到节堂当中发生事情背后的深意,杨凌紧紧抓着晋阳军和神策军,在大宋末世,其实已经有了相当的影响力,随着他根基日深,羽翼日丰,这个从最底层厮杀起来,没有任何背景的武夫,却不知道最后能走到哪一步……
正在众人难以委决,有些人嘴唇嗫嚅,就想向王黼表达忠心之际,衙署之外,突然隐隐传来了呼喊扰攘之声。
一开始众人还不觉得什么,越到后来,这声浪就变得越来越大,从隐隐约约让人觉得是听邪了耳朵变成已经确定是在北面发生了什么变故。
节堂当中,诸人对望,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李邦彦是一县县令,所辖县城更是太原府的首县,本路驻泊禁军副总管有城防之责,都忍不住站起来仔细朝声响起处侧耳细听。
王黼也是一怔,今日他殚精竭虑,将今后自家名声全部赌上了,才算是渐渐掌控了局势,现在又生出什么事情来?难道河东之地就恁的险恶,让他一天舒心日子都过不得?
节堂之外又传来脚步响动之声,众人目光一起转过去,就看见适才那个倒霉旗牌官又摸了上来,脸上汗比刚才还要多,满脸惶急之色,拼命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一张黑脸都有些泛白了,想进来却又念着刚才遭际,在门外迟疑。
王黼这下当真焦躁,这个旗牌官也是他从汴梁带来的,往日里还算伶俐,今日怎么就这么不知道眼色?冷声叱喝了一句:“城门外事还未曾了么?本官已经做了决断,还要你来催请么?叉下去!此间有要事商议,再入节堂,军法从事!”(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九章 收网(八)
那旗牌官眼一闭心一横,大步抢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回禀抚帅,守门禁军,巡城亲卫,与南来难民争斗起来,城门左近,已然大乱,动乱已经向城内蔓延,直向安抚使衙署而来!抚帅,整个太原府城,眼看就要乱起来了!”
扑通一声,却是李邦彦晃晃身子,软倒在地。
应州毕竟在雁门关外,好好一些,可是作为河东腹心重镇,太原府城要是出什么意外,大家就只好上吊了,李邦彦守土有责,一旦有事,他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
节堂当中,顿时就是一阵大哗,谁也不知道这骚乱是不是入侵贼寇夹杂在难民当中混城而入。现下城门已经不保,骚乱已经在城内蔓延,就靠着太原府城那千多名驻泊禁军,几千个配军,难道就能保住了么?
诸人在节堂当中适才犹自侃侃,话里话外已经谈到了将来克复失地这军功如何分润,却没想到脚下这太原府,眼看就要保不住!
节堂当中,有人面如土色喃喃念佛,有人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还有人不管不顾就朝节堂外抢出去,想回自家宅邸想法子避过这场兵火,还有人一副要哭出来已经一筹莫展只有闭目等死的本事了。
骚乱当中,王黼还撑持得住一些,大声传令:“去寻黄文劲来,让他领本安抚元随亲卫,死守衙署!你,你快出外召集兵马,节节而战,国家养你多时,此刻只有殉城!”
他也不管河东路驻泊禁军副总管这个时侯已经跪在地上皇天菩萨的祷告,一句号令也听不进去,他这番话也不过是尽人事而已,自家也是袍袖一拂起身,朝着节堂当中纷乱诸人一揖:“诸公,有家归家,家眷不在此处也各回衙署。端正冠带,万一不幸,准备尽节就是,本安抚就在这衙署当中。哪里也不去,随王某北来诸位,为王某人牵累,实在有愧于心了,若然此次能免。王某再一一赔情罢。”
他毕竟是重臣,自家朝中政争,可以拿出一切手段来,反正现在大宋朝中政争也越来越没有底限了,可是在异族贼寇面前弃城而走求活,却还真做不出来,一时间只觉得心灰意懒,自家殚精竭虑计议的所有一切,仿佛都成了笑话。
交待两句,王黼心灰意懒的就要回返后院。安静等待最后时刻,那旗牌官却又扯着嗓子冒出来一句:“抚帅,还有一事,杨凌副宣抚大人率领的数千晋阳军也来了!”
这一句话比什么符咒都灵,刚才还卷堂大乱的节堂当中一下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红着眼睛看着那旗牌官。
王黼呆呆站在那里,半晌没反应过来,还是他第一得用的李邦彦恢复得最快,擦一把满脸冒出的虚汗,狠狠喝骂:“混帐东西。这句要紧的话,怎么现在才说?”
既然晋阳军从十几里外的驻扎区赶到了,不管他们是来做什么,这太原府城总是无恙了!
旗牌官畏缩的看了李邦彦一眼。不敢反驳,他真有些看傻了,原来气度俨然的那些文臣士大夫们,自家一句话出口,就哭的哭闹的闹,什么模样都出来了。让他很是呆了一下,这句要紧的话,实在说得迟了一些。
危险既去,现实的顾虑又浮上心头,李邦彦盯着旗牌官,迟疑发问:“这晋阳军又来做什么?那这骚乱是不是晋阳军引起来的?如果这样,那晋阳军是不是要反?”
一下诸人的心情又沉入谷底,要是晋阳军造反作乱,大家的下场还是一样!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向王黼,不是说晋阳军背后主事之人杨凌已经是你王安抚的侄女婿了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好歹这下这旗牌官反应快,立刻回禀:“这场骚乱据说是黄傻子……是守门门军闹出来的,详情实在还不是很分明,不干晋阳军什么事……晋阳军打的旗号却是尽忠报国,饥军求活!”
诸人却更糊涂了,今日实在是风起云涌,完全理不出头绪了,这河东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太过于诡异风波,身在其中之人,只怕得少活十年!
只有王黼总算镇定了下来,摆手吩咐:“寻人开路,去看看……去看看就知道了!”太原府城北门之外,晋阳军大队翻翻滚滚而来,杨凌将此间能够调动的兵马几乎全部调来了,收网,就在此时,如若这河东路不顺着某的心思来,今日就是一场乱变。
晋阳军基本完全骡马化了,从军将到士卒,完全披甲,甚或还有装甲骑这种大杀器,装备也配备得齐全万分,具体到部队而言,就是辎重多,在这个时代,晋阳军就是一支重装精锐野战集团,差不多是后世天朝集团军那种编制配备。
装备一重,骡马一多,几千兵马就摆出了上万人的大军架势,经行之处,卷起漫天烟尘,象刮起了一场暴风也似,加上随之同来的难民何止万人,这行向太原府的气势,已经是不能再雄壮了!
河东乱事闹到现在,也差不多到收尾了,按照杨凌计议,现场指挥布置,这最后的步奏就是晋阳军进入太原,打着饥军求活的名义,将一切都扯破了再说,让太原府诸公还有那位在河东路高高在上的安抚使王黼,无论如何也遮瞒不得了。
边地有和女真鞑虏入寇,州县沦陷,三关守军隔绝敌后,而兵无战心,王黼再指挥不动,围着太原府城只要讨一个公道。
这个局面已经是至矣尽矣,蔑以加矣,无法再闹得更厉害了,再厉害一些,只有造反。
正常来说,对于这种糜烂到了极处的局面,朝廷只有用安抚的手段来收拾这个烂摊子,调兵来打晋阳军么?不说晋阳军未曾举起反旗,不听号令的理由也是理直气壮,其他军队对晋阳军遭际未尝没有兔死狐悲之心,想调都难得调出来。
而且到哪里调去?西军才回去,对于这么大的一个已经成气候的武装团体,朝廷也不能拿他们当牲口使唤,神策军在河北不能挪窝,更不必说神策军和晋阳军是穿一条裤子的,没有跟着一起闹就已经很不错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章 收网(九)
其他各处驻泊禁军,甚或都门当中号称数十万的禁军,更是一点都指望不上,伐燕战事,已经将这些禁军军马最后一点遮面子的虚饰全都扯下来了。
而且调兵来打晋阳军,则河东入寇怎么办?州县陷落不先克复失土,反而对自家军马大打出手,朝中当道诸公连同那个荒唐圣人虽然秉政水准实在难算得上高明,却也没有糊涂到那一步。
河东战事还要指望晋阳军,甚或还隐隐怕将晋阳军逼急了闹出更大的不可收拾的变故出来,杨凌和吴玠已经反复推敲过了,朝廷对晋阳军只有安抚,几年之内,晋阳军已经再难有人掣肘,可以踏实整练发展了。
至于将来如何,将来再说,女真鞑子随时有可能大举南下,以覆灭辽国的这个时侯最为凶残的武力向着大宋席卷呼啸而来,几年后到底是个什么局面,谁能说得准?
