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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晖     伐魔录txt下载     伐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天降奇女

    本就是风盈秀预先布置了个吓唬人的女鬼来,所谓怨气极重云云纯属信口胡诌,哪知道这李盛还自己找出由头来了,风盈秀用嘲讽的目光看着李盛,由得他说下去。

    “老汉就知道,平白无故的多出来这么一个人,绝不是什么好事,果然是灾星祸患那,招惹来了厉鬼。”

    池棠心中一动:“老庄主,你说的什么人?”

    “好教神仙得知,老汉这村户上曾出了桩怪事,若依女神仙说的话,只怕这怪事就是招惹来厉鬼做害的源头。”

    做害?你以为就是每晚打开你们的房门,在你们面前飘来飘去,跟你们恶作剧一样的使使手段,还在园里唱点情歌就是做害了?你是不知道真正恶鬼做害的恐怖。薛漾心中暗道,看了李盛一眼。

    风盈秀也有些啼笑皆非,不过既然主人家这么郑重其事的说起来,那也就不妨姑妄听之。风盈秀做了个请说下去的动作。

    “那是去年入秋时,老汉的村里忽然多出一人来……”见池棠露出疑惑不解的神sè,李盛忙又解释:“老汉这村户隐于山野,离栈道也不远,往rì里经过的行路客商倒也多有,可是老汉指的多出一人,不是什么外乡人进来,而是,就是这么多出来一个,像是突然从天上降下的一样。在村舍田头的草垛里,突然多出一个人来,满头草屑,却是个女娃子。”

    池棠已经想到了那个在初入村落时,见到被后生指着责骂的蓬头女子。

    “然后呢?”薛漾显然也想到了,催促李盛往下说。

    “这事大伙儿觉得怪呀,老汉也就去问那女娃子,是从哪里来的,又是怎么来的。那女娃子一脸受到惊吓的模样,不住的哭,就是不说。又问她叫什么名字,问了好几遍才告诉老汉,说是姓白。村里都是些百年来一起聚着的老村户,都觉得这事透着蹊跷,老汉跟村里几位长者合计,那几位长者觉得像这样来历不明的人,还是赶出村去为好,唉,也是老汉心慈,这深山老林,把这一个女子孤身赶走,可不就喂了山里的狼?老汉不忍心,也就留她在村里了。原是让这女子就在老汉庄里应些差使,想不到这女娃子不识抬举,不愿留在老汉庄上,要不是村里一个孤老婆子收留她,多管就在村里生生饿死了。”

    池棠凝视李盛,这番话的后半段大有不尽不实之处,怎么就不识抬举了呢?怎么就不愿留在他庄上了呢?

    “原本也没什么,村里这一年多也没什么古怪,最多大伙儿见这女子越发疯疯癫癫,也不去搭理就是,可现在竟然出了厉鬼作祟的事情,老汉这才明白,果然是来历不明,必有不吉,肯定是这女子在此以致怨气冲天,招惹来厉鬼。女神仙,斩草要除根,不如也看看那女子有什么诡异之处,便替老汉除了去。”

    池棠看了看风盈秀,心说此事看你如何收场吧,本来是讹人钱财的,现在却牵连到庄上的无辜之人了。

    风盈秀也是一怔,看来这信口胡诌让人家当了真了,我上哪知道这来历不明的女人有什么诡异处去?

    不过风盈秀常年行走江湖惯了的,应变极快,眼神快速的左右扫了下薛漾池棠,轻咳一声:“嗯,老庄主所言大是有理,我说两位,除鬼是本姑娘做的,你们受老庄主好酒好肉的款待,是不是也露一手,索xìng除去那祸患那?”

    这话毒,不仅把后续的事都推到了薛漾池棠身上,而且再次点明,除鬼之功,全是她一人所为(能不是全归功她一人么?这鬼都是她放出来的)。

    薛漾嘴唇动了几下,估计是在暗骂这个jīng明的女人,池棠倒觉得无所谓,他对于那个平白无故出现的蓬头女子还是很有些好奇的,反常必为妖,难道这女子真会和什么妖魔之事扯上瓜葛?

    于是,池棠对李盛一抱拳:“好!我们倒要去看看,那女子有什么古怪!”说话的时候,池棠暗运的觅魔之气再一次对村落周遭进行了潜探,不过,和前几次一样,没有丝毫异样,这就说明,在这个村落中,至少不存在什么害人吃人的妖魔。

    李盛听了这般说,更是喜形于sè,或许原本扰人的所谓厉鬼被除就已经使他如释重负了,一迭声的道:“甚好甚好,今晚几位神仙cāo劳,且好好安歇一宿,明天老汉亲引去见那女娃子。”说着,对门外挥了挥手。

    风盈秀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个家仆托着一个漆盘,漆盘上铺了红绸,红绸上则堆满金光灿灿的金锞,看这数量,远不止一百金之数。

    李盛锦袍长袖一拂:“神仙眷顾,除魔驱鬼,老汉还颇有些家赀,备金两百,以为相谢,还请女神仙莫嫌菲薄。”

    先前说好的是一百金,这李盛倒也大方,一出手就是两百金,风盈秀不禁心怀大乐,接过托盘,将金锞收入身上行囊,看这动作,极为麻利。

    李盛又开始一迭声的催促上酒上菜,薛漾趁他不注意,悄悄的凑到风盈秀边上。

    “风姑娘啊,这两百金不全是给你一个人的吧?”

    风盈秀眼一翻:“你没听庄主最后说?叫女神仙莫嫌菲薄,这话是说谁?你是女的吗?你是女神仙吗?”

    薛漾语塞,讪讪的又缩回席上。

    这回是风盈秀又加了一句:“哎,我先前是说,所得的一百金里给你们一成的吧?”

    “啊……”薛漾应个声。

    “就是嘛,是一百金里的一成,不是我全部所得的一成,喏,给你十金,那多出来的跟你们没关系哟。”说着,风盈秀将一块金锞丢向薛漾。

    “嘿,这话说的,跟我们贪图你钱财似的。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不去做生意太可惜了,这帐算的可太jīng明了。”薛漾也干脆,立刻老实不客气的把金锞揣入怀里。

    “本姑娘这个就是做生意,你以为呢?所以啊,想拉本姑娘入伙,得看你们出不出得起这价儿。”风盈秀的语调显然有些得意。

    接下来,就是宾主尽欢,由于摆脱了厉鬼作祟,李盛在这大半夜的显得心情极好,频频祝酒举杯,几觥醇醪饮将下来,人也有了醺意,渐渐的说话也放浪起来。

    “啊哈哈,女神仙手段了得,人也长的美,当真是天仙一般,要不嫌老汉家里鄙陋,便多住些时rì,老汉……老汉也能时常请益……”

    个老sè鬼!上首的三位心中同时嘀咕,脸上却没露任何表情,风盈秀没心思搭理李盛的胡言乱语,淡淡的举起酒碗向左右一示:“来,本姑娘敬二位仁兄。”

    没等池棠薛漾举酒碗相应,李盛竟跌跌撞撞的迎了过来,惺忪着醉眼,满脸通红,肥胖的大肚子剧烈的起伏,口中还含混不清的道:“这……这天sè晚了,女神仙便……便歇了吧。”伸手假意来相邀,实则是想趁机在风盈秀手上摸一把。

    风盈秀表情似笑非笑,眼看着李盛靠近。

    “忽”的一声,黑影一闪,然后就听到一记低低的闷响,李盛双眼凸出,先是一顿,然后扑地便倒。他的背上站着一只耀武扬威的松鼠,手里举着一柄小木槌,嘴里还在不住吱吱叫着。

    显然,是这只松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到了李盛身后,给了他一下。所有的下人都在堂外听候,自然没看到主人家轰然倒地的这一幕。

    李盛趴在地上,很快就发出了呼噜声,这一记闷槌与其说是把他打晕,还不如说是很快的使其因酒醉而陷入沉睡。

    真是只聪明伶俐的小松鼠。

    风盈秀还是和薛漾池棠二人碰了酒碗,一饮而尽之后才离席卓然而立,口中对门外招呼:“老庄主醉倒啦,我们今晚是歇在何处?还请带个路。”

    ※※※

    仆人安排的客房倒很不错,一人一间,都在内宅深处,绣榻锦褥,屋里还有种脂粉和花汁的香气,瞧这情形,多半是李盛先前预备好的,把几个姬妾的闺房都让了出来。

    在蜀地山村之中,摸着吃的饱暖的肚子,打着香醇的酒嗝,在这暖暖和和的客房里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这是多么欢美的一件事?

    这就是投宿大户人家的好处,尤其是你还替户主解决了一件困扰着他的难事,池棠和薛漾落得受用,并且很快的进入到梦乡。

    池棠薛漾醒来的时分已经rì上三竿,仆人们准备的很周到,又是打热水来为他们梳洗,又奉上饭食,在这样殷勤的招待下,池棠才想起,今天还有属于他们的任务。

    去看看那个一年前在村里忽然离奇出现的女子。

    风盈秀的房门还紧闭着,想来她这一趟赚的盆满钵满,当是还酣睡着做着美梦,这么个爱财如命的女人想要拉她进入伏魔道,只怕是大有难度。

    先不去想这个烦恼的念头,池棠和薛漾很快见到了同样大醉刚醒的李盛,这胖财主应该不知道昨夜使他沉沉昏睡过去的,是一只鬼灵jīng怪的松鼠,不过现在他睡的饱了,酒也醒了,料来也不记得昨夜究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还是笑容可掬的对池棠和薛漾行礼,暄寒问暖的唠叨了好一阵,才引着池棠薛漾步出大门。

    还是那座低矮破旧的茅草屋,许多乡农已经在门口围了一圈,一片哄骂的吵嚷之声。那个佝偻老妪低着头,不做声,却并没有看到那个蓬头垢面的女子,估计是躲在屋中,也是,被一群人叱喝责骂,还是不露面的好。

    在看到李盛带着池棠薛漾走来时,一众乡农止住了骂声,对着李盛纷纷下拜。

    “李老爷。”

    看来这村里的乡农多是李盛家的雇农佃户,所以他们对李盛极其恭敬。

    佝偻老妪也挣扎着想随着众人一齐下拜,可她费力下蹲的动作却因为虚弱的身体怎么也做不利索,茅屋里忽然伸出一双手,搀住了老妪。

    “老爷,一大早的我们就听说了,说是村里那个祸患就是这个猴巴子怪女人惹的,我们都盯着她哩。”

    说话的这个乡农池棠也有印象,正是昨晚那个当头的后生。

    “莫慌,莫慌。”李盛摆摆手,在跟乡农说话的时候,他的乡音就明显的重了些,“村里来了神仙,昨晚个已经除去了祸患,今rì个就是来看看,这个女娃子是不是招祸的根。”

    众乡农又对着池棠和薛漾叩头:“神仙搭救,神仙搭救。”

    佝偻老妪带着茫然,望向池棠薛漾,依稀记得就是昨晚来的两个异乡人,而池棠也敏锐的发现,茅屋门口探出了一蓬乱发,而乱发下露出的眼睛却带着清澈而好奇的光芒。

    “就在格里……”李盛在对池棠薛漾说话的时候,一时没有改变口音,好在并不妨碍他们听懂他的意思,“……就是这女娃子,一年多前忽然间出现的,问她从阿里来,她也不说;问她怎生个来的,她也不说,你看看,前几天村里不太平了吧。”

    在李盛说到就是这女娃子的时候,乱发一晃,缩回了屋里,显然那蓬头女子又躲了进去。

    一众乡民又吵嚷起来,有说那女子是妖怪的,有说那女子是灾星的,显得群情激奋。

    还是薛漾劝说了几句,让李盛并那一众乡民都回避,神仙的调调,凡人焉得与闻?李盛倒很听话,招呼着众人都散开,又对池棠薛漾一再作揖,意思是一切都拜托二位神仙了。

    佝偻老妪看着池棠走近,面sè有些惊恐,不自禁的也随着池棠靠近的步伐一步步后退。

    “老人家,就是问问事儿,你可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池棠的表情很温和。

    薛漾凑过脸来,泛起一个淳朴憨厚的笑容:“老nǎinǎi,能听懂我们说的话不?”

    佝偻老妪挨在茅草屋边,指了指他们两个,声音显得虚弱无力:“神……神仙?”乡俚口音极重。

    池棠摇摇头:“不是神仙,但我们是好人,我们就是想知道,你房里这位姑娘是怎么回事?我看村里人对她大有疑虑,她是经历了什么不能启齿的怪诞之事么?”

    这一番话都是纯正的官话,老妪却不是很听得懂,侧着耳朵,露出询问的神sè。

    池棠没奈何,正想将语速放慢,再复述一遍,屋内忽然传出清脆悦耳的女声来:

    “有什么话,对我说,别难为婆婆。”

第三十一章 来历

    在池棠的印象中,那蓬头女子纵然不是特别娇怯胆小的弱女子,也当像寻常所见的那种落地的鸟儿一般,稍有风吹草动就扑动翅膀飞开逃去。

    可是现在,她却安坐在昏黑的屋中,不像是昨rì所见的那种受到惊吓的模样,从乱发里透出的眼眸清澈如水。

    即便是刚才她说的话,也是字正腔圆的南国官话,喉音清婉,语气镇定。

    这么说吧,这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年轻女子在此刻显示出了一种淡然若泰的气质,这对池棠和薛漾来说,实是极为出乎意料。

    池棠回以一个温和的微笑,对那蓬头女子一抱拳:“这可打扰了,我们也不曾为难婆婆,不过是两下里似乎言语不通。”

    蓬头女子忽然用蜀中土话对那老妪说了句什么,那老妪这才稍有松弛,偏身让池棠和薛漾拱入屋内。

    是的,就是拱入屋内,茅草屋的门也是极为低矮窄小,即便是那佝偻老妪经过,也要低下头,更何况是池棠薛漾两个身材更为高大的男子?

    屋里空间很小,借着小小窗格shè入的微光,可以看到屋中只有一个茅草堆成的床铺,一个破旧的陶壶悬挂在屋中,下面是一团已然熄灭的灶火,边上堆着几爿碎裂的柴禾,料来便是寻常生灶为炊的所在,除此之外,屋中再无他物,可见这一户是极其的穷苦。

    可是屋中却没有那种因茅屋鄙陋破旧而生出的霉臭味道,相反,有一种香脂混合着焦炭的气息,倒很好闻。

    池棠做了个打扰莫怪的手势,便和薛漾席地坐下。薛漾反转了头,很好奇的看着门口的老妪,见她总有六七十岁的年纪,一脸皮肤皱褶,双目无神,斜靠在门边。

    于是薛漾又站起身,上前去搀扶那老妪:“老nǎinǎi,你是长辈,又是主人,还请屋里坐,不然我们可也不敢坐了。”

    老妪似是对薛漾这举动极为意外,嘴角微微上扬,算是回以一个微笑,口中嗯嗯了几声,早被薛漾搀着坐回了茅草堆成的床铺上,正在那蓬头女子身边。

    池棠暗道惭愧,在许多小细节上,他还是有着世家子弟的脾xìng,倒不是轻贱那老妪,而是他心急于问话,根本没注意到那老妪,还是薛漾按着尊老的礼节,将那老妪搀扶了来,所以池棠也直起身,伸手照顾那老妪坐下,也算是搭了把手。

    这一番举动显然很得主人的好感,老妪看向薛漾池棠的目光已经少了很多戒备之意,甚至还对他们搀扶相帮的动作报以浅浅的笑容,蓬头女子的眼神也透出些欣慰,略一欠身。

    “家徒四壁,款客无茶,可怠慢二位了。”

    池棠啧啧称奇,这哪里是那李盛口中那疯疯癫癫的怪女娃所能说的话?倒似是大户人家的宅眷所语。

    “不必客气。”池棠和薛漾复又坐好,“姑娘知道我们来是做什么的吧?”

    “这一大早便听村里说神人来除邪祟,一群人围住了这里,我便是那邪祟,二位便是那神人吧?”

    池棠摆摆手:“村里人胡言乱语,姑娘可别当真,其实是我们师兄弟二人听那李庄主说了你的来历,甚觉好奇,故来一问。实不相瞒,我们师兄弟也多曾经历种种诡异怪诞之事,见闻极广,姑娘不必觉得说出来太过耸人听闻,但说无妨。”

    蓬头女子凝视池棠薛漾二人半晌,才缓缓出声:“昨天傍晚,我看到你们在庄上打门时,就知道,你们绝不是普通人。”

    说着,蓬头女子忽然站起身,从铺下取出个敝破的笤帚,走到窗格前,轻扫了下窗格上的积尘,rì光透将进来,正照在她身上,池棠侧首看去,竟觉得这女子体态娇娆,行止有仪,越发肯定她不是寻常人家女子。

    薛漾则知道,她这番动作其实是在调整自己的思路,这是想要叙述的先兆,因此也不多话,静等她下一步。

    “你们不像这村里那些无知的村人,也不像那别有用心的sè鬼庄主,同样的问题,他们问过我无数次,可我不能说,不然当场就会被他们活活烧死作为对鬼神的敬畏;至于那sè鬼庄主,我就更不能说了,他会以此为要挟,让我做了他的婢妾。如果不是婆婆怜我孤苦,收留了我,我想,我要么就冻死在崇山峻岭之中,要么就被虎狼拖走,做了它们的果腹之食;也正因为如此,我无法离开这里,而留在这里保护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自己成为一个疯女人,不让那些男人有机可趁。这一年,我便是和婆婆相依为命。”

    蓬头女子享受了片刻从窗格处透入的阳光暖意,又放下笤帚,复坐回到茅草床上,像一个女孩儿贴紧母亲一般,倚靠在老妪身边。老妪伸出枯瘦的右手,在蓬头女子的乱发上爱怜的摸了摸,不过几个小小的动作,便可看出这老妪和蓬头女子当真有着极深的亲情。

    “可苦了婆婆了,婆婆年岁大了,下不了地,我便涂污了容貌,只靠在村里检粪换粮糊口,有些村里的歹人欺侮我,便是婆婆来保护我,婆婆从没有因为我来历不明而嫌弃我,直到这几天,听说那sè鬼庄主的宅里闹了邪祟,整个村子便都又想起我这现身可疑的不吉之人来,你们是那sè鬼庄主说的神人,也是得他授意,是要将我赶走?还是要一把火将我烧作灰烬?”

    蓬头女子的话说的不长,池棠却已经听出了许多信息,首先,这个女子怎么会出现在这村落中的,其实这女子很清楚,但必然是常人难以置信的缘由,甚至有可能牵涉鬼神,所以她坚持不肯说,在蜀地的很多风俗中,对于这种牵涉了鬼神的所谓不吉之人,往往是用烧死的手段来驱傩除患的,故而这女子几次都言及烧死她;其次,在一开始她出现村中后,那李盛必然生了纳她为妾的想法,不然她不会一口一个sè鬼庄主称呼之的,难怪李盛说她不识抬举,不肯居于自己庄上,当时池棠就觉得不尽不实,现在便恍然大悟,原来是有这层居心在内;再次,她说了这一年自己的经历,蓬头垢面只是她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手段,并不是真的疯疯癫癫,而这个佝偻老妪的善心收留,才是她能一直留在村里的原因,但是这一年困苦艰难,寥寥数语便已可见一斑;最后,点明了她和村里的邪祟没有任何关系,这一年多都一直没事,岂能因为这几天的古怪而归咎于她?也正是因为看出池棠和薛漾不是普通人,至少不是她所说的,那种无知的人或别有用心的人,所以同样的问题,她现在可以娓娓道来。

    你和这几天出现的邪祟当然没有关系,那个带来邪祟的,其实另有其人,只不过这个人得了庄主的厚赐,被庄主视为神仙呢。池棠和薛漾都想起了风盈秀,不由感叹,人之际遇,判若云泥,始作俑者被待为上宾,无辜之人却被视为戕害之源。

    池棠点头道:“我们很清楚,你和这个村里出现的那种邪祟没有任何关系。”

    蓬头女子又是一欠身:“多谢,请代为向全村澄清此事,我不想婆婆再因为我被村人唾骂。”

    “未知姑娘姓甚名谁?”

    “……我姓白。”蓬头女子略一犹豫,最终回答。

    池棠笑了笑:“白姑娘,你知道,我们来此最主要的,是想听听你究竟如何凭空来到此处的。”

    蓬头女子沉默了很久,似乎是陷入沉思。

    薛漾忽然一张手,一道淡淡的青气像尘雾一般飘涌向那蓬头女子,只不过这道青气只有身具灵力之人才能看见,所以那女子和老妪都恍若未觉。

    青气在蓬头女子身边蕴绕成圈,忽然气流一动,青气仿佛是被一阵微风轻轻吹散。

    这又是乾家的什么秘术了吧,池棠看在眼里,尽管他的玄灵神力都在薛漾之上,可说到乾家种种神奇的伏魔秘术,自己终究还是因为入门时rì太短而知晓的极少。所以池棠不大清楚,薛漾这是在做什么。

    青气又都缩回了薛漾身上,薛漾目光炯炯,直视蓬头女子:“你不必觉得难以启齿,我知道,你到了这里是因为一种你以前从没遇到过的生灵,那种生灵,就是我们素来所称的---妖。”

    蓬头女子身上一震,目光带着惊骇望向薛漾:“……我从不曾对人说过,你却又从何……从何而知?”

    薛漾嘿嘿一笑,刚才那道青气的作用就是一种测试,如果当时对方脑中浮现的,是妖鬼怪异之事,身上自有感应,而这种感应而引起人体气场的变化,就会冲散那圈测试的青气。现在,薛漾已经肯定,这蓬头女子的经历确实和妖魔有关。

    其实这测应青气的术法和妖魔感知凡人气息是一个路数,所谓经历过妖魔之事的人如磁石一般,身上的气息会吸引更多的妖魔前来,就是因为常人在知晓妖魔之事后,身上这种气场的改变之故。

    “如前所说,我们师兄弟也多曾经历种种诡异怪诞之事,见闻极广,姑娘不必觉得说出来太过耸人听闻,但说无妨。况且,这位……白姑娘是吧?你也说看我们不是普通人,那么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也许,我们还可以替你除去这个困扰你许久的---妖。”薛漾把最后个“妖”字故意说的重一些。

    蓬头女子长吸了一口气,看着薛漾,又看看池棠,两个人的神sè都很从容,即便是口中提到妖这个字时,他们都依旧泰然自若。也许,他们真的可以除去那种东西吧……

    因此,在她终于开始叙述起那段过往时,自然而然的,将两位聆听的斩魔士的思绪拉向了过去的画面。

    那还是一年多前,入秋而微凉的风使人带着一种清馨的快意,庄园中艳红的枫叶仿佛绚丽秋sè的最美妆点。

    她迈着轻盈的步伐,端着茶点,向内室的主母处走去。

    主公就要回来了,整个府里都在准备着欢迎的仪式,而主母也一定在悉心梳妆,要用最美的样子来迎接主公的归来。

    主母应该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了吧,她总是这么想,可有那么一天,一个关系最好的姐妹,她指着镜中自己的模样嘻嘻笑道,娟儿,你可越来越美了呢,都快赶上公主了。

    怎么会呢?她那时轻抚自己双颊娇嫩的肌肤,羞红了脸。

    她是主母最贴身的侍女,但并不像那些弱不禁风的婢仆,她也跟自己几个要好的姐妹学过些剑术,只不过练剑会使纤纤素手上长出厚茧来,主母后来就阻止了,她明白主母的意思,主母要她出落成一个闭月羞花的绝代佳人,完美的没有一丝瑕疵,这样,才有可能被主公看中,成为他的侍妾。主公权倾天下,主母这是在为自己谋出身呢。

    她就这样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穿过亭廊台阁,穿过这满眼艳红的枫园,穿过阆葩环绕的通幽曲径。

    在路过一片空无一人的楼阁的时候,她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就见到一个无比美艳的女人,穿着和自己同样的服饰,托着刚才自己手上托着的茶点,好像是觉得很有趣,那美艳的女人看了看身上的衣裙,甜甜的笑了起来。

    这个美艳的女人怎么觉得这么眼熟?她仔细的端详,终于发现,这不就是自己映照铜镜时而反shè出来的容颜么?她就是我?

