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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晖     伐魔录txt下载     伐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顺江而行

    夜sè阑珊,生起的篝火依旧散发着光热,燃烧的松枝噼啪作响,冯老太太和娟儿围着篝火,身上裹着被褥,已然入睡。风盈秀斜靠在远处松石之下,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逗着米粒和灰兔美美玩耍,抬头看着漫天繁星,似乎根本没有睡意。

    自从和池棠薛漾分别,风盈秀一行已经连续赶了十来天的路程,在让那只大山猴在山路崎岖,人迹罕至的地方一路推着独轮车而行之后,渐渐到了行人如织,客商众多的所在,风盈秀这才打发了那大山猴隐入山中,弃了独轮车,好在这里地势相对要平坦得多,道路也更为宽敞,冯老太太行走时也不困难。而明rì一早穿过这片山坳,便可到达巴东的长江水路的渡口。

    从巴蜀前往江南,最好的通路便是经长江水道顺流而下,但江水水流湍急,气候亦变化无常,古往今来,也不知出了多少次船毁人亡的惨事,蜀道之难,可见一斑。

    风盈秀倒不担心坐船的艰险,她能够听见的江中鱼儿的对语,可以很清楚的预判江流cháo汛的变化,她只是在盘算,这趟前往建康城的大司马府邸究竟能给她带来多少收益,尽管薛漾介绍生意时信誓旦旦,而娟儿也一再坚称自己是最得蓉公主宠爱的贴身侍女,但风盈秀知道绝没有这么简单,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世人最为忌讳的妖鬼之祟,尤其是大司马这样的豪强巨宦,若说因此拒不接纳娟儿回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一旦如此,这许久的奔波劳碌岂不是都白费了?

    不过事情总是有两面xìng的,风险越大的事收益也就越高,只要那蓉公主接纳了娟儿,且不说那千金之谢,只要蓉夫人随手赏赐几件王侯之家的珠宝首饰,便足够自己受用。所以风盈秀宁愿去搏上这么一搏,况且,看到娟儿带着冯老太太一路前行那满脸的憧憬和欢喜之sè,风盈秀也觉得有必要去为她们圆满这个愿望。至不济,这不还有那薛漾给的五百金的保金打底不是?

    想起薛漾那黝黑黑的脸膛,和貌似村朴憨厚的形容,风盈秀止不住又有点想笑,这是个挺好玩的小伙子,外表忠厚其实一肚子古灵jīng怪的诡计,不过,在本姑娘面前,他可占不得半点便宜,嘻嘻,他当本姑娘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要拉我入伙,也得看看价码嘛。这样的世界,还是金银在手,钱财进囊才最牢靠。

    是武陵郡的澧东县吧?风盈秀回想薛漾一再叮嘱的乾家地址,觉得完全可以去看看,又想到薛漾从包裹里一锞锞的掏出金子的情形,寻思如果降魔除妖可以有这么高的回报,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入了这行当。

    风盈秀盘算的出神,连一道白sè的雾气在身边突然显现都没有发现,倒是米粒欢喜的不住跳跃,而美美则立刻靠拢了过来。

    白sè雾气转眼化作一个女子的身形,正是曹晓佩,她虚渺的手在米粒肚皮上一拂,又轻柔的在美美的长耳朵上一挠,两只可爱的小动物顿时乐不可支的开始撒娇。

    “哈,佩儿姐,你怎么来了?”风盈秀转过神来,能够突然见到这位生活中的好伙伴,生意中的好搭档,可着实喜出望外。

    晓佩白气飘浮的身形缠绕着可劲撒欢的米粒和美美,眼神却看向风盈秀:“来看看我的风家妹子呀,看看你们这一路可走的顺不顺当。”

    “看来那姓薛的小子又在吹牛,他不是说对付yīn灵鬼魂有一套的吗?哈哈,自然是难不住我的佩儿姐的,你是怎么脱出身来的?”风盈秀抚摸着米粒和美美,让它们安静下来。

    “其实人家根本就没打算留下我,还让我来找你的。”

    “哦?他们这样大方?那怎么佩儿姐现在才回来?以你的修为,一rì之内,千里移形也不是难事哦。”风盈秀只是做了个惊讶的表情,可是语气却似乎并不意外。

    “因为我自己愿意留下来,看看他们究竟是怎样的人。”

    “为什么要看看他们是怎样的人?”

    “为了你,风家妹子。”晓佩的语调显得很深沉,“你可不能总是这样孤苦无依的在江湖上漂泊,你把我当作了自己的亲人,那么有些事情我也要为你着想。”

    风盈秀显然听出了晓佩话里的深意,可她却用轻描淡写的语气笑道:“孤苦无依吗?我不觉得,我有你,有米粒,有美美,如果我愿意,这千山万水之间的飞禽走兽都可以做我的亲朋好友,我不孤单,我也不觉得这是漂泊……”

    “可你没有男人……”晓佩立刻接上了风盈秀的话,“女孩子家,总要把自己托付给一个可靠的男人的。而我观察过他们了,他们都是好男人,值得依靠的好男人。”

    “想不到佩儿姐还有这个心思?”风盈秀的笑容有些复杂。

    “我也曾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也曾爱慕过俊俏少年,如果……如果不是因为族中的变乱,我一定很早就嫁人了。在我死后的这许多年,我不想再看到我的好妹子还是这样,连作为女子的快乐都没有,我替你相好了,就是那个黑脸孔的薛小哥,我看你一路上和他在一起时,总是出现轻松欢乐的神情,我想他一定很适合你。”

    风盈秀看了看远处篝火旁熟睡的冯老太太和娟儿,她们应该是睡着了,听不到这里的对话,这才淡淡的笑了笑:“你认为我是看上了他?”

    晓佩用眼神代表了默认。

    “其实我只是觉得他比较可爱而已,他不是恶人,在他故意让米粒打中他的时候我就知道,和他在一起,我确实觉得轻松愉快,可这个,不是男女之间的相恋之情。爱上一个男人,做他的妻子,这种事情我还没有想过,我现在只想着在这乱世中用自己擅长的方式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如果有朝一rì,一个男人可以令我心动的话,不用佩儿姐你说,我也会把一个女人应有的快乐给展现出来的。眼目下,还是尽快完成这次千里迢迢的护送才更实际,你知道,我一向很实际的。”风盈秀的表情显得很洒脱。

    晓佩沉思了良久,白气芸芸的身体忽而凝聚忽而飘散,而当她的身形从米粒和美美之间盘旋着升起的时候,就说明她有了决断。

    “好的,风家妹子。就算我这是像老太婆一样的絮烦唠叨吧。”晓佩止住了风盈秀想要说话的举动,“不过我还得回去,回到那两个斩魔士的身边。”

    “为什么?他们不是不禁锢你吗?”风盈秀不解。

    “我毕竟还算是那保金的抵押,不是吗?我们总不能不讲信义吧。况且,我现在对这些降妖伏魔的事情,忽然觉得很感兴趣呢。”

    风盈秀怔了一怔,然后抿着嘴不停的笑了起来:“我知道了,反正你想来我这里随时都可以,那佩儿姐,可就劳你在当一阵这保金的抵押喽。”

    “有危险时,用念力通知我,我会立刻来你的身边。”晓佩微笑着留下这句话,身形隐入深夜的暗影之中。

    你感兴趣的是他们吧,风盈秀挥着手,从心里为晓佩感到欢喜,也许作为女人的快乐,你会先比我体会到,我的佩儿姐。

    火堆旁的娟儿轻轻动了下,如释重负的翻了个身。

    ※※※

    风盈秀带着冯老太太和娟儿,是在隅中之时上的船。

    这是巴东的渡口,从上游过往的船只都要在这里停靠一阵,而从下游溯江而上的船只也要在这里停靠,一路上风浪颠簸,险情重重,到得这里无论是船家还是旅客总是要休息上好一会儿,所以渡口边的市镇非常繁华,人流熙熙攘攘,服饰各异,喧闹声不绝于耳。

    船还没有开,风盈秀便立在船头,感受着略有腥味的江风拂面,她是在听江中鱼儿的对话,不错,这段时rì水流不太急,正是行船的好时节,风盈秀很满意的微微点头。

    娟儿从船舱里出来,和风盈秀并肩而立,关怀的说道:“风姐姐,小心江风凉。”

    娟儿此时作男子装扮,这番在船头与风盈秀对话的场景像极了一对情投意合的璧人,船舱里一个男子看的眼睛发直,对她们凝视许久,忽然对边上一人yīn阳怪气的笑道:“两个都是雌儿,咱们路上有艳福了。”

    另一个哼了一声:“你还有这心思?先摆脱了眼下要紧,那帮龟孙子追的太紧!”忽然嗓子一提,粗声喝道:“船家!时辰到了,还不开船?”声音异常响亮,显得中气十足。

    江中的鱼儿被喝声吓散,风盈秀有些厌恶的转头看向这个说话的男子,见他用斗篷围着头脸,只露出一双晶光烁烁的眼眸来,而在他身边另一人则用白布裹着头,像是寻常蜀人的装扮,可是脸上yín邪的笑意却分明透露着不怀好意。

    这两人都身材魁梧,腰间挎剑,显然都是江湖上的豪客,不过风盈秀可不在意他们究竟是什么人,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风盈秀对自己的身手有着绝对的自信。

    船家哈声哈气的应着:“客官莫急撒,等风嗦!马上就好。”

    着斗篷的大汉还是粗声粗气的道:“等到几时?在这里可停了好半天了,再拖下去,老子不给船钱!”

    正说话间,从上游吹来一阵劲风,船上水手们的喊声此起彼伏:“风起,风起。”

    船家一抬手:“风起了嗦,起帆!”

    水手们jīng赤着上身,黝黑而结实的臂膊有力的拉动,船帆升起,风盈秀只觉得脚下一震,客船已经开动了。

    见到船动,那着斗篷的大汉才不再吆喊,从怀里取出一个酒袋,仰脖灌下一大口酒水,他身边裹白巾的男子则依旧把目光投shè到风盈秀和娟儿身上,嘿嘿怪笑。

    风盈秀拉了拉娟儿,示意她回到自己的舱中,毕竟还有冯老太太在,风盈秀心中虽然怒起,却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娟儿很乖觉的点点头,跟着风盈秀进了船舱,在路过那两人身前的时候,娟儿明显的将身子避了一避。

    “小公子是往哪里去呀?”那白巾裹头的男子见风盈秀和娟儿从身边捱过,嘿嘿笑着搭讪,说话声音还是yīn不yīn阳不阳的刺耳难听。

    “江海飘蓬,何问所踪!”风盈秀冷冷的挡了驾,这是江湖上的切口,风盈秀这么说,也是表明不yù多言的意思。

    裹头男子却似乎来了jīng神:“哎?这水灵灵的妹子也是江湖同道?”

    风盈秀不答,已经拉着娟儿来到船舱深处,在角落里和冯老太太会合一处,一齐坐下,江船简陋,船舱虽大,却也没有隔间,好在风盈秀颇有经验,预先在船舱角落处安置了栖身之地,可坐可卧,颇见余裕。只是满舱数十位乘客都挤在这船舱里,气味甚是难闻,风盈秀不由皱了皱眉。

    裹头男子还想纠缠着说话,却被那斗篷大汉一拉:“省点事!过了这一段再说!”

    风盈秀悄眼观察,发现这两人即便不说话时也在不住的东张西望,瞧情形似乎是心神不宁,而裹头男子时不时的瞟向自己这里,初时眼神贼溜溜的在娟儿和自己身上游移,末了,眼神却投到了自己携带的包裹之上。裹头男子眼睛一亮,立刻转头对那斗篷大汉耳语了几句,那斗篷大汉也看向包裹,露出的一对眼眸晶光更盛了。

    这包裹里可有数百金的财物,风盈秀很清楚这是瞒不过有劫掠盗抢经验的江湖人物的,看这两人神情,也必是发现了包裹的端倪,料来也多半是江湖上盗魁强梁之流,当然,风盈秀可不怕,想在本姑娘身上动手脚,一准是活腻歪了。

    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崖叠嶂,隐天蔽rì,客船在滔滔江水中驶行了许久,一艘相同的客船也在江道上相向行来,与此同时,几艘形制较小的艨艟劲舟忽然驶出,一个大汉立在舟头,体格魁伟,神情彪悍,伸手一止,虽是江风极大,可他的声音仍然清晰的传入了船舱之中。

    “百舸帮截查盗匪,船家止帆缓行!”

