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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晖     伐魔录txt下载     伐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地绝门人

    “你们只需要小心,那个桀须大王有一件法宝,一旦……”白面书生恍然未觉,还在继续述说。

    薛漾举手一止,示意白面书生暂时不要说话,白面书生见状一愕,却很乖觉的住了口。

    池棠也很敏锐的感觉到了这股杀气,事实上,若不是他先前被白面书生自述的话语打动,他应该比薛漾更快的发现这种异样,江湖中人,不知经历了多少刀光剑影的厮杀,这种气息再熟悉不过。

    池棠的眼神快速的在那片树林中扫过,同时心中暗自盘算,在他们一进入这片荒弃的村落时,他们并没有感觉到这股杀气的存在,但是在白面书生叙述那桀须大王对村民的屠戮残杀时,那股杀气应景而生,这只能说明,那发出杀气的人早就隐藏在那片树林中,并且隐藏的极好,甚至在那些小妖现身时都没有露出任何端倪。而那些鼻子极灵的小妖也未能察觉,可见此人是有备而来,不仅隐藏的好,并且对于身上的气味也在事先做了防范措施。

    这里荒无人烟,有人埋伏,只能说明他的目标就是这里时常出没的妖魔,那么他也必然是伏魔道中之人,只是,何以自己和这妖怪所化的白面书生对话良久,此人仍然坚不现身?一番审视之下,却全然未看出那人的藏身所在。

    薛漾和池棠的凝神表情落在白面书生眼中,白面书生先是有些错愕,而后似乎是若有所悟的点点头,闭起眼睛,深深一嗅,池棠可以看见一道淡淡的白气扩散到了树林里。

    不一时,那白面书生又睁开眼,现出笑容,缓声道:“想来好事成双,竟另有高人伏身在此。拂芥山在今rì是来了三位伏魔之士么?”

    薛漾看了看白面书生:“你察觉出来了?”

    “若不是你们这般神情,我几乎浑然不觉。不过既然有心前去探查,自然能见破绽。正如伏魔之士对妖魔的气味极为敏感一样,我们修行为妖的对于人的气味也是察知甚密。”白面书生忽然压低声音:“左首向内数第五棵树边的岩石之侧,那片灌木丛下,有人的呼吸之声。”

    白面书生说的没错,能够对生人隐匿所在如此体察入微,这可不是伏魔之士的强项。

    薛漾按着白面书生所说,向那所在躬身拱手:“未知何方伏魔高士,不如现身一见?”

    那片灌木丛不为人觉的轻轻一动,池棠就看到地下泥土松动,沿着一条直线自远而近的行来,在将至二人身前时,土屑四散,一个人影从地下倏的跃出。

    即便在武学之中,也有jīng通奇门遁甲之术的人物会这种地行之术,池棠倒没觉得有多奇怪,可薛漾却立刻从这种方式中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在那人跃出地面,双足还未及地之时,薛漾便已经拱手笑道:“原来是地绝门中高士,荆楚乾家弟子薛漾有礼。”

    那人立住身形,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薛漾和池棠,用粗涩干哑的嗓音说道:“好眼力,竟被你们瞧出吾之所在。是吾对那妖魔起的杀心暴露吾的吗?”

    池棠看这人模样,见他尽是用荆棘树皮所制的伪装裹住全身,显得身形极为粗壮,满脸的污垢土sè,瞧不出本来面目,只露出一双晶光烁烁的眼睛来。又听薛漾说什么地绝门中高士,池棠入伏魔道不久,除了几个伏魔道的名门大派,对其他伏魔道宗所知甚少,不过料想这什么地绝门也必是伏魔道中的一支,于是也拱手道:“荆楚乾家弟子池棠,见过地绝门高士。”

    “哼哼,想不到伏魔道会盟之议不过旬rì,竟连荆楚乾家的人也深入到这巴蜀腹地来了。”那人没有回礼,只是冷笑着,然后一转头,直冲着那白面书生说道:“妖孽!继续说下去,那桀须大王的法宝如何了?”

    那人的态度颇不友善,池棠双眉一轩:“尊驾藏头露尾这半晌,何以现身之后不说详细,视我乾家弟子为无睹,全无同道礼仪,焉有是理?”

    那人的双眸shè出凶光,白面书生在他目光的盯视下不由骇然退了一步,那人又转而瞪着池棠,池棠以怒目相对,他极重士人礼节,想那时在落霞山紫菡院,以鹤羽门孤山先生如此尊崇的身份,诘非刁难之下,自己仍据理相争,几乎大打出手,眼前这什么地绝门的门人如此无礼,自己岂有不问之理?

    薛漾也是个不忿不平的xìng子,那时在落霞山紫菡院,他和池棠一样,在孤山先生的咄咄逼人之下毫不退缩,此刻自然嘴上不饶人:“嘿,地绝门好大的架子,作壁上观且不说,怎么连同道见礼也看不上了?”

    那人从池棠脸上一直看到薛漾脸上,恨恨的道:“别以为吾不知,你们乾家的手伸的好长啊,怎么?知道了会盟的事情后,你们乾家也想争这个盟主当当?到处的降妖伏魔,多列数量?以前怎么没见你们这么勤快?”

    池棠心中一动,略一思索,恍然大悟,转头对薛漾道:“师弟,莫不是那rì会盟之议成了?你听他所说,不正是我那rì的提法?”

    在从乾家出发的前一天,正是紫菡院的秦嫔和两位师妹前来相告,说伏魔道有结为一体,同声共气的联盟之议,当时池棠曾给了个很好的建议,让伏魔道联盟的盟主以除妖数量为凭,各家以此推选而出。那时秦嫔曾说回去禀告家师紫菡夫人,看此议是否可行。这倏忽一月,池棠经历长安之行,诛除魔君,漂泊在外,倒一时忘却了此事,此刻听这地绝门人说起,旧事重上心头,不由脱口说出。

    那人冷笑道:“别跟我说你们不知道上元节各派宗师商议,定于五月初一会盟,以这些时rì的除妖之数推举出伏魔道的盟主来,要不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记得,巴蜀之地可不是你们荆楚乾家的地界吧?”那人似乎情绪也很不佳,以至于再说话时,原本一本正经的自称“吾”已经自然而然的变成了“我”字。

    上元节传出的消息?那时候自己正在长安呢。池棠想道,不过氐人没有什么过汉族节rì的习惯,以至于自己连上元佳节都忘了。听这地绝门人的说法,自己当初的提议显然得到了各派宗师的首肯,正如甘斐那rì所说,这法子对于多铲除为害人间的妖魔亦是大有助势之效,这也是件大好事,只是这地绝门人却为何如此深怀敌意?这地绝门是什么门派?难道也想争一争伏魔道的盟主?可是自己入伏魔道这些时rì,只听说天师教、五老观、鹤羽门和紫菡院,从无人说起过地绝门,这只能说明,地绝门在声望上还远远无法和那些名门大派相提并论。

    薛漾开口斥道:“笑话!妖魔还没除,自家里倒先勾心斗角起来了。比起谁来争这个伏魔道的盟主,我看还是先担心下是否能顺利铲除妖魔的好。这位地绝门的师兄或者师弟,你说是不是呢?”原本两人还想问一问会盟之议的详细,不过在对方这样的态度下,也没心思再多置喙,反正到了锦屏苑,就可以见到紫菡院的女弟子,到时候再问也不迟。

    “三天!我在这里整整埋伏了三天!”那人伸出三根手指,恨恨不已的说道:“三天水米未打牙,就是要找机会除去这山上的妖魔,我知道这里是巡山小妖的必经之地,只要有小妖路过这里,我就挟持着让小妖带我上山,哼哼,苦候了这许久,倒等来你们两个,还在小妖里找了内应,这是抢我现成的功劳吗?”

    白面书生首先苦笑:“先得解释一下,这所谓内应,是我主动找上他们的,而不是他们找我。而且你隐藏的实在太好了,我又怎能知道原来三天前已经有伏魔道中人到了这里?不过没有大碍,现在你一样可以有功劳,洞里的妖怪不少,无论如何也有得你去杀的,当然,只要你有能耐杀得了。”

    那人抹了抹嘴,看样子是咽了口唾沫,显然三天埋伏之举也是极为辛苦,看这样子,池棠和薛漾又对视一眼,虽是立意有差,但此人终是伏魔心切,倒不忍再多说些非议之语了。

    “那就先说好,谁杀的就算谁的,可不许混抢。”或许是想到单凭一己之力未必能全数诛杀妖魔,那人终于做出妥协,说出这番话的意思也表明了可以和他们两个联手。

    “我们不会去争这个,重要的是铲除这些妖魔!”池棠义正言辞的道。

    “继续说法宝的事,那法宝是什么?”那地绝门的门人立刻切入正题,他不想在别的事情上再多分心。

    白面书生沉思了片刻,才缓声说道:“桀须大王是巨蜥成jīng,口中唾液含有剧毒,他以其锤炼千年,炼成剧毒内丹,谓之津涎丸,遇敌便张口唾之,凡人往往凝神而视时,却先被津涎丸上妖力摄住jīng魄,身不能动,而后毒丸及体,沾者立毙,着实厉害。那两个小妖说他千年神通,倒也不是虚言。其实单以修行而论,我尚堪与其一战,可就是对这津涎丸无克制之术,故而隐忍至今。”白面书生抬起头,直视池棠薛漾:“我把你们带去洞中,只说是巡山带回的活人,那桀须大王饿了几rì,必然大喜不防,趁其不备,你们暴起发难,以阁下这般迅捷的身手,我料他猝不及防,必当场授首。只要他的津涎丸不及发出,你们就绝无败理。”

    “洞中小妖为数几何?”地绝门人追问的很详细。

    白面书生看了地绝门人一眼,略一停顿,终于还是如实道:“不连我和桀须大王,洞中小妖共四十五个,都是獐狐豺狼之辈,没什么法术,只有几个会变化的……哦,现在应该是只剩四十三个了。”白面书生看到边上已经变回饿狼和山猿的尸体,补充了一句。

    “好!你来带路!”地绝门人有些迫不及待。

    “你们那个桀须大王,是什么路数?”薛漾另想到一节,沉吟着说道,“我是说,源出何处?是虻山?还是阒水?”

    白面书生淡笑道:“是野路数的,既不是虻山之妖也不是阒水之怪。他是在巴蜀深山里自行修炼得道的。啸聚了这些小妖,有点当山大王的意思。以他的脾xìng,他耻为人下,不会接受虻山或阒水的号令。所以,除灭了他才没有后患,还这拂芥山一个清平世界。”

    “那就一言为定!你助我们诛杀此魔,你做你的拂芥山主,再不害人。”薛漾心想,真能如此也不错,像羊怪书生这样的妖jīng还有不少,他们没有害人之念,甚至也没有太多是非的立场,他们只想过自己所向往的生活。如同凡世间大多数人的选择一样,面对强势的一方,他们会屈身委蛇。也就是这羊怪书生看出了自己这一方的实力实际上是超过拂芥山妖魔的实力,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尽管他或许有些可以说得通的理由,但多少也有保全自己的意思。设若自己的实力不够,又或者就是两个普通凡人,那么他还会继续着隐忍不发,甚至为虎作伥的生活。

    这不能怪他,整个世间就是这么实际的权衡,像他这样的妖jīng如果在妖魔道占优的情势下,就会成为妖魔道的羽翼;如果是在伏魔道胜出的格局中,则会成为伏魔道的助力。由此可见,降妖伏魔的大势所趋,必是强者愈强,弱者愈弱,这眼看着即将展开的妖人之战,为人一方的伏魔道必须在一开始就处于更优势的境地,才能有最终获胜的可能。也许那些伏魔道的宗师们正是基于此,才有了会盟的想法。

    妖魔固强,可是虻山阒水,势不两立,力量并没有归于一处,而伏魔道如果能结为一体,并且和人世间的君王达成一致,这无疑就站在了优势的制高点,这些随势归附的妖灵们亦能添上他们的力量,伏魔道的实力就更为强大,而后以虻山阒水为界,分而灭之,则大事可成。

    想到这里,薛漾心中一喜,似乎是看到了致胜的曙光。

    白面书生哪里会想到薛漾心中已经转过了这许多念头?白气在头脸上一罩,身形更高大了些:“很抱歉,我不得不变回先前的模样,而你们,最好装成束手被缚的样子,随我风动,共回洞中。”

第四十六章 桀须妖蜥

    那个地绝门人此刻也脱下了以荆棘树皮所制的伪装,从怀里掏出一个水袋,咕咚咕咚的对着口中猛灌了一气。池棠看他内里穿着一条敝旧的毡布直裰,足蹬一双沾满泥浆的狗皮大靴,体格雄健,而在他手腕处,池棠还看到两支兵刃的器柄,只是器柄倒置,只露出一个端头,大约是刀剑之属,刃身很可能贴着臂膊束在袖中,由此也可知,他的兵刃必然是短刀或短剑,不然刃身只要过肘,手臂略一屈动,刃身便会破衣而出。

    此刻已变回羊头人模样的书生递过来几条绳索,薛漾一声不吭的接过,将自己和池棠缠在了一起,在准备打上活结时才想起还有身边的那地绝门人,于是重脱了绳索,再将那地绝门人一并缚上。

    一切准备就绪,羊头书生才做了个手势,黑风卷地,裹住几人身形。

    风声在耳旁呼呼作响,这是池棠第一次经历妖风挟身,感觉和伏魔道上的御气凌风术大不一样,想那时在落霞山紫菡院,秦嫔带着自己不过转眼间就抵达了目的地,而这妖风听起来势大,自己也确实悬于半空,可是总觉得耗时极长,半空中的狂风吹在脸上,像是被小针扎着一般的疼。

    “到了,记得不要出声,低头。我提示动手时,你们再行发难。”羊头书生的声音轻轻的在耳边响起,与此同时,池棠只感到双足一震,显然是踏到了实地之上。

    混蒙眼前的黑风散去,立刻就听到一阵闹哄哄的嬉笑之声,池棠抬头看去,只见一群奇形怪状的小妖围了上来,挤眉弄眼的看着自己这三人,一脸馋涎yù滴的模样。

    “好哟!今天是新鲜肉可以吃了。”一个长着鹿头的小妖流着口水,伸手就要抓过来,瞧情形是来探一探膘的模样。却是作怪,鹿不是吃草的么?几时对吃人肉这般感兴趣了?池棠没好气的想着,下意识的就要侧身以避,略一动身,才想起现在是三人假作被捆在一起,运转却是不灵。

    还是那羊头书生挥手打开了那急吼吼伸过来的妖爪:“急什么!好容易寻到好嚼头的肉来,先给大王过目,少不了你个崽子的一口肉。”

    显然提出大王的名义很有效,那鹿头小妖讪讪的摸了摸被打的生疼的手,陪笑道:“白胡哥,可给大王美言几句,赏我口肥的。”

    池棠注意到那羊头书生现在说话的口音已经变成粗着嗓子的巴蜀土白,看来他寻常心机极深,不仅隐藏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便连说话口音也是伪装随众。

    不过有他带路,自己这三人倒少了很多烦恼,两边众多小妖只敢干看着,不然以他们饥饿发绿的眼神,只怕当场就要一拥而上,把自己三人给撕了。

    现在池棠有余裕看一看当前情形了,没错,自己所在当是半山偏西之地,和薛漾当时手指的方向一致,暗黄sè的草木环绕四下,前方草木深处,可以看到一个一人多高的洞口,洞口边全是些枯骨堆积,池棠仔细辨认,内中不仅有人的骸骨,也一样有飞禽走兽的。

    一个小妖捧着个笸箩,蹲在一边拾捡,箩里尽是些暗红sè的干肉片,池棠心中一凛,转过了眼神,他不愿去多想,那些干肉片究竟是什么肉。

    羊头书生牵着绳子的前端,径直走入洞口。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池棠微微皱眉,不舒服的侧了侧头。

    这里应该就是拂芥山桀须大王的洞府了,洞里没有想象中那么昏暗,尽管入内极深,可在洞缘边也都掌着灯火,灯具却是五花八门,有寻常乡闾人家的草灯石灯,间或也有几个铜灯,必然是从村落里劫掳来的。

    正因为洞中并不昏暗,也让池棠将内里看的更为清楚,这一看更是触目惊心。

    从洞口开始直延伸向内,洞壁上都钉着开剥好的人皮,很多人皮并不完整,可以清楚的看出残破处利齿撕咬的痕迹。并且,显然是刻意而为,有些人皮的胸前被垫高,仿佛女人高耸凸起的Ru房,这是在彰表每一张人皮的xìng别。

    池棠心中暗痛,这残虐的妖魔,不知令多少无辜的人遭受了惨绝人寰的毒手。

    走了总有一炷香的时间,羊头书生终于停住了脚步。

    骨骸,白森森的骨骸堆成了奇怪的图案,这不是随手抛洒的,而是另有用意的排列,人的骷髅头骨以六个为数按上一中二下三的顺序摞成了一个三角形,如是形成一个拱卫中心的骷髅之圈,每摞骷髅头骨的第一个头顶上,都盘着一条乌黑的小蛇,而在中心,却是个极大的牙床,牙床上一个硕大的身躯背身向里,可以看到身躯一起一伏,隐隐传出鼾声来。

    羊头书生单膝跪地,对着牙床上那硕大身躯行礼:“大王……”

    这便是那桀须大王了吗?池棠强忍怒火,用含着深刻杀机的眼神直视过去。

    鼾声一顿,硕大的身躯翻了过来,接着伸了个懒腰,然后满足的坐起。

    “正梦到舔女人的nǎi子,这一睁眼就闻到了肉香,哇哈哈,甚好!”那硕大的身躯说着粗鄙不堪的话语,站了起来。

    这是皮肤泛绿的怪物,尽管有着人形,可是脸上手上露出的肌肤都是粗糙带着棘皮的暗绿sè,看起来极为丑怪可怖,他的双目血红,颌下一丛颤巍巍的像胡须一样的物事。池棠本以为是触须一类,细细观察后才发现,这哪里是触须,而是一些粘液凝结成块的恶心玩意,桀须大王之名想来就是源出于此。

    这桀须大王竟然还穿着衣甲,这种衣甲池棠还是认得的,这是成汉国普通军卒的甲胄号坎,也许是某年某rì,一个战败溃散的成汉**卒逃入深山,遇见了这个魔王,血肉定然是被其所食,便连身上穿着的衣甲也成了这魔王的饰物。

    “大王洪福,小的们下山巡视,正闻着生人气,恰好擒了这三人来。”羊头书生还是维持着跪倒的姿势。

    桀须大王嘿嘿笑着,兴趣盎然的打量着三人,同时伸手示意羊头书生起身:“女人的肉嫩,男人的肉劲,虽然这许久没抓得女人,但有这三个有咬劲的来,也是极好的了。”

    桀须大王走了过来,一个一个的仔细端详,一边看一边不住点头:“都不错,不是那种饿的面黄肌瘦的,膘厚肉肥。可惜在外头太久,身上太脏,直接生吃不太合适,吩咐小的们,煮沸了水,拿他们先去洗净。”

    有小妖远远的答应,而那羊头书生在桀须大王身后站起,对着三人投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池棠没有注意到那羊头书生的眼神,他满含怒意的双眼正和桀须大王血红的眼眸对上,想吃人?就拿你作为我第一个手刃的妖魔吧。

    桀须大王从池棠的眼中似乎看出了一丝异样:“嗯?不对啊,凡人到了这个时候,要么是哀哭求饶,要么吓的不省人事,怎么会像他这样凝然不惧的神态?”

    羊头书生紧张的注视着桀须大王的举动,喉结滚动,作势yù喊。

    “等等……”桀须大王从池棠脸上又扫到了薛漾和地绝门人的脸上,忽然出声。他看到的都是满含敌意,并且跃跃yù试的眼神。

    羊头书生刚想发作,此刻立时止住,转为恭敬的应声:“大王……”

    “这些是什么人?你抓他们来的时候,他们做了什么?”

    “不过是行路客商,穿山旅人,小的施法弄风,只一下便都擒了来,不曾见他们做了什么。”羊头书生小心翼翼的答道。

    “你一看到他们就弄风擒攫?”桀须大王转过身,这回是用灼灼眼神盯住了羊头书生。

    “正……正是。”羊头书生露出了一丝紧张。

    薛漾心下暗叹,不可否认这羊头书生是个聪明而有心机的妖jīng,但是行大事前心绪不稳,终至百密一疏,他已经听出了羊头书生话语中的破绽,不知道这桀须大王听没听出来。

    “既然一见到这些人就抓了来……”桀须大王的语调忽然放慢,“……那他们身上的绳索却是何时所缚?”