    她想喊出声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躺在那个美艳女人的脚下,只能无助的睁大眼睛,暮然间,她似乎看见那美艳女人的身上有蓝sè光华显现。

    “成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她看不见的角度响起。

    美艳女人收起笑容,冷冷的点点头。

    “好,开始你的计划吧,这个女人交给我,我把她杀了,免得旁生枝节。”男人的声音带着兴奋。

    美艳女人带着不屑的眼神:“无鳞,你是要将这个女人带回去yín乐吧,你当我不知道?”

    男人的语气明显一顿:“焉有是理?我原是为你好,此女断断留不得活口,你既不信我,那你便当场杀了她,我将她尸身吞入腹中,再无痕迹。”

    她心里涌出一丝骇异,隐隐觉得他们不像是人,苦于难动分毫,眼神中却透出恐惧的目光。

    美艳女人歪着头,看着地上的她,她能看见美艳女人的眼瞳里那抹晶蓝sè的光。

    他们一定不是人。

    “快!杀了她!”男人催促道。

    美艳女人神sè一凛,带着怒意看向那男人。

    “鲛人怎么做,轮不到你这么一条鳝鱼来指手画脚。我本是要她xìng命的,可你这么说,我就偏偏不杀她!”

    美艳女人冷笑着直视她的眼睛:“记着,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眼前一片晶亮的蓝sè,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隐隐约约听到那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云泣珠!你……”

第三十二章 交易

    “我就听到耳边的风呼呼作响,眼前一片昏眩,等我最终觉得落在实地上,左右张望时,才发现我是在一个草垛里,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本以为是妖魔所在的山野,后来才发现,原来是远离都城的巴蜀边陲。  不过,我也是蜀人,这里人的话我都听的懂,这却是意外之喜了。但我知道,能在转眼间把我送到几千里之外的地方,那个眼睛发着蓝光的女妖怪一定很厉害。”

    “原来你知道这是妖怪所为。”池棠接口道。薛漾却是眉毛一皱,口中沉吟:“云泣珠?云泣珠?哪里的妖怪?”

    蓬头女子点点头:“都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我还能不知道那个眼睛发着蓝光,化作我模样的是妖怪吗?可是到了这里,我总不敢多去想这番情景,一闭上眼就能感觉到那蓝湛湛的眼眸乱晃,我很害怕。也就是知道你们不是常人,这才如实以告的。”

    “幸好你没有去多想,不然,也许真的招惹来一些不应该出现在这世界上的东西也未可知。”对于身经妖魔之事,便如身具磁石之力的典故池棠很有些感同身受,一个从异地被妖魔传输到这里的孤女子,却终于遇上了两位斩魔士,谁说那种磁石之力没有起作用呢?

    薛漾忽然啊了一声,眼睛一亮:“白姑娘,你刚才说,那个女子说自己是鲛人?”在看到蓬头女子点头肯定后,薛漾接着道:“啊哈,想起来了,阒水妖魔中原有鲛人一族,鲛人的身份地位很高,一直是很得阒水魔帝的看重的,对,池师兄,还记得那个我们曾经提及的南疆开山子吗?”

    其实南疆开山子的事情是池棠在乾家修玄谷中和莽族战神棘楚相谈云龙之力时才多有了解的,池棠对这位五百年前伏魔道第一高人颇有些心向往之的崇仰,现在听薛漾提起他,不由脱口道:“便是那位古往今来,伏魔道公推的第一高手么?”

    “正是。那时阒水妖魔派出引诱他的女子,便是鲛人中的一位公主,不知和这个云泣珠有没有什么关系。对了,白姑娘,你口中的主公主母是什么人?”最后一句却是薛漾对着蓬头女子说的。

    蓬头女子默然了好半天,在确定直说无妨之后,才缓缓说道:“我的主公便是当朝桓大司马,主母便是昔年大汉公主玉恒公主。”

    桓大司马?一个偏僻边陲的村落里竟然有这么一位大人物的宅眷,这倒是出乎池棠和薛漾意料之外,尤其这位桓大司马其实还和他们乾家的人物有着交集。

    “哈,是桓大司马,也不知道甘师兄和莫姑娘见到他了没有,没想到远在几千里开外,我们这里也遇上了大司马府中之人,岂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哉?”薛漾学着乾冲的语气对池棠说道。

    他们远在异地,自然不知道,正是那个身在大司马府的云泣珠引发了针对二师兄甘斐的一场yīn谋,并因此,改变了很多人的一生。而那个云泣珠,此时也已经因为她yīn谋的败露而付出了殒命身死的代价。

    “出现在大司马府的阒水妖魔,这个倒不能不防。”薛漾还在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大司马执掌本朝兵权,论权势也可算本朝第一人,那妖魔莫非要仿效虻山茹丹夫人之举,蛊惑大司马,染指南国国器?”

    “白姑娘,有一位不知你认不认识?”池棠想起一人来,“乃是大司马府十三剑中,名列三甲的媚羽孤雁莫姑娘。”

    蓬头女子一怔道:“大司马府十三剑?这倒不曾听说,但是大司马府上确实有许多剑客,内中确有一位女子姓莫。”

    是了,池棠猛省,大司马府十三剑之名也流传了不过一年有余,按这时间推算,恐怕那女子被送到此地来时,十三剑客还不曾聚齐呢。

    就是这么yīn差阳错,大司马府十三剑正是由于韩离最终得到桓大司马的信任后,由他从众多门客中一手遴选而出,而这个时候,这位蓬头女子已经被传输到了巴蜀边陲,不得与闻,在大司马府中,是另一个她在想着办法接近十三剑之首---驭雷惊隼韩离。

    池棠哪能知道其中曲折?但也从蓬头女子的回话中听出些端倪,忙接着道:“那姓莫的姑娘是不是异族人?一头棕sè长发?身材高挑?她叫莫羽媚,是不是?”

    蓬头女子眨了眨清澈的眼睛:“咦?你怎么会知道莫姐姐的名字?这名字可是大司马为莫姐姐取的呢,非熟稔之人不会知道她的这个名字的,你认识她?”

    池棠和薛漾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笑了。

    “莫姑娘可是我们的好朋友,实不相瞒,她在前些时rì也遇到了鬼怪,是我们的一个师兄舍命救了她,她在年前还在我们那里住了好一阵呢。”薛漾语调轻松的道,无论如何,能够攀上了交情,很多话题就会进行的更加顺利。

    果然,蓬头女子的目光显得更柔和了,似乎也是因为能在远隔世事一年多之后,再见到相识之人而感到欣慰,即便,这所谓相识之人是相识的相识。

    所以在薛漾再一次客气的询问蓬头女子的名字时,那蓬头女子没有再多犹豫,而是低声回道:“我是大汉国玉恒公主旧时宫中侍女,我叫娟儿。”

    一年多之前,南海鲛人的公主云泣珠突起发难,化作了娟儿的形象,只为接近那rì益得到大司马信任的韩离,而因为赌气,她没有杀掉娟儿,却把她用妖遁之术,远远的送到了几千里外的蜀地边陲,从此,大司马府多了一个叫云舞晴的侍女,在这里,却也平白多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白姑娘。一年多之后的现在,云泣珠机关算尽,促成了韩离的雷鹰神力灵醒,却功亏一篑,被乾家甘斐拆穿了yīn谋,又被鹤羽门俞师桓取了xìng命;而在几千里外,这个巴蜀边陲的偏僻山村内,乾家的两名弟子又和这位云泣珠yīn谋中早已弃若敝履的娟儿意外相遇。天下万事,莫不有着出人意料却又严丝合缝的际遇呼应。

    “娟儿既是与两位英雄有着同故之谊,还请两位英雄相助,送娟儿回建康城大司马府上,娟儿感激莫名。”娟儿直到此时才放下了提防之心,在茅草床上纳头拜倒,倒把身边的老妪惊了一惊,虽没听大明白两下里的交谈,但看娟儿这般动作,老婆子也颤颤巍巍,要随着一起拜倒。

    薛漾忙上前止住老妪,看了看池棠,其实娟儿最终有这样的请求,倒也并不意外,一向忠心耿耿服侍的主母还在建康城中,她又怎么可能在这个充满种种不怀好意的异域他乡终老此生?

    如果是寻常情况自然好办,巴蜀之地也是大晋疆土,只需将这娟儿送到就近城市里的官衙,言明是当朝大司马府的内眷,那些地方官员谁不战战兢兢?一定尽心尽力的侍奉好,相送回建康城大司马府邸。

    但这娟儿着实来历太奇,如何能对那些地方官员明言?况且自己这几个布衣白丁,说出来的话又岂能令那些地方官员相信?

    就自己这两位护送前去吧,倒也无不可,一则是仗义救人也是侠士xìng情,二则借此一往大司马府,既可窥察那府中盘踞的鲛人妖魔(他们还不知道大司马府的妖jīng已经被除),而且也可能帮助曾在大司马府盘桓的乾家弟子甘斐行事(他们也不知道,大司马已经很看重甘斐,并很快接受了鬼神之实),可现在,他们受锦屏苑公孙复鞅所邀,要在三月十五赶往参加他成亲仪式,其实单一个成亲仪式也就罢了,但以公孙复鞅的身份,此次相邀必然还有深意,这却耽搁不得,而此去建康城千里迢迢,一来一回之间,时rì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且此巴蜀之地妖魔众多,身为斩魔士,多除此间妖魔也是重任之一,倘若护送他人而返江南,却也多少有些徒耗心力之虞。

    正在两个斩魔士踟蹰沉吟之际,那娟儿又加了一句:“我也要带着婆婆一起走,婆婆为我这般辛劳困苦,主母若知婆婆待我的恩情,也必厚待她,我要让婆婆安享晚年,去建康城中也不受苦,便作我亲娘一般供养着,还请二位英雄一定成全。”

    池棠心里犹豫,正不知如何开口,薛漾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又欢快起来,对池棠眨眨眼,意思是有办法了。

    “容后相商,总有法子送白姑娘和这位老nǎinǎi过去。”薛漾摆摆手,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却又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半蹲下来,对着门角处说道:“都听明白了?烦请跟你那主人说下,买卖上门了,这可是大赚一笔的机会哦。”

    只听到门角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池棠的眼角余光看见一只灰sè的兔子快速的从门角处跑开,顿时明白薛漾意之所指,不由莞尔一笑。

    只有娟儿和那老妪见薛漾这般情状,不明就里,愕然相顾。

    ※※※

    “本姑娘凭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还为了护送什么不相干的人?”

    在李盛府上的内厢房中,风盈秀满不在乎的翘着腿,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

    “你老是偷听别人说话可不好,不过,有时候咱们说起话倒也省了心,没那么多弯弯绕。”薛漾笑嘻嘻的道。

    “本姑娘什么时候去偷听别人说话了?你这话可说的不对哦,本姑娘是那只小灰兔吗?”

    “你还真会强词夺理,行,不跟你争,这活儿你不接?”

    风盈秀现出个得意的表情:“我在这巴蜀之地过的好好的,江南可从来没去过,我干什么要舍近求远?自讨苦吃?”

    薛漾耸耸肩:“你不是说,只要支给你的价钱令你满意,即便是龙潭虎穴,你也能答应吗?”

    “话是这么说,那这趟能给我多少报酬?”床榻上,灰毛兔子鼻子一抽一抽的,小松鼠溜了出来,兜屁股给了灰兔子一脚,灰兔子后腿一蹬,把小松鼠踹了个跟头,小松鼠吱吱叫着,没脸没皮的扑到灰兔子背上,替它挠痒,看来这两个小家伙是经常打闹作乐的,风盈秀就像没看见一样,倒是池棠觉得极为有趣,不由多看了几眼。

    薛漾开始鼓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想当初,面对那sè迷心窍的罗老七时,他就是这般喋喋不休的:“你每干一趟这种事,我是说放出女鬼吓人的事来,能赚多少?我给你算算啊,你昨晚上是报价一百金,我估摸着这是你的行价,虽然昨晚这个李庄主多给了你一倍,但你知道他的意思,是个老sè鬼,对不对?”

    风盈秀眼一瞪:“他敢!本姑娘弄死他!”

    薛漾摆摆手:“好,先不说弄死不弄死,就是说别人多给钱这事倒底还是少见的,我就算你每次净赚一百金吧。这蜀地地广人稀,行路不便,你又净找些大户人家下手,单是路上行程就够你受的了吧,那一个月能干这事几次?撑死一两次吧?我就以半年为限,六个月,每个月我算你净赚一百五十金,六个月多少?九百金吧,这已经给你算的很多了。好,我们再看看这笔买卖,这次的雇主是谁?那可是大司马府里的重要人物,最终的酬劳就是大司马付给你。大司马什么人?是这些乡里的土财主能比的吗?你就是开口一千金,大司马眉头不皱,也能爽爽快快的给了。”

    风盈秀掠过一丝疑惑的神sè:“那个姑娘能值那么多?”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别听她说是大司马如夫人的侍女,那大司马的如夫人可是要将她最终做了大司马的妾侍的,这个身份,不得了了吧?你护送大司马的爱妾回去,这是多大的功劳?”薛漾开始信口胡诌了,不过他从娟儿的自述里多少也听出这意思,估摸着所料亦不远矣。不等风盈秀再追问,薛漾又补充:“此去建康城,走长江水路,脚程快些,一个多月也能到了,即便你不想赶的这么急,这一路上也不妨碍你做生意,两不相误啊,就算你花三个月到了建康城,你再算算,三个月,大司马酬谢千金,大司马的如夫人感激你,也可能重金相谢,一路上你再就手干干老行当,你得赚多少?最重要的,这事是我们乾家托付你办的事,办完这件事,你直接去武陵郡澧东县望月谷乾家庄,咱们的大师兄还要谢你呢。哎呀,这一趟下来,我替你算算都心动,你当真不接?”

    风盈秀听的两眼放光,眉开眼笑,频频点头:“要得要得,你这么一说,这买卖硬做得过。”

    薛漾心中暗乐,那时候罗老七的好sè,这时候风盈秀的贪财,都是软肋,一说之下,果然无往而不利。

    “既是大买卖,口说无凭,先付本姑娘订金来。”风盈秀收起笑容,对着薛漾将手一摊。

第三十三章 大力将军

    看着薛漾一时间有些瞠目惊舌的神情,风盈秀得意的一撇嘴,本姑娘是什么人?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不知做了多少无本买卖,岂能只听你说的天花乱坠便率然轻信?既然你说这单生意丰盈多利,那就先给下可观的订金,本姑娘再决定不迟。

    “要多少订金?”薛漾愕然道。

    “你说的啊,这次大司马给一千金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我也不管你说的那许多七七八八的好处,便以这千金为据,订金按规矩,都是一半,你拿五百金来,本姑娘便走上这一遭。”风盈秀俨然是在谈生意的架势,口齿伶俐,锱铢必较。

    薛漾也不是省油的灯,你指望斩魔士都是榆木脑袋?当下大声抗辩:“讲良心不讲?这事不是我托付你去做,而是我介绍给你的生意,按照规矩,你还应该分我两成当抽头呢,凭啥我给你订金?”

    “那你去做,本姑娘不眼红。”风盈秀无所谓的摊开双手。

    薛漾顿时语调一窒,这姑娘还真是jīng细,占不得她半点便宜。池棠看着薛漾像被鸡蛋噎住的神sè,不由笑道:“这事好办,我清楚,风姑娘是担心你说的不尽不实,万一最终没这千金之利,她可就算是白忙活了。”

    风盈秀笑的眯起了眼:“还是这位大哥讲的好,句句说到本姑娘心里去了。”

    “要依我看呢,可以给这位风姑娘五百金。”池棠一摆手,阻止了薛漾插话,“不过这五百金不是订金,而是保金。什么叫保金呢?就是这五百金算是暂寄在风姑娘这里,假如此护送之事有什么意外变故,风姑娘未得千金之赐,不足的就从这五百金里扣;而要是一切顺利,那这五百金就请风姑娘还给我们,所以,这便算是保金,风姑娘你看如何?”

    风盈秀满脸喜sè,高兴起来连语气都甜腻腻的:“好!还是池大哥想的周全,成,就这么办了。”

    薛漾瞪了风盈秀一眼,池棠拍了拍他肩头,意思是不必迁延生变,薛漾仔细一寻思,感觉这也未必不是两全其美之法,只得点了点头。

    在风盈秀粉手又在面前伸出的时候,薛漾没好气的道:“急啥?你也得立个字据给我,回头你拿钱跑了,我找谁去?”说着,薛漾已经探开身上的褡裢,取出一锭锭的金锞。

    此次长安之行,二人驱走宫中妖魔,斩除鬼君,助苻坚登上皇位,居功至伟,所以苻坚给的赏赐着实丰穰,只是氐秦国的金锞与晋国的金锞在形制上稍有不同,但十足真金,童叟无欺,这点风盈秀还是看的出来的,看着薛漾一五一十的从褡裢里源源不断的取出金锞,放在床榻上,风盈秀只看得两眼大放光芒,脱口赞道:“瞧你不出,穿的这般穷酸样,竟有这许多财赀!”

    这回是薛漾白了风盈秀一眼,在床榻堆满了黄灿灿的金子后,喊了句:“十金一锞,你可点算清楚了啊,不多不少,正好五十锞,字据呢?”

    小松鼠和灰兔子已经停止了嬉闹,好奇的看着眼前一大堆的金子。风盈秀潇洒的打了个响指,小松鼠如奉谕旨纶音,卖力的捧起一锞锞金子往风盈秀鼓鼓囊囊的包裹里塞,看着小松鼠神采奕奕搬着金子似乎乐不可支的模样,薛漾咕哝了一句:“有什么主人就有什么畜生,俩家伙一个德xìng,都是财迷。”

    风盈秀才不管薛漾说什么呢,从床榻上扯了块布下来(池棠暗道,李庄主这床褥算是废了),掏出柄小刀,在布片上歪歪斜斜刻出个风字来,往薛漾手里一丢。

    薛漾瞠目道:“什么意思?”

    “这便是本姑娘的印信,有这玩意,就说明本姑娘拿了你钱,放心,本姑娘行走江湖,最重一个信字,这五百金赖不了你的,你还怕本姑娘跑了不成?”

    “扯淡!当然怕你跑了,不行,留字据……不成,瞧你这样子,字据都未必可靠,你得留件物事抵押!”薛漾都快喊了起来,这不成明火执仗了吗?

    风盈秀满意的看着小松鼠把金锞都搬进了包裹,心情极好,当下指了指自己的行李:“要物事抵押?成。除了包裹里的钱,别的你看中什么都能留下。”

    薛漾费力的挠了挠后脑勺,看她的行李,除了几件女子衣裳便无长物,风盈秀还很大方的指了指床榻上的灰兔子和小松鼠:“它们可是我的命根子,但你要它们做抵押,我也只能忍痛留下它们,谁让本姑娘收了你钱,你又不信本姑娘呢?”

    你的命根子是钱!薛漾恨恨的想道,看了看那蹦跶的小松鼠和抽着鼻子的灰兔子,心道,我留这俩家伙在身边,不是自找苦吃吗?能有什么用?饿了能烧来果腹?瞧这情形,还得负责每天喂饱它们呢,再说,它们趁自己不注意,溜身跑了回主人身边,自己可奈何不得,想到这里,薛漾很干脆的打消了留它们为质的念头。

    好在薛漾脑子转的快,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合适的东西,对着风盈秀张手道:“把你那个女鬼姑娘交给我们吧,放心,我们也就是留她些时rì,等你做完这买卖,把钱还我们了,我们就把她给你。这样也好,这一路上你也别做旧rì行当,早些把人送到建康府是正经。”

    风盈秀一怔,不过还是很爽快的取出装着女鬼的琉璃瓶,交到薛漾手上,笑吟吟的道:“这可是本姑娘的吃饭家伙,你还真会选,那你可得给本姑娘保护好喽。”

    “哈哈,只管放心,对待鬼物魂灵,我们可最拿手。知道我为什么要她吗?因为我有的是办法治住她,即便是她想用法术逃回你的身边,我也能轻而易举的的把她抓回来。”看到风盈秀听到这话,脸sè微有一变,薛漾嘿嘿的笑了,大有扬眉吐气之感。

    然后,薛漾又开始写字条,这是准备在护送之任结束后,指引她前往乾家一去的备注,对于这个有驭兽之能的奇人,薛漾还是想让乾家将她吸纳,就看大师兄有什么办法留下她了,当然,在字条的明面上,还是写着什么要重酬风盈秀云云,以利诱之,由不得她不去。

    “行!”风盈秀草草看了字条一眼,收入包裹中,“那就下午带着她们两个动身,我先说一句啊,这一路上的花销用度,就先从这五百保金中出了啊。”

    池棠不动声sè,薛漾却又是一愣。风盈秀将装满金锞的包裹紧了紧:“小气样,回头得了酬金,本姑娘给你们补上不就行了?对了,姓薛的,你可把本姑娘的佩儿姐照顾好喽,本姑娘做完这单生意,第一个就回来要她!”

    佩儿姐?薛漾下意识的举起了手中透明的琉璃瓶,琉璃瓶中的白气汇成一个小小的女子形状,斜靠在瓶边,带着一脸嗔意,凶凶的看着薛漾。

    ※※※

    看不到一丝云彩的蓝天,看不到绚烂光彩的rì头,只有一阵阵呼喊的声音响彻天际。

    这是群山环绕的一处极大的空旷之地,而在这片旷地之上却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人影,仔细看去,这些人影只有身子大体上是个人形,却又比常人高大魁梧的多,而他们肩膀上的脑袋却是形形sèsè,狼虫虎豹,鹿獐狍豚,一应俱全。

    只不过,这些兽首人身的怪人们此刻都身披制作jīng美的甲胄,执着锋利的兵刃,一板一眼的如同人间的军士一般,进行着cāo练。

    在旷地的前方,立着一个高台,高台上站着一个满膀子豹纹的年轻人,他和高台下那许多兽首人身的怪人不一样,一看过去就是个极为jīng壮强悍的人形模样,穿着一爿掩心甲,却露出肌肉虬结的胳膊来,看那豹纹深入肌理,倒似是用笔墨勾勒出的纹身一般。

    那年轻人手里执着令旗,大声吆喊:“砍!劈!钩!刺!……”声音回荡,即便在场上最远的角落也能听的极为清晰。

    他每喊一声,台下数以万计兽人们便依言做出相应的动作,行列齐整划一,而每做一个动作,兽人们都从喉底发出一声闷吼,听起来更觉得大有威势。

    年轻人一丝不苟的指挥着,直到他喊出一声:“止!”

