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暗潮生(五)
杨凌领兵时日也不短了,麾下士卒也算是打过硬仗的铁军,可是毕竟格局有限,上万人阵列两军对垒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到,没有其他的感觉,就只是单纯的震撼。
一排排的宋军甲士步卒已经不知道排了多远,各种兵器琳琅满目,映衬着日光,直耀得人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来,一般来说,宋军结寨而守就是他们的强项,可是如此大摇大摆的出寨布阵,即便是白梃军的老卒也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时日未曾亲眼见到。
在步卒之后,更是有数千白梃军重骑死死的压在后面,虽然说这里毫无声息,可是一旦情势不对,这一支部队便是抵顶胜局的王牌,大宋兵马就是如此,骑兵太少,于是贵在精而不在多,以这个时代最为富饶的国力养出的数千精锐,可以说即便是天下之间任何一支等量兵马与之硬战都是难以捋其锋芒。
杨凌虽然说看得有些迷糊,可是这些时日以来也不是白白混过来的,杨可世所部近两万兵马,陆陆续续的开拔到涿州城下面的空旷地带,先是小股的兵马结成小阵,再是组合成数千人的大阵,最后阵阵相连,要想破开此阵的防御,其难处,无异于登天。
待到某一时刻,嘶喊之声渐渐的停息了下来,数万人的大阵竟然就这般如铁塔一般伫立在涿州城前,让人直有一种窒息之感,杨凌所部,便是立在最前头,五个指挥,分阵而列,虽然比之杨可世麾下是稍显单薄了一些,可是这个时候也是不容小觑。
城头之上的常胜军虽然说已经明显的看出来宋军没有攻城的念头,可是这个时候,也赶到一阵内心的悸动,煌煌大宋,有如此兵马,怎敢小觑?
就正在这个时候,杨凌和杨可世两骑并肩而出,整个阵列便是很自然的为其让开了一条通道,随着两人顺着空道出阵,整个阵列之中便是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声。
“万胜!”
“万胜!”
……
看到如此,杨凌心中也是忍不住有些意气风发,豪气顿生,二人走到了阵列最前之处,终于是勒马停了下来,杨凌冲着城头大喊了一声,“前日冲营大将乃是何人?可敢出城一晤?”
杨凌身后的数十亲兵便是跟随着一齐呐喊了一声:“前日冲营大将乃是何人?可敢出城一晤?”
城头之上,郭药师脸上看不出喜怒,或许这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身边的甄五臣适时的道:“都管,城下数万兵马,还是小心些为好,若是宋人耗子架弹弓,起了打猫心肠,可就大大的不妙了,末将以为还是不要理他就好。”
萧余庆沉吟了半晌,也是道:“不错,此言某以为有理,宋人不过就是如此,俺们加起来五六千人,守备也是完全得紧,他们还能做些什么夺城的念想不成,郭都管实在不必犯险,且冷眼瞧着便是!”
可就在此时此刻,郭药师忽然双眼之中闪过一道寒光,“某要出城,萧监军,此诚危急存亡之秋,宋军兵临城下,士气便是万分的紧要,俺若是怯而不应,岂不是正中宋人的下怀?白白让他们夸兵于俺们面前。”
萧余庆见此,也不横加阻挠:“难得郭都管有此胆色,俺就在城中为你掠阵,宋人但凡有所异动,俺就是拼了这涿州城不要,也要将郭都管全下来。”
“如此便有劳萧监军了!”郭药师淡淡的抱拳作礼,萧余庆一番话说得如此窝心,明面之上便是窝心到了极致。
郭药师对着甄五臣道,“武臣,点齐数百甲士随某出城!”
甄五臣也不做过多的言语,对于郭药师其一向都是信服,即便是之前觉得有所不妥的念头,可是一旦郭药师下定决心做某一件事情的时候,没什么说的,甄五臣不过就是豁出了这条性命,竭尽全力,支持到底。
待到二人的身影走下了城楼,萧余庆方才还堆满笑容的脸上顿时就变得阴沉起来了……
宋军布阵很有特点,此时此刻,放佛是故意留下了一块空地在自己的阵前,足足有两箭的距离,毕竟将领会晤,是要走到中间,就能够保证两边的箭矢都是射不到的地带。
杨可世撇了一眼涿州城头,缓缓的道,“俺却是怎么也没有料到,这涿易二州的防线竟然已经薄弱到了这步田地,可叹俺们童宣帅却是被辽人死死的压得丧胆,丝毫也不敢北望一步,可是这般地步。”
杨凌淡淡的一笑,他不过就是占了穿越者的先机,知道前番大石林牙和萧干在白沟河一胜之后便是顾不得再向大宋穷追猛打,毕竟国势实在是太衰弱了,他们二人领兵出燕京已经有一些时日了,这个时候京中的没有了强兵坐镇,自然又是有了一些不稳的迹象,便是只有回转,相对于涿易二州,在辽人的心中燕京更为的重要。
在辽国,也称燕京为南京,相当于现在陪都的地位一般,而大石林牙和萧干又不得不堤防北面的女真人南下,这个时候也只得将重兵聚集在燕京,涿易二州,除了数千常胜军甲士以外根本就是脆弱得犹如纸糊一般,可就是这般犹自让大宋诸公不敢望北,甚至连派兵马试探一番的勇气也全无。
杨可世也是接着道,“要不是老弟胆子大一些,轻兵就北渡,拿下了易州,恐怕大宋上下十几万兵马还得不知道迁延到什么时候!”
“哪里,不过就是运气罢了!”杨凌只是谦虚的道。
杨可世撇了撇嘴,对杨凌这一番话却是有些不信,可这个时候,杨可世又是突然想到,“老弟你说俺们这么兵马压城布阵,是不是有些欺负人了,郭药师有这个胆儿出来吗?”
“这个,我也不甚清楚,按照道理来说,这个人敢以数百人袭营,胆魄定然不甚平庸之辈,恐怕是有可能出来的。”杨凌这番话说得也是没有丝毫的底气,毕竟他只是凭着历史感觉走而已,郭药师究竟敢不敢来,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第一百二十章 暗潮生(六)
整片战场,肃穆之下,就连战马不停打着得响鼻也是纠动着众人的心弦,正在此时,涿州城门突兀的打了开来,数百兵马依着城门摆开了数排。
领先两人便是郭药师和甄五臣,这两人骑着战马来到了两军中间,大声喝道,“当面宋将何人唤某,某常胜军郭药师就在此处!”
杨凌见状,也不多说,对着汤唤了一声,二人也是准备骑着战马缓缓的向着阵中行去了,汤怀作为杨凌的亲军将领,这个时候,不免就是担当起了贴身护卫的工作。
岳飞,罗延庆等人也是插不上手的,汤怀一手功夫也算得上是不错的,众人倒是放心,只有路过杨可世的身边之时,杨可世才小声放得安慰了一声,“且放心自去,郭药师若是起了歹心,俺保管让整个涿州城为你陪葬。”
这一番话说得豪气干云,杨凌心中也是微微一暖,打了马鞭便是走到了阵中,拱手便是行礼,“郭都管有礼,某乃是大宋兵部左司员外郎,前番对战,便是仰慕郭都管的常胜军雄姿,甚感佩服!”
汤怀至死死的盯着郭药师和甄五臣,一颗心已经是提到了老高,甄五臣此人身上散发出的浓浓血腥气,便是铺面而来,这种气息,比之自家军中任何一人都是要浓郁得多,显然此人乃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将,厮杀功夫不可小觑。
再看郭药师,此人虽然杀气要小得多,可是比之甄五臣,更加给汤怀一种潜在的压力,此人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眼便是看得出,外家功夫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岳飞汤怀四人,乃是经世外高人调教出来,一身本事可卖帝王家,再稍加磨炼数年,封侯拜相不在话下,一双招子也是磨得极为的亮,郭药师在那日夜里便是从军阵当中展现出了不凡的功夫,可是犹是如此,汤怀心中已然有一些不服,少年郎自然有些争强好胜的心理,在相州老家,自己的身手,等闲十几个壮汉也是难以近身,所以汤怀那日便是动了与郭药师交手一番的心思。
可是到了杨凌这个地步,身边亲军是须臾离不得的,当日虽说厮杀得极其惨烈,可是亲军一直保持着极其完整的建制,直到今时今地,汤怀与郭药师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下,背后汗毛几乎都是根根竖起,这是人类从最初野蛮进化到文明,与生俱来的感应,遇到危险便是会有此反应。
有一些野兽遇到天敌之时也是会如此,就如貂和蛇……
郭药师只是一瞬间便感觉到了汤怀的窥视,虎目一扫之下,汤怀更是冷汗直冒,在场四人,顿时有三人便是到了火药味十足的地步,反倒是杨凌,对此一窍不通,较之其他人心中倒是轻松了不少。
话虽如此,可是杨凌见到汤怀如此神色,也是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右手轻轻的拍了一下汤怀的肩膀,汤怀顿时就惊醒了出来,向杨凌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而郭药师也只是淡淡的冷笑了一声,“好胆色,尊驾万军之中,敢冒此险,不知道倚靠的是什么?难道就不怕某在这里取下项上首级,扬长而去,某对自家的身手绝对有此自信。”
“郭都管厮杀战阵自然是见得多,区区小子,不敢冒大,虽然较之都管,身手差得多,此刻也是箭矢距离到不了的危险之地,可是某相信,郭都管不会做出此等莽撞的举动?”杨凌虽然如此说,可是对答之间手心也是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郭药师有些戏谑的道:“此言有何见地,还请大人为某解惑?”
说到底,郭药师对于杨凌的身份已经是开始重视起来,自古大宋就是重文轻武的局面,如果今日前来乃是一介武夫,郭药师说不得还得更加的嚣张几分,但是此人遥领兵部左司员外郎,又有如此胆色,便是由不得他不高看几分,说不定自家一直所谋之事便是系于此人一身。
杨凌抬抬手,便是道,“某杨凌不过就是区区从五品之职,可是某的背后就是两万带甲虎贲,更后面,还是数十万大宋精兵,都管今日若是行此莽撞之事,某在这里说句不痛快的话,整个涿州都是会为某家陪葬,包括常胜军,更包括郭都管的性命!”
杨凌说到此处,郭药师身边的甄五臣便是有些愠怒,郭药师摆手制止,可是在杨凌看来,郭药师的脸上也是有些不好看,“尊驾今日劳动三军,兵临城下,便是为了放此狠话,找回前日的场子不成?”