第六十一章 擒盗

    风盈秀在船舱里将喊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即便久在巴蜀之地,她也曾听说过百舸帮的名头。长江水道,鱼龙混杂,派系也极多,而其中实力最大的一支便是百舸帮。不过百舸帮并不做载客运商的营生,而是以护行水路闻名。经过长江水道的船只都由他们沿途护航,不仅是寻常客商的船只,甚至还有朝廷从巴蜀征粮漕运入京的官家船只。

    能有如此实力,盖因百舸帮的前身本是名将陶士衡大人无敌天下的荆州水师中的一支,永昌之乱后,朝廷对陶士衡颇有微词,并在其身故后,将荆州水师并入朝廷直系,有些将士不忿朝廷的做法,便退身行伍,自立了这一个百舸帮,虽是不服王命差遣,但也行侠仗义,为国为民,朝廷既慑于其江海之上的强悍战力,亦或多或少对陶士衡有愧于心,便也默认了百舸帮在长江水道上的存在,宁愿不启用自家的水军战船,而置重金请百舸帮护送漕运船只,百舸帮由是更垫定了在江湖上的地位。长江水路,百舸帮一出,所有帮派船只无不俯首听命,可谓声势极隆。而且百舸帮行事公正,宽仁体恤,也是极得长江上各门各派的拥戴。

    听闻百舸帮的帮主骆祎,一把斩蛟金刀天下无敌,勇猛绝伦,是为双绝五士之列,人称蛟刀士,武林中宵小闻之丧胆,也是个一等一的英雄人物,想不到现在百舸帮竟出现在这里,风盈秀也不由一奇,是说截查盗匪吗?又是什么盗匪能惊动百舸帮的好汉这般郑重其事?

    在听到江面上的喊话后,那斗篷大汉身形一紧,手已经摸到了剑柄之上,而那裹头男子则脸sè一变,再不是先前yīn阳怪气嬉皮笑脸的模样。风盈秀看在眼中,情知那百舸帮截查的盗匪必是这两人。

    此刻江面上两船相会,百舸帮的艨艟夹在中间,逆流而上的那艘客船也放缓了速度,上面掌船的船家站在船头遥呼:“是百舸帮的刘二哥吗?兄弟是岑家水号的岑进,既是百舸帮的兄弟行事,咱们也留着帮帮手。”

    艨艟之上的魁伟大汉抱拳大笑:“原来是岑大当家的,小弟正是刘骥,来查那艘船上的盗匪,不过是两个小贼,不敢劳烦岑大当家的。”

    长江行舟,多有门派,却原来这溯流而行的客船船家也是帮会中人,那岑进虽听魁伟大汉刘骥说的轻巧,但也知若只是寻常盗匪,不会令百舸帮这帮大行其事的cāo舟拦江,便存了同气连枝遥相呼应的意思,并不扬帆驶离。

    这里船上的船家自然也知道百舸帮的名头,大声回应:“是刘二当家嗦,小人是李家帮的李虎,不晓得刘二当家查的是啥子盗匪?可是在小人船上?”

    百舸帮的刘骥显然对长江水路上的各门各派都谙熟于心,立刻喊道:“是李二掌柜,代问大掌柜的好,对不住,有两个恶贼,百舸帮追了他们可有好一阵了,才得了巴东的传信,说是藏在了你们船上。”

    这一番对话把两边客船的客商们都惊动了,纷纷从船舱走了出来,看个究竟。

    斗篷大汉和裹头男子对视一眼,凝住了身形,都没有动。风盈秀有经验,示意冯老太太和娟儿一起都步出舱门,如果还留在船舱里,需谨防盗匪情急生变,挟持为质,她自己固然丝毫不惧,可若因此牵连到冯老太太或娟儿就未免大费周章了。

    眼看着船舱里的旅客都走了出去,舱中顿时显得空空荡荡,斗篷大汉和裹头男子反而向舱内更缩了缩。

    百舸帮的艨艟靠近了这艘客船,几个jīng悍的汉子飞出挠钩,在船檐边一搭,身手矫健的攀爬了上来。而那刘骥双手环抱,威势凛凛的站在艨艟舟头,江水翻涌,他的身形却纹丝不动。

    此刻船上的众多旅人们脸上带着惊异,看到百舸帮的大汉们行将过来,一片哄然,风盈秀则看着这些百舸帮好汉雄气赳赳的模样,倒是暗赞于心,情知船舱里那两个盗匪绝讨不了好去。

    她让娟儿扶着冯老太太站在一边,眼神却忽然一醒,似有所觉的望向对面的客船。

    对面客船上都站满了人,想来也是出来看热闹的乘船客商,可是内中一人,褐衫短襟,背后露出剑柄来,一丛短髯,气度不凡。

    风盈秀是看过池棠和薛漾灰sè斗篷下的衣装的,褐衫短襟,制式相同,知道是他们门中统一的服饰,可对面船上那短髯大汉身上的衣着竟也和他们一模一样,不由暗自生异。再仔细看去,不独这短髯大汉,他身边还站着个明丽少女和一个体形瘦小的孩童,也一样穿着褐sè的衣衫,唯一不同的是,那少女的衣着是短裙的样式,看起来尤为别致显眼。更奇怪的是,他们的前头,竟然还有只摇头摆尾的黄狗,看人的眼神和寻常的走兽迥然不同。

    这是一些不同寻常的人,他们和池棠薛漾穿着一样的衣装,莫非也和池棠薛漾有什么关系不成?

    风盈秀猜想的很对,她看到的,正是沿着水路进入巴蜀的乾家弟子,嵇蕤、董瑶和姬尧,当然,少不了那只时常语出惊人的黄狗无食。

    嵇蕤自从在建康城和甘斐道别,几乎马不停蹄的赶回乾家,对乾冲诉说了相关事宜后,又立刻带着董瑶和姬尧无食踏上了前往巴蜀的旅程。锦屏公子婚期将近,而巴蜀豹隐山又远隔千里,已经不能再有耽搁了。还是辛苦了颜皓子,利用飞行之术,连赶了几天,把他们送到长江岸边的渡口,及时赶上了客船。依嵇蕤的意思,本是要颜皓子一路相陪的,可颜皓子倒底担心孤身犯险,直往阒水妖境的甘斐,不敢远离,只在乾家本院相候召唤,嵇蕤立时应允,二师兄的安危自然更为重要。

    只要客船一切顺当,过了巴东江阳,便是直入蜀中之境,届时下了船rì夜兼程,赶到豹隐山总来得及。却不想到了这处,却碰上了百舸帮捉拿盗匪的事情,嵇蕤立在船边,打定主意,若是盗匪负隅顽抗,百舸帮一时擒之不下,自己倒可以相助一臂之力。

    姬尧忽然拽了拽嵇蕤,轻轻一指对面船上那站立一旁的劲装女子:“师兄,那个姐姐不是一般人,我能感觉到她身上传出来的神奇的力量。”

    就这样,嵇蕤和风盈秀的眼神隔着船隙对上了,彼此心中都是一动,对方玄灵之气益盛,绝非凡人。

    此时,风盈秀的船上响起了百舸帮好汉的呼喝:“五溪洞黎家兄弟,我们都到这里了,是汉子,大伙儿真刀真枪的斗上一斗,别藏头露尾的,可不是丢了祁山盗的脸面?”

    船家李虎跟在上船的百舸帮帮众身边,窃窃私语,指来划去的,显然是在说明,此刻站在船头的众多客商中还少了两个。

    一名百舸帮帮众走到船舱边,探身就待下去查看。

    艨艟上的刘骥见此情形,大喝一声:“不可轻忽!”身形一纵,脚尖在客船船身上一点,已然跃上客船。

    与此同时,船舱里倏的刺出两柄长剑,来势迅猛,那正待探身入内的百舸帮帮众猝不及防,双剑透体而过,连呼叫都没来得及发出,颓然而倒,鲜血顺着舢板直流入舱内。

    客船上旁观的众人一齐惊呼,向船檐两边散开,好凶悍的贼人,眼看着追击的大部已至,仍暴起伤人。

    风盈秀眉头一皱,拉过娟儿和冯老太太,让她们躲在自己身后,娟儿却毫不畏惧的站在原地,妖魔鬼怪的事情都经历过了,还怕什么打架杀人?

    那裹头男子怪声怪调的声音从船舱里传了出来:“百舸帮的,想抓老子,也得看看你们有没有这能耐!大不了一拍两散,老子就算被你们拿了,也得多拉几个垫背的。”

    刘骥面sè一沉,他是百舸帮的二当家,仅在帮主骆祎之下,武艺高强,眼前这两个巨盗都是祁山盗中的人物,本身也是臭名昭著的恶徒,五溪洞黎嶷黎嶽兄弟。此二人昔年烧杀yín掠,无恶不作,早引起江南侠义道的共愤,可他们在侠义道的追剿下竟销声匿迹,不知所踪。后来才知道,他们投身到了自关中败退入江南的祁山盗之伍中。这次也是事出凑巧,这两兄弟不知为了什么事,竟乔装改扮深入蜀地,却被jǐng醒的百舸帮好汉瞧破行藏,一场厮杀之后,两兄弟情知不敌,潜身逃窜,更兵行险着,知道百舸帮联络巴蜀侠义道对自己展开了追剿,便反其道行之,反而逃窜到了长江之上,本是想乘船进入江南,而后归返去见首领的,没想到百舸帮终究还是察觉了,这才不多时,就在长江之上截住了他们。

    事到如今,再无善罢甘休之理,黎嶷黎嶽发了凶xìng,踞身于船舱之内,舱门狭小,任你人多势众也行进不易,而他们守住舱门,舱门狭小,任你武艺再高也腾挪不开,他们又剑术jīng湛,但有入内者便是提剑相刺,反而抵消了对方人多的优势,也正是看出此中凶险,刘骥虽有绝高武艺,却也觉得难以施展,只能隔着舱门,怒声呵斥:“贼子!你们躲在舱中只能躲得了一时,还能躲一世不成?”

    “哈哈,这个不劳你费心,舱里粮食丰足,咱们哥俩也不愁肚子饿,要不咱们就对干着试试?看看是你们先坚持不住,还是老子先扛不住!”说话yīn阳怪气的就是裹着白巾的黎嶽。

    这两个盗匪果然jiān滑,落帆止行不过只能一会儿,不然船身随着江水流向而动更加危险,对峙的时间决不能太长,刘骥闷哼一声,岂能由得这两个盗匪猖狂,当下提气跃身,就要抢入舱内,此举纵然有中剑之虞却也顾不得了,就看身法武艺和对手剑术之间的较量谁高谁下了。

    其他的帮众看出刘骥举动,都横了心,无论如何不能让二当家的当先涉险,破除盗匪伎俩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先冲进去几个人,报着必死之志,挡过贼徒剑锋,剩下的人自可群起而上,一举成擒。他们来不及出声阻止刘骥,而是率先抢过身去,纷纷冲入舱门。

    “喀喇”一声,百舸帮的好汉们鼓勇冲入的时候,船舱另一边的蓬席却被撞开,黎嶷黎嶽的身形飞速跃出。他们很清楚截住舱门的死穴,不过是用言语挤兑,待对手冲进来时,他们却反方向撞破船舱而出,就利用这个时间差脱身而逃。

    黎嶷黎嶽足不稍停,他们观察的细致,对面的客船还没有防备,和这里相隔不过数丈,只要奋力一跃,完全可以跃身到对面的客船,然后通过这客船的船尾,跃到江边的山石之间,届时便可匿身而遁,脱出罗网了。

    对面客船的旅客们也齐齐发出惊呼,没想到盗匪凶悍至斯,竟要跃到此厢来。

    黎嶷黎嶽的身形已经跃在半空,恍如掠过江面的孤枭。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小小的黑影像离弦之箭一般直shè向身形靠后的黎嶽,黎嶽只感觉到侧旁风声骤紧,情知不妙,可身在半空又周转不灵,眼望向风声袭来之处,他这才愕然的发现,那激shè而至的小小黑影竟是……竟是一只松鼠。

    松鼠嗖的一脚,正踢中直直俯冲的黎嶽,黎嶽躲闪不得,生生的向江中坠落,而松鼠利用踢中黎嶽的弹力,又迅疾无比的跃回,眼看回到大半路途,跃势将颓,一条长长的绢帕凭空里一卷一拉,已将松鼠拉了回来,而手持绢帕,微微淡笑的,正是立在船檐边的风盈秀。

    “扑通”,黎嶽坠入江中,早有在艨艟之上的百舸帮帮众赤身下水,游过去将其生擒活捉。

    这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黎嶷还没反应过来弟弟究竟是怎么落江的,但他自己总算是平安无事的跃到了对面的客船之上。

    黎嶷翻了个滚,消去了俯冲飞跃之势,而后立刻起身,将长剑一挥,恶狠狠的喊道:“滚开!”又开始疾步飞奔。

    不用他说,客船上旁观的人众早就惊慌的让开了条道,而这条船上的船家岑进带着水手,手持着鱼叉就要上前拦截,却和散开人众搅在一处,施展不得,眼看黎嶷就要奔到船尾。

    一个黄影从侧翼扑来,黎嶷转手一剑,却刺了个空,这才发现这扑来的竟是一条黄狗,正对自己汪汪汪的大叫,不禁大感诧异。

    只这一阻,身形已然一滞,刺斜里伸过一柄带着碧痕的长剑在黎嶽剑身上一打,黎嶽只觉得虎口一震,长剑应声落地,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那柄带着碧痕的长剑反转,剑柄在他肚腹上一敲,黎嶷再也抵受不住,仰面而倒。

    在这时,他看到了那身熟悉的褐衫短襟,那张熟悉的脸孔。

第六十二章 凡俗士子

    刘骥怒气冲冲的从船舱里转而冲出,贼子狡诈,竟转向逃窜,可放他不得,待看清了眼前的变故,不由又是一怔。

    船下,几个百舸帮的帮众正湿漉漉的把被江水呛个半死的黎嶽拖上艨艟,欢呼道:“二当家的,拿住了!”