    所有的兽人齐刷刷的收起兵刃,昂首挺立。

    场上顿时一片寂静,隐隐的,远处有一阵金铁交击的声音传来,年轻人轻轻侧过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现出一丝崇仰的神情,而他的身躯,也不自禁的站的笔直。

    在旷地侧首的高峰之上,两个人影各持兵刃,斗在一处,正是兵刃交击的声响远远的传下山去。

    左首的那人一身青sè长袍,头上也裹着青sè的巾帻,看起来约有四十余岁,形貌威武,手中一杆jīng铁点钢长矛使的彷如玄蛇吐信,诡幻莫测;而右首一人身着玄袍,长发披散,身材极高,手中也是一柄长矛,施展开来更是风声虎虎,只觉得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矛影重重。

    现在是玄袍人取了攻势,而青袍人用了守势,两下里已然交锋百多合,仍然高下未分。

    玄袍人长矛使到酣处,吐气开声,荡开青袍人遮拦的矛杆,已然现出对方胸前破绽,玄袍人长矛势如闪电,直刺对方当胸;眼看避无可避,那青袍人却极为灵敏的侧身一避,同时单手持矛,迅捷无伦的在玄袍人因进手相攻而露出的左胁下轻轻一点。

    玄袍人攻势顿止,如遭电噬,身形凝住。

    青袍人收起jīng铁点钢矛,对玄袍人抱拳拱手。玄袍人只愣了一小会儿,便将长矛一抛,向青袍人躬身为礼,哈哈大笑道:“练了这么久,终究还是不及陈兄,又输你一招。”

    青袍人淡然一笑:“熊兄,你明知道我纵然刺中你,也是难伤你分毫,又何必自承不及?”

    玄袍人执着青袍人之手,笑呵呵的说道:“单以矛法武艺而论,我终是不如你,陈兄又何必太谦?不说我千年修为的纯罡之体,可陈兄以凡夫之身却修得如此超凡入圣的武学之境,这才是熊罴最为钦佩之处。我要是跟陈兄一样,年岁不过四十chūn秋,陈兄一矛便可要了我的命去。”

    青袍人只是笑笑,再不多话。

    看着山下严整阵势的庞大阵容,玄袍人对青袍人道:“cāo练已毕,陈兄稍待,我去去就来。”

    青袍人手一抬:“熊兄请。”

    “灵风,请陈先生入庐饮茶,我稍后便回。”玄袍人看也没看峰顶草庐边,可在那里却突然现出灵风修长窈窕的青裙身影,微微屈身:“是,将军。陈先生,请。”

    黑气包裹住了玄袍人的全身,转瞬间又出现在山峰下旷地的高台之上。

    玄袍人一从黑气中现身,全场所有的兽人们一齐下拜:“参见将军!”近万个嗓音同时喊出相同的此语,便是一派博荡浩然之气。

    豹纹的年轻人也单膝跪下,双手奉上令旗:“禀将军,今rìcāo练已毕,将岸剿令。”

    玄袍人接旗在手,同时信手一拂,那叫将岸的年轻人只觉得一股柔风将自己下拜的身躯托起。

    “好!人间军旅之阵,如今吾族亦有此巍巍之气,大慰吾心。”玄袍人对着场上的兽人们做了个起身的手势,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威严。

    全场兽人们方待起身,却又在刚一抬起头后,又一起齐刷刷拜倒,口中大呼:“参见千里先生!参见茹丹夫人!”

    玄袍人顺着兽人们呼喊的方向看去,半山之上,千里生白衣胜雪,袍袖随山风猎猎作响,一脸笑容,他的身边,却是那千娇百媚的茹丹夫人,俏眼含chūn,忽而看看千里生,忽而看看高台上的玄衣人。

    千里生的目光却很专注,他正看着那玄袍人的脸庞。

    是的,这玄衣人就是虻山三俊之一的熊罴大力将,凡熊罴者,世人皆以为是一个黑胖蠢笨的蛮兽之辈,却又怎能想到,这一位玄袍丰隽,气宇不凡的矫然之士便是熊罴化身?大力将军神力绝伦,术法超卓,被虻山众妖视作整个虻山的守护神,当然,这是在虻山妖王甦醒之前的称谓。

    而现在,这位虻山的守护神和虻山的智者遥遥相望,彼此对视的眼神中却隐含着一种暗流,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这是道异途殊的暗流。

第三十四章 凡子谷

    “虻山天军,已有小成,全仗贤兄之功。”千里生用温和的语调说道,并且在话音刚起的时候,白影一闪,瞬时间就出现在了大力将的身边。

    大力将却背过身,将手中的令旗如投壶般直接掷入高台上的箭筒之中,口中淡淡的道:“自长安归来,向不曾见,若非灵风潜回禀告,我还不知道你们竟然都已回来了。”

    千里生故意以手加额,做出个猛然想起的表情:“哎呀,长安苦战,我以为灵风被那些伏魔之士给擒住了呢,却原来已经平安而归,这便好这便好。”

    大力将对那个叫将岸的年轻人低语几句,然后才转过头看向千里生:“今rì寻我,又有什么事?”

    将岸对着场上仍维持着拜倒姿势的妖魔们一挥手:“将军令下,群妖皆散!”

    茹丹夫人出现在千里生身边,将玲珑的身体有意无意的挨紧千里生,目光盈盈的笑道:“千里先生久在凡人之乡,便回来的这些时rì,也忙着处理些杂务,与大力将军多时未见,一向挂念得紧,可巧今rì得了空,便来拜见大力将军。”

    千里生微笑着对大力将拱了拱手,台下密密麻麻的的群妖们正哄哄然的起身,各按队列,仅仅有条的退出这片旷地。

    大力将泛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却也将左掌贴在右拳上,平平伸出,回了个姿势标准的拱手礼:“久违了,千里。”说着,对着山峰之顶一示:“你我庐中叙话。”

    千里生将手一摆:“不急,贤兄,小弟意思,不如和贤兄先往凡子谷圣灵殿一观,一路上谈谈说说,岂不美哉?”

    大力将深黑的眼瞳在千里生身上一转,仿佛是要从他的神情上看出他心内的真正所想,可是却只能看见千里生那淡然若定却不可捉摸的笑容,于是轻轻一点头:“好,请。”

    在大力将前方相引,要带着千里生动身之际,千里生的身后又现出几道黑气,黑气翻腾之中四个人影屈身下拜:“虻山四灵参见大力将军。”

    “起来吧,虻山之中不必这许多繁文缛节。”大力将在四个人影的膝盖还没有触地的时候便拂袖一挥,一道柔和的气流托住了四灵身体,使他们难以下拜。

    四灵愕然对视,看着大力将引着千里生和茹丹夫人渐渐走远,心中震骇之极。不愧是虻山的守护神,不过信手一拂之间都有这般出神入化的玄灵之力。

    在看到将岸昂首挺胸,如同随从侍卫一般堕在大力将身后远远跟随之时,嗷月士便立刻堆起笑,对他招呼道:“将岸兄弟,多时不见,怎么倒生分了?”

    将岸止步,一脸正sè的对四灵点了个头,指了指走在前面的大力将,又指了指自己,言下之意,便是职责所在,不可轻语。

    四灵顿时收起松怠的神sè,和将岸并肩而行,跟上了大力将和千里生的步伐。

    “那氐人之君终究瞧破你们的本相了?所以你们又都重回虻山?”大力将看似随意的问道。

    千里生依旧是平静的微笑:“也算不上,小弟只是想换个韬略,静观人间改朝换代,兵戈纷争。”

    大力将用眼角的余光轻睨了千里生一眼:“这可不像你,惑君乱朝的谋划你用了一千年,怎么到了今时今rì,你倒又按兵不动了?”

    “贤兄又在笑我,贤兄也知道,尝试了这么多次,没有一次能告大成,这就说明此计有大缺漏之处,既然如此,小弟便反躬自省,另寻良策,又何必抱残守缺,一意孤行呢?”

    “人间世界,确实没那么容易攻取。有言道,师直为壮,曲为老,岂在久乎?”大力将的话显然另有所指,这是《左传》里的言论,意即师出有名便是理直气壮,无往不利,否则便是士气低落,断无可胜之理。大力将这么说,显然是认为虻山对人间的一再觊觎,是师出无名的不义之战。

    千里生当然听出了大力将话里的意思,并不接口,而是岔开了话题:“虻山八万众,小弟原意是训练出五万天军来,至不济也当成三万jīng锐,可小弟今rì观之,虽军阵肃肃,严整有威,然数众却不过万余,不知贤兄尊意为何?”

    “兵在jīng不在多,八万众中jīng选勇力绝伦者,用于防卫虻山,抵御外敌,万数便已经足够。”大力将的意思很清楚,这按照人间军阵cāo练出的虻山jīng兵是为防卫之用,迥别于千里生意yù征伐天下的初衷。

    千里生的眉头不为人察的微皱了皱:“贤兄,吾王复苏之rì渐近,这一旦醒来,便是力行伐世之举,贤兄是上古吾王的心腹重臣,似此,岂不是违了吾王本意?”

    “我当尽为臣之义,力劝吾王,且休干戈,便在这虻山境内休养生息,颐享天年。我们修炼了几千年,本就该用这历经千难万劫的化去横骨之体去感应天地造物之灵,徒逞刀兵,妄动干戈,是为不智不仁之举也。”

    茹丹夫人已经听的脸sè微变,但碍于身份,不敢多话,千里生则浅笑:“贤兄这几千年除了修为已臻化境,便是凡人间的许多论词言调却也深谙于心。只是若吾王执意要进取天下,贤兄身为臣子,不知按凡人礼法,该当如何遵从?”

    千里生也广博之士,这番话说出来其实用意不善。既然你如此恪守凡人的信条,那我便用这个由头堵你的嘴,看你如何申辩,

    大力将似乎没有听出千里生的弦外之音:“吾王有令,为臣者自当奉行。只是若眼看最终吾族事败,虻山众如三千年前一样多遭身殒,我也只能以死为吾王尽人臣之忠了。到那时,谈何坐领山河?数千年延祚至今,却毁于一旦,宁不痛乎?”

    “大力将军是把凡人看的太厉害了吧……”茹丹夫人终于插口。

    “三千年前,凡人茹毛饮血,聚落而居,人丁稀少,吾族尚且大败,今时今rì,凡人灵思更盛,兵甲愈强,比之昔年相进不可以道里计,然吾族进展又有多少?”大力将说到这里,话锋忽然一转,“千里刚才以礼法相询,我便多说几句,若依礼法,茹丹为吾王姬妾,我等为臣下的便不可轻狎欺身,否则,便是大逆不道。”大力将这时才开始了对千里生的词锋反击。

    茹丹夫人恼红了脸,却也不得不把挨擦着千里生臂膊的酥胸挪开,她一路上和千里生的亲昵之举早落在了大力将的眼中,妖族风尚,xìng投则媾,哪有那些凡人礼法的讲究?却没想到大力将倒拿这个说事。

    千里生眼中厉光一闪,终究还是强自按捺,忽然打了哈哈:“贤兄说的是,想上古时节,妖也好,人也罢,野合乱媾之事层出不穷,原也是蛮荒之族的寡廉鲜耻之举,按贤兄的意思,那人间的礼法也该用于吾族虻山的治理之中喽。”

    大力将很认真的点点头:“吾王甦醒之后,我便以人间帝王礼制施行于虻山。”

    说话间,几人已经行至一片开阔的山谷,谷中零零落落,多有些茅屋草舍,而在谷内深处,一座雄伟的建筑正在建造之中,不时有兽头人身的jīng怪赤着上身,或身担肩扛,或背负臂捧,在建筑之下运送着石块木料。

    千里生停下脚步,看着已初见规模的建筑地基:“小弟真是不明白,即便要建造一个富丽堂皇的皇宫,以吾族变化之力,只需略施小术,宫殿便可平地而起,何须这般,亲力亲为的劳苦多时?”

    “宫殿只有你自己一砖一瓦的构筑起来,才能真正体会它的雄奇之美。如果用法术变化,那只是毫无巧思的生搬硬套而已。看这进度,大约还要一年多便可完工。”大力将看向建筑的眼神透露出炽热而欢喜的光芒。

    这就是大力将的构想,用自己所学的凡人建筑的知识,再用虻山一族自己的力量,建造出一座属于虻山妖王的宫殿,这将是妖族自古以来最雄伟的建筑,此宫名为---圣灵殿。

    千里生不像大力将这样沉迷于凡人的种种所为奇巧yín技,他的目光开始扫视整个山谷,除了那些正在施工的jīng怪,谷中还有许多凡人,不错,正是凡人。

    虻山妖魔劫掳凡人,原本就是打算像蓄养牲畜一般,把那些凡人作为自己的备粮,当然,有些女人还可以作为参炼房中术的工具,可就是这大力将,这些年来不知犯的什么失心疯,喋喋不休的总说凡人的好处,还把那些在虻山圈养起来的凡人都救了下来,并把他们安置在这个山谷之中,并按照他们的专长给他们安排了职司。而这片山谷也因此得名为---凡子谷。

    虻山的大计岂容凡夫置喙?千里生对大力将的这种做法很不以为然,也曾有心安排手下嗜食人肉的妖魔将这谷中凡人尽数屠戮,但大力将却在这山谷安排了自己的心腹作为护卫,并颁出严令,凡有伤谷中人之妖魔,必诛之以明法纪。这算是什么狗屁的法纪?妖吃人是天经地义,哪有诛杀吃人的妖魔之理?可偏偏大力将身为虻山守护神,在虻山有极高的威望,原本有些蠢蠢yù动的食人妖魔在这样的严令之下也不敢生出异心了。

    千里生现在看着谷中凡人,眼中掠过一丝讥嘲,因为吾族一个愚蠢的法令而得以侥幸生存的人们啊,你们还真的对在虻山之境内的生活习以为常了?总有一天,我要看你们的肢体在吾族口中咀嚼,我要看你们的鲜血染红这一片山谷,我要看你们的碎骨残肉作为圣灵殿最好的陪衬。

    不过,千里生口中却这样说道:“全仗贤兄的仁德之举,你看这谷中的凡人们,生活的这样恬淡惬意,还远避了人间的种种天灾**,这可真是有福了。”

    “和他们平等的相处,你会体察到他们的真情和善良,而这些,正是吾族妖类最缺少的。”大力将领着千里生向谷中走去。

    凡人们好像早就和大力将极为熟稔,纷纷向大力将行礼致敬。

    真情和善良?可笑的说法,吾族大计,需要权谋智慧,需要强兵铁血,需要奇术神技,需要凶戾狠忍,唯独,不需要真情善良!

    千里生这么想着,却也随着大力将的脚步对每一个经过身边的凡人报以亲切的微笑。或许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美艳的女子,许多凡人在对大力将和千里生礼貌的招呼之后,却总把目光在茹丹夫人脸上徘徊流连。

    哼!不知死活的凡人们,当茹丹的舌头穿过你们的脑颅,吸干你们的脑髓之后,不知你们看向她时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这里是庖厨,人间美食可是一绝,我让吾族的子弟多和那几个庖厨学学,我们往后吃食总不能老是生吞活剥,对不对?这里便是工棚,圣灵殿的建造便由这里负责,这几个在凡世间可是建屋能手;这里是制坊,这几位在凡世间皆是能工巧匠,我取了些石材木料来,便由他们巧手雕琢。”大力将显然来了兴致,一个个的向千里生介绍道。

    千里生看着几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工匠正细心的雕琢石制或木制的器皿,心下暗暗冷笑。

    “还有这里……”大力将指着一所草庐,草庐中一个须发全白的老者正专心致志的在竹简上写着什么,他的身边也满是竹帛堆积,“这里算是吾族虻山的修史之所,将虻山数千年的历史都用文字的方式记载下来,就像人间历朝历代的史书一样。我比较喜欢竹简的厚重古朴,便叫不用纸卷,只以简牍而制。”

    那老者见大力将过来,忙停笔离座,躬身为礼:“大人,前事皆修撰已毕,老朽还在修改些细节处。”

    大力将微笑颌首:“刘翁有劳。”

    “哦?贤兄倒是有心。”千里生好像有了些兴致,取过那老者方才书写的竹简看了一眼。

    竹简上都是工整的隶书,千里生久在凡世宫中,自然认得,看上面最后几列所写:虻山历七千一百三十三年chūn,氐人内宫事发,吾族退避,千里铩羽,携众而还。惑君乱政之谋再复告败,由此可知千里生图世涉国之不智也……

    这一段正是说千里生从长安氐秦皇宫归来的旧事,熊罴辱我!千里生的心里募然一紧,却又不动声sè的将竹简放回原处。

第三十五章 绝煞铁枪

    “这凡子谷中倒尽是非凡之人,全仗贤兄慧眼识才。”千里生信步走出修史的草庐,并再次环顾谷中。

    大力将转身也步出庐外:“千里,这一路说了这许多,你还没说究竟寻我来究竟所为何事呢。”这是大力将第二次就相同的话题开口询问了,千里生心机深远,他若无所谋,又岂会来此?同时,再度说起此话的意思就是,他们之间实在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还是步入正题为要。

    “一定要有事才能来找贤兄么?在虻山一族初创时,我们便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小弟就是很久没见贤兄了,挂念的很,这便来看看贤兄。”

    光yīn荏苒,弹指一挥间,这七千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们之间并没有更亲近,而是离的更远了。大力将看了千里生一眼,不知为什么,竟然觉得有些悲哀。

    两人都陷入沉默,茹丹夫人的纤指悄悄勾上了千里生的小指,隐隐能从指尖传来的血行跳动察觉出千里生的内心并不平静。

    虻山四灵和将岸都远远的驻足,此刻,他们都像是恪尽职守而又忠心耿耿的侍卫,只不过,他们所矢志效忠并誓死跟随的虻山俊杰在悄然无觉中已经站在了两个方向。

    “你我虽都有壮大吾族之心,然所见并不相同,千里,只怕我们谁都无法说服对方来接受自己的信念。”大力将长叹了一声。

    千里生嘴角轻扬,笑容也显得有些怆然:“上一次贤兄出手与伏魔之士争斗,是在三年前了吧?”

    大力将笑着点了点头:“在洛水之滨……”

    三年前,洛水之滨,鹤羽门的炼气士们阻住了一群虻山的妖魔,炼气士的两大宗师联手,带着门下近百弟子,和虻山妖魔一场大战。熊罴大力将及时出现,救下了被困住的虻山妖众,却又在救他们脱困之后轻身犯险,不动本身法力,只以刚修成的人间武学之术与鹤羽门孤山先生酣斗百合,以致一招不慎,被孤山先生所伤,此事在伏魔道传的沸沸扬扬。对此事,千里生一直大不以为然,对待那些势不两立的仇敌,岂能托大容让?

    “不过,那一战是为了救我虻山同袍免遭炼气士屠戮,就我本意,雅不愿与这些人间俊彦生死以拼。”大力将一抬足,身体浮在半空,悠悠的御风而行,并对千里生做了个跟上的手势。

    千里生身形微摆,早跟在了大力将身边,两人衣袂随风飘舞,大有出尘之姿。

    茹丹夫人略一迟疑,回头对虻山四灵示意,几个人都故意让开一段距离,远远跟随。

    千里生接着大力将刚才的话题:“你处处容情留手,可那些你所谓的人间俊彦呢?他们可是恨不得对你杀之而后快,你这般心思,他们又怎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他们又怎会对你手下留情?”

    一只白sè的大鸟从远处振翅飞来,将行近时,忽的化作一个白衣少年,似乎是看到两位虻山首脑人物在此凌空路过颇为意外,不过白衣少年只是略一怔,便在半空躬身行礼:“烨睛参见大力将军、千里先生。”

    大力将和千里生都对那白衣少年烨睛点点头,他们的交谈也因为这次问候戛然而止。两位虻山的俊杰虽是并肩同行,却都各自转着念头。

    烨睛诧异的看着他们越飞越远,这才变回本相,继续行进。

    御风飞行的一路上一直默默无语,眼看着飞至了那座最高的山峰,这就是大力将憩居的虻山凌绝峰。

    大力将在松柏环抱的草庐前降下了身形,然后对千里生做了个向内肃客的手势,就在草庐里堆积如山的书简之中,两个人分裾着地上敝旧的草席,坐了下来。

    大力将袍袖凌空一拂,现出桌案,桌案上烘炉茶具尽皆齐备。

    “至少有一点,我们还是一致的。”大力将淡淡笑着,开始烘焙茶叶,调炉煮水。

    千里生也现出兴致来,大力将说的没错,如果说现在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是相同的,那就是都对品茗饮茶有着极大的嗜好。

    “这是雾山香荈,乃得落霞光照之后而取,你在那些人间帝王之家也尝不到这般仙品。便是这煮茶的水,也是我采集凌绝峰峰顶玉莲花瓣上的露水而得。这一杯入喉,唇齿溢香,舌生甘津,灵神俱泰。”大力将在煮茶之时,脸上的表情专注而又认真。

    千里生将大力将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一动,嘴上则说着投其所好的话语:“贤兄这般说,此茶必是极好。”微笑着接过大力将递来的茶盏,先端到鼻下闻气品香良久,一脸惬意赞叹之sè,而后又将那热气纷腾的香液浅啜入口。

    “美哉美哉!人间富贵怎比得贤兄如仙之尚?单此香茗,尘世凡间便绝无仅有。”

    大力将替千里生又将茶盏满上,浅笑道:“茶荈之道,源出凡人,你看你我受用,吾族灵思多用于其上,岂不强胜嗜血食人?”

    千里生知道大力将想说什么,也知道其实双方无论怎么说,另一方都不会信服,当下环顾草庐内满满的竹帛书卷,想要岔开话题。

    就在此时,只听到外面传来镇山君一声虎啸,接着便是兵刃破空之音。

    大力将脸sè一肃,起身出庐,倒要看看出了什么事。

    云烟缭绕之中,虻山四灵都聚在山顶上路之处,一脸乖张的望着前方,而前方便是那青袍男子,单手执jīng铁点钢矛,遥遥相对,那青袍男子脸上却是勃然怒sè,两眼只在虻山四灵身上打量。

    镇山君眼中戾气一闪:“想寻死么!”

    青袍男子侧了侧头,左手对着镇山君做了个“来来来”的姿势。

    将岸横身一拦,止住虻山四灵:“这是将军挚友,不得无礼!”

    “无礼?我好端端的走过,就是他忽然挺枪来刺,怎么是我无礼?”镇山君嚷道。

    将岸转过头,对那青袍男子道:“陈先生,这是为何?”

    青袍男子死死盯着虻山四灵,沉声道:“冤有头,债有主,这几个妖怪食我手足,杀我同袍,陈某早有并死之心,这许久不曾见到他们,今rì倒恰好碰上!”

    忽然一阵格格娇笑,虻山四灵身前现出茹丹夫人:“奴家正说怎么看着有些面善,却原来是你。不愧是有破御之体的奇人,那rì房中你不识抬举,险些伤了奴家!怎么?今番是要以一人之力搦战吾族虻山四灵不成?”

    青袍男子认出茹丹夫人,更是面sè一沉:“是你!妖妇,正说还少一个呢,现在可到齐了!今天就让你们领教领教,陈某手中的绝煞铁枪!”