杨凌将郭药师的恼怒之色视若无睹,他心中清楚得很,大辽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丝毫的依靠之处,郭药师比任何人都要急切的投宋,今日自己前来,此人心中便是一定会将这个机会牢牢的把握在手中。
饶是郭药师久经阵仗,大石林牙,萧干面前也是泰然自若,可是这个时候,心中却是有些不淡定起来,他放佛觉得对方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看得透透彻彻。
“郭都管此言差矣,两军阵前,各为其主,纵然有所儿郎损伤也与将士无过,某只是不想看到常胜军上上下下数千儿郎,随之此番国战烟消云散,郭都管乃是当世少见的豪杰,相信也会做出明智的抉择。”杨凌一番话说完之后,便是气定神闲的模样,等着郭药师回答。
郭药师双目陡然一凝,杨凌也是可以看得出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热切之意,心中便是更加的稍定了几分,自己赌得没有错,郭药师还是向着历史既定的方向发展下去了,纵然因为自己的到来,改变了一些,可是历史强大惯性还是让得郭药师在这等关键的时节做出应有的选择。
这涿州,自己不是打不下来,两万人若是连这一座兵马都不甚完全的城池都啃不下来,就不要妄谈收复幽云了,可是战争终究是残酷的,若是能兵不血刃的拿下此城,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暗潮生(七)
每一个将士的性命都是珍贵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家中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幼童的父亲,家里的顶梁柱,若是能够在自己的努力之下,少死一些人,想必就是在夜里睡得便是安然。
杨凌纵然是来到这个时代,血火拼杀了良久,也是改不了那性子,自古为将者大多是铁石心肠之辈,可是杨凌就是做不到,每每看到将士在自己的眼前一一溘然长逝,而又不能做任何的事情,心中免不了便是一阵剧痛,生命在战争的面前,就是如此的脆弱……
“杨某所言,还请郭都管慎而思之,是非抉择尽在都管一年之间,这般会晤机会,也是不多。”
郭药师也是有些惊讶,就在这涿州城前,萧余庆的眼皮子地下,此人便是如此的胆大,就欲招揽自家,胆胆是这份胆气,就足以笑傲诸人。
杨凌说得也没有错,临战之际,杨凌能够自己创造这等机会,也已经是难得的了,下一次故技重施估计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今日一晤,便是要将大事敲定下来,如果说自己说契丹人或者奚人倒也罢了,这个时候不过就是拼了性命再为这大辽续上一口气罢了,可是偏偏自己麾下都是汉人,实在犯不着与大辽国祚同始终。
郭药师语气不由得缓和了下来,“如此还需多多劳烦杨大人了。”
虽然一旁的甄五臣也是早就料到郭药师有投宋之心,可是如此一来,事情发生得这般突然,可以说,任凭谁都没有想到,都管如此贸贸然的答应了宋人,那么涿州城之中的萧余庆又怎么处理?
虽然说这个时候带着一肚子的疑问,甄五臣也只能是闭口,一言不发。
汤怀虽然说是杨凌身边的亲军将领,可是杨可世初来营中之时,和杨凌进行的一番商议,却是没有任何人在场的,不过就是仅仅一夜的功夫,两个人商议的什么,众人却是一点也不知情的,如今场面之下,汤怀心中就已经猜到了,杨凌想的竟然是动了将常胜军招降的想法,而且就在这两军阵前,明目张胆的相会,汤怀油然而生一种敬佩之情,这杨大人果然不是简答的人物,心思动得恁快!
说到底,杨凌仅仅只是知晓在历史之上,郭药师是全军降了大宋一段时间,但仅仅就是这一个先机,就足以让他堵上一把。
不过转念想来,穿越来此,杨凌每行一步,又何尝不都是打赌,历次厮杀,都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数千儿郎紧紧的绑在一起,从不言弃。
若是萧干和大石林牙未曾带数万强兵返回燕京,就在这宋辽边境,双方呈兵打一场,就算硬拼实力,宋辽两军也差不太多,只不过宋军白沟河乍然一败,有一句说一句,在三军将士的士气之上,宋军是要差上不少的。
杨凌也不敢行此冒险之举,可偏偏历史就是如此,纵然是大石林牙取得大胜,燕京大臣竟然还是有些不稳的迹象,新立的大辽皇帝已经是病重垂危,不能视事,孤儿寡母难以震慑宵小,如今的萧普贤皇后是远远比不上太宗皇帝的那位手腕极其强悍的女强人的。
时事如此,辽国大军只得回返燕京,这涿易二州看似互为犄角,固若金汤,实际上就犹如纸糊一般,就是差一个人是捅破这层窗户纸而已,奚人和汉人积压已经的民族的矛盾早已经是到了一个即将爆发的局面。
可是就是在没有杨凌的历史之上,整个大宋没有一个再度兴师,问兵涿易,一直到了大辽天赐皇帝驾崩,童贯这才醒转过来,匆匆忙忙的再度誓师,又要抢那复燕者王之的功劳。
其实若是紧紧只凭借杨凌一人,要想将这局面挽回,确实是千难万难,可是幸好这大宋还有一些想打好仗的好儿郎,就在自己的背后,除了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精兵以外,还有两万虎贲,这份力量不可谓不重,当道诸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又如何,某杨凌再度重生,就是要行此逆天之事。
郭药师就在自己的眼前,而且招降之事,已经有望,杨凌勒马上前一步,“郭都管且放心,大宋上下对于南归之人,一向优渥,高官厚禄,绝不吝惜,只要都管配合,还怕将来少了荣华富贵?”
杨凌这一番话说得极有水平,因为在历史之上,整个大宋是没有收了郭药师的兵权,相反,赋予了他更大的军政之权,收复幽云之后,让郭药师统领燕山府,而郭药师招兵买马,后来竟然又降了女真人,为其先锋向导,女真东路完颜宗望大军直扑汴梁,这个教训不可为不惨重,杨凌承诺了郭药师荣华富贵,可是对于郭药师常胜军的兵权,必须的狠下心来拿掉,此人野心甚重,天生反骨,不如此,无法安心。
一念及此处,杨凌又是安慰的道,“不知郭都管还有甚需要某办的地方?这涿州能否稳当?”
郭药师温声细语的道,“无妨,城中有数百奚人兵马,虽然说俱是精锐,可是某但凡一行犁庭扫穴之事,区区数百人,不过弹指之间便会覆灭!”
杨凌点了点头,“如此,杨某便放心了,不知都管准备何时起事?”
“后日中秋月圆之夜,某安排将士开城接应,届时大事可定!”郭药师行事素来稳重,可是其甚为一世豪杰,骨子里的行险作风却是怎么也改不了的,这般仓促的决定也是时局逼迫,两人答话已经是良久,再拖沓下去,非但事不能成,还会引起萧余庆的警觉。
“后日?”杨凌眉头跳了跳,不过随即就安然下来,也不拱手作礼,这个时候不能举动过于反常,否则便是容易误了大事,“郭都管且自去,某自然会在童宣帅,老种相公面前为你请命,担此一险,某心中便是过意不去,来日涿州城里,再把酒言欢!”
第一百二十二章 暗潮生(八)
两边两人,这个时候也就是各自调转马头,回到各自阵营之中。
郭药师入城,殊不知此时此刻萧余庆已经警觉到了极致,一直以来,萧余庆对于常胜军的态度都是提防着的,所以但凡有一丝的风吹草动,此人便是敏感到了极致,萧余庆为大辽四军大王萧干本家,心思本就细腻到了极处,不然也萧干班师,也不会将涿易二州尽数军政大权第放给了他,虽然在明面之上,萧余庆仅仅只是一个监军而已,可是在易州未曾陷落的时候,此人也是掌管着两州的粮草调运。
在这乱世之中,什么最贵重?无疑就是有兵有粮,而粮草又是其中的重中之重,没有粮草,再多的兵马也是瞬间土崩瓦解的局面。
所以如此一安排下来,萧余庆无疑是抓住了郭药师命门之处,可是自从易州陷落,大量的粮草被杨凌所获得,萧余庆出奔涿州,这个时候,对于郭药师竟然是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威胁力,纵然是他麾下有数百奚人兵马又如何,还不是得仰着郭药师的鼻息过活。
这段时间以来,萧余庆以及麾下兵马都是低调到了很大的份上,每日里兵马都是闭营不出,萧余庆也是没有办法,可是甚为萧干臂助的他一向有着自己的自傲,就如此灰溜溜的回到燕京,将郭药师以及麾下兵马拱手送给宋人,他心中委实又不甘心,所以就一直观望了下来。
宋人兵压涿州城,也早就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宋人兵势也是强健得很,而这个时候,郭药师竟然会明目张胆的和宋人出城答话,萧余庆就在城头之上,也委实不知道二人在这一盏茶不到的功夫里面道理交谈了什么。
可是作为一员宿将,萧余庆此时此刻的心中早已经是敏锐,见到郭药师回转,萧余庆按捺下心中的不安之意:“都管出城可还安好?”
郭药师在身边甲士的帮助之下,将周身的甲胄卸下,“俺还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萧监军说得果然没有错,直娘贼的宋人就只知道摆上一些空架子,俺还以为……”
“以为什么?”萧余庆莫名的看了郭药师一眼,郭药师也只是干笑了一声:“俺还以为宋人是存了放冷箭的心思,骗某出城的档口,就抢下涿州城,未曾想到直娘贼的宋人就仅仅只是撂下一番狠话而已,直娘贼的宋人,俺前次冒死扑营也算是大大的杀了一番宋人的威风,却是未曾料到,宋人这般锐气都不肯轻易挫动,现今却是要找回场子来了。”
两军阵前,双方都是隔了有一箭之地,这个距离,一般的角弓,神臂弓都是射不到的,更不用说更需要臂力的马弓,可是在这个世界之上永远不缺乏那些臂力惊人,准头又是十足的神射手,就如历史上飞将军李广,黄忠等等,就是杨凌军中的岳飞,平日里用的也是那加到三四石的强弓。
这个距离对于他们来说,不算是太过分,可是双方主将都在场,而且是背朝己方,这个时候需要的心理素质何其强大,即便是存了放冷箭的心思,谁敢行这等冒险之举。
萧余庆也是做了安心的神情,“不管如何,都管乃是此时此地的顶梁之臣,见到无恙,某也就安心多了。”
郭药师已经将甲胄卸下,这个时候只是身着了一身战袍,看着城下蜂拥退下去宋兵,便是道:“某还以为宋人有甚手段,看起来也就是黔驴技穷罢了!”
萧余庆接着道,“不知道郭都管有何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不过就是将涿州好生经营,宋人攻城,死守而已,看起来,宋人今日是没有什么想法了,萧监军,不妨你我二人回到衙内小酌几杯如何?”郭药师这个饶有兴致的看着萧余庆。
萧余庆淡然一笑,“固所愿,不敢请尔!”
“哈哈哈,萧监军,请……”
“哪里,哪里,郭都管先请!”