    羊头书生心下巨震,慌退了一步:“这……这……小的是先捆缚了来……”

    薛漾知道这个破绽也被那桀须大王看破,显然,这个桀须大王最少是第三个层次的妖魔,心思缜密,现在可不能再束手坐视了,

    “哼哼,我就是问一问,你慌什么?”桀须大王忽然道。

    薛漾已经想暴起发难,可是一瞬间,只觉得浑身一紧,身体竟是半分也动弹不得。

    定身术,自己什么时候中的定身术?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们是如何胁迫我的手下,让他这个怕死的家伙把你们带到了我这里,可我从你们的眼神中看到了玄灵之力,你们是伏魔道的吧。”桀须大王转过身,并在转身的同时,甩手给了那羊头书生一个耳光,“下次,你们最好装的像些,别用硬汉子的模样引起我的怀疑。”

    羊头书生捂着脸,惊慌失措的跪倒:“大王饶命,小的实是迫不得已,他们一出手就杀了长舌狼和老猿……”

    “稍后再整治你,不过你也算有功,把他们带到我的面前。现在,不管他们是什么伏魔道的人物,一样还是我口里的肉。”桀须大王得意洋洋,他知道自己的定身术使面前这三人在一时半会之间还难以挣脱,“是想来诛除我这个妖魔的吧,说实话,我从没吃过伏魔道人物的肉,今天还得多谢你们奉身到此,让我有了这个机会。你们是哪个门派的?是那个什么五老观的道士吗?……哦,我忘了,你们中了定身术,说不出话来。那就让我一口一口啃掉你们的肉,你们会求我快点杀了你们的,到那时,你们什么都会说的。”

    “呔!”池棠一声怒吼,桀须大王骇然sè变,不仅仅是因为这声舌绽chūn雷般的怒吼,而是在他眼前立刻涌起一团熊熊烈焰,这扑面而来的炽热几有弥天之势。

    强如血泉鬼将,他们的定身术一样对于灵力远在他们之上的池棠无效,眼前这个小小的野路数妖魔又能济得甚事?池棠根本不以图谋被看破为意,巧取不成那就强攻,事实上我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神力焕发的火焰炙断了绳索,玄灵激荡,薛漾和那地绝门人也因此破解了定身之厄。

    甫一脱身,地绝门人便飞速的反方向冲出,口中怒喝:“一个不留!”手腕处翻出两柄锐利的短刀,对洞中的小妖们开始了杀戮,而薛漾身上青芒一闪,锈剑已在手中,当先直刺桀须大王。

    池棠的云龙剑一样散发着火苗,刺斜里狠劈下去。

    环绕牙床的骷髅头骨上,原本盘做一堆的黑蛇们倏的窜起,吐着舌信,飞噬向池棠,但转瞬间就在烈焰炽炽中化为灰烬。

    桀须大王没有想到眼前竟是有这样神通的伏魔之士,黑蛇相阻也只是权宜之计,他利用这短暂的一瞬,立刻现出本相,这是只极为巨大的绿蜥,双目发出血红sè的光芒。

    对手太强,他必须用暴烈之姿来抗衡,桀须大王颌下那丛如同胡须一样凝固的黏液开始流动,并在喉下结成了一个圆球。

    圆球发出诡异的绿光绚烂夺目,巨大的绿蜥两腮鼓起,这就是津涎丸,看看你这个浑身火焰的奇人有什么法子抵挡。

    池棠的视线和那发光的圆球稍一触及,头脑顿时便有些晕眩,动作也不禁为之一滞。

    津涎丸的妙处就在于此,敌手自然知道我这法宝要发shè而出,你不注意它,你就会被它击中;可你一旦注意它,就会被它摄住心魄,难以动弹,一样还是被它击中。看来我高看你了,你空有如此强大的神力,却没有防范我法宝的玄术。

    现出绿蜥本相的桀须大王得意的想着,接下来,就该让津涎丸shè中他,把他变成焦黑蚀朽的腐尸吧。至于他身边那泛着青芒的家伙,显然比他要好对付,先除去最厉害的这个。

    薛漾的青芒结成气墙,他看出这个桀须大王的津涎丸确实不凡,但求气墙能阻得一阻。

    圆球的绿光越来越强,而绿蜥的两腮也越来越鼓。接着,一道白气划过绿蜥的头颅,绿蜥的脑袋顺势被分为两爿,一蓬腥绿sè的液体喷涌而出。

    绿蜥的身后,是现出人面模样的羊头书生,他的食指突出着一个泛着白光的锐器,用大功告成的眼神注视着绿蜥巨大的身体轰然倒下。

第四十七章 背约

    桀须大王显然犯了一个错误,在他的思路里,那个羊头书生不过是受迫于人,只是由于贪生怕死才把这几个伏魔之士带到了自己面前。他压根就没有想到,其实就是这个自己眼中法力低微的羊头小妖才是真正引敌入内的始作俑者。这一下变生肘腋,桀须大王全神贯注的对敌池棠薛漾,却被羊头书生在背后一击得手,连惊诧都来不及便已殒命当场。

    白面书生长舒了一口气:“此怪倒甚是jīng明,几乎被他看破,好在有惊无险,总算将他除了。”

    巨大的绿蜥尸体倒在地上,头顶开裂处有几道绿气袅袅浮起,这是妖魔死去后的妖灵涣散,薛漾从怀里取出聚灵壶,开始将那浮起的绿气吸纳入内。

    在绿蜥倒下后,原本稍有晕眩的池棠顿复清明,身上的火鸦神力依旧在熊熊燃烧,他看着地上的尸体,心中暗自懊恼,又除去了一个妖魔,可这妖魔依旧不是自己亲手诛灭。

    白面书生带着敬畏的眼神看着被火焰包围的池棠,那个年轻的乾家弟子没说错,他的这位师兄当真是神力滔天,这样的力量,即便那桀须大王的津涎丸真的触及其身,也一样会被此人雄浑的火焰之力熔化掉,恐怕只有修为最深的妖魔才能与此人抗衡。

    “你终究还是自己出手了,现在大功告成,你就是这拂芥山之主了?”薛漾一边吸纳妖灵,一边对那白面书生道。

    “桀须巨蜥在这里祸害太久了,我会把这里恢复成原本应该有的样子,我还是喜欢满山葱郁,鸟语花香。”白面书生食指上泛着白光的锐器缓缓缩回指中,看来这是他独门修炼的武器。

    巨獠已除,尽管池棠还有些未极意通情处,却也只能将凝绕全身的火鸦神力收起。

    正如白面书生所言,此事有惊无险,为害一方的桀须妖王就这样死了,初时汹汹,去时幽幽,地上那具丑恶的蜥尸在妖灵被聚灵壶吸取时,正在慢慢萎缩。

    洞外的厮杀声传将进来,池棠这才想起还有那地绝门人在铲除其余的小妖,听声音,应当进展的很顺利,因为小妖临死的惨嚎不绝于耳。

    池棠最后看了眼洞内,牙床边的骷髅和洞壁上的人皮依旧显得刺眼。

    “出去吧,把这些血腥残忍的物事付之一炬,让这些枉死的冤魂安息。”池棠收起云龙剑,随手扯起牙床上的被褥,里面兀自有着桀须大王那臭烘烘的气味。

    池棠手中焰力一展,被褥腾的蹿起火苗,他最后看了眼洞内,叹了口气,将燃烧着的被褥向牙床上一扔。然后招呼薛漾和那白面书生,步出洞外。

    rì头已然由南向西,显见得已近申牌时分,整个消灭妖王的时间不过一个多时辰,身后洞内已经浓烟滚滚,烈焰腾腾,这座妖王的洞府巢穴在火势下终将烟消云散。

    地绝门人正在洞外砍杀,小妖们仗着数目众多,还在负隅顽抗,地上已经横七竖八的躺倒了许多獐狐鹿豺的尸首,应当是那些小妖被杀后,尸体现出了本相的缘故。

    那地绝门人的身手极为矫健,池棠注意到即便单论他使两把短刀的武艺能为,在武林中也当是第一流的高手,那些小妖即便法力不强,可气力速度以及身为野兽的本能天xìng,也不是易于之辈,至少普通的人间武勇者是难以抵挡的,可在这地绝门人迅猛快捷而又狠准毒辣的双刀攻势之下,小妖们全无相抗之力,折损颇多。

    或许是注意到了洞中涌出的浓烟,尤其是看到池棠和薛漾两个行若无事的走了出来,就更证实了桀须大王恶贯满盈的下场。有小妖开始惊呼:“大王出事了!大王被杀了!”

    树倒猢狲散,剩下的小妖再无厮斗之心,连神通广大的桀须大王都这么快被杀,他们这些小喽啰就更不是对手了,已经有小妖要驾风而逃。

    池棠生恐有小妖逃脱,当下便要出手相助,薛漾却一拉池棠:“无妨,且看地绝门手段。”

    驾风的小妖转瞬间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生生拖拽落地,小妖伸手挣扎,可身边立刻现出地绝门人的身形,短刀刀身黑光一闪,在小妖的脖项上一刺一拉,血水飞溅之中,小妖颓然倒地。

    驾风不成,其他小妖现出本相,借着山林四散逃逸,地绝门人身子一扭,隐入地中,一道土痕飞速的行进,不过片刻间就破土而出,出现在了最近的一只小妖所化的野猪身边,短刀黑光一晃,把野猪的头颅生生割下。

    野猪的尸体刚倒下的时候,地绝门人却已经再次隐入地中,须臾间又在更远的地方现身而出,割翻了一只狍子……看那地绝门人的短刀细小,却似乎深含莫大的力道,几乎都是一击便取了对手xìng命。

    “放心,这些小妖一个也逃不走,地绝门借地而行,转瞬间便是百里之数,这些小妖四足疾奔,哪里快得过他去?”薛漾看着大势已定,对池棠解释道。

    池棠看的暗暗诧异,这地绝门名不见经传,初见他门中人物虽有地遁之术,却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怎知真动起手来,武艺高强,技法超卓,竟是出乎意料的厉害,不由奇道:“一向不曾问,这地绝门是什么门派?以前从不知道啊。”

    “那是池师兄久在江南,又入道时rì不长之故。和江南的情形一样,除了几个有名的伏魔大派,伏魔道上还是有许多其他小宗派的,这地绝门便是其中一支,立派于巴蜀,深谙地行土遁之道,术法jīng强,我也是前几年和三师兄来了趟蜀中,见识过地绝门中的人物,所以一看到他的身形功法,就认出来是地绝门中的弟子了。我记得地绝门门主姓况,而门人弟子都是同族中的,不过门中人丁不旺,所以在伏魔道上没有那么大名气。而且地绝门只在巴蜀之地活动,门下弟子绝少步出巴蜀之境的,难怪池师兄不知道呢。”

    野兽的惨呼悲鸣一个一个的从远处的山林传来,显然逃逸的小妖们都被杀死,池棠点点头:“此人虽xìng情古怪,但本领倒确是不凡。”

    “下一步准备如何?”薛漾这是在问那白面书生。

    “先去市集,引些人到这拂芥山下居住,此处土地肥沃,山资丰美,正是男耕女织的好所在。现下没了吃人的妖魔,正该令人在此聚群而居。我说过,我要当个樵子,朝视旭rì东升,暮闻鸟归兽隐,穷天地玄灵,感山川方物,也不负我这修chéng rén身一场。我还要娶个女人过rì子呢,这样也全了我当年的愿望……”白面书生露出了向往的神sè,只是向往之中还透出一丝黯然,是想起了那个曾每rì相对的牧羊姑娘么?

    “那就祝你这拂芥山主一切顺心了。”池棠对这个白羊化身的书生印象越来越好,虽然他也曾被逼无奈,混迹于一群食人的妖魔之中,可是此刻听他叙述心曲,非玄奇清灵者不得如此。

    白面书生哈哈笑道:“说是拂芥山主,在过人的生活的时候我也得把自己修炼的更强,再有外来的侵袭时,我必须要挺身而出的,这才是拂芥山之主的真义。”

    薛漾也笑着拍了拍那白面书生的肩膀:“话说在前头,倘若rì后妖人大战,伏魔道需要你的助力时,你可不能推却。”

    白面书生想了一想,而后直视薛漾:“我只能做到两不相帮,除非是伏魔道胜券在握时,我不介意锦上添花,可如果伏魔道处于劣势,我不能把这个拂芥山卷入到纷争中去,请你原谅,我不想说些空话,也不想假意欺瞒你。”

    薛漾愣了一愣,和池棠对视一眼,而后大笑:“诚不我欺也!你能这么说,至少证明你不是口是心非之徒。成,能两不相帮,这便足够!”和他前番所想一样,所以薛漾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

    白面书生抱歉的欠了欠身:“幸勿怪罪,说起来,我也欠你们一个人情呢。”

    薛漾做了个没有关系的手势:“人情什么的且休提起,降妖除魔是伏魔道之本分,只是不意此山群妖中有你这么一位另类,还未请教,你叫什么名字?”

    “我投在桀须大王手下时,他们都叫我白胡,其实我在修chéng rén身后已经给自己取了个名字……”白面书生微笑着说道,但一道从远而近行来的土痕打断了他的叙述。

    地绝门人从地下跃身而出,双目灼灼生光,手中的短刀滴着鲜血。

    “恭喜,我替阁下数过了,满山小妖现在妖气全无,一共四十三口,尽数为阁下所除。”看到那地绝门人走到跟前,白面书生对他拱了拱手。

    “四十四口。”地绝门人粗哑的嗓音回应道,手中的短刀黑光一闪,从白面书生的哽嗓间深深割过。

    ※※※

    滕祥凝视着无鳞,表情既不显得吃惊,也不显得惶惑,只是久久没有出声,倒令无鳞觉得很不自在。

    整个屋中只有甘斐的竹箸划过陶碗的声音还有无食闷着头啃着骨头的混响。

    甘斐翘着腿,将捧着的陶碗中的最后一颗粟米粒卷入舌中,意犹未尽的咂巴咂巴嘴:“多谢赐饭,你的手艺不错。”

    滕祥笑了笑。

    甘斐在带着无鳞来见滕祥后,首先便大大咧咧的拍拍肚子,表示饥肠辘辘。

    滕祥曾和甘斐有一面之缘,也知晓他和韩离莫羽媚的关系,没当他是不速之客,当下便下厨烹煮了一大锅粟米饭,配着些菜蔬干肉,让他果腹充饥。

    甘斐老实不客气,一边自顾自吃着,一边让无鳞把自己的真实图谋一一道来。

    “他都说完了,你没想到这是个妖吧。咦?你好像并不吃惊,你早知道有这种东西存在了?”甘斐放下陶碗,用袖子抹了抹嘴。

    “对于我来说,什么人什么妖都无所谓,古籍自来有之,天下间真有这样的种群存在倒并不令我意外。”滕祥叹了一声,“我只是觉得悲哀,原来我的才能连妖怪都愿意借重,而身为我同类的人们却何以对此不屑一顾?”

    “你这个想法可不对。”甘斐见滕祥的表情有些沉重,这可不是他带无鳞前来的本意,立刻开口道:“你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还是觉得很多不如你的人都比你要过的好?”

    “过的比我好不好,我并不在乎。我只在乎他们得以登堂入室,施展自己的抱负,而我却由于寒族出身,空有一身本领,却只能居于人下。”滕祥颇有些寂寥的说道,眼神掠过尴尬站着的无鳞,“吴兄,虽然你是妖,可毕竟来我门上皆为客,请坐,不必拘礼。”

    无鳞畏惧的看看甘斐,甘斐眉毛一扬,无鳞顿时结结巴巴的道:“小妖立意不良,另有所图,哪里配当客?还是站着,站着的好。”

    “行啦,主人都发话了,你就坐下吧。”甘斐挥挥手,并没有多管无鳞,而是对滕祥继续开解道:“我本不是带他来听你的牢sāo满腹的,不过,既然话说到这儿了,我便多说几句。你这是怀才不遇的清高,既觉得世人不识你重你,却又愈加的使自己孤高自守,看不得旁人的蝇营狗苟,正因为如此,你的主上不重视你,你的同僚却又排挤你,这和世家出身的关系不大。说到底,也许你很有才华,但你不会做人,像现在这样的结果再正常不过。”

    滕祥一怔,甘斐的这番话对他很有触动,他不由又陷入沉思。

    无鳞小心翼翼的蹲坐在榻边,只有小半个屁股沾着榻檐,听的云里雾里,说实话,人世间种种为人处世的道理对于他这个妖怪来说,还有些似懂非懂。

    “你不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名士,他们是生下来就有着金饭碗的,所以他们可以放浪形骸,我行我素,还因此得了名士之风的赞誉;可你却不能去学这些华而不实的腔调,把你的才能真正主动的表现出来,而不是自命清高的孤傲自诩,你会比现在好很多。”甘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洋洋洒洒的说出这番道理来的,当然这只适用于说别人,对他自己而言,这些道理他都懂,但是他也一样不会按这道理去做。所以,他也就只能是个拓落江湖的斩魔士。

    “就像我,出身还不如你,可是一旦有机会去展现自己的才能,桓大司马不也一样……”说到这里,甘斐眼前一亮,他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方式,“滕公子,要不我帮你一次,你想不想去做?”

    滕祥看甘斐说的神秘兮兮的,不明所以,愕然相视:“做什么?”

    “做一个从右第九品的官,怎么去做,做的好不好全看你的才能,而且这是天子治署,直辖大司马幕府,你的统军才华一定不会浪费!”

第四十八章 李代桃僵

    这完全是一瞬间灵机一动想起来的念头。

    桓大司马对于妖魔存在的事实还是很重视的,尽管北伐大计刻不容缓,可妖魔猖獗,暗怀颠覆也不能听之任之。所以在那天,桓大司马采取幕僚郗超的提议,新置官署,是为祀陵都尉,明里是为皇陵护陵之用,实则便是为了招募国中有降妖伏魔之力的人才过来,而更深的意思,就是培养出一支由朝廷掌控的,对抗妖魔的军队来。

    甘斐在当时就谢绝了桓大司马让他担任祀陵都尉的好意,只不过后来因为提及莫羽媚婚事,才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下去。但是桓大司马雷厉风行,在第二天已经奏报天子,官署已经在建立中,预计一个月内,行文就要批下来了。

    虽然甘斐并不想担任这个朝廷官职,但大司马的如此提点却也令他极为为难,还是大司马通达,在大军出发前,特地交给了甘斐一个令信,只说甘壮士真不愿做此官爵也罢,只是北伐大军出征在即,祀陵都尉一职的人选一时难以寻至,便请甘壮士执此令信,以其伏魔之士的眼光总要找寻到良才担当此任才好。到时候官署新设,只要甘斐举荐的良才出示令信,视同大司马亲授职权,便可为祀陵都尉。如果找不到这样的人物,那就先请甘斐担着职任。

    这本是大司马的缓兵之计,他本意还是希望甘斐为其所用的,甘斐到哪里想到这许多深意?也不好意思再行推阻,只好接了令来,且试试找寻合适的人选。祀陵都尉是大司马的亲信官署,甘斐想了半天,自己的同门师兄弟肯定不合适,乾门家规已经说明了禁止门下子弟入朝为官,这规矩可坏不得,再想些道上的同侪,若非不萦功名的磊落豪客,便是摒脱凡尘的得道高士,上哪里去找愿做官的人去?眼看着桓大司马大军出发,官署就要设立,自己还没有头绪,不禁颇为苦恼,其实这些rì子甘斐总说要离开建康城,未始没有逃避此事的意思。

    现在和滕祥一番交谈,甘斐冒出了新的想法,他先前总是把目光放在那些伏魔同道的身上,却没想过,其实在这个官署中重要的不是伏魔之能,而是谙熟朝廷律例,通晓运筹帷幄的大将之才,既要云集各方有能为的人物为朝廷所用,又不能只以伏魔道惯有的通式组建对抗妖魔的力量,既然如此,这个深通韬略,极善掌兵的滕祥岂不是极为合适的人选?当然,除了才能,有这份甘为朝廷驱策之心也是极为重要的因素,至于如何发展壮大这祀陵都尉署,由得他自己去想。

    甘斐原想在滕祥诧异的神情中和盘托出的,但看到在一边蹲坐的阒水鳝妖无鳞,他决定暂时还是不要细讲的好,因此把一块印着“桓”字印记的玉牌交到滕祥手中:“哪天有府吏上门来请你时,你只要出示此牌即可。至于究竟是做什么的,我会在以后对你详细解说的,现在嘛,还是处理眼下的事要紧。”

    滕祥接过玉牌,见此牌玉质jīng绝,温润暖手,纹路细致,“桓”字苍遒雄浑,正是桓大司马的印信符令,心知甘斐所言不虚,不过看现在甘斐yù言又止,滕祥顺着甘斐眼神的方向看了一眼边上的无鳞,心下了然,便没有多说什么,很礼貌的躬身为礼:“甘兄垂顾,滕某拜谢。”

    “该继续说说你的事了。”甘斐将头转向无鳞,无鳞大惊失sè,交待已毕,怕是要取自己xìng命了,慌忙离座跪地,捣头如蒜:“别别别,上……上仙,小妖知罪,以后再不敢吃人害人,上仙给小妖个机会,饶了小妖xìng命。”

    无食停止了啃骨头,贼忒兮兮的盯着无鳞,他最喜欢看这样的热闹。

    甘斐没有直接接上无鳞的话,而是看了看滕祥:“滕公子,我帮了你一个忙,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滕祥抖了抖袍袖:“甘兄但说,只要滕某力所能及,无有不允。”

    甘斐忽然伸手,搭在了滕祥肩上。

    滕祥一怔,只见甘斐手上一道赤红sè光芒直传到滕祥身上,而滕祥身上泛起一层白雾,雾气缓缓漂浮,渗入了甘斐体内。

    无鳞看的目瞪口呆,一时忘记了继续叩首。

    甘斐松开手,转而又在无鳞头顶一拍,无鳞吓的浑身一震,只觉得一股热气从天灵而下,所幸并不疼痛,热气顺着经脉直涌到胸前,凝住不动。

    “爷可以考虑不杀你……”甘斐笑嘻嘻的对无鳞道。

    无鳞大喜:“谢上仙,谢上仙!”不住的纳头叩谢,同时心里奇怪,这转手在自己头顶拍下的热气是什么意思。

    甘斐很快解答了无鳞心中的疑虑:“这是我乾家本门伏体罡气,我输入你体中,这罡气在你心口盘踞成团,反复游走,每走一圈,就会比原先的形状要大一点,如是三十天,罡气就正好和你胸腔一般大小,而在第三十一天,如果没有我的功力化解,罡气就会撑破你的胸腔,‘嘭’罡气应该是带着你的血肉一起从胸前迸出来,运气好的话,你的心脏可能还不会完全被爆碎。黄鳝炼化横骨后,身体构造跟人差不多吧?你得说实话,不然我要是输入的罡气多了,可别三十天不到就提前爆了。”

    无鳞听的脸sè煞白:“上……上仙,不是饶了小妖么?怎么还……”

    “很简单,以后每三十天来我这里一次,我替你治了,不就不会死了?”甘斐嘴角划过得意的笑容。

    无鳞忽然闷声不说话了,对方既然用这样的方式治住自己,那么恐怕是打了长时间利用自己的主意,这可是个麻烦之极的事情,自己要好好想想,怎生才能保全自己。

    “我知道,直接问你们阒水本源的事情是禁忌,对不对?”

    “正是,小妖是受了密咒的,一旦动念说出阒水本源,便是立时爆体而亡,比……比上仙这伏体罡气的下场更惨。”无鳞小声的回答。

    “放心,我不是伏魔道的新手,不会用这个问题难为你。”甘斐突然转了个话题,“你原本是打算什么时候带这位滕公子走?我是说,到你们阒水的地界,去为你们阒水之境贡献心力?”

    “说好的……是……是二月初八,也就是七天后。”

    “我听说,你们阒水有一种通过气味辨认凡人的术法,对不对?”

    无鳞心里一咯噔,这斩魔士连这个都知道,当下连连点头:“正是正是,上仙所知甚详。”

    “是不是你们涉尘使者带回去的人也是用这种术法来识别?”

    “上仙明鉴,正是这般,我们也不能随随便便带人回去的,这涉尘而返的人间才俊需以其气味核准相实才得以进入阒水之境,形貌可以变化,气味却决计不会错的。”

    甘斐点点头:“不出所料。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这位滕公子,七天后,由你带上我,共入你那阒水妖界。”

    无食一震,原本嬉皮笑脸的狗头现在竟变得极为严肃,他听出来了,这个斩魔士也想只身进入阒水之境,就像当年自己的主人念笙子做的那样。

    无鳞脸sè又是煞白:“啊?上仙万万使不得,这滕公子的气味早在吾王处有留样,可决计混充不得,一旦被发现,连小妖都是死罪。”

    甘斐举手一抬:“就在刚才,我已从滕公子身上吸纳体气,我敢保证,闻起来的味道和这位滕公子一模一样。”

    无鳞神情一窒,他没想到滕祥身上泛起的白雾渗入这斩魔士体内竟是这个效验,这个斩魔士确实可怕,把事情都做在自己设想的前头,使自己找不到任何理由推却。

    “所以呢,只要你这么做了,你每个月都可以来找我,我替你排除那罡气,而你也要多替我张罗着,要是我出了事,谁来替你解除那爆心之患呢?”甘斐对着无鳞眨了眨眼,再次咧开嘴,笑了。

    ※※※

    池棠睁大了眼睛,看着那白面书生脸上露出不可置信之sè,喉头呜呜作响,却说不出话来,哽嗓间的创口汨汨的流出血水,身体慢慢软倒。

    几丝白气顺着地绝门人泛着黑光的短刀刃身缠缘而上,地绝门人得意的笑了笑,将短刀收回腕袖之中。

    斜阳夕照,听风洒月,南山采樵,携子终老,原来终究不过是一场转瞬即逝的梦想。这是白面书生生命消失前最后的念头。他的双目黯淡的望着天际,圆睁不瞑。

    “你!杀了他?”地绝门人的动作全无征兆,出手又是极快,以至于池棠根本没有来得及阻止,直到白面书生的尸体瘫在地上时,震惊和暴怒的池棠厉声呵斥也同时响起,火焰神力腾腾而发。

    愤怒的一拳打在那地绝门人当胸,地绝门人喷出一口血水,身体被远远的打飞开去。

    薛漾面sè凝重,扶起白面书生的尸体,探了一探白面书生的脉象,而后,阖上了他圆睁的双目。不过片刻之前,他还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可现在,他的冰冷的尸体与这同样冰冷的山野为伴,在苍凉的长风吹拂中,成为这昏黄天地间无知无觉的尘芥。拂芥山,拂芥山,难道便是由此而得名?

    池棠怒火燎燎,跃身向前,拔出云龙剑直刺刚落地的地绝门人喉头,口中再次重复怒斥:“你!竟然杀了他!”