    而在对面的客船上,岑进带着水手们把黎嶷五花大绑,一个穿着褐衫的短髯大汉很轻松的将长剑插入了背后的剑鞘。

    黎嶷喘息未定,看着那短髯大汉,结结巴巴的道:“是……是你?”

    短髯大汉笑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rì让你们全身而退,已是格外开恩,今rì你们也是应有此报。”

    又一个褐sè短裙的美貌少女气咻咻给了黎嶷一巴掌:“就是他们,假作门客骗我哥哥,早就该死!”

    黎嶷当然认出了褐衫的短髯大汉嵇蕤,也认出了董家的三小姐董瑶,心中大感奇怪,他们怎么到一处去了?那一rì祁山盗劫掠董庄,嵇蕤和薛漾在一开始就以一己之力抗衡着祁山盗大队,黎嶷可是印象深刻,这嵇蕤武艺剑术之高,即便是大王亲至也未必拾掇得下,此际竟出现在这里,也是自己合该倒霉,他又怎能是此人的对手?至于弟弟黎嶽是怎么好端端的于纵身之时坠入江中的,他就更摸不着头脑了。

    无食横身一拦,也是大功一件,此刻颇为兴奋,靠着船檐不住的向对面吠叫,恨不得大声吼出四字真言。这是为了表达欢乐,脏话这个东西无论在高兴还是在愤怒的时候,都显得那么提气得劲,可惜,现在人多,不能宣之于口。

    无食吠叫的方向直对着对面风盈秀的肩头,在她的肩头上却是那横空一踢,飘逸非凡的小松鼠。旁人懵然不觉,只道黎嶽是失足落水,可是其间细节却没瞒过嵇蕤这一众的眼睛。无食这是在向并肩作战的同道问候呢。

    还真是问候对了,对面的姑娘是无食即便不说人话,也能听得懂他意思的奇人,所以风盈秀听的几乎忍俊不禁,侧头对肩头的小松鼠说道:“米粒,那家伙在向你致意呢,说你很了不起……等等……这末一句听不大懂,什么皮的?”

    不用风盈秀说完,米粒也兴高采烈的在风盈秀的肩头欢快跳跃,吱吱叫着表示回应,无论人还是动物,都是喜欢听好话的,尤其是,夸自己的好话。连风盈秀身边的娟儿也被这小松鼠的快乐感染,伸出手摸了摸它长长的尾巴。

    看着黎嶷被押解着也送到了艨艟之上,刘骥向对面的褐衫壮士抱拳拱手:“多谢英雄出手相助,百舸帮请教高姓大名。”

    “微名不足挂齿,义之所至,分所当为。荆楚乾家弟子嵇蕤拜见百舸帮诸位好汉,并请代问贵帮骆帮主好。”嵇蕤现在是十足的江湖口吻。

    “原来是嵇大侠,久仰久仰,如蒙不弃,还请往我帮中总舵一叙如何?帮主若知嵇大侠来此,必倒履相迎。”其实刘骥也没听说过嵇蕤的名头,但看嵇蕤一招之内便打倒恶名久著的黎嶷,武艺身法,除帮主之外,乃生平之仅见,不禁深感钦佩,有意邀入帮中,厚加接纳。

    嵇蕤也觉得若能和百舸帮结交,是件大好事,只是现在路程已紧,可迁延不得,只得婉言相谢:“多谢二当家的美意,奈何在下身有要事,急着赶往蜀中,不敢奉遵。待在下从蜀中回来之时,自当拜见贵帮骆帮主。”

    “哈哈,都是江湖同道,自然快人快语,既是大侠身有要事,小可便不相强,我百舸帮随时恭迎嵇大侠之大驾。”刘骥也是爽快人,言语间豪气干云,大见xìng情。

    自从听见了嵇蕤的自我介绍,风盈秀便知道自己先前的猜想没错,这些个身着褐衫的人真的是池棠薛漾的同门,荆楚乾家?也许真的是个不错的门派呢。风盈秀想起昨晚和曹晓佩的那番对话,隐隐觉得那武陵郡澧东县望月谷乾家庄还真有必要去看上一看。

    在对面的姬尧也在此时拍了拍无食的脑袋,小声说道:“大黄,你不觉得那个姐姐身边的人有些眼熟吗?”

    娟儿正站在风盈秀的身边,逗弄着小松鼠米粒,她并不知道,在对面的这个孩童和黄狗曾经见过那个化身为她模样的女妖。

    (按:“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数百年后王介甫的诗句用来形容此刻看似漫不经意的巧合相遇再合适不过,伏魔道的风云际会,总是千头万绪严丝合缝的关关相连,而在rì后妖与人的旷世之战中,这些都起着不可估量的重要作用。)

    ※※※

    事情总是有着意外,甘斐本以为第二天可以在无鳞的陪同下展开自己的侦查,或者至少和自己昨晚在城垛上所见的白衣人有机会见上一面,攀谈一番,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如愿。因为很明显的,在第二天,整个屏涛城坞内的戒备就森严了很多。那些劲装持刃的武士像是平白的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站满了甘斐所能见到的,城坞中的每个角落。

    所以在甘斐提出想随意走走的时候,武士们很严肃的进行了阻止,弄得甘斐假意发了脾气:“本公子是城里的贵客,不是随意被看押的犯人!”最终还是主管樊公泰过来圆了场。

    “城中昨夜似乎潜入了图谋不轨之人,护城卫士正在搜查,亦恐不利于先生,先生海涵,便请室内安坐,一应所需,随唤随到,只不可随意走动。”

    主管都发了话,甘斐自然不好再一意相强,在自己的房内枯坐了一天,心内反复寻思。所谓城中昨夜潜入不轨之人云云,恐怕也是托辞,这屏涛城坞是阒水妖魔的重要据点,即便是伏魔道已然登峰造极的宗师人物,也未必能不为所觉的隐身而入,应该是对自己这些被骗来的人间士子们加强了看守而已,也许和昨晚所见的那白衣人有些关系。

    按甘斐的推想,那白衣人在城中大模大样找寻物事的情形最终肯定是被发现了,明面上,这里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但这里诡异重重,也不能由外人这般探看,便找了这个由头,不让士子们太过放任。

    现在的问题是,那白衣人究竟是在找什么,或者,他究竟是什么目的。难道也是和自己一样,冒名顶替的伏魔道中人?甘斐觉得不可能,首先那交换体气的秘术就不见于他派之学,即便本门之中,也只自己和三师弟汲勉会用此术。就算是他有自己的本事,可带他来的涉尘妖使也不可能熟视无睹,只除非,他的情形和自己的情况一模一样,但是世间绝无如此凑巧之事。甘斐想到这里,又有些哑然失笑,不过是一个在晚上四处探看的凡人,怎么就不可能是个晚上睡不着觉,到处乱逛的人呢?只能说是直觉了,一个斩魔士长期行走世间所形成的直觉。

    甘斐暂时不去想这个白衣人了,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屏涛城坞,毫无疑问,那么多穿着劲装的武士都是阒水的妖魔所变,甘斐粗粗估略了一下,按照他们在城坞里各处密布的情形看来,只怕能有三五千之数,三五千个通变化会妖法的妖怪,想想就有些栗然心惊。来此的关键就是要看看阒水之境和人间世界是如何相融相交的,虽然自己猜想阒水是虚空存境,可是没看到事实之前,谁也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这种事情,还不能问无鳞,这是妖魔道的禁忌,但有说起者,便是立时爆体粉身而殁,和乾家某些依靠咒语的密术很像。

    那就亲身去体验吧,反正我最终能活着,甘斐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宽,还真是,小师弟那一番预知之言对自己有着无与伦比的奋发之力,仿佛一切艰难险阻都可以迎刃而解。

    今天化身侍女的妖女们显然规矩了很多,只有俯首帖耳的恭顺之意,而再不见先前的刻意挑逗,这就是一次成功的范例,那么,等着明天的欢迎盛宴吧,用一种无所畏惧的态度去会会那个绝浪老怪,那个屏涛城坞的主人。

    ※※※

    丁巳年二月十八,巳时三刻。

    虽然还和昨天一样,所见之处都站满了劲装戒备的武士,但气氛显然热烈了很多,迎迓礼宾的鼓乐一直响着,甘斐分明看到,一群妖怪变化的乐师们持萧引笙,吹奏的有模有样。妖魔也通音律?甘斐从没见过,这恐怕就是过去被涉尘妖使带来的人间士子的杰作了。

    这是一片极大的厅堂,布局有点像大司马府集贤苑的饮宴之地,只是装帧布置显得更豪奢了些,都是泛着亮光的金器,而地上铺陈的,也是名贵的裘毯。看来比起穷奢极yù,妖魔们不比凡人缺少天分。

    主人的位置还空着,那绝浪老怪还没有露面,也不知道是真去了郡守府未归呢还是隐于幕后静观行止,不过看今天的宴会如此隆重,他不可能不出现。所以甘斐对此倒并不担心,他被安排在了主人位置的左边一席,这是代表身份尊崇的首席之位。他也终于见到了那个白衣人,虽然那人今天并没有穿白衣,而是换了一身绛sè的锦袍,不过在所有人中,只有他是没有胡子的,这个特征可比只看衣着要更容易辨认。那人被安排在了右首第五位上,从席位来看,似乎并不是太受注重的地方。

    这个位置对甘斐来说却很好,因为就在斜对面,只要略一侧首,便将那人看的清清楚楚,于是,甘斐远远的冲那人笑笑,也不知道那人看没看到。

    来到这里的人间士子,连甘斐在内共是十二人,他们也从城坞的仆佣的口中听说有这么一位寒族士子一来就被待以上宾之礼,不仅身份迥别的住了一人一间的豪舍,甚至还专门为他配了美貌的婢女服侍,所以另外的士子们此刻都有些嫉妒,尤其在见到甘斐堂而皇之的坐在首席,看形貌也不是怎样的神俊的时候,凡人的尖酸妒忌之词便开始泛起。

    “未知滕公子是何出身呀?”一个胖胖的,长着一脸疙瘩的士子带着倨傲的表情率先发问。

    甘斐很奇怪的看着他,对于他的无礼倒不以为忤,只是对他的问话感到很费解,因为大伙儿都是微末寒士,既没有煊赫一时的家世彪炳,也没有可资炫耀的朝评清议,也正是如此入仕无望才会被找寻人间良才的妖魔相中,骗来了这个地方,怎么这个家伙张口就是这老一套?

    看到甘斐瞠然以视,那一脸疙瘩的士子又洋洋得意的笑道:“鄙人阳翟时寔,太宁年间,家祖便是当朝太子门大夫也。”

    甘斐也不知道太子门大夫是个多大的官,不过王侯公卿在他眼中狗屁也似,那么至少可以肯定,这时寔祖父的官应当是狗屁不如的了,也不知道他炫耀个什么劲?再说,他现在不也是一介寒族白丁么?

    又有个面sè焦黄枯槁的中年男子插口:“滕先生方一至此,便得城主厚待,我辈凡俗,景仰钦佩之余,不敢动问,先生所治是何经典?可定国安邦乎?可秉治社稷乎?”

    甘斐挠挠头,几乎就想回个呼你娘的猪瘟屁,可碍于假装的士子身份,还不得不装模作样的回答:“滕某别无所长,唯知兵耳。”

    甘斐的话立刻引起好几个士子的哂笑,那焦黄面sè的中年男子似乎也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知兵?既是先生大才,如何朝中北伐大军才出未远,却并未请先生随同参赞军机呢?莫不是满朝公卿有眼无珠,不识先生韬略?再者,此间城主高义,却是礼乐之士,兵者不祥,先生至此,其可怪也欤?”

    甘斐听的头都要大了,明明是被朝堂上的士子名流所不容的寒介平民,却还满嘴之乎者也的舔着士子大夫自命清高的屁眼,如果阒水的妖魔需要如此人才的话,这对伏魔道来说,倒还真是件好事。

    甘斐甚至都懒得和他们治气,这些俗不可耐的人们,便歪过头一语不发,那焦黄面sè的中年男子却觉得是自己令甘斐理屈词穷,哑口无言,一脸得sè的坐在席上,故意把讥笑的声音放的很大。

    樊公泰的进身入场使士子们嗡嗡不断的窃语声戛然而止,而樊公泰恭敬肃穆的表情也和他说出的话语极为相称。

    “屏涛城虞城主到!”