    绝煞铁枪,蓬关陈嵩。

    那一夜腥风血雨,惨不忍睹。所有行刺暴君的刺客中,只有陈嵩和池棠对妖魔造成了威胁,而作为刺客首领的陈嵩更是以一敌二,力战虻山四灵中的辟尘公和镇山君,虽然最终不敌,可在仓促遇妖的激斗之下,陈嵩所展现的神勇之力已然无愧人间绝顶的武学宗师之名。

    也正因为如此,茹丹夫人存了心思,陈嵩武艺卓绝兼具云龙破御之体,这般资质等闲难求,所以茹丹夫人当时让辟尘公和镇山君留下陈嵩xìng命,将他带回虻山,准备用采补之法与其欢合几度,撷取其玄灵之力度为己用,最终穿颅破脑,尽吸其髓。

    在刚被捉回虻山的头几天,陈嵩就像个被圈养起来的牲畜一般,那些食人的妖魔故意用风干的人肉给其果腹,陈嵩早无脱生之念,不言不动,不饮不食,闭目待死。

    也是嗷月士生恐饿死了陈嵩,坏了茹丹夫人筹划,便只得用法术锢缚了陈嵩手脚,强制的给他用了饮食,当然,为免对他刺激过甚,也都是用的人间膳食。就这样,将将的吊了陈嵩一条命来。

    如此多rì,好容易见陈嵩渐渐回复,身体愈加健旺起来,茹丹夫人特地从氐秦皇宫化风回虻山,yù待就在当晚以迷情之术诱之,成其好事。

    不料陈嵩武艺超凡入圣,定力也是极强,假作已被茹丹夫人妖术所惑,就在两人双双宽衣解带,茹丹夫人yínxìng炽烈,防范稍有松懈之际,陈嵩突起发难,总算茹丹夫人九灵圣体,被陈嵩一击之下只是晕厥过去,不曾丧命,而陈嵩也立刻开始了逃亡。

    虻山九岭十三峰,又是诡异朦幻之境,陈嵩以凡人之体,如何识得路径,就这样被虻山的妖魔发现。

    陈嵩身具破御之体,又有高明武学,寻常妖魔猝不及防,多有被他打倒的,这也是虻山之境存在以来,第一次由凡人引起的sāo乱。

    此时,千里生和虻山四灵都身在长安,茹丹夫人又一时晕厥,因此这样的sāo乱连在凌绝峰顶的大力将都被惊动了。

    大力将这些年正沉湎于人间的武学之道,当看到陈嵩用jīng妙超卓的武艺一个个的击到实力远比他强大的虻山妖魔之后,不由赞叹之极,在陈嵩最终力不能支的情况下,大力将把陈嵩救了回去。

    通过询问其他妖魔,大力将知晓了陈嵩到虻山来的过往经历,于是便对茹丹夫人传话过去,就说陈嵩已被他带入凡子谷中,不可再去搅扰。茹丹夫人醒转后,正有些恼羞成怒,可大力将军何等身份?她又怎敢不允?

    就这样,大力将和陈嵩开始一段妖与人的交谊。

    一开始,陈嵩自然也认为大力将与那些食人的妖魔一般,都是一丘之貉,对大力将百般防范。可渐渐的,陈嵩发现这位身着玄袍,气宇轩昂的男子举止有礼,谈吐不凡,对于人间诸家言论亦极有见地,再看那凡子谷中也有众多被妖魔劫掳来的凡人,从他们口中得知,正是这大力将的保护,使他们保全了xìng命,没成为虻山妖魔的口中之食。

    陈嵩对大力将的观感慢慢的转变了,而大力将喜好人间武学,遇有疑难之处便向陈嵩虚心讨教,陈嵩也不多说,总是用武艺较量的方式让他自行去领会其间要义。几个月下来,两人都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陈嵩是武道宗师风范,大力将有磊落名士情怀,这番惺惺相惜之意终于使二人成了投契的莫逆之交。而他们每rì里总要比试一番,既全好勇尚武之心,亦有肝胆相照之快。

    几个月的比试,大力将天赋异禀,人间武学之道自是rì益jīng进,而陈嵩在和这个虻山守护神的较量中,却也觉得自己运用那种破御之体的能力越来越强。

    他也清楚,每次比试,自己都是全力施为,而大力将只用武学之技,从不运用任何妖术法力,单以枪术jīng妙,自己全力周旋之下或可偶尔胜得一招半式,可若真正对敌,只怕这大力将一招就能取了自己xìng命,由此,他自己也用心锤炼自己的破御神力,渐渐亦有小成。

    陈嵩自忖,以现在自己的能为,若再回昔rì刺君之夜,至不济也能有胜过那虻山辟尘公或镇山君的可能。

    可自从被掳回虻山,自己康复之后,就再也没见到过那几个在月夜杀害自己手足兄弟,食人血肉的可憎妖魔了。

    今天,陈嵩在和大力将比试之后,原是在凌绝峰半山角自己的住处饮茶沉思,就见沿路风响,黑气激荡,竟是自己似曾相识的路数,当下留了神,待看到黑气之中现出虻山四灵的身形来时,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当即取了兵刃,鼓勇杀出。

    虻山四灵不防这凌绝峰上还有这般旧怨仇家,陈嵩现在又是矛法jīng绝,玄力渐深,几乎便被他伤了,故而在看清来袭者后,有了这番争执。

    “陈兄,彼时各为其主,瞧我面上,且休旧恶。”一边是自己的同族,一边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大力将不好去偏帮哪一方,只得出言相劝。

    陈嵩将手中的jīng铁点钢矛一收,掉头便走,他也不想大力将难做,可这番举动却也表明,他不接受大力将的调停。

    大力将苦笑,茹丹夫人身后的嗷月士则yīn阳怪气的说道:“这飨食之会逃出来的肉现在倒这么做大,连大力将军说话也不给好脸sè。”

    虻山四灵都冷笑起来,茹丹夫人则带着媚笑看向大力将,故意不提此事。

    千里生缓步踱出:“贤兄,多谢赐茶,小弟这便告辞。”刚才的一切他都落在眼里,却也故意装作全然未见。

    “见笑。”大力将对千里生一拱手。

    对凡人的骄纵,使你进入了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再这样下去,你将作茧自缚,不容于吾族之类。到那时,我就可以……

    千里生潇洒的向大力将告别,并带着茹丹夫人和虻山四灵化作黑气离开。在离开时,千里生的表情竟有种释然的轻松。

第三十六章 道异

    在从那座山村出发的时候,风盈秀特地向那李庄主要了辆独轮车,相传独轮车正是先朝蜀汉丞相诸葛亮发明的,那时用于向前线运用粮草,谓之木牛流马。

    蜀道艰难,山路崎岖,更兼风雨肆虐,道路愈加难行,因此蜀地中无论乘车骑马都极为不便,倒是这独轮车在山路险道中行进更为便利。那老妪年岁已高,腿脚不便,要跋山涉水的走这许多路途再所难能,所以风盈秀想的很细致,用独轮车推着老妪向江南建康城出发。

    李盛对于这几位神仙带走一个来历不明的疯女子和一个全无劳力的孤老婆子之举显然还是很赞成的,因此在几人整装出发时,脸上几乎乐开了花,领着全庄上下,直送到村外栈道路口,当然,李盛还一定程度的对女神仙风盈秀表达了一点恋恋不舍,唉,这般美貌的女神仙怎不在老汉庄上多盘桓几rì呢?不然以老汉这气度弘雅,这家财万贯,难保不能一亲芳泽也。

    看着李盛一脸sè眯眯的挥别神情,薛漾心中泛着嘀咕,这sè鬼庄主是真不知道那风盈秀的厉害,他几乎可以保证,以风盈秀雷厉风行的xìng情,这sè鬼庄主只要敢稍有不轨之举,那只神出鬼没的小松鼠会毫不留情的用剪刀去了这老sè鬼的势,所以,老庄主啊,你真应该感谢我们,我们是真正带走了你的灾星啊,不仅你的庄上不会再出现那吓唬人的女鬼,你自己的子孙根也能得以安全的保留。

    风盈秀护送娟儿一行的方向和薛漾池棠行进的方向有很长一段同道共行的路程,风盈秀老实不客气,把推着独轮车的光荣使命交待给了薛漾和池棠两个。

    对此,薛漾一开始是据理抗辩的,谁知道风盈秀一撇嘴:“我们几个都是女的,你们两个男人好意思啊?你不乐意推也行,要不你背着这老太太?”

    娟儿当然不忍,几次三番表示:“还是我来推,不能麻烦两位英雄。”

    薛漾哪里好意思再推拒抗辩?当下便以男子汉大丈夫的胸襟风范,义无反顾的推起了独轮车。倒是车上的老妪很不好意思,几次讪讪的要下车步行,都被薛漾止住了:“老nǎinǎi,坐,你身子轻,我力气足,推着你走不碍事的。”娟儿实在过意不去,便陪在薛漾身边搭把手,嘴里一迭声的致歉:“可实在是辛苦你了。”

    池棠替薛漾背着那把锈剑,走在一旁,关心的道:“师弟,推过前面那山坳,我来替你。”

    薛漾统统摇头:“放心,才不费力呢,我可不像某人,拿了钱不干事,就知道支派人!”

    风盈秀背着双手,在队列之前走的趾高气昂:“你们两个男人帮个忙不行么?等咱们分岔了道,往后不全是本姑娘的活儿?”她的肩头立着那只松鼠,背转了身子,幸灾乐祸的看着低头推车的薛漾,吱吱叫着。

    就这样,一行人在蜀道之中走了四天,风盈秀对蜀地道路显然非常熟悉,总是能在最安全的地方找到露宿歇脚的所在,直到第五天上,才进入一个小市镇,风盈秀轻车熟路的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客栈,笑嘻嘻的对众人道:“今天晚上不必那么辛苦的宿在山里了,就住这里,这家我住过,价格公道。”

    这几天薛漾承担了大部分推车的重任,池棠有心帮一把,但他是世家子弟出身,这推独轮车还是要技巧的,池棠推上歪歪斜斜的走了几步,险些儿把老妪摔了下来,薛漾忙要接过手来:“池师兄,这事你不会做,你呀,就帮咱们拿着行李就行。”

    池棠涨红了脸,别看他武学之技极有天赋,但一些琐碎杂务的rì常之事还真是不太在行,便是那时节在董府为仆的时候,也只能做些砍柴负薪的粗重活,心里暗自下了决心,不能再像个公子哥般的过活了,于是,在他的坚持下,终于还是掌握了推车的技巧,推着老妪进了这市镇。

    池棠和薛漾搀扶着老妪下车,风盈秀大喇喇的对客栈掌柜丢了一串铜钱:“两间上房,要有热水洗浴的那两间,嗯,饭菜让店伙送进房内。对,要有鱼有肉,酒嘛,不必多,热个一壶就行。”

    薛漾很是满意,还算你有良心,安排的周到,当下接口道:“哎,酒可以多一点,一壶不够,来个一瓮。”

    看到风盈秀蹬蹬蹬的上了楼,在店伙指引下,径自推开了一处房间,店伙又笑呵呵的指引边上房间:“另一间在这里,客官请。”

    薛漾举步yù入,风盈秀却回头一看,赶紧伸手拦住:“这不是给你们住的。”

    薛漾一愣:“干什么?你们住那间,我和师兄住这间啊,你不是开了两间房吗?”

    “一间本姑娘单住,另一间给她们娘俩住,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啊?”薛漾大怒,“那我们师兄弟怎么住?”

    “切,你们自己去掌柜那里开房间啊。我开的这两间房,那是为了这护送的事,你们是做的这生意吗?好像只是正好跟我们顺路吧?食宿这些,本姑娘可不负责哦。”风盈秀对于让薛漾吃瘪的举动好像向来乐此不疲,因此说话的时候表情分明带着得意。

    ※※※

    大力将看着千里生凌空远逸的背影,眼神中透出一丝莫可名状的怅然,几千年生死与共的情谊,现在却越来越背道而驰,除了客套的寒暄,就是秉见殊异的针锋相对,他们之间,连体己知心的交谈也没有了。

    大力将收回目光,决定还是去宽慰一下还有些余恨未平的陈嵩,却见到将岸仍旧站的笔直,在一边侍立。

    大力将看了看一脸恭肃的将岸,他是自己的心腹干将,并且,也和灵风一样,是自己的亲传弟子。别看他的体格不比寻常妖魔高大,可这正是其修为rì渐高深的缘故。为妖者像人的一面越多而像兽的一面越少,这就说明了他的法力就越高强。

    将岸也是慕枫得道,深深受到大力将人间诸家言论的影响,尽管大力将给他安排的是虻山天军的副将职司,可他却总是把自己定位成大力将的贴身侍卫,所以在每次军旅cāo练之后,他便随侍在大力将身边,恭敬而又威武的护卫,满脸的忠心耿耿。

    “将岸,你不用总是这样跟在我身边,你的职责是处理虻山天军之军务,而不是我一家之将。”面对着忠诚的部下和得力的弟子,大力将的话语显得很温和。

    将岸没有接话,只是说了句:“千里生yù对将军不利,将军还要早作提防。”

    “哦?我和他不过是持论相左,难免有些言语争执,壮大吾族之心却并无二致,你又如何看出他yù对我不利?”

    将岸略一沉思,抬眼看了看四下,确定再无他人之后才上前一步,垂首靠近大力将,轻声道:“师父,您通览人间千年古籍,最为通晓人间历史。朝堂之上政见不一,党同伐异之举层出不穷。如今虻山最有权势者,唯师父与千里生,千里生雄心勃勃,早有征伐天下之意,可师父您却再三阻挠,千里生岂有善罢甘休之理?适才,徒儿与那千里生的心腹虻山四灵共行,听他们言语间对师父颇多非议,他们不知,我不仅是虻山天军的副将,更是师父您的弟子,那嗷月士更是言辞闪烁,有拉拢徒儿入他们幕下之意,如此一来,虻山军权也可落入他们之手了。这些筹算计谋,人间史籍历历在目,可笑他们以为徒儿还不知晓呢。”

    大力将很欣慰的看看将岸:“很好,你这些年攻读人间典籍,看来极有心得,也学会将这些心得运用于实事之中了。不过,你的这些提醒还有不周之处,你可别忘了,我和那千里生说倒底,也只是虻山吾王的臣子,吾王甦醒之rì就在眼前,无论我们所持何论,最终还是要听吾王区处。”

    “也正因为如此,师父手握虻山军权,在虻山威望极高,吾族各众谁不景仰敬服?而那千里生设谋定计,奔波cāo持,却屡屡计败铩羽,劳而无功;两下相较,师父以为,吾王更会采取谁的政见?”

    大力将一笑:“那是吾王的圣断,可怪不得我。”

    “可是,如果在吾王甦醒之前,千里生先行一步,除去师父,将虻山大权独揽呢?”

    大力将摆摆手:“你看人间党政权斗的书太多了,千里生要除去我?就算真有此心,他能凭借何力?是他手下以虻山四灵为首的百多妖魔?还是他自身的无上法力?我手下天军万余,他又怎敢造次?况且,他以智著称,我以力相闻,即便与他当面交锋,他又何堪我之一击?而且,你说了这许多,你还是忽略了一个人……”

    将岸一怔:“师父是说……”

    大力将负手,将目光投向了北方的群山之中:“虻山三俊,虻山最强者可不独我与千里生两个。”

    青烟一晃,灵风忽然现身,在大力将身边盈盈下拜:“师父……”转头见到将岸,又称呼一声:“师兄……”在没有旁人在的情况下,灵风对他们才会用这样的称呼。

    大力将点点头,抬手示意灵风起身。灵风则继续禀告:“徒儿本在陈先生处,但陈先生一见那四灵之辈,便怒气勃然,当即提了兵刃冲出庐去,徒儿未及相阻,致生事端,徒儿特来请罪。”

    “事端?算不上。”大力将不以为意的一挥手,“故恨宿怨,因果自生。茹丹和四灵取咎在先,陈先生又是恩怨分明的脾xìng,不过是场旧事重提的小波折罢了,有我在,当无大碍。我这便去与陈先生再说说,灵风,你去凡子谷中沽五斤美酒来,我与陈先生把盏共饮。一则是宽抚其心,二则也可细辩其中道理。”

    灵风身影一晃,早化作青风而去,将岸嘴角带笑:“师妹自从往尘世间走了几遭,变化的倒大,往rì里桀骜不驯的xìng子现下倒越见温淑。”

    大力将大有深意的望着灵风远去的青风在山谷中飞逝,也现出笑容:“你也这么觉得?这小姑娘外表看起来比你要坚忍,可内心却远比你柔弱的多……”忽而话锋一转:“将岸,你还是回军中,既然谙读史书,也当知军旅不可一rì无将,你以人间治军之道而在军中,才能令那些心怀叵测之辈无机可乘,正如你所言,早做提防,总是好事。”

    将岸神sè一喜,大力将表面上虽然对千里生不以为意,其实对自己的建言一样采纳,当下抱拳躬身:“遵命!”

    和在凌绝峰上的师徒对话一样,凌空御风飞行的千里生一众一样在进行的对话,只不过对话的只有千里生和茹丹夫人两个,虻山四灵远远的堕于后面,他们也很清楚,许多朝堂大计,他们还不便与闻。

    “先生,奴家看你前番几次与他争论,几有忿发之意,只是强自隐忍罢了。可怎么最终出来,你却又这般如释重负?”

    千里生搂紧了并肩飞行的茹丹夫人的纤腰:“在一开始,我发现他远比我想象的难对付,很多时候他是在装糊涂,可心里却如明镜一般。有这样的对手在,怎不令我心中烦躁?所以几次三番几乎按捺不住,直到我看到他对茶道的专注,他对凡人的庇护……我就放心了,他终究还是有弱点。”

    茹丹夫人不解的睁大眼睛,这个表情使她美艳的容颜更增娇媚之sè。

    千里生用看透真相的表情微笑着,却将目光投向了群山之间的北方。

    “神息崖那里,现在情况如何?”

    “听那里的小妖禀告,这些rì子吾王圣灵气息渐重,翼横卫全力施为,已有整整一年不曾出崖半步,想来,也正是到了吾王甦醒的关键时分。”

    千里生淡淡一笑:“那就先不惊动他吧。”忽然捧起茹丹夫人娇靥,深深一吻下去,茹丹夫人没想到千里生当众这般亲昵,虽然意外,却情不自禁的反搂千里生,敬奉香舌,浓情炽烈。

    虻山四灵很识趣的远远的停下,嗷月士还嘿嘿的笑了起来。

    长吻之后,千里生注视着茹丹夫人迷离的双眸,语调却带着清冷:“明rì起,就让她们开始吧。”

    茹丹夫人的表情在瞬时间就变得极为震骇,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千里生冷狠并不容半分质疑的果决表情,茹丹夫人终于还是决定放弃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规劝之语,只是服从的点点头:“是。”

第三十七章 偕旅趣事

    “见过小气的,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薛漾嚷嚷道,“这单买卖是我替你张罗的吧?你不给我分成也就罢了,你还从我这里拿了五百金当保金呢!现在说咱们就是顺路不是一伙儿的,你路上喊咱们推车的时候怎么不说?”

    池棠拉了拉薛漾:“师弟,我们再开间房就是。”

    “不是这个,这道理得说清啊,你瞧瞧她这得意劲儿,这不欺负人嘛。”在风盈秀多少带着点戏谑的笑容前,薛漾愤愤的说道。

    娟儿在一旁甚是过意不去:“呀,我和婆婆在外厢草堆里住一宿就行啦,薛英雄,你们住这房间就是。”

    “这怎么行?”

    “好啦,这家伙不识逗。”风盈秀在薛漾几乎叫起来之前笑嘻嘻的摊开手,“本姑娘行走江湖,一是一,二是二,你还真以为本姑娘不记着你们一路上推车的功劳?早给你们安排下了,你们的房间在对面,男女有别不是?我已经跟掌柜的吩咐过了,你也是,开开玩笑也当真?一点没有男子气概!”

    还说我没男子气概?薛漾咧开嘴,有心分说几句,可脑子转了几番,竟没想出反唇相讥的词来,想笑一笑,没这心情,想哭一哭,更觉得不是滋味,还是池棠暗笑着把薛漾拖走:“成啦,六师弟,别人跟你开玩笑呢,那里店伙招呼我们过去喽,别杵在这儿,让白姑娘她们赶紧进房休息。”

    “哦,对了。”风盈秀忽然对店伙喊道:“三间房的饭食都算在一处,送到我房里,晚上我们在一个桌上吃。”又笑嘻嘻的对薛漾道:“今晚本姑娘请!既是谢你送我这单买卖,也是酬劳你们这几天推车之苦,别说本姑娘不近人情。”

    薛漾顿时明白风盈秀的用意,三房饭食并一处,这样最划算,也不怕浪费,他是jīng打细算的人,这其间的调调还是很清楚的,当下狠狠白了眼风盈秀,心中暗道:“晚上吃穷死你!”

    客栈的膳食着意调制起来,还是很丰盛的。当晚饭时分,薛漾早就迫不及待的的坐在了风盈秀的房里,看着桌案上鸡鸭鱼肉铺陈排列,食指大动,故意问道:“风姑娘啊,要是这些酒菜不够吃,怎么办?”

    “怕什么?只管吩咐店家去做,本姑娘请客,管饱管好!”风盈秀不以为意,此刻她显然已在客房里洗浴过了,屋子里飘着一股香胰的气味,她的头发也有些湿漉漉的,披散开来任由窗外飘入的晚风吹干,往rì里不离身的灰sè斗篷也脱下了,换了一身朴素的粗布长袄裙,竟是愈加的秀美。

    薛漾可没在意风盈秀现在的装束和样貌,在听到风盈秀的回答之后暗自偷笑:“要的就是你这句管饱管好,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乾家弟子卓然于旁人的绝不仅仅是伏魔之术。”

    池棠是知道薛漾在饭桌上以一当十的强大战力的,看了一眼懵然不觉的风盈秀,倒是好奇她如果发现饭桌上薛漾风卷残云的狼吞虎咽之后会是什么表情。

    这个六师弟,一向沉稳多智,却在这个有驭兽之力的女子面前像个沉不住气的孩子,想起来了,他在脏话连篇的黄狗无食面前也是这样,这说明,其实他对这女子其实是一见如故的投契。

    想明白了这节,池棠看着薛漾,大有深意的笑了。

    酒菜已备,食客未齐,娟儿和那老妪还没有到,所以尽管薛漾已然摩拳擦掌,yù待大逞雄风,现在却也只能火急火燎的等着。

    脚步声轻响,一阵香风传入,当是那娟儿到了,门开启处,一个身着绣裙的女子搀着那老妪步入。

    池棠抬眼看时,只觉得眼前一亮,那女子肌肤雪白,眉目如画,虽然未施脂粉,却已现出沉鱼落雁的绝美容貌。

    “娟儿来迟,诸位幸勿怪罪。”那女子看到池棠和薛漾略有发怔的神情,嫣然一笑。

    这竟是那蓬头垢面的娟儿?在座的几人都是一惊,在娟儿自述的时候,池棠也曾听说她本是个绝美的女子,却也没有太在意。而这几天风餐露宿,娟儿形容未改,蓬头遮面,直到进了这客栈,她才有了机会一洗尘垢,再复旧rì风貌,却没想到,她真是这般明丽动人。

    娟儿似乎也是被两个男子直愣愣的眼神看的有些害羞,低垂了臻首,搀扶着老妪在桌案前坐下,然后双手捧着一盒物事,很恭敬的送到了风盈秀面前。

    风盈秀一直侧着头,带着意外的看着眼前这原本蓬头垢面,现在却明媚照人的女子,在见到她又奉上一盒物事时,不由啊了一声:“做什么?”

    “娟儿身受大恩,一路还要有劳风姐姐,感激莫名,无以为报,这是娟儿受公主所赠西域韵香露,女儿家敷在面上,可润肌沁肤,旷神养颜,这一年多娟儿一直带在身上,这便送给风姐姐,还望风姐姐勿嫌鄙陋。”

    这番话说的彬彬有礼又言辞恳切,当是成汉玉恒公主的贴身侍女深明礼仪之故,风盈秀倒没想到还有这番馈赠,顿时笑吟吟的接过那物事,轻拧下盒盖,一阵香脂之气充满室内,这股香味对池棠和薛漾来说似曾相识,略一回想便记起,在那rì进入茅屋中初见娟儿时,那屋内就是这股香气。

    “这可多谢啦,嘻嘻,娟儿妹子费心了。”风盈秀显然很受用,将韵香露的盖子盖好收入怀中。“米粒,替我谢谢娟儿姐姐。”

    小松鼠倏的蹿出,立在风盈秀的肩头,拱手作揖,极为可爱。娟儿和那老妪都被这小松鼠逗的笑了起来。

    薛漾一直对这只砸了自己一骨头的小松鼠颇为耿耿于怀,斜着眼看着那松鼠,用嗤之以鼻的语气道:“米粒?这小子叫这名字?”