    “而你现在要杀了我?为了一只妖怪而要杀一个人?”地绝门人咳嗽着,嘴角的血迹未干,眼光毫不畏惧的迎上池棠的剑锋。胸口中了池棠一拳的地方飘起几丝烧灼未止的轻烟,散发出一股焦味。

    池棠身上的火苗晃了一晃,原本直刺而下的剑刃也为之一顿。

    这是背约,这是失践,这是一次不折不扣的暗杀。池棠虽然对那羊怪所化的白面书生颇有好感,可真正令他愤怒的,却是这种卑劣的行径。

    地绝门人爬起身,吐出几口带血的唾沫,拍了拍胸前,他的身体着实强壮,在池棠这般重击之下,胸口的肋骨竟然没有断裂。

    “别忘了,他是妖,就算再显得怎么自有苦衷,他也是妖,吃过人肉的妖,身为伏魔道中人,诛杀妖就是天经地义,给他留下全尸,已经是我看在他引路功劳上的恩典了。”

    池棠心中烦虑,听这地绝门人所说,倒不是没有道理,可是总有哪里不对劲,他凝在当地,维持着出剑的姿势,一动不动。

    地绝门人看了池棠一眼:“你有这么高强的法力,年岁也不小了,却还那么幼稚,别忘了,你是做什么的,难道还真要和一个妖怪称兄道弟?”

    池棠没有说话,地绝门人蹒跚着向前走了几步,却又踉跄了一下,毕竟是受到池棠的一记当胸重击,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化解这股劲力的。

    地绝门人止住脚步,调息半晌,他知道自己倒底还是受了内伤,刚才池棠的那一剑若不是生生顿住,自己绝没有办法躲避开去,可他不在乎,降妖除魔了这么多年,早就不把命看成是自己的了。

    所以地绝门人看了看怔怔出神的池棠和扶尸未语的薛漾,只是哼了一声,掉头yù行。

    “人无信便是畜生,这是人与妖魔禽兽的最大分别……”池棠突然出声。

    “啊?”刚要离开的地绝门人没有听清楚。

    “人有自己的节cāo,有自己所要去坚持的东西,是非不能混淆。这件事,不是他是不是妖的问题,而是你背信弃义的问题。况且,并不是所有的妖都有可诛之道的。”池棠沉思了很久,想明白了其间关窍。

    那地绝门人嗤之以鼻:“我不懂你们乾家的想法,我只是杀了一个妖,而且答应不杀他的只是你们,我可没说不杀他,什么背信弃义的,可用不到我身上!”

    “都是你的借口。”薛漾抬起头,眼中有一种愤恨鄙夷的目光,“我不知道你们地绝门想在会盟之事上做什么,可我知道你们的兵刃上有吸附被杀死的妖灵之力,而且法力不同的妖魔,那种妖灵的标记是不一样的。你杀他,只是因为他是个有着更高法力的妖,他的妖灵可以作为你兵刃上的标榜。”

    地绝门人顿了顿,然后冷笑:“你倒知道的清楚,不错,谁让那个桀须大王被你们吸去了妖灵呢?”地绝门人视线在还在冒着烟火的洞口上一转,“吾连桀须老妖的尸首都没见到,那就只好用他代替了。一个法力更高的妖灵标记抵得上一百只小妖。可惜,这里法力最高的就是他们两个,桀须老妖归你们了,吾这里也不能全用那些低微的小妖妖灵来充数吧,要不岂不是空跑一趟,白受了这三天辛苦,对不对?”

    话音未落,池棠怒不可遏而蹿起的身体就把这地绝门人压倒,可是地绝门人在一接触地面的时候就陷身入地,一道土痕扬长而去,池棠的拳头只能愤愤的打在已无人影的空地上,顿时现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土坑来。

    有的人,是没有cāo守的,对他说什么节cāo信义,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丑恶的人xìng!

第四十九章 族异之见

    沉重的心绪使池棠毫无半分成功除妖后的喜悦,他和薛漾眼看着那白面书生的尸首渐渐变化,最终化作一只毛sè雪白的山羊。

    大丈夫信约守诺,言出九鼎,可这白面书生虽非自己所杀,却终究是在自己眼皮底下生生被恶徒取了xìng命,自己同样难辞其咎,池棠心里沉甸甸的,满是懊恼和莫以名状的难过。

    “他想朝视旭rì,暮辞落霞,他想陪着这座拂芥山,听兽语鸟鸣,闻松芳花香。就全了他这个心愿吧。”薛漾的话语带着一丝萧索,抱起了地上的羊尸。“把他葬在朝霞的沐洒和夕阳的垂照都能触及的所在。”

    这样的所在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山顶。

    白面书生原本敝旧粗破的衣衫此刻显得越发旷大,薛漾小心翼翼的用这衣衫裹住山羊的身体,一步一步,向山顶走去,池棠默默无语,紧随而行。

    从半山到山顶,还有很长的一段山路要走,加之两人心情沉重,步履凝缓,所以这段山路直走了一个多时辰,到山顶的时候,恰已是夕阳斜下的时分。

    山顶空阔,只有些泛着暗黄sè的植被,看不到花草树木,原本在山顶郁积环绕的黑sè妖气现在已经消弭一清,晚霞落照,洒在山顶之上,斑驳生辉,别具瑰美之状。

    池棠手刀如刃,山顶的土质又松软,因此很快就挖好了一个一人大小的土坑,然后将羊尸推入坑中,洒土而下。

    尽管我们连你真正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尽管我们只相识不过一两个时辰,尽管我们和你甚至都不是相同的生灵,可是,我们记得你憧憬美好生活时的微笑,记得你追忆往昔后的黯然,记得我们曾有过短短时间的同袍之谊。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薛漾在白面书生的坟头用苍劲悲凉的嗓音唱着,声音远远的传在山野之间,在山谷里萦成回响。

    渐渐的,一个迥别与薛漾嗓音的轻柔哀婉的女声却轻轻的在薛漾和池棠耳边响起:“朝阳不再盛,白rì忽西幽。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

    像是天外飘入的仙音清乐,歌声带着一丝淡淡的落寞忧伤,极是应情应景,薛漾不禁跟着和了几句:“……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

    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探手入怀,揣摸良久,才取出一个透明的琉璃瓶来,瓶中白气氤氲,汇成一个女子的形状,而那女子斜倚瓶壁,正展喉轻唱,如泣如诉。

    ※※※

    夜sè已深,在距离拂芥山三十里开外,这小市镇中唯一的一间破蔽的客栈中。

    油灯把墙壁熏出一片焦黑的油印,劣质的灯草不时噼啵作响,带着灯火忽明忽暗。简陋的土炕仅仅能使池棠和薛漾侧身并卧,窗纸糊了好几层,可还是有寒风透了进来,房门在关上的时候发出刺耳的嘎嘎声。

    原本已然打烊闭户的客栈掌柜没想到这么晚还有客商上门,而且是从据说有妖怪的拂芥山一路赶来的。掌柜狐疑的看了看风尘仆仆的两个穿着灰sè斗篷的大汉,不过即便是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吵扰了自己的安睡,即便是来历不明,举止蹊跷的客人,可在确定了他们给付的房费是货真价实的大晋铜铢钱后,掌柜还是给他们安排了憩处,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夜深,故而伙房早已熄火断灶,便连热水也没有,但池棠和薛漾并不在意,池棠只是从屋外天井里担了一桶凉水入房,而后薛漾关上了房门。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去追上已经别道而行的风盈秀她们,各自的目的地不同,他们应该从这里转而向豹隐山锦屏苑进发了。

    池棠在水桶反复洗着两手,由于徒手挖坑的缘故,手上满是泥垢尘土,洗了好几番,仍有许多泥尘嵌在指甲缝和掌纹肌理之间。

    薛漾脱下灰sè斗篷,靠在土炕上,尽管赶路着紧,一路上两个人足不停步,连赶了几个时辰的路途,可现在真到了休憩的所在,却仍然没有什么睡意。

    白气在房间忽然飘出,并且在池棠和薛漾面前化作了一个女子的形态。

    “嗯?你没去赶上你那位风家妹子?怎么跟我们到了这里?”薛漾见到那凭空化身而出的女子,虽有些意外,却毫无吃惊之感。

    她就是风盈秀的那个女鬼,也不知和风盈秀联手做了多少无本的买卖,薛漾本是留着她作为质押,抵着那给出去的五百金的。

    这一路走下来,由于都是和风盈秀和娟儿她们同行,而在深藏在怀里的琉璃瓶中的女鬼又异常安分,若不是今rì拂芥山顶,自己为凭吊白面书生那一曲曹风蜉蝣并引起这女鬼应喉以和,薛漾几乎都忘了这么一回事。

    当然,所谓质押云云,不过是当时薛漾带点戏谑xìng质的玩笑,以他和风盈秀这些rì子的相处,他看出来风盈秀虽然表面市侩jīng明,却也不是自私自利毫无信义之徒,尤其在今天对比那地绝门人的丑恶行径,薛漾更是了然,所以在当时就打开了琉璃瓶,让那女鬼自行去找风盈秀就是,可没想到,到了这么晚的时分,那女鬼不仅没走,还一路跟了过来。

    “当我们姐儿俩是做什么的?我们和那种人不一样,说好我是留作抵押的,哪能这么出尔反尔?在我那风家妹子还你们保金前,我只能跟着你们喽。”白影的女鬼此刻倒是和颜悦sè,在昏暗的灯光下,犹显得美丽动人。

    “你们确实不是那种人。可惜,现在有很多人,cāo守甚至还比不上一只鬼,哦,对不住……”薛漾脱口而出,到末了却觉得言语间对那女鬼颇为不敬,连忙致歉。

    白影女鬼倒很大度的笑了笑:“没什么好道歉的,我就是鬼呀。不过你这话还有些不对之处,需知鬼也是从人变来的,以前是好人的,就算变成鬼也是好鬼,以前是恶人的,变成鬼也一样是恶鬼,cāo守什么的,那是为人时就定下的,和是人是鬼可没关系。”

    薛漾礼貌的一拱手:“是我失言,姑娘恕罪。”

    池棠从水桶里捞起手,看不到可以擦拭的巾布,便将手在自己的灰sè外衣上擦了擦,情绪显然还沉浸在前番的回忆中:“我现在知道,节cāo信义,也许真的和是人是妖还是鬼没什么关系,妖鬼有良善之士,凡人也有险恶之徒,就像那地绝门的门人,说是人除妖天经地义,其实都是为满足一己之利的借口,我敢保证,如果哪天,妖魔收买了他,那他杀起人来一样狠毒无情。”

    “说起来,我们恨他主要是因为他背信弃义,贪婪狠厉的本xìng,可是我觉得,真正要注意的,正是他说的那句话,什么身为伏魔道中人,诛杀妖就是天经地义,你想,如果那羊怪书生不是妖,而是个被妖魔利用的凡人,就算那凡人身上也有他需要的妖灵印记,可你看他是否敢就这么毫无顾忌的杀戮。他不过是用了一个最合适的借口让自己的卑劣行为师出有名而已,他也受用的心安理得,这样就算传出去,伏魔道也不会对他有什么非议,这正是当今伏魔道悲哀所在,乾门家规中有不得强分族类滥杀无辜之jǐng,许多良善之心的妖鬼并不能因族类有异而不分青红皂白的斩除剿灭,可惜,现在伏魔道却有很多人总觉得只要是妖鬼,那就一律视为异类,务必斩尽杀绝,这是愚蠢的,只会使很多原本与世无害的妖仙之属在rì益临近的大战前加入到妖魔的阵营中去。”薛漾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忧虑,“还记得那锦屏公子之事吗?他有这般高强的法力,却只因为是妖仙得道,伏魔道谁不是满怀敌意?还好是血泉鬼族害他在先,图谋又败露当前,不然,只要有机心的妖魔稍加挑拨,他又最终未能娶上那紫菡院的大弟子,那他就很可能倒向妖魔的行列之中,以他的修为,若和伏魔道为敌,那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池棠想到落霞山上,锦屏公子公孙复鞅一从鬼冰悬棺中脱出后的情事,自己和孤山先生费尽心力相抗的残灵鬼将,却在公孙复鞅面前几乎连一招也抵挡不住,不由感慨的点点头:“既如此说,且不论德行之忧,便是这族异为仇的通病也是伏魔道一大隐患。”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那白影女鬼很有兴趣的看看池棠又看看薛漾,静静的聆听,并不出声打扰。

    “族异为仇,不说人与妖鬼,即便是人与人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薛漾忽然道,“池师兄,还记得武悼天王么?”

    “冉永曾?”池棠当然知道他说的武悼天王是谁,“你是说他所颁的‘杀胡令’?”

    “池师兄怎么看这件事?”

    “我实话实说,华夏久陷夷狄,朝廷宗庙沦丧,不知多少汉人被胡人或杀或yín或食,惨不忍睹,胡人残虐,彷如妖魔,而冉永曾杀胡令一出,尽屠羯胡羌狄,实是百年来一大快事,虽是其后造成中原百姓与胡虏无月不战,rìrì相攻,死者极众,但对汉人来说,这无疑是一次壮举。”

    薛漾凝视池棠:“所以说,池师兄毕竟还是豪侠士子的想法。汉人是人,胡人便不是人么?刀斧加身,血流遍地,胡人与汉人一般无二,往昔里荼害残杀汉人的胡人固然有,可因为汉人自相残杀而死去的人更多,为何把所有的罪名都加到胡人头上?即便如此,那些胡人的老弱妇孺又有何辜?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的被全副武装如狼似虎的军人屠杀?成为杀胡令中被汉人拍手称快的牺牲品?”

    池棠眉头一紧,薛漾的话不能不使他陷入深思,尽管他已身为斩魔士,并且早非江南世家的门阀子弟,可是从小根深蒂固的正统观念,总使他不自禁的深以汉胡之别为虑,所以在那时,面对鲜卑的细作荔菲纥夕时,薛漾可以不以为意的放过,而他和同样执着正朔的徐猛还不依不饶。此际想来,人对妖鬼不分稂莠的滥杀固然是浅薄不智之举,可汉人和胡人之间的那种势不两立的仇恨是不是也一样显得浅薄和不智?就拿氐秦国来说,既有被妖魔利用残虐无道的魔君苻生,可也有宽仁体厚睿智英明的新主苻坚,又岂可一概而论?

    “杀胡令颁布的时节,我还小,和师父在中原除妖,我亲眼看到,那些胡人女子被汉人**后杀死,那些体形瘦弱的胡人幼童被汉人刺在矛尖之上,那些不想再流离失所的和汉人百姓一样穷苦的胡人倒毙于途,人,在很多时候,都是同样的残暴凶戾的,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薛漾叹道,黝黑的脸上现出一丝疲惫。“你是侠客,如果看到一个手无寸铁的胡人孩童要被手持利刃的汉人士兵所杀时,你是帮那汉人士兵一起杀了这个胡人孩童呢?还是打倒那汉人士兵去救那胡人孩童呢?”

    原本因为地绝门人的背信弃义而一直忿然不已的池棠此刻思绪又被带到了更高一层境界的思虑中,在薛漾讲完话后,屋内一片寂静。

    这一路上从乾家到长安,由长安又入巴蜀,变故多生,奇事屡现,师兄弟二人忙于除妖伏怪,一直没有机会深入的交流过。而今,借着地绝门人的所作所为,而使原本因此心情沉闷的两人有了这个契机,对于池棠来说,这是一次意义深远的对话,因为,从他真正想明白的那刻开始,他不再是总想着华夷之分的晋室名侠,不得强分族类滥杀无辜。这个门规池棠现在终于有了真正的认识。不是看到美貌女妖后的手下留情,不是看到良善jīng怪后的视如同类,而是善与恶的泾渭分明。

    从池棠的神sè,薛漾看出来池棠已经有所感悟,便又加问了一句:“如果是一个恶人在欺凌着一个不会害人的小妖jīng呢?你又会去帮谁?”

    池棠缓缓点了点头,他已经想明白了,当为恶的一方残害着向善的一方时,斩魔士永远是铲除恶的一方,无论那恶的一方是妖、是鬼,甚至是人……

第五十章 晓佩

    也就是说,乾家的要义和自己行侠仗义飘蓬江湖时的宗旨很相似,并且更为广博,在乾家人的眼中,无论汉人胡人,抑或妖鬼,只要是代表善的一方的,那便是倾力相助,说起来,就是真正的侠士,伏魔道中的侠。

    怪道连装束举止都这样像游侠豪士呢,池棠回想所有的同门师兄弟,嵇蕤薛漾,在面对祁山盗洗劫之时,义无反顾的留下,奋力相抗,这不就是侠客的行径吗?甘斐,在月灵鬼将的鬼界中以一人之力,救下了眼看惨遭毒手的莫羽媚,自己甚至还受了鬼蛇涎毒的致命之伤,这不也是侠客的行径吗?其余如乾冲、栾擎天、郭启怀和邢煜,虽然没有见过他们出手,可是他们那份怀世济人的胸襟气度,不也和侠客并无二致么?

    看来进入乾家真的是进对了,且看那鹤羽门孤高倨傲,紫菡院清偕自守,还有这地绝门见利忘义,池棠不禁jīng神一振,便做这伏魔道之侠,何其壮哉?

    屋内白影一晃,池棠和薛漾这才同时醒觉,屋中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的。

    只见那白影女鬼安坐炕边,瞧神情,当是在凝神倾听的模样。

    “真对不住,佩儿姑娘,我们师兄弟相谈入神,多有怠慢。”池棠心情已经好了很多,能够想明白前番的关节要紧处,灵神也不由一泰,因此,他动作舒缓的向那白影女鬼拱手致歉,他还记得风盈秀在交付这女鬼时,曾喊她为佩儿姐的。

    “我姓曹,名晓佩,你们可以喊我晓佩,不必像我那风家妹子一般唤我佩儿姐。”这个叫曹晓佩的女鬼此刻却是显得极为雍然娴雅,和那时节作势吓人的恶狠狠模样大不相同。

    所以,在剖明曲直,言明要义之后而显得豁然一轻的池棠和薛漾都笑了,薛漾出声道:“你好,晓佩姑娘,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凶巴巴的女鬼呢,想不到,还有这贤淑文静的一面。”

    晓佩对于薛漾的打趣只是微一颌首:“之前总觉得你们像那些粗浊污俗的江湖汉子一样,可是这些时rì看你们的所作所为,还有你们刚才的这番对话,你们都是矫然出群的善良男子,是以,不能总是以第一眼的印象而对人做出定论,对不对?”

    这番话既是夸赞了池棠和薛漾两个,也是对薛漾的打趣之语做了一个很好的对仗回应,池棠暗暗称奇,他本以为这晓佩不过是和风盈秀一起,欺讹大户人家的同伙,虽不见得立意不善,可多半也只是识见流俗的普通女子(无论女人还是女鬼,池棠觉得还是以女子统称之最为恰当),岂知言谈举止之间竟是这般不凡?

    薛漾哈哈一笑:“晓佩姑娘说的是,这便谢过。”

    “你们的对话很有意思,我跟着风家妹子也曾见过一些伏魔之士,他们就没有你们想的这么通透,要我说,简直就是榆木脑袋,只知道一味的降妖捉鬼,从不去想那些他们必要除之而后快的妖鬼们是不是真的十恶不赦。”

    “哦?听晓佩姑娘的意思,也和伏魔道中的人物打过交道?”原有的话题已经结尾,胸臆为之一轻的池棠不再纠缠于旧事的郁郁,相反,现在倒是很有兴趣和这位渺淡如烟,形体若飘的女鬼姑娘交谈下去。

    “怎么没有?有次一个大胡子的家伙看到米粒和美美,非说它们两个有灵异之气,是不吉之物,要杀了它们呢。”晓佩口中的美美正是风盈秀身边惯常偷听人语的灰兔子,至于米粒嘛,众所周知,便是那身手迅捷,鬼灵jīng怪的母松鼠了。“幸好它们跑的快,那大胡子追不上,还跟风家妹子大吵了一场呢。还有次碰见个道士,看出我躲在风家妹子的琉璃瓶里,急吼吼的便要行术仗法,要除了我去,还神秘兮兮的对风家妹子说她沾染了邪灵,他是要助她祛除邪灵,看这意思,分明是邀功讨好,他也不想想,风家妹子带着我形影不离,能不知道我是什么?结果嘛,风家妹子给了他一耳光,叫他灰头土脸的跑了。”

    池棠暗叹,这不正是前番和薛漾话题中某些伏魔道中人的表现么?由于族类有异,而不问青红皂白的要去铲除,根本不问对方究竟是不是有取死之道。

    “还是你们好,我看你们在那羊妖死了之后,是真正替他难过,很难想象你们之间相识只不过一两个时辰,你们却像是把他当成了朋友。人和人之间,这样倒有可能,可是人和妖之间,我却是第一次见。”

    那白面书生机智恬淡的言谈举止,确实令池棠很生好感,以致于有时候他都忽略了对方是白羊成jīng的事实,在那白面书生流露出对未来岁月的憧憬向往时,或多或少的,池棠还真有了当他是朋友的感觉。正因为如此,在白面书生转眼间死在地绝门人手中的时候,池棠才会这样怒不可遏。

    薛漾缓声道:“人、妖和鬼,甚至和种种飞禽走兽,其实都是天地造物之灵,只是族类不同而已,但并不是说族类不同,彼此之间就是深如沟壑,不共戴天。人一样可以和志趣相投的妖成为朋友,就像你口中的风家妹子和你,还有和那松鼠兔子,不都是交谊极深的好友么?晓佩姑娘,你和那风姑娘又是怎么回事?愿意对我们说说吗?”