在这个时侯,岳飞以下的晋阳军军将们,也未尝没有隐约感觉,朝廷对他们这些掌握了能战兵马的军将,其实已经拿不出太多的办法了,只是这个念头不敢去深想,稍一念就是诛九族的念头。
晋阳军军将士卒,在吴玠率领下,满怀悲壮之气,所有旗号都打出,准备在太原府城外好生和府城内诸公纠缠一场,也没打算入城,就是在城外告哀,没事再喊喊什么尽忠报国,饥军求活什么的。
将这里的事情闹到通天,再等杨凌最后出马周旋,得到一个对晋阳军最理想的结果再掉头北上打一场去,说不得再拿下一些州郡给朝廷遮遮面子。
吴玠和一众军将们,已经做好了在太原府城下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剧本也准备了十七八套。到时候撒泼打滚都是有的,牛皋自从和岳飞等人结识以来,迅速的打成一片,没几天就斩鸡头烧黄纸,这无兄弟凑成一堆了,也总算是了了杨凌一桩心愿。这一次牛皋也是跟随而来了,这等粗胚,到时候在剧本中也派得上用场了,撒泼根本就不用化妆。
冰天雪地里面围着太原府城做长久的表演,这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最主要大家在这方面也不是很专业,未免有些惶恐,心里面不着底……
而且还有一句话都在诸人心底盘旋,却不敢说出来。
小杨将主领着俺们这般做。到底对还是不对?俺们这般行事,是不是就真的能全下晋阳军?小杨将主领着俺们,到底要走到哪一步?
带着这种古怪情绪,晋阳军大队裹着收容的多少难民,直奔府城而来,这次行军途中,不免就少了晋阳军中惯有的昂扬之气,多少带了一点惶恐和默然。要说是有郁结之气凝聚,也勉强算得上。
可是太原府城在望。此刻在太原府城城内城外,所发生的一切,却让走在大队前面的一众军将,全都看傻了眼。
这这这……这完全不合剧本!俺们还没到,这太原府城怎么就乱得沸反盈天,一副要自家陷落的样子?
一声号令传下。大队军马都停下脚步,这个关头吴玠警醒得很,这个时侯可不能趁乱入城,一则将来说不清楚,二则这么多军马。这么多难民,稍稍约束不力,太原府城就要遭逢打劫,到时候就都是晋阳军还有在背后的杨凌的罪过!
一名名领兵军将。在队伍当中盘旋往来,大声号令:“就地等候,活动活动手脚,防备冻着了!着火兵长夫烧热汤,分发下去,静待后命!”
众所周知,开春以后,都是有一场寒潮的,今年这一场寒潮尤其严重,总而言之都是末世的景象。
晋阳军所部,约束那些随军而来的军马也全都遣出,驰入难民大队当中,喝令他们站定等候,这些难民都是在这几天收容大营当中调教过的,听晋阳军号令行事已经成了习惯,一句话叫行便行,叫止便止,那些选出来的头目夹着木棍在队伍当中走来走去,帮着约束大队。
一队队的火兵也开了出来,挖开雪地设了大灶,车上驮着的干柴都将下来生起火来,烧开一锅锅的热汤,生姜胡椒不要命的放,然后再一碗碗的分发下去,有热汤下肚,不管是军是民,就都耐得住一些了,一个个陶罐也从车上卸下来,陶罐当中全是油脂,又分发下去,让军民在脸上又涂上一层。
这些动作有条不紊的次第进行,晋阳军不必说了,本来就是由岳飞经手操练得最狠,纪律最严整的军队,历史上练出岳家军的岳飞打下的底子,这个时代谁能比得上?
就是那些难民。被晋阳军调教过了,也有些令行禁止的架势,人数虽多,却极肃然。
晋阳军为这万人大队当中的核心骨干,在什么样的场合下都显出了精锐的气质!
岳家军什么撼山易撼岳家军难自不必说,单是郾城之战,岳家军以步兵集群对女真黄河以南重骑轻骑齐出的主力兵团,仍然坚定作战,最后取得大胜,哪怕到了拿破仑时代,以步兵抗击骑兵,都需要及其严格的纪律约束,岳家军号令之严,纪律之严整,可见一斑。
再多说几句,中国历史上秦汉至唐,对抗异族骑兵的主力,还是大规模组织起来的骑兵部队。汉伐匈奴,一次用马几十万,唐时精骑,远过异族,什么汉族人用步兵一次次的抵抗胡族呼啸南下的铁骑,苦苦支撑,都是屁就是宋初开国,在河北诸路,在河东,也组织起了大规模的骑兵集团,配合开国时侯的坚强步兵集团,与辽人折冲会战,随着西夏叛乱,大宋丧失最后一个产良马的基地,军中骑兵部队才不可阻挡的萎缩下去。
幸好在陕西有千沟万壑地势之利,陕西诸路也从来不是一个适合大规模骑兵作战的战场,而辽人虽拥数十万骑,却再没有大规模入寇了,女真崛起之后以数万铁骑一冲,就连步兵集团也衰弱下去的北宋几乎毫无抵抗的能力。(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一章 收网(十)
南宋开国,几位中兴名帅都是以几乎纯步兵的军队在两淮,在河南地方与女真铁骑厮杀,这种冷兵器时代完全以步对骑最后还取得战略优势,差不多仅次一例。
吴玠看了一眼军中秩序仍然整肃,就带领几名心腹军将,一阵风似的驰上了高处,凝神细看太原府城内外所发生的一切。
此刻太原府城内外,已经扰攘成一团,城门外似乎还有规模不大的争斗,城上城下,猬集的都是人头,呼喊之声震天价响,城内已经有几处烟焰升腾而起,火焰夹在着黑烟,在这一片冰天雪地中显得分外的触目惊心,仿佛就在传递着什么不祥的预兆。
城内的惊呼扰攘之声为城墙阻隔,显得遥远了些,但是惊心动魄之处,反而加倍,这代表着河东重镇太原府城之内也乱了起来!
谁知道到底直娘贼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跟在吴玠身边,穿得鼓鼓囊囊,骑在马上已经累得脸色苍白的那个逃出来的县令,这个时侯脸上又是汗又是泪,最先歇斯底里的哭喊起来:“完了,这下全完了!就连太原府城也是不保!南下贼寇竟然如此狡诈,轻兵袭远,绕过关岭直入太原府城之内!这里丢了,河东就完了哇!晋阳军也被隔绝,冰天雪地的又没粮草,到时候又怎么处?千辛万苦逃到这里,却是这番景象,还不如在应州就死了干净!”
说着这县令就发疯也似的要去抢身边军将腰间佩刀,准备给自家来一个痛快的,那军将一边护住自家佩刀,一边看向吴玠,吴玠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给他!”
刷的一声,那军将抽出腰间佩刀,调转刀柄递给这县令,这人呆呆的握在手中,这等军人所配腰刀和他们文人平日里用来装饰的大不一样,又长又重。开锋范围极大,刀柄缠的布条触手之处都有些潮湿,更不知道吸了多少血水,握在手里都难以单手舞动起来。
他握着这柄森寒的真正上阵用的兵刃。发呆半晌,突然又是哭嚎一声跳下马来,跑到吴玠马头之前一礼到地,语带哭腔:“吴大人,且救救太原府罢!河东路就指望晋阳军了!”
吴玠调转目光。定定的看着此人,心下却是大骂。
直娘贼,哪里会是贼寇袭城!这南下贼寇,都是自家养出来的,放个屁自家都知道,活动范围就局限在边地,一切都约束得严得不能再严,哪里会跑到这太原府城下来?
而且就算这南下犯边贼寇不是自家人,想在冰天雪地里面绕过雁门关通路,翻山越岭直奔太原府。就都是牲口也累死了他们,哪个稍有智商的统兵将帅也不会做这等事情。
既然不是外敌,那就只有内里生变,可是直娘贼的这内里生变又是从何生起?自家贸贸然的卷进去,到底会不会妨碍原来所定之策?
吴玠不说话又掉过头去,不管这岳飞送来的县令在那里哭嚎,只是专心致志的看着对面发生的事情。
不多时侯就看见远处城墙下殴斗人群当中,突然杀出一小队七八个人,当先一名长大汉子。穿着正是宋军衣甲,手中提着一柄长刀不曾用。单靠一只手,靠近来的人都被他一拳一脚的踢打开去,只要挨着就在雪地上翻滚。半晌起身不得。围着他们的人虽多,但是在这长大汉子的凶悍之下渐渐都不敢逼近。眼看得就要给他冲杀出去。
这长大军汉直奔向裹在人潮当中的一队车子,看来是要抢马,这队车子还有不少人护持,这个时侯都大声呐喊,却没人敢迎上去和那长大军汉厮并。
吴玠猛的一指,大声下令:“牛皋。去将那军汉擒下带过来,周遭人等,也拿下几个等着问话!”