    风盈秀用薛漾撇向小松鼠的眼神回撇向薛漾,用和他相同的语气说道:“别小子长小子短的,她可不是小子,她是姑娘。”

    “这家伙是女的?”薛漾浑没想到自己这称呼大有问题,松鼠只有公母,不称男女,可他还是不自禁的按着风盈秀的说法,并且下意识的凑上去,看向小松鼠的xìng征所在,口中道:“女的还这么凶?砸人敲人下手忒狠。”

    那叫米粒的松鼠对着薛漾抽抽鼻子,然后在薛漾的眼神没对上相应位置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行了一次飞踹。

    薛漾猝不及防,鼻梁上早着,哎呀一声,捂着鼻子头向后一仰,米粒则趁机又缩回了风盈秀的衣襟里。

    “不知道非礼勿视吗?你这眼睛看向哪里?活该被米粒揍!”风盈秀笑的畅快,同时示意娟儿落座用餐。

    看着薛漾的窘样,娟儿、老妪包括池棠,都再次忍不住的大笑起来。

    是谁说过,他若想对付那小松鼠,那小松鼠就根本跑不回风盈秀的身边?池棠不怀疑薛漾的这个论断,不过他的再次中招只能表明,他是故意逗着大家玩呢,这个可爱的六师弟。

    “哦,娟儿妹子。”在大家的笑声中,风盈秀的表情忽然一正,“我们一路远行,你这样的装扮可不行,你太美了,会招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可以的话,最好恢复成蓬头乱发的模样,或者干脆,女扮男装,做一个男子结束,这样要好些。”

    这番话倒是极有道理,毕竟要在险山恶水中跋涉,前路千里迢迢,美艳的女子会招惹来强寇贼徒的觊觎。

    娟儿很听话的点点头,却又加上一句:“那风姐姐你呢?你也这般美貌,你就不担心吗?”

    又是令风盈秀受用动听的话儿,风盈秀笑的像朵怒放的花儿:“放心,我会用斗篷遮住我的容颜的。”

    “我说,我们能不能边吃边说?”薛漾揉了揉鼻子,在风盈秀喜笑颜开之际适时的插话,“菜肴都冷了,而我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动箸,请请。”风盈秀在这时颇见江湖儿女的豪爽。

    这一晚,添酒加菜的店伙在楼梯上跑了十几个来回,撤下的残肴和新增的饭食流水价的往来,风盈秀的眼睛都直了,而薛漾则拍着浑圆的肚子很满意的表示他已经酒足饭饱,并对风姑娘请客的这餐晚饭表达了感谢。

    他总算用一种另类的方式占了一次上风。

    ※※※

    满腹心事之中,韩离来到了秦淮河边,裹住脸上伤口的纱布早已取下,曾经雍雅俊逸的面容之上已经有了一条长长的疤痕,而韩离总是在看到这个倒影的时候,泛起一阵深深的悲凉,你说对了,舞晴,当我每次看到我自己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尽管我知道,也许你对我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可是曾经有过的过往对我来说,却总是痛彻心扉的煎熬。尤其,在想起你的时候。

    韩离提着一袋酒囊,走入了一片低矮房屋的民宅之中。

    一个身材瘦长的男子从街巷中相向走来,在和韩离擦肩而过的时候,那男子飞快的扫了韩离一眼,眼中的黄sè光芒一闪。

    韩离似有所感,抬眼望向那男子,这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唇边的髭须不密,而在行走之际,上身并没有随着步伐摆动,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韩离只是心中一动,那男子却又低下了头,行若无事的向前走远了。

    韩离无心多想,在一处柴扉前停下了脚步,轻叩门首。

    门应声打开,一个瘦削清癯的书生正在收拾茶具,屋中堆满了书卷,显见是个饱学之士,韩离轻咳一声,那书生却头也不抬,口中道:“是忘了什么物事么?”

    “子颜……”韩离开口。

    书生这才抬起头来,喜道:“韩兄?你怎么来了?”放下收拾的茶具,拱手相迎,可在看到韩离的容貌之后,却又神sè一变:“韩兄?脸上是怎么了?如何好长一条疮疤?是遇上强敌了么?”

    韩离摆摆手:“一言难尽,怎么?家里来了客人?”显然不想就脸上疤痕的事多说下去。

    书生心知韩离此事必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是jīng细的人,也不再多问,只是迎韩离坐下:“访客刚走,我听门扉转眼又开,还道是那客人拉下了什么物事呢,却没想到是璜剑兄来了,快坐快坐,容我再沏新茶来。”

    韩离拉住那书生,将手中的酒囊一摇:“子颜,今rì不饮茶,我们喝酒。”又从怀中取出一包油纸往桌上一丢,油纸摊开,却是已经焖透切片的牛肉,和一只烤熟的整鸡,“菜肴我已备得,子颜只管收拾杯盏来。”

    那书生一笑,点头答应。

    这书生正是滕祥,表字子颜,乃是北海滕家的子弟。北海滕家在前朝时节曾是东吴的名门望族,几代下来到了滕祥这一辈已然族衰势微,滕祥自幼饱读兵书,自诩有机变韬略,愿在这纷争时局中大展抱负,奈何其一介寒族白丁,空有一身本领却无报国之门。韩离也屡屡向桓大司马举荐滕祥,可桓大司马幕下名士众多,一时也不知滕祥的能为,只不过给了个主薄的差使,滕祥恨其职微小又难尽其才,便辞官归家,韩离多曾相劝,滕祥只是不听。不过,这只是公事,在私交上,二人又是言语投机,可谓莫逆之交。

    “今rì韩兄如何有暇来小弟处?”滕祥和韩离把盏对饮,以手为箸,抓着牛肉送入口中,颇有些时下名士之风。

    “明rì随大司马前往庐江,以备北伐,一向未见子颜贤弟,今rì便来与子颜畅饮。”

    “小弟也听说氐秦国政事变乱,新君即位,此正是北伐用兵之良机,大司马此举,可谓顺应时势也。只是韩兄又要随军征战,小弟不知何时能喝上韩兄和舞晴嫂子的喜酒了。”

    滕祥的无意之语却使韩离心中一痛,但他仍保持着闲雅的风度,有意无意的岔开话题:“子颜安坐家中仍知天下时局变化,如此大才,何不如再回幕府?需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眼看便是一场大征杀,子颜若同往,必能脱颖而出。何愁得不到大司马的器重?”

    “韩兄是用毛遂自荐的故事来激励小弟么?其实到了现在,小弟过去或者还有些处囊之叹,现在却觉得意兴萧索了。天下之大,可堪施展抱负处所在多有,又何必局隅一地?”

    “嗯?子颜此语,莫非是寻到了什么新去处?”

    “恰好今rì韩兄来寻,实不相瞒,小弟才下了决断,另投他主,展我胸中才学,强胜大司马幕下百倍。”滕祥的语气透出兴奋。

第三十八章 对饮

    看到滕祥这样的表情,韩离也知他是碰上了知遇之主,不过天下间,还能有哪里会比大司马幕府还要强胜百倍?

    “子颜,你这新去处莫不是氐秦**中或者鲜卑人帐下?”韩离不无担忧的问道,如能施展滕祥的抱负,最好的所在便是军旅,方今天下,南国氐秦鲜卑三方牵制,现在他既然不在大司马的幕署,那么合理的推断便是为敌国所用。

    滕祥笑道:“韩兄这是说的什么话来?小弟虽是寒族草芥,然华夷之辨自明,纵不为王师正道,却也绝不甘被那胡虏驱策。放心,小弟还是为我大晋效力。”

    韩离这才放心:“哦?那子颜是去徐州郗大人那里?还是寿阳袁将军那里?”韩离问的这几个都是南朝坐镇一方的重臣干将,虽然权势不如桓大司马,却也是手握重兵的实力人物。

    滕祥取碗盏大饮一口,摆手笑道:“皆非此也!小弟要去的地方是个庳坞,听闻聚了万余豪杰,正是那坞主慕我名头,遣人来说,愿以小弟为统兵之主。”

    庳城为坞,这是数十年来因诸侯割据,战祸纷争而形成的新的存身方式。也就是地方上的豪强筑造坚固的小城堡,蓄粮以备,再聚集壮士男丁,抵御外来侵袭的方法。小坞不过几百人,而有些大坞甚至能有超过万人的规模,在这乱世中,已经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了。韩离想了想,自朝廷南徙后,南国境内已没有什么庳坞存在,倒是兵争纷乱的中原之地多有,其中也有几处是尊奉南国天子的,滕祥若是去了那里,倒是正可一展拳脚。

    滕祥兴致勃勃的说着规划:“待小弟去彼处之后,练兵三月,而后选jīng锐八千,视大司马大军动向遥起呼应,岂不是大有可为之处?”

    “子颜能寻到这个所在,可真是意外,想那过年时节还不曾听子颜说起呢。”

    “哈哈,便是你我除夕之夜后,没几天,就来了访客,每rì与我畅谈兵要,我听他所言也极有见地,就是这几天,他终于说,是受鄱阳郡屏涛城坞坞主所托,寻我前去共襄义举的。哎,今rì韩兄来之前,他才刚走。”

    “鄱阳郡屏涛城坞?”韩离表示并没有听说过,同时想起过来时在街巷里见到的那个中年男子,不知为什么,此际想来对那男子总有些不舒服的感觉。不过对于好友的前程,他也不好再多说非疑之语,便只说了些祝贺和保重的话来。

    在滕祥高涨的情绪中,这餐酒的气氛倒也热烈,两个人将酒囊中的酒水喝的涓滴不剩,滕祥不胜酒力,最终伏在桌上呼呼睡着了,韩离尽管已经醺然,可举动间还是极为沉稳,将滕祥扶到榻上,又替他盖好被褥,这才推门而出,迎着寒凉的晚风,长长舒了一口气,就要随军出征了,也要告别这座繁华的都市了,让在这座都市中曾经有过的悱恻缠绵的记忆就此深埋在心底吧,总是纠缠于自欺欺人的烦恼之中也未免太儿女情长了。

    韩离关上了柴扉,很快,自己就将进入终rì刀光剑影,兵戈铁马的岁月中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和挚友相见,言念触及于此,又不免感叹一番。

    “哈哈,尊君倒是好兴致,大老远的我就闻到这巷子里一股酒香。”

    韩离循声望去,只见边侧房屋的矮檐上坐着一个胖大的身影,正是那斩魔士甘斐。此刻正双手环抱,翘起的腿优哉游哉的晃荡着,咧开的嘴里露出一排白牙。

    韩离淡淡的笑了笑:“这里是个好友的住处,明rì即将远行,趁便就来看看故人,这一去,也不知几时得还。嗯?甘兄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啊哈,尊君可别以为我是盯梢你,是我那小师妹省亲看她那大哥去,要我们陪着,我是嫌去她大哥家太过不自在,就让羽媚陪着她去了,我呢,便在近处候着,等她们出来。”

    韩离顿时想起,甘斐小师妹董瑶的哥哥正是当朝中书侍郎董璋,他的宅邸倒是离这秦淮河不远,事实上,在秦淮河左近有很多朝中高官的府邸。不过既然是就近相候,却又怎么会这么巧的便在这布衣百姓的小街巷中遇见自己?

    甘斐腾的跃下地来,看着被韩离关上的门扉笑道:“对哦,这里是有你一个朋友呢。是不是那个瘦瘦的,眼睛小小的书生?我和莫姑娘在上元节见过他一面,他还托我们向你问好呢。”

    “你见过他?对,正是他,我的好友滕子颜,不过他可不是普通书生,他才兼文武,深通兵法,乃是当世大才。”

    “这么厉害?还真看他不出呢。”甘斐嘴上说着惊叹的话,眼神却还在四处张望。

    韩离情知他必然有事,也不说破,还就着自己的话题说下去:“是我先不知甘兄在此,不然便邀请甘兄一起进去喝酒了。”

    “唉,早知道传出酒香的地方有尊君在,便踹门,我也得进去当个不速之客讨杯酒喝。这不,到现在还没吃,腹中饿得紧呐。”甘斐摸了摸肚皮,做出个苦恼的样子。

    “这如何使得?我便陪甘兄就近寻处酒肆,先用了晚膳。”

    甘斐摆摆手,嘿嘿一笑,就见巷口拐进一只黄狗,颠颠的跑到近前:“娘妈皮的转了一圈了,味道是还有,不过很淡,闻不出由头。但这说明在这几天那狗rì的还来过这里。”看到韩离时那黄狗还挺有礼貌,又加了一句:“你好,老电隼,你咋在这咧?”

    这就是那斩魔士带来的那只摄踪仙犬,韩离还记得他的名字,叫无食。说实话,这些天经历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后,韩离对这只会说话的黄狗无食已经见怪不怪了。

    “臊狗子不是跟你说了嘛,这市井街巷里不要说人话!”甘斐骂道。

    “娘妈皮的这不是没外人吗?再说这黑灯瞎火的,谁他娘的知道是我在说话?”无食嘴里琐碎,但欢快摇动的尾巴出卖了他,显然,他是在找乐子斗嘴呢。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韩离对无食前番说的那段话显然还摸不着头脑。

    “实不相瞒,我是记得在上元节那天曾在这里察觉出妖魔气息,一直放心不下,今天趁这机会便带这臊狗子(无食立刻嘀咕一声:“死胖子!”)一起再看查探一番,他鼻子灵,能闻出味来。”

    原来如此,韩离想道,看来这才是在这里与他相遇的真正原因。斩魔士还真是每时每刻都想着降妖除魔,不过这市井繁华之所竟然也有妖魔出没?这可真正意想不到了,但转念又一想,大司马府何等戒备森严,却不也出现了妖魔之事么?想到这里,韩离心中隐隐一痛,阻止了自己再想下去。

    甘斐耸了耸肩:“还来过就好,这几天爷就盯在这,不怕那妖魔飞上天去。哦,对了,尊君,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韩离一怔:“我问甘兄和这位……犬兄在做什么啊?”

    甘斐眨眨眼:“我是说再前头那一句。”

    韩离恍然大悟,不由哑然失笑:“哦,我说,我陪……我请甘兄就近寻个酒肆,先用了晚膳,可不能让甘兄饿着肚子。”

    甘斐大乐:“此议极好,有劳尊君。”无食则已经馋涎yù滴:“极好极好……”

    ※※※

    在世人眼中,会降妖除魔的纵非霞举飞升的神仙气象也该是气度雍然的有道之士,可在饭桌上,韩离绝对不认同这话,刚端上来的鸭子就被齐胸扯了脯子去,甘斐鼓鼓的塞着满嘴菜肴,还不忘丢几块骨头给座下的无食啃,无食吃的不过瘾,汪的叫了一声,很快便被甘斐用肥大的鸭腿堵住了嘴。韩离又现出那闲雅的笑容,至少这样吃相的人决不会是jiān诈之徒。

    狼吞虎咽之后,甘斐才想起端起酒觞来敬韩离,韩离已经和滕祥喝了不少,此刻再饮只恐醉酒纵形,反误了明rì正事,便笑着摇了摇手,示意不能再饮了,甘斐老实不客气,自顾自大口饮下,颌下髭须,胸前衣襟,都滴淋着酒水,显得豪迈不羁。

    “尊君当真不打算随我同回本院?其实只要呆一阵就行,授你些伏魔之术,做个乾家的记名弟子。”甘斐早就跟韩离说过请他往乾家本院一行的事情,乾家最重五方乾君化人,如今韩离身为西方雷鹰乾君,自然是需要乾家秘术的点拨。

    “正如甘兄暂时也不打算为大司马效力一样,为大司马桓公竭智尽忠乃是我之本分,眼下北伐之举迫在眉睫,请恕韩某不敢从甘兄所请。待韩某随军征杀而归,自当来寻甘兄,不负自身神灵之力。”

    “也罢,现在不勉强,你和羽媚一样,都是铁了心要为大司马效力的。我也跟桓大人说了,等你们这次北伐之后,我再来大司马府,带你和羽媚回本院,修习伏魔之术。”

    “如此甚好,你看,桓大人是真看重你,本是连婚期都给你和羽媚定下了,现在出了这事,只有我们凯旋而归后,才能吃你和羽媚的喜酒了。”

    桓大司马一力促成甘斐和莫羽媚的终身大事,甘斐自然铭感于衷,只不过由于氐秦国的大势变化,使北伐必须抓住这段时间开始,所以成亲之事只得暂缓,甘斐知道军国大事由不得人,也不以为怪,反正和莫羽媚心心相印,早晚必可鸳盟共偕。

    所以甘斐便嘿嘿笑道:“这个无妨,那咱们就定了,你们北伐归来,先喝我的喜酒,再跟我一起回去。”

    韩离和甘斐交谈之下,倒是很喜欢他的率直可感,当下与他一击掌:“一言为定。”

    “话又说回来……”甘斐直视着韩离,“尽管现在你们不随我回去,可已然身经妖魔之事,更是身具伏魔灵力,难保你们此去北伐军中不会碰到什么妖魔作祟,我倒是想,先传你几手粗浅的运转灵力之法,只要你……哦,尊君试练纯熟,等闲的妖魔鬼怪也不敢近你之身。”

    “若能如此,自然最好,只是韩某资质愚钝,就怕运使不灵。”

    “哎,别急着说谦虚话。其实以你现在运用雷鹰神力的方法,妖魔已然望风披靡了。你忘了?那天晚上,那个乔装的鲛人妖jīng是何等惧怕于你……”讲到这里,甘斐看着韩离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又见他露出涩然的笑容,情知不小心下讲到了韩离的痛处,不由止口。

    韩离轻抚脖项下那串还沾染着血迹的珍珠,装作漫不经意的摇摇头,让甘斐继续说下去。

    “……呃,其实呢,我知道你现在如果把本身的劲力全都爆发出来,那雷鹰神力便随之而出。可这样动静太大,有时候会打草惊蛇;而时间又略显迟慢,这样有时候也会猝不及防。你要做到力随意动,跟你内功运转的法门很相似。我跟你说过我那池师兄吧?他跟你一样,都是剑术高明的武学宗师,他就是用这个方式,不过一个下午就谙熟了灵力运转的要义。你回头也可以这样去做,只要此法jīng通,再加上你自己的高超武艺,那就成了。”

    韩离对于同为五士之一的池棠和自己一般,竟也是这身具伏魔神力的神兽化人,不由遥生向往之感:“早听闻临昌负剑士剑术如神,行侠江东,惜乎总是缘悭一面,不知几时才能与他相见。”

    “哈哈,他是我们乾家的弟子,你进我们乾家也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你们就是师兄弟,还怕见不着吗?”甘斐心想,又多了条让韩离必入乾家的理由,便趁热打铁,在他心向神往之际再度言明。

    甘斐正说的兴高采烈,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异样,转头四顾,却见酒肆中再无一个食客,别说食客,便是店中的掌柜伙计也一个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人竟走的这般干净?

    再一看店外,站满了身披衣甲的军兵,掌着火把,气势汹汹的看向这里。

    韩离和甘斐何等样人?看到这情景只是略感奇怪,却都并不惊慌,无食依旧在桌下大快朵颐,吃的不亦乐乎。

    一个校尉装扮的甲士忽然对远远走来的一人躬身行礼:“公子,此间已团团围住,贼子便在里面,不会走脱。”

    就听到一个尖细而又带着气喘的声音传入:“兀那胖汉!本公子今天断断饶不得你!”

第三十九章 又结新怨

    一听到这个声音,甘斐立刻便想起是什么人来了,尽管只和那人见过一面,但这尖细而又刺耳的嗓音却印象颇深,于是甘斐便拉住正要昂然起身的韩离,给了个神气盎然的贼笑,而后满不在乎的走到酒肆门前,大马金刀的一站。

    果然,那体态肥胖的王家三公子王纮一见到甘斐,便气喘吁吁的戟指而向,恶狠狠的道:“就是你!胖汉!那晚上假作是大司马的门下之客,对本公子好生羞辱,本公子看在大司马面上当时不与你计较,现在你倒自己犯下事来,哼哼,今天让本公子撞上,可要算算旧账!”

    上元节之夜,王纮sè授魂与的调戏莫羽媚,甘斐小施手段,就结结实实的教训了王纮一顿,王纮自下了娘胎,还是第一次被人放倒在地,当下引为奇耻大辱,有心寻回这个场子来。只是他虽是纨绔,却也知道大司马万万招惹不得,因此只能暗暗使人探查,得便处就使使yīn招打打闷棍,好歹要出了胸中这口恶气才罢。天假其便,往大司马府探查消息的线报来说,大司马府有个门客在府中做出歹事,逃亡而出,听形貌描述,正是甘斐模样。这下王纮大快,如此就不必顾忌大司马了,只可惜跑脱了他,不然自己寻府中私兵擒住那厮,自己一定要亲手割下他的脑袋,然后再送还大司马,既是报了自己的私仇,也能趁机向大司马卖个好。

    王纮只知其一,不知其他,他不知道甘斐自逃亡而出的当晚又重回大司马府,不仅替大司马府除去一个隐伏极深的祸患,而因此得到大司马的垂青器重。

    今晚王纮也只是恰巧路过,正好在酒肆窗格外看到甘斐,以他装满sèyù和私心的脑子自然想不到何以被大司马府追杀的罪徒会这样大模大样的在酒肆中豪饮畅谈,只道上天垂幸,又把这仇人送到眼前,这一喜非同小可,甚至顾不上去看看与甘斐对饮的又是何人,当下急匆匆回府调集私兵,把这酒肆围了个里外三层。甘斐和韩离相谈甚欢,压根没有注意外间情形,店中的食客店伙却看的明白,深恐惹祸上身,早避了个干净。在确定军兵齐至后,王纮这才现身而出,对着酒肆里的甘斐大骂出声,没想到,甘斐竟毫不畏惧,大喇喇的迎上前来。

    “是你啊?嘿,这不是那晚上怂包软蛋的胖小子吗?我说胖小子啊,你比爷可胖多了,这一口一个胖汉的,不嫌寒碜?”甘斐压根就没把王纮和他身边密密麻麻的军士放在眼里。

    “贼徒,还……还敢狂言!你在大司马府犯事逃窜,当本公子不知么?你……你……”王纮虽有众多军士壮胆,可看到甘斐一脸不屑的神情,竟气的说话也结巴起来。

    “你你你什么?想了那天的旧账就明说,扯那么多不相干的做甚?你管爷在大司马府犯没犯事呢?爷本来懒得理你,你倒撩拨起爷来了,信不信就算你喊这么多人来,爷想揍你还是信手拈来?”

    甘斐话音一落,王纮只觉得身影一晃,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甘斐虬髯戟张的大脸出现在面前。

    王纮吓的魂飞天外,斜身yù退,甘斐伸出右手,抓住王纮脖领,也不见如何使力,像拎小鸡一般,单手把王纮肥胖的身躯提了起来,王纮双足离地,更是惊的不住乱踢乱蹬,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直到这时,那些军兵才有反应,各举兵刃,齐齐逼住甘斐,为头的军校生恐他伤了王纮,一迭声的叱喝:“放下公子!快放下公子!”