“还是萧监军先请……”
……
宋军阵列,这个时候只是缓缓的依次退回到了营中,其中次序,都是井然,没有给涿州方面留下一丝一毫的可趁之机,杨凌这个时候正和杨可世驾马回营。
“杨老弟,怎么样了?”杨可世犹如好奇宝宝一样,盯着杨凌,心中也只是狐疑不定,毕竟身在局外,对于郭药师此人,在场之中基本上又没什么其他了解的,所以这个时候,也只有眼巴巴的望着而已。
杨凌淡淡的笑道:“还好,还好,事情正是按照我们所预料的方向发展下去,郭药师却是早有此心,只是一直没有门路而已,今日这个险冒得值,我也是赌对了。”
“嗯,好赌运……”杨可世突然发觉不对,便急忙改口,“咳咳,不对,是好气魄,说真的,杨老弟,你怎么就吃定了郭药师一定会有心思投了俺们,却就是靠猜的?”
杨凌点了点头,“不然还能如何?别的我不知道,经过这一番交手下来,我对这大辽目前所面临的境况还不了解,就是单单看着这涿易二州的情形便是可以猜想整个大辽已经窘迫到了何等地步,所谓兵力也是捉襟见肘,只有集结全力,等着和我大宋在高粱河再拼一场而已,这涿州,和郭药师自然就是成为弃子一枚,天朝兵马一到,自然是没有抵抗之心而已。”
杨可世这才了然,“可是郭药师此人为什么不一早就投了俺们大宋,恐怕俺们前番大败,大石林牙回军之际,正是俺们士气低落到了最低谷的时间,那个时候若是投了大宋,恐怕郭药师此人必能得以重用,还用等到现在。”
不得不说,杨可世虽然憨直了一些,可是对于战事的分析也是有条有理,不免打了数十年的仗,杨凌便是为其解惑,“这只能说明,郭药师还有掣肘,还有顾虑,更何况,那个时候整个大宋都是被辽人压得喘不过气来,连北望一步都不敢有非分之想,燕地豪杰,以强为尊,说句诛心的话,这样的懦弱兵马,值得常胜军倚靠吗,还不如投了更北边兵威正盛的女真鞑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暗潮生(九)
杨可世听闻杨凌一番言语,也是不由得惊出了一阵冷汗,诚如杨凌所言,常胜军能够有此心,也是在大宋展示出了肌肉的情况之下,才会做出抉择。
在历史之上,不正是因为天赐皇帝驾崩之后,宋廷迟迟才得到消息,最后兵临城下之时,郭药师才迫不得已投降了,可纵然如此,这个时候的郭药师也是因为时事所逼,不得已而为之。
心不甘情不愿的归附,能有多大的忠心,始终是有待考究的,“老弟,接下来俺们应该做些啥?”
杨可世一脸渴望的望着杨凌,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是彻彻底底的服了,他的心思比较的粗狂,一般来说,很少想到这一层去,杨凌这么一说,他好像是感觉很有道理的样子。
杨凌缓缓的吸了一口气,“等!”
“等?”
“对,咱们等,等中秋月圆之夜,时机成熟,水到渠成!”杨凌说道。、
……
中秋之日,夕阳才刚刚落下,夜晚还没有到,整个大地都是出于一片朦胧的景象,整个涿州城,此时此刻的军粮已经是仅仅只有半月之用,可是这段时日以来,整个常胜军上下都是再也不曾节衣用食,但凡有所用度,莫不是给足了分量,每一个常胜军将士的士高马腾。
这样一支战斗力极其强横的军队,再加之士气如虹,如果兵马能够再扩充一些,想必便是令得所有人都不得不忌惮万分。
常胜军便是如此,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出身贫困农户,而且祖上世世代代都是处于大辽治下最底层的汉人,是年大旱,饥民无数,大辽又面临女真崛起的威胁,便组饥民成军,谓之怨军,取抱怨于女真之意。
可以说,常胜军上上下下都是怨军之中精挑细选出的精锐士卒,浓缩之后便是菁华,即便是到了这个地步,常胜军士卒仍然是不忘初衷,他们的要求很低,只要能吃饱饭,便有气力打仗,这条性命本来就是捡来的,为谁卖命已经没有了区别,可是上位者如果连一口饭都不管饱,又何谈厮杀?
到了此时,常胜军士卒也紧紧是一碗吃食便能调动起最高的士气来,这一点是整个大宋上下军伍都比不上的,其中西军有部分的老油条就更不用说了,已经是老兵痞子一样的存在,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但凡临到战事,就先要见到犒赏才肯卖动气力,所幸整个大宋有钱就是任性,也不差这几个钱,北伐战事以来,数代大宋君王励精图治,垂拱盛世之下积蓄的百年粮草兵器也已经是不在少数,所谓的粮草犒赏也是犹如流水一般花销出去。
即便是上上下下的官员克扣之下,落到厮杀汉手中的,依旧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在这上面的待遇之上,和后娘养的常胜军比起来,是完全没有任何的可比性的。
今日中秋之夜,这个传统的节日,不管是对于宋人还是辽人都已经是必不可少的一把部分,无论何时也应该是欢庆的时光,也正是在一日里,除了少数轮值的将士以外,基本上的常胜军士卒也是会寻些乐子的。
而这个时候,多多少少也有人注意到了,常胜军之中平日里骨干级别的校尉层次的军官竟然同时消失了踪影,当然,他们也算是在常胜军之中小有地位的一份子,在这个时候,告个假也不算是太过分的要求。
陈四便是常胜军之中统帅百人的一员都头,这个时候他本应该在其他地方寻些乐处,只要在晚间子时之前返回军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没有人回去深究。
可是这个时候的他,竟然是身在一处光线昏暗的小宅之中,他的身边,俱是和自己身份一般的常胜军骨干人物,粗略一看,便是有十几人之多,这个时候他也不由得有些好奇起来,甄五臣作为郭药师身边的重将,平日里都是言出必行的人物,得到他的传话,陈五才隐匿了行迹来到此处,而乍一眼看去,竟然是有着如许多的人,他的心中顿时就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如此阵仗,恐怕是要生了大事。
联系到当前的局势,陈五心中也猜到了几分。
在他的身侧,乃是一名叫做吴岩的同僚,这个时候两人只是匆匆一个眼神的交流便是各自坐定,也不说话。
甄五臣虎目缓缓的扫视了一眼,约莫觉得人到齐了差不多,便是开口道,“如今大辽势弱,置常胜军于此死地之所,举目四顾,常胜军已经是到了危急存亡的关键时节,郭都管只是让俺向诸位问一句话,可曾愿意与都管一同再杀出一条活路来!”
这个时候便是有人出声:“甄将军说的甚话,抛开军令不谈,俺们常胜军弟兄都是过命的交情,俺们还不是唯都管马首是瞻,指到哪儿,杀到哪儿,甄将军就休要再说这些场面之言,俺们都是粗人,不会说话,郭都管想让俺们怎么做,只管吩咐就是,皱一下眉头,俺这条性命只管将自拿去。”
这个时候,面对这略微有些无礼的对答,甄五臣也是豪放的一笑,“好汉子,俺也正是这个意思,郭都管对此局势依然有所方略示下,今日夜里……”
陈五从小宅之中出来之后,便是举步往街头行去,这个时候他的眉头便是紧紧的皱了起来,说到底,一条性命而已,陈五能活到今日,也算是赚的,不过对于如此仓促的举动,陈五也算是有些猝不及防。
郭药师为了保险起见,在已经是还有数个时辰就举事的时候才召集了他们,这份心思就已经是算得上紧密了,可是这个时候,他还是不能返回军营,要等到举事之前的半个时辰才能回到军中,召集麾下的甲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诛杀萧余庆奚人所部兵马,也唯有如此,才能让萧余庆的防备之心降到最低之处。
陈五心中不紧张是假的,可是犹是如此,他还能为之奈何?虽说事出突然,也只有听命行事而已。
第一百二十四章 暗潮生(十)
陈五所去之处,乃是一座赌坊,百姓就是这样,即便是在乱世之下,也会竭尽全力,将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加的好,总而言之都是能够挣扎出一条活命的道路来。
大辽末世之下,发型的铜币已经没有了多大的用处,所谓的铜钱,都是不作数的,此时此刻的赌坊,赌的花样也很多,有粮食,有布匹,粮食自然是在这个世道上最为珍贵之物,而布匹作为穿着必用之物也是不可或缺,用来作为交易的手段也是认账,早在唐初的时候,便是普遍以布匹作为交易的通用货币,但是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货真价实的黄金白银,总是很难贬值的,所以也有赌上白银黄金的。
陈五作为常胜军不大不小,也算掌握实权的一号人物,要说没有发一点国难财那是不可能的,大军所过之处,总能搜刮到一些金银,所以在这赌场之内出手也是阔绰。
可是毕竟进了赌场,便是输多赢少的局面,陈五今日手运也是不佳,一个多时辰之后,天色已经是彻彻底底的黑了下来,陈五便是一脸晦气的出了赌场,今日前前后后几番波折下来,十几两现银便是输了个精光。
走出赌场,陈五一脸的赌徒模样瞬间就是换了一张,脸上有的只是深深的凝重,今夜之事非同小可,毕竟北地汉人已经在大辽治下生活了两百多年,要说多大的抗拒心理也是没有的,承平日久治下,谁去管他头顶的天上是姓辽还是姓宋。
所以骤然要反了辽人,陈五心中都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古人睡觉歇息得早,这个时候,街头上几乎已经没有了人影,陈五走在小巷之中,突然没有来的感觉到了一阵萧杀之意。
陈五脑后的汗毛根根竖起,走路的脚步也是放缓了下来,这种感觉临阵之际,陈五也是几次三番的体验过,甚而还因此救过他数次性命。
“是谁,出来罢!”陈五神色有些凝重,腰间的佩刀顿时就拿捏在手。
就在此时,巷尾之处出现了几道身影,自己的前方也是缓步踱来数人:“常胜军陈五,果然名不虚传,某以前还以为是下面的人夸大其词,现在看来,常胜军里间果然不乏藏龙卧虎之辈。”
陈五此时此刻,心情已经沉到了谷底,这般局面之下,自己孤身一人,此番凶多吉少矣!
来人缓缓的走进,这个时候,陈五才彻彻底底的看清了说话之人的模样,此人陈五看过几次,乃是萧余庆身边的护卫,唤作萧莫离,此人出现在此处,并且派兵堵杀自身!
陈五知晓,自己与此人并没有什么过节,平日里行事也是低调得不行,也没有甚得罪辽人的过错,要说得罪,那么就只能是参与了此次诛杀萧余庆一事当中,而今郭都管布局刚刚展开,自己甚至以甚为缜密的手段掩饰行踪,没想到依旧没辽人寻到此处,这只能是说明一个问题,答案早就已经呼之欲出。
此番大事已然被人泄密!
念及此处,陈五的心中情不自禁的泛出一阵阵寒意,常胜军上上下下数千条性命便系于此间,若是败露,那么袍泽弟兄的性命安能保全?
一定是哪里出了纰漏,陈五的心中犹如电光火石般的转动,一个看似五大三粗的汉子,在这一刹那之间竟然能够将心思转动得如此之快,任谁也不会想到,陈五的目光不断在四处游走,这条小巷,根本没有了其他的退路,自己的前后两方,均有辽人步步紧逼,就单单是现场寂静的气氛,也足以让人感到一阵阵由衷的发怵!