牛皋一直随侍在吴玠身边,直眉楞眼的打量着对面的乱象,看到那长大军汉冲杀模样,忍不住还有些摩拳擦掌见猎心喜。
听到吴玠号令,顿时就暴喝一声应诺,手一招就带着十几名吴玠身边亲卫打马疾奔而去,吴玠犹自对他不放心,大声追了一句:“不得杀人!”
牛皋嘿了一声,头也不回的答应:“俺省得!这是大宋,又不是对着鞑子!”
十余骑亲卫,飞也似的卷向纷乱的人群,能在吴玠身边担任亲卫者,自然都是一些非同小可的人物,凶悍敢战自不必说了,只要主帅一声号令,前面是刀山火海也敢不管不顾的一头撞上去。
单单是他们的坐骑,就不同凡响。
当初转战燕地,和辽人几万骑对战过,和女真鞑子对战过,辽人最后的骑兵主力也败亡在神策军手中,这些战事打下来,缴获的战马驮马走马,何止万匹。
如今燕地南北都是在杨凌的手中,有了足量缴获和稳定马源,晋阳军军中所用马匹都是优中选优调过来,主帅身边亲卫坐骑更是雄俊,有头及尾足有近丈,肩高胸阔,马蹄子大得跟口小锅一样,往日宋人军中所用战马,和这些亲卫坐骑比起来,只好称作是驴,吴玠胯下那匹原来是王侯坐骑,杨凌赏给了吴玠,此马更是雄俊得宛如龙驹天马,已经是全军知名。
这十几骑战马一冲起来,几十个马蹄踏得冰雪四溅,铮铮作响,一下就是好大气势!
马上汉子个个披甲,还有亲卫将装饰狰狞的面甲放下来吓唬人,牛皋也将自家门栓也似的两口铁锏将出来,在空中挥舞。
十几个粗壮嗓门一起大吼:“都直娘贼的让开!僵着不动,踏死莫怨!”
在门口骚动的那些难民和太原府城中百姓,虽然为骚乱所裹,一时红了眼睛,但是这般动静之下,人人也都稍稍冷静一些,有些难民是看出来人都是晋阳军,这帮军汉都是凶神,可招惹不得!再向后一看,远处黑压压的不知道有多少人马正森冷布阵,冲着这个方向,正是晋阳军旗号整齐,大队齐至!(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二章 收网(十一)
谁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谁鸟知道是不是晋阳军干脆反了,来夺这太原府城,晋阳军要反,和河东路的杀戮之祸,只有十倍甚之……
城上城下,这个时侯也多有人看见晋阳军前来,远远布阵止步。谁都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呼喊声转眼间就变了内容,一叠连声都是:“晋阳军至矣,晋阳军至矣!”
本来猬集在城门口的各家逃难大族,嗡的一声炸开,再不管什么,家中精壮开路,拼命在人潮中撞开一条路来,四散而逃,河东各家大族和晋阳军打过交道的,不少人家还给晋阳军借过粮秣,知道这支军马和他们不大将他们这些地方豪族看在眼里,要是有什么变故,他们还不是晋阳军口中的肥羊?直娘贼的还进个鸟的太原府,还寻王黼要个鸟的说法,赶紧离开这个险地就是,破着多费几双鞋,干脆逃过了黄河也罢!
当下人喊马嘶,儿女哭喊响成一片,刚才还猬集成一团的,人山人海也似的骚乱人潮顿时炸开作鸟兽散,车翻人倒,马鸣骡嘶,扔了一地的破烂东西,石头木棍,鞋子帽子,飞也似的离开此处,城墙上也是你推我挤,山崩也似的朝着城墙下退。
在牛皋十几骑面前,在城门口猬集的数千骚乱人群,一下就被惊散,马上这十几名骑士,人人挠头,俺们怎么就有恁大凶名了?
牛皋却不管那么多,直直冲向黄文劲那一行人,黄文劲他们刚才已经在人潮当中斗得昏天暗地了,人人带伤,哪怕以黄文劲凶悍,也觉得压力越来越大,骤然之间,就觉得周围一松,红了眼睛围着他们的那些难民百姓一下跟见了鬼也似的作鸟兽散。
黄文劲等几人都是愕然,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可一个个自然而然的就精神一松,有的人已经一屁股坐倒在地,呼呼的喘着粗气,骨软筋酥再也爬不起来。
难道是安抚遣人来援救俺们了?
只有黄文劲还昂然站在那里。双目精光四射,盯着直冲自己而来的十几骑精悍甲士,哼了一声:“直娘贼的晋阳军怎么来了?难道这帮厮鸟真的反了?奶奶个熊,一下就吓跑了几千人,好大威势!直恁般厉害?俺却不信!”
牛皋转瞬之间已经冲至黄文劲面前。一扯缰绳裆一沉,坐骑咴咴嘶鸣,马蹄刨得冰雪乱溅,竟然一下就停住了脚步,牛皋盯着黄文劲,马上马下,两个黑脸汉子对望,牛皋咧嘴道:“好个凶汉,怎么有刀不用?凭着你本事,杀伤几个。也就冲出去了。”
黄文劲哼了一声:“砍鞑子脑袋可以换赏钱,砍百姓脑袋,俺找谁讨赏去?打到现在,俺也未曾带伤,要是谁让俺见血,俺杀回去,也不会手软……直娘贼的你可是晋阳军,你们是不是反了?”
牛皋呸了一声:“反你屋先人!”
这句话却是他不知道什么时侯从杨凌口中学来的,对于军中粗汉而言,杨凌口中这一句你屋先人。实在是爽快剽悍之气齐备,是大家这群丘八可以学而习之,活而用之的金玉良言。
牛皋打量了黄文劲几眼:“跟俺走一遭罢,俺们半根指头没动。这太原府城就乱得跟抄家也似,你们就这点本事,俺们来个百十人就取了太原府城,还用得着这么支大军?俺们将军有话问你,爽爽快快跟着走就是,直娘贼。不用俺们晋阳军,贼寇还未近太原,你们自家就能折干净了家当!什么鸟安抚,只有折腾俺们这帮军汉的本事。”
黄文劲也呸一声:“走你屋先人!爷爷想去哪里,还要你管?俺偏要去见安抚,闭城对付你们这帮配军,你咬俺鸟?”
这句你屋先人实在是太对一帮粗汉胃口,黄文劲转眼间就学会了,一句骂回去,顿时觉得念头通达万分,浑身都爽快。
牛皋嘿了一声,将锏一挂,骗腿跳下马来,砂锅大的拳头就朝着黄文劲招呼:“厮鸟,自家不愿意去,就打得你去!”
黄文劲也大吼一声,将手中佩刀一抛,捏着精拳头,迎上去就和牛皋砰砰蓬蓬打成一团,牛皋犹自不忘招呼麾下:“谁也不许帮手,老子非得打服这贼厮鸟!”
两个粗汉扭成一团,顿时就战得山摇地动。
两人动手快,结束得也快。牛皋和黄文劲本事差不多是肩左肩右,不过黄文劲已是残场,牛皋还是生力,而且厮杀汉之间争斗。再没有纠缠良久的,几下就能分出胜负,战阵之间出手就得伤敌,哪有捉对厮杀,大战个几百回合的?
咣的一声,牛皋一拳就砸在黄文劲脸上,打得这凶汉仰天便倒,躺在地上只是喘气,扑的一声吐出两颗门牙来,牛皋一把扯他起来,青肿着脸颊也喘气:“直娘贼,好歹没耽搁太久,将这些人全拿了,送至吴玠将军处!”