第六十三章 迎宾盛宴

    一个身材颀长,身着紫红sè宽衫的男子缓缓步入,伴随着他的举手投足,一股香风扑面而来。这是个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年纪的年轻男子,面白如玉,颜容俊美异常,走到首位之前,对着全场的士子们长揖为礼,宽大的袍袖垂遮腰身,更显得潇洒飘逸,口中音润如出谷黄莺:“屏涛坞虞洺潇久慕诸公高贤,今rì得见,幸何如之。”

    全场鸦雀无声了有好半晌,众人都没有想到这么一所大城坞的主人竟是一个如此温文尔雅,俊逸如仙的美男子,遥想本朝昔年潘安仁、卫叔宝之俊爽风姿,再看眼前这屏涛城主,亦如是也。料来他若在京城中驾车而游,必也是妇人连手共萦,掷果盈车的盛景。

    众士子回过神来,齐齐躬身回礼:“拜见虞城主!”由于发声有先有后,高低不一,所以回礼问候的声响显得有些纷乱,虞洺潇抿嘴一笑,将袍袖一展,请诸位士子回席安坐。

    甘斐施然一拜,抬眼望去的目光在那秀美无暇的面庞上转了几转,这虞洺潇不仅长的俊美,也极注重妆扮,眉毛显然用眉笔jīng心画过,脸上敷了香粉,甚至连嘴唇都含过了口脂,嫣红一点,举眉展颜时犹为撩人心弦,若非他言谈笑语间的喉结轻动,甘斐几乎就要怀疑这是一个美丽绝伦的佳人女扮男装而成。

    这就是那阒水三怪之一的绝浪老怪?甘斐大感意外,料来在阒水之境有如此法力地位者,纵非面目狰狞的骇人丑怪之形,也该是毅肃刚猛,凛然有威之状,却怎么变化成这般一个娘娘腔模样?当然,甘斐不会去犯以外表而定实力的错误,这个翩翩美男子看似娇柔款款,弱不禁风,实则在他站立于前之时,甘斐已经感受到了一种笼罩全场的气压之势,这是一个久经修炼的jīng灵才会拥有的气势,这个虞洺潇确实高深莫测。

    或许是甘斐的眼神在虞洺潇的脸上徘徊的时间有些长,虞洺潇很快就像有了感应一般,盈盈眼波忽然转到甘斐面上,两人的目光直直的对上,甘斐从虞洺潇的眼中看到了深邃迷幻的异样光彩,而虞洺潇却从甘斐眼中看到了一股不比寻常的桀骜戾气,彼此心里都是一震。

    只是一瞬间,两个人都刻意的收回了眼神,甘斐微微低头,虞洺潇则轻柔笑道:“滕公子,久仰大名。”

    甘斐坐回了自己的席位,他的席位就挨在虞洺潇的正席首位,所以几乎不必什么其他的动作,只需要微微一欠身:“多谢虞城主厚爱,不远千里相召,滕某敢不从命。”

    虞洺潇顿时甜甜的笑了出来,如果是形容女子的词语,用花枝乱颤再合适不过,可惜这般令人迷醉的风情却出现在一个男子身上:“滕公子识见超卓,屏涛坞多有仰仗之处,虞某可要多多请益,还望公子不吝赐教。”

    “不敢,不敢。”甘斐还是低着头,恰到好处的显示了一个士子应当有的自信和谦逊。

    虞洺潇快速的又打量了甘斐一遍,维持着雍雅的笑容,也坐在了席位之上,只是坐下后,身形微侧,袍服铺展,不像是裾坐于中倒像是斜倚而靠一般,更是别具风情之姿。

    其他的士子在见礼之后也都俱各回座,在这些人中,甘斐还特地留意了一下那位今天穿着绛sè锦袍的年轻人,他的表情既不像众多士子一般,见到城主出现后便堆起逢迎讨好的笑容,也不像甘斐自己这般由于另怀心事而有些全神关注的模样,他只是显得很从容淡然,嘴角的微笑显然是缘于客套礼貌,但眼神偶一转动,却也分明能看出犀利的神采。只不过,他更多的注目都是在周遭的环境情景上,对于正座上的屏涛城主虞洺潇倒没有多加留意,也因此,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和甘斐的眼神对上过。

    会是什么人呢?甘斐越发肯定这年轻人是别有所图的,至少不是老老实实被诳来此地准备一展抱负的寻常士子。

    虞洺潇娇嫩的嗓音再次响起,依旧是对着在座的所有士子:“虞某还要请诸位高贤见谅,本是在前rì就该回来,先来拜望诸位先生,奈何郡守廖大人这次商议的事要紧,一直拖到了今天,还是虞某马不停蹄,连赶了数十里路,总算将将的赶着时辰回来,没有失了礼数。”

    一众士子又连连说话:“哪里哪里,城主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城主和郡守大人那是公务,对我们几个却是私事,世间大道,原无因私废公之理,城主不必介怀。”“城主着实辛苦,又何必这般奔波,便从从容容的回来,改rì再会也是一样,这般厚待,可叫小人不知说什么好了。”沸沸扬扬,都是些巴结讨好的言语,内中那率先出口非难甘斐的时寔说话最为大声,而那个焦黄面sè的中年士子也是一脸大受感动的作态,说的口沫横飞。

    面对自己时那种倨傲不屑的表情再对比现在面对城主时谦卑谄媚的样子,甘斐觉得有时候,这些人就是这么可笑可恨又可怜的生灵,卑上傲下,身份在大爷和孙子之间不停的移形换位,上下尊卑,是他们眼中唯一品判他人的标准。而这也偏偏是当下时节最蔚然成风的风尚,这算是这个时代的悲哀吗?话又说回来,历朝历代又有哪个时候不是这样的风尚呢?

    虞洺潇似乎是很受用的听着众人的奉承,对着站立一边的樊公泰举手一招,樊公泰会意,向门外拍了拍手,大声说道:“午时到!迎宾盛宴始!”

    本已停止的鼓乐再次响起,婢仆鱼贯而入,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托盘,按着位次,将托盘上的珍馐佳肴一盘盘的放置在众人的席案上。

    令甘斐觉得新奇的是,婢女又在每个人的案头放置了一个类似锅釜的器皿,似乎是青铜所制,而锅釜圆底开处,兀自火焰燃烈,釜中半盛汤水,热气徐徐升起,而不曾烧的滚开,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羽觞杯杓,皆在众人的席案上排列齐整,两个青衣小帽的仆厮抬着装满美酒的铜罍,用金勺舀出酒水,一个个的倾注于席案上的酒觞之内。

    看来阒水的妖魔也从人间学去了不少礼仪,经历过大司马府筵席的甘斐看着眼前这大有古风以备饮宴的动作,觉得挺有意思,若不是事先知道这是妖魔安排,这简直就像是一个豪门贵胄的奢华盛宴,难怪那些出身寒微的人间士子们现在都看的两眼放光,不欺然的都现出了神采焕发的模样,便王侯公卿之宴,怕亦不过如此,我辈草芥凡民,焉得如此礼遇?

    “有劳诸公不辞千里,相助鄙坞,感激之情,无以为表。唯请诸公满饮此觞,且拾牙箸,哺啖一快。”虞洺潇举觞相邀,众士子急忙奉迎以对,美酒入喉,甘冽香醇,此一觞饮下,代表着今rì的迎宾盛宴真正开始了。

    菜肴丰盛,烹饪鲜香,甘斐认为这也不可能是妖魔自己的本事,自来妖魔炼化横骨,吸纳元灵,修的是长生不老之法,参的是玄异造化之术,又怎么可能jīng擅于庖厨之事?不消说,也必是凡人的功劳了。看来阒水之境,舞乐烹调这方面利用人间才俊的功效已然显现。

    不过甘斐现在是滕祥的身份,要保持士子的风度,往rì里餐桌上乾家弟子的能为不可尽现,其实这两天即便在自己房里用膳,面对着满桌的馐馔美味,甘斐也已经是极其克制了,就是唯恐被这些妖魔看出什么不妥来,所以甘斐现在吃的很斯文,斯文的连他自己也觉得和自己的体形未免太不相称了。

    作为主人的虞洺潇在众人大快朵颐之时,开始了第一巡的行酒,首先便是敬左侧的甘斐。

    “滕公子,请。”虞洺潇款款一趋,甘斐避席而受,这是这种宴席应有的礼节,可是在两人满殇对饮之后,虞洺潇的话使甘斐心中一jǐng。

    “滕公子深怀韬略,最知兵法,虞某这些时rì也看了些前人兵书,真正晦涩难明,内中一句:所谓天子者四焉,一曰神明,二曰垂光,三曰……哈哈,公子见笑,虞某却是记不清了,只不知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考量我来了,这个绝浪老怪竟然自己也去读了兵书,是在探我的虚实究竟。甘斐心中作jǐng,脸上却不动声sè,接着虞洺潇的话说了下去:“所谓天子者四焉,一曰神明,二曰垂光,三曰洪叙,四曰无敌。此天子之事也。意思就是天子乃是天上神灵,也是星辰之光,亦可为永铭青史的典册,亦有廓平宇内,无敌天下的威严。要滕某看来,这一段接下来的一句才最得我心,‘yù生于无度,邪生于无禁’,说的便是贪yù的根源在于不知节制,邪恶的根源在于没有禁忌,这是要圣明天子引以为戒的意思。城主既然对兵书感兴趣,这《尉缭子》倒是可堪一读。”

    虞洺潇说的乃是先秦尉缭所著的《尉缭子》中的词句,对于一个jīng擅兵法的士子来说,这《尉缭子》也不算什么生僻的典籍,但是这随口一问,甘斐竟然洋洋洒洒的说了这许多,可就看出平素的谙熟jīng通了,虞洺潇用很女xìng化的动作掩着口满意的笑道:“公子当真是熟读兵法,虞某受教,可多谢公子了。”

    甘斐逊谢着一躬,看着虞洺潇转向下一个席位,心里暗自吁了一口气,感觉那rì滕祥来寻自己当真是使自己受益匪浅,既然是假扮滕祥而来,除了外表上像个士子之外,滕祥擅长的兵书法要也需要了解细致,短短的几天之内,甘斐费了好大的劲,把《孙子》、《孙膑》、《吴子》、《司马法》、《尉缭子》、《六韬》等传颂于世的兵书背了一遍,所幸这虞洺潇考的并不冷僻,甘斐略一思索,便天衣无缝的接上,不过料想阒水妖魔,一时间也不会对人间的兵法机杼能有多融会贯通,不然又何至于去寻滕祥?所以甘斐自信背的这些虽还没有记得太熟,但也足够应付对方的考量了。

    初次的测试顺利通过,甘斐开始很仔细的听虞洺潇和其他士子们行酒致意时的对话,很显然,虞洺潇的这次巡酒之礼就是开始了对士子们的考核,也不知这个化身如此俊美的阒水神尊是如何知晓了这许多人间杂学,不过三言两语的对话之间,要么是对莳花种木之道的问询,要么是对空桑酿酒之术的疑义,甚至在面对那焦黄面sè的中年士子时,两个人对于儒家经典还有了几句交流。

    不管事先做过怎样的准备,这个虞洺潇确实不同凡响,这是个少见的妖魔,甘斐看着他颀长秀雅的背影在一个个士子的席位前走过,灵知悄无所觉的探查过去,可是在虞洺潇的身上却察觉不出丝毫血灵道应有的妖气。

    阒水的妖魔究竟是用什么办法,把这个聚集了成千上万妖怪的屏涛城坞伪装的如此毫无破绽?甘斐知道,阒水妖魔终究还是修习血灵道的居多,就算如阒水三怪这样法力高强的老妖可以隐藏住自己的妖气,可是寻常的小妖却很难抑制在rì常行动之间所泄露出来的腥臭黑气,可现在这座屏涛城坞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立于凡尘之世,伏魔道那么多厉害人物,却对这里没有过任何的感知,最多也只是曾在鄱阳湖一带发现过妖怪出没的踪迹而已。

    甘斐猛然想到,在建康城中,那无鳞不过行动了几次,自己依然可以看出他修习血灵道而留下的痕迹,因此将其生擒活捉,可是到了这里,无鳞举动如常,却根本看不出异样,仿佛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常人,这不是蹊跷么?

    难道这里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法门,可以自然而然的屏蔽掉妖魔现身的妖气?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种法术?伏魔道将对妖魔的踪迹无从掌控,任由妖魔肆无忌惮的随时出没。可既然如此,为什么在别的地方,那些妖魔的妖气却又隐藏不住呢?

    甘斐的思绪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虞洺潇来到了那个穿着绛袍的年轻人面前,笑声像银铃一般的清脆。

    “哎呀呀,早听说清古先生妙算无双,怎么今rì一见,竟是这般年少青chūn,可不比虞某年长多少呢。”

第六十四章 清古先生

    那个被称作清古先生的绛袍年轻人很淡然的笑笑:“小可平昌仲林波,见过城主。”

    他是个不好看也不难看的年轻人,身材也是不胖不瘦,可偏偏就是站在丰神隽逸的虞洺潇面前,也不显得形神黯淡,这是一种气度,一种不卑不亢,湛然有神的气度。

    清古先生仲林波,这下子甘斐知道了他的号和他的名,不过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这个名号无论在人世间还是伏魔道,都是闻所未闻。

    虞洺潇和仲林波碰了羽觞,白皙娇嫩的脸上也终于因为酒意醺然而有了一抹妍丽的红晕,举止间更是大见风致:“清古先生见了虞某之相,不知可否用相人之术对虞某略言一二?”

    仲林波正视了虞洺潇一眼,很快就垂下目光:“喜欢听信预言的人无非是想给自己一个受用的吉兆而已,城主方当年少,正值青chūn有为之时,况且又有这无尽家私,煊赫身世,听我一个凡俗草芥的谶语预言,本就大可不必。我若说城主大富大贵,有王侯之命,只不过是曲意奉承的人云亦云;可我若说城主命理无常,有隐患之灾,却也是故作惊人的危言耸听。小可的意思是,其实我看不出城主的面相,所以也就无从说出城主rì后的祸福凶吉。”

    这番话一说,四下里顿时响起一片讥笑之声,城主无非就是说些客气话,你一个被邀请来此的客人,便说些投其所好的悦耳之语便是,哪里用得着琐琐碎碎的说这许多?况且最终还自承看不出城主面相,这不是自曝己短吗?似如此,如何仰仗城主厚待?