“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要想活命,就只能是杀出去!某不能就这般死了,就算是死,也要挣扎到郭都管面前再死。”陈五一路向前奔驰,直取萧莫离,噌的一声,佩刀已经向前斩去。
……
一阵兵器碰撞之声便在这寂静的小巷之中回响,可是到了这般时节,又有哪家百姓敢于出门望上一眼?说不得就会为自家招来杀身之祸。
良久良久,兵器叮当之声才停了下来,萧莫离缓缓的走上前去,方才还在奋勇厮杀的陈五已经趴在了地上,鲜血泊泊流出,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气力。
一个奚人兵,搓了搓手,骂道,“这陈五直娘贼的真是一条汉子,俺们折了3个弟兄,两人重伤,也是不能使了!”
陈五只是双眼死死的看着萧莫离,“俺想……想知道,究竟是……是……谁出卖了常胜……军!”
萧莫离缓缓的俯身看向陈五,“如你所愿!”
说完之后,小巷拐角之处,一个身影便是出现在陈五逐渐模糊的视线之内,“吴……岩!”
吴岩与他同为常胜军中实权将领,两人也算有些交情,陈五的瞳孔猛地一阵收缩,可惜此时的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吴岩,你……对不起,常胜军的弟兄们!”
说完之后,陈五便是咽了气,吴岩走到陈五的跟前,将其双眼抚上,“对不住了,两年前萧大王许了俺一燕京妻室,如今吴某已为人父,如此作为实在是身不由己,俺欠郭都管的,欠常胜军的,只有等来世再报!”
萧莫离沉声道,“此时此地还说这些作甚,来人,将陈五的首级砍下来,尸身卷了!”
身后将士便是用草席将其尸体包裹,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除了地上的血迹,便是无人可以看出此处便是方才出了一场惊天命案,将涿州汉辽双方推向深渊。
这一幕幕情景,不仅仅只是针对陈五而言,但凡是参与到了起事的常胜军将领,此时此刻都是被诛杀过半,活者不是因为萧余庆暗杀失败,准备不足,实在是因为奚军加起来总共也就是数百人,实在不宜出动过多,起码在萧余庆真正发难之前,不能让郭药师觉察到异常!
萧余庆与郭药师都是如此算计,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不给对方任何的反应机会,只是这场算计,到底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还未曾揭晓……
ps: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暗潮生(十一)
中秋节本来时吉祥团圆之日,可是值此乱世时节,早已经没有了富态景象,平安喜乐早已是奢望,在涿州城中,家家关门闭户,只是不出,早些年这个时候,街头却是人脑非凡,但远去的只是回忆。
这个时候,或许也只有中原腹地,烟雨江南还有一些过节的气象,幼童的欢声嬉闹,正是杨凌为此牙咬坚持的。
“中秋”一词,最早见于《周礼》一书,可谓是源远流长,涿州城中,莫说过节,街头巷尾都是浓浓的血腥之气,每个人的心弦都是崩到了最为紧张的地步。
但是有一处却是例外,郭药师府上,张灯结彩,好歹也算有了生气,在院落之前,早已经是摆起了十几桌宴席,在正堂出来,还设了大香案,摆上月饼、西瓜、苹果、红枣、李子、葡萄等祭品。
燕地人是是信了有月神的,所以说还是有一些贡品是不可或缺的,西瓜在桌案之中却是占了大头,将其切成了莲花的形状,并且将月亮神像放在月亮的那个方向,红烛高燃。
辽国立国两百多年,早已经是被汉化了大部分,萧余庆应了郭药师之邀请,来府上,自然是要客随主便,数位稍微地位稍高的将领,随着郭药师和萧余庆依次拜祭月亮。
整个涿州,也只有此地,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也要装点一下升平景象,耗费了最后一点人力物力,才堪堪能够粉饰太平,萧余庆作礼一逼,此时的他一身袖袍劲装,可是内里却是穿着了两层内甲,笑着说道,“难得郭都管盛情,这些年来,大辽国事艰难,俺们跟随萧大王南征北战,早已经是多年未曾归家,燕京城里,妻小却是未曾谋面。”
“好叫郭都管知晓,俺们今时今地,所为的,无非也就是这一点的牵挂,已经吗,没有了退路,淮阴王无道,轻掷国力,俺们萧大王和大石林牙会同燕地最后一丝血脉,也要将此大局挽回,但凡有人窥视大辽江山,不管是女真还是宋人,俺们不过就是死战到底,没有其他抉择。”萧余庆说到此处,莫名的看了郭药师一眼,双目之中,难见的闪过一丝戏谑之色。
郭药师冲北抱了抱拳,“萧监军言重,汝等为大辽国事而战,某郭药师又何尝不是得萧大王看重,多少常胜军儿郎俱都是死得其所,值此乱世,不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此甚好。”萧余庆点了点头,两人都是狡诈如狐准备,即便是马上面临大变,也是谈笑风生,彼此之间的试探,却是在无形之中过了一招,郭药师依旧是求稳,未曾透露出半分异样。
萧余庆哈哈的笑了一声,“却是某家煞了风景,这般时候,俺们上下军将,正该把酒言欢,谈这些作甚,某认罪,自罚一杯!”说完之后,便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
甄五臣在院中的最角落,以往时分,甄五臣无不是陪在郭药师最近之侧,其身份地位,都是常胜军上下的第二号人物,这个时候却是掩盖了自身的锋芒,一员常胜军军校凑到他的耳边,低语道,“甄将军,俺们约定的军将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动没有动,今日之事事关重大,某这心里却是有些跳得慌!”
甄五臣斜视了他一眼,“怎么,怕了?”
“俅娘的,俺这条命还是郭都管全下来的,大不了便是落下碗口一个疤,俺要是皱一皱眉头,绝非好汉!”
甄五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宽心些,交待下去的军将都是俺们常胜军同生共死的兄弟,要说到底,怎么也信得过,更况且俺们还另有手段。”
甄五臣说到这里,这名军将便是会意的往里间看去,只见内厢房之中,映衬着明亮的月光,却是闪过了一丝刀光,这军将顿时心中便是松了一口气,这里间数间厢房,少说也能藏三四百刀斧手。
如此一来,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这军将恢复了神色,甄五臣的虽然面上泰然自若,心中又何尝不是紧张到了极处,宴席开始之后,他的眼皮一直就在跳,隐隐约约的就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再也没有了退路,该安排的,该交待的,自家和都管都已经是做到了最完美的地步,若是出了差池还能如何,不过就是真刀真枪的再干上一场,男儿至此,想要博取一番事业,哪能不流血牺牲。
都管是做大事的人,即便是此刻心神不宁,甄五臣也只有是强自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
甄五臣之前联系的十几位将校,这个时候,也仅仅是只有五六人平安的返回了自家大营之中,一回军中,便是立刻点起了兵马,往郭药师的府中赶去。
萧莫离也是带了数百奚人兵将赶去,之前连杀七八位常胜军将领,做得是神不知鬼不觉,在他的身边,吴岩也是紧随其后,少了此人,此番大事恐怕就是会着了郭药师的道。
但是这个时候,胜负的太平却是到了一个诡异的程度,不知道要往哪边倾斜,萧莫离的动作毕竟是快一些,悉知常胜军的动向,虽然还有一些常胜军的起事将领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动,这部分人能控制的常胜军人数也在七百人上下。
有此顾虑,动作便一定要快,赶在他们来临之前,将大局抵定,郭药师乃是常胜军说一不二的人物,此人一死,他们还能如何?常胜军群龙无首,说不定还能收了常胜军为己用,到时候也能再干一番事业。
而自家身边的吴岩,说不定就会成为他们扶持的一个傀儡而已。
远远的郭药师府邸已经能够看到,这个时候,大队兵马留在府外,这个时候,郭府就是大门之外,也无人把守,显得甚为宽松,萧莫离便是带了数人步入府中,拉到了萧余庆身前。
这数人甲胄齐全,顿时就引来了宴席之上无数人为之侧目!
第一百二十六章 暗潮生(十二)
萧莫离来得突然,今日宴饮,本来就没有多少人于府门防务,真正的精锐死士都是在暗中埋伏,未得信号也不敢贸然杀出,所以萧莫离来此,也算是一个变数。
当下不少常胜军的军将都是暗自直起身板,他们虽然没有明刀明枪的带着兵器,可是内中又有哪个不是穿了甲胄,袖袍小腿之上,又何尝不是绑上了短兵器以贡应变。
今日之事,即便是身为局外之人,也是从其中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就在众人的缓缓注视之下,萧莫离未尝有半分耽搁,径直来到了萧余庆的耳边低语几句,随后便是大步流星的转身出了府门之外。
这一去一来,正是搞得在场许多的人都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郭药师举起酒杯,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可是右手仍然是极其的稳健,未曾乱了分寸,“萧监军,麾下部属匆忙赶来,可是除了甚要紧的变故?”
萧余庆哈哈一笑,也未曾多说,只是右手一挥,便是随同一起赴宴的甲士紧紧的护在其身前,“今日宴请,难得郭都管美意,某在这里却是为都管准备一份厚礼!”
言语说到此处,萧余庆便是往府门退去,正在此时,萧莫离去而复返,随同前来的还有不下四百的奚人兵马,饶是郭药师神态自若,这个时候如何让不晓得大事有变,当下便是豁然起身,在宴席之上的常胜军军将们也是相继站起身来,往郭药师的身边靠去,隐隐抱成一团。
郭药师虎目之中尽是凝重,“萧监军此言何意?”
萧余庆这个时候只是站在府门口,大声喝道,“郭都管果然是雄才,若不是当年萧大王早就堤防于你,某家今日恐怕便是真的着了道儿。”
说完之后,萧余庆便是重重的一摆手,动作之后,奚人兵马人群当中,便是出来一排甲士,长枪林立,其上尽是挑着鲜血淋漓的人头,这群甲士一言不发,只是将长枪猛地掷了出去,枪尖之上的人头便是咕噜噜的滚了出去。
一员常胜军将领便是捡起其中的一个人头,随即脸上尽是愤然之色,“陈五!”
萧余庆这个时候已经有麾下儿郎将其甲胄穿戴完整,只是抱着双臂冷冷的看着郭药师的反应,“郭都管一心向南,某岂能不稍加成全,常胜军俱是敢战肝胆之辈,某今日在此,便将其首级还于都管,异日南归投宋,还能寻个好坟头。”
郭药师脸色闪过一丝阴沉,“这大辽待俺们常胜军从来就是未曾有多大正视,俺麾下吃穿都是不能全额,历来作战都是顶在最前头,没甚好说的,你我且做过一场,鹿死谁手,杀过便知。”
郭药师说完之后便是将酒杯恨恨地往地上一掷,从里间厢房之内,顿时便是涌出了数百常胜军甲士,这便是传说中的摔杯为号了,酒席宴上,拿酒杯最方便,声音也大,摔酒杯自然成为发出行动信号的首选方法。
古人对此举甚为热衷,从西楚霸王鸿门宴开始,喝酒,吃肉,杀人就成为一项难得的传统节目,大家似乎对摔杯那一瞬间的姿势,动作,以及酒杯落地喀嚓的声响已经掌握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潇洒,霸气,一气呵成……
两拨人马便是如此没有一丝一毫预兆的撞在了一起,短兵相接,喊声震天!