太原府城当中,这个时侯已经是沸反盈天,骚乱已经完全蔓延了开去。
任何人口密集居住的所在,一旦乱起,就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哪怕在后世统治严密,平均每百口人对应一个警察的现代大都市,都是如此,更不用这个时侯的大宋了。
大宋官吏在历朝历代已经算是多,但是太原府城几三十万人口,驻泊禁军,马弓守歩,也不过就是两千多人的数字,驻泊禁军大半还在城墙上城门口布防,这个时侯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这压制维持治安的力量就显得加倍的薄弱。
这场骚乱突然发生,又一下变大的原因,也是其来有因。
边地乱起,大量难民南下,虽然边关大营截留了部分,剩下的都朝着太原府城涌来,还有四下乡里有些人只觉得府城是最安全的,也涌向这里。
在任何时侯,突然多了这么多避乱之人,都是极其严重的治安问题,需要用极大的气力来安抚。
偏偏太原府城中现在主事之人,王黼有好些日子都神不守舍,只是正常布置了一些寻常安民的举措,与李邦彦昨夜商议之后才算镇定下来,准备严保甲,整户口,用民壮,起团练强壮,来安定太原府城内外情势。
而太原府城其他地方官,有多半是生怕牵连着跟王黼一起背黑锅,这个时侯做多错多,还不如守着自家本份,不要多事,甚或有些人是准备看王黼笑话的,也没做太多安民的事情。
河东路承平数十年,骤然遭逢边地乱事。人心已经是慌了,一下又涌来如许避乱之人,各种小道消息更是满天飞。(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三章 收网(十二)
此刻还没有到春耕的时候,既没有农事又没没有多少商贾之事,闲人众多,尤其那些没有家当,靠卖气力吃饭,做一天得一天食的闲汉们,这个时侯未尝没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
太原城中虽然还未曾遭遇兵火,可人人都是提心吊胆,但有流言,一夕数惊,不仅怕犯边贼寇鞑子打过来,还怕那已经与安抚使决裂的晋阳军干脆反他娘。不管是哪种,转眼间太原就会成为杀场,太原府城当中虽然还在勉强度日,可内里这民心士气,随时都会溃决!
边地百姓,民风也向来比腹地要悍一些,对官府畏惧心理也要弱一些,种种桩桩凑在一起,其实太原府城中情势已经绷紧到了一定程度,但有火星,也许就要出事,可偏偏府城大小官吏,在这个上头没有做多少事情,连大宋统治体系最拿手的安内之事,都做得完全不合格。
今日在城门口偶然起了口角,黄文劲又以安抚亲卫的身份大动干戈,凶悍异常,一下就激起了太原府城内的骚乱!
既是偶然,也有必然。
不管这场骚乱来得多么突然。不管这场骚乱局中所有人都未曾料到,却毕竟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转瞬之间就遍布全城,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城中四下,火头都升腾起来,烟焰腾空,哭喊呼叫之声,接地连天。
城中闲汉游手,到处行劫,牢城当中配军也生事,制服了配军,涌出来跟着抢掠得兴高采烈,这些配军,破坏力更是巨大!
大宋所谓河宴海清,所谓丰亨豫大,在一个边地有警消息的刺激下,在太原府城。就将这层光鲜无比的虚饰,完全扯个干净!
这个帝国,其实已然虚弱得一碰既倒!可局中绝大部分人,还不愿意看清这个事实。仍然朝着万丈深渊一路狂奔而去!
杨凌抛开自己一切的矫情,一切的虚伪,使出这等决然手段以保自己地位,其实就是在这帝国真正崩溃之迹,逆转乾坤。自己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杨凌已经根本不愿意去想了。真要纯用道德的角度来评判杨凌,他已经足够枪毙两个小时,用两挺机关枪翻过来覆过去的打。
可就算他亲身在这太原府城面前,估计也会面不改色,默然而视。
虽然还残留着穿越之前那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所剩下的那些随和可喜,那些言笑不禁,可在这些只是因为惯性留下的外表下面,他早已经是经历无数血火死生挣扎之后。所磨练出来的这个时代一个合格的,也许可以称之为枭雄的人物。
安抚使衙署当中,涌出了一队人马,护持着一众官吏,仓惶而顾。
腾空烟焰,卷起的黑灰簌簌落在一行人的官袍之上,响彻全城的哭喊之声,撞击着他们的耳鼓,让每个人都是神色仓惶,不知所措。甚或还有人满脸都是绝望的神色。
这一行人自然就是王黼他们。
全城动乱,晋阳军突然掩至的消息传来,节堂当中彻底混乱了,所有人都莫衷一是。谁也理不清楚这城中骚乱到底是因何引起,而这晋阳军前来到底是要夺城还是要做什么,不过王黼和杨凌联姻,晋阳军已然为王黼所用这番话,谁都再不相信了。
可这个时侯谁也没心情去指斥王黼的无耻了,边地有警。大家还好敷衍,要是晋阳军跟着造反,大家就只好等死,就算晋阳军不造反,只是来弄什么饥军求活,向着大家示威生事,太原府城,这河东路腹心之地乱成这样,大家这眼下权位,有一个算一个,谁都保不住!追夺出身文字,编管远恶军州,到死都不能踏足中原一步,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大家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逃不了!
负有治安责任的禁军副总管,还有本路提点刑狱使,赶紧要了几名护卫,匆匆出去,看能不能稳住城中要害地方,看能不能集聚一点力量,平息城中骚乱,至于掩至城外的晋阳军,只好不管,反正现在晋阳军要有什么动作,大家也只好瞪着眼瞧着,晋阳军拿他们这一群人就跟喝水一般简单,谁也没有半点法子。
剩下的人在节堂当中,大眼瞪着小眼,全都是手足冰凉,人人心里都乱糟糟的,谁都理不出半点头绪。
最后还是李邦彦稍稍镇静一点,提议是不是召集一点剩下的亲卫,护送诸位大人出外,看能不能济上什么用场,还有一层意思没说出来,这么多官儿汇集在一起,万一真的到了不堪言的关头,就彻底给人一锅烩了,连一个逃出去报信的都没有,带着护卫出外,一则了解一下情势到底如何,看能不能有什么应对的法子,二则就是分头逃起来也方便一些。
众人慌乱之下,只要有人提个法子出来,就胡乱点头应了,衙署当中得用的亲卫,壮健些的下人都点上了,王黼好歹未曾带家眷来赴任,也没什么负累,只要随身关防带着,这个衙署就算给烧了也没什么好心疼的。
元随亲卫们披甲持兵,有马骑马,没马步行,健壮仆役下人或者拿口刀,或者干脆就扛着根门杠子,心惊胆战的跟着走,护卫着一帮骑着马的大小文官们乱纷纷的涌出了衙署。
安坐在节堂当中还不觉得,一出来这乱世景象就让每个人都心底冰凉!
大家都是太平官儿,平日里指点江山,只觉得书生也可若得万户侯,只觉得外敌边患,只要自家领军,不足平也,可是这真正的血火,真正的惊呼惨叫,真正的离乱景象充斥在眼前身周,谁都觉得自家就处身在惊涛骇浪当中,毫无抵抗的能力,毫无应对的法子!
虽然身边多少还有些护卫,可是从王黼往下数,每个大宋官吏都觉得自家随时会在这场席卷全城的动乱当中没顶!
不要说什么在城外的晋阳军了,就是这太原府城中骚乱,自家都无能为力,仿佛只能束手以待将来必然会来临的最不堪的命运!(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四章 收网(十三)
马上诸官,全都神色凄惶,怅然对视,此刻都没了前些时侯的勾心斗角,只觉得之前那一切,何苦来哉,王黼抖着双手,几乎握不住缰绳,已经后悔到了极处,要是时间能重新回到自家才赴河东那个时侯,自家说什么也要把晋阳军当菩萨供起来,他们要粮要饷,卖了自家家当也竭力支应!
街口突然一阵杂乱的叫嚣之声传来,马上元随亲卫都握紧了手中兵刃,朝着王黼靠得更拢一些。有宋以来,还没有安抚使级别高官没于战事变乱当中的记录,这个先例可不要开在河东路!
就是河东路本地对王黼一肚子怨气的官吏们也赶紧招呼:“将吴安抚护持住!”
丢了王黼,就算他们能活命出去,有一个算一个,等待他们的就是朝廷的严惩,官家的震怒。
王黼却是一脸无所谓的神态,这个时侯了,眼看自家一生功名就要付诸流水,一条性命到底能不能全,实在没什么打紧的。
叫嚣声中,街角就转过乱纷纷的一群人,都穿着又脏又旧的赤红配军服色,有人还扛着木头墩子,却是平日里给锁在木墩上,这个时侯也来不及斩开链子了,扛着日夜相伴的老弟兄一起冲出了牢城。
这些配军腰上背上,揣的扛的,都是各色各样的财物,手里什么家伙都有,有得自管牢城禁军手中的生锈刀枪,都酒肆里面抢来的头号大厨刀,铁尺攮子门栓木杠也不在少数,配军多是凶悍之辈,这时呼呼喝喝,更是显得亡命无比,沿途没有一兵一卒敢于稍坐阻拦。
熟悉本地情形的破落户游手在前面领路,正不知道要穿过这里去哪个大户家里抢掠一番,
两头在这街巷里迎头撞上,都是一怔,护持这帮官员的安抚使元随亲卫都披甲持兵。看起来就是不好惹的,可是在满城皆乱的时侯,这些元随亲卫自也有些情虚,还要护持着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们的安全。一时间也不敢冲上去。
王黼这一行人气势一弱,对面配军们就胆壮了起来,他们本来就多是无法无天的亡命徒,这个时侯正是疯狂的时侯,不知道谁怪叫一声:“牢城禁军都打杀了。还怕这些军汉个鸟?这帮都是大官准备逃命,不知道带着多少细软,冲上去抢他娘,不管逃到哪里,还怕没个家当?”