    “我说什么来着?”甘斐笑嘻嘻的凑近王纮,“人多未必管用的。”

    “你……你敢……”王纮没想到对方出手这般迅疾,身边这么多军士都被弄了措手不及,现在自己被对方擒在手中,又气又怕,他脸上本来就敷了些粉,现在更是煞白煞白。

    “下次想吓唬人,自己说话先别结巴。不然人没吓到,自己先给吓个半死,这就不美了。”甘斐调侃道,毫不费力的提着王纮,将身子转向兵刃齐齐指向自己的军士们:“放下你们的兵刃,爷不喜欢被那么多刀枪指着。”

    “你……你先放下公子!”军校粗着嗓子吼道。

    “脑子不好!说这话时得看有没有使对方顾忌的东西,很遗憾,这东西我有,而你们没有。”甘斐将手中的王纮故意威吓似的举了举,王纮吓的如杀猪般嚎叫,“我数一二三,然后……要么你们放下兵刃,要么我把他头冲下扔在地上。一……二……”

    “哐啷啷”兵刃丢满一地,军校如何再敢相强?

    “哈哈,其实我就吓吓他逗他玩呢,要是数到三你们不丢兵刃,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呢,我哪能真要了这胖小子的命去?”甘斐突然将王纮向军士群里一抛,军士们一阵惊呼,纷纷伸手去接。

    王纮大骇,情知自己这胖大的身体砸在地上自己起码得摔个半死,哪知道双足先着了地,自己只是略一踉跄,便被上前的军士扶住。王纮自然不知这是甘斐摔脱他时用了巧劲,他只知自己的裆下衣裤在一惊之下已经湿透了。

    “拿……拿下!杀!”王纮再一次被羞辱,已经恼羞成怒,喊出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众多军士再次拾起刀枪,吆喊着要穿刺而上。

    “大司马府信令在此,众军不可妄动!”韩离站在酒肆门前,右手高举长剑,气势雍然。剑鞘上美玉雕作的螭虎之中一个醒目的“桓”字。

    桓大司马威名赫赫,那些军士更是从韩离的衣袍装束上认出他是大司马幕府高士的穿着,岂敢造次?各自举着兵刃,瞠目以对,不知进退。

    甘斐无所谓的耸耸肩:“唉,尊君非要出来自报家门,这下又瞧不成热闹了。”

    韩离淡淡看了甘斐一眼,他知道甘斐是游侠xìng情,对王纮的这番举动与其说是嫉恶如仇的惩戒还不如说是百无聊赖的一次对恶徒的取笑戏谑。可是王纮毕竟是大士族的子侄,若是再不知轻重的这般羞辱他,只怕把事情闹大,虽说桓大司马的权势不惧北海王家,可毕竟会因此造成那些士族攻讦桓氏一族的口实。那些早对桓大司马如芒在背的世家大族可不管甘斐是不是真是大司马幕下,只会借题发挥,说大司马放任门下恶客欺辱世家良士子弟,清议言评在庙堂之间将对大司马不利,因此韩离及时的离座现身,阻止了甘斐继续闹下去。

    王纮也认出了韩离,这不就是除夕之夜带着那漂亮女人的玄袍男子么。当时那吕通一再劝诫,说他是大司马府门下第一剑客,招惹不起。看他在门口这渊渟岳峙的一站,果然非同小可。不过看形貌比那rì又稍有不同,脸上几时多出这条长长的疤痕来?看起来犹觉得触目惊心。王纮忽一转念,嗯?那胖汉不是在大司马府犯了事么?怎么还有大司马府的第一剑客回护于他?

    “王公子,你也听说这位壮士曾触大司马府戒令之事么?所以今rì一见,有心为大司马擒返罪徒,这是一片公忠体仁之心,韩某拜谢。不过王公子未知详情,此位甘壮士用的是苦肉之计,只为追查建康城中的鲜卑细作,如今大功已成,大司马因此也对他好生敬重,今rì王公子所为,可实在是误会了。”韩离只从王纮的片言只语中就推晓大概,为免甘斐与他结怨太深,便用这番顾全双方颜面的话语给王纮一个台阶下。

    王纮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没想好如何应对,心中只是反复思忖:“这胖汉……这胖汉……我与他定不干休!”。还是那军校对韩离躬身抱拳:“原来都是误会,所幸未铸下大错,得罪得罪。”对众军士使个眼sè,对方言语间已经给了众人一个体面收场的机会,他们又如何听不出?几个军士劝解着拥着兀自有些迷混的王纮走开,而在军校的指令下,剩余的众多军士也重列阵形,收兵而去。

    “请代向王太保问安致好。”韩离不失礼节,遥遥躬身揖手。

    显然这次出动军兵的纠纷闹的动静不小,远远的全是人在驻足围观,看到军士列队撤走,围观者喧喧嚷嚷,也都零落四散。

    看着军士远去的队列,甘斐笑道:“我是不是给你们惹麻烦了?”

    “麻烦说不上,不过京师之间,各家大族的势力盘根错节,行事要加倍的谨慎。很多事情,不是你仅仅有实力就能解决的。”这一闹,韩离也觉得前番的酒意散去不少。

    “哈哈,我就是最头疼这些错综复杂的千头万绪。反正明天你们随军出了建康,我呢,把那个小妖怪解决了也就离开这天子脚下啦。”

    正说话间,远远的有人在招呼:“师兄。”

    甘斐循声看去,只见董瑶拉着姬尧正对自己招手,莫羽媚满脸笑容的看着自己,而有个身材干瘦,唇上一抹髭须的华服男子站在一边,却不正是中书侍郎董璋?

    看来小师妹的省亲晚宴结束了,甘斐嘿嘿笑了笑,抬步走了过去,跐溜一声,酒肆里的无食倒跑的快,先一步赶到董瑶和姬尧身边,摇头摆尾的要他们抚摸。

    “都看见了,还是那晚上的旧事?要不是惊隼出来,我看你可怎么收场。”莫羽媚目光盈盈的迎向走来的甘斐。

    甘斐做了个不以为意的表情:“我才不怕呢,就那胖公子和那些个军丁,奈何我不得。”

    莫羽媚没再说话,轻轻将身子挨近甘斐,大大方方的拉住了甘斐的手,报以嫣然一笑。

    “小师妹,小师弟,吃的好不好?”也就是乾家的大食量第一句就问这话。

    董瑶噗嗤一声:“吃的可好呢,哥哥见了我,欢喜的跟什么似的,特地吩咐庖厨都做的我爱吃的菜肴呢。”

    董璋的笑容多少有些巴结,上前拱手:“甘壮士,又见面了。鄙人不知甘壮士和莫姑娘竟和舍妹有这般渊源,若是当时得知,无论如何也要相请拜谢对舍妹的赐惠之情。”

    董璋在听说董瑶来府的时候,先是极为意外,再看到与妹子同行的竟是大司马府的那个美艳剑客,更是惊诧。等仔细看妹子的穿着时,则几乎讶异的连下巴都掉了下来。妹子怎么也是一方大族的千金之体,可现在穿着粗麻褐衣,还是这般不伦不类有失仪范的短裙样式,身后背着一柄长剑,甚至还和府中下人的子嗣以师姐弟相称,这……这成何体统?

    董璋在年里接到家中来信,得知了本庄遭逢祁山盗之事,所幸得高人搭救,全庄得以保全。也知道小妹中了祁山盗余党的迷毒,被高人带去栖梧山庄医治,二弟董琥已经动身前往栖梧山庄要去接回妹妹了,却怎么小妹会突然出现在京师自己的府上?而且虽穿着鄙陋粗疏,但神采奕奕,jīng神健旺大异平常。至于竟和大司马府的红人同道而行还交谊甚笃,就更是意想不到了。

    董瑶给董璋的理由省去了修习降妖伏魔的一节,只说得临昌负剑士池棠相救,投入其门派,专心练武学剑,让董璋也给家里去信,只说不必挂念。恰好同门的师兄甘斐与大司马府的剑客也是至交,所以,自己才和大司马府扯上了关系。

    无论董璋怎么想,也不会想到小妹董瑶这短短一个多月的际遇之奇,不过对于小妹和当朝大司马府有了交往还是心中暗喜的。董家虽是士族,然地处边隅,一直及不上京师众多望族名门的权势,父亲董邵也因此费尽心力,先让他娶了颍川庾家的小姐,也有心让他小妹嫁入北海王家,全为了提高竟陵董家的声望;现在小妹和大司马府有了牵及,未始不能成为自己在朝中的进身之阶。

    尤其,这位和小妹相交甚笃的美艳剑客还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董璋就更着意接纳了,连带着,那个随小妹同来的,那个据说是府中下人子嗣的小娃娃,董璋也表现出竭诚款待的热情,并在家宴之后,非要相送出府。

    韩离和甘斐饮酒的酒肆就离韩府不远,也是甘斐想着就近方便的意思,结果,就看到了北海王家的三公子前来搅闹之事,王纮大丢颜面,董璋远远看着,为免相见尴尬,便只缩在暗影中不出,只等王纮被军兵扶走而去,才让小妹去招呼。

    更使他在意的,是那个玄袍长襟的疤面剑客,听说他就是大司马门下第一剑客,虽无官爵品级,可却是桓大司马的最心腹之人。

    因此,董璋对甘斐见礼之后,又忙不迭的迎上那后赶来的韩离,深深一躬:“鄙人董璋,久闻韩大剑客大名,今rì一见,幸何如之。”

第四十章 出征

    “董大人?一向少见,韩某有礼。”韩离见过董璋几次,不过此次才是第一次交谈。

    “久慕韩大剑客高义,舍妹托身贵府,还望提携一二。”

    或许对董璋着意巴结语调再也听不下去了,董瑶皱着眉头打断:“大哥,我不是在韩大剑客的府上。”

    “是啊,董大人这话应该对我说。”甘斐插话,“不过进了我们门中,我相信小师妹有足够的能力来照顾好她自己,因为她早晚要去面对那些世人闻风丧胆的东西。”

    董瑶显然对甘斐的话很受用,很骄傲的昂着头。

    董璋可没听出甘斐话里的意思,只是看着莫羽媚和甘斐亲密的神态,一迭声的道:“都是一样,都是一样,甘壮士费心。”

    韩离看了看天sè:“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明天正午,大军就要出发了。”

    “啊,正是正是。请韩大剑客代为向桓大司马问安,就说中书侍郎董璋祝桓大司马王师北伐,底定中原,克还故都,所向披靡。”

    “明rì午时,天子在彰德门犒军誓师,董大人不去么?”临行前,韩离侧头问道。

    “大军行将出征,凡右四品以上官员皆亲临相送,鄙人这个……官爵不够,只能在皇城沿途望驾而拜。”董璋露出一丝惭sè。

    韩离很理解的笑笑:“多谢董大人,恭贺之语韩某一定带到。”

    ※※※

    丁巳年二月初一,冲牛煞西,宜出行开市,忌坏垣安葬。

    建康城的彰德门前,筑就高台,以红绸铺陈台阶,幡旗纛帜飘扬。台上太牢祭品排列,焚香祷祝,青烟袅绕。

    天子的銮驾就在高台之上,一脸稚气的年幼天子身着皂缘中衣,抹黑介帻,裹绛纱袍,通天冠通十二冕旒,正是最为庄重的服饰,端坐于銮驾之内,高台两侧则全是峨冠博带的公卿大臣,一脸肃穆。

    从高台极目望去,视线所及尽是旌旗招展,兵仗如林。顶盔贯甲的南国jīng兵密密麻麻的的挺身昂立,甲胄被rì光映耀,发出银sè的光泽,既瑰美绚烂又森森有威。

    桓大司马一身戎装,披着玄sè战袍,拾阶而上,在天子銮驾前趋身拜倒。

    这是为大司马北伐大军出征前的誓师之会,天子驾前的内侍展开诏书,朗声宣读:

    “夫混沌开天辟地,三皇五帝之圣临于华夏,莫不谓神州风物,举德齐天;先帝武功,威加四海也。……东胡鲜卑,趁乱而起,狼子野心,荼害中土,窃国焚祀,悖逆天统……吾皇圣教,乃命大司马温,吊民伐罪,诛乱华之胡虏,灭暴虐之夷狄,复苍凉之北地,还帝统之旧都,则吾皇幸甚,黎民幸甚,苍生幸甚……”

    这是誓师北伐的檄文,内侍读起来声情并茂更是大增军旅肃杀之气。

    “神州陆沉,百年丘墟,臣桓温敢不竭力并死,以报陛下圣恩。”桓大司马眼眶含泪,再次下拜。

    高台下队列严整望之无尽的甲士们各持兵刃,向天三举,口中同时发出呼喝之声,响彻天际。

    内侍取过托盘,盘上三个青铜酒爵,爵中盛满美酒。

    大司马取起第一爵,高举过头顶:“此一樽,乃敬苍天,天命庇佑,必无往而不胜。”酒水倾注,宛如玉珠累累。

    大司马取起第二爵,再一礼之后尽洒于地:“此一樽,乃礼厚土,天下王土,终归正朔。”

    大司马取起第三爵,双手平送于前,对天子遥施一礼:“此一樽,乃尊陛下,皇恩浩荡,佑我王师大告功成。”说着,以袖遮口,一饮而尽。

    台下军士呼喝愈盛,声音震耳yù聋。

    天子抬袖相示:“大司马使节钺,天子之军,皆属执掌。祝北定中原,尽驱胡狄。”

    内侍送上天子的符节和斧钺,这是大司马军权的象征,而大司马则站起转身,拔剑出鞘,大声宣示:“大军起行!”

    “吼吼吼吼”高台下人头攒动,所有整装待发的武士们将手中的兵刃顿地有声,口中的呼喊凝成巨响。

    就在这样滔天的军威之中,站在前排的一众将领一齐拱手接令:“诺!”

    “前军五队,开拔!”“左军列,开拔!”“jīng骑营,开拔!”……

    各军的将领有条不紊的下令,无边无际的军队按着队列,迈着整齐的步伐,踏上了北伐的征途。

    从建康城出发的,是桓大司马本部的五万jīng锐之师,都是大司马从属地姑孰带来的,他们从建康城誓师出发,在庐江和那里的八万大军会合,另一路则由南朝宿将袁真率领,穿谯梁二郡,打通石门水道,保证南国到黄河一线的粮草输送。大司马的既定策略就是沿水路而上,最终与袁真的西路大军在黄河会合。

    在威严整肃的大军出发的时候,那些随礼参拜的公卿大臣却也忍不住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观桓公军容之盛,自南徙以来从未有过,或许真能克成大业。”

    “东胡人凶蛮狠恶的紧,怕是没有那么轻易言胜。”

    “此战不胜,则王师受创,于心何忍?此战若胜,则桓公权势更无出其右,需谨防前朝曹孟德之故事。”

    “谢公,何故笑而不语耶?”

    被称作谢公的,却是个戴着进贤高冠,着缯袍的中年文士,形貌俊雅,风神秀彻,闻言依旧微笑:“我观桓公兵发两路,错识人矣,必师老无功,难成大计。”

    ※※※

    甘斐站在城头,望着远去大军而扬起的滚滚尘烟,心中忽然觉得空空的没有着落。莫羽媚已经随着大司马,行进在那大军的行列之中了。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会,甘斐开始感到世人常说的离别相思之苦了。

    他的表情使身边的董瑶觉得非常有趣:“我一直以为二师兄是个放浪形骸,不会为情所苦的潇洒男儿呢,哪里知道,莫姐姐刚一走,就是一脸落寞惆怅的样子,嘻嘻。”

    “小丫头你懂什么……”甘斐很想强词夺理的申辩几句,可临到末了却发现,往rì里脱口而出的豪言壮语此际却都化作神思徜徉,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昨天晚上,你们房里传出的声音有点大。”无食的狗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小声咕哝道。

    甘斐喃喃道:“你怎么会理解两个行将分别的相恋之人心中所产生的苦楚和不舍……哎?”甘斐忽然反应过来,这臊狗子在犯坏水。

    于是,无食不出所料的遭到了甘斐的当头爆栗,吐出舌头哈着嘴,你娘的乾家的几个家伙都跟薛漾学会了这招。

    在经过了一会儿的愁思落寞之后,甘斐很快调整了心情,总能再会的,到时她就是自己的新娘,这可是值得期待并且倍感快乐的事,而自己现在因为暂时的离别而郁郁寡欢却又是为的哪般?

    也该回到正轨上来了,不管怎么说,此行前往大司马府的经历还是相当的成功的,不仅使大司马完全相信世间妖魔鬼怪的存在,并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应对妖魔的措施,甚至还意外的发现了五方乾君中雷鹰化人,至于还除去一个处心积虑yù行祸害的阒水鲛人怪,那就是锦上添花的点缀了。

    当然,也许雷鹰化人韩大剑客不这么想,他现在多少有些沉沦于往昔的追思而显得有些意志消沉,也罢,等他经历过北伐一役,总是会好的。到那时,再请他前往乾家本院一行,在五君堂使他西方司雷疾鹰的灵命应感而开,这样的话,五方神兽已聚其二。

    自己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大师兄专门交待的,自己要前往庐陵铁衣门一观,看看是否和血泉鬼族有什么瓜葛之处。甘斐想到这里,不由伸手摸了摸胸前已然结成疤疥的创痕,那个女鬼,爷跟你还有帐没算呢。

    哎?忽然想一想也觉得奇怪,这阵子碰到的不是血泉鬼族的女鬼就是阒水鲛人的女妖,莫不是暗主爷今岁命犯桃花?所以跟羽媚成就好事?哇哈哈哈,有点道理。

    董瑶看着甘斐脸上一会儿沉思,一会儿严肃,一会儿又露出傻笑来,甚感诧异。

    如果庐陵铁衣门的事情顺利,那么我还要再去岭南群山,那里也有妖魔出没的踪迹,呼,行程真是满满的呢。不过,在之前,我还得把这里的事了了。

    甘斐看了眼秦淮河的方向,这个隐于街井闹市的妖魔。

    打定了主意,甘斐立刻从城楼走下,董瑶亦步亦趋的在身后跟着,不知二师兄要去哪里。

    “对了,小师妹,你这些rì子本门功法练的如何了?”甘斐问道。

    “嘻嘻,你看。”董瑶叫住甘斐,在他的注视下伸出手掌平示于前,一瞬间,手掌灵气一动,现出一蓬湛蓝的火苗。

    “啊?你几时会这个招数的?”甘斐惊的下巴都快合不拢了,他知道董瑶本身不具灵力,也就是池棠的体气输送,使她成为通灵之人,但可不是修习伏魔之术的料,刚才那一问,主要还是问她剑术根基练得如何,没想到竟看到这结果,虽然这手现蓝焰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术法,但对于没有灵力的董瑶来说,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看到甘斐惊诧的表情,董瑶得意的合起手掌,蓝焰倏尔消失:“嘻嘻,没想到吧?实话告诉你,大师兄把我和小师弟又送到了修玄谷那个灵泽老爷爷那里,是灵泽老爷爷传授了我这招数呢。对了,灵泽老爷爷还传了小师弟好多稀奇古怪的法门,小师弟现在才叫了不得呢。”

    灵泽上人?甘斐知道他,他可是修玄谷冥思得道的万年老龟仙,专修知天之术,易理卜卦的本领天下无双,想不到小师妹和小师弟还有这际遇,想来那灵泽上人万年修为,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神通,难怪能使一个身无灵力之人也能运用玄功之法。忽又想到,那晚南海云泣珠曾说小师弟有预知之力,自己当时还大感奇怪,现在看来,当也是灵泽上人的传授之功。

    姬尧今天身在大司马府,没有跟着到这里来,不过甘斐还是很替这个小师弟高兴的,他的出身甚奇,资质极佳,若再得灵泽上人的指引,必能如池棠池师兄一般,修为一rì千里。

    甘斐哈哈大笑:“甚好甚好,想不到你们还有这番经历,我都没那么好福气呢,成,我看小师妹你呀,除了人越长越美,本事也是越来越大了。”

    董瑶假意啐了一声:“嘻,二师兄,你自从跟莫姐姐以后,也越来越油腔滑调了呢。”心里却喜滋滋的。

    说笑了几句,甘斐才继续转入正题:“我记得你们是要在三月十五参加那个什么锦屏公子的婚礼的吧?锦屏公子的锦屏苑隐于巴蜀深山,路途遥远,你们这些rì子可就要快马兼程的赶过去了。这样,晚上就让颜皓子飞着送你们回本院。”

    “这便要回去啊?我可觉得还没呆够呢。”董瑶嘟起了小嘴,这是三小姐惯常的撒娇方式。

    “还说呢,你们这次跟着颜皓子过来没对大师兄他们说吧,他们一定着急得很呢,就算知道你们来了我这里,可总没个音信也不好。一会儿回府,你们好好休息一阵,晚上让颜皓子送你们。羽媚和桓大人都走了,我也总不能一直赖在大司马府,该做自己的事啦。”

    “是。”董瑶知道二师兄说的在理,收起女孩子家的任xìng,用乾家的礼节应允道。

    “臊狗子。”甘斐又对无食说道,现在下了城楼,身边已有路过的行人,无食自然不敢说话,只能含混的以呜呜声相应,“你一会儿跟我去那里,可以的话,咱们今天就把那里的事了结喽。”

    “什么事?”董瑶见甘斐说的郑重,又好奇起来。

    “还有只妖魔藏在这繁华dì dū之中,上元节那天侥幸让他跑了,他不知收敛,这些时rì还频频现身,这是只吃过人的妖魔,爷可断断饶他不得,好歹要在离开建康城前,除了他去!”甘斐小声说道,并显出一脸舍我其谁的傲意。

第四十一章 困妖

    在这片低矮破旧的街巷屋舍之中,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的行人路过,大都在交头接耳,谈论着午间北伐大军出征时的赫赫军威。

    大司马整军出征,轰动了整个建康城,许多百姓也齐集到彰德门,齐襄盛举。

    升斗小民不会去思索此举的得失成败,也不会产生那些士大夫们所顾虑的朝局动荡,他们的眼中,不过是天子之军,杀威弥天,甲胄鲜亮,旌旗蔽rì的壮观场景,甚或某某世家的哪位大人威仪出众,哪位大人形容俊伟,这是街闾巷陌间和他人的谈资,而到了这rì暮时分,还是该回家的回家,该吃饭的吃饭,每rì但求有一屋栖身,有三餐果腹,不必像那中原战乱之局,百姓颠沛流离,朝不保夕,这便足够了。

    所以在天sè终于暗下来之后,至少这片街井中已经渐渐没有了人走动,炊烟在许多屋顶上袅袅升起,隐隐能听到妇人召唤孩子的声音,从水缸里舀水的声音,间或有人头一伸,从窗内呸的吐出一口浓痰。

    无论如何,在南朝都城中生活的百姓终归是比别的地方的人要富足安逸些的。甘斐悠闲的坐在近巷口的屋檐上,很惬意的闻着弥漫在巷中稻米烹熟的清香。

    “娘妈皮的,非要在这里傻等吗?家里肯定开饭了,今天肯定有炖肉!”无食趴在甘斐身边,咕咕哝哝的道。

    “那里不是我们的家,我们只是暂住。今天要是能解决了这里的妖患,我也该离开那里了。毕竟桓大人和羽媚都不在,我再留着可不合适。”甘斐的声音同样不大,事实上这一人一狗交谈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个自己才能听见。

    “死胖子!那干啥非要我陪着你等咧?你找颜皓子嘛,他反正不吃肉,大司马府的庖厨做那么多菜可白白浪费了,我要去陪我家少主。”说倒底,无食还是对大司马府的丰盛食馔念兹在兹。

    “没出息玩意!爷为啥要你来?那是抬举你!你个臊狗子怎么着也当年赫赫有名的摄踪仙犬,你不是鼻子灵么?那妖怪要是一来这里,你不就察觉出来了?”