……
涿州城外的宋军大营,这个时候也早已经是准备得万分妥当,杨凌的心中,要说没有忐忑不安那是假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郭药师这厮要是真投降还好,怕就怕此中有诈,最后的结果便是突然葬送儿郎的性命。
“直娘贼的,事已至此,老子就豁出去了,大不了早死早超生!”杨凌低声怒骂了一句,便是从汤怀的手中接过马鞭,便是走出了账外。
翻身上马之后,自然有麾下儿郎在前开道。
今夜之事,知晓其中真相的人数不多,无非也就是罗延庆,雷远文,汤怀,岳飞几个亲信的将领。
杨可世知晓其中的利害,杨凌所能成功,自家也能从其中分润一点功绩,老种相公也可以籍此扳倒童宣帅。
而杨凌更需要这涿易二州的全功将整个燕地形式彻底扭转过来,届时要做的便是与辽人会兵高梁河,打最后一场国战。
杨凌心中所想的是,也不需要整个北伐大军能打出多么出彩的地方。
整个统帅阶层都是有些暮气沉沉,即便这样老成持重行事,结寨连营,最后也能凭借雄厚的国力,将大辽最后一点家当拼得干干净净。
麾下儿郎即便是不知道,可是这个时候,行进的方向还是估摸得到的。
“这所去方向莫不是涿州?怎地杨大人却是想出了这般招数,莫不是要强攻涿州城?”行军过程之中是不能相互喧闹交谈的,这个时候也就是马上骑兵还能相互凑到一起,稍稍低语两句。
身边的甲士以前便是老种相公的亲卫,这个时候便是道,“如何不是,俺虽然说未曾读书识字,可这燕地幽云十六州的方位也是背得指哪儿是哪儿,依俺看来,一准是杨大人已经为常胜军磨去了为数不多的耐心,这个时候才是手底上见真章的功夫。”
“俺想起前番被直娘贼的郭药师算计了一场便是心中有气,莫不是凭借着雾气,俺们也不敢深追,还能让郭药师那贼厮鸟全须全尾的回去?恐怕这涿州早已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
整个军心士气便是如此,即便是前番涿州城下小挫,在杨凌麾下,汉家儿郎胆气永远都是如此,无非就是杨凌指哪儿打哪儿,跟着这般统帅,总无非就是死力向前,比不得西军各方军门将门盘根错节。
杨凌这里执行力度直接简单,所谓军职,除开关键性的那几个位置,还不都是凭借自家功绩抢夺,到时候,且看谁的腰间头颅挂得最多,便就是到了涿州城头做东的那家。
第一百二十七章 暗潮生(十三)
之前的易州大功,杨凌麾下兵马未曾全部使出,就是这样,麾下儿郎倒是好大一番的怨气,这泼天似的的功劳少了自家一份儿,怎么也是心里头不爽利,平日里,杨凌耳朵都快被磨出了老茧,麾下将士闻战则喜的情况,他怎么说也算得上的喜闻乐见的。
所以这一番出征,杨凌所幸就全部带上了,一个都没有留下,当然这也是基于后方有杨可世近两万大军坐镇的情况之下,杨凌才敢如此行事,后方无虞,将士才能在前头厮杀得利利索索的。
罗延庆不管如何,行事都是冲在最前,原因无他,杨凌起家,说到底最信任的无非就是自家和严世臣两兄弟,至于岳飞等人,罗延庆也丝毫没有嫉妒之心,在相处的一段时间下来之后,罗延庆便是知晓了这几兄弟肚子里头都是有好大的本事的,世臣和自己虽然说在武艺上头也有两把刷子,也是论到行军打仗之处,还是差了不少。
世臣是个简单的思维,要想让他去读读兵法什么的,那就是万般的为难,罗延庆性格也是有些要强,二郎将一指挥的重任交付于他,总归要办得妥妥当当,上任以来,行军打仗,扎营布置,放哨游骑,这一应的事宜都是亲力亲为,与厮杀汉们也是没有多大的架子,不懂之处便是询问军中的老兵,遇到处决难断的,也老是往雷远文那里去请教,兵法之上也是与岳飞亦师亦友的关系。
饶是调过来的白梃兵在杨凌麾下颇有些心高气傲的模样,平日里看人都是两个鼻孔朝天,可是面对罗延庆,就是直娘贼的服气,军中若是有谁犯了事,也不抬手就是两鞭子,总归是要说出个五迷三道出来,这才行军棍,不轻不重,至始至终都是让人心服口服。
罗延庆处事稳重,在整个军中都是颇有口碑的,更是没有人在其背后诟病,这指挥使做得谁也说不上话来。
到了今夜行事,此事实在是事关重大,就连坐镇中军的杨可世也三令五申,务必让杨凌每隔一个时辰便是遣人通报一次,罗延庆想来想去,也比不上自家亲自来得稳当,所以一行十几骑便是走在了最前头,远远的望了过去,涿州城头几个巨大的牛油火炬在熊熊燃烧,城廊所在,数名人影不时的晃动。
罗延庆几人保持在了一个安全的距离,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他们点燃了三个火把成丁字形摆开,这个时候城头也是将其上的牛油火炬取下,摇晃了数下,罗延庆喜道,“是了,就是此号,通知俺们指挥的弟兄,先走前头,以防有诈,待俺们控制了城门之后再传令全军而进!”
城门所在安排的俱是甄五臣的心腹,上上下下早已经安排得妥当,这一点却是萧余庆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郭药师行事如此果决,在除掉自家的同时便想到了献城南归。
不过即便是如此,萧余庆也实在是分不出兵马来,再做安排,毕竟上上下下加起来总共才四百余人,委实是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了,也只能是先全力将郭药师应付了事再做其他安排,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萧余庆若是早知宋军今夜进城,便不会做此殊死一搏,本来应付郭药师就已经是险之又险的局面了,宋人再一掺合进来,纵然是大石林牙在此,也难有回天之力,萧余庆便不会有今夜行事,直截了当的带人出走涿州,退到燕京了事。
……
城门被缓缓的打开,几个常胜军士卒便是立在边上,没有半分的言语,罗延庆这个时候也是带着麾下兵马赶到,这个时候冲在组前头的便是严世臣所部,严世臣的性情较为急躁,来到城门所在,也只不过向里间推进了数十丈的距离,总归是将城门彻彻底底的掌握在了手中。
罗延庆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异样,便道,“派人回去告知二郎,这涿州是俺们的了。”
杨凌大步流星的步入此间,问道开城的常胜军道,“郭都管现在何处?”
“回大人的话,都管此时,正在府中宴请萧监军!”
杨凌目光便是陡然一凝,这个时候,燕地之中,姓萧的无非就是大辽后族,杨凌转念一想,便是知晓,好个郭药师,不仅要将涿州城拱手献上,这辽人的脑袋也是不放过。
就在众人愣神的一瞬间,东北方向突然就是火光冲天,那之前与杨凌对话的常胜军士卒脸色顿时一白,“那……那是……郭都管的府邸方向!”
杨凌心中顿时念头便是转动,事情有所变化,恐怕这萧余庆也不是吃素的主儿,事情郝然已经脱离了郭药师的掌控范围,杨凌大手一挥,向着那脸色煞白的常胜军士卒道:“前头带路,郭都管府中怕是除出了大事!”
那常胜军士卒还有什么好说的,郭药师的威望在常胜军之中便是无两,飞快的往前跑去!
郭药师脸色阴沉的盯着前方,直娘贼的被萧余庆这厮占了先机,控扼住了府门,这这个郭府又没有个后门,只能从此硬杀出去,可是这门口纵然是一丈半的距离,也足以让萧余庆死死堵住此间。
郭药师此时此刻已经是浑身浴血,他亲自带队冲杀了数次,都是未能杀出去,萧余庆也是狠下心来,今日说什么都要除掉自家了,郭药师撕扯下战袍,往受伤的左臂之上一裹,便是提着马槊带队冲了上去,接应下了甄五臣,这个时候,门口所在的奚人兵马也是能够稍稍的喘上一口气儿,换上将养气力的袍泽,一杆杆长矛便是平举刺出,郭药师大喝一声,手中动作却是比辽人更快。
马槊直刺当面辽人的心窝,一股心头血便是飙射而出,可是这个时候,其余辽人如何不认得郭药师,便是拼着性命也要直朝郭药师所在捅来,郭药师身侧士卒也没有一个盾牌之内的防护器具,便是凭借着血肉之躯,怎么也要死在自家都管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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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暗潮生(十四)
常胜军士卒的敢死决心无疑是少有人能及的,将郭药师死死的遮护下之后,手中枪矛也是直挺而出,到了这个时候双方都是打出了真火,不过就是一个同归于尽的局面。
身侧儿郎一个一个的倒下,郭药师却是连头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在这乱世之中,人命都是最不值钱的,况且常胜军上上下下的数千人也早就是有了马革裹尸的觉悟,郭药师只是槊尖横扫当面一排辽人军将,直娘贼的仅剩下的两个也被郭药师斩杀,这个时候,奚人兵马并未曾退却半分,又是一排甲胄齐全的兵马上前,而常胜军之中遮护郭药师的,从来就没有短缺过人手。
要说这等短兵相接,常胜军的甲胄是要输于奚人兵马的,可是能够在这里的厮杀军汉,谁没有一个破甲的气力?总的说来,纵然常胜军士卒勇武,再怎么不要命,即便是能够挑破辽人的甲胄,这厚厚的防御也能为其争取到一个缓冲的时间,在这等眨眼一瞬间的功夫,对方的长矛便是能够先一步送入常胜军的腹中。
所以对拼起来,即便是有郭药师,甄五臣这等虎将,总归是常胜军伤亡要高于奚人的。
以命换命之下,这个地上都是扑上来一层厚厚的尸体,一个辽人觑到一个空挡,手中梨花枪便是直刺如郭药师的肩头,郭药师怒喝一声,却是反手拔出了腰间佩刀,将肩头长枪斩断,而另一只手,马槊便是直直向那奚人留着发髻的脑袋敲去,顿时就是脑髓四溅,那身边的甲士看向郭药师的眼神更是有些动容了起来,不露痕迹的后退的一步。
郭药师也不去拔插在肩头上的枪头,这个视乎贸贸然然的去动,只会让自己的鲜血留得过多,在厮杀当中,便是会更早的脱力甚至休克,也只有等战后再做处理。
郭药师虎目当中满是杀气,手中马槊更是横扫,便是打在两名甲士的胸膛,一口老血喷出,便是倒在地上,那喷出的鲜血之中,甚而还可以隐隐约约的看见内脏的碎肉(咳咳,会不会太恶心了?),更后面,奚人也是没有为郭药师的气势所摄,一排排的兵刃只是犹如机械一般的刺来。
饶是郭药师深经战阵多年,这个时候也有些强撑的模样,现实便是如此,所以说在战场之上,个人勇武极难对战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所谓猛将,也是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的,在局部的小型战斗,更或者在某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之上,是的的确确会让敌军丧胆,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号称无天,一个打一千个的。
双方都是咬牙死撑,这个时候,拼的便是胸中紧紧憋住的那一口气,冷兵器时代,一般伤亡是达到了三成便是会对军心产生一定的动摇作用,可是常胜军全都是不要命的人,更不用说在这种无限接近于巷战的小型战役之中。
郭药师的发髻已经被打散,一头略微有些花白的头发被打散,满脸尽是血污,身上伤口不知道有多少,这个时候,饶是他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甄五臣只是上前接应郭药师,边走边道,“都管,都管,莫要再强撑了,只要你在,俺们常胜军就在,且爱惜自身,让末将冲杀一阵吧。”
可是此时此刻的郭药师仿佛是魔怔了一般,一双虎目只是血红,甄五臣所说的话,就犹如完全没有听到一般,手中马槊只是只管递出,不时怒吼一声,将浑身上下的气力压榨到了极处。
甄五臣只是上前,喝令道,“将都管给某拉下去,都管若是怪罪,某一力承担。”
说完之后,郭药师便是被麾下几个大汉死死的拖了下去,甄五臣便是舞着一柄大刀直冲了上去,一时之间,厮杀之声,更加惨烈,而当面的奚人在某一刻突然罢手,往后撤出两步,但是甄五臣却是看到在首列之后,一排排强弓便是对着门口,不由得毛骨悚然,“都给俺趴下!”