一人怪叫,百人应和,这帮配军红着眼睛就冲上来了,这些元随亲卫当中带队的咬牙下令:“护持诸位官人,退回衙署当中!”
队伍当中文臣们已经乱成一团,跟来的家人健仆早破了胆子。怪叫一声丢了手中家伙先跑,反而将退回去的路挡得死死的,顿时就乱成一团。
王黼还撑得住一些,身边其他文臣幕僚却全都落胆,李邦彦也没了往日指点江山,目无余子的气概,只是抖着手念:“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此时的卢俊义也在太原城中,动乱一起,便是领着自己所能掌控的闲杂人准备去宣抚节堂闹事。无非就是给王黼施压,可是这个时候太原竟然就自己乱了起来,节堂早已经人去楼空,各种乱象跌生。全城乱作一团,根本不是他们剧本中的那般,不用他们动手形势就紧张了起来,甚至比自己动手还要沸腾,卢俊义咬了咬牙,“小乙。俺们尽力维护城中秩序罢,这官府忒没用了。”
燕青也是点了点头,不再言语,这等情况,实在大出意料。
在太原府城之外,一处可以将北门城关看得清楚的高坡之上,寒风呼呼而过,吹得坡上军将认旗,战袍丝绦猎猎飘动。
高坡上吴玠及一干军将,都默不作声的看着太原城中升腾而起的烟焰,城中惊呼哭喊之声传到这里,被凛冽寒风卷动撕扯,就变得有些恍惚。
高坡上晋阳军的军将,此刻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恍惚还在梦中。
河东路卷起乱事——除了吴玠最为心腹的若干人外,其他人对其间内情知道得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自家少不了纵敌养寇这个罪名,不过有西军珠玉在前,加上朝廷如此薄待晋阳军,这些军将牙一咬也就横心跟着吴玠,跟着杨凌将这事情做下去了。
本来就是养寇自重的故套,借外敌以稳固自家团体地位,在边地戍边同时求存罢了,也没指望能有太多的好事——杨凌布局行事之辽远,之险恶,用心之深行事之烈,就连吴玠等人也不能全盘明白。
谁能想到,自家不过在边地养养寇,领兵过来诉诉冤,还没靠近太原府城城墙,太原府城内就自乱成了这般模样!
就算再笨的人也明白,晋阳军现在地位至少在这河东路,已经是稳固不摇了,地方糜烂成这等模样,从安抚到本地驻防禁军,朝廷设的那么多流官,兵册上那么多人马,竟然连河东路腹心治所都维持不住,如果朝廷还要河东路这块地盘,只有指望晋阳军稳住局面!
和晋阳军做对到了河东路的安抚使王黼,这次是栽定了,比起在当初斗法败给老种小种的后果还要严重百倍,只须冷眼看着他黯然去位就成,将来估计也没什么再和王黼打交道的机会了。
不管朝廷换谁来安抚河东路,也再不敢得罪晋阳军,自家这支军马,就安安稳稳立足在河东边地,就算朝廷不能如支应西军一般给那么多粮饷,但是有杨凌在,总能想出各种千奇百怪的办法,还怕能饿着两万人马不成?自可安心发展壮大实力,将来打仗,扯后腿的事情也少了许多,有了功绩,看谁还敢勒着不给?
这般经营几十年下来,不是又一个西军团体出来?
这就是晋阳军中军将,包括吴玠在内最现实的想法,时代就是如此,谁也不能让这些武臣深明大义如岳飞这等异类,杨凌驱策他们,主要还是从这个团体自身的利益出发,也许在将来杨凌地位更稳固,依靠的力量更多之后,他对晋阳军自然还有所改造,但是此刻,他让晋阳军尽心竭力为他效命的主要手段,还是靠着发展壮大这个团体的既得利益。
至少现在晋阳军还知道,自家这个团体的所有一切,还是从能与异族血战到底而来,在这个时代,也不能强求更多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五章 收网(十四)
军将们包括吴玠,此时此刻只觉得自家这支军马气运是如此之强,杨凌气运是如此之强,什么事情都在朝着最为理想的方向发展,甚而超过了最大胆的预测!
吴玠默然注视城中良久,嘀咕了一声:“对手竟然只有这等本事,还亏俺提心吊胆这么些时日来着……还是小杨将主胆子大,看得准!俺算是服了……”
这低声嘟囔。到了最后,声音就放得极轻,除了吴玠自己,谁也听不见。
“小杨将主啊小杨将主,你到底要走到哪一步?俺是不是跟到底,自家都说不准……你是真的就想带着俺们,到时候在女真鞑子铺天盖地而来的时侯,安安心心的打一场么?”
嘀咕完这几句话,吴玠摆摆头,将自家这点小忧郁抛到九霄云外去,回头看着在雪地里面蹲着的一个长大凶汉,正是一手卷起太原府城骚乱的黄文劲,笑骂道:“俺识得你,环庆军里面大傻子,当日却没想到你恁大本事,这么个府城,都架不住你折腾的,开国太祖与太宗皇帝,要是有你,何必费那么大气力去打太原城,有你就足够了,要是你生到那个时节,还怕不拼个郡王头衔出来?”
赵匡胤和赵匡义两个皇帝打的太原城,却不是眼前这个太原新城,吴玠自家都不是很明白,黄文劲这个粗货自然就更不清楚,吴玠这般取笑他,他居然还有点自得之色:“俺也识得你,泾源军的吴玠不是?你运道好,俺也算是你西军故旧,就不必再让俺蹲在这雪地里面了罢?为武之人,最怕筋骨不活,还得吃多少老酒才能化开这寒气,现在却去哪里寻酒去……”
吴玠冷哼一声:“你还想要酒?惹下大祸在身你知不知道?论起你的罪过来,西市剐了你都是料不定的事情,你还直当成如此轻易?”
黄文劲嘿了一声,居然自家站了起来。旁边亲卫喝令他蹲下,黄文劲就当没听见,在吴玠面前,在这么多如狼似虎的晋阳军甲士面前。这凶汉也没有半点畏惧神色,昂然道:“谁要动俺的手,俺还不能还手了?太原府城中这么多官儿没鸟用,贼寇犯边,却拿不出个鸟法子来。就是你们晋阳军,还不是被挤兑得不愿出力死战?人心惶惶,火星一点就着,却不是俺生出来的!闹成这么鸟大,你当俺有这般本事?要不是落在晋阳军手里,俺只情鞑子杀一拔,天下之大,哪里鸟过不得日子……俺瞧着这天下,也撑不了多久,丢了几个边关小县。一路就跟着乱,要是北面据说那狠天狠地的女真鞑子大队下来,到时候汴梁城也呆不安稳!你们晋阳军算是能打有功的,还不是不拿你们当鸟回事?这个世道,散了倒干净!”
吴玠居然给这凶汉说得无语,只是用手指点点他。吩咐左右:“看牢了他,到时候对朝廷要有交待。”
黄文劲又蹲下来,看吴玠不想理他了,居然闷闷的开口:“俺能厮杀,晋阳军还要不要人?不管俺如何气直。太原闹成这般鸟样,心里面总有些疙瘩,你们不是守边么?俺去杀鞑子,杀个百十个。死了也能闭眼,都在西军混过,能不能周全?”
吴玠居然被他这句话说得有些感慨,也嘿了一声:“杀鞑子……果然是要杀鞑子,才能有所交待!但愿此次事了,能安安心心的杀鞑子!”
说罢他就摆摆手。自有亲卫将黄文劲押下去,寻地方看押起来,牛皋在旁边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开口,这家伙虽然粗直,也很有些无法无天,不过这个时侯还晓得些眼色,知道面对着眼前乱成一团的局面,自家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
这个时侯那丢了县城的阳曲县令却从下面赶上来,这段时间,他急得跟什么也似,又想单骑直入太原府城当中,打了个转又退回来,里头兵荒马乱的,自家这条命挣扎出来不容易,有点舍不得。
他想得简单,自家是弃城而逃的罪官,要是能会同晋阳军一起入城,安定太原府城这骚乱,这又是什么样的功绩?什么样的罪责也抵得过了,要是门路走得好,说不定还能有其他好处,且就本心来说,此人也不算坏,看着一城大乱,也是不忍,晋阳军有力量,为何不早早入城平乱?
吴玠一直在这里不动,此人已经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这个时侯又冲上来,对着吴玠声泪俱下:“将军,你用心何其之忍?太原府城如许多百姓,存亡全在你一念之间!平此骚乱,是多大功绩,也必然记在圣心的,将来将军就是公侯万代!”