    甘斐却是暗暗称奇,听虞洺潇话里意思,这清古先生仲林波当是个jīng通易理,善于卜卦相面的人物,知天占卜,本也可算是有伏魔道玄灵之能的一支。可是这仲林波说的这番言语却又更见得不凡,虞洺潇是妖,妖魔的命理本就和凡人的面相完全不同,人间的易理卜数并不适用于妖,仲林波实话实说,却正是道出了其中的蹊跷之处。

    虞洺潇先是一怔,而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几次仲林波,眼中尽是盈盈波光的欣赏之sè,忽然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来,执住了仲林波的双手。

    “高明高明,清古先生不过寥寥数语,便已见非同小可。实不相瞒,虞某的面相一直甚为奇异,从小到大,再如何高明的易学宗师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虞某倒无所谓,rì后的事,且由得他去,何以卜算谶语而定凶吉哉?清古先生诚不我欺也!”

    仲林波觉得虞洺潇的手指在自己的手心挠了几挠,用力甚是轻柔,当下假作不觉,点头逊谢了几句。

    在座的众士子没想到仲林波这几句话反倒令城主对他另眼相看,多少有了些艳羡嫉妒之意,有几个便忙不迭的出声附和虞洺潇的话,什么城主心志旷远,智思通达云云,还是虞洺潇微笑着向他们举手致意之后,才渐渐止了颂词。

    巡酒还在继续,虞洺潇又转向了下一座,仲林波却没有回位,似乎是想了一想,突然发声问道:“敢问城主,此坞何时所建?这遍寻天下寒族士子至此,又是所为何故?”

    虞洺潇趋步向前的身形一顿,转过头来,面上的笑意不绝:“这屏涛城坞本是家祖所建,原先也不过是鄱阳湖边一个小小的庳城罢了。那时节天下战乱,江南地界可建了不少庳城,就是为了防范流民乱党,家祖在这里多曾聚集江东豪杰,平灭杜弢之乱时,也算是为朝廷立下功劳,总算现在太平了,虞某有心承家祖之志,招揽天下才学之士,为北还故都稍尽绵薄之力。”

    这是眼下整个江南最时兴的说法,朝野上下,多是这种附和大司马的论调,甘斐觉得这些阒水妖魔还是挺费劲心思的,不仅自建了这个古怪重重的城坞,还找到了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当然,他相信这仲林波突然问出这么一句,绝不是信口而言,这个清古先生确实是另怀别图,从他问话时的炯炯眼神就可以看出。不过在得到虞洺潇这番回答之后,仲林波立时收起了犀利的目光,用原先淡然从容的神情微微一礼“城主大志,小可钦佩。”,重新坐回了席位,再不多话。

    虞洺潇好像并没有在意仲林波这突然的一问,他还是把剩下的座席都敬完了酒,算是巡礼已毕。

    那时寔还不等虞洺潇安坐,便立刻迫不及待的表现起来,手中举着酒觞,宽散着袍服,大声说道:“虞城主厚待我等,阳翟时寔,感激莫名,无以为报,愿作一赋,以谢城主。”

    这个满脸疙瘩的士子是个善作诗词歌赋的,这点甘斐在刚才虞洺潇巡酒时就听了个明白,对比先前此人对自己的倨傲无礼,再看看此刻他涎敛着媚笑的满面红光,可着实是判若两人。

    虞洺潇显得很有兴致的一点头:“愿闻时先生绮文华章。”

    这不是诵念朗读,时寔摇头摆脑,竟是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唱出来的:

    “……立彭蠡之滨泽兮,怀古意以徜徉;渡萍苇之遨游兮,秉贞志以自进;屏波涛于烟霞兮,见生华城黼黻;会浊世为孟尝兮,乃聚才俊襜襜;……”

    甘斐不知道虞洺潇有没有听懂,反正他是没有听懂,只知道这时寔吟唱诵哦之际就像一只大苍蝇,音节的yīn阳顿挫化作了嗡嗡嗡嗡的声音,时而近时而远,却总盘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再看看虞洺潇的笑容,仿佛也变得勉强,眼神有些游离,好像是想抬手表示停止的意思,可时寔已然沉浸其中陶醉的闭上了眼睛,碍于礼节似乎也不能出声打断。虞洺潇只能无奈的看了看身前的樊公泰,樊公泰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表示了一下同情。

    几个仆厮抬着一口铜制的大缸走了进来,甘斐探眼望去,见缸中盛满清水,水中有好些正在游动的小鱼,不过这些鱼身体狭长,头小吻尖,却不知是什么鱼儿,不过鼻中却隐隐闻到一股香味。

    总算找到让时寔停止他那又长又臭的辞赋之时,虞洺潇这回笑的非常灿烂,抬手拍了拍:“时先生且住,时先生且住。”

    像苍蝇嗡嗡的声音终于消失,时寔睁开眼,一脸愕然。

    “时先生此赋炳炳烺烺,不落窠臼,闻之如清风拂面,神泰舒爽,乃是少见之佳文。只是现在要为先生上菜,还请先生一饱口福,rì后再聆先生佳作。”

    时寔听闻虞洺潇夸了他几句,也听不出弦外之音,顿时又现出得意的神情,连连逊谢:“仓促所作,不尽人意,还需补苴调胹,他rì自当奉上此《屏涛赋》以谢城主。”

    虞洺潇礼貌的笑了笑,一指那刚抬入的铜缸,将话题转开:“诸公请看,此为鄱阳湖边溯溪所产之香鱼,脊背自能散发异香之气,只在初chūn之时才现,极是难得。更兼其味鲜美,比别处香鱼大不相同,也是虞某着人捕了这几条来,请诸公品尝。”

    甘斐这时才知道案头的置放的锅釜是做什么的了,此刻釜下炭火炽然,釜中的汤汁已然滚开,一个仆厮拿着刀,挽着袖子,从铜缸里捞起一条香鱼,只一刀从香鱼腹下划过,快速的掏出香鱼内脏,在鱼尾还在不住扑扑跳动的时候,往热汤翻滚的锅釜中一丢。

    虞洺潇抬手示意:“食鱼便是讲究鲜活,这是屏涛坞烹饪的做法,只待水滚得三滚,此香鱼便可食用,那釜中之水便是从溯溪清泉中所得,更添了屏涛坞特制的辅食香料,届时与此鱼脊背上的香味混在一处,吃起来更是鲜美异常,诸公,请。”

    这番话使众士子响起一片称叹,如此名贵的鱼儿再配上如此别致的烧法,屏涛城的考究可见一斑,待得香鱼烹熟,箸筷齐下,顿时又是一片啧啧称赞之声。

    甘斐看着釜中很快便被滚水掩盖的香鱼,却没有去吃食的yù望。这是残忍的吃法,在它还活着的时候,将它开膛破肚,投入汤水,设若香鱼有知,这该当是如何悲惨巨痛的感觉?这必然也是人类庖厨所教授的烹饪之法了,人,为什么总是这么残忍?如果有朝一rì,那些食人无厌的妖魔们也用这种方法来烹食人类,又会是怎样惨烈的情景?

    甘斐不忍再想下去,也没有去动釜中那条可怜的香鱼。为了避免引起虞洺潇的注意,他只能用不停的喝酒来掩饰他殊别于旁人的做法。

    ※※※

    场上任何人的一举一动其实都落在了虞洺潇的眼里,面对如此美味却没有动箸的人只有两个,而这两个正是今天使他心生疑惑的两个人。

    左边那个从京城过来的滕祥,他身上总有一股子不太对劲的味道;而右首那平昌来的仲林波,已经可以肯定,决不是如先前所说的,那个只会算卦相面的普通凡人;偏偏就是这两个人,没有去动那带着阒水迷灵之术的香鱼,是他们看出了其中的隐秘之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虞洺潇泛着懒洋洋的笑容,眼神快速的从他们两个身上滑过,他们没有发现自己对他们的注意,那只是因为他们在小心翼翼回避着自己的目光,他们的心里一定藏着事!

    虞洺潇前番说的,倒不是假话,他确实是在迎宾盛宴开始前才刚刚赶回屏涛城坞的,这几天涉尘使者带回来的人间士子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还不大清楚,需要对这两人再多观察观察。

    樊公泰还不大清楚主上的想法,他只是按部就班的把先前的布署一一实施,从虞洺潇给他的眼神暗示,至少表明这十二个士子的考量算是通过了,既然如此,那就尽快的把他们吸入阒水的真正地界吧。

    天sè渐渐变暗,酒已过三巡,屏涛城坞酿的美酒虽然甘醇,可喝到现在,大部分的人还是有了醺然醉意,原先衣襟周正的士子们现在多已面sè通红,衣衫宽解,说话的声音也比原先要大的多,言语间也渐渐不堪起来。

    欢奏的音乐忽然变了旋律,一对对窄衣纤腰的舞姬翩翩入内。

    喝的脸红脖子粗的士子们明显的jīng神一振,城主年岁虽轻,还真是个体己知心的人儿,他怎么知道,在这酒酣耳热之际,便是这美人在前最最叫人心动?

    士子们的眼睛不加掩饰的开始在舞姬的身上游动,她们的衣衫穿的不多,个个面容娇美,肌肤滑嫩,尤其是裸露出来的双腿更引人遐思,看着这番情形,士子们的呼吸声显得更粗重了。

    舞姬们站成了一个半圆形,将两位出众娇娆的美艳女子围在中间,而在舞乐声起,舞姬们开始起舞的时候,那两位美艳女子的舞姿更是分外艳媚撩人。

    士子们看直了眼睛,从他们眼中贪渴急切的光芒就能知道他们此刻在想着什么。

    和众人相反,甘斐反而坐直了身体,一股清灵的玄神之力在他体内升起。

    终于来了,这就是无鳞所说的,那些要sè诱我们的阒水女妖吧。不过是阒水妖魔的又一次故技重施,甘斐很清楚的记得,就在不久前,他曾看过一段更为美妙的歌舞,同样,也是来自一个阒水的女妖。

    那一段舞蹈宛如出尘淡雅的仙子之舞,绝不像眼前这些女妖这般,有意无意暴露着自己最诱惑人的部位,并且假意装出那种令人想入非非的媚笑。

    虽然那段舞蹈终究还是起了诱惑自己神智的作用,可是佼佼者如鲛人云泣珠,最终不也是被我拆穿了本来面目?即如是,尔等小妖,又怎能让我再心xìng大失?

    甘斐自认为是一个向往美sè的男人,一般情况下的小小挑逗或许也能使他堕入彀中。可是现在的他,早就做好了防范的准备,当玄神之力护持着他的神智的时候,眼前的艳丽女妖们的搔首弄姿只会让他觉得可笑而已。

    爷是喜欢女人,尤其是和爷情投意合的女人,像是……羽媚那样。而像你们这样别有用心的挑逗勾引,爷根本就不感兴趣。不过如此嘛,那无鳞还把这事讲的这么危险。

    在居中两位艳女中的一个渐渐靠近了自己,并做出引诱神情的时候,甘斐咧开嘴笑了,这似乎是没心没肺神愚智昏的傻笑,可是甘斐自己清楚,他此时的神思无比清醒,以至于他甚至有时间将眼神转向了正席安坐的虞洺潇,并且很惊异的发现,虞洺潇也正用一种深邃的眼神直视着他。

第六十五章 潜入者

    甘斐的心中顿时一惊,这是绝浪老怪在观察众人的反应,听到场上的士子们现在都发出猥琐的笑声,当是那些衣衫窄薄的艳丽舞姬扭动着腰肢靠近了他们的缘故,而自己现在这般情状,会不会显得太矫然不群了些?

    不等甘斐的思忖转念,一个温软的身体已经贴入了怀内,一张如花娇靥在眼前吐气如兰,双眼迷醉的喃喃低语:“公子,小婢叫雨桐,公子喜欢小婢怎生侍奉?”

    甘斐看了看这叫雨桐的舞姬,不得不承认,从相貌美艳的程度上来说,她比之莫羽媚其实未遑多让,尤其此刻在怀内刻意的挨近身体,使她凹凸玲珑的身致更为清晰的被甘斐感知。然而甘斐只是看了一眼,却又把目光转向了虞洺潇。

    虞洺潇依旧还是看着甘斐,只是此刻再与甘斐对视的时候,不由掩口一笑:“滕公子,佳人在抱,缘何不解风情?”