    晓佩嫣然一笑:“我和她的故事?说来话长,你们真的想听?都这么晚了,可别耽误了入睡安歇,反慢了明早行程。”

    “你还真会吊人胃口,你明知这么一讲,我们就更加想听了,一个漂泊江湖的能指使飞禽走兽的奇女子,和一个识见谈吐不凡的女鬼,这个故事一定引人入胜。”

    池棠也坐在了薛漾身边:“你也看到,即便是如此深夜,我们依旧睡意全无,便听晓佩姑娘原原本本的道来内里详细,却也是美事一件,姑娘只管说,我们掬水洗耳静聆。”

    晓佩嫣然一笑:“又不是尧帝问许由,哪里用得着掬水洗耳?不过是没什么出奇之处的长话罢了,你们要听,就别嫌我絮烦唠叨了。”

    池棠和薛漾都宽和的笑着,让晓佩继续说下去。

    “在我说起和风家妹子的相识之前,我有必要先说一下我的出身。”晓佩述说的时候,表情明显的是一种回忆和追思的怅惘,池棠不由想到一个从前都没有想过的问题,如果说人死之后的魂灵不泯而至成为所谓鬼的话,那么这种鬼的身体是不是就像眼前所见这般,成为虚无缥缈的一种雾尘之气。可既然是飘渺而无实质,而没有肢体的经脉和血行是不可能引起表情的变化的,那么这脸上随着情绪不同而生动变化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池棠决定在以后一定要向薛漾问上一问,究竟鬼魂存在的形态是什么样子的。

    “那还是巴蜀流民造乱的时节,我来算算,辛酉……壬戌……葵亥……丁巳,嗯,据现在得有五十多年了。”晓佩掰着指头算道,池棠也立刻知晓了她所说的流民造乱的年代。“那时候秦雍荒旱,朝廷那头又是什么什么王爷和王爷打仗,根本顾不了,就让秦雍一带的数十万众的饥民们来汉中巴蜀之地谋食。那时候,巴蜀就算余粮丰裕,也经不住平白多出的这几十万张嘴来啊,可饥民之中形成了许多有实力的军力,号称流民之军,没有粮食,就纵军抢掠,杀人放火,可凶狠得紧。”

    这就是永宁年间发生在秦雍陇西之地的大灾荒,池棠知道这段悲惨的历史,附和着点了点头。

    “我那时是白水曹家的二小姐,家父是当地的首富之户,在巴蜀也有些名望,在白水一带,被公推为义民的首领。”

    池棠再次点点头,表示明白义民的意思,在当时朝廷无力兼顾流民在巴蜀的作乱,便由各地的富户豪强自己建立了类似于私兵xìng质的武装,称之为义民,为的是保护自己的庄落不被流民军队所劫。

    “就是辛酉那年,一支最为强大的流民军经过了我们那里,声势浩大,因家父据庄死守,而义民的军士庄丁们互为犄角,守望相助,因此那支流民军几次攻打都没有成功,就隔着白水,遥遥对峙,一连几个月不曾走,好像是打起了长期作战的主意。当时各村砦的许多宗家族长就慌了神,对家父提议,送个几千石粮食给流民军,两下罢兵言和,打发流民军自转别处去,家父坚不应允,说是贼军至此,就是因为缺粮所致,他们现在攻了几次而据阵屯驻,不过是恫吓和观望而已。给他几千石粮,只是杯水车薪,反而更勾起他们的贪念并因此察觉出我们这里的虚怯,而维持现状,贼人终究一时难以攻取,时rì一长,粮食就更匮乏,到时自然溃散而去。况且,等到朝廷的罗大人腾出手来,自然也会调援兵前来,贼人得知消息,就更不敢久留。”

    池棠击掌道:“令尊见解高明,用的也是好策略,所言极是啊。”

    晓佩的表情像是在苦笑:“不是每个人都这样想的,其实流民军的首领也使了计,他给那些宗家族长都去了信,言下凿凿,说是军经贵地,不过是想借些粮草,又说他们势大,早晚割据巴蜀,自立为王,到那时不仅加倍奉还所借粮草,还能给这些宗家族长高官厚禄。如若不允,就全力攻打,破庄之后一个不留。那些族长们吓破了胆,又看家父不从他们所请,便全然不顾家父rì常尽心竭力对他们的帮助,把家父出卖,以我曹家一族的家赀换取数百里内各村砦的安宁。”

    池棠和薛漾都没有说话,他们可以想见接下来所发生的悲剧。

    “在一个满是雾气的早晨,族长们趁家父不备,偷偷打开了庄门,而那流民军早就埋伏了人马,顿时蜂拥入内,家父才刚刚起床,未及披挂甲胄便被破门而入的贼人砍成了两截,可怜我的母亲和姐姐,被那些贼人们轮番凌辱,母亲不甘其辱,一头撞上了贼人的刀锋,而姐姐年幼力弱,被贼人掳劫而去,我的全家上下全部被杀,所有的家赀粮秣被抢掠一空,白水曹家,就这样遭受了灭门之灾。”在叙说这些惨痛的过往时,晓佩的语调竟是异常的平稳,就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平淡之事一般,“我嘛,眼看着那些贼人扑到面前来,心想与其被他们抓走,接受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不如就给自己一个痛快,我是用剪刀刺穿了自己的喉咙的,那一年,我十六岁,这也是我的阳寿之数。”

    池棠叹了一声,这是发生在五十多年的一场惨事,而在当时的华夏九州,还不知有多少相似的惨事发生,在那些年被杀死的人要比以前的哪朝哪代都要多的多。

    “很奇怪,在剪刀刺穿我喉咙之后,我发现我飘在半空,看到我的尸首流着殷红殷红的血躺在那些贼人的脚下,我忽然明白过来,人真的是有魂灵的,现在,就是我的魂灵在半空中漂浮。我那时候甚至有点高兴,因为我想,刚死去的父亲和母亲,我又可以和他们相见了。可是我从东房飘到西廊,从西廊飘到北苑,只能看到自己府里的家人仆厮一个一个的被那些贼徒杀死,鲜血淌满了一地,却看不到一个和我一样浮在空中的魂灵。是他们上了天堂?还是我们彼此根本无法看到?就像那些活着的贼人看不到我一样?”

    “不是每个人的灵魂都会存在的,一般来说,只有心怀极大怨念或者自身灵xìng极强的人,死后的灵魂才能出现,我认为你本身就是个有通灵之体的姑娘,所以你死后,你的灵魂还在,并且直到现在,已经能让人看到你虚幻的形体了,这就是你昔年通灵之体的证明。”薛漾低沉着声音说道,他很清楚,晓佩看似镇定的叙述其实蕴含着澎湃的心cháo,因为构成她形体的白气正在快速的滚动。

    “是因为我有灵xìng吗?为什么不说是因为我心怀极大的怨念?”晓佩抬起头,她的形象在一瞬间起了变化,白气转凝成了一个狰狞的鬼脸,那怒睁的眼瞳募然变得血红。

第五十一章 长夜深谈

    池棠和薛漾面sè一肃,他们不清楚是不是惨痛的过往而使晓佩在一瞬间失去了神智,不过很快,鬼脸边白气缭绕,复又现回晓佩端坐的形容,依旧是嘴角牵动的苦笑:“跟你们开玩笑呢,过去了这许多年,往事一幕一幕在我心里不知重演了多少遍,所以现在我再提起时,已不会再变的失态,只不过有些心cháo起伏罢了。其实比我际遇更惨百倍的也大有人在,我又何必沉湎于年幼早夭和满门被害而显得愤愤不平呢?”她确实不同凡俗,这样的xìng情心境,只有最豁达旷廓的人才会有。

    “不过,在我刚死的时候,我就是刚才的那种形态,憎恨,愤怒,歇斯底里,怨气冲天。我很快就发现,只要我想,我就可以让一些人见到我,而那些人见到我后,就是眼珠都快掉出来的骇然神sè,怎么说的?对,就是那种见了鬼的神sè,但是我只能用这种办法去吓他们,却不能要了他们的命,直到我发现,原来我还可以上某些人的身,用我的神智来cāo控他们的行为,这就是个很好的办法了。我杀的第一个人,是我的姐姐,我不能看她rì以继夜的被那些贼人们轮换着yín辱,所以我上了其中一个人的身,在我姐姐哭喊的时候,把刀插入了她的心脏,让她从此解脱了。而后我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把进入我家的那些沾满我家人鲜血的贼人都杀了,也许只是大部分吧。方法也很简单,只要在适当的时机上身就行,我想,我在那个时候一定是个厉鬼,一个满怀复仇之心的厉鬼。即便以你们现在这样的想法,看到那时候的我,一定也是要除去我这个祸害的。”

    晓佩顿了一顿,幽幽一叹:“把该杀的人杀了之后,我发现我真正陷入到了寂寞之中,曾经人丁兴旺的白水沿岸,只剩下累累白骨,除了吃过死人的野狗,我能见到的生命就只有偶尔在空中经过我身边的飞鸟,我不知道它们能不能看见我,不过就算看见,相信一个人和一个灵魂在它们眼中也没什么分别吧……”

    “若说仇人,除了这群直接杀害你和你家人的流民贼徒,其实还有出卖你父亲的那些个宗家族长,他们最可恨,只是为了自己的活命,而将rì常对他们竭心尽力照拂的令尊推入了身死家破的噩患之中,这样的人,最该杀,你没有去找他们?”池棠最厌恶这样的无耻之徒。

    晓佩淡笑,她的笑容配着室内明灭不定的灯光和缠绕浮动的白气,竟是别样的凄迷:“有些时候,上天或许是公正的,出卖别人的人,他们的下场也一样可悲。那些出卖我父亲的宗家族长在当天就全死了,杀死他们的,正是那些和他们暗通款曲的流民,坚固的防线已经呈现出裂缝,没有信义可言的流民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可以大肆抢掠烧杀的机会,在杀尽了我的家人,将我家所有家赀粮秣劫掳一空之后,他们就立刻开始了对那些宗家氏族的屠杀。我刚才说过,曾经人丁兴旺的白水沿岸,只剩下了白骨盈野,就是因为这一次的屠杀,男人的尸首被横曝于野,女人在哭喊中被掳走,那几天,白水是血红血红的……”

    池棠和薛漾默然,这就是乱世,人命若草芥,父jīng母血,十月怀胎,本因是万物之灵的生命,就这样一个个的沦为贱如蝼蚁的尘烬。

    “在半空中漂浮的时候,岁月流逝,可我不知道是过去了一年……两年……还是十年百年,rì头总是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但对我来说,只是光线明暗变化的不同罢了。过去了很久,我的戾气终于也渐渐平复,可我不想去任何地方,只是在我生前居住的所在盘旋徘徊,打发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唱歌,我活着的时候是最喜欢唱歌的,不过在那个时候,尤其在我懂点事之后,我都喜欢唱《将仲子》《柏舟》这样的情歌,哦,忘了对你们说了吧,我那时候看中了庄里的一个少年,不过父亲嫌他出身低微,为此我还一直跟父亲闹小xìng子呢。于是就越发喜欢吟唱这些情歌,可是在我死了之后,我才省悟生与死的真义,所以,阮嗣宗的咏怀便成了我独处之时,最喜欢唱的歌……”

    “……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薛漾忽然唱了起来,将这两句反复低吟几番,晓佩看了他一眼,亦是出声相和:“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

    这正是在拂芥山顶掩埋那白面书生时,晓佩在琉璃瓶里和唱而出的歌声,曲调婉转,音sè轻幽,旋律中含着一丝深深的忧伤之意。

    “譬如朝露,去rì苦多……”池棠用相同的意思同慨一叹,生与死的真义,不在于尘世幽冥的转换,而是去留之间往往有太多的怅惘离愁,在歌声的感染下,他不禁又回想起月圆夜的那一场厮杀,那些手足同袍的逝去,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从此在自己的身边消失,若yù对酒当歌,如思萼胚依依,再不复矣,再不复矣……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默然半晌,池棠才从思绪中回转,脱口问道:“那个少年呢?我是说那个你相中的少年呢?”

    晓佩淡淡一笑:“他还能如何?在那一天已经被流民杀害了。说起来真奇怪,我总记得我喜欢他,可是他的容貌在我回想起来却是异常的模糊,已经不记得他长的什么样子了。嗯,该说正题了,是说我和风家妹子怎么认识的,我在我这厢倒说了这许多。”

    即便光yīn如流水,总会将一切渐渐冲淡,可是哀伤的过往还是会使人陷入苦痛,所以晓佩及时的抽身,并开始转变话题,在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晓佩脸上的笑容明显是快乐的:“应该是三年前,我还是在白水岸边飘来荡去,那里经过这几十年,已经发生了变化,一些新的人家在那里重盖了房舍,曾经一片死寂和枯骨的田野也渐渐有了人气。而我那时最喜欢的事,就是在深夜继续我的歌唱,我知道那些人能听见,至少我想让他们听见他们就一定能听见,没有人敢开门出来看一看,究竟这歌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他们清楚,这是一只怨鬼发出的声音。可在那天,我一曲歌罢,就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抱着腿,靠在白水岸边的碣石上,似乎是很用心的在倾听。而在我看向她的同时,她却也饶有兴趣的看着我,明晃晃的眼睛里有一层白茫茫的雾气,却全无常人看到我后的惊惧之sè,然后我就觉得自己不由自主的向她的所在飘去。”

    控魂之力,池棠几乎忘了,风盈秀除了驭兽的能力使他们震惊,其实她本身就是个有控魂之力的玄灵之士,薛漾说过,这是像神婆一样的人物。

    “我指了指自己,向她示意,我还没有用那种念力,照说常人是看不到我的,可却她点点头,笑着让我坐到她身边。这是我死之后第一次和活人打交道,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女孩子,我总觉得非常亲切,知道吗?那晚不仅是我第一次和活人打交道,还是我成为魂灵后第一次说话,别看我总是唱歌,可是说话却已经很不流利,语言对我来说,仿佛已经是很陌生的东西了。就这样,我和她一见如故,像是相交多年的闺蜜好友,在那个晚上,我们聊着彼此的过去,一直到天明。从她口中,我知晓了她的名姓,风盈秀,很好听的名字是不是?”

    薛漾耸耸肩,不置可否。

    “多亏遇见她,我忽然觉得其实作为一个魂灵,可以有很多好玩的事。是她提议要带我一起走的,去经历很多有趣的事情,去体验和我活着的时候完全不同的rì子。这是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想过的rì子,我会成为她的同伙,去骗那些为富不仁的豪宅大户的钱财,嘻嘻,真是有趣极了,我只管唱歌,吓人,看着那些被我的形态吓的面如土sè的富户老财们。我想我又恢复成我死去时的年岁的女子应该有的心境了。跟着她,我还学会了很多骂人的粗话呢,我跟你们说哦,她可不简单,她可以让那些飞禽走兽听她的吩咐,不光是你们看到的米粒和美美……”

    薛漾嘀咕了一句:“对哦,还有那只屁股比脸还红的推车的猴子。”

    “有次她遇见了山贼,对方有百多人,拿着明晃晃的刀,都是恶狠狠的,我本打算用上那些山贼的身的方式帮她,可是那些人戾气太重,我一时欺不进身去,正感束手无策,可你们猜如何?她嘴里念念有词一小会儿,就突然来了一群虎熊狼豹这样的猛兽,保护着她,把那些山贼吓的落荒而逃。”

    “不奇怪,她要是功力再深些,甚至可以控制有灵知的妖兽……”薛漾用早就了然于胸的表情回答道。

    “所以你一直想拉拢她?让她进入你们乾家?就像这次护送成汉公主的那位侍女去京城一样,你把这事交待给她是不是打着这个主意?”晓佩的笑容很有些得意。

    薛漾一怔:“你看出来了?”

    “我们姐妹走了这么久的江湖,你这点小花花心思怎么会看不出来?别说我,她也对此清楚的很,只不过表面上装作不知情罢了。”

    薛漾仔细一想,不得不说,自己的伎俩确实瞒不过那细致jīng明的风盈秀,尤其自己曾流露出想拉她入门的意思,她就更留心了,在接下自己推荐的那活后,她一定也存了考察考察的意思,想到这里,薛漾很干脆的道:“晓佩姑娘,那你说,她有没有可能入我们门中?说实话,她的那种驭兽之力,只要我们乾家密法稍加锤炼,便可有无上的神通,剿除妖魔什么的,再厉害不过。”

    “在之前恐怕很难,她是个不愿受羁缚的xìng子,尤其对那些伏魔道中的人物印象并不好。不过现在嘛……如果乾家都是像你们这样xìng情的人,她倒不是不可能加入你们,用最实际的话来说,能够背靠个有实力的大树,谁又愿意总是自己一个人孤身伶仃的漂泊?”

    薛漾笑笑:“这算是对我们人品的肯定喽?这点可以放心,乾家弟子,都是心地善良,有担当有道义的好汉。”忽然想起董瑶,又补充一句:“还有女弟子呢,她来了可一点也不会尴尬。”

    “女人嘛,终究是要把自己托付出去的,总要找个好归宿,要么是温暖亲和的亲朋好友,要么是诚实可靠的好男人。”晓佩忽然冒出一句,看看池棠和薛漾。

    薛漾这方面跟榆木脑袋基本也差不多,根本没有体会晓佩的话中深意,而池棠却哑然失笑,他年长一些,这种言辞也曾听人说过,那多半是昔rì那些豪族的武林朋友想给自己推荐侍妾女人所说的话,他又岂能听不出其中心思,不过他可从来没想过风盈秀会和他如何如何,两人无论xìng情年岁,都差别太大,因此很快的绕开了话里意思:“那这位风姑娘不知是什么来历?如何身具驭兽和控魂两大神力?”

    “她的来历,我自然知道一些,不过未得她允可,我可不能背着她乱说,毕竟是我的风家妹子嘛。你们自己当面问她,愿不愿意说全在她,她不是还该着你们五百金嘛,以后这机会一定有。”

    长夜的交谈至此总算告一段落,薛漾和池棠原本沉重郁涩的心情现在都已变得极佳,薛漾很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真是个大有收获的夜晚,心愿已足,可该睡啦,我敢打赌,我的头一沾枕头就会睡着。”

    晓佩的白sè身影一晃,从炕边站起:“二位英雄,这便睡吧,说了这许多,天都快亮了。”

    “多谢晓佩姑娘。”池棠笑着行个礼,坐到炕上,开始脱下斗篷外衣,这是准备拥被入眠了,可刚脱下斗篷,忽然一愣,看了看身影还在屋内漂浮的曹晓佩。

    不管怎么说,这曹晓佩终是个女子,就算是鬼,那也还是女子,自己一个大男人当着她面脱衣服可太不合适。

    晓佩很知趣的飘荡开去:“你们睡,我对看男人睡觉没有任何兴趣,我出去转转。”身影从木门的缝隙间渗了出去。

    “可别又唱歌啊。”薛漾开玩笑的加了一句,然后,侧身躺下,将被褥一拉。

    他说的没错,池棠的衣衫还没脱完,炕上就传来了薛漾的鼾声。

第五十二章 同门又至

    “说实话,我不觉得你这是个好主意,死胖子。”无食此刻像是蹑手蹑脚去找食的猫,耷拉着尾巴跟在甘斐身后,饿的瘪瘪的肚子并没有因为在滕祥家啃了几根骨头而有丝毫变化。

    “不是跟你说了嘛,走大街上不要说人话,要吓死人的,臊狗子。”甘斐显然是在回避话题,他在滕祥家中先放走了无鳞,反正伏体罡气已注,不怕这个阒水的鳝鱼jīng不乖乖的俯首听命,然后又和滕祥说了祀陵都尉的大概,滕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即将出任的职司竟是涉及妖鬼的官署,震惊之下不由又有些感觉新鲜刺激的快意,于是也问了许多关于妖魔鬼怪和人间伏魔的就里详情,甘斐一一据实相告,待到他和无食告辞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人定入亥的时分,除了依旧灯火通明的豪门大宅,整个街闾巷间几乎看不到一个人走动。

    所以无食不满的嚷嚷道:“娘妈皮的都这时候了,你看街上还有没个人影?就算有,人家又知道是哪个狗rì的在说话!”

    甘斐抬抬眉毛,他听出来无食在情急不满之下又说了句大授己柄的脏话,要搁在平常,他大可以抓住机会反唇相讥,不过现在他知道,这是因为无食担心自己的缘故,所以取笑的话在他喉底转了转,终是没说出来,只是沉默着继续前行。

    无食还在不依不饶:“你是想当英雄吗?觉得自己能耐大?也不看看是刀山火海还是龙潭虎穴不管不顾的就要往里闯?娘妈皮的!”

    “以前就觉得你这臊狗子唠叨,现在才发现,你不光唠叨,还跟个老娘们一样没完没了。”嘴上是这么说,甘斐的语气却是虚虚的,显得底气不足。

    “我是老娘们?老娘们管你去死!你狗rì的还没成亲呢,就想让人美女剑客当寡妇?想逞英雄,你也得分分是什么情况……”

    甘斐轻叹一声:“英雄什么的,爷可从没想过,只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正好有这个机会,既然知晓了那阒水小妖的目的,我也是临时改变了主意。爷这叫将计就计,趁这个机会把阒水之源探出来,往后真打起来了,伏魔道可以少很多麻烦,也能少死很多人。”

    “你以为就你能耐?你以为这么多年就你一个想出这个漏洞百出的所谓妙计?还他娘的将计就计,你这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知道我的主人不?大名鼎鼎,神通广大的念笙子,你比他如何?十年前他可是自信满满带着那老猴子说是探出了阒水端倪,要去以一人之力灭了那伙狗崽子。结果呢?老猴子成了碎片,我那主人到现在都死活不知!呜呜呜……”说起了伤心事,无食颇为动情。

    “成成,我就是去看看,也没打算弄个天翻地覆,风云sè变的是不是?我jǐng醒着呢,探查个大概就抽身而退,回来把消息告诉同道,这不也不耽误吗?”甘斐知道无食是为他好,也挺感激这个脏话连篇却又心地善良的老黄狗,所以用一种息事宁人的语气劝慰道。

    无食哼哼叽叽的看了看甘斐,眼神分明是不信:“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你们几个师兄弟里面,老大和老四最沉稳,老六看起来蔫,其实一肚子坏水加鬼主意,还有张老五,我是说火鸦哥啦,不是栾老五,你和他最像,不过他这个人迂,好多事不知道变通,没你行事起来那么不择手段……”

    “那不就成了?行事不择手段那就能便宜取巧,那你还担心那么多做什么?”甘斐立刻接口,末了稍一想想,又转口骂道:“臊狗子有这么夸人的吗?不择手段?爷什么时候不择手段了?”

    “娘妈皮的当我夸你呢?告诉你,你虽然比张老五少那么些乱七八糟的条条框框,可人家本事比你大,发起飚来我那主人都未必是他对手,真到了那里情势不对,他倒有可能杀出条血路来,你行不行?”

    池棠是火鸦乾君化人,又是武林双绝五圣之一,无论是玄术灵力还是武艺剑法,甘斐自忖确实还有不如,不过以他的xìng子,可不会这么轻易的承认:“没打过怎么知道行不行?池师兄厉害这是明摆着的,可爷的本事,臊狗子你还没全见识过吧,远的不说,就那个鲛人女妖使的计谋,多险恶歹毒?可爷一晚上时间,全部摆平。”

    “亏你说的出口!你一个人摆平的?没那老电隼和那曾被我下了裤子的炼气士,你能胜的这么轻易?我记得看你和那女妖交了手的,也没怎么奈何她嘛,而且你先前不是也被那女妖摆了一道?里衣小裤都差点脱个jīng光。”

    这是无食在笑自己中了云泣珠的美人计呢,甘斐当头赏了无食一个爆栗:“那不是猝不及防吗?再说爷倒底是悬崖勒马,及时醒觉啊,不是没让那女妖得逞嘛。”

    “好,先不说这个,我这些rì子跟你家的sāo蝙蝠可没少聊,你什么斤两我还不清楚?就说你在鬼界那事,一个血泉鬼将的女鬼就差点要了你的命,可你看看人家张老五,一个人在紫菡院力战两大鬼将,还从容不迫,你怎么跟他比?”

    其实池棠在紫菡院也只是占了一个鬼将的上风,从容不迫也算不上,只不过那是因为灵力初运的缘故;然而甘斐和月灵鬼将yīn悦婵的交锋其实也占了上风,只是自负大意之下,被对方兵刃所伤,以致落败收场,这其间分别哪里能一一说的清楚?况且甘斐也不知道池棠在紫菡院的详情,这一下被说中心事,顿时恨恨的道:“放心,那女鬼爷饶不了她,你等着瞧!哎,我说臊狗子,今晚上你尽揭爷的短,皮痒了是不?”

    “娘妈皮的我就是让你知道,别他娘的逞英雄一个人去那个地方,没得好的,回头连个替你收尸的人也没。”

    甘斐突然伸手,一把抄起无食,无食吓了一跳,娘的死胖子说不过要动手咧?哪知道甘斐抱着无食,很轻柔的摸了摸他的头皮,然后像对宠物一般贴了贴他的脸,挠了挠他饿的瘪瘪的肚皮:“知道你心疼我,来!我也疼疼你,看你乖不乖。”

    无食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别别别,有话好好说,死胖……哥,哥,你揍我一通都成,别这样抱着我,太恶心,我最讨厌被男人这样抱着,尤其是长的痤的男人……呀,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甘斐满意的点点头:“不许再说喽,爷主意已定,记住哦,这事你知道就行,对谁也不许说,明白没?”

    “呃……”死胖子是想不让他的同门师兄弟知道,无食一犹豫,眼看着甘斐的眼睛因为堆起恶心犯腻的笑容而眯成一条缝,并且还蠢蠢yù动的要把胡子拉喳的大胖脸再次贴到自己的面上来,顿时吓的大叫:“慢……慢着,都听你的,别贴上来,我答应你!”

    “早这样不就啥事都没了?记着你说的,对谁都不许说!”甘斐得意洋洋的把无食放到地上,小样,治不了你!