说完之后,对面弓箭顿时弦惊,几个来不及动作的常胜军士卒顿时就成为了箭靶子,浑身上下全是箭矢。
一阵箭雨之后,从辽人之中便是飞出了不下二十个瓦罐,直向府邸之中抛来,瓦罐落到府院之中便是破碎开来,一股浓重的火油味道便是铺面而来,这个时候,更后面的一排奚人兵马更是弓箭上弦,与之不同的是,这些弓箭乃是火箭,随着号令一下,一支支箭矢头之上带着火焰就朝天上抛射而出,然后落到府邸之内。
这个时代的建筑物大部分都是用木头建造,我们的祖先,可以不使用一颗铁钉,一颗螺丝,其建筑却是能够安稳的使用数百年,可是其中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便是太怕火了。
为什么古代特别要有打更的,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口号,盖因在那个时候的大都市当中,一但一家起火,火势便是会迅速的蔓延开来,一个不慎,整片城区便是毁于一旦。
若是起火,便是只能犹如蝮蛇蛰手,壮士断腕一般,将火源周遭的建筑物,全部使用人力拉垮,造成一个隔离带出来,即便如此,代价仍然惨重。
当甄五臣等人闻到火油味的时候便是心中猛地一跳,未曾想果然不幸言中,一支支火箭直接就落到院内,火势轰然而起,甄五臣喝骂道,“直娘贼的辽狗也太歹毒了一些,竟然想将俺们活活烧死在里面。”
郭药师好说歹说总算是回过神来一些,再经火光一照,整个人几乎都清醒了回来,这个时候也是表情凝重,心中不由得弥漫出一阵悲哀之意,“这便是男儿末路么?”
就这样坐以待毙,绝对不是郭药师,仅仅只是一瞬间他便醒转过来,死死的看着府门口数百支泛着寒光弓箭,只是怒号了一声,“弟兄们,俺郭药师对不住你们,且随某家再冲杀一阵,就是死也要有男儿模样,好过在此活活烤死……”
“愿随都管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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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暗潮生(十五)
又是这一幕,本来就伤亡甚重的常胜军将士在这一刻爆发出的决心,令得奚人都是有些叹为观止,他们就犹如一群飞蛾,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向铺天而来的箭矢扑去。
说到底,常胜军起家不过就是各地拼凑起来的步卒,其实都是各地的农户子弟,后来沦为了流民,有的甚至流亡之前就是奴仆一般的人物,这等人即便在大辽条件稍稍好一些的时候,也不过是贱籍,主人家也可随意打杀,官府也管不着,就算是稍稍在家族之中有些地位的,不过都是些旁支,一但大难临头,首先遭殃的便是他们。
而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就紧紧的凝成了一股绳,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即便是在杨凌的那个时空,后来在乱世之中组建而成的一支支汉人兵马,其中最大的一头便是郭药师所部,说到底,那时辽国已经灭亡,宋室得了燕地,却又不甚爱惜,郭药师名为宋臣,实为宋贼,这样的汉家兵马,说到实质之处,也只能算得上他郭药师的私军。
其他人都是号令不动的,这个时候还好,总算是有郭药师这么一个人物,撑起了局面,可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遭到南方朝廷统治阶级的小视,北方又长期为少数民族所统治,这些有些另类的汉家兵马便是变得尤为的团结,他们从现在开始,一直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延续数百年,最初的契丹,后来的女真,元朝,都是对汉家兵马没有做得太绝,甚而在开明之君的治下,活得倒是有滋有味,倚仗之处甚多。
而就是这样的汉家儿郎,最后实在是被北宋统治者寒了心,最后反倒成为了少数民族北方政权的一柄利刃,就算是最后的南宋灭亡,其中还隐隐约约就有北方汉家将领出力的影子。
发展到现在,他们这些燕地汉儿,经历的磨难也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多半都是手上沾了人命,哪里还知道什么朝廷,政府,就是头顶的大辽就是如此,更不用说感情更淡的大宋,完颜家族的女真。
都是泥腿子出身,在这里面不过就是谁能给上一口饭吃酒为谁卖命到底,他们的想法很单纯,无法指摘,在这个时代,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强,稍微有点心思的,无非想的不过就是立下些许战功,混到一个校尉级别,有点闲钱,取个浑家,把香火延续下去。
例如郭药师这种心怀鸿鹄志向的人也有,但是毕竟只是少数,连吃饭都是问题,谁还会想着王爷头上戴顶白帽子的问题,这群人在燕地之中,厮杀滚打,夹缝之中生存,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举动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甄五臣顶替了郭药师冲在最前头,没行进一步,都是踏着弟兄们的尸首,拼了命的铺就一条血肉之躯,只为冲出一条生路,哪怕就只要有一人冲出去也好,那就不算是白死了啊。
萧莫离这个时候,紧紧的站在萧余庆的面前,神情也是不由得有些动容了起来,这一幕,他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当年天祚帝御驾亲征,在护步达岗十几万十倍于女真人的大辽精锐,被杀得丢盔卸甲,也未曾见到天祚帝面前,有死战到一兵一卒的决心。
那个时候,萧莫离就身在其间,女真人天生就仿佛是厮杀的战士,寻常甲士冲击战阵八九个来回便是没有了气力,而直娘贼的女真人,局势一般的甲士,也能够在马背上,来回冲杀二十余回合,耐力更强的三十个回合也不是笑谈,真他奶奶的不是人,一群禽兽。
而燕地之中早就是流传出一句话,能够顶住女真人冲阵的只有常胜军,今日所见,萧莫离似乎隐隐约约相信了几分,就单单凭借着这视死如归的决心,天下间还有甚么地方是常胜军儿郎不能去的?
萧莫离这个时候,也只是万分的感慨道:“贼厮鸟的,郭药师这厮带兵的功夫倒还真是不赖!居然能杀到这等地步!俺们来的时候准备得充足,就是这般,还险些被他们给硬生生的撞出一条活路,也算是厉害了。俺几乎都可以认定,哪怕就是倒在地里头,这群不要命的浑人都恨不得用牙齿来咬,可惜啊,可惜,若是常胜军能够死心塌地的为俺们大辽卖命,这次事了,要是这厮还能活着,说不定俺还正眼看他一眼。”
更边上的一员亲卫,这个时候冲着萧莫离和萧余庆两人笑道:“常胜军历来就有反骨之心,俺们议论得还少了?萧莫离你摸着左咪咪想想,常胜军这类兵马,在太平年间还能为俺们老老实实出些力气,即便是当中有些有勇有谋的好汉子!俺们也是管不着的。”
其实萧余庆心中的惋惜之意更甚,要说对于常胜军的了解,他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要熟悉得多,常胜军要说能征善战那是确确实实没得说的,可是自从其前身怨军做过有反意之事,便是一直得不到大辽统治阶层的信任,萧余庆面对这等情况,还能有什么办法,他也不过就是听命行事,萧干大王布置下来的方略,他也只能是不折不扣的行事。
类似郭药师这等人物,说不定太平时节还能成为知己好友,现如今也只能说各有各的立场,在这等国难年代,没有是非对错,只有站位立场,成王败寇,各凭手段而已。
直娘贼的南人就想着图谋俺们的江山,殊不知今日在此地打生打死,他们可曾见识女真铁骑铺天盖地南下的局面,没有俺们大辽为缓冲,这大宋的花花江山也是危险得紧,唇亡齿寒不就是他们汉人说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却是落井下石,直娘贼的整个大宋就没有人看得到那女真人的真正厉害之处么?
就在几人交谈之际,他们的后方,一阵厮杀之声,隐隐就是传来……
第一百三十章 暗潮生(十六)
第一百三十章 暗潮生(十六)当面常胜军已然是油尽灯枯的局面,顿时萧余庆军中一员将校便是一副心痒难熬的模样:“萧大人,都到了这般模样,不知道你还稳个什么劲?郭药师所部残余最多不过数十来人,兵力已经被俺们消耗到了极致,这个时候明明就是最好的时机了,不如俺们一举冲进去罢!”