    在这时候,甘斐脑中飞速的转动,很显然,如果自己假作就范,就应当是被这些阒水妖魔拉入阒水妖境的关键时刻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也正在于此,利用这个关键的时刻一探阒水之境与人间世界相融的奥义,更可一窥阒水之境的入口。可是,自己并没有把握当真被这些女妖迷惑之后,还会不会有自身的灵知,而更重要的是,这屏涛城坞疑点重重,但自己来这里的两天一直未得一查虚实究竟,需要探知的地方还有很多。

    无论如何,今天不能被阒水妖魔迷惑了去,甘斐想到这里,主意已定,把心一横,轻轻推开在怀中正矫揉作态的妖女雨桐,霍的站起身来,雨桐不虞甘斐忽有此举,轻噫一声,身体斜靠在一旁,脸上涌出一丝愠sè。

    甘斐可没注意身边这个被推开的女妖,而是对虞洺潇一抱拳,笑呵呵的说道:“多谢虞城主美意,滕某原非腐儒酸丁,既有佳人纵体入怀,焉有无睹之理?只是滕某以为,我等不过初来乍到,屏涛城坞一应事体,我等还未尽分毫之力,城主美食美酒相待,已是极致,这番再以佳人相赠,滕某受之有愧,心中不安。况且城主所读之《尉缭子》中也说了,‘明赏赉,严诛责,止jiān之术也。’滕某以为以治军之道而明城中赏罚,此为上上之道。城主若有意,不如待rì后滕某聊有寸功再赏赐不迟。”甘斐这番话拒绝的很婉转,他也不想用强硬的言辞把事情弄的太僵。并且还加上了兵书中的一段话作为辅证,更是将自己深谙兵法的特xìng又点了一点。

    虞洺潇直视着甘斐,似乎是要从他的眼里看出他的真实想法,樊公泰咳嗽一声,就待发话,对方这个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其实主导权还是在自己这里,只需也一样用冠冕堂皇的话堵回去就行,总之,不能误了今rì迷神惑灵的正事。

    虞洺潇却一抬手,阻止了樊公泰的张口待言,咯咯咯的脆笑起来:“可敬可敬,虞某本也是一表对诸高贤的景仰之情,然滕公子大有国士之风,倒是虞某思虑不周,反把滕公子瞧得小了,这便谢过。”对甘斐长揖一礼。

    甘斐婉言谢绝的话说出后,早就想到对方恐怕不从,已经准备好了下文推拒,却没想到这虞洺潇回答的这么干脆,不禁甚是意外,心中暗忖,这绝浪老怪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便应允我了?

    虞洺潇向场上袍袖一摆,樊公泰虽感诧异,却也不得不从,拍了拍手,一直莺歌燕语,忸怩作态的舞姬得了示意,收敛起浓情蜜意,整了整衣裙,向虞洺潇躬身为福,齐齐退了出去,原本靡靡袅袅的音乐也戛然而止。

    时寔和大部分的士子早就在艳丽舞姬的挑逗勾引下sè授魂与,神魂颠倒了,此际像是被兜头浇下了一大盆凉水,满腔的sèyù迷情转瞬间便荡然无存,连带着先前醺然若醉的酒意也退去了几分,待看清楚是那个上席的滕祥用最扯淡的理由坏了众人的好事,他们都怒气冲冲的望向还挺身站立着的甘斐,眼中仿佛能喷出火来。只有仲林波一如既往的淡然若定,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直视着甘斐,心里暗自思量,这个人有古怪,不简单。

    “滕公子即如是言,虞某以为诸公皆为高贤,乃从其之请,今rì起,便以滕公子治军之道行与鄙坞,不知诸公以为然否?”虞洺潇向在座的士子们做了说明。

    城主都这么说了,理由又是如此的义正言辞,那些心有不甘的士子们还能说什么?一齐躬身施礼,作洒脱正直状:“我等寸功未立,正是心中有愧,城主之言极是,我等谨遵。”免不了的,都在肚子里大骂滕祥。

    虞洺潇清脆的笑声还在继续:“这便好,诸公继续欢饮,不必拘束。”

    ※※※

    旷大的厅堂,幽暗的灯光,这就是屏涛城坞最深处的房间,桌案软席还是像先前那样按着上下之序排列着,只是只有虞洺潇一人坐在上首居中的席位上,十数名涉尘妖使都规规矩矩的站立一旁,无鳞站在其中,心中忐忑,偷眼瞧了瞧虞洺潇的脸sè,又迅速收回目光,而妆扮妖艳的若歧脸上却是一副心有不甘的神sè,她着力调教的女妖们在今天还没有施展便被城主示意退了出去,她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是虞洺潇的神尊地位和卓绝法力,却又使她不敢出口相询。

    樊公泰推门步入,躬身回禀:“主上,那些人间士子们都已安歇了。”

    “我来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虞洺潇不管樊公泰的禀报,而是突然发问。

    樊公泰一怔,不知道虞洺潇问的是什么。

    “一从郡守府回来,就看到我这城里武士森森,你是把我族在这里的男丁都叫出来了吗?”看来虞洺潇也不知道整个城坞里密布劲装武士,戒备森严的情景因何而出,故而发问。

    “哦,正要报之主上,前rì里,城中似乎有什么人潜身而入,在城坞深处的几个房舍都有了响动,小人去看时,发现地上浮尘有异,显然是有人来过的情形,却又一时查勘不出,便下了令,让全坞加强戒备,迷灵惑神之会将始,小人也是担心出什么差错,不过这两天却也没看出异样来。”

    “有人潜入?谁能潜入这以我阒水大帝神力护佑的屏涛城坞?你是说前rì里吗?”

    “不错,正是最后一个士子至此的那天。”

    “最后一个士子?”

    无鳞赶紧在一边回答:“便是小人从建康城带回来的滕氏公子。”

    虞洺潇宛若美女的杏瞳在无鳞身上转了几转,倒把无鳞看的冷汗涔涔。

    “又是这个滕公子……”虞洺潇自言自语道,然后声音陡然一亮:“先不管这潜入者,你们都退下吧,无鳞,团头,你们两个留下,公泰,你也留下,我知道你有事要问我。”

    剩余的涉尘妖使向虞洺潇行礼下拜:“主上万安,小使告退。”众人纷纷退出房间,只留下了无鳞和团头两个,无鳞心里更加慌张,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退身而出的妖使们小声议论着,渐渐行远,只有美艳的若歧忽然眉头一皱,似有所感的看向那所房间的侧翼。

    房中的交谈还在继续,樊公泰趋前一步,小声问道:“主上,今rì宴中,为何……”

    “你是问我为何不把迷灵惑神之术继续让那些小妮子们进行下去吗?”虞洺潇笑道。

    “小人以为,虽然那姓滕的书生说的那么好听,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违心之语,主上大可不必理会,只需雨桐再施展几招,由不得那姓滕的不乖乖就范。”

    “我看到了,你还特地安排了雨桐和斯盈出场,你是准备对付哪两个人的?”

    舞姬中那更为美艳的两人正是名叫雨桐和斯盈的两个女妖,她们的修为更深,如果是迷惑普通的凡人是根本不需要安排她们出手的,所以虞洺潇问出这个话来。

    “主上看的分明,小人特地安排了雨桐和斯盈,就是让雨桐对付那姓滕的书生,而斯盈是对付那个清古先生。”

    “着啊,你也看出他们两个与旁人不同了?”

    “呃,小人只是看出他们两个身有戾气,神智jǐng醒,怕不是那么容易就中迷灵惑神之术,所以……”

    “那你看没看出,这两个人都身有蹊跷呢?”

    虞洺潇的话使站立一旁的无鳞心中狂震,那红脸胖子究竟做了什么事?竟使绝浪神尊这么快就对他产生了疑惑?设若发现实情,自己恐怕小命难保,想到这里,无鳞更是觉得心底犯凉,似乎被伏体罡气盘绕的胸口又开始作痛起来。

    樊公泰一怔:“什么蹊跷?意绝叟可都事先查证了,没有差错啊。”

    “嗅气识人这法子我可一直觉得不是很牢靠,气味不能说明什么。你不知道吧,在我背对着那滕书生的时候,他竟然用一种御气控灵的术法来探本尊的躯体,他以为自己做的隐蔽,可哪里知道我都已了然于心?据我所知,这种术法在伏魔道会的人很多,所以,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是伏魔道的人。”说这话的时候,虞洺潇的目光再一次的扫在了无鳞的脸上,无鳞慌张的陪了个笑,脚几乎都要软了。

    “还有那个清古先生仲林波,”这回虞洺潇的目光又投shè在了团头面上,团头不明所以,一脸茫然,“他嘴上说的话是挺漂亮,可是我执其手时,我发现了他手上有长期手握兵刃而形成的厚茧,一个只会占卜算卦的隐士怎么会长期手握兵刃呢?”

    樊公泰闻言大惊:“竟有此事?”

    虞洺潇指了指团头:“本尊问你,你在平昌县时有听说这清古先生jīng擅武艺吗?”

    团头瞪大着双眼,瓮声瓮气的道:“啊?小使往rì里便是常在东阳郡一带探查,这次就是听说平昌县有这么一个清古先生,据说很有些占卜算卦的神通,小使想着,我们这里还没有这样的人才,便寻思去请了来,正好前往见了这仲先生面,两下里一拍即合,他听说是主上召唤,也乐意得很呢。只知道他神机妙算,武艺什么的,倒没听说过他会。”

    “你过去在东阳郡走动时,听说过这个人吗?”

    “这个倒没太注意,只是这次路过平昌县,听到从县衙到乡里都是口口相传这清古先生的声名。”

    “这就是了,一个寒族的士子,没有显赫的身家地位,又是这般年轻,却如何有这般的声望?再说,既从我之所请,便知不是隐逸淡泊之人,似此情形,也早该由县里举荐着入了仕途,何必巴巴的赶来我这里?公泰,这么一说,你不觉得奇怪吗?”

    虞洺潇这番推断既是思虑缜密的体现,也是深谙世间凡俗之理的结果,樊公泰面sè凝重,缓缓点了点头:“正……正是如此,都是小人无能,怎么先前就想不到?”

    “这怪你不得,人间世界的细碎繁琐可多着呢,本尊也是常与凡人官宦结交才渐渐谙熟了其间的道理。”虞洺潇忽又叹了一声:“这可真是多事之秋,锦屏公子的事情还没了,我们又折了鲛人公主,还促醒了五圣化人,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我今rì最终没有把迷灵惑神之术进行下去,就是要再观察观察他们两个,究竟存的是什么心。”

    无鳞觉得,其实虞洺潇站在自己面前时,那股子香味还是很好闻的,但是看着虞洺潇明明秀美绝伦,并且带着温柔笑容的脸庞时,还是不自禁的从心底透出一股凉意,他不敢直视虞洺潇的眼瞳,心虚的低下了头去。

    “说说你那个滕公子的情况吧,好像建康城近来也不太平吧?云泣珠是在那里殒命的,五圣化人是在那里出现的,据说那里还出现了一个炼气士,这般的是非之地,你又是怎么说动那滕公子的?”

    虞洺潇的每一句反问都使无鳞心里一咯噔,脑子里整理好了说词,正待说话,就听到房间外若歧的一声娇叱:“什么人?还不现身?”

    有衣袂飘动的声音传了进来,虞洺潇又现出明妍动人的微笑,脸侧向了房门之处:“是那个潜入者吗?看来他终于出现了。”

    纤长白皙的手指只是这么凭空一招,一道淡蓝sè的气流便被生生的扯到了面前,落在地上,瞬时间,蓝sè气流散去,露出了一个金发女子的身形。

第六十六章 谋泄事败

    一看到这个金发的女子,无鳞便是脸sè一变,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他记得这个女子,曾经在南海云泣珠的闺房之中,他见过她,一个不知何所由来的小女妖。

    虞洺潇对于潜入者竟是个身姿绰约的女子似乎是有些意外,眯起眼睛,用一种欣赏美人的目光仔细打量这这个金发的尤物。

    是的,尤物。这是虞洺潇只看了第一眼就由衷想要发出的赞叹,晶蓝sè的眼眸,白如羊脂的肌肤,端直的鼻梁和充满着浓浓诱惑的樱唇,胸前一小片遮掩的银纱反而将那对**衬托的更为引人遐思,纤细的腰身下只围着一圈短短的银纱裙,露出了完美的没有一丝瑕疵的修长双腿,只是,她脸上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一丝稚气和她凹凸有致的成熟体态似乎有些不相称。

    房门被撞开,若歧柳眉倒竖的冲了进来:“主上,发现了这个居心叵测的女怪,正躲在房下偷听……”

    虞洺潇摆了摆手,阻止了若歧再说下去,复又用很轻柔的语调说道:“没有想到,偷偷潜入的不速之客竟是这样一位金发碧眼的异域佳人,如果你能听得懂我说的话,那么,告诉我,你是谁?来这里要做什么?”