    无食一落地就耷拉起尾巴,像躲鬼一样离开甘斐几步距离,嘴里骂道:“死胖子你恶不恶心?我是贱,我是喜欢故意逗人来跟我玩,但是除了漂亮姑娘,我不喜欢被别人这样子抱,会恶心的再也硬不起来的!”

    “哈哈,也就是说,你狗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男人猥琐的心。”甘斐大笑,他本来是想用温情感动的方式来感化无食,所以抱起了他,哪知道如此凑巧,正戳中无食软肋,此招大妙,看你个臊狗子以后再怎么跟爷闹。

    在将至大司马府的时候,甘斐再次小声对无食叮咛:“对谁也不许说哦,也不是一直不说,七天后等爷出发了,随便你怎么说。”

    无食用沉默以对,也不知道是抗议还是默认。

    不过甘斐没机会去证实,因为大司马府前的宿卫军士已经站在眼前,当头的仍是那位张岫张队率。

    “抱歉,先是去送大司马出征,回头又处理了些私事,回来晚了,张队率勿怪。”甘斐对张岫抱了抱拳,在大司马府走动多了,他和这个张队率也渐渐熟稔起来,所以说话的时候语气很轻松。

    张岫笑道:“甘先生是桓大人贵客,无论几时回来,府门随时为甘先生而开。”全府上下,谁不知道甘斐现在已是桓大司马器重的红人?府里的鲜卑细作,还是他使苦肉计剿除的,桓大司马还有心专为此人设一官署,让他做朝廷的官员呢,因此张岫对甘斐用的是大司马府最重要的幕僚门客的待遇。

    “有劳有劳,回头我请张队率喝酒,哈哈。”看着大门吱呀吱呀的打开,无食跐溜一下就蹿入门内,甘斐则笑嘻嘻的说道,抬步yù行。

    “好说好说,哦,甘先生,还有一事。”张岫看似不经意的说起。

    “啊?”甘斐一怔。

    “小半个时辰前,来了一位壮士,说是甘先生的同门师弟,小将看他身后背剑,褐衣短襟,与甘先生倒是一般装束,便先使人引入集贤苑下处,静候甘先生回来。”

    同门师弟?会是谁?甘斐想了想,身后背剑的同门就是池师兄和嵇蕤薛漾二位师弟,不过池棠和薛漾远在长安(他还不清楚他们倒底有没有前往巴蜀),那就只可能是嵇蕤嵇师弟了,他不是一直在乾家本院么?怎么会来这里?莫不是因为九师妹和小师弟跟随颜皓子灵应之术一齐前来的事?

    无食看了看甘斐,眼珠子一转,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

    集贤苑的憩处还透出灯光来,还能听到传来的人声,甚至还有几个端着膳食经过的婢女,看到甘斐回来,都微笑着问候行礼。

    乾家的弟子们在这里已经住了好些天,尽管是寄身为客的身份,但是他们热情赤诚的心怀和礼貌温良的品xìng很得这些集贤苑仆婢们的好感,无论什么时候,他们对于仆婢们恭敬谦卑的行礼都是还以回礼,并且总是以真切的笑容相对,从没有把仆婢们看作低人一等的下人们,不像某些自以为是的门客。所以,尽管这么晚了,仆婢们依然热诚的为新来的乾家门人做了丰盛的晚饭,当然,说晚饭并不合适,这个时辰,该当是宵夜了,或许是仆婢们对于谦和亲近的乾家弟子们的一次回报。

    甘斐回了礼,还有些愕然,无食却是眼睛一亮,这时分还有东西吃,可算是弥补了今晚不曾好好吃饭的缺憾,当下飞奔入室,一阵哄笑立刻从室内传出。

    退出门外的一位婢女还对甘斐打了个招呼:“贵客远至,不曾用饭,我们让厨下的庖子随便做了些,本是要在正堂用饭的,可是董姑娘说就在憩室里吃,也随意些。你们聊着,我们先退下了。”

    甘斐忙拱手躬身:“这可给你们添麻烦了,叨扰叨扰。”

    那婢女嫣然一笑,摇了摇头,示意不妨,这才趋身退下,甘斐向室内一张,只见一个短髯的大汉靠着绣榻,居于正位,正在摸刚蹿入的无食的脑袋,却不正是嵇蕤?

    董瑶和姬尧分着左右坐着,看来这么晚还能用着丰盛的膳食确实是件极为惬意之事,圣人虽有语“不时不食”,可那说的是不吃不是时令生长的东西,料来在夜深之际小酌浅饮还是无伤大雅的,对于董瑶这个地方豪户的千金小姐来说,甚至也是难得的机会,所以董瑶和姬尧很欢快的用象牙箸不住搛着珍馔入口。

    颜皓子隐去了背后双翼,斜身靠在绣榻上,手里拿着翠绿的胡瓜,正咬的嘎嘣作响,看到甘斐进来,甚至都没有起身:“哟,老二回来啦。”

    倒是嵇蕤看到甘斐,便停箸要站起身来,他是最重同门礼节的:“二师兄。”

    甘斐把他要站起一半的身体按了按:“坐下,先吃。”

    董瑶和姬尧也一起招呼:“师兄。”

    甘斐点点头,他没想到嵇蕤也来到了大司马府中,心里颇有些打鼓,自己孤身犯险的计划若是被他得知,只怕大有波折,他本是让无食不要对董瑶和姬尧说的,否则他们一回去告之乾冲等人,自己就多半去不成,现在嵇蕤已在这里,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也不知那臊狗子会不会旁生枝节,甘斐看了看无食,还好,这家伙一口叼去了桌上一块大肉,正吃的不亦乐乎。

    恰好董瑶这时问起:“师兄,那个妖怪如何了?已经除去了么?”

第五十三章 预知之术

    在董瑶这句话一说出之后,甘斐注意到无食明显的停止了咀嚼,探起头来,他的举动使一边的颜皓子一愣,为免无食说出什么不利的话来,甘斐连忙咳嗽了一声,摆摆手示意无妨,对着嵇蕤说道:“师弟,你怎么来了?”

    “哈哈,还不是五君堂神像有感,大师兄看出应感之地位于东南之处,我这是出来找寻乾君化人来了。”

    这是转移话题的最好办法,果然,在嵇蕤开口说话后,无食又把头低了下去,用心的对付嘴下的方肉,甘斐心中一宽,继续听嵇蕤说下去。

    “恰好那一晚,九师妹和小师弟跟着颜皓子一起不见了,大师兄感觉到了你用灵应**的痕迹,就知道你多半是遭遇什么难事,唤了颜皓子来,九师妹和小师弟还有这仙犬仁兄定是跟了来瞧热闹,他们既然是来了你这里,你又是跟莫姑娘到了大司马府,我便决定先来大司马府找回他们,顺便也一探乾君化人的消息。当真是不枉此行,我听九师妹说了,那个乾君化人竟是就是此间的驭雷惊隼?还和你一起,除去了隐身于此的阒水妖魔?”

    “既然师弟都知道了,这便最好,那雷鹰乾君铁了心要先跟着大司马北伐,我跟他约定了,等他北伐归来,便来乾家一叙,放心,跑不了他。”

    嵇蕤表情似笑非笑:“确实跑不了,我听说师兄也快要成亲了?你那位娘子跟雷鹰乾君可是同僚好友,有她在,那雷鹰乾君定然是跑不脱的了。”

    “哈哈,凑巧凑巧。”甘斐一听嵇蕤用自己和莫羽媚的事情打趣,就不知该怎么说话,只得顺着意思往下道:“这一回虽有波折,但大体顺利,大司马大人不仅深信妖鬼之事,而且还有意专置官署,在朝廷里培植出对付妖魔的力量。”

    “哦?这倒是好事,我回去告诉大师兄,朝廷能聚集对付妖魔的力量,对于伏魔道来说可又添了助力了。”嵇蕤很有些兴奋,这件事董瑶不甚了了,前番倒还没对他说过。现在既然提起,董瑶这才想起那rì筵席间桓大司马对甘斐说的情事,便又加了一句:“桓大人可器重二师兄呢,想让他做朝廷的官,就是准备对付妖怪的。”

    “哈,本门门规,我怎么能去当这个官?”甘斐立刻解释,“主要是大司马抬爱,想建立这个官署,齐聚天下有伏魔之力又愿意为朝廷驱策的人物,他把这事托付给了我,我正犯难呢,得想办法把这事推了。”

    “为何要推?”嵇蕤看着甘斐,“你们走后,我和大师兄几次深谈,既然要令大司马相信世间妖鬼的存在,也就是使伏魔道几千年来的规矩改上一改,妖魔不该再是隐瞒于世人的真相,让人间也做好对妖魔的防备。大司马看的通彻,这个官署的设置倒和大师兄的预想不谋而合,真正是件大好事,若依我说,师兄虽是囿于家规不得入仕为官,但也不妨为这个官署多尽份心力,遇见身具伏魔之力的人物大可以向这个官署推荐。”

    甘斐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大司马也把这官署的荐人之权交给了我,我才找了个人选,估摸着没几天,朝廷的人就要他走马上任了。”

    嵇蕤一喜:“这便已经荐了能人异士去了?是伏魔道中人么?我认不认识?”

    “是个读兵书会做饭没法力的落魄穷书生。”无食突然插口道。

    甘斐对无食一撇嘴,无食才不在乎,低下头继续吃,甘斐又看到嵇蕤疑惑的眼神,这才不无尴尬的笑笑:“是这么回事。那个书生深通兵法权要,又因为不得朝廷重用而一直心怀不平。他可是雷鹰乾君的好朋友,我想,既然是出任这个官署的官,首要的还是要有为仕当官的理路,会不会伏魔之术倒在其次。正好此人深谙韬略,有统兵之能,又通晓朝中官员的为官之道,更有报效朝廷一展雄才的心愿,便为此官署之首脑,我看也合适。”

    嵇蕤沉吟道:“若为此官署的主管官员,有师兄说的这几条,倒也并不是不可以,但是师兄,他从未涉及妖魔之事,更对伏魔之术不甚了了,却如何齐聚天下伏魔之士?”

    “怎么不涉及妖魔之事?娘妈皮的今天晚上就是处理了他那里的事来,害得我到现在还饿着呢,死胖子倒是划了一大碗饭!”无食又不甘寂寞的抬头插嘴。

    “赶紧吃赶紧吃,你不是还饿着吗?”甘斐呵斥无食,他还是担心无食多说下去,立刻向嵇蕤说道:“他的统兵韬略之才连妖魔都极为看重,因此妖魔还找上了他,幸亏被我及时识破,除去了妖魔……”甘斐这话说的有些虚,又看了一眼无食,见他闷头大嚼,才继续道:“向他言明了其中道理,他听说要出任这方面的官员,倒挺有信心,还问了我好些话来,我给他一一解释,教了他好些法门,所以拖到这么晚才回来。我看他还挺有灵xìng的,很多伏魔道上的事一说就懂,还真是个做大事的样子。”

    嵇蕤皱眉:“妖魔都看重他的统兵韬略之才,还找上了他?找他做什么?”

    甘斐心中叫苦,本是想说话间糊弄过去的,哪知道还是被嵇蕤听出破绽来,只得含含糊糊的道:“是妖魔新兴的一档子事,想把人间一些才俊之士骗了去,壮大他们妖界自己的力量,看上他那统兵韬略,许是想以人间军制扯起一支妖魔自己的军队来。”

    嵇蕤很郑重的点了点头:“这便是问题所在,这些时rì我和大师兄多曾听说,许多凡人总是莫名其妙的失踪,这里是大晋疆土,国内又无战乱,怎么人就好端端的不见了呢?而且还不是那些流离失所的北地难民,多是些本乡本土的士人才子,现在听师兄这番话,我便想到了,妖魔是将这些有才具的人骗到了他们妖界之中,以人力而壮大自己,这可是妖魔的新策略,不可不防。对了,师兄除去那妖魔时,还问出什么来了?”

    “这是阒水的小妖怪,法力不高,但从他口中,我得知阒水魔帝在甦醒前,他们又新立了一个妖王,详情却是不大清楚,有机会我倒要多查探查探。”甘斐的话颇堪回味,这是在给他的计划埋下伏笔呢。并且很快又道:“这样,你赶路辛苦,先在这里好好休息一宿,明天你和小师妹小师弟他们一起回去,你们要去巴蜀吧?可得赶紧动身了,不然时rì上可来不及,你回去后对大师兄说,我去鄱阳湖哪里看看有没有可能探查出阒水妖魔的新动向,这里让那位书生先组建起官署来,有机会我也替他参详谋划些,两不相误嘛。”

    无食总算把那块大肉吃个罄尽,现在则再次出声:“死胖子,你是怎么去啊?我怎么听说是你让那小妖怪带着你,把你当作是那个书生混进去啊。”

    就知道这臊狗子不可信!你娘的说话跟放屁一样,甘斐听无食倒底还是当众说了出来,心底大恨,再看无食故意把身子躲的远远的,不让自己有机会施以搂抱之计,不由骂道:“你狗rì的要脸不要?不是答应不说的吗?”

    “娘妈皮的那是我受制于人,不得以而为之的权宜之计!”无食这回是扬眉吐气了。

    董瑶和姬尧一时没听出深意,还有些发怔,嵇蕤和颜皓子却同时脸sè一变。

    “师兄,你是说,你要行李代桃僵之计,混入阒水妖界?”嵇蕤正sè道。颜皓子则从榻上一骨碌爬起身,顾不得再啃胡瓜,张口就骂:“老二你是想寻死么?”

    甘斐叹一口气:“能不能别老说晦气字眼?我不是说了嘛,阒水现在有这么些诡异动向,我就混进去看一看,那个阒水的小妖怪被我用伏体罡气制住了,肯定对我俯首帖耳,我跟着他过去,就是看个大致情况,我也没想过以一人之力去扫平阒水之境,说白了,就是个探查侦视。”甘斐忽然想出了很多义正言辞的理由,所以摆手止住了张口待言的嵇蕤:“师弟,虻山阒水的本境所在一直是伏魔道亟盼知晓的悬案,可是千百年来从没有人能成功,对此,我已有猜想,虻山阒水之境很有可能是和我们乾家本院一样,是虚空存境的所在,在不知其入门密咒的情况下,常人是根本无法进入的。那么那些被阒水妖魔骗走的凡人最终却又如何进入阒水本境的呢?我怀疑,是其两界接壤处有一个罅隙,而这个罅隙是可以让没有身受阒水妖咒的凡人进身入内的。我要做的,就是通过这次乔装改扮,看出罅隙之处在哪里。一旦知其究竟,则我伏魔同道便可合力,用先发制人的战术通过此罅隙一举攻袭其妖魔老巢,这样的话很可能在阒水魔帝甦醒前,我们就能先剿灭阒水妖魔全族,这可是妖人大战前至关紧要的胜机。至于我的安危,我答应,一旦发现那处罅隙,我就立刻退走遁身,绝不多做停留。我都想好了,用灵应**让颜皓子把我瞬时移形带走,这样一来,你们还觉得我有死无生么?就算有危险,却也值得去赌上一赌,因为失败,只是我一个人的xìng命,但如果成功,就可能给这场大战带来无可限量的制胜之机,孰轻孰重,还需要我再多说吗?”

    甘斐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嵇蕤陷入沉默,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甘斐由于情绪激动而引起的粗重的鼻息。

    “如果,那里有法力高强的妖魔呢?如果,你根本来不及施展灵应**呢?”嵇蕤沉吟半晌,不无担忧的道。

    “我说过了,这次一次赌博,我不可能把一切都设想的那么万无一失,可为了这个胜机,我愿意去赌,古人不也说过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甘斐的语气近乎恳求。

    董瑶现在全听明白了事情详细,她觉得二师兄此时并不是个布衣草莽,而像个士,一个舍生取义,凛不畏死的士,尽管有着担忧,但她对二师兄的做法还是很赞同的,况且,除了池棠,在她心中就是这个豪情壮烈的二师兄最为英雄了得,她的直觉使她相信,她的二师兄不会因此殉身,所以,她看着甘斐,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姬尧凝视甘斐,眼中渐渐散出幽淡的光芒,随着光芒的明弱变幻,姬尧的表情时而惊诧,时而担忧,时而激愤,可最终,那泛着酒窝的可爱笑容浮现在他脸上。

    当他开口说话时,却是和年龄绝不相称的沉稳:“爷爷教给我的预知之术视乎对方的灵力,二师兄的灵力太强,我很难看通,只能看到二十天后。预知之术在于时空前进时所能看到的每一个分岔,二师兄这件事的分岔很多很多,可每一个分岔的最后,我都能看到二师兄和一个穿白衣的大哥哥在一起。所以,二师兄这一次会有危险,但不会送命。”

    姬尧是跟随灵泽上人修习的知天之术,嵇蕤知道他的不凡,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就可以肯定,甘斐不会因为这件事而送了命,因此原本脸上严肃郑重的表情为之一缓。

    甘斐则哈哈大笑,既是感激又是欢喜的在姬尧头上摸了摸:“还是小师弟话说的好,这么一来,我也觉得我肯定所向无前了,舒坦,这话比你家臊狗子说的话中听多了。”

    无食喉底咕哝一声,姬尧怎么着也算是他的少主,对方夸他少主的话还真不好反驳。

    “对了,小师弟,能告诉我此去有哪些要注意的不?那个什么白衣服的大哥哥又是怎生模样?”甘斐追问。

    姬尧的话音有些空灵:“预言的真谛在于不因了然于胸而肆言无忌,而是顺其自然的任由发展,不让道破天机的妄语使时空前进的方向产生新的岔路,这样原本的轨迹就发生了偏差,所预知的结果就会变化。”

    这番话显然是灵泽上人说的,姬尧转述的时候甚至有些老气横秋。

    甘斐一耸肩:“就是天机不可泄露的意思吧,哈哈,没事,知道结果已经令我信心百倍了,那么,一切照计划进行,诸位师弟师妹,为你们的师兄鼓劲吧。”

    “师兄,”嵇蕤用乾家的礼节摊开两手,“即便这一次也许注定是无碍xìng命的冒险,可你也要保重自己,我回去自会向大师兄禀报,我们会为你的成功而祷祝。”

    七天,还有七天,一场改变伏魔之战的谋划即将开始,可是预言总是在yīn差阳错之中不停变幻,如果灵泽上人在此,他是不会把最终结果说的如此详细的,只会高深莫测的微笑颌首。而正因为出于对师兄的关怀和担忧,姬尧在不经意间犯下了一个错误,时空的轨迹最终还是走上了新的岔道。只不过这一切,是现在这些心情为之一轻的乾家弟子们还懵然不知的。

第五十四章 神息崖

    崇山峻岭之中,一个青灰sè衣袍的身影在怪石林木间忽隐忽现,时而趋身碎步,快速穿行;时而驻足停留,极目远眺。一动一静之间便是巍巍如山的宗师风范。

    虻山的天气真是奇怪,陈嵩在一处小山峰的岩石处又一次停下了脚步,自从他被掳至虻山之后,似乎虻山从没有过雨雪风霜,尽管有着白天和黑夜的区分,可是白天看不到天际的rì头,夜晚却也没有皎洁的月光和漫天星斗。举头望天,只能看到蔚蓝而不见一丝云彩的苍穹,仿佛有一层隔膜将rì月星辰都阻隔开来。

    陈嵩不是随遇而安的升斗百姓,更不是侥幸逃出生天后自甘平淡的凡夫俗客,他是天下双绝,蓬关乞活军的首领,赫赫有名的绝煞铁枪,从他回复体力,并被大力将军救下之后开始,他就从没有停止过找寻离开虻山之境的方法。

    虽然虻山的守护神大力将军是如此的看重自己,甚至相交甚笃,引为莫逆,可是妖毕竟是妖,陈嵩可不想只因为托赖一个强者的护庇而高枕无忧,自己的命运还是应当由自己来掌握。在过去,在他还不知晓妖魔真正存在的时候,甫一遭遇如虻山四灵这样的狠魔厉妖,难免手足无措,致为所败,可现在不同了,在和大力将军这几个月的相互切磋中,大力将军的武技枪法或许又有寸进,然而自己因此而通晓的对敌妖魔的本领却是突飞猛进,比之昔时早已不可同rì而语。

    就像运使枪法时,提升内力的法门,陈嵩如有所悟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稍一动念,一层青sè的气流顿时从手掌显现,这件事,也许大力将军自己也不知道吧,若不是他在比武之际所不知不觉发散出来的高绝灵力牵引,自己这所谓破御之体的神力又怎会被锤炼的如此高强?

    从大力将军所居的凌绝峰下来,陈嵩按着方位,往不同的方向进行过查探,所以现在,他多少对虻山的几处地理有了些了解。凌绝峰往西,便是虻山诸多小妖居憩的所在,那里的妖腥味特别浓;凌绝峰往南,则就是凡子谷,那里居住着很多被妖魔掳劫来的凡人,正是由于大力将军的保护,使他们保全了xìng命,而在那里,正在建造着据说是妖魔历史上最为雄伟壮观的宫殿;凌绝峰往东,便是虻山妖魔的屯军之所,妖魔竟然也按照人间的军旅之制,组建起了自己的军队,这一点还是令陈嵩极为惊异的,并且以他多年在中原厮杀的经验,他看出这支虻山的军队已经初见规模,这样的军队一旦投入到战祸连绵的人间世界,那么无论是jīng猛的鲜卑铁骑、骁勇的氐秦锐士、抑或强盛的晋国武卒都远远无法与之颉颃,所幸虻山之军的主将大力将军秉持着卫国自守的策略,并没有打算将之用于天下争衡,可是这样的策略不会是永远的,只要稍有变故,那么这支嗜食人肉,残暴凶蛮的虻山天军将成为祸害天下的最可怕的力量,这却不可不防。而通过了虻山天军的屯军之所,之后的路径却越来越崎岖难行,并且戒备森严,陈嵩没走多远就不得不返身而回,后来,曾从大力将军的得意弟子将岸的口中,旁敲侧击的了解到,那里是虻山千里生寻常居住的抚意居的所在,抚意居其号为居,却是一个极大的旷谷,内中都是千里生的亲信心腹,包括那作恶多端的虻山四灵。

    东西南三路,陈嵩在这几个月中都查探过了,没有任何可以择路而脱的可能,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北方。

    自从千里生那天来过之后,大力将军明显的比往rì更注重了对军队的cāo练和控制,这些时rì只是偶尔来寻陈嵩比试枪法,其余的时间都是身在军营。这就给陈嵩充裕的机会,使他可以开始了对凌绝峰北面的探寻。

    北面竟是异常的荒凉,说荒凉其实也是和另几面相比较,没有来来往往的妖魔踪迹,没有造型别致的房舍楼阁,甚至看不到任何生灵,只有颓败的树木荒草,和嶙峋的山石尘砺。

    群山连延,一直推展开去,似乎望不见尽处,可陈嵩决定,还是继续走下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只知道原本明亮的天空也渐渐昏暗了下来,以至于连内力深厚的陈嵩都有些觉得双腿酸麻,气息不匀了,一座险峻的山崖在群山环抱中出现在眼前。

    一股怪怪的气味传入陈嵩鼻中,像是妖腥味,却又没有妖腥味那么刺鼻难闻,陈嵩心中一动,这种气味他曾有过印象,那是发生在蓬关乞活军和羯赵胡虏之间的一场大战,数以万计的尸首堆积于野,而在掩埋了这些尸首之后的很多天,却总是有一股气味在曾经尸积如山的原野上徘徊,就是现在闻到的这股味道。陈嵩记得,乞活军里的老人说过,这是死者留恋尘世而遗留在世间最后的气味

    陈嵩抬头仰望山崖,虽不如凌绝峰那般高耸入云,可是山径陡峭,半边如被斧凿生生削去大爿,竟是极难攀沿而上。雾气缭绕,更显得这片所在极为神秘。

    一阵隆隆的闷响从山崖背后传来,立刻引起了陈嵩的注意,事实上隆隆的响声一直存在,只不过陈嵩在一开始被山崖的形状吸引,直到现在略一转神才募然而觉。

    “这是最后的可能了。”陈嵩对自己说,在东西南三路都找不到出路的情况下,只有这一面才有可能找到离开虻山的路径,所以他几乎立刻就想进入那隆隆作响的地方,看一看究竟。

    在举步yù行的时候,陈嵩却看了看已然昏黑下来的天sè,一个念头划过脑际:“不可!兹事体大,今天已经找了这许久,如果再进去查探,除非能够一举逃离虻山之境,否则必然耽时甚久,自己绝没有时间再返回凌绝峰,一旦天黑之后,在这片陌生的地方会有很多不可测的变故。况且,毕竟是瞒着大力将军进行着的,我若天黑不返,万一大力将军今rì回凌绝峰看不见我,必然查找,被他发现我之所谋,只恐再生变化。”这是陈嵩多年江湖经验积累的好处,凡事不可cāo之过急,谋定而后动,他收回了想要迈出的步子,如果可能的话,回去试试从将岸或灵风那里打听一下这片山崖的究竟。

    在有了决断后,陈嵩的举动就显得很干脆了,他不再是像趋步前来时的抬步跋涉,而是双足如装了滑轮般,在山路上一划,片刻间就出现在了百步开外,而后又是一划,身形又到了百步之外,却是在往回走了。

    这是陈嵩自我修炼的一种别样的轻功,这也是他在自身的灵力越发使用的得心应手之后发现的,只要自己去过什么地方,集中思想想着那处,体内灵力涌动,就会连带着身体更飞速的前行,他不知道,这和伏魔道御气凌风术的诀窍极为相似,只不过这是他作为一个武林豪侠自行参悟,没有御气凌风术那样的神通,只是由自身浑厚的内力根基和原本高超的轻功造诣混合而成,每一次施展,有瞬间移形百步之能。

    在一开始探路时,不知前方详细,这个术法就无法施展,所以陈嵩是一步一步走将来的,现在返途则便利快捷的多,料想一个多时辰之内,自己就可以返回凌绝峰。反正今rì已晓大概,这座山崖的情状已经深印脑海,下次再来时,就可以不用花费这么多时间了。

    陈嵩渐行渐远,没有看到,一只白sè的大鸟从远远的天际振翅飞过。而在刚才他曾站立仰望山崖的地方又出现了两个人影,长袍掩身,体形瘦削,正是苍狼嗷月士和厉蚺卷松客。

    卷松客口中舌信一闪,喃喃道:“他没上当?怎么竟离开了?”