萧余庆看了这员将校一眼,也不喝骂他,不得不说,虽然被汉化许久,可是辽人军中也是豪迈,没有多大的等级差异,就算是大石林牙之辈也能与下属开些浑话,也没甚打紧的,这个时候萧余庆同样也只是大笑而已,当年四军大王萧干在常胜军之中埋下的棋子,没想到在关键时刻,竟然给了郭药师致命的一击,这差距便是斯时斯地成败的关键。
“某岂能看不出来常胜军此时此刻已然到了难以回天的地步,可是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掉以轻心,郭药师已然是俺们的囊中之物,但不要忘记其麾下皆是敢死之辈,俺麾下将士的性命何其宝贵,怎么能轻掷,若是被白白拉下几个垫背就真的就值当了?”萧余庆斜视了一眼,那员将校便是一言不发,不得不说,在如今的情况,这种做法无疑是最为稳健的,当面郭药师所部,即便是再勇猛,也是杀不出府的。
数百奚人将领撒袋之中的箭矢这个时候也是没有一丝一毫顾忌的射出,郭药师所部一具具尸体不断的倒下,但即便如此又能如何,还不是只得咬牙硬冲而已,不冲便只能被汹涌的大火活活的烧死,与其这样,还不如死在这泼雨而来的箭矢之下,好歹也算是给了一个痛快。
整个府邸仿佛都被一片火海蔓延开来,熊熊大火不断的燃烧,其中掺杂着巨木发出噼啪的声音,而常胜军数十人紧紧的靠在一块狭小的空间,死命的往外冲将出去,郭药师此时此刻脸色显得异常的苍白,他周身上下,伤口已经是累累,但是最致命的还是那插在肩头的断枪一处,因为不断的流血,郭药师此时此刻,直娘贼的有一种昏昏欲睡之感,可是即便如此,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半分后悔之色。
其身躯依旧坚挺,手中马槊被其紧紧握住,他的一头散发,已经因为高温的炙烤有些焦曲,朝着门外大喝道,“萧监军果然是好手段,某郭药师今遭认栽了,男儿能至此,某已然无憾。”
郭药师猛地一回头,看着自家即将被付之一炬的府邸,在看着紧紧簇拥着自家的十几位儿郎,甄五臣郝然在列,其眼中满目沧桑,饶是算得上杀人如麻的他,这个也流露除了一丝悲怆之意,某这一生,便就此走到了尽头了么,某不甘心,不甘心啊……
可就在此时,那震天而来的马蹄声,却是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去,在萧余庆的背后,烟尘骤然而起,一骑骑轻骑铺天而来,当先数人头上戴着的便是范阳笠毡帽,身上穿着也是鸳鸯战袄,郝然正是宋人制式装备。
“直娘贼的宋狗怎地来得如此之快!”萧余庆不由得大惊失色,本来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算是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发展下去,在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诛杀了郭药师,再收拢城中群龙无首的常胜军,这一场兵事怎么地也算得上功德圆满,届时自己尚能收拾涿州城余烬,即便是面对城下两万有余的宋人也能有了稍加抗衡的本钱。
当然,这一切的可能性,都是基于能够将郭药师斩杀,更是能够将城中数千不成一体的常胜军牢牢的掌握在手中,这个是不用担心的,不论如何大辽的名义上总算是常胜军的主子,名正言顺,再加之郭药师死后,再拔除几个不听话,扶持吴岩,总能将常胜军发挥出一定程度的战力,届时常胜军与宋人就在这涿州城进行攻防,总能迁延宋人北伐的时日,大石林牙和萧大王就有了更多时间进行从容的布展。
即便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自家或死战,或北走,总能是有令另外的计划,可是眼看这事情到了最后一步的时候,郭药师就在自己面前,不消多久,便能手刃此贼,未曾想,贼厮鸟的宋人就是这般进了涿州城。
而这个时候,里间的郭药师更是发出一声豪放的大笑,“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萧余庆,且看你如何应对!”
冲在最前头的便是严世臣,此时此刻,他手中拿着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狼牙棒,显得甚是威猛,当下便是将大棒一举:“直娘贼的都随老子杀辽狗!”
要说对辽人的痛恨,严世臣可以说已经到了骨子里面,当年兄弟三人走了一趟江南商路,归乡之时,面对的已经是残垣断壁的破败景象,妇孺皆死于辽人打草谷之中,也正是因为如此,杨凌才带着他们一同参加了北伐大军。
几经生死,三渡白沟河,手中满满的尽是辽人鲜血,犹是如此,乍一看到辽人,眼中便满是血色,此时此刻,更是冲在最前头,直有虎趟羊群之势。
萧余庆也算是临变得极快了,这个时候,便是大喝道,“都莫要慌乱,随某击溃来敌!”
说完之后便是亲自拿着一柄长矛,迎了上去,奚人所部,一直紧紧对着郭药师府邸的弓箭手也是急急转身,调转方向,要说弓箭手还是要在敌军未曾冲到自家阵前的时候,在最前列放上几轮才好,可是到到了此时的地步,也没有时间再去布置阵列,手中箭矢便是急急的脱手,向着天空抛射而出,其准头自然是下降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
即便是这样,箭矢落在急速前来的宋军队伍之中,当下便有十几人轻骑闷哼一声落于马下,可是丝毫没有阻挡宋军冲杀的势头,严世臣一马当先,直杀入辽人之中,战马高速猛冲之下,一时间竟然有了几分重骑的威势……
第一百三十一章 暗潮生(十七)
第一百三十一章 暗潮生(十七)严世臣座下战马顿时便是高高的人立而起,直踩翻当先的两员辽兵,手中狼牙棒便是猛地横扫又是将面前两人砸落,犹是如此,手中狼牙棒的去势依旧是不减。
身后的宋军兵马更是紧随其后,手中马槊都是平举,一但刺入辽人的身体便立即撒手,战马的惯性就足以使马槊取得极大的杀伤性,若是再死死的抓住马槊,恐怕就是会被带到马下,甚而或者说骨折,除非是一些猛人,能够将敌将顶飞,一般的厮杀汉便是如此,这就是最省力,最直接的战斗方式。
要说这等以骑兵快速冲阵的打法还是以重甲骑兵采用的居多,可到了这个时候,还管什么重骑轻骑,所有的甲士都将自己生平最好的厮杀经验毫不保留的使将来了出来。
场面便是更加的混乱,要说当面的奚人兵马,胯下都是好马,幽云十六州本来就是一个极好的产马之地,其中有一部分还在今天的蒙古境内,更不用说鼎盛时期的大辽疆域又岂止只是幽云十六州这么简单。
辽军的战马,都是从诸多马中挑选出来的,起码都是神骏异常,这一点较之宋军便是有着很明显的区别,宋军骑军坐骑来之不易,大部分都是河曲马,比之辽军的常用坐骑都是至少少了半头去。
可这一厮杀起来,急行军而来的宋人反而是占到了绝对的上风,即便是萧余庆身边拱卫了不少的甲士,这个时候脸上也时不时的沾染上厮杀的鲜血。
双方始一接战便是陷入到了艰难所在,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再去看上郭药师一眼,甄五臣已经被滔天的热浪烤得嘴唇干裂开来,这个时候,便是一把拖住了郭药师,“都管,俺们先出去再说!”
一行人总算是出了府门,这个时候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气力再去厮杀,只是盘坐在地上,一刻也不停的喘着粗气,郭药师更是靠在路岩之上,一手握住肩头的断枪,正欲使力,却见甄五臣上前,“都管,让俺来吧!”
郭药师也不多说,点了点头,一双眼睛也是落到了战场的局势之中,甄五臣一手握住枪柄,动作极其的迅速,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便是将断枪拔了出来,枪头之上全是血迹,甄五臣激昂断枪丢开,急忙扯了一块碎布,将其堵在郭药师的伤洞之中,犹是如此,鲜血也是一时之间难以扼住。
郭药师脸色便是极为的苍白,满头尽是大汗,可以想象其承受的痛苦是多么的巨大,可就是如此,郭药师竟然连哼都没有哼上一声,只是其牙关耀得咯咯作响,直欲将牙齿咬碎的阵势。
宋人兵马陆陆续续的赶到,萧余庆的面上已经尽是死灰,麾下几个奚人将领扑了过来,只是吼道:“大人,走吧!回燕京!俺们在这涿易二州,本来资源就是机器的匮乏,俺们的羽箭都已经射光,将士也死得差不多,战不得了!实在是战不得了,当面宋军俱是精锐,若是再迟疑半分,俺们就得被宋人铺天盖地的大队聚歼!这涿州城是怎么也保不住了,大人还请回转,俺们说什么也得报保住大人杀将出去,萧干大王和大石林牙还在高粱河布置,届时再将他们打回去就是,家中妻小,全都有劳大人照料了!”
萧余庆这个时候脸上满满的全都是疯狂之色,这个时候麾下说什么都已经是听将不进去,口中只是在喃喃自语,“当面宋人统兵者究竟为何人,自易州始,俺们就一直落了下风,此人行事总是险中求胜,将俺的算计一一落空,如此英雄豪杰,怎可能是碌碌无为之辈,大势如此,难道是天要亡我辽祚!”
“大人,退吧!”麾下却还是在死死的劝告,而萧余庆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神采只是死死的盯住前方,“某不退,某还要退到什么地方,生逢此世,总归要有男儿洒血,今日便是死在此处又是如何?俺就只想亲眼看看,他,究竟是生得什么模样!”
……
严世臣的战马却是实在是被砍上了不知道多少刀,终于是哀鸣一声倒地,严世臣本人更是一个驴打滚滚出了死人堆,脑门之处,也是被磕出了血迹,手中兵刃也不知道折在了什么地方,饶是如此,严世臣顺手便是提起地上一柄鬼头大刀,只是一瞬间便是扑身进场。
萧余庆麾下将士再是能战,这个时候人数越来越少,到了杨凌来此之时,依旧再做垂死挣扎,萧余庆仅仅的盯着大纛之下的杨凌,大声道,“当面宋将,可否告知名讳?”
杨凌一身尽是萧杀之意,听闻之后便是冷冷的看了萧余庆一眼,“大宋杨凌!”
萧余庆惨呼一声,“好,某能会此豪杰也不算虚妄了一遭,郭都管所寄望南朝若是能多得尊驾这等几个人物……”说到此处,萧余庆身边的士卒便已经是被围杀得干干净净,无数兵器便是齐齐指向他,萧余庆指着杨凌,转头对着脸色苍白的郭药师道,“郭都管,今日是你胜了某一招,不过某却是不信,有如此人物,某却是在地府之中等着你!”
萧余庆说完之后便是毅然拔出腰刀,横颈自尽!
郭药师呆呆的坐在原地,脑海之中不停的回响着萧余庆之前所说的话,宋人北伐已然是大势所趋,有此强军,士气也是高涨,异日局面,难道自己还有出头的机会,杨凌此子,也是棱角锋芒极重之人,某还能拥兵自重?
而这个时候,杨凌却已经是翻身下马了,径直走向郭药师,“都管伤势如何?”
郭药师面上尽是颓然之色,苦笑着摇了摇头,“今日有劳杨大人搭救,偌大恩德没齿难忘,这涿州和常胜军就交由大人了。”
杨凌顿时道,“都管且安心养伤,有功之人,大宋都是优待,尔等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寻一处干净所在,寻来大夫,为郭都管诊治!”
身边士卒便是急忙上前,架起了郭药师,郭药师垂着,甄五臣也不多说,只是死死的跟着郭药师,寸步不离。
第一百三十二章 暗潮生(十八)
第一百三十二章 暗潮生(十八)望着郭药师远去的背影,杨凌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凝重起来,“派人看守郭药师,另外城中常胜军俱都卸甲,好生编管!”
杨可世在涿州城之外,早已经是焦躁不安了起来,坐也是坐不住的,就这般走来来去,好不安生,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杨可世顿时就是眼前一亮,已经是等不得了,自己就大步流星的走出了营帐之外,“可是涿州有了消息?”