    无食满意的点点头:“这话说的也是,娘妈皮的我就是太能耐,唉,能人就是劳碌命哟。”自夸了一句,忽然又是一迟疑:“万一今天那妖怪不来这里怎么办?咱们不就白等咧?”

    “白等也得等!今天不来就等到明天,明天不来就等到后天,有句成语怎么说来着的?哦,咱们这就叫守株待兔!”

    “娘的我记得这成语不是什么好意思啊,死胖子你念过书没?”

    两个人,不,是一人一狗嘁嘁喳喳的斗嘴斗了好一会儿,对于排遣等待的寂寥实是大有裨益之效,天sè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漆黑如墨,当是天有yīn霾的缘故,看不到满天星斗,连本应悬挂天际的弯月也不见踪影,远远的,能看到秦淮河边的几家豪门大宅还灯火辉煌,可这里的民居蔽宅却少有掌起灯火的,普通人家,到了晚上也没什么要用得着点灯的事情,灯油也贵,想来另有别的一些事情可资睡前一乐。

    甘斐忍着笑,对无食做个嘘声的手势,无食下意识的站起身来,jǐng惕的扫视街井四下:“莫不是那狗rì的来了?”

    甘斐侧耳静听,无食也跟着凝神细辩周遭声响。也不知是哪家房里传出来的,一个女人压着嗓子发出呜呜的呻吟,而一个男人有节奏的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正应和着女人的呻吟,依稀还有些啪啪的声音响动,过不多会儿,女人长长的一声呼气,接着就是一个小孩儿的啼哭声大作。

    甘斐在屋顶上笑的打跌,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听出来了没?一男一女在干那事儿,那男的不行,几下子就出来了,结果家里的娃儿被他们的声音吵醒,正大哭呢!哈哈!”

    无食破口大骂:“你个sè迷心的死胖子,巴巴的等了老半天,我还以为干什么正事呢,闹半天听人家夫妻的动静去了,你狗rì的这些天是跟那美女剑客顺了心咧,老子可还饿着呢!”

    甘斐还在笑着,并用手促狭的在无食饿的瘪瘪的肚子上挠了几下:“臊狗子,我问你,你干过这事没?”

    此话大触无食痛处,恨恨的回道:“老子怎么不想干?几次差点就进去了,结果人家一转头,对着老子那话儿就咬。娘妈皮的!”

    甘斐稍一琢磨无食话语,顿时又捧腹大笑起来,压低着声音道:“哈哈哈……对对,你找的都是母狗,人家不乐意直接上嘴……哈哈哈……”

    无食又臊又恼,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为表不满,故意抬起腿来,对着甘斐的身后方向狠狠的尿了一泡。

    “娘的,往哪儿尿呢?”甘斐发觉了无食的使坏,“屋顶是斜的,你的尿在往爷这儿流!你狗rì的故意的!”

    无食却忽然直起身子,望向了远方:“娘妈皮的,真来了。”

    甘斐停止了笑闹,顺着无食远眺的方向看去,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从街巷的深处正慢慢走来,厚底竹履在路上发出咔咔的声响,在这寂静的街巷中甚是分明。

    在那人影越行越近之后,甘斐渐渐看清了他的身形,这是个极为瘦削枯干的男子体格,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双足间迈开的步伐很大,行进的也快,可上身却僵直不动,仿佛是双腿拖着身子前行的感觉。

    甘斐潜运玄功,察魔之气发散开去,可拂掠过那人之时,却空荡荡的毫无异样,不过这并不代表那人不是妖魔,只要妖魔没有运用妖力之时,那么身上的气息确实不会被察魔之术发觉。

    但是无食的着紧显然事出有因,这也正是甘斐要留无食一同在此的缘故,法术上未能察觉的事物可以由身具玄灵之力的异兽的本能天xìng来探知,无食的鼻子就是这样的利器。

    无食对甘斐使个眼sè,在那人接近了的时候,忽的蹿身下去。

    那瘦削的男子对于突然出现的无食显然吃了一惊,浑身一震,停住脚步,眼神开始四下顾看。无食则绕着他,用鼻子凑过去,不住嗅闻。

    甘斐腾的从屋顶上跃下,正立在那人当面。

    瘦削男子不自禁的骇然后退一步,用受到惊吓的语调问道:“什……什么人?”

    这是年约四十的男子形容,髭须稀少,面貌丑陋,个子倒是很高,和甘斐正面相对时,还比甘斐略高半个额头,只是脸上表情却明显有种畏惧和意外。

    “你说我是什么人?”甘斐嘿嘿笑道,穿着褐衫短襟的身体显得愈发粗壮。

    那男子指着甘斐,语音颤抖的道:“黑夜突然现身在此,阻我行人,若非剪径贼徒,便是截路强梁!”

    甘斐哈哈一笑,然后觉得这话好像说的有点问题:“剪径贼徒?截路强梁?这不是一个意思么?你还若非便是的,会说话不会?”

    男子语气一窒,不知该如何措辞了。

    “这大晚上的,此巷中空无一人,你却又为何一人孤身在此?”甘斐抄起两手,用盘查的语气问道。

    “我……我来访故友,你管得着么?”

    “据我所知,这里的路径应当是从巷口而入,而在巷深尽处却是河边,别无他径。你既来寻友,便该是从巷口走过来,却怎么是从相反的巷深之处而至?你是从河里游过来的?”

    “我……我便住在河边……”那男子的语气尽是惶恐,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了。

    “住在河边的人?那就是这京城的住户了,怎么说话口音全不是南国官话?倒有些荆襄土白?”荆襄之地,方言众多,有十里不同音之说,甘斐久在荆襄,倒是多曾听闻各处方言,所以很敏锐的听出这男子的口音绝不是京师之人。

    “避乱京都,乡音未改……这又有何奇哉?”那男子似乎是忽然想起什么,说话变的流利多了。

    无食围着那男子转了好几圈,这才摇着尾巴过来:“是有股子腥味。”

    “什么腥味?我这是鱼腥味。对啊,我久在河边,多曾捕鱼为生,有鱼腥味也不为怪吧!”那男子看来是想到说词了,此刻的神情举止已经变的从容。

    甘斐露出一个心神领会的笑容:“当人们说起腥味的时候,一般是指两种,你这么着急说你身上是鱼腥味,似乎生怕我们提及另一种腥味,那么请问,另一种腥味是什么味?”

    那男子神sè剧变,他猛然间醒觉,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当然,不是那两种腥味的自辩之词的错误。

    甘斐缓缓从背后抽出宽刃长刀,刀身在颈背上一擦,暗红sè光影的刀芒募然而现。

    “装傻充愣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尤其是事起仓促,你的头脑在快速转动的时候。”暗红sè刀芒的长刀架在了那男子的肩头,而男子却看着甘斐杀机浮动的双眸,两腿不住的哆嗦起来。

    甘斐冷冷的注视着那男子:“你是在什么时候见过我们的?”

    那男子面如土sè,几番想说话,可话到嘴边却总是咽回肚子里,心中追悔莫及,这般小心翼翼,却还是露出了一个天大的破绽。

    “是的,我想你也发现你犯下的错误在哪里了。普通的人在发现一只会说话的狗之后,会惊骇的说不出话来。可你,满心想的是如何装成普通人,躲过我的盘问,并且在这只狗围着你嗅鼻子闻味道的时候,很好的隐藏了自己本身的气息。所以你才有把握,这只狗在你身上闻不出什么异样来。而正因为你见过我们,所以你很清楚我是什么人,而这只狗又是做什么的。在他开口说人话的时候,你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你本应该装出一个普通人看到狗说话后的震惊神情来的,现在嘛,很遗憾,再去伪装已经没有用了。说,把你的在这京城中出没的原因说出来,我也许可以饶你不死。”

    那男子眼中黄光一闪,也不见如何动作,身体滑溜的如同鳅鳝一般,顺着长刀刀锋一转,眼看着就要退逃开去,无食“汪”的叫了一声,早蹿到了他的背后。

    周围的气流中掠过几道赤红sè的光影,瞬间裹住了那男子的身形,那男子这才发现厉害,自己的身体周遭已在自己不知不觉中由灵力牵引着气流形成了一个禁缚的气网,自己已然无路可逃。

    甘斐持刀横架的姿势没有任何改变,很悠然的看着那男子乖乖的身形重回,老老实实的被自己的刀锋逼迫着:“你犯的第二个错误,其实是在第一个错误之前就已经犯下的。既然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你就应该在这只狗一现身的时候施展法术逃走,这样的话,你可能有一点点机会全身而退,而不是想着支吾搪塞,以徒混身过去。其实,若不是已经知道你是谁,我们又怎么会突然现身阻住你呢?现在已经迟了,在和你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我的气劲已在你周围布下伏魔罗网,你没有逃走的机会了。”

    那男子怔了半晌,忽然跪地求饶:“上仙饶命!上仙饶命!”

    “早这样不就省事了?哦,顺便告诉你一声,你把声音喊这么大是没有用的,我们的对话从一开始,就被我的伏魔罗网所阻隔,也就是说,你就算扯破了嗓子大吼大叫,在这伏魔罗网之中声音也绝传不出去。你想大声嚷嚷惊动了这街巷中的居民,然后想趁乱逃走的念头最好还是收起。”

    可怕的斩魔士,每一步都思考的这般缜密,那男子心中气沮,不愧是和鲛人公主激战的人,面对着他,我根本一点胜机也没有,不,不要说胜机,而是连一点脱身之机也没有。

    “从现在开始,我问一句,你说一句,若有半分迟疑,我的刀就可以在你身上割下一片肉来。”甘斐一转头,“无食,爱吃鱼肉么?”

    无食对于甘斐这种威吓大感兴趣,很配合的摇摇尾巴:“我不是很爱吃鱼,不过现在这么饿的情况下,也能将就。”说着,还故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

第四十二章 涉尘妖使

    那人吓的魂飞天外,不住的点头:“上仙但问,小妖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当吃人的妖魔面对被吃的威胁,一样是心胆俱丧,惊慌失措的,甘斐的威胁很有效。

    “还是从我那个问题开始回答,你是在什么时候见过我们的?”

    “就是那晚蒋陵湖边,你们几个都在那里,小妖隐于蒋陵湖中,将你们的交谈听的一清二楚,也就是那晚,小妖见识了这位……这位犬兄,已知其灵语之能,故而今rì一见,便知不妙。”

    无食得意洋洋的昂着头:“娘妈皮的,在老子面前装!咬死你个狗rì的。XXXX”

    甘斐和那妖都是一愣,无食兴奋之下,不自觉的迸出一溜子污秽不堪的脏话,这倒不是故意为了骂人,实是得意忘形,秽语脱口而出之故,便是市井间最恶毒刻薄的相骂,也不及这般不堪入耳,也不知这家伙几时学的。

    “无食吾友,庄重庄重,不可失了伏魔道之体统。”在妖怪面前,甘斐总要注意下乾家的形象,不得不正sè提醒。

    无食顿时省悟了自己的失仪,浑身一抖,毛sè为之一亮,用浑厚的嗓音道:“师兄教训得是,在下这便谢过。”

    那妖怪目瞪口呆之中,甘斐手里的刀抬了抬:“我们继续,你说那rì在蒋陵湖中听到了我们的交谈?知道我们说的是谁吗?”

    “知道知道,便是那鲛人公主云泣珠,小妖一时蒙了心,还在诸位上仙离开后,驾风疾行,前往通知了那云泣珠,哪知其毫不领情,不以为意,最终死在诸位上仙手中,实是自取其祸。”

    “你倒挺会说话呀。听你这么说,你和那鲛人公主倒很熟稔,你在阒水中是什么职司?为何也在这京城之中?”甘斐已经看出他是阒水中的鱼妖之属。

    “他是条臭黄鳝!”无食迫不及待的发表意见。

    那妖怪用畏惧的眼神看了看无食,一迭声的道:“正是正是,小妖是阒水鳝鱼得道,名唤无鳞。京师王气浩荡,等闲妖类也不敢近身。实是小妖和那鲛人公主各得吾王懿旨,有所图而来。那鲛人公主自恃鲛人魅术,yù待诱惑那五圣化人……”

    “她的事我知道,且休说她,只说你!”甘斐不耐烦这阒水鳝鱼jīng无鳞的絮絮叨叨。

    无鳞不住点头:“是是是,小妖只说自己。小妖是阒水涉尘使者,乃至京师,寻纳可为我阒水一族所用的凡人才俊。”

    “涉尘妖使?什么玩意?”

    “难怪上仙不知,这是近年来我们阒水才兴起的职司。吾王羡慕人间繁华,有心将阒水之境也弄得如同这人间花花世界一般,便指派我们一些变化了得,行事利落的小妖,为涉尘纳凡之使,利诱一些人间良才,为吾阒水一族驱策。也是吾王听说那虻山之地有一凡子谷,多用凡人智慧,将虻山发展的好生兴旺。吾王见贤思齐,不甘其后,自然也要效仿此举。”这无鳞说起话来,倒是头头是道,看来也是谙熟一些人间典故的。

    “原来如此,虻山阒水现在倒有了这个意向,用凡人的本领壮大妖境,这算是几千年来妖魔对人类的首肯么?”甘斐揶揄道。

    无鳞听不出甘斐这话倒底是问他还是自言自语,只得嘿嘿陪笑,趋了趋身子。

    “你一口一个吾王吾王,难道是阒水魔帝已然甦醒?”甘斐知道虻山妖王和阒水魔帝自上古一战后,一直沉睡未醒,而一旦他们甦醒之rì,便是妖人大战的开端,因此对这个问题很是注重。

    “这倒不是,大帝还未甦醒,这些年阒水最有实权者便是鲡妃娘娘,也不知她从哪里找来一个面首,尊其为阒水圣王,在大帝甦醒之前,我阒水一族便是只遵圣王号令,小妖其实也知道,阒水大计,令出鲡妃,这个圣王便只是个摆设,做不得数的。”

    “阒水圣王?嘿嘿,这倒新奇,爷除了那么多阒水妖魔,还是第一次听说又多了这个王,他有什么本事?难道你们阒水那三怪也都服他?还是慑于鲡妃之威,敢怒不敢言?”阒水原本的架构甘斐还是知道的,自阒水魔帝以下,鲡妃为尊,另有法力最为高强的三个妖魔身份最高,伏魔道称之为阒水三怪,有点和虻山三俊相对应的意思,只不过在阒水,三怪仍居于鲡妃之下,而虻山三俊则相互掣肘,各重一方。

    “这个小妖身份低微,却着实不知了,只知道绝浪神尊和鲡妃娘娘走的最近,当是鲡妃娘娘亲信,另两位神尊等闲小妖也不得见。”无鳞口中的神尊正是阒水三怪在阒水群妖中的称呼。阒水三怪,乃以断海、绝浪、凌涛为名,法力弥天,神通广大,据说不在虻山三俊之下。

    甘斐本有心从这个无鳞嘴里多探知些阒水详密,不过这个无鳞也不知是隐没不语还是真不知道,旁敲侧击之下还是听不出什么端倪,不过无论阒水格局如何变化,和伏魔道势不两立总是根本,甘斐也懒得多问,把话题又拉了回来:“你说你是什么涉尘使者,为吸纳人间才俊才至此间,这破矮民居之内,却有谁人是你要招纳的?”

    “上仙不知,本因我一族顾忌五圣化人,多曾留意,几番探查之下,却发现他有一友,深通兵法韬略,是个统军良才,却被世间凡俗所困,郁郁而不得志。吾王也知道,yù行一统天下之事,必须学习人间这几千年来所成之军国之计,有心在阒水之境练出一支可堪征伐的军队来,若如此,必须有善为将者统带cāo练。我们修炼的,无非是化去横骨,穷天地之灵,谁能学什么兵法军阵?所以就只有找人间的能人了。既然看到那五圣化人的朋友是这样的人才,又大有可拉拢之意,小妖便得了这差使,跟他套上交情,这不,已经说好了,便是这几rì动身启程,小妖带他前往阒水之境。”

    甘斐顿时想起那个瘦削清癯的书生来,昨天晚上也正好和韩离提及过他,真是自有因果,由于妖魔对雷鹰乾君的谋划,竟把他的那位好友也牵连了进来,要不是自己及时发现,擒住了这个妖魔,还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变故呢。

    甘斐回想了一会儿,记得那书生自我介绍的时候好像是说姓滕,名字什么的可着实记不清了,当下哼了一声:“你把那书生骗了走,到地方他一看是你们这些妖魔鬼怪,他又岂能从你?”

    “这个嘛,真近了阒水之境,我们有法术迷了他心志,由不得他不对我们服服帖帖。”无鳞点头哈腰的陪着笑,没有多想甘斐又是如何知道那人是个书生的。

    “对了,再问一声,上元节那天晚上,在这里的也是你吧?”

    “正是正是,小妖那天正和那书生交谈,便感到上仙灵力焕发,却找错了屋子,小妖知道上仙是觉察出小妖的妖气,不敢冒犯尊颜,当下避开。小妖是鳝鱼得道,恰好这京城内水网交错,小妖正好借此遁身,所以上仙慢了一步,找寻不到小妖。过了几rì,见上仙忙于……忙于贵府内事,小妖这才大了胆子,再去诱引那书生。没想到上仙念念不忘这里,今天……今天还是被上仙……”无鳞深恨自己冒失,明知道有斩魔士注意到了这里,却还轻信可以避免,尤其是在鲛人事败之后自己还不知收敛,致为今rì被擒。

    甘斐则在回想,那晚自己先闯错了屋舍,坏了一对男女偷情,而后出来时已难寻那妖气踪源。还是那滕姓书生打开了门,自己才碰上他的。当时记得他正向门外泼洒残茶,手中拿着的,分明是两个茶盏。这就说明,他是待客方毕,而他那刚离去的客人和这刚消散的妖气相印证,不难得出他的客人与妖魔之间的联系。唉,自己还是不够心细,若是早有这番推断,留意那滕姓书生,这妖魔早入彀中矣。

    “很好,有劳你回答这么多问题。”甘斐已然把事情的往来始末推想清楚,笑嘻嘻的对无鳞说道。

    “上仙饶命,小妖是上命差遣,身不由己,绝无害人之想。”无鳞似乎从甘斐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吓的连声告饶。

    “什么事情都要善始善终,劳你再与我一行。”甘斐忽然收起刀,对无鳞勾勾手。

    在伏魔罗网的桎梏下,无鳞怎敢不从?老老实实的跟上甘斐的脚步,无食则在无鳞的身边趾高气昂的跑动着,仿佛在神气十足的押解犯人。

    “当初是怎么骗人的,今晚就一五一十的全部说出实话。”在那座低矮的房屋前,甘斐敲响了门扉。

    尊君啊,这就算是我给你的人情吧,救出你那懵然不知落入妖魔圈套的好朋友来,至少不会因为你曾深爱的女人被我们所杀(当然,那女人是妖jīng,可你从心里不愿接受这事实,还总是陷入对昔rì情感的纠葛之中)而对我们再心存芥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表面上和我的谈笑风生其实深藏着你对伏魔道的抵拒。

    在甘斐的沉思之间,“吱呀”一声,门开了,滕祥在看到甘斐和无鳞的并身而至之后,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

    蜀道前行的第十天,池棠对于推独轮车已然驾轻就熟,现在每天和薛漾轮换着推着那老妪,路程也走的并不迟慢。一路上几个人谈谈说说,可算是非常熟悉了。

    对此,薛漾很是高兴,因为有了交情就好办,风盈秀这样的驭兽奇人若能最终加入伏魔道,这就是伏魔道的大好事。尽管这个时候的风盈秀还一如既往的喜欢捉弄薛漾,还不时和他斗嘴,并故意用市侩的jīng打细算挤兑薛漾。

    乱世飘零,每个人都有保护自己的手段和方式。这一点,薛漾懂,池棠也懂。所以他们不会只看表面,相反,反而从风盈秀rì常言行举止的细节处看出风盈秀是个外冷内热的良善女子。

    比如,每天晚上替老妪梳头烫足,风盈秀有时候竟也会自己动手;为娟儿和老妪准备的膳食,风盈秀也总是把最好的一份留给她们,在池棠和薛漾看来,风盈秀和娟儿就像是姐妹共同赡养着她们的老母亲一般。

    经过路上的交谈,池棠得知,老妪本姓冯,一直是李盛村中的老民,三十岁上,老伴儿在山里被虎吃了,只留下个不到十岁的幼子,好容易冯老太太把幼子拉扯大,却又遇上了晋室伐成汉的战事,她的儿子被成汉国征丁强拉入伍,第一仗就被晋**队从城下shè上来的飞石打成肉泥,连尸首都没有留下。冯老太太自此便是一人,家无男丁,人又孱弱,在村里也俨然成了多余的人,这些年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因此虽然现在年近五旬,但看形貌却似是七十开外的佝偻老妪一般。

    这一路能和池棠薛漾这样的敦良之士同行,冯老太太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池棠他们自然不知道,只会说巴蜀土俚的冯老太太偷偷对娟儿说:“好人坏人,我一眼就能看的出来,娟儿哟,若是要嫁人,嫁给这样的男人肯定没得错。”

    所以,当现在已是一身男儿装扮的娟儿用眼神悄悄扫视池棠和薛漾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在脸上平添出一抹嫣红。

    故事的开始往往就是这么平淡无奇,男人和女人的情愫很多时候并不需要惊天动地的离合辗转,或许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漫不经意的动作,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那么一切,也许就会在悄然无觉中发生。

    只不过,这个故事的主角却未必尽如人愿,娟儿最终心仪的对象并不是年近三旬还孤身一人的池棠,而是外表村朴木讷,其实机变百出的薛漾。对她来说,池棠的年岁未免太大了,况且她也没想到一个年岁这么大的男人家中并无妻儿,相较而言,倒是薛漾更适合些,尤其是他对冯老太太那种发自赤诚的敬老之情也令她印象深刻。

    唯一的问题是,她发现,好像那个英姿飒爽的女侠客,那个自己亲热的称呼为风姐姐的漂亮女子,似乎也对这薛漾很着紧,她是女人,她很清楚,当一个女人总是会用言语去捉弄挤兑一个男人的时候,那这个女人一定很在意那个男人。

    一想到这里,娟儿便心中忐忑,往往阻止了自己再深想下去的念头。

    现在这位还毫无觉察的幸福的男主角---薛漾,还有故事真正的男主角---池棠,他们在蜀道前的一座高山边停住了,他们的灵气稍一挥发,便能看见山头上笼罩着一层险恶的黑云。

    这是妖魔所驻的征兆。

第四十三章 拂芥山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的?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哈哈。”面对着黑云催压的山峰,薛漾露出很有些兴奋的表情。

    “师弟的意思是……”池棠还没完全明白薛漾突然掉了句文的用意。

    “可能不是很贴切,我的意思是,我们这些会降妖除魔之术的行走于路,自然而然的就会经常遇见妖魔之事,你看,这不是一座妖魔盘踞的山峰横亘于前嘛。”

    “哈,此话极是。”想到月夜遇妖之前,自己行走江湖多年都不曾见过妖魔,而在之后,妖魔之事接踵而来,这便是身经妖魔之事后的磁石之患,池棠点头。

    “怎么说?”薛漾大声的回头问同行的三位,其实主要还是问风盈秀,“你们是继续赶路还是稍等我们一会儿,等我们办完了正事再出发?”

    娟儿用很温柔的语调问道:“薛大哥,出了什么事?”经过这许多天的相处,她对池棠薛漾的称呼也从恭敬而客气的英雄变成了更亲热的大哥。

    风盈秀则歪着头用一种很郑重的神情打量着眼前的高山,那只叫米粒的小松鼠则在她肩头不住蹦跳,嘴里吱吱的发着叫声,看起来像是在报jǐng。

    “你们是说,眼前的这座山吗?”