    嗷月士看着陈嵩远去的身影汇成一个小点,忽然笑了:“不是没上当,是他行事谨慎而已,他早晚还会来的。可以向先生禀报了,还是按原计划进行。”

    ※※※

    回来的很及时,在陈嵩刚进入凌绝峰自己居住的草庐的时候,身材修长的灵风便在庐外淡淡的施了个礼:“陈先生,家师有请。”

    陈嵩装作初醒的模样,故意呵欠连天的说道:“啊?这都几时了?可大睡了一场,熊兄从军中回来了么?”

    灵风微微皱眉,其实她在半个时辰前曾来草庐处看过,人去庐空,并不见陈嵩踪影,怎么此刻却说是大睡了一场?不过她并不说破,只是加了句:“家师在明德庐相候。”便要闪身离开。

    “哦,灵风姑娘且慢……”陈嵩假意穿着衣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喊住灵风,将头从庐窗中探了出来。

    灵风停住身形,静静等陈嵩说下去。

    “我记得灵风姑娘曾对熊兄谈及,和我那池棠贤弟又见过?”

    一缕红晕快速的从灵风的脸颊边掠过,那一晚的一幕从灵风的脑海浮现,但只是一转眼,灵风又恢复成清冷的模样,用平静的语调说道:“不错,他是五圣化人,好生了得,我不是他的对手。”

    陈嵩叹道:“池贤弟与陈某齐名当世,那一晚同历苦难,想不到我陷身于此,他竟另有奇遇,做下了好大的事来,当真可感可叹。”说池棠只是个引子,可是陈嵩一想起那一晚两人并肩拒妖,同仇敌忾的往事时,也不禁有些欷歔。

    灵风心里是有事的,对于现在突然提起池棠显得有些不自在,尽管表面平静,可内心却是翻腾转折,不想再多说这个话题,仍是淡淡的道:“陈先生,请。”

    陈嵩结束了袍衣,示意已经就绪,行身出门,口中轻描淡写的还在说道:“不过说起来,我也是幸亏熊兄照拂,在这里却也是别有情怀,每rì里谈武论道,饥时餐馐,渴时饮泉,真正快哉,我又哪里能想到这虻山之境竟有熊兄这样的神俊之士?”

    这是在夸自己的师父,尽管灵风不明所以,却也只能站在一旁,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陈嵩将手一抬,分明是请灵风带路的意思,灵风不由又是一奇,往rì里他也不知和师父在明德庐相会了多少次,每次都是径自过去,何须自己亲身相引?许是还有些话要问吧,灵风微一欠身,行在前路。

    “这些rì子熊兄cāo心军旅,却是少见,今天怎么有了空暇?”陈嵩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家师正是一连几rì未归,说是甚是挂念陈先生,一回来便一迭声的相请,我先前来时,却不见陈先生,料想是出去了,这便捱了半个时辰过来,正好看到陈先生回来。”灵风讲的很随意,却已经把陈嵩假说大睡的事情说破了。

    陈嵩不以为意,他正要如此:“哈,正是被吵醒,到山后看了看,随便逛逛,怎么?虻山之内不能随意走动么?”

    “先生想要散心,自然一切随意,只是有几个所在还是不可涉足的,否则即便以家师在虻山的身份,也未必能护得先生周全。”

    “啊呀,这可着实不知了,不知是哪里?我也jǐng醒着,可别犯了忌讳到时候让熊兄难做。”正中下怀,陈嵩立刻打蛇随棍上。

    “抚意居和神息崖两处,便是禁地,等闲不可入内,还有天军营,先生虽是家师好友,可军中律例甚严,先生也不可轻入……”

    “神息崖,神息崖……”陈嵩想起那座山崖的形状,心中猛然一跳,立刻装成随口问起的神情:“这个陈某自然是要谨记的,嗯,听将岸小兄说过,那抚意居便是那千里生所居之处吧?这神息崖却一向不曾得知,未知是什么所在?”

    灵风看了陈嵩一眼,心中有了一丝疑惑:“神息崖是虻山禁地,便是家师,也要预先通告了才能入内。不过……陈先生也不必在意,因为你不会错步走入那里的,那里防范森严,只怕你在还未接近,便以被神息崖沿路的护卫给拦下了。”

    不消说,这个神息崖定然就是自己今天所见的那处陡峭险峻的山崖了,可是有一点不对,自己一路而去,并不见半点妖踪魔影,可谓荒凉之极,怎么这灵风却说是防范森严?还说沿路有护卫?是她故意说这些话来吓我,还是我恰好今rì不曾见到护卫?又或者护卫其实是在山崖之上呢?

    陈嵩心内沉吟,隐隐觉得必有别情。

第五十五章 侠士胸襟

    “陈兄,请坐。”大力将军正在草庐之中拿着书简看的津津有味,而在看到陈嵩步入之后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书简,一边抬手招呼,一边用一种深邃的眼神注视着陈嵩。

    引路的灵风微一躬身,一句话没说就退了出去,陈嵩则泰然自若的坐下,面前的桌案上还置着茶具,从杯盅里升起的热气汇成了一层白雾。

    “几天忙于军旅之务,熊兄倒不稍事休息,一回来还在刻苦攻读。”陈嵩看着大力将军放在案上的书简,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陈兄不也没休息么?风尘仆仆,远行而归,却不见一丝倦容。”大力将军看似很不经意的冒出这一句话。

    陈嵩心里一咯噔,莫非他已然尽悉我之所为?眼神在大力将军面上一掠,唯见淡定悠闲之态,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之处。

    所以陈嵩依旧是打着马虎眼:“哈……可不是嘛,安睡被扰,四下里便转了转,也不疲累。”

    大力将军凝视着陈嵩:“往后要问什么事,便直接来问我就是,只要能说的,熊罴知无不言,必坦诚相告,又何必旁敲侧击的从将岸和灵风口中套话?他们是赤诚jīng灵,可没那许多人间机心。”

    这番话一说,陈嵩顿时知道,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早已被这虻山的守护神了若指掌,心中初时便是大震,大力将军既然这么说,那就是早就知道,只不过以前一直没有说破罢了,若想对己不利,也早就动手了,又何须等到今rì?况且以他的能为,便动一根手指,自己也是引颈受戮的结果,哪里还需要这番攀谈?所以陈嵩很快便平复了下来,洒脱的笑笑:“小弟还以为瞒的紧,哪知道熊兄全都了然于胸,这番做作倒让熊兄见笑了。”

    “人总是在绝境之下才会激发潜力,我也早就知道陈兄从没有停止过找寻脱出虻山之路的努力,我一直没有说,就是想看看,以陈兄的本领究竟能做到哪一步,熊罴对此可是很感兴趣呢。”大力将军向陈嵩请茶,和陈嵩端起杯盅,尽饮香茗后,再替他满上,才继续说道:“在昔rì,陈兄不明灵力运转之法时,尚且能以绝世枪术与我虻山杰出之士力斗良久,现在经过这些时rì的锤炼,竟是以超卓的资质别出蹊径,自己炼就了一身降妖伏魔的本领,以熊罴存身在世之所见,数千年来,有此无师自通之能为者,唯陈兄一人矣。”

    说话间,大力将军身上泛起几道浓浓的黑气涌向陈嵩,陈嵩身体立有感应,背后浮现出一层青气,将涌来的黑气冲散。

    “一向只是和陈兄比试枪法,可从来没在玄灵之力上有过考量呢。”大力将军很快就收回被冲散的黑气,微笑道:“陈兄修为果然不凡,单是自己修炼而出的灵力已不在人间几位伏魔宗师之下。”

    陈嵩身上的青气可谓完全是被大力将军黑气牵引,不由自主的焕发而出,待看到大力将军的黑气收发自如的情状,心知自己的玄灵之力比他着实相差太远,也就更没有隐瞒自己修为的必要,当下任由身上青气缠绕,哈哈一笑:“熊兄可谬赞了,小弟这自己练的三脚猫把式怎么配和宗师人物相提并论?原来熊兄早就知道,小弟在和比武中渐渐炼就的这个……这个什么灵力的。”

    大力将军又轻啜香茗,用一个喟然一叹的笑容说道:“也许这件事上,我犯了一个错误,是我不经意之间,给虻山培育了一个有伏魔之力,并yù为吾敌的人物。”

    “熊兄是说小弟我吗?”陈嵩打了个哈哈。

    大力将军点点头,又摇摇头,点头是对陈嵩的话表示肯定,而摇头则是因为他接下来说的话:“人心最是难测,陈兄,我觉得我们这几个月也算是xìng情投契的至交好友,你我以武相知,可谓莫逆。但我不知道,陈兄是真觉得我熊罴可堪一交,还是另有居心呢?我觉得你不像是那种可以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

    陈嵩想了一想,他觉得既然话都说开了,自己不妨坦诚相见:“不错,熊兄待我既有救命之恩,亦有同好之谊,我认熊兄这个朋友。可是,你们虻山不是都像你这样与人为善的jīng灵的,那些妖魔要吃人,要害人,要夺了人间世界,我是人,不可能坐视妖魔的图谋得逞,但有一息尚存,便和这些妖魔势不两立!所以有些事上,我会利用和熊兄的交情……”

    “就像那天你故意杀出,对四灵要动手那样。你知道我会回护于你,而千里会因此不齿,你是想把我推在千里的对立一方,让我们因此内讧吗?”

    这个心思都被看出来了,陈嵩不由觉得要重新审视一下这个虻山的守护神,他很郑重的点点头:“是的,我知道你是个君子之风的……我不想称你为妖,因为妖这个字含有贬义,我只说你是jīng灵罢,我知道你是个有君子之风的jīng灵,我一旦和他们起了冲突,你一定会帮我,可我也知道,那个白衣长发的千里生,是你的对头,我要用这件事加深你们之间的不和。这件事上,我是利用了你对我交谊之情,我很抱歉,我的命是你救的,如果你愤恨我的为人,你随时可以要了我的xìng命。”

    大力将军宽和的笑着:“说这话才像你,我知道,世人把像你这样的人称之为侠,好一个侠字,总是恪守济世为人的情cāo,你们不会放弃自己的信念,哪怕是你自己一人在孤身作战,无论成败,世人都不会知道,可你依旧坚持。”

    “说实话,陈某在人世间时,也没觉得那许多人有什么好,为了一些蝇头小利,往往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血腥杀戮,赤土千里,党争族伐,勾心斗角,这些都是人对人干下的恶事。”陈嵩对于人类的丑恶并不讳言,接着语调一转:“可是人终究是人,尽管有这些丑恶,可世间还是有许多善良无辜的人的,他们只求哺食一饱,只求容身寸地,只求rì升而作,rì落而息,再也不用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他们会因亲人好友的逝去而痛不yù生,他们也会因仁人志士的振臂一呼而群情澎湃,是的,这就是人,可恨可怜却又可爱的人,他们有爱,有恨,有嫉妒刻薄,有善良容让,他们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生灵,无论如何,绝不能是这里的妖魔鬼怪口中的食粮!就像那一晚我的同袍手足,被妖魔们撕食的惨状,我再也不想见到!即便身化齑粉,陈某也一定要阻止这些妖魔!”

    “这就是我最看重人的地方,人可以在这几千年里一直作为世间的主宰,就是因为这种信念。”大力将军赞许的看着陈嵩,“所以在我发现你瞒着我不停的找寻着可以逃离此境的路径时,我一直没有干涉过你,我就是想看看,信念可以使一个人进展到什么地步。我不会告诉你离开的方法,就让你自己去找寻,也许终究有一天,你会成为古往今来唯一一个从虻山脱身而出的凡人。”

    大力将军的话使陈嵩胸臆间为之一畅,豪情热血也不由被唤起:“好,就借熊兄吉言,看陈某一己之力,脱出虻山桎梏。”

    大力将军哈哈大笑:“我想我真是疯了,千里若是知道我在为一个敌人预祝着成功逃离,他一定要气的发抖。”

    “话说回来,熊兄,我认为你也是个有信念的jīng灵。那么,如果你那个对头,那个千里生要被正义之士杀死时,你在一旁,究竟是相助正义之士一起杀了他,还是出手救下他,全不顾过往的对立纷争?”陈嵩忽然问道。

    大力将军连一丝犹豫都没有:“自然是救他,我和他不过是秉见不同,但毕竟是同族,即便我的同族是邪恶的,而敌人是正义的。我也不会任由自己的同族被敌人杀害,我做不到善恶有别的泾渭分明。”

    陈嵩接上一句:“可如果易位而处,我可以肯定,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并不是我刻意挑拨,而是我实话实说。”

    大力将军默然,过了良久才苦笑道:“也许……是吧……”接着,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看出大力将军陷入苦闷的神情,陈嵩也没有多说什么,出于朋友的情谊,他觉得有必要让大力将军好好想一想和千里生之间的关系,其实,以陈嵩的心xìng,他又怎会不对差点要了自己xìng命的茹丹夫人一伙而多加详查呢?通过将岸,不仅仅是茹丹夫人和虻山四灵,连他们背后的千里生,陈嵩也多少有了些了解。正如大力将军一直对早就知晓陈嵩脱逃之谋的所作所为而默许不语一样,陈嵩对千里生和大力将军的政见分歧也一样心知肚明却没有实言以告。那天自己看似对虻山四灵的现身怒而出手是一种怒气填膺的忍无可忍,其实是深怀暗流的一次试探。不过既然言已至此,陈嵩现在还是希望大力将军多做提防的。

    最终还是大力将军打破了沉默:“对了,陈兄,知道我今rì为何寻你来此吗?”

    陈嵩笑笑:“小弟也奇怪呢,怎么几rì不见,今天一见面就说了这些石破天惊的话来。”

    “有些话确实有必要事先申明,免得为此白白赔上xìng命。我听闻传报,你今天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还以为一路上自己行踪甚密呢,哪里知道都有探事报于大力将军了,陈嵩觉得自己似乎还是有些小看虻山的力量了,也不再装糊涂,点了点头:“是神息崖吗?”

    “灵风对你说的很清楚,那里是禁地,你不可以去那里。今天你的运气还不错,那里众多的守卫恰好前往我军中cāo练,可算是很难得的一次全员不在,不然的话,你一进入那片荒山就会被生擒活捉,那里的守卫不归我管,我就算想救下你来,也要大费周折。”

    能令大力将军都大费周折,那那些守卫却是谁人属下?是千里生吗?陈嵩心中一奇,又试探的问道:“小弟也只是好奇,不知这神息崖是什么所在?”

    大力将军再次奉盅请茶,用俱各饮下的动作阻止了陈嵩的继续探询:“我刚才说过,只要能说的,熊罴知无不言,必坦诚相告,不过这个却不在可言之列,请恕熊罴无可奉告。不过找寻脱离虻山的路径,并不是在那里,陈兄也不必再为此处枉费心力。”

    大力将军既然这么说,陈嵩也知道那个神息崖必然在整个虻山之中有着非同小可的位置,心中更是好奇,便存了一定要去看个究竟的心思,不过当着大力将军的面,就不便再多说了,只是用向杯盅中倒茶的动作来掩饰自己心中的想法。

    与此同时,空旷谷底之中一所造型雅致的楼阁内,千里生拥着茹丹夫人,靠在绣垫上,一边抚摸着茹丹夫人嫩滑的肌肤,一边眯着眼睛听着嗷月士和卷松客的禀报,茹丹夫人顺着千里生游走的双手,不时发出娇喘呻吟,冶荡诱惑的声音在阁内盘旋,倒令正在说话的嗷月士大咽了一口口水。

    千里生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也不知是茹丹夫人的反应使他满意,还是嗷月士和卷松客的禀报使他满意,从他惬意享受并心满意足的睁开眼来的样子,也许两者都有吧。

    “不得不说,人还真是很有意思的东西,这点上,我开始有些赞同大力的想法了,也许,有些人的奇谋妙想正可以为吾族所用。这么简单的计谋,却进展的如此成功,你说是吾族之幸还是吾族之悲?”千里生松开拥着茹丹夫人的臂膀,站起身来,一袭白袍胜雪,而茹丹夫人如同软泥一样斜倚在地上,依旧摆着诱惑娇媚的姿势。

    嗷月士和卷松客不明千里生此话中真意,也不好接口,只是规规矩矩的陪笑,只不过嗷月士的笑容谄媚些,而卷松客的笑容却有些木讷。

    yīn谋在谁也没有想到的地方开始,这是何其巧妙的谋划?“让她们继续,我要他们为我所控。”千里生向着北方,缓缓一指

第五十六章 易服改装

    嵇蕤是在第二天下午带着董瑶姬尧还有那脏话连篇的无食一起出发的,已经是二月了,离三月十五在锦屏苑聚会之期也不过只有一个多月,建康距巴蜀路途遥远,这一路上非rì夜兼程不可,所以嵇蕤取走了甘斐和莫羽媚前来时,并辔同程的两匹骏马,好在这两匹马是属于竟陵董家的财产,一直寄于大司马府中,并没有被征调入北伐大军,而董瑶骑在马上更是心安理得,倒底是自家的物事嘛。

    几位同门在离开前都用很正式的礼节向甘斐道别,眼看着师兄就要孤身深入妖境,尽管有预知之术可保无xìng命大碍,但前路凶险,还是要让师兄多加保重。

    甘斐可不以为意,大大咧咧的笑着,并让颜皓子一路相随和他们同回,颜皓子可以飞行,也许在赶路时rì渐紧的关键时分,大可以载着他们飞去。

    颜皓子咕咕哝哝的道:“个胖老二又嫌爷碍事了。”话是这么说,甘斐的吩咐又不得不听,只得骑在了嵇蕤的马背上。

    只有到了夜晚的时候,一个人客寄于集贤苑的甘斐才觉得孤单,同门师弟妹们都走了,相识的几位大司马府剑客也走了,关键的是,莫羽媚也走了。自从知晓那种男欢女爱的滋味,甘斐几乎每夜都大逞雄风,乐此不疲,但现在,却只能郁郁的望着繁星密布的天际,怔忡出神的想着心事。

    对于李代桃僵的潜身入阒水之境这事,甘斐还真不担心,且不说小师弟姬尧的吉卜在前,就算是九死一生的危险境地,自己见招拆招,随势循章便是,犯不上多想,想多了,反而因此生畏,倒对大事不利。

    不过很快甘斐就从郁郁的神情中解脱了,他打定了主意,反正还要再等几天,自从来了这里,又是面见大司马,又是解决鲛人之计,又是发现了雷鹰乾君,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自己一直没得下空来,既然到了繁华京师,那不如趁这几天没事,就好好逛逛建康城,蒋陵湖、钟山、还有贵族大户多有所居的南塘,哈哈,爷就偷偷懒,玩上这么一玩,反正大司马好生器重,金锞铜铢也不知赏了多少,就算是剔除了上缴乾家本院的,也还大有富余,不把这些钱好好使使可就太对不起自己了,对了,还有秦淮河上那些有美貌小妞的游船呢,想到这里,甘斐心里怦怦直跳,竟是大为兴奋。

    事情总是有意外,在甘斐有心展开吃喝玩乐的宏图大计之前,次rì的上午,就有访客找上了门来,就是那滕祥滕子颜,滕祥也在大司马府担任过主薄,所以没受什么阻拦,很顺利的就找到了甘斐,手上捧着厚厚的一沓纸卷。

    “甘兄,就知道你在这里,来来来,正有要事相商。”滕祥倒不见外,一见了面就凑过来,也不问甘斐有没有事,将厚厚的纸卷在他面前一铺,“这是小弟一夜苦思,写出来的施政纲要,甘兄替我参详参详,看看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唉,小弟虽然有心报国,这个差使却是第一次应,怕有些运转不灵,还是需要甘兄这样的此道高人多加臂辅啊。来,甘兄请看……”

    甘斐原本兴奋刺激的热情之火刹那间被浇了个透底湿凉,怀里揣的鼓鼓的金资包裹硬愣愣的在提醒着他先前的快美计划,可是眼前这一脸正sè,全神贯注的有志书生又把他拉回繁忙劳碌的现实。

    还真是个做大事的人啊,不过两天工夫,都弄出了这么厚的施政大计了,甘斐只是片刻的沮丧之后,便立刻和滕祥开始了热烈的讨论,玩当然是美事,但正事要紧,况且也是为了rì后的伏魔大业,甘斐不是拎不清轻重的人,他现在甚至有些庆幸,真的是托付对了人,别看滕祥毫无除魔降妖的经验,可是做起这个祀陵都尉的职划来,却一板一眼,谋虑周详。

    其实在昨天,滕祥就拿着甘斐给的大司马玉牌音信去吏部官曹打听了一下,哪知道原本一脸鄙夷和傲慢神sè的接待官吏一看到玉牌音信,便立刻改颜相敬,不仅如此,还把吏部的尚书谢安大人给惊动了。大司马有意另置祀陵都尉之事可是在吏部传的沸沸扬扬,护陵卫祀早有专门职司,怎么现在却弄出祀陵都尉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称谓?但桓大司马权隆威盛,谁敢有半分异议?尽管看到是这么个落魄书生模样的人物前来,但必定是桓大司马属意的人选,吏部却也不敢怠慢,当即就交付了滕祥印信,谢安大人还一再叮嘱,只说官署在月内就配置完毕,到时就请滕祥走马上任。

    滕祥这才真正发现,原来甘斐推荐自己担任的竟是这么重要的职位,心怀感激之余当即回家彻夜苦思,弄出了这么一份施政纲领来。

    官例朝纲,滕祥自然是整理的清清楚楚,并在很多细致处都做了划分,比如官署的所在之地当选在地阔人稀之处为宜;而祀陵官署在明面上就当是以研究祭祀礼天的宗法为要,如此有些神神鬼鬼的传闻也就不足为奇;对于一些妖鬼之事的探查,第一步就是搜集南国全境内各州各郡的异闻怪志,做到有的放矢……

    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滕祥不知如何才能聚集到这么一批有降妖伏魔之力的奇人,总不能直接贴出榜文吧,这样动静太大,也和桓大司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本意不符。

    甘斐挠了脑袋想了半天,眼睛一转,有了计较。

    听四师弟说,这事一准和大师兄的计划不谋而合,而大师兄先前也说过,让大司马知晓了妖魔的存在,对rì后的妖人大战是大有好处的,既然如此,大司马已经对此做出了决断,那不如就把这事推给大师兄吧,反正师父不在的情况下,乾家一切全凭大师兄做主,这件事让大师兄处理,可比自己要进退有裕的多。

    因此甘斐最终把乾家本院的位置告诉了滕祥,让他去本院找大师兄乾冲,或许能通过他找到汇聚伏魔之士的办法。

    滕祥听的很仔细认真,端端正正的记下了地址:武陵郡澧东县望月谷乾家庄。

    “到了地方要是什么都没看见,千万不要急,就大声喊出来,说受我之托,前来拜见乾冲乾师兄就行,记得啊,大声喊。”甘斐想起本院虚空存境的情形,郑重的嘱咐。

    “奇哉怪也,小弟如井底之蛙,还不知世间竟有这许多神奇之事。”尽管不知道那望月谷乾家庄是怎么回事,可听甘斐这么说,滕祥还是露出了神思畅想的表情。

    最重要的难题有了解决的办法,滕祥也为之一轻,两人畅谈良久,此刻已是rì薄西山的时分。滕祥收起纸卷,在告辞前,却又上上下下打量了甘斐一番。

    甘斐被他眼神看的一怔:“怎么?”