当面之人正是杨凌麾下甲士,曾经也是杨可世麾下白梃兵的老人了,这个时候双手行了一个叉礼,“回禀杨相公,涿州已定,大军即刻可进城!”
“好,好,好……”杨可世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激动,饶是如此,眉头也是忍不住激动得一直上扬,“某就说了杨兄弟自有上天庇佑,定能功成!”
说句实话,整个西军要说战力那绝对是毋庸置疑的,西夏巅峰时期的铁鹞子又如何?还不是被他们给压了下去,可是偏偏远征出了关中,便是一笔烂账,之前的平定方腊虽然说也算得上是犁庭扫穴,可他们的心中就真的是滋味?
方腊起义,归根结底都是农民起义军,他们也是为那所谓的花石纲给弄得破家,迫不得已才反了去,可是这些话又怎么能说出来,一切都只能是压抑在心中,那些农民起义军杨可世是亲自见识过的,穿着的都是草鞋粗布,莫说甲胄,就算是兵器都不曾完全,更有甚者,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木棍,削成一个尖头便是当做器械。
西军上下,都是不忍心下手,打得甚是憋屈,到了北伐,可西军诸公,又是一番明争暗斗,将好好的一场战事,彻彻底底的葬送了出去,若不是横空出来一个杨凌,那憋屈的时日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虽然说前番易州夺城,杨凌已经是立下奇功,但是杨可世毕竟未曾亲身感受,那时候他还杂雄州,可是当自己到了此间,就是亲眼看到杨凌如何一步一步将这涿州城争取到了自己的手上,这份震惊,已经是不能用言语能够表达的了,“直娘贼的还不赶快禀报老种相公此间之事!”
杨可世对着身旁的书记官喝骂了一句,随即大手一挥,“随俺去涿州走一遭,俺们大宋的涿州!”
……
杨凌于街头缓缓的策马而前,目前自己居住的所在不过就是腾出来的一间民房已经算是极其狭窄了,昨夜杨可世连夜进城,帮衬着维护此城,已经算是尽了全力。
好在自家的小英也是随同来了,别的不说,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虽然简朴了一些,可胜在整洁干净,杨凌伸了一个懒腰,自己身旁便是甄五臣,此人来得也忒早了一些,杨凌忍不住暗自想道,“不知甄将军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甄五臣面色之上没有了任何的表情,语调也是甚为的平缓,只是欠身回答道:“此番兵事,俺们涿州总算是等到了杨大人前来,救命之恩,就不多言谢,都管重伤在身,不便前来,便让俺前来向杨大人转告几句话。”
杨凌微微的一抬手,“甄将军无需多礼,郭将军如今已为宋臣,想必官阶告身也是不日将至,某与将军将来也只是一朝之臣,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郭将军对在下说了,常胜军上下数千儿郎,幸得杨大人援护恩德,方才得以保全,这涿州已经俱都交由大人整治,常胜军子弟别的不说,厮杀的本事也绝对不弱,如今大宋官家仁厚,常胜军能够大宋效命已经是福分,只要大人善惜常胜军,常胜军上下为大人效死又有何妨?郭将军只待伤势渐好,便去那汴梁升平之地,安心做个富家翁,他实在是厌倦了厮杀……”甄五臣只是一字一句的平缓说道,言语之中听不出来其心境如何。
只不过饶是如此,杨凌心中也是升起了一阵狐疑的感觉,郭药师一世枭雄,会厌倦了?这常胜军数千兵马他就这样舍得放手?
甄五臣犹自在说动,“郭将军所言,无非就是想取缔了常胜军,其中子弟,都是听凭大人安顿,将来北进燕京,高粱河前,自有俺们儿郎效命的地方!”
不得不说,杨凌这一刻十分的动心,抛开常胜军的战力不说,就是单单凭借着常胜军子弟在燕地打滚这么多年,生于斯长于斯,杨凌麾下再是敢战,也是客军作战,若是常胜军子弟为前驱,总能有一些便宜之处!
杨凌没有答话,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声,“郭将军伤势如何了?可有大碍?”
甄五臣抱拳道,“承蒙大人抬爱,昨夜诊治,俺们将军足足昏迷了数次,如今也是时常说着浑话,所幸的是,大人身子骨一向打熬得极好,总算是没有了性命之虞,不过要想下地,恐怕没有个数月光景是不行的!”
杨凌听到此处,不由得眉头一皱,甄五臣一言一句都是极其得体,郭药师让其转告的话,也正是杨凌现如今想要迫切的道的,可是甄五臣所言仿佛就是可以安排交待的,郭药师不是还说着浑话吗?怎地安排得又如此细致,杨凌甩了甩脑袋,也懒得去揣测此人究竟是如何作想,某只要得此大功,得此常胜军,又去管这些作甚,郭药师既然安安分分的听话便好,若是有所异动,说什么也要给他一个痛快!
说句实话,从昨夜开始,郭药师就成为了杨凌的一块心病,此人咋历史上的所做的那些破事儿,委实是罄竹难书,可恨的是自己为什么不晚来一步,借辽人之手除去郭药师更是不知道少了自家多少麻烦。
郭药师若是此时此刻展现出其贪慕军权的一面,杨凌还可以不择手段的对付,可是郭药师竟然就隐忍了下来,这种人最是可怕,就犹如一头紧紧盯着自己的饿狼,但凡自家何时露出了破绽,便是发出致命的一击,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不外如是。
第一百三十三章 暗潮生(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暗潮生(完)杨凌这个时候心底也是狐疑,要说郭药师当日重伤他是确确实实的看在了眼泪,不过对于郭药师这种性格的人来说,要想让其彻彻底底的放弃权力,从此之后老死田园,日子虽然也是悠闲,也算得上是一处难得的好归宿,但这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了事。
所以杨凌对于郭药师这一手示好非常的不感冒,当下时局已经完全在自己与杨可世的掌握之中,要说到杨可世,这可是自从杨凌逐渐发迹的时候就死死的绑在一处的老大哥,还能与自己不是一条心。
要说杨凌于杨可世以前有什么交集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有一点绝对的共同的,那就是想为这个暮气渐深的大宋做点什么,两人心照不宣,你懂的。
郭药师这番作为,无非就是见到局势已定,自己再做争取,也不过是无用之功,甚而引起自己的杀机,韬光养晦,隐忍不发,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杨凌对郭药师这个汉奸一般的角色在历史上的感官就是两个字,深恶痛绝!
不得不说,郭药师有此敏锐的嗅觉,让杨凌就是有一种无从下口的感觉,杨凌打发了甄五臣之后便是到城中各处巡视了起来,战事打到这个地步,总归是要喘上一口气的,汉家儿郎们的气力也不是永远使之不尽的,况且常胜军之中和自己麾下的将士也是有所死伤,而后方之中,童贯少不得又是和老种相公又有一番角力,更不用说在京都汴梁暗潮涌动,新一轮的党争因为燕地局势的变换也变得愈加的扑朔迷离起来。
杨凌估摸着,等到大佬们将利益重新敲定完毕恐怕才会大军彻底誓师北伐,那个时候将不再杨可世与自己麾下一家的舞台,西军四路强军,整个大宋不下十五万的兵马,都会进抵高粱河前,虎视燕京,最后的决战即将来临。
而在此期间,自己要做的便是及时的将涿易二州整顿一番,该修缮的修缮,该扩充兵马的也不要拉不下脸皮,这个时候多一份实力,就是多一份保障。
整个大宋的军事防线也会因为涿易二州的收复逐渐由雄州向北移动,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是难上加难,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城中的局面大大的出乎了众人的预料,尤其是宋军将士。
易州的情形还稍稍好一些,但是比之雄州不知道差到了什么地步,而涿州比起易州来,就是一片狼藉的迹象,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粮仓之中更是没有余粮,幸而杨可世大军前来,运转调度还有一些,否则日常的口粮都是难以支应。
至于其他方面更是让人惨不忍睹,这般时节,城中纵然有一些人口,可都是没有了营生,每一位百姓都是面黄肌瘦,犹如孤魂野鬼一般游荡,偶尔走在路上,时不时的就倒下一两人,探手过去,却是生生的被饿死了。
匆忙之下,也找不到多的瓦罐器具,就是熬粥的器皿,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翻捡出来的,城中因为一口吃食产生打架斗殴的事件更是数不胜数,以前的常胜军见到这般模样却是管都难得管,路上碰到死人,不过就是草席一卷,丢到臭水沟里了事。
到了现在,杨凌前来总算是重视了这个问题,城中粮草开销统一供应,特殊时期,就只有行特殊手段,路边的灾民也要妥善的安置下来,煮出来的第一锅米粥,总是要端给奄奄一息的民众更或者负伤的大头兵。
待他们都是将性命吊了一口气之后,其他的壮汉才端着碗,蹲到角落里,大口大口的整完了事,其实这些厮杀汉早就是饿得前胸贴了后背,打打杀杀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的体力精力透支到了极限,当时还没有发觉到什么,一但战事打下来时候就是全身上下手脚发软,走路都是站不稳。
好不容易喝了一口热腾腾的稀饭,也不管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哪里,直接横卧着便是倒地而睡,到了这一步,也实在是么有办法,大战开启的时候,城中的民居大多数都已经被拆毁用来做了城防滚木等器械,这个时候乍然多了上万人,单单靠民舍是绝对难以供应的,就只能有限的先供给给伤病老弱。
要说这个时候,才往往就是一座城池最为虚弱的时间段,整个涿州城之中,到处都是鼾声大作,偶尔还有几声凄凉的哭泣之声传来,尤其是到了夜里,这声音,听着就让人汗毛立了起来。
即便是有心安排的值纲军士,也有些有气无力气起来,这般模样,也就是强自撑着躯体上下走动,即便是杨可世麾下的兵马,也因为忙忙碌碌下来变得有些疲惫不堪,不过就是稍稍应付一番,便找了一处地方,小憩一会儿。
这个时候,受累的是哪一群人?自然就是岳飞罗延庆这种,一向以严于律己作为行事的准则,即便知道涿易二州从今以后,起码在这段时间内都是难以见到战事,反正大石林牙等人是对此地是完全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兴趣,可他们依旧是不放心。
将士们的苦处他们自然是心知肚明,也不多加责难了,二人只是各自带领着亲信军士,各处查探巡夜,明面里自己的应尽之事也没有耽误了半分,几天下来,顿时就变得更加销瘦了起来。
涿易二州,一时之间是因为战事被打得实在是太残了,即便杨凌本来就进了自己的全部力量尽量将损失降到了最小,可依照现在的样子看来,这涿易是再也没有了之前那般的战略地位,起码要恢复起具有一定的战略要地,可堪攻守的防线,没有个数月半载是完全做不到的。
但这里,毕竟是先辈日思夜想的幽云十六州的一部分,即便是难以布置起有效的防线,可是就单单是作为北伐的一个中转站,可以节省多少人力物力,战线的缩短对于大宋就是极大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