吴玠身边诸将,都有些迟疑之色,情不自禁的看向吴玠,大家要自固团体,要自家卖力厮杀之后有权位,有富贵,别人要排挤瓦解晋阳军,大家拿出手段和对方争斗也没什么顾忌,可没有看着眼前如此大乱却不去伸把手的道理,自家大军数千,进城就能平了,怎么还僵在这里,不愿靠近城墙半步?
吴玠目光如电,迎向阳曲县令,终于爆发出来。
“直娘贼,念叨得俺头都大了!俺们本来就是来太原府城诉冤求活,已经不是应分所为,现下城中没个说法,俺们就自顾入城,到时候如何对朝廷交待?这场乱事,轻易就能栽到俺们头上!到时候俺们是一片好心,反倒成了乱臣贼子!俺们在燕地狠打一场,死了多少弟兄,抢回了燕京城,击破辽狗打败女真,结果是什么下场,你可知道?若不是有贼寇犯边,俺们这些出力死战之辈,现在还不知道流落在哪里!”
“河东路缘边,兵备如此废弛,人心如此不稳,要是能让俺们踏实戍边,如何能有今日?就恨不得饿垮俺们,自家散了拉倒,现在却要俺们来善后,没有名义,如何善后?”
“囚攮的,没有名义,太原纷乱如此,诸官死活不知,俺们擅自入城,就是乱臣贼子,俺们晋阳军,直娘贼的不是乱臣贼子!是为大宋效力死战的一支强军,却谁都鸟不念及这些!”(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六章 收网(十五)
谁也没有想到,吴玠在这个时侯爆发出来了。杨凌汴梁布置,他在河东指挥。众人心中都是忐忑,岳飞更是将自家困在三关之内不知道自苦成什么模样。军将当中未尝不是私下里说些什么,人人都有些惶恐。
吴玠却一直神色自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半点迟疑的地方,大家只道是吴玠这个老兵痞是铁石心肠,再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想头的。
此时此刻,大家才算明白,吴玠心中,七弯八折,纠结之处,一点不比其他人少了,只不过他是一军将主,除了杨凌之外,就是他要对这个团体负责,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显出心神不定的样子。
今日河东乱局,总算是走到尾声了,看着太原府城在眼前纷乱成这般景象,哭喊声震天传来,吴玠才终于撑不下去,爆发出来!
唐琛给吴玠骂得愣愣的,呆在马背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近日来叠经颠沛。原本是个最不起眼的边地县令的大宋文臣,此时此刻,显得又黑又瘦,满面全是风霜之色,再不复当日在繁峙安闲度日的闲散尊荣的样子。
这场河东乱局,将身在其中之人,全部都打磨了一番,未来当天崩地裂,帝国崩溃在即的时侯,这些人物,才知道这等经历磨砺到底有多可贵。
可是在不曾有杨凌穿越而来的另一个时空当中,整个帝国都昏沉沉的。迷失在所谓远超前代的富丽繁华当中,浑然没有注意到自身已经是不堪一击,直到天崩地陷的时日到来,其间之人,就只剩下了绝望。
吴玠身边诸将,全都默然,县令大大更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吴玠长嘘一口气,自家却很快平复了情绪。在马上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太原府城中诸位,本来担心这场乱事是俺们晋阳军卷起的,现在得知俺们晋阳军不敢入城,也就该明白过来了。但凡是当官儿的,想死就没那么容易,总会出来找俺们,有了名义,将来分说得清楚了。俺们自然会入城平乱……”
他话音还未曾落,已经有一骑飞也似的驰上高坡,在马上就大声回禀:“将主,府城中王安抚,运使,总管等联袂而出,正来寻将主,现在已经将至!”
吴玠冷冷一笑:“俺说罢!都等着俺们晋阳军,小杨将主不在,俺不好置措。看俺们到底救谁的命了,俺是老粗,这可不大好决断!”
这句话说得就有些肆无忌惮,阳曲县令愣着却不敢接口,现在情势已经很分明,河东路一路皆乱,本路官吏上至安抚下至幕僚,反而连太原府城都闹至内乱,朝廷只有指望晋阳军效力,才能维持河东一路不至溃决了。晋阳军和谁站在一处,就能保谁下来。
将来说不定还有军功分润,吴玠现在有资格说几句狂话,接着阳曲县令就是心头一热。要是自家和晋阳军打好关系,何至于此!
紧接着吴玠向左右招手,笑道:“岂能让安抚之尊来就俺们这些丘八?赶紧都随着俺去亲迎罢!奶奶个熊,都给俺笑得巴结点。别摆出一副横眉立目的模样,要知道俺们可是在这些文臣手里讨饭吃!”
阳曲县令不言声的就准备紧紧跟在吴玠身后,这个时侯。和这位一副兵痞作派的吴玠站得越近越好,怎么巴结都不过份,吴玠却突然回头朝他一笑,目光闪闪的:“县尊,你说将来俺们要杀多少鞑子,才抵得过太原府城这场变乱?一千个鞑子脑袋,只怕不够罢……”
这句话什么意思,阳曲县令根本懒得去猜,吴玠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大笑一声,笑声里不见痛快,却大有郁结愤懑之意,打马疾驰,卷起一路雪尘,就驰下高坡迎向出城的王黼一行人去了。
太原府北门之外,同样是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翻倒的车子,跑丢的鞋子,各种杂七杂八的物件,还有人一动不动的躺在雪地里面,不知道是伤是死,血迹到处都是,染得雪地里星星点点,颇为触目惊心。
可是对于从府城中修罗场冲出来的王黼一行人,这里都好似天堂了,出了城门就看见一片空旷,四下无人,人人都是长出了一口大气,这个时侯才觉得喉咙里面烟熏火燎,焦躁得几乎能呛出血来。
兵马副总管犹自坐在四人抬的胡椅上,脸被寒风吹得铁青,暖帽却早摘了下来,满头热汗,蒸腾出丝丝白气,张着眼睛四下打量,只是乱叫:“晋阳军何在?晋阳军何在?”城中起火,热气上升,自然就引起了强烈的空气对流,城外又空旷,刮起的劲风比平日里还要厉害一些,卷起漫天雪尘。
加上城内烟气弥漫到这儿来,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就看得不大清楚,这位副总管数已然不小了,平日里养尊处优,少不得有点高血压之类的小毛病,今日一场忙乱,加上心情紧张,血压都上来了。
此刻能见度又不高,烟气雪尘卷在一起,望出去就模模糊糊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这下他是当真急了,要是晋阳军不在城外,那事情可就大了!现在太原府城大乱,他们这一众文武都出城而来,要是没迎着晋阳军,再让大家回去平乱,估计就为难了。
这个蒙哄大家,弃城而走的罪魁,还不是着落在他副总管头上?当下副总管就开始念佛:“大慈大悲药师菩萨,可不要闪得俺苦!个个都赌咒发誓说晋阳军到了,却是在哪里?这个笑话也闹得恁大了!”
跟着他跑得气喘吁吁的寥寥几名心腹也竭力瞪大眼睛四下打量,可大家都一样,扑面而来的雪尘打得脸上生疼,远处什么也都看不清楚,背后是正烟熏火燎,哭喊震天,乱成一锅粥的太原府城,眼前是漫天雪舞迷茫,寂寥无声。
身在其间,只觉得天地间全无依托,这些在太原府,在河东路位高权重之辈,似乎一下就走到了绝路上!跟在副总管后面的一行人也都乱了,四下张望,纷纷叫嚷,“这晋阳军在哪里?”(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七章 收网(十六)
“副总管,这上头须不不能轻易说的!”
“你自家要出城避祸,弃土而走,却不要牵连上我辈!我辈在地方上有责,当与太原府城共存亡。今日却被你哄将出来,一世清名,付诸流水!你等着听参罢!这场官司,某在汴梁和你打定了!”
人人都立刻将责任推到了副总管头上,要让他们转回头进城去,却没一个人有这方面的表示,口口声声的都是要在汴梁和副总管打这场官司。
王黼却并不吭声,只是在马背上,以手遮额,眯着眼睛竭力打量远处,要是大宋河东路驻泊禁军副总管知道血压这个概念的话,这个时侯估计自家血压飙升的程度,高压说不定都飙到了二百以上。
他只觉得一阵阵的头晕,满心都是后悔,谨守自家衙署宅邸也就是了,何苦来献这个殷勤?怪不得晋阳军在这帮大头巾底下誓不从他们的摆布,自家一个胸无大志,从未上过战阵,只晓得赚钱享福的武臣都耐不得了,更何况这些击灭过一国,靠杀人将官位杀上来的彪悍武臣?如何能受得了这帮大头巾的鸟气?