    “甘兄是想以小弟之名代为前往妖魔之境一行?”

    “是啊,那天晚上你不是都听到了。”

    “甘兄勇毅,小弟佩服,祝甘兄马到功成。”滕祥先说了祝愿的话,然后才指着甘斐的衣襟摇了摇头:“小弟只有一议,虽不知那吴兄……哦,那小妖怪如何说小弟情状,但总是一落魄士子不差,那么甘兄此去,便是这装扮前往吗?”

    甘斐低头看了看自己,褐衫短襟,体态胖壮,不由暗道自己大意,竟是还没想过改换装扮,连忙答道:“这一身自然不可,且不说这身装束就是斩魔之士的证明,便是穿了去,也不像个士子模样,滕兄说的是,我得换作士子装扮,就像你这样的。”

    滕祥笑了笑,解下腰间的佩剑送上:“小弟本当奉衣为敬,奈何与甘兄身量差别太大,好在小弟自幼也习得些剑术,此剑乃是家传之物,甘兄便佩此剑,也算小弟遥祝之情。”

    说的是,既然要化名滕祥混入,自己的宽刃长刀和长弓大箭也不能带去,有谁见过士子背一把长刀的?况且自己久行斩魔除妖,刀上也不知沾染了多少妖魔戾气,自然更是带不得,当下接剑在手,躬身为谢。

    滕祥离去时,甘斐还把宽刃长刀和紫木大弓交给了他。

    “等我回来,到滕兄处再取回这两样,有劳滕兄替我先保管着。”甘斐挥手作别,看着滕祥离开,然后将佩剑一举,仔细端详,虎纹乌鞘,剑刃锋利,倒也不是凡品,想来这滕祥祖上也是做大官的,纵然现在贫寒落魄,可这剑倒还真是把好剑。

    经过和滕祥的这一rì商谈,甘斐也收起了玩心,自己多少还是有些草率托大,有些必要的准备还是要事先做好。

    在之后的几天,甘斐另置了一套行头,不再是发髻散乱的模样,而是用葛布制的头巾将发髻包起,衣裳则换作了宽衫布袍,这也是有讲究的,按说士子名流,葛巾宽衫为尚,这样的装束倒没错,但滕祥是落魄士子,所以衣袍不能是纱锦之质,用布袍最合适不过,也符合滕祥布衣为民的身份。

    末了,又想起滕祥面白无须的模样,甘斐摸了摸满腮戟张的虬髯,不得不一狠心,找了把锋利的小刀把唇上颌下剃了个干干净净。胡须一光,甘斐照镜子时颇有些不习惯,尤其再配上这一身衣衫,几乎便认不出自己了,唯一的好处就是看起来比原先要年轻了几岁。

    一个粗壮雄豪的大汉一转眼变成了形貌古怪的士人,大司马府的那些仆婢们都忍不住的抿嘴偷笑,甘斐自己也嘿嘿的笑了,便连走路也改换了过去雄赳赳气昂昂的姿势。

    在第七天晚上那阒水鳝鱼妖无鳞轻车熟路的潜入大司马府甘斐的下处时,看到甘斐的样子几乎把眼睛都突了出来。

    “怎么样?爷这身打扮可相似否?”对于突然出现的无鳞,甘斐一点也不意外,时间也到了,他就不信无鳞敢置伏体罡气于不顾,不来找自己。

    无鳞愣了半天,才不住点头:“成,成,上仙虽不像滕公子,但也像个士子之形了……”

    甘斐眼一瞪:“什么上仙?爷就是滕公子!”

    “是是是,滕公子……”无鳞急忙陪笑。“滕公子,您看,小妖这胸口的那个……那个,是不是可以……”

    “急什么!才七天,还没满三十天呢,爷……咳咳,本公子保你无事!几时动身?”甘斐大手一挥。

    无鳞不敢再说,小命在人家手里攥着呢,又一迭声的道:“正是来和滕公子说,明rì一早,建康城南门外,小妖,哦不,小人恭候滕公子。”

    甘斐满意的点头:“你小子倒挺乖觉,行,只要本公子到地方看个大概,自然就走,也不难为你,你也得替本公子多张罗些。”

    无鳞堆起笑容:“多谢公子,其实此去很多事情小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有些建言先对公子言明。”

    “讲来!”甘斐袍袖一展,感觉自己士子的派头又足了几分。

    “无论公子到那里做的什么,千万不能说是小妖……小人和公子事先串通的,不然被自家里的人发现,小人还是个死字。”

    “这个本公子自省得!还有什么?”

    “小人只能保证把公子平安送到地头,并不说公子来历,可往后的事,小人职微言轻,也插不进手去,还望公子见谅。”

    “反正你时不时的来找我就行,我碰到什么问题就问你,你知道的告诉我就是了,别忘了,我还要帮你施法呢,不然,罡气一爆……哼哼。”甘斐心道此事你也别想置身事外,再次把伏体罡气的事提醒了一下,也是以为jǐng告的意思。

    无鳞脸sè一变,又是连连点头:“是是是,小人反正就和公子常联络着,既如此,明rì辰时,城门一开,我们这便出发,好在这次小人只带了公子一人,还有什么话儿,一路上小人尽可奉告。小人这便告辞,先去着手准备。”

    甘斐双目炯炯有神,看着无鳞化作黑气遁出屋外,他可以肯定在这几天无鳞并没有弄出什么花样,这个鳝鱼妖虽然jiān猾狡诈,胆子却小,这几天必定是在运功施法,想要祛除胸前的伏体罡气,这一点,他可以从那团罡气的些微变化而感应到。正因为他最终没办法解除此患,所以他还是乖乖的来这里了。一切尽如所料,明rì就出发了,倒要看看,阒水妖境究竟是怎生景象!

第五十七章 屏涛城坞

    入chūn的早晨,天sè依旧亮的晚,甘斐足蹬云履,宽袍大袖的走出南门外的时候,天光正好大亮,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在城门洞里川流不息,dì dū京师的繁华热闹可见一斑。

    紧挨着城门口的卖水果的摊子已经开张,无鳞化身的男人蹲在摊子旁,手里拿着剥了一半的柑橘正吃的津津有味,看到甘斐走出来,忙将剩下的柑橘往怀里一揣,丢了一铢铜钱到摊上,点头哈腰的迎上:“滕公子,小人吴凌,恭候多时,这里请。”

    无鳞故意把话说的很大声,果然做戏也做得极真,所以把守城门的戍卒只是看了甘斐一眼,看甘斐的样子,多半是寒族的士子被哪里的大户聘作西席,这种事屡见不鲜,便毫不在意的踱开身去。

    甘斐看无鳞今天的装束比往rì又不同,衣着光鲜,锦衣绣氅,虽不是贵介公子的模样,但也似豪强之家的得力人物,看来阒水之境对于网罗人间俊彦之士还是下足了工夫的。

    甘斐还手施礼:“哈,有劳吴公,烦请相引。”他也装的逼真,这文绉绉说话的腔调还是这几天加力学习的成果。

    无鳞头前引路,带着甘斐走了几步,在官道的柏树下停着的一辆牛车前止住,将车厢门帘一掀,躬身相邀:“滕公子请,小人为滕公子驭车而行。”

    准备的还真周到,甘斐故意现出士子的礼貌,欠了欠身,抬步上车,和无鳞擦肩时才小声说道:“这拉车的牛不会是你们阒水的小妖变化的吧。”

    无鳞面不改sè,吸了下鼻子,回答了两个字:“租的。”一看甘斐入车厢内已然安坐,忙又放下门帘,大声道:“公子坐好,这便起行了。”

    牛车的轱辘嘎吱嘎吱的作响,车驾隆隆的开动,无鳞坐在御者的位置上,时不时呼哧有声,手里的鞭子噼啪有声,一招一式还真是像模像样。

    等牛车离开了人来人往的官道,转到小路上时,车厢里的甘斐才忍不住笑道:“想的细致,瞧你不出,还有这一手驾车的本事,就是有一点不足,赶车的车夫不会像你这样,穿的如此周正的。”

    无鳞嘿嘿笑道:“没办法,便只小人一人,只能身兼数职。”

    甘斐挽起车帘,把头伸出来张望,牛车宽大,坐的倒是舒服,但是速度不快,无论无鳞怎么催促呵斥,那牛也只不过发出几声哞哞的叫唤,四蹄奋力向前,也不见快了多少。

    “我记得你说的地方是在鄱阳郡吧?”

    “鄱阳郡屏涛城坞,就在鄱阳湖边上。”无鳞规规矩矩的回答。

    “照这架势,得走到哪年去?还不如我自己两条腿跑的快呢。我说你就不能租辆马车?”甘斐显然对牛车的行进速度不满意。

    无鳞脸一苦:“公子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整个大晋境内,除了豪门大户,哪里还有马车能租用?这不是要北伐打仗嘛,民间的马都征调入军了。”

    呃,想起来了,甘斐顿时没话说了,晋国征调民间马匹的训令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不要说马车,就是普通人家的马都成了稀罕物事。

    “不过公子放心。”无鳞看沿途都没有人,压低了声音道:“到晚上小人自然施法,可使此牛有骏马奔驰之效,不过三五天之内就可到达。”

    “哈哈,还有这等妙术,极好极好。”甘斐放宽了心,靠在了车厢内壁,吹着迎面而来的微风。

    “其实也不用赶得那么急。”无鳞又道,“坞主是准备二月十八为此次各地请来的俊彦们做个欢迎之会,早到了晚到了关系不大,只要十八之前能赶到坞中就行了。”

    甘斐轻哼一声:“怎么关系不大?早到早安心,我也能开始做我要做的事情,迟则生变,越快到越好。”

    “正是正是,公子是要做大事的。”无鳞只能附和。

    “从你的话听来,这次各地还有其他一些被你们这些涉尘使者诳来的人间士子喽?”

    “涉尘使者不止小人一人,原是有七八个,就是在我族中的凡人地界找寻,公子是知道的,这时节,有才能却又做不得官,当不得任的人可多的是,按说那些涉尘使者都不会空手而归的,料想这一次之会准得有十来号人,不过嘛,那些人有的会吟诗作画,有的会莳花弄木,有的擅长筑楼造屋,有的jīng专巧手雕琢,如公子这样的统兵之才却是没有,所以小人这一路对公子是格外的礼遇,单是公子一人前来,小人的功劳便已盖过那些个使者去。”

    一定要把这些眼看落入妖魔之手的凡人们也解救出来,甘斐暗暗下定决心,嘴上却还在抽丝剥茧的要从无鳞口中再打探一些情况:“屏涛城坞,你们还真的弄了个地方?这坞主是什么人?”

    “不敢瞒公子,这坞主正是绝浪神尊变化而成,平素便只装成凡人模样,他和凌涛神尊素来不和,便起了这城坞的名字,也是寒碜凌涛神尊的。”

    绝浪神尊,这可是阒水三怪之中的厉害角sè,甘斐听说是他,心中不仅没有丝毫惧怯,甚至还极为兴奋,妖魔之中的顶级高手自己可从来没有机会见过,也不知自己的能为能否抗衡,倒要见识一番。又想到绝浪和凌涛不和,转念一寻思城坞之名,屏涛屏涛,若说其意为贬,那这屏字该当念摒才是,也就是除去的意思,不禁哑然失笑,妖魔现在也跟好多无聊的人一个德xìng,还在文字上玩这般的花样,当下笑道:“既然是寒碜你们那个凌涛老怪的,就不该念屏涛,而是念摒涛城坞才对,连我这没读过什么书的都知道,你们那个绝浪老怪自己就够寒碜的,还想附庸风雅?扯!”

    “正是正是,公子真知灼见,非凡俗可比。”无鳞只能再次无奈的附和。

    哈哈哈,甘斐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夸,虽知是逢迎讨好却也着实受用,很惬意的张嘴大笑,笑着笑着,觉得足上蹬着的竹履甚不畅快,便脱去了竹履,跣足而靠,又伸手揉了揉双足。

    无鳞回头略一看,想说又不好意思直说,还是仔细斟酌的说词才道:“啊……这个……公子啊,有件事小人要先说在前头。”

    “讲来!”甘斐没在意。

    “这个……我们那绝浪神尊身有洁癖,公子若能投其所好,神尊必然另眼相看,于大事也定有助益。”

    “什么意思?”

    “呃……比如,那个神尊就很讨厌那些服散的士人,老是冷冷热热的打摆子不说,身上也脏,虱子特别多……”

    “这个放心,本公子从不服散,而且只要洗过澡,身上肯定没虱子,大不了快到那里时本公子再洗一次澡就是。”甘斐根本没当回事。

    无鳞这才小心翼翼的把接下来的话道出:“还有就是,神尊特别不喜欢看到人抠脚丫,挖鼻子,所以公子见到神尊时,可不能抠脚丫、也不能挖鼻子,更不能抠完脚丫再挖鼻子,这是大忌大忌啊。”

    甘斐这才听出弦外之音,抬手往无鳞脑袋上一拍:“嘿,你看我摸脚以为我抠脚丫那?有话明说,少他娘的拐弯抹角。”

    “没有没有,就是一时想到,一时想到,绝无冒犯之意。”人真不好伺候,无鳞有些愤愤的想到,嘴里却还得说着陪笑讨好的话。

    甘斐又在脚上抹了一把,凑到无鳞鼻前:“再说,爷这脚也不臭,怕什么抠脚丫!”

    无鳞急忙应声:“不臭不臭,真真不臭,小人就是说这举动,那神尊不喜欢,还请公子留意一二,留意一二。”

    “放心,本公子是那么不检点的人?”甘斐收回手,几乎是下意识的把刚摸过脚的手凑到鼻前一闻,心中一动,隐隐觉得有些错怪无鳞了,然后觉得鼻中有异,不知不觉的就伸指入鼻,忽然像想起什么,赶紧放下手,假作没事的看了看沿途风景,吸了吸鼻子,愣了小半晌,又将脱下的竹履穿上了。

    无鳞一直没有出声,专心致志的驾车前行,至少,看起来是专心致志的,要不然,因为那股子异味而皱眉的神情可就落入甘斐的眼里了,这可是大爷,岂能因为这脚臭之味就得罪他呢?

    “到了那里……有洗澡的地方吧?”甘斐在默然一会儿后,突然说起。

    “有有有,城坞有公子的憩所,还专门安排香汤沐浴呢。”无鳞忙不迭的回道。

    ※※※

    这一路无鳞竭尽心思的对甘斐巴结奉承,住的是最好的客栈,吃的是最美味的膳食,甘斐倒是觉得时间过的很快,当然,无鳞也遭过一次罪,那是在第一晚住的客栈里,他发现甘斐看到在客栈里辗转徘徊卖弄风sāo的流莺野燕时眼神有些发直,就兴冲冲的凑过去讨好:“公子,虽是寻常颜sè,不过身材还行,风情也足,长夜孤寂,不如小人请将来为公子暖床?”哪知道原本眼神发直的甘斐顿时一个jǐng醒,转手一个大嘴巴:“咄!爷……这个本公子洁身自爱,岂是流连娼寮之辈?这等污秽言语,再也休提!”无鳞委屈的摸着被打的生疼的脸颊,肚子里cāo翻了甘斐的十八代祖宗,气咻咻的暗想,还洁身自爱?洁身自爱是这等眼睛都快凸出来的sè眯眯的样子?人,真他妈不是东西,心里想的和手上做的根本就是两回事!可没办法,自己的命捏在人家手里,无鳞只能讪讪的退下,第二天依旧涎着脸,谄媚着侍奉伺候着这位大爷。

    建康到鄱阳湖,路程不短,已有千里之遥,牛车走走停停,昼行夜息,倒底还是花了仈jiǔ天的时间,用无鳞的话说,路上赶的太快反而不合情理,因为甘斐是作为毫不知情的滕祥的身份前来的,既然如此,如果施法把牛赶的太快,岂不是会令一介凡人而生疑吗?对于此,甘斐还是表示赞同的。

    已经来到了烟波浩渺的鄱阳湖,无鳞则驱赶着牛车,沿着湖边小径迤逦而行,车轮在崎岖不平的湖边地面颠簸不止,连带着车上的甘斐不停的晃荡,也不知拐了几进几弄,远远看见一大片蔚为壮观的坞堡呈现在眼前,说是坞堡,却几乎像一个高墙坚瓦的大庄园,便是同时容纳万人在内,只怕也不会拥挤。

    甘斐凝住心神,灵力流转,运起察气觅魔之术,直投向那片城坞。出乎意料,灵力所及之处,竟察觉不出什么妖魔运法的黑气腥风,看来这个屏涛城坞并不是阒水妖境的所在,甚至阒水的妖魔在这里都很少运用法术。

    牛车终于在坞堡之前停住,无鳞翻身下了车,又是故意的大声喊道:“滕公子稍候,小人这便入内禀报。”

    “有劳吴公。”甘斐在车上端坐了身形,拿足了士子的派头。

    无鳞进入堡中,过不多时,就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屏涛城恭迎滕子颜先生。”

    甘斐掀开车帘,只见一个大红sè衣袍的男子正躬身行礼,无鳞唯唯诺诺的站在他身后。

    “久仰城主高义,今rì一见,幸何如之。”甘斐回礼,同时眼神在那大红sè衣袍的男子身上打量了一番,心中暗道:“莫非这便是屏涛城主?那阒水三怪之一的绝浪老怪?”

    “先生盛赞,小可替家主谢过。”那大红sè衣袍的男子直起身,甘斐见他不过三十来岁年纪,面容瘦削,一脸的jīng明能干,“家主请小可再三向先生致歉,先生远来,家主本待亲身出迎,奈何前rì上郡守大人有要事召唤,家主去鄱阳城中去了,并不在坞中,待后rì归时,亲谢先生。”

    果然他还不是绝浪老怪,甘斐不由又暗暗赞叹这些阒水妖魔的行事周密,若非自己知情于先,这里简直就像一处地方豪强自立的庳坞城堡,而且如果所言属实,这座坞堡的影响势力甚至都和朝廷官员扯上关系了,连郡守都和这绝浪老怪有要事相商。

    无鳞则赶紧一指那大红sè衣袍的男子介绍道:“滕公子,这一位乃是城中主事樊公泰樊主管,家主不在时,皆是樊主管一切做主。”说着,对甘斐使了个眼sè。

    甘斐哈哈笑着下了车,再次深深一揖,十足十的士子风范:“城主盛情,滕某何以克当?这便多多有劳樊主管了。”

    那樊公泰亦是朗声大笑,抬手一肃:“先生旅途劳苦,且入城中安歇。”

    无论是甘斐还是樊公泰,又或者是趋身共随的无鳞,在步入城坞的时候,都没有发现,一个纤细的身影在城坞外的芦苇之中一闪而过。

第五十八章 嗅气识人

    甘斐很惬意的泡在浴桶之中,氤氲的热气轻袅缠绕着升起。无鳞说的没错,这屏涛城坞在一接纳自己入住之后,便安排了香汤沐浴,水温刚刚好,正是能使人通体舒泰,闭目安憩的温度。而在浴桶周围,却是几个婢女在躬身侍立。

    这下可以保证绝不会有什么异味了,甘斐用香胰专门在脚底板多抹了几遍,说来也怪,自己平常穿着乾家弟子的厚底靴,被捂得那么紧都不会有臭味,可偏偏赤着足踩着竹履时,脚汗就不停的出,看来自己说到底,就附庸不了士子sāo客的风雅,无鳞说过那绝浪老怪有洁癖,自己还是得多注意着些,可别在这些小事上让那妖魔瞧破了行藏。

    婢女低着头,吃吃笑着往浴桶里倾倒下花汁香料,现在不光是脚底了,甘斐觉得浑身上下都弥漫着馥郁的香气,不过甘斐的注意力却转到了那几个婢女身上,初时只是下意识的看看人家美是不美,待发现个个都是姿容美艳之后,才募然一醒,这几个必然也是阒水的女妖变化,因为寻常女子的眼中是不会蕴含着如此妖冶魅惑的神情的。而且这几个婢女的眼神并不回避自己泡在浴桶中全裸的身体,甚至在自己洗毕浴罢站起身来之时,她们的眼神都故意的在自己的下体处游移逡巡了几圈。

    甘斐不是在这种事上老实巴交,木讷村朴的嵇蕤薛漾,也不是迂腐不通,循规蹈矩的池棠,事实上他在和莫羽媚有了合卺之实后,在男女之事上已变得果练洒逸的多,因此他毫不介意那几个小妖女充满暗示和诱惑的目光,赤条条的从浴桶中步出,将身体站的笔直,两臂一伸,任由那几个小妖女有意无意的挨擦着自己的身子,并将宽衫绣袍套在了自己身上。

    那坞堡的管事樊公泰恰好步入,看到甘斐雄壮的身躯先是一怔,眼睛快速的在甘斐胸前一道长长的疤痕上一转,然后拱手笑道:“滕先生洗浴已毕,这里的膳食已备下,少顷便请用饭。”身后几个青衣小帽穿着的仆厮趋身进来,在桌案上放置酒菜。

    “樊主管费心,滕某可多多叨扰了。”甘斐随意的拱手为谢,同时系上了胸前的衽襟,手一摸衣衫,才觉得有异,这宽衫质地jīng良,松软绣锦,竟是最好的名贵袍衣,却不是自己穿来的那件,不禁略愣了一愣。

    樊公泰立时笑道:“滕先生勿怪,既来我屏涛城坞,便是我城坞的贵客,家主特地吩咐,一切衣装备细,皆由我城坞所置。也是小可估摸了滕先生的身量,为滕先生准备了这套百花团衣,不知可合身否?”