    “布奴莎,宛月洞的布奴莎。”金发的美人儿小声的回答,撑着地站了起来,尽管眼前的这个男子是如此形容俊美,态度温和,可她还是觉得畏惧,事实上她在刚才一被发现就施展了最迅捷的逃遁之术,可就是这个男子,也不知道用的什么办法,在刹那间有一股极为巨大的吸力就把自己牢牢缠住,自己动弹不得,眼睁睁的被吸到了这里,这可是闻所未闻的法力神通。

    “布奴莎?很奇怪的名字,我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怎么修炼成了这般一个异族人的模样?慕枫道的小jīng灵。”虞洺潇很快就从布奴莎的身上察觉,她并没有那种吃过人的腥味,这表明,她只能是修习慕枫道的。

    布奴莎咬着嘴唇:“我是宛月洞赤目姥姥的孙女,也是泣珠姐姐的弟子,是她把我变成了这个模样。”

    虞洺潇挥挥手,示意若歧和团头退下,若歧却在听到泣珠两个字后狠狠的白了布奴莎一眼,满脸不高兴的和团头一起退了出去。只留下无鳞噤若寒蝉的立在当地,手足无措。

    “是云泣珠吗?那个功败垂成的鲛人公主?嗯……让我想想,对了对了,云泣珠是在建康的大司马府罹难殒身的,而宛月洞是在钟山,钟山也是在建康城边上吧,怎么都和建康城有关系?那么我再推想一下,你能来这里,也是跟着我们从建康回这里的使者一起来的吧,当然,也许我们的那位使者并不知道你是一路悄然跟随的。”虞洺潇泛着微笑,眼神却凌厉的在呆若木鸡的无鳞面上一扫,无鳞心中栗然,把身子缩了一缩。

    布奴莎晶蓝sè的眼眸看向了无鳞,对他伸手一指,无鳞只觉得心里怦怦直跳,仿佛心脏要跃出了嗓子眼:“是的,我是一路跟随着他,他和另外一个男人,我不知道到这里的路程,所以就悄悄跟着他们。”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呢?宛月洞的赤目姥姥也算是我族中的一支,你大可以堂堂正正的步入,要知道,这里就是我们一族的家,你不必那么躲躲藏藏的。”

    “我要见鲡妃娘娘,我要自己找到她。”

    虞洺潇哑然失笑:“你找她做什么?她可忙得很,不是那么容易见的,即便是这里,她也有很久没有来过了。”

    “我要让阒水中最强大的鲡妃娘娘授我法术,我要替我的nǎinǎi报仇,替泣珠姐姐报仇。”

    “你倒是个情深意重的xìng子,还要为她们报仇?很好的愿望,不过鲡妃娘娘现在不得空,你想让她来教授你法术,恐怕很难实现。有什么要求不妨对我说,实际上,我是她最亲近的人,很多事情找我也是一样的。”

    布奴莎睁大了双眼,愣愣的直视着虞洺潇,虽然经过这么多时rì,她作为chéng rén的身形已经长成,但是心智上,她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女童,她不知道眼前这个语笑宴宴的俊美男子说的是不是真话。

    樊公泰插口:“女娃娃,你修炼了多久?难道你的nǎinǎi没有告诉过你?你眼前的这位神尊大人是鲡妃娘娘的亲弟弟?”

    绝浪神尊竟是鲡妃娘娘的亲弟弟?布奴莎显然吃了一惊,她只知道绝浪神尊在阒水中的尊崇地位,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来头。

    虞洺潇耸了耸肩,无奈而又萧索的笑道:“按说做弟弟的不该说姐姐的坏话,尤其还是我们最最尊贵的鲡妃娘娘,可是很遗憾,她这些rì子似乎迷上了一个男人,还给他冠以了什么圣王之类的名头,每天和他厮守在一起,就像是一个陷入爱情而变得愚蠢的凡俗妇人,所以,她即便知道了你这番热诚的心意,也是会置之不理的。”

    “那你……神尊大人,你愿意教我法术吗?”布奴莎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

    虞洺潇呵呵的笑了起来:“如果你是云泣珠的弟子,那么那些迷惑男人的招数我一样可以传授给你,当然,是用另一种方式,至于其他的,我完全可以看你的资质量才而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虞洺潇的眼神透露出一种讯息,事实上那种不加掩饰的炽热光芒可以使每个女人都懂得其中的意思,布奴莎虽然年幼,却也是师从云泣珠修习魅术的,所以她清楚虞洺潇指的是什么,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这个拥有无上法力且姿容俊美的阒水神尊,还能藉此修行到更高深的法术,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布奴莎露出了和年龄不符的魅惑笑容,这都是从云泣珠那里学到的:“我明白,我完全明白。”

    虞洺潇很满意的再次打量了布奴莎那撩人的体态,展现的笑容美的像最鲜艳的花朵:“好,那我们就从今晚开始吧。不过在此之前,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他,和他带来一路同行的那个男人,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想你跟随了这么久,一定都知道吧。”虞洺潇指的他就是现在已经面如土sè的无鳞。

    无鳞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云泣珠当时收下的小女妖在云泣珠死后并没有走远,而是偷偷的注意着自己,并把自己所有的事情知晓的一清二楚,可自己却还懵然未觉,那个红脸胖子,害死我了!

    无鳞惊慌的跪地大哭:“神尊,神尊!小妖是逼不得已啊,绝非本意,是受制于人,小妖也想着有什么办法拆穿那人呢!”

    “你住嘴,我要听她说。”虞洺潇的语气此刻带着一种清冷和威严,无鳞大骇,再不敢出声了。

    “他带回来的那个男人,是杀害泣珠姐姐的帮凶。其实我来这里,本就是想用两个消息来作为对鲡妃娘娘收留我的回报。不过现在,给我的神尊大人也是一样。”布奴莎的天分很高,在明白了虞洺潇想要自己的意思之后,她很快的展现出善于逢迎男人的一面。

    “说下去,我听着呢。”虞洺潇已经很惬意的斜靠在座席之上,眼睛里闪烁着晶灿的光。

    “这第一个消息,就是来告诉你们,这次带回来的凡人中,有一个伏魔道里的人物混身其中,我记得,他是一个斩魔士,那时候泣珠姐姐就是想对付他,可没想到却反被这个斩魔士坑害的苦。现在这个斩魔士又和你们的使者串通在一起,用冒名顶替的方法来到了这里,我那时一直藏着听他们交谈,好像是这个斩魔士想要窥探进入阒水之境的方法。”

    无鳞喊了起来:“小妖也是没有办法啊,一直没跟他说真话,实在是……”一股无形的气流把无鳞浑身捆缚,无鳞眼中黄光一闪,却再也没法出声动弹。

    虞洺潇轻描淡写的制住无鳞,脸上的表情却是在思索布奴莎的话语:“原来如此,我说看这个姓滕的不大对劲呢,原来是斩魔士冒充的。有趣,自从建造了这城坞,他还是第一个到这里来的伏魔道中人呢,这样的殊荣不好好招待一下可就太说不过去了。”虞洺潇把头一偏,“公泰,去告诉庖厨,明天想一个新鲜的做法,怎么把一个胖子的肉做的最好吃。”眼神又在无鳞身上一转,“用鳝丝做浇头。”

    樊公泰躬身答应,无鳞则吓的魂飞魄丧,这是要同族的妖魔一起来吃我的肉啊,苦于浑身被禁,作声不得,只有眼中流露出畏惧之意。

    虞洺潇继续道:“这第一件事就这么定了,那第二件呢?又是什么重要的消息?”

    “我曾听泣珠姐姐说过,我们阒水一族现在是不是纠集了力量要去对付那个什么……什么公子?”

    “锦屏公子,这个你也知道?”虞洺潇替布奴莎做完补充。

    “是为了取回《降妖谱》吗?”

    虞洺潇面sè一沉,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降妖谱》这件事一直被阒水之众视为奇耻大辱,此谱费了好大的劲从开山子处夺得,一直在阒水鲡妃之处保管,也不知藏书的所在是怎么被那素来井水不犯河水的锦屏苑公孙复鞅知晓了,鲡妃位于长江之中的离宫遭到突袭,数百位法力高强的阒水妖魔竟然没有能拦住公孙复鞅,被他长驱直入,恶战一番后夺走了《降妖谱》,鲡妃当时不在离宫,待得知消息回来后便是大发雷霆,有心去寻公孙复鞅了此恩怨,并夺回《降妖谱》,但看到公孙复鞅仅以一人之力便打的数百阒水妖魔招架不住,情知冒然相犯必不是公孙复鞅的对手。好容易等到了阒水三怪之一的断海神尊修炼出关,要他领部下径攻锦屏公子,计划都订下了,就赶在锦屏公子三月十五成亲之rì,趁其疏而无备,浩浩荡荡的妖魔大队一举杀入锦屏苑。虞洺潇身为绝浪神尊,一直对这个计划颇有微词,他也颇知些人间的韬略谋术,谁说那锦屏公子成亲之rì就一定疏而无备?而且听说锦屏公子的未婚妻是伏魔道中紫菡院的大弟子,而在她成亲的这一天,只怕伏魔道多有宗师高手前往相贺,届时杀入必然讨不了好。可是他的意见并不为自己的亲姐姐采纳,鲡妃还是固执的一意孤行,所以这些rì子他和姐姐闹的并不愉快,没想到这个布奴莎说的第二个消息竟与此有关。

    “其实《降妖谱》并不在那个什么公子手中,而是在我的仇人手里,就是这个仇人杀害了我的nǎinǎi和泣珠姐姐,如果能让我修习到更高深的法术,我愿意手刃仇人,带回《降妖谱》。”那天晚上,布奴莎虽然躲的远远的,可是云舞晴和开山子的那一段恩怨情仇,云泣珠死在带有《降妖谱》的俞师桓之手,她都通过遥感之力知晓的一清二楚。

    虞洺潇眼睛一亮:“你的仇人是谁?”

    “俞师桓,鹤羽门俞师桓。”一提起这个名字,布奴莎就恨的牙痒痒。

    “就是那个近来在江南频繁出没的不休山炼气士啊。”虞洺潇兴奋的站起身,“难怪如此猖狂,杀了我阒水许多同族,却原来是仗了《降妖谱》的力,尽管不知道这《降妖谱》是怎么到了他手里的,但这对我来说,还真是个好消息。我会全力帮助你的,布奴莎,一起除去你的仇人,一起夺回《降妖谱》,让我的糊涂姐姐看看,能够排解她难处的,只能是她的亲弟弟……和你,慕枫道的小jīng灵。”

    布奴莎屈身为谢,能有这样一位法力无边的神尊为助,她报仇的指望就大大的提高了。

    “公泰,传信给我姐姐,就说我有了《降妖谱》的下落,并不在锦屏公子之手,那个计划先取消吧,公孙复鞅不好惹,可别平白再搭上我们同族的xìng命。”虞洺潇兴奋的搓搓纤长的双手,催促道:“快去传信吧,顺便把这个吃里扒外的败类带走,明天让他和那个斩魔士一起做成佳肴。”

    樊公泰一把提起已经吓的快晕过去的无鳞,行若无事的告辞大步出门。

    “今天真是个快乐的rì子,而这份快乐,都是拜你所赐,我的小美人儿。”屋中只剩下虞洺潇和布奴莎两个,所以虞洺潇的语调充满了浓浓的chūn情,“该让我对你表示感谢了,体验过**蚀骨的感觉吗?马上就开始,我们修炼的第一课……”

    虞洺潇横抱起布奴莎,向内厢的卧室走去。

第六十七章 阒水鲡妃

    雍糜的夜,男人粗重的喘息与女人轻声的呻吟形成了这片斗室中最蚀人心魂的声响,两个白如美玉的身体交缠在一起,从榻上到地上,全是因为迫不及待的褪下,而抛洒的零乱的衣衫。

    虞洺潇灵巧的舌头从布奴莎耳下最敏感的部位舔舐而过,布奴莎紧闭着双眼,舒服的发出一声呻吟,长长的睫毛不停的颤动。

    “记住,学会运用你的香舌,它能带给对方奇妙而飘飘yù仙的感觉,我现在在你身上所用的一切,一会儿你要照着对我再做一遍哦。”虞洺潇紧贴着布奴莎耳边,款款的话语像是在布奴莎胸前轻柔抚摸的双手。

    “嗯……”布奴莎又发出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抵受不住快感而发出的呻吟还是低沉着答应虞洺潇的言语。

    不过,在这个时候,谁还会为这样的事而分心呢?虞洺潇的两手开始在布奴莎最隐秘的部位游动,同时张口含住了布奴莎的丁香小舌,吸啜她那甘美沁芳的津液。

    这就是泣珠姐姐所说的,和男人之间的这种种妙不可言的快乐吗?布奴莎觉得有些紧张,却又很享受,不过半个多月前,她稚小而单纯的灵思还对这些事情懵懵懂懂,那时候,她只喜欢人间的热闹繁华,喜欢美丽的花,喜欢绚烂的烟火,喜欢所有小女孩都应该喜欢的物事,可是现在,被赐予最完美的女人的身体的她,却已经开始了一个chéng rén所应经历的过程。

    脑海里浮现起云泣珠那张清秀婉雅的面庞,浅浅微笑,眼波流转,然后,就是那抹眼眸中最璀璨晶蓝的亮sè……

    “该从女孩变成女人了。”这是她最后对自己说的话吧,真是遗憾,泣珠姐姐,你的愿望直到今晚,在你死后这么多天的今晚,我才得以实现。

    布奴莎在浓情炽意中微微的睁开了眼睛,再一次看着这个将要拥有自己第一次的男人,多么美的男人,他的容颜甚至不比泣珠姐姐逊sè,而他还拥有着比泣珠姐姐更高强的法力和更尊崇的地位,如果是这样的男人,这算是一个女人的幸福吗?