直娘贼,还不如遣自家在晋阳军中听用,今日也就不用受这等鸟气了!他在这里发狠,身边围着的军士还在添乱,个个伸手:“将爷,说好护送诸位官爷出北门,人人都是十贯足的赏钱……”
此时此刻,副总管自杀的心思都有了,正在一群人拥在城门口,烟尘斗乱,眼看就要散了摊子的时侯,就看见雪尘当中,突然闪出两骑甲士身背后认旗,长矛锦带,被寒风扯得猎猎作响。
战马喷吐着白气,喷溅着口沫。马上甲士除了手中长矛之外,马上身上,满满的都挂着弓袋羽箭撒袋,腰间佩着两口佩刀。得胜钩上再压着铜锤之类的钝器兵刃,就如一个活动军火库一般,撞开漫天飞舞的雪尘出现,杀气森然之处,突然就迫到这慌乱成一团的人们眼前!
一名甲士已经用北地口音招呼:“来者何人?”副总管如蒙大赦。忙不迭的在胡椅上声嘶力竭的答应:“俺是河东路驻泊禁军都副总管!身后一行,是本路安抚使王相公,还有本路运使,宪使,仓使,本府通判,阖路满堂官都在这里了!来者可是晋阳军?”
来骑听副总管如此说,催策坐骑飞也似的迎上,离得越近副总管越能感到这两名甲士那种迫人的杀气,似乎在他们身上。就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道,两名甲士扫了副总管和他身后铁匠大军一眼,一名甲士应声道:“俺们自是晋阳军!奉将令,来府城治所诉冤求活,却看到府城自乱起来,吴玠将军下令全军不得擅入,风雪中等候……安抚使何在?”
副总管跳下胡椅,亲自引两名甲士迎向王黼一行人,那些禁军军士直愣愣的看着这两名晋阳军中硬探巡骑,人人交头接耳。
“直娘贼的这才是厮杀汉。要不是恶了他们,绝他们粮饷,何至于闹到这一步?多少鞑子都杀干净了,现在倒好。反倒是太原城闹得干干净净!”
“皇天菩萨,赶紧让这些军爷入城平乱罢!俺们也理不清上头那些龌龊事,谁能保得这一地平安。俺们就给谁烧香。”
“现在谁还敢再惹他们?河东路还有几个城架得住再闹一场?就是圣人官家,也得指望这晋阳军了……本地那些军爷,济得什么鸟用场,最后还得靠俺们这些卫护着诸位官爷逃命……”
“直娘贼。赏钱什么时侯发?难道只情让俺们在这里喝风不成?”两名甲士直直迎上王黼一行,发现晋阳军真在城外。
这帮官儿惊魂大定,一个个总算安下心来,都打量着这两名迎上来的甲士,说起来晋阳军恁大威名,在河东路也呆了一些时日了,可驻节在太原府城的大小官吏还真没见识过晋阳军到底是什么模样。
原本知道沾着这支军马就是麻烦,谁没事专门吃辛苦跑到边地去看看这晋阳军的军容?原来这些遣来戍边的军汉,绝不在河东路诸官心中,只是等着在新来安抚使压制之下,什么时候听到一个晋阳军将主去位,整支军马分拨给若干总管,置将,钦辖统帅,哦一声也就罢了。
谁能料想到今日,大家巴巴的出城,就看谁能抱上这支军马的粗腿?今日一看,人人倒吸一口冷气。
单单是两名硬探巡骑,硬是就有相当威风杀气!那种经历血战之后,任何时侯自然而然都带着的那一丝对什么事情都藐视冷淡的气质,让看惯了太原城中卑下因循苟且驻泊禁军军汉的诸官,心下自然而然的就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这支军马,果然不是好相与的,怪不得朝廷这般忌惮,王黼直赶到河东来,还不肯和他们罢休!这等武臣,如何不是文臣士大夫的大敌?王黼却不动声色,理了理自家须髯,维持了身为安抚使的架子。
副总管低声分说两句,两名甲士翻身下马,抱拳行礼:“参见安抚使!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请抚帅恕罪,不知抚帅行止如何,要见俺们吴玠将军不见?”
这两名甲士,口气当真是**的,按照大宋制度,在一路安抚使面前,这算是无礼到了极点,虽然大家此刻都不待见王黼,可是同为文臣,这个时侯忍不住也有感同身受的恼怒。
这些丘八,直恁般无礼,直恁般跋扈!要不是现在实在要依仗他们,须得重重参劾这些军汉,让他们知道大宋以文驭武的祖制法度到底有多森严!
也有人却心中窃喜,你王黼和晋阳军这仇隙结得够深了罢,连两个小小军汉都敢在你尊如一路安抚使面前置气,看你还怎么用得了这晋阳军?
说起来也奇怪,自从出安抚使衙署之后,王黼就一直是那种无喜无悲的宁定神色,哪怕出城途中几次遇到险情,周遭人都慌乱成一片,他也就是那副云淡风清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八章 收网(十七)
此刻两名晋阳军甲士颇为无礼,他也没什么作色,也不自矜,只是摆摆手:“自然要见吴玠,现下平乱要紧,某为一路安抚,他要听本官号令,头前领路,本安抚亲去会他。”
两名甲士答应一声,一人先行去通传,另一名甲士随行引路,冒着风雪,就引一行人直奔吴玠所在之处去了,此刻这一行队伍,都安静下来,反而没了一路逃来的各种作态,全都沉默。
各自盘算着各人心思,那些都门禁军都为这两名甲士气势所慑,没再闹着要赏钱,跟着一路前行,只是不住回头看着仍然在骚乱中,烟焰弥空的太原府城而已。
未曾行多久,就看见面前雪雾一动,就见一彪人马迎了出来,当先一人内披甲胄,外裹镶有狐裘的大红战袍,头顶金盔哪怕在雪雾当中也明晃晃的耀眼,脸上一部大胡子,却梳得根根整齐,却不是吴玠还能有谁?
在他身侧身后,几十名军将亲卫簇拥,个个甲胄整齐,各色战袍都随着战马奔行在身后摆动,不少人头戴貂帽,毡帽红缨黑羽也随着舞动,甲叶碰撞,冰冷清洌,隐隐就做金戈铁马之声,强军悍将意气,只是在这一前行间,就完全显露无遗!
王黼这个时侯因身份关系,就被奉在队伍最中间,他自然是和晋阳军打过交道的,这支风霜血火当中厮杀出来的强军,在此刻天高云阔,雪寒霜劲,朔气传金柝,关山度若飞的边塞雪野,才是这支军马最感到如鱼得水的地方,才是最适合他们的地方!
王黼学识不浅,汉唐边塞诗词,他也曾经涉猎,其实无非感慨一下这次诗词之瑰丽壮烈,诗意之高远悲壮。今日看到晋阳军才恍然明白,汉唐之际,汉家羽林长征,在大漠孤烟。在长河落日,在楼兰高昌,在狼居胥,在石堡城,在高丽新罗……负弓持槊。策马奔驰,意气素霓而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气魄!
杨凌怎么就养出这么一支军马!
这个时侯王黼才恍然后悔,自家怎么痴心妄想,就以为能收拾得了回到边塞之地的这么一支军马?西军与之相比,还是内向的,是靠着中原财赋几十年如一日的倾斜所将养起来的,一家一当,都在陕西诸路,其眼界心胸,还是在维系着陕西诸路自家的局面家当。而杨凌麾下军马,完全是靠着一场场厮杀,一场场战事胜利之后的缴获,靠着契丹女真人的家当,闪电一般崛起!
大宋从无此等军马,原来以为他们发展壮大下去,无非就是一个将来西军,可能还是低估了他们,更不必说,在他们背后。还有一个谁也说不准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已经创造了太多奇迹的杨凌在!
大宋从此以后,只怕真的要不一样了……
这些感慨明悟,电闪一般的在王黼心头掠过。却让他脸上神色,更镇定下来,半点也看不出前几日边地警讯传来,他还惶惶不可终日,一筹莫展,连太原府城的治安都维持不住。激起了这么大一场变乱出来,现在更是狼狈从太原府城中逃出去向往日对头求援,曾任宰相,现为一路安抚的威严,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转瞬之间,吴玠带着一众虎贲已经迎了上来。
而王黼却是劈头盖脸的道,“吴玠,未得本抚帅军令,你擅自带领兵马离了大营作甚?”
吴玠顿时就是一怔,赶来之前,他已经设想了好几种可能,怎么想这个时侯王黼也只有求自家的份,就算使相架子大,多少也要服点软,他也就不为己甚,赶紧入城平乱要紧,反正太原自家乱起,晋阳军无论如何已经处于最优势的地位了,没想到王黼到了此刻,还好大气性!