    甘斐看了看这宽衫,果然绣锦处皆是描绘jīng致的花卉之形,更彰衣衫之华美,顿时哈哈大笑:“原来如此,樊主管可费心了,合身合身,正是大小刚刚好,请代向城主致谢,只是滕某自生下来,可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衫呢。”

    “滕先生志向高远,本当是出将入相之才,只是眼下时运未至,故而暂栖鄙所。这身百花团衣配先生再合适不过,他rì滕先生飞黄腾达,城主还需滕先生多多提携呢。”显然这个屏涛城坞的主事樊公泰也是阒水妖魔所变,但他说起话来口才便给,深通事故,还真不是寻常只知专修血灵道的蠢笨小妖可比的,一番话说的甘斐又是大笑不止。樊公泰便轻巧巧的转了个语气,请甘斐在杯盘罗列的桌案前坐下:“滕先生先用些酒饭,饭食粗陋,先生幸勿见罪。后rì家主准回,届时安排欢迎盛宴,还要请滕先生坐在上位首席呢,请请……”

    甘斐心内寻思,后rì正是二月十八,无鳞也说过,二月十八,要专程为被涉尘妖使带来的各地人间俊彦们举行个欢迎之会,看来樊公泰所说的欢迎盛宴也正是指此了。那么那些人间俊彦们一定也和自己一样,此时都被安置在城坞里的各个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后rì之前,有没有机会见到其中的人物。但是看这些婢女仆厮站立于旁,虽显得恭敬,却也不无监视之意,只怕自己想要觑机步出屋外,看看城坞的内里情形殊为不易。

    甘斐不急着想这许多艰难苦处,既来之则安之,恰好洗浴之后腹中正颇为饥馁,也不客气,在桌案前坐下,看桌上干鲜果品,鸡鸭鱼肉一应俱全,哪里是樊公泰口中的粗陋饭食?分明便是丰盛异常的山珍海味,顿时食指大动,正要伸手去扯条鸡腿下来,手伸到一半猛省起自己现在是士子身份,便将伸出的抓手之形改为轻轻一拂,掩饰着笑道:“城主当真厚待,这般馔食,只怕王侯公卿之府也不过如此。”趁着说话机会,就手在桌案上拾起牙箸,规规矩矩的搛夹为食。

    樊公泰不动声sè的看着甘斐有模有样的举箸进膳,颌首道:“今明两rì都别无他事,滕先生只管静心安歇,若有吩咐处,便随意支使彼等就是。”手在屋中的几个婢女身上一示,“滕先生慢用,小可先行告退。”

    说着,樊公泰暗使了眼sè,那几个仆厮抬起盛满水的浴桶走了出去,顺手却也将浴桶边甘斐原先脱下的衣衫取了去。

    甘斐心知肚明,却假作不晓,放下了手中的牙箸,拱手作别:“樊主管慢走。”

    ※※※

    推开了坞堡中最深处的一扇房门,樊公泰背着手径自步入,手上正拿着甘斐脱下的衣衫。

    房内占地极大,摆着十数个桌案软席,每个桌案后都坐着一人,然而这十数人虽同时跻身一室,但这室中仍然极为空旷,十数人有男有女,年岁不一,只有坐在右首第三位上一个衣裙华丽,容貌妖艳的女子最是引人注目,无鳞则坐在那女子斜对面的位置,一双眼睛总是禁不住的扫向那女子高耸的酥胸,当然,有这样的眼神的绝不止他一个,事实上,在座的大部分人的眼神都不时的在那女子身上徘徊,那女子却很受用,闲谈畅聊间不住格格娇笑,妩媚异常。

    而在看到樊公泰走入后,这十数人停止了说话,都在座上欠身为礼,说是行礼,其实这是代表阒水中等级的一种致意,只不过用人类常用的方式表达出来罢了。

    上首居中的座位是空着的,樊公泰却没有坐上去,而是在这座位左侧的席位上坐下,阒水等级分明,居中的位置必然是比他等级更高的人物才能坐的。

    樊公泰坐下后,先将手中的衣衫向旁侧一个须眉皆白的老者处一抛,然后才环顾在座众人:“这一次带回来的人都齐了吧。”

    十数人异口同声:“皆已齐至。”内中无鳞说话的时候异常大声,旁人只道他是大喊邀功,实则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是为了掩饰心中的忐忑和不安。

    那老者自从接了衣衫在手,便将衣衫凑在鼻下,闭目而嗅,良久不语。

    无鳞偷眼看那老者,心里怦怦直跳,手上不自禁的有冷汗渗出,他知道,这便是以嗅气觉味的法术来识辨凡人的方法,凡是有心笼络的凡人在事先都由这些涉尘妖使将其气味带回,并由屏涛城坞中jīng擅嗅味的妖魔进行辨味留存,倒没有多想过有没有人会冒名顶替,而是可通过人之体气察觉有无通灵涉玄之力,更有甚者,若曾沾染妖邪之事的,在体气上亦会有所征兆,阒水是想用这个办法,看看当选取何等迷惑之术以应。而这个老者则是鲡妃一族中的长老,唤作意绝叟,嗅觉之术天下罕有其匹。

    无鳞是看过甘斐对滕祥施展过法术的,据说是吸取了滕祥的体气,可是在这个嗅觉绝顶的意绝叟面前,无鳞还是觉得心里虚虚的,唯恐被查出破绽,自己也讨不了好去。

    意绝叟嗅了半晌,才点了点头:“味道一致,确是此人,此人似乎是经历过妖异之事,不过衣衫上他的味道却不浓。”

    樊公泰不以为意的挥挥手:“衣衫上味道不浓也情有可原,这穷士子为了来这里,才刚买的衣衫,不奇怪。”

    “正是正是,凡俗间人死要面子,听说是城主盛情相邀,那穷书生巴巴的去新买了衣裳,哈哈,怎么买也只能是粗陋布衣,怎及得上我们给的衣裳jīng美?”无鳞急忙说道,心里则松了口气。

    樊公泰却直视着无鳞:“不过……无鳞,我记得先前你说这书生形貌清癯,风神秀彻,我怎么看着……”

    无鳞故意眼一瞪:“啊?是啊,我是觉得他形貌清癯,风神秀彻啊,胖是胖了点,可架不住人家神采焕发呀。”无鳞肚子里不住叫苦,你说你一红脸胖子,非要装什么白面书生,我可是早把这白面书生的形象宣扬出去了,现在倒好,同侪们一准把我当成了眼光大有问题的蠢物,我还得替你把这档子事兜着。

    樊公泰却摆摆手:“此人桀骜张扬,大有戾气,亏你这般形容。也罢,待主上回返,当面考量便是。”当下不再说这个话题,而是面向左右,眼神在一众在座者脸上一扫而过:“这次共带回来十二人,有善于酿酒的,有善作诗词歌赋的,还有通晓兵法,可为参谋兵事的,后rì主上回来,就要大摆筵席,席间考量若无差池,便需以我族密术惑而引之。这是圣王颁令来的第五批了,若歧,此事你已轻车熟路,到那rì记得看主上眼sè行事。”

    右首第三位上,那吸引着众人目光的妖艳女子点头媚笑:“放心,我练出的美人们迷惑凡人的本事可不在鲛人之术之下,主管放心。”

    樊公泰略一思索,转头又问了问意绝叟:“你适才嗅气,是说此人经历过妖异之事?”

    “不错,只是这气味也不太浓,似有血光之戾,却又平和淡薄。”意绝叟涩呀的嗓音回道。

    这就是甘斐施以过气之术的妙处了,不然以他多年斩魔士的经历,手下不知杀了多少为害人间的妖魔凶鬼,若是以本来面目至此,只怕此时已被看穿。

    无鳞心里慌张,急忙插嘴:“主管,你怎么忘了?这姓滕的书生可和那五圣化人是好友,二人多有交集,便是和那鲛人公主云泣珠也多曾往来,想来这妖异血光之戾正源出于此。不过主管放心,云泣珠之事败后,小人一直把这滕书生看得紧,不让他和那五圣化人再有相会之机,他对五圣化人那里的变故倒还尽无所知。”

    不等樊公泰说话,那妖艳女子已经插口冷笑:“切,早说那鲛人族里都是虚活儿,可惜娘娘不听,要是我出手,哪会……”

    “好了,此事娘娘自有明断,且休絮烦,只说眼下的事。”樊公泰轻声斥道,不过看神情也并不是如何严肃的模样,所以那妖艳女子依旧吃吃的笑着,还对他飞来一个媚眼。

    樊公泰假作未见,只是对那妖艳女子又加了一句:“我提醒你一下,刚才说的这个建康来的姓滕的,还有东阳来的姓仲的,他们身上自有一股戾气,神志清灵,可不是那么好迷惑的,对他们,要用更深一些的惑神之术,免生意外。”

    “只在奴家身上,包他们必入彀中。”妖艳女子应允。

    无鳞心里更是一惊,这妖艳女子名叫若歧,jīng擅采补元阳,惑神迷心之术,手下更是训练出一批专以声sè诱人的女妖出来,一直不服气鲛人一族的魅惑之法,在云泣珠提议引诱五圣化人的时候,她本是要和云泣珠争上一争的,最终还是鲡妃出面,才算平息了这次纠纷。别的无鳞不敢多说,至少在sè诱男人的本事上,无鳞觉得这若歧还是不比云泣珠差多少的,也就是云泣珠在容貌上要更美些而已,但对于男人来说,像若歧这样冶荡风sāo的女人也一样是sè授魂与的尤物,再想想甘斐那看到女人就有些发直的眼神,无鳞越想越觉得要糟糕,这红脸胖子多半抵受不住,到时候他神智一失,把来此目的和盘托出,自己岂不是也跟着倒大霉了?

    他决定,此间议事一毕,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跑去甘斐房中,将详情告之,让甘斐早做提防。又一转念,主管刚才说除了这红脸胖子,竟还有一人也要区别对待?不知又是什么路数?

    此刻室中还在议论着的,却是此次被带来的一十二位人间士子俊彦的详情备述,在座的十数人中,一共有九位是和无鳞一样身份的涉尘使者,无鳞听他们叙述,多半便是身有一技之长的人物,也没心思长听下去,只有第七个说话的,那个瓮声瓮气的鳊鱼jīng团头讲起:“小使此番去的东阳郡平昌县……”无鳞才竖起了耳朵,他分明记得,刚才樊公泰特地提醒的就是这个从东阳郡带回来的人。就听团头继续道:“小使一到平昌,就听当地多人传说,有一位隐世之才居于城中,叫仲林波,据说此人jīng擅易理,通晓yīn阳,有鬼神莫测之机。小使便去寻了来,几次攀谈,觉得此人倒是颇有些能耐,听说是这里的屏涛城坞相邀,那仲林波还卜算了一卦,说是大吉大利,便兴冲冲的随了小使前来。小使以为,易理卜卦,虽是凡人自欺欺人之术,但若与凡世争锋,总要知己知彼才最妥当,他rì兴兵征战之时,或可以此术蛊惑凡人之心。”

    樊公泰颌首:“此话甚是,此人亦是贤才,可堪大用。”

    jīng擅易理?通晓yīn阳?无鳞觉得这么说那什么仲林波可能有些言过其实,真正有卜算前程的本领,他会算不出此来其实有来无回,从此将告别人世?

    不过容不得无鳞多想,他是第八个发言的,现在该他介绍此次带回的滕祥的备细详情了,无鳞清了清嗓子,按照滕祥的真实身份娓娓道来,可脑海里却不停浮现这一路上甘斐的模样,想起那伏在心口不停轮转的罡气,总觉得胸前一团异样,心内叫苦不迭。

    ※※※

    坞堡外的天sè已经黑了下来,晚风吹过芦苇丛中,影影绰绰,摇曳不止,纤细的身影忽然化作一道淡蓝sè的雾气,在电光火石之间,倏的穿入了坞堡之中。

第五十九章 时之岔

    酒足饭饱,甘斐跻拉着云履,鼻里嗅着身上喷香的气味,拍着塞的满满的肚子,在屋里踱了几个圈,看着几个小妖女水汪汪的投shè过来的眼睛,有些进退维谷。

    “公子可是要安歇?小婢这便为公子服侍枕衾。”一个妖女贴近,紧紧挨着甘斐的身子,拉着他便往绣榻上去。

    这些放浪yín荡的女妖们,甘斐恨恨的想道,其实恨恨的原因倒不是她们的放浪yín荡,而是自己百花团衣里的身体不争气的有了反应,太没出息了,明知道是不怀好意的挑逗勾引,可自己怎么就把持不住呢?最可恨的是,这几个名为侍婢的妖女显然已经发现了自己身体某个部位的变化,此刻都笑吟吟的围了上来。

    “主人把小婢们安排在公子的房内,公子有什么吩咐,小婢们都一定会去做的。”一个妖女已经开始脱甘斐的宽衫了。

    “主人的意思是……无论什么吩咐……”又一个妖女故意咬着嘴唇,羞红了脸,含糊不清的说道。她清楚,这番yù迎又止的模样才最吸引男人。

    甘斐开始去想他和莫羽媚相识的过往,他需要自己心爱的女人让自己摆脱眼前的诱惑,但是不知怎么的,一回想就回想起前些rì子在大司马府他们夜夜欢爱的缠绵场景,而一回想起这些,脑子里就更止不住的心猿意马,眼神瞟向眼前这些有意无意已经罗裳轻解的白皙**,心中大呼:“娘的,爷要糟糕……”

    “砰砰砰!”敲门声不合时宜却又万分及时的响起,看着妖女们停止了诱惑的动作,颇带些恼怒的去开门,甘斐心里既觉得万分侥幸却也有些遗憾,至于为什么是这种心情,甘斐自己也说不出来。

    无鳞带着巴结谄媚又恭顺讨好的笑脸出现了:“哈哈,滕公子,还不曾安歇那?”

    甘斐不无尴尬的将原本已经快被脱下的宽衫结束起来,口中应道:“啊?呃,哦,才吃好,不曾睡。”

    “哎呀,这些时rì与滕公子常在一处,不过分别片刻,便觉如隔三秋,这不,来看看滕公子住的还习不习惯,既是公子无心睡眠,不如小人陪公子外间漫步,既观月sè,亦可一览我城中风光,可好?”想必是几位小妖女怨恨的目光使无鳞有些如坐针毡,所以没说几句话,无鳞便立刻相邀甘斐外出。

    这小鳝鱼怪几时变得这般通达人情了?甘斐有些诧异,不过这个提议倒是极好,能够这样堂而皇之的受邀共行,一则可借机看看这阒水妖魔所建的屏涛城坞的虚实究竟;二则也可问一问自己来此之后的心中疑惑;三则正好躲过了这些美貌妖女的诱惑纠缠。

    甘斐当即作喜出望外状:“吴公既有此请,滕某敢不从命?烦劳吴公引路。”

    两个人出门时候的动作绝没有说的话听起来那么从容淡雅,哪里是漫步同行的悠哉步伐?分明是又躲又逃的趋身碎步,唯一区别的是,无鳞是躲,躲开那些小女妖快要把自己吃掉的怨恨眼神,甘斐是逃,逃出那些小女妖几乎让自己陷身的诱惑风情。

    身后的房门关上,无鳞和甘斐几乎不约而同的长吁出一口气,看到无鳞也是这般如释重负的神情,甘斐不由一怔:“你紧张个什么?”

    无鳞先不说话,带着甘斐穿过修饰的金碧辉煌的过道,直走到坞堡城垛上,确定四下没有旁人了才说道:“可别以为那几个只是普通的侍女。”

    “我知道,她们要勾引本公子上床。”甘斐在城垛上向外望去,只能看到月光抛洒在鄱阳湖面上,波光潋滟,粼粼闪烁,晚风钻入鼻中,带来湖水特有的气味。

    “知道?我来的时候,看到你被她们几个拥着就要脱衣裳,知道你还这样?”无鳞眼一瞪。

    “又没真脱下来,再说,本公子又不是那种纵情声sè的浮华之辈,不会轻易就范的。”说实话,甘斐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底气不足。

    不过无鳞很快想起了在路上自己挨的那一耳光,素来知道这红脸胖子就是嘴硬,也不敢说破,只得换了个语气,轻声道:“她们是我族里专门训练出来的诱人声sè的女妖jīng,这些个还不算已修大成,但已经是很jīng擅采阳补yīn的了,你若是真和她们交合,不仅yù罢不能,甚至会神智不属,魂魄虚散,尽为她们所控了。”说到这里,无鳞又压低声音:“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要是栽在她们手里,可不就满盘全输了嘛。”

    你是怕你被我牵连吧,甘斐想到,却也不得不承认无鳞的提示很有道理,前车之鉴,前番在大司马府,若不是自己预先做了防范,那云泣珠的sè诱之术就完全告成了,说真的,自己对于抵抗这种术法的诱惑似乎总有些力不从心,也就是那时候自己和莫羽媚有了情愫,自己才反而加倍的珍惜小心,不敢越雷池半步,不然的话,只怕早就稀里糊涂的做了莫羽媚的裙下之臣了。

    想是这样想,狠话还是要放一放的,甘斐用一种轻松的语调强辩道:“本公子自然清楚得很,你自放心,本公子高洁出尘,岂声sè可迷者哉?”

    就你看女人那眼神,高洁你娘的出尘!回头真连累了我,跟你一起完蛋!无鳞肚子里骂道,脸上却不露声sè:“正因为她们时时要修炼这采补之术,碰到了你这样的男人,就迫不及待的想去交合,毕竟,她们在这里很难碰到新鲜的男人。”

    “哎?不是这次有很多人间的男子被你们骗了来吗?她们还用得着这样如饥似渴?”甘斐奇道,顿时想起走了这一小会儿,偌大的坞堡之中竟没看到有什么人走动,无论是被骗来此间的人间士子,还是妖魔所化的城中守卫人丁。

    “你是这里第一个带来的识兵之士,城主是加倍的礼遇,所以只有你的住处是有婢女侍奉的,其他士子都在城中别处而居,但管餐宿,暂时不管他们的女人。”

    “暂时?那什么时候会给他们女人?”甘斐听出话里细琐,立刻反问,同时眼神转向了城垛的另一边,这一边全是庳坞中的建筑,尽管天sè全黑,可坞堡里的灯火之光还是很亮堂,从城垛上望下去,就可以看到不时的有人在底下走动穿行,只不知是阒水的妖魔还是人间的士子。

    “这就是小人现在来找公子的原因。”无鳞带着甘斐走到一处被楼阁遮挡的yīn暗处,小声说道:“适才那樊主管已经确认了你的身份,看来你用的那法子不错,他没有任何怀疑。后rì二月十八便是欢迎盛宴,届时城主亲至,会先对你们的学识技艺小做考量,如无差错,就会用法术迷惑你们的神志,使你们归于我族,而主要用的法术,就是女sè的诱惑。”

    “能不能用点什么新鲜的招数?又是女sè诱惑?你们阒水就会这一招?”甘斐想起云泣珠对韩离的所做作为,再听说在这里也是故技重施,不由嗤之以鼻。

    “招数老不怕,管用就行。”无鳞可不觉得老套,“实际上从涉尘使者带回来的那好几批凡人来看,共有好几十个,不管老的小的,用这种法子没有不成功的。”

    金钱、美sè,永远是世人难以阻挡的诱惑,看来无论是阒水还是虻山,都深谙此道,甘斐没有再坚持下去,只是颇有些无奈的点点头。

    无鳞继续道:“用来施以女sè诱惑的那些小妖jīng们,可不是你房里的那些还未克大成的女妖们,而是早已出师的绝美女子,她们的诱惑术法,即便是深有修为的得道高士也难以抵挡。我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千万做好预防,不然的话……”

    甘斐的眼神在城垛下的建筑里一个一个的扫过,似乎没有太注意无鳞的说话,突然将手向下一伸,反问道:“那些人间士子都住在哪里?是那里吗?”

    无鳞一怔,顺着甘斐手臂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用青砖黑瓦建造的一片气派的房舍,他辨认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没错,确是那里,主管安排其余的十一人两人一间,都住在那里,你却又是怎么知道的?”

    “十一个人,两人一间,那就是说有一个人是一人一间。”甘斐忽然笑了笑,没有回答无鳞的话,眼神从城下收回,行若无事的继续向前走去。

    就在刚才,甘斐看到了一个人在屋舍之间大模大样的走动,可是他左右顾看的神情说明,他是在找寻着什么,绝不是散步的模样,这是别有所图的人才会有的动作,坞堡里的人不会是这样的情形的,而潜身而入的人更不可能在屋舍间走的如此堂而皇之,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他也是被这屏涛城坞请来的客人,所以甘斐向无鳞做了次确认。

    其实,甘斐能在这样的夜晚中将对方看的如此清晰,全拜对方身着的一身白袍所赐,尤其是在坞堡灯光的照映下,白袍在甘斐的角度看来显得异常明显,这是一个年轻人,最多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模样,最关键的是,甘斐几乎在看到他的同时,就想起了小师弟姬尧曾经说过的话:

    ……预知之术在于时空前进时所能看到的每一个分岔,二师兄这件事的分岔很多很多,可每一个分岔的最后,我都能看到二师兄和一个穿白衣的大哥哥在一起……

    穿白衣的吗?

    原本由于担忧诱惑之术的心情在现在已经完全不萦于怀,因为甘斐想到了小师弟对自己此行最终的预测---我,会活着,而进行这样的危险的事情,活着就代表成功。这样说来,什么女妖的sè诱也好,魔怪的威胁也好,这些都不是需要太费心思去担忧的事情,如果结局已经注定,那我只要顺应接下来的一切事物的变化就行。

    甘斐的神情一轻,又把话题绕了回来:“你是说,最终迷惑sè诱我们的,是比我房中的侍女还要道行高深的女妖?”

    无鳞茫然的点了点头,他不知道何以这红脸胖子会突然显示出这样轻松自信的模样。

    “也就是说,如果我连我自己房内的那几个女妖都扛不住的话,最终也是过不了那些女妖的迷惑的喽?”

    无鳞还是茫然的点了点头。

    “嗯,后rì的欢迎之宴几时开始?”

    “从午时开始,宴会盛大,一直持续到晚上人定时分,因为那时候就是酒足饭饱适合去交媾的时分了。”

    甘斐微微一笑:“那还有一天时间,明天白天,你再过来寻我,带我在城中多转转,现在嘛,本公子也该回去睡觉了。”

    无鳞心里一咯噔,瞧这意思,这斩魔士根本没把自己的告诫放在心上,按着情形下去,恐怕自己的小命也得陪他一块儿搭上,不由甚是惶恐,以至于连甘斐走在他前头,先一步推开了自己的房门都没有顾得上再奉承几句,还是甘斐哈哈笑着道别:“有劳吴公,明rì再会。”

    ※※※

    正如无鳞所说,看来屋中的几位女妖化身的侍女都有些急不可耐,在看到甘斐进门之后便忙不迭的迎上,摆出了种种娇媚的诱惑之态。

    “初来乍到,滕某一路疲累,不敢生受姑娘厚意。”甘斐此时的气势已经和前番出门前有了完全不同的变化,“是说我的吩咐,你们都听的吧,那我现在的吩咐就是,让我好好睡上一觉,几位姑娘,麻烦你们回去也休息吧,我睡觉怕吵,听不得半点声音。”

    冶荡chūn情的娇靥变作了愕然不解,愕然不解之后就是气泪失望,而气泪失望又很快变为毕恭毕敬的恭顺之态,几个女妖齐齐躬身,尽管不知道他和无鳞出去的这一遭究竟说了什么,以致来去变化如此之大,但仍然奉从着退出屋外,带上了房门。

    当你坚定了决心,摒弃杂念,那么拒绝诱惑时就是这么简单。甘斐由于回想起小师弟预知之语而泛起了极其强烈的自信之意,小小女妖的矫揉作态何足道哉?

    甘斐很满意自己的做法,当他躺在绣榻上时,已经不自禁的想起刚才看到的白衣年轻人了。

    穿白衣的大哥哥,是说他吗?哈哈,明天看看有没有可能碰到这个人。

    时空就是在这样不以为意的细微末节之中渐渐走上了新的岔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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