    薛漾用风盈秀惯常的摊手动作回应:“你也看出来啦?不错,这座山有妖魔,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见山顶环绕的黑云,不过从这黑云蔽rì的情形来看,就说明,这山里的妖魔吃过很多人。”

    听闻那山上有吃人的妖怪,娟儿和冯老太太都不禁sè变,风盈秀却很平静的说道:“你们不是最擅长降妖除怪么?这应该是你们的活儿了吧。”

    “所以问你们是继续赶路还是等我们一会儿,我和池师兄得过去干我们应该干的事了。要不,女神仙你也帮我们一把?”薛漾的话里还是有深意的,他是想借机使风盈秀踏入伏魔道。

    风盈秀可不上这当:“从这里往那山里去,按你们的脚程最少要两个时辰,这一来一回就得四个时辰,还不算你们在山上和妖魔交手的时间,本姑娘可受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就呆站着等候,况且我记得本姑娘的差使是护送冯大娘和娟儿妹妹吧,路途遥远,耽搁不得,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此别过喽,我带她们绕路前行,你们要是来得及,可以在办完正事后再追上我们。”

    娟儿啊了一声,似乎是对就要和薛漾池棠分道扬镳而有些意外和不舍,不过很快就红着脸低下头去。

    “也好,如果我们事后没跟上来,也别特地等我们,反正走不多远,我们终是要分路而行的。风姑娘,冯大娘和白姑娘可就都仰仗你了。记得哦,完事后往武陵郡澧东县望月谷乾家庄一行。”薛漾对几人拱拱手,再次叮嘱道。

    “知道了,有钱赚有好处拿的事情本姑娘怎么会忘?行,你们去吧。”风盈秀挥挥手,并让肩膀上的米粒安静下来。

    分别在即,娟儿的眼圈有点红,却又强忍着,低垂着头怕被人看出来,轻声道:“保重。”冯老太太挣扎着要从独轮车上下来,看样子是要行大礼拜谢,薛漾和池棠赶紧将冯老太太扶上车,一迭声的道:“大娘,不可不可。”

    “对了哦,我们走了,这独轮车可就是你和娟儿姑娘轮着推了吧?”薛漾对风盈秀做了个鬼脸。

    风盈秀报以一个嘲讽的笑容,忽然很潇洒的打了个响指,只见山林间嗖的蹿出只硕大的山猴,俯首帖耳的站在风盈秀面前。

    风盈秀口中念念有词,那山猴不住点头,风盈秀又冲独轮车一指,那只山猴大摇大摆的直走过去,在池棠和薛漾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抬起了车把手,晃晃悠悠的推起了独轮车。

    “出了山道呢,我就雇辆车,在蜀地行走,本姑娘可比你们熟。”风盈秀得意的笑道,“好啦,再会。祝你们除魔顺利。”

    风盈秀顺手一抛,一粒果仁稳准的向那山猴处落下,山猴推着车,灵巧的伸口一接,丝毫不影响独轮车平稳的前行,那一晃一晃的红屁股煞是耀眼。

    “这个贪财的女人,原来早就有办法推车,却还让我们干了这么多天苦力。”看着她们渐行渐远,薛漾心有不甘的咕哝道。

    池棠微笑着没有说话,这么多天,两个人嘴仗不断,颇有些当时他和无食同行的趣味。

    “师弟,准备吧。”在她们消失在视线尽头后,池棠将裹身的灰sè斗篷紧了紧,又摸了摸身后的云龙剑,薛漾略一点头,两个矫健的身影向那座黑云遮蔽的高山奔去。

    风盈秀说的没错,那座高山看似就在眼前,可真按路程计算,却最少还在二十余里开外,而且道路崎岖蜿蜒,怪石丛生,绝不好走,因此当池棠和薛漾赶到山脚下的时候,足足用了两个时辰。

    高山上的树木泛出一种怪异的暗黄sè,没有人烟,没有兽迹,甚至连一只飞掠的鸟儿也难寻踪影,四下里一片死寂,这座高山仿佛就是这样了无生机而又孤零零的矗立于天地之间。

    离山脚不远的地方倒是有一个村落的模样,薛漾和池棠去探查时却发现满目的残垣断壁,一些破碎的瓦罐陶壶分散于地,看情景极为荒凉。

    “不出所料,没有人。应该是这个妖怪造的孽,这个村子的人要么都被他吃了,要么就是一部分人被他吃了,剩下的村民弃了家园,都逃走了。”薛漾转头四顾。

    池棠用一个江湖侠士的jǐng惕目光看着这荒弃的村落,眼角扫过一处异常,跃身过去,扒开一片蓬草杂生的所在,一口枯井现于眼前,池棠探头往井里看去,只觉得一股晦臭之气直冲脑门,再定睛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从井口不过三尺往下,堆积着无数死人的骸骨,当头的便是几个焦黄的骷髅头骨,那黑洞洞的眼眶仿佛正幽幽的注视着自己。

    饶是池棠多经妖魔之事,此际突见这番场景却也有些心底发寒。薛漾则凑身上来,行若无事的弯下腰,从井里够出一个骷髅来。

    此时方当正午,rì头在南,光线也很充足,薛漾对着rì头,仔细观察着骷髅,手指在焦黄破裂的颅骨上抚摩。

    池棠看薛漾对着骷髅这般全神贯注的神情,总觉得糁异,自己虽然已是斩魔士,可毕竟还是入道时rì太短,心里多少对这样的场景还有些不太习惯,尽管,他也曾亲眼目睹妖魔食人的恐怖情景。

    “应该是这村里的村民了,看牙齿当是个壮年男子。”薛漾在骷髅上指指戳戳,向池棠说明,“你看当头有咬啮的痕迹,当是妖魔亲捧着这个头颅,一口一口的把头上血肉都啃了个干净的缘故;颈腔还连着块碎骨,这说明此人的头颅是被生生的掰断的。也许,他是活生生的被吃掉的。”

    池棠此刻已经有了怒意,又见这等惨烈之事,妖魔食人肆虐,荼害生灵,把人当成牲畜一般生吞活剥,自己必要亲手诛之。

    薛漾把手中的骷髅放回井中,又探出身子往里查看了一会,说话的声音由于枯井的折shè而显得闷闷的:“这口井不深,里面都是碎骨,有男有女,从朽坏的布料来看,这些人应该死了有半年以上了,不过不大可能是全村的人,我看这里面最多也就是十几个人的骨骸。”

    薛漾直起身,咳嗽了几声,挥挥手驱散鼻中满嗅的臭气,走到表情郑重的池棠身边:“也许不是全村人都遭难。但是这个村子因为妖魔作祟早已荒废,周围几十里恐怕也没有什么人迹了,想知道这妖魔的情况,看来得我们自己去探查。”

    “那还等什么?便直接上了此山,剿除妖患!”池棠的手已经摸到了云龙剑柄之上。

    薛漾则目视高山,略一思忖,才点头道:“可以的话,我们最好不要仓促行事,倒不是惧怕妖魔,而是我们不知道此山中妖魔究竟有多少,万一我们打草惊蛇,未能将此山中的妖魔一网打尽,那漏网之鱼岂不是还会祸害别的地方?先察气觅魔。”

    池棠立刻运起玄功,灵力在意识的催动下向高山扩散而去。

    周遭的景致在快速的闪动,暗黄sè的树影几乎连成了一道眩光,忽然间,一股刺鼻的腥臭味使池棠遽然一醒,在他睁开眼的时候,他还记得最后的画面,那是一个身材巨大的黑影,而那黑影的身边还有一些影影绰绰的身形晃动。

    青芒刚刚在薛漾身上消失,显然他刚才也用了觅魔之术。薛漾睁开眼,看向池棠:“一个老妖,手下有几十个小妖。”

    池棠点点头,表示和他所见相同。

    “按觅魔之术探察的踪迹……”薛漾的手指直对着高山移动,并在半山偏西的地方停住,“老妖的栖身之所不在山顶,而在这里。”

    两个人拳头一握,已经探查到了妖魔的巢穴,当下便要动身上山,行使斩魔士的职责,把那食人无厌的老妖怪铲除。

    一阵奇怪的风声却使两人行将飞奔的脚步放慢,风声所指,正是他们的所在,池棠和薛漾顿住身形,对视一眼,薛漾现出一个放松的笑容:“我们还没找到他们,他们却先找上我们了,看来事情要比预料中的顺利。”

    一道黑风呼啸而来,围着池棠和薛漾绕了几匝,接着,便听到几声嘻嘻哈哈的怪笑,笑声中,黑风及地,转眼化作几个魁梧的人形。

    是这座山中的妖魔现身了,池棠按捺住想要立时奋身而起的念头,冷冷的注视着这几个刚现身的人影。

    一共是三个人,当然,说人并不确切,他们只是有着人的身体,并且远比常人要高大魁梧的多,而他们的脑袋却无疑表现出他们的本相,就像月夜刺君,那开始对刺客们展开杀戮的虻山四灵的形象一样。

    这三个人一个长着狼头,一个长着羊头,还有一个满脸的绒毛,嘴唇高凸,仔细看了才发现,是个猿猴的脑袋。

    “哈哈哈哈,这几月没一个行人路过,害得我们只能吃山里的飞禽走兽,眼看就要断顿,肥肉倒自己送上门来了。”狼头人看着池棠和薛漾的眼中露出饥馋的绿光,只是口吐人言之时有着浓重的巴蜀口音,想来是本地的妖怪。

    这只是一头饿极了的小野狼而已,池棠根本不以为意,说到狼怪,他也不是没见过,那是虻山四灵中的苍狼怪嗷月士,嗷月士变化chéng rén形时可比眼前这个狼头人有威势的多,而即便是嗷月士,在自己火鸦神力的全力一击之下也要望风而逃,那这个小狼jīng就更不足为患了。

    猿猴脑袋的妖怪则伸出鼻子仔细的闻了闻:“都是jīng壮男人哦,他们的脑袋最有嚼头,且捉了他们回去献给大王,我不要别的,只要大王把他们的头赏我就成。”

    羊头人没有说话,出于羊的本xìng,他看人的目光总是虚虚的,并且显得极为小心谨慎。

    “咦?他们怎么就这样看着我们?是吓傻了吗?”猿头人大含威吓的向前走了一步。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说的那个大王又是谁?”薛漾忽然出声。

    狼头人和猿头人一怔,似乎是没想到何以眼前的人在这样的情形下还会如此镇定,不过很快他们就捧腹狂笑起来,或许是个有些勇力的行路客商吧,他以为我们是山里的强盗么?也好,有勇力的人身上的肉总是爽口的,便逗逗他也能作为一次开胃的调剂。

    “这里是拂芥山,我们的大王乃是有千年神通的桀须大王,大王最喜欢吃人,尤其是你们这样的jīng壮之士。听明白了吗?”猿头人很想看到他们脸上现出骇然sè变的神情来。

    “与其徒劳的反抗,不如识时务的顺从。你们是山里出没的妖怪吧?看来我们两兄弟今天误入此地已是必死无疑,既然如此,请你们把我们带到那位桀须大王面前,我们引颈受戮,但求一个痛快便是。”薛漾抢在已经一触即发的池棠之前说道,他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让这三个小妖亲自把自己带到老妖跟前,也省得自己一路找寻上去,若出差池,反为不美。

    寻常小妖虽然炼化横骨,修chéng rén身,在力量上要远远胜过凡人,但从智力上却是无法和老谋深算的人类相比的,所以薛漾深信,自己这个浅拙的计谋不会被面前的小妖察觉。

    果然,猿头人和狼头人都是大喜:“好,你倒爽快,回头吃你之时先咬死你就是,免得你太痛,如何?”

    一直没出声的羊头人却突然插口:“且慢!”

第四十四章 羊怪

    这个一直未曾开口的羊头人此际说话的嗓音竟颇为清越,而且是字正腔圆的南国官话,薛漾不由为之侧目。

    “常人见我辈,无不战战兢兢,可听阁下话语间意思,倒似乎是有恃无恐,不知二位究竟是何图谋?”

    池棠这才发现,这个羊头人看人的眼神还真不是像食草牲畜那般jǐng惕小心的虚惶,其实是一种深邃透醒的朦胧,而在说话的时候,他的眼中莹光一闪,和那两个狼头人和猿头人的污浊贪婪的眼神大相径庭。

    所以,在羊头人又说出:“如果我因此说破了你们的图谋,那么我万分抱歉,我只是想证明一件事。”之后,薛漾收敛起故意装出的孱弱惫懒的神情,而是同样用炯炯的目光直视着那羊头人。

    “废话这许多做啥子!两个凡人能有什么图谋?要是怕有什么不对,待我先咬去他们的双手双脚,不就行了?”狼头人不以为意的打断羊头人,并且故意露出森森的尖牙,他说这话更多的是种恫吓,他喜欢看凡人在眼前吓的面sè苍白,不住哆嗦的样子。

    不过他说的话根本没有引起那两个凡人的注意,他们和羊头人的交谈还在继续。

    “证明什么事?”薛漾嘴角牵动,泛起一个淡笑。

    “证明你们确实有实力可以除去那桀须大王,不然,就算你们用计让我们把你们带到大王面前,一样还是枉送xìng命,与其如此,还不如就在这里让我这两位……算是两位同袍吧,让他们先饱个口福,也免得到山上零碎受苦,因为大王喜欢一口一口的生吃活人,很痛的。”

    听到这话,池棠几乎已经可以想见那些可怜的被妖魔生吃的村民百姓那种撕裂心肺的痛哭哀嚎,心中怒极,拳头握紧,指节格格作响。

    猿头人却喊将起来:“白胡,你在混讲什么?”狼头人的脑子显然还没转过来,先是附和:“就是就是,先让我们在这里受用。”过了一会又是一愣,“你说啥子?除去大王?”

    薛漾的身影忽然一动,转眼间锈剑脱鞘而出,两道青芒飞速的从狼头人和猿头人的胸前穿过,再接着,薛漾身形重回旧处,眼神依然直视着羊头人,只不过手上的动作却是从怀中取出聚灵壶,向狼头人和猿头人的方向一举。

    狼头人和猿头人还维持着刚才说话的模样,只是表情凝滞,一动不动,不过很快,他们僵直的身体轰然倒地,胸口都有一个血洞,几缕灰气袅袅浮起,向聚灵壶中飘去。

    只是一瞬间,薛漾便以迅疾无伦的身手立取两名小妖的xìng命,可谓干净利落。

    羊头人缓缓拍手鼓掌:“jīng彩jīng彩,不意阁下竟有这般身手,委实可敬可叹。”在说话的当口,羊头人的脸上正起着变化,头脸周围隐隐一圈白气。

    薛漾翘起大拇指对着身边的池棠比了比:“我这位师兄,神力滔天,更是远远在我之上,不知我们的实力够不够除去你那位什么桀须大王?”

    被白气笼罩的羊头人似乎是在点头:“果如是言,那桀须大王岂足当一击?”

    “普通的小妖之中可没有像你这样谈吐不俗的,看来你不是普通的妖jīng。你对我们说这些话,又是什么用意?现在可以直说了吧。”薛漾在将吸纳完妖灵的聚灵壶收入怀中后,又拔出锈剑,剑尖现出青芒直指着那羊头人。

    笼罩着头脸的白气已经散去,羊头人的面貌完全改变了。面白无须,眉眼端正,身形也瘦小了许多,此刻看来,竟是个极为秀雅的书生模样,和先前的丑怪嘴脸大不相同。

    薛漾忽然又问:“这是你变化的人形,还是炼就的本相?”

    白面书生颌首道:“正是我之本相,只不过在拂芥山中,没有任何妖怪见过我的本相。”

    “也就是说,你的修为至少都在那些小妖之上,但你一直深藏不露。”薛漾接口道,池棠却听的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薛漾立刻解释了,池棠才恍然大悟。

    凡生灵成妖者,共分成五个层次,第一个层次,也就是最粗浅的阶段,那就是生灵有人知,有灵xìng,却还难脱本相,不是人身。这样的妖jīng多以花草树木的jīng怪居多,当然,像曾提及的那种在战场上吃死人脑髓的犬魃也是其中之列,甚至黄狗无食也属于这种,只不过他是高人授予灵力,传其术法,在很多地方要比这些妖魔高明得多;第二个层次,则多为炼化横骨,修chéng rén身之形,只不过徒有人身,面目头颅却还保持原样。这样的妖怪体力远高于常人,但智力上却不太高,多少还有些为兽时的本xìng,所以法术上的修为也不强,许多洞府的小妖便是此类,尽管其中也有些可以变化人形,但玄力神通未臻化境也是不争的事实,比如刚刚被薛漾所杀的那两个狼头人和猿头人,还有那诀山大王手下的驴怪、长安虎狼冈的虎狼等等,这些小妖即便面对身无灵力但手持兵刃,极具武勇的凡人,也一样会有xìng命之忧,当然,那是那些武勇的凡人以多战少的时候;第三个层次,则就是修chéng rén身的妖魔连脸孔面貌也变得和人一样,这样的妖怪都jīng通法术,擅长变化,可飞沙走石,鼓风弄雨,厉害异常。这一类的妖怪也正是伏魔道的真正最主要的对手,如虻山四灵,猫妖灵风,还有那诀山大王,甚或此间的这个还未谋面的桀须大王,而在这些妖怪展现本来面目时,就是他们奋死一搏的暴绝之态,此时的妖怪灵力更为jīng进,出手也更为凶狠,在虻山四灵各现本相,屠戮刺君众侠的时候,就是这种状态。当然,池棠和薛漾不知道的还有,那个灵风在落霞山东山别院救护董瑶时,曾被鬼族先锋破肠所制,就是灵风现出本相后,以暴绝之姿当即手刃敌手;而第四个层次,就是妖怪即便以暴绝之姿施展法术时,也一样展现出人的形象,这是更高一层的修为,拥有这样修为的妖怪,已不是普通的伏魔道中人可以抗衡的了,这些妖怪的敌手往往便是伏魔道中的宗师级人物,也就是世人眼中那些如神如仙的卓绝之士。所以,虻山三俊,阒水三怪便属于此列;第五个层次,多是存在于传说之中,这个阶段的妖怪再称之为妖已不合适,他们已入仙境,浑身上下再无半分胎生卵生的本来体态,只不过维持着人形而已,或许有朝一rì寿终而殁,那么他们的身体也会化作清气飞散,并且神智永存天地,只不过没有了肉身而已。或许,在方今之世,只有那深不可测冥思得道的锦屏公子公孙复鞅可以挨到这个境界的边了。

    在薛漾向池棠解释这番道理的时候,那个羊头人所化的白面书生一直静静听着,虽然对于一个据说身具无上神力的人竟连这些伏魔道粗浅的知识还不知晓有些奇怪,不过白面书生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只是在薛漾说完之后,才微笑着补充了一句:“这也就是这位仁兄说我修为在那些小妖之上的缘故。”

    “那么你为什么一直用那种更低层次的面目相示众妖呢?”这回是池棠问了。

    “妖和人一样,如果你迥别于你身边的绝大多数人的时候,你觉得是显得鹤立鸡群更好过呢?还是泯然众人,混蒙度rì更好过呢?”

    池棠摇摇头:“我不明白,当然是卓尔不群者才是为人真义,人总是要向上走的,你的这种想法我不敢苟同。“

    白面书生苦笑一声:“如果你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对自己的主上,其实我就是指的那位桀须大王,你是唯一一个对他的地位构成威胁的妖,你觉得我该用什么方式自保?对上,我会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在我没有绝对把握战胜他时,我只能任其摆布,最终的结果,要么是死在他手里,要么是死在他给我安排的仇敌手里;而对下,那些小妖只会把我视作异类,猜忌,妒忌甚至落井下石,我一样会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我一直把我伪装成那种……就是你们所说的第二个层次的小妖。”

    “深谙中庸之道,你还真是个聪明的妖怪。”薛漾点头笑道。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可以少兜很多圈子,所以,我想你不必再这样jǐng惕的用剑指着我,你明明知道,我即便是更高层次的妖jīng,可在你们手下,也绝对逃不了的,是不是?”白面书生很客气的躬了躬身。

    薛漾打了个哈哈,把锈剑收起:“习惯了,不好意思。那么我们就言归正传,继续之前的问题,你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其实在你们用法术感知这座拂芥山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灵力。不过放心,那个桀须大王正在洞府中安睡,他可不知道你们的到来。至于那些小妖,只能闻到一股生人气,他们的修为还远远不够。拂芥山远离主道,这方圆几十里的人兽又早被这桀须大王吃了个干净,可往再远的地方去,又不是他的地界了,所以这桀须大王和洞中的几十个小妖可饿了几天了,是我提议,先来看看什么生人闯入,对我来说,我的主要用意就是来看看你们究竟有什么能为,至于陪我来的这两个小妖,就算是添头吧,验证你们实力的添头。”

    “我们的实力你也看到了,你想怎么样?”

    “很好,不出意外,你们的实力完全足够铲除那桀须大王,那么我可以做你们的内应,保证一击功成。我的要求很简单,借你们之手,杀了桀须大王,把这满洞吃人的妖怪全部诛灭,我做拂芥山之主。”

    “你的野心倒不小。”薛漾冷笑,池棠却觉得有些无稽,闹了半天,人世间种种的勾心斗角在这座妖魔聚集的荒山里再次上演,这个看似秀雅的羊怪书生不过是有取而代之之心的权术之徒。

    白面书生看了薛漾池棠一眼,分明从他们脸上的表情知道了他们内心在想什么,很黯然的笑了一笑:“我知道你们对我的观感,觉得我很无耻是不是?实话告诉你们,我是慕枫得道,可我吃过人肉,都是那群小妖撕扯剩下,非逼着我吃下去的,他们把我看做是和他们一样的同类。就像我先前所言,为了在这里生存下去,我只能装作和他们一样,尽管在吃人肉的时候我几乎呕吐,但我不能让他们看出来,尤其还在那桀须大王的注视下。除去了这些祸害,我只想在这拂芥山做一个樵夫,像凡人一样的生活,也许,我会娶一个女人,rì升而作,rì落而息,这可有多好?你们知道吗?拂芥山原本是翠绿翠绿的……”

    白面书生望向高山,脸上分明露出了一丝痛苦:“那个时候,我曾看中过一个女人,一个很可爱的女娃子,她并不知道,在她每天放牧的羊群中,有一只羊其实是有人知的,那就是我。可我那时候还没有修炼到现在这样的境界,只能每天对她深深的凝望,直到看着那女娃子渐渐长大,嫁了人,生了孩子。我不在乎,当我发现我已经修成真正的人身之后,我只想用我人的样子和她好好说几句话。可就在那一天,妖魔们发起了攻击,全村的人被黑风卷走,然后,就是惨绝人寰的屠杀……是我亲手杀了那个女人,因为我不忍见她活生生的被那桀须大王**后一口一口吃掉,我让她少遭些罪,也就在那一天,我向那桀须大王跪下了我的双膝,表示愿意加入他的麾下,因为唯有这样,我才能以独享的名义,保全了她的尸首,并将她掩埋在拂芥山的山后……所以,在你们出现后,我就知道,杀了这个桀须大王的机会到了,你们是这些年来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伏魔道中人。除去他吧,我来带路,我只想做个珍惜人生的凡夫俗子,不要再和那些食人无厌的妖魔为伍。”

    一个只想做凡人的妖怪,池棠不禁被他的情绪打动。薛漾却看着那白面书生身后的树林,眼中掠过一丝迟疑。

    那里看过去全无异样,可是薛漾却分明的感受到一股杀气,一股属于人类的杀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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