还摆出如此刚严的架势,俺们擅离防地,好,现在俺们掉头就走,看你怎么收场?还没等吴玠开口说什么,和王黼不对付的运转使已经冷然在旁边插话:“太原府城骚乱为安抚衙署亲卫激起,转眼间这场骚乱就不可复制,府城为一路治所,河东腹心之地,晋阳军闻之消息,即刻赶来平乱,又有什么差池了?后方不稳,戍边将士如何在前死战?吴将军有功无过,纵然安抚为一路帅臣,然则某为监司,这上头自然也有表章的,就是吴将军,又如何不能自辩?看朝廷到底如何处断就是……倒是现在,太原府城已然是生灵涂炭,安抚还咄咄逼人,与吴将军争论是否擅离防地,却不遣精兵强将入城平乱,学生不敏,实在不敢苟同!至此安抚乱命,下官誓不敢从!”
到了此刻,孙敞就再不留半点情面了,这个时侯,给王黼留体面,就是害自家,这口黑锅,无论如何也得让王黼全须全尾的背着,王黼还拿着他使相安抚的架子,正好便宜自家结好晋阳军,河东路文武联衔咬住你王黼,再加上边地有警,阳曲陷落还有太原因王黼元随亲卫生乱这两桩天大的罪过,还怕咬不死你?朝廷为收拾乱局,从人地相宜,从与晋阳军关系如何来考虑,他坐升本路安抚使,也是论不定的事情……
此人盘算,就是河东路本地官员们的盘算,有他带头打冲锋,其他人也没什么顾忌了,纷纷开口附和,你一句我一句的将王黼乱命鄙夷得什么也似,有宋以来,一路地方官吏对本路安抚使如此态度,还从来未曾有过,跟着王黼的那些幕僚人人都恨不得将头埋到裤裆里面,没一人想为自家安抚分说两句,有的纵然是厚道人,看诸官说得如此不堪,反倒想回护一下王黼,可惜理亏,涨得满脸通红,转头看李邦彦想求援,就看见李邦彦苍白着一张脸,抖着手不看王黼,看来人人都知道王黼这里是条破船,都想朝下跳了。
诸官如此,吴玠粗豪外表下向来是心思灵动清明,顿时就明白了局面,晋阳军地位在河东路实在是无可撼动了,心下更是大定,自然不会对着王黼诚惶诚恐的辩解分说什么————直娘贼,就是王黼气焰最高的时侯,俺们晋阳军也未曾鸟过他!(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九章 收网(十八)
他坐在马上似笑非笑,只是朝着王黼拱手抱拳,就算是行过礼了,等运转使诸官说得累了,声音低了,吴玠才笑着开口:“抚帅,边地有警,州县陷落,诚大宋数十年未有之事,末将正欲整军北上,与敌死战,然则军中无粮无饷,如何能战?阳曲失陷,阳曲县尊护印徒步逃亡数百里前来求援,就是这位阳曲县尊,亲眼见到俺们晋阳军在应州左近,在后方没有一粒粮米,一文军饷的接济下,犹自死战,然则不敌贼寇人多势众,凶焰滔天,最终不利退守应州主城自保,这个时侯,不管俺们在安抚麾下如何被薄待,朝廷应分粮饷都留在安抚手里,没一丝一毫拨发下来,这些都不必提了,俺们自然要整军北上,然则这些时日下来,只是得了安抚使衙署行文督促俺们整军北上迎敌,却没有一项全盘对敌方略放下,要俺们卖命,也还是没有一点接济发下!反倒是俺们自家贴本,设立大营收容向南逃来的大批难民,几千儿郎三关被围,应州近万大军要活,几万难民也要度冬,贼寇更是要赶紧打出去!俺们不来太原府求安抚指点方略,不向安抚要粮要饷要军资器械,俺们也不是神仙,喝着风就能和鞑子死战!”
这番指责,算得上是慷慨激昂,还拉出了阳曲县令这么一个人证,将应州左近晋阳军驻军一部的情形也交待了,证明了他们在无粮无饷的情况下犹自死战,最后不敌败退被围,打不打得赢是能力问题,打没打是政治问题,杨凌和吴玠布置周密,将这最后一点首尾都了得干干净净,诸人目光闪动,都望向了夹杂在队伍当中一个黑黑瘦瘦文官模样的人物。
此人自然就是阳曲县令了,诸多上官目光投过来,此人只能尴尬笑笑。僵硬的点点头示意一下,现在这帮神仙打架,自家就不要凑进去自己找没趣了,反正吴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运使都赶着来抱晋阳军粗腿,自家算是早早抱上了,现在哪里还有丢开的道理?
诸官看着阳曲县令的目光,倒有三分羡慕,阳曲陷落。在大家想来,这个磨堪考绩一向都是中平了事,存在感向来不强的从八品的边地小县县令,差不多就应该死在乱军当中了,问了下这县令名字,一旦将来有确切的死讯为请恤用,大家转头就忘得干净,现在却没想到,他却是命大得脱,还早早就抱上了晋阳军这条大粗腿!
只要将来能规复失土。这弃城的罪名怎么样也能洗干净,说不定还能捞一份军功分润,却没想到,这个县令居然还是一个很能做官的人才!将来一段时日,只要大家不迁调走,不倒霉贬官落职归乡,少不了就得和晋阳军多打交道了,一场兴兵大事,看能从这帮丘八手里分润多少功绩好处,这人说不得就要多多联络一下了……
众人转着心思。吴玠一番话犹自还未曾罢休,吸口气接着口沫四溅的再来,“大风大雪的,带着几万断了粮的难民赶来太原府城。一路上军将士卒,还有这些难民百姓走得可怜!难道俺们就该在应州那里饿死?俺们为武臣的,死了拉倒,尽忠报国嘛!”
“可是这些逃难百姓呢?俺可没有恁般忍心!辛辛苦苦赶来太原,无非就是求安抚给俺们一条活路,让这几万俺们收容下来的难民百姓得以安置。只要能让俺们吃饱肚子,俺们不用说,自然掉头就北上找鞑子贼寇拼命去,不去俺就是安抚养的!”
“没成想,走到太原府门口了,城中自家却乱了起来!俺们这些丘八,哪里敢入城?到时候就是说不清楚的事情,俺们受冤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上头如何不当心?城门口俺们遣人将变乱扫干净了,几万人就在这冰天雪地里面饿着肚皮等,等安抚号令,只要安抚一声号令传到,俺们就奉命入城平乱!”
“现下安抚却还要追究俺们擅离防地的罪过,我老吴是个粗鲁军汉,浑身是嘴也分说不清,只能在安抚面前自请一死,还请安抚就此放过俺麾下这么多儿郎,大家为大宋打生打死,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背安抚安下来的罪过,实在可怜!”
听到这里还是那个运转使最先跳下马来,抢步上前一把就搀住了吴玠,疾声道:“吴将军,圣人在上,哪里没有说话的地方?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一搀吴玠,这运转使才知道自家做得差了,这位吴玠虽然运筹帷幄,可是也是条长大汉子,身上甲胄又沉重,要搀住他可是件体力活,再加上吴玠本来就得假戏真做,没人来搀,他还不见得真拜下去,运转使前来,他就是越扶越醉,寻死觅活的就要跪倒在地冬冬给王黼磕头,这运转使给累得额头上青筋都跳出来了,一张脸涨得通红,还好其他河东路文臣也反应过来,全都下马七手八脚的来拉吴玠,一群在大宋也算有足够地位的文臣武将,搅得浑身都是雪粉,狼狈万分,吴玠一边挣扎,一边扯开破锣嗓子,对着头顶天空大呼:“老天老天,你开开眼,开开眼!”
语声悲怆之处,当真是铁人都要落泪,一帮吴玠麾下军将看得目瞪口呆,相顾失色,吴玠久为上位,往日手段已经很久没将出来了,今日重操旧业,实在让人大跌眼镜,王黼冷眼看着吴玠在那里作态,看着孙敞等人拿出吃奶气力对吴玠卖好,不动声色的翻身下马,缓步走到吴玠面前,轻声道:“吴将军,借一步说话!”
纠缠诸人都是一僵,运转使等人冷冷扫视了王黼一眼,恨恨让开,呼呼的到一边喘粗气去了,到了这种地步了,看王黼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吴玠满头满脸雪粉,他也浑不在意,起身随意掸掸,头前引路,引王黼走开一些,这个时侯吴玠已经心中大定,王黼再没什么花样能耍弄出来了,无非就是在临倒台之前光棍一些,不要丢了他曾为使相的体面,不论从哪个角度而言,太原烟焰一起,这王黼都完蛋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