    “会有点疼,不过很快,你就能感受到最最畅美的快乐。准备好了吗?小美人儿?”虞洺潇小声说着,那滚烫坚硬的突起已经靠近了最合适的位置。

    来吧,让我真正成为女人,带我进入畅美愉悦的云巅,布奴莎在心里喊道。

    “我以为你只喜欢男人,想不到对侍弄女人也这么jīng通。”一个清清冷冷的女声突然传了过来。

    这个声音竟使虞洺潇一哆嗦,愕然的停止了原本应该继续下去的动作。

    布奴莎心里一震,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盛装华服的高挑女人站在卧室的门口,云髻高耸,体态婀娜,五官容貌和虞洺潇极为相似,却也是个美艳异常的女子,只是面上的表情带着冷傲而强硬的神sè,令人感觉不容易亲近。更令布奴莎心惊的是,几乎是一眼之下,便能感受到一股透入骨髓的巨大凉寒之气从她身上散发,这是高深法力的体现。

    布奴莎已经知道,这个突然现身的女子是什么人了。单从这气势和如此相似的五官,便可以知道,她就是在阒水中地位仅在尚未甦醒的魔帝之下,身份无比尊崇的鲡妃娘娘了。

    果然,虞洺潇带着点尴尬和羞恼的将榻边的衣衫抓起,捂住了**,几乎是喊了出来:“难道不知道夜入人室,要预先通禀吗?姐姐!”

    “别用凡人的一套来适用于阒水圣族!而且,我到哪里,从来不需要预先知会,更不用说什么通禀。”鲡妃说话的时候,自有一股威严,和她周身散发的冰冷寒意极为相称。并且在说完这句话后,又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捂住**,忙着起身穿上衣衫的虞洺潇,冷冷一哼:“你大可以从从容容的穿上衣服,反正你的全身上下,没有人会比你的姐姐更清楚。”

    虞洺潇的脸sè明显一红,此刻他慌慌张张穿衣套衫的动作丝毫不见平素的雍容淡雅,就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孩子被严厉的父母发现一样,多少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在虞洺潇穿衣的当口,鲡妃的目光又在布奴莎的身上一扫,布奴莎**着身体,却很自然的下了榻,对鲡妃屈身拜倒:“宛月洞布奴莎,参拜鲡妃娘娘。”

    鲡妃很快的打量了一番布奴莎完美无瑕的**,原本寒肃的神sè竟也倏尔一缓,葱白的玉指伸出,搭着布奴莎尖细的下颌将她的头抬起,仔细的审视着她的容貌。

    布奴莎觉得鲡妃的手指冷的像冰,一股寒气从下颌直透入全身。不过她还是强忍着,摆出了一个摄人心魂的微笑。

    “嗯,果然是倾国倾城,千娇百媚。”鲡妃满意的点了点头,“难怪连我这久不近女sè的弟弟都对你动了心。你是赤目姥姥的孙女?还是云泣珠的弟子?”

    “是的,她们都死在了不休山炼气士的手里,我要为她们报仇。”布奴莎再次说出了自己执念的愿望,她也看出来了,真正的鲡妃娘娘,她身上蕴含的灵力气势确实要在云泣珠,甚至虞洺潇之上。

    “执着是一种美德,尤其是牵记于仇怨的刻骨铭心。你幼小的神智心灵却早早担负起了成熟沉重的躯壳,这是悲哀还是幸事?我无法替你断言,可是我喜欢你的坚持。听说你本是要找我来传授你法术的,好吧,让我完成壮志未酬的泣珠的夙愿,让我来把她留下的弟子培育成才。”

    鲡妃竟亲口说出要纳己为徒,布奴莎喜动颜sè:“是……是,谢谢……谢谢娘娘。”

    虞洺潇在穿戴齐备之后,再次恢复了雍雅和淡定从容的神情,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自己的姐姐在一见面之下就夺走了自己的床笫之欢,而是用一种讥诮的语气出声道:“是什么让我的姐姐放下了那只会逢迎讨好的男宠,而风尘朴朴的赶来了这里?”

    鲡妃用严肃而冰冷的声音回道:“叫他圣王,你不可以用这样不恭敬的称谓。”

    虞洺潇在姐姐肃然的凝目注视下并没有坚持:“好吧,用你最喜欢的称谓,圣王,圣王陛下。”

    鲡妃面容稍霁:“正堂说话。”她的举手投足之间仿佛有种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在说完这四个字后,立刻返身而出,虞洺潇的喉头动了动,却也乖乖的跟了出去。

    布奴莎迅速的将胸衣和短裙穿上,不声不响的快步追上,像随从的侍婢一样,跟在了鲡妃的身后。

    “我听樊公泰说了,你有了《降妖谱》的下落?”鲡妃甫一在主位上安坐,便反问道,只是她坐着的姿势依然是挺直着身躯,保持着尊崇的做派。

    “你就是听到这个消息才立刻赶了过来吗?是的,我知道了《降妖谱》的下落,我本打算和布奴莎一起把它夺回来,敬献给你。”

    “你是想借此来向我邀功?让我重新审视我这个原以为不成器的弟弟?”

    虞洺潇掩着嘴笑道:“我需要这样证明吗?姐姐?我只是要让你知道,任何事情,我都会比你倚重的那些族辈要做的更好,无论是断海、凌涛,还是……我的那位圣王陛下。”

    鲡妃嘴角一扬,说不清是受用还是揶揄,她只是侧了侧身子,问向身后垂手侍立的布奴莎:“布奴莎,《降妖谱》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怎么从锦屏公子那里到了炼气士的手中的?你可知晓?”

    落霞山紫菡院一战,孤山先生殒命亡身,出于对他力抗血泉鬼族的敬意,公孙复鞅和紫菡夫人将《降妖谱》借给了孤山先生的大弟子俞师桓,以一年为期。这件事,在伏魔道固然已经广为人知,可是阒水妖魔对此事还全不知情,遥感旁听的布奴莎自然更无从知晓,所以只能懵然的摇了摇头:“详情还不清楚,只知道那鹤羽门的俞师桓凭借着这个东西,杀了我们好些同族。”

    “好,绝浪,既然你有此心,我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一个月之内,我要看到那个炼气士的首级和《降妖谱》呈在我的案前。”鲡妃的目光直视虞洺潇。

    虞洺潇不以为意的一笑,刚要答应,布奴莎却抢先一步,在鲡妃面前跪下:“恳请娘娘,把诛灭俞师桓的任务交给我!他是我不共戴天的死敌,我要亲手取下他的首级。”

    “无论你如何修炼,在一个月之内,想要凭借一己之力,除去这个带着《降妖谱》的炼气士,还是不切实际的事,如果你用心的话,十年之后,或可堪与其一战。但是,显然我们等不了那么久。”

    一个月和十年,这是多么悬殊的差距,布奴莎心中一痛,难道我真的报仇无望?

    虞洺潇却耸耸肩:“如果真这么在乎的话,那么我完全可以把那个炼气士生擒活捉,然后让我们的小美人儿亲自行刑,岂不是两全其美了?”听他的语气,似乎抓住俞师桓只是呼吸间便可得擒的易事。

    不必布奴莎表态了,鲡妃立刻说道:“那就谨记你说的话,如果真的可以这样,我就算你大功一件,并把布奴莎的第一次赏赐给你,她是修习魅惑之术的极品,而在我的指点之后,与她的第一次交合更会使你的修为jīng进,怎么样?”

    她本就是我的,如果不是你刚才突然闯入的话。虞洺潇心里恨恨的想到,不过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潇洒自若的笑道:“好,那我可就等着姐姐的厚赐了。”

    布奴莎也低着头小声的回道:“听凭娘娘吩咐。”

    鲡妃挥挥手,让布奴莎重新站回自己的身后,继续下面的话题:“你这里的人手还要准备着,原先的进攻计划不变。”

    虞洺潇本已平静的情绪一下子就仿佛被点爆,他白皙俊美的脸上猛的划过一丝愤怒:“什么?还要进攻锦屏苑么?不是已经知晓了《降妖谱》的下落吗?为什么还要劳师动众的去招惹公孙复鞅?”

    “是他先招惹了我们阒水一族,而不是我们去招惹他。对他的攻击并不是因为要夺回《降妖谱》,事实上这个《降妖谱》真落入了伏魔道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五百年前的旧事了,反制那书上招式的法术已经多有练出,这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不对那公孙复鞅进行惩戒,我们阒水的颜面何存?”

    “颜面?就是为了这个理由?为了这个凡夫俗子总是牵记于心,而在我看来却荒诞无稽的东西?你们就要去挑战那个冥思得道的公孙复鞅?”虞洺潇几乎是喊了出来。

    “亏你还和凡人打了那么多交道。颜面,尊严,绝不是空泛虚无,荒诞无稽的东西。人也好,妖也罢,只要你拥有了灵知,那么颜面和尊严就是必须要重视的关键所在。我又何尝不知道冥思得道的公孙复鞅的可怕?可如果我们对公孙复鞅的袭击忍气吞声,还任由其逍遥自在,那么虻山只会把我们看成软弱可欺,而许许多多自我修炼的散妖野怪就更不会投靠我们,那么,我们阒水的力量就会越来越低于虻山,rì后的大战开启,我们又怎么和虻山抗衡?怎么去夺得这天下?但如果此战得胜,无论妖魔道还是伏魔道都会对阒水的实力大为震惊,这会是阒水在数千年中一个了不起的创举,甚至可以一举打破我们和虻山分庭抗礼的实力争衡。我之所以要立刻赶来,就是担心你因为知道《降妖谱》的下落,而一厢情愿的认为我会停止进攻锦屏苑的计划,可是如果缺少你这里的力量支援,我们战胜公孙复鞅的希望就又少了几分。此战,只能胜,不能败,明白吗?”

    “这算是一次赌博吗?将阒水的中兴之机全押在这一次对公孙复鞅的进攻之上吗?”

    “如果你知道你是必胜的,那么就不是赌博,而是稳cāo胜券的一次契机。”

    虞洺潇幽幽的叹了一声:“世间万事,在没发生之前,谁也不能确定必然的结果。但是既然姐姐还是坚持,我这里随时听候差遣。”

    鲡妃终于第一次对虞洺潇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不过笑容转瞬即逝,眉头微蹙:“听说你这里也遇到了些麻烦?有伏魔之士进入了这里?”

第六十八章 自投罗网

    “公泰真是多嘴,把什么都对你说了。”虞洺潇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无论是知道布奴莎想要拜鲡妃为师,还是知道了这里有伏魔之士潜入,显然都是樊公泰对鲡妃细陈详述的结果,毕竟是阒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鲡妃娘娘,利用这机会多做表现,也算是人之常情,所以虞洺潇倒并没有什么见怪之意,“不过是串通了这里的一个同族败类,自投罗网的斩魔士而已,我明天就拿他明正典刑。”

    “为什么不今晚立刻动手?迟则生变。”

    “生变?在这个大帝神力笼罩的地方?就凭这区区一个斩魔士?姐姐,不觉得有些杞人忧天么?算是我表现一下我的仁慈吧,毕竟在宴席间和他聊的还算开心,我赐给他最后一个可以酣睡入梦的夜晚。对了,姐姐,你有吃过伏魔之士的肉吗?哦,我记得你有上千年没吃过人肉了,那么明晚,我请姐姐品尝一下斩魔士的滋味。不管怎么说,圣王陛下的这个主意还不错,让凡人许许多多五花八门的奇巧yín技为我阒水所用,我们现在喝的酒、住的房,穿的衣裳,用的器具可都比过去好得多了。我用人间庖厨想出来的法子去烹调这个斩魔士,你说这个斩魔士在被做成菜肴之前,会是什么想法呢?”

    鲡妃身上的寒意已经渐渐散去,似乎也是被虞洺潇轻松的神情感染,眼中放出颇感趣味的光芒:“听你这么说,倒是挺有意思的。好啊,我就多留一天,看看你是如何戏弄那斩魔士的。”

    谈话进行到现在,姐弟俩之间的态度已然缓和了许多,虞洺潇又略思索了一下,忽然出声召唤:“公泰。”

    樊公泰应声而入,其实自从鲡妃到达之后,他就一直小心翼翼的在堂外站立等候,这时候碎步的趋入,更显得恭敬异常,在鲡妃和虞洺潇面前跪倒:“小人在。”

    “叫你问庖厨的方子可问到了没?”

    “回主上,庖厨说食肉之法,莫过于鲜,可以罗网相勒其身,以刀即时割下突起肉脂,于炭火之上烧炙而食,最是鲜美。”

    虞洺潇嘻嘻的笑道:“真会想,便是吃个活食的法儿,倒也有趣。就这么办吧。”

    “是,小人这便让庖厨准备。”樊公泰答应了准备起身。

    “还有……”虞洺潇止住樊公泰,“……本来还想看看那清古先生有什么蹊跷,现在本尊要用心对付那不休山炼气士,这里也要准备攻伐锦屏苑,出不得岔子,为免节外生枝,本尊也就没心思和那清古先生猜谜语了,明天一起拿了他,和那个斩魔士做一堆吃了。再加上那姓时的书生吧,就会穷酸掉文,可讨厌得紧,这里用他不着,还不如用他的肉给小的们填填肚子呢。”

    “是。小人也看那时寔甚是讨厌,主上此言,大快人心。”

    倒霉的时寔,又怎么会想到自己一篇让人酸掉大牙的词赋反给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

    时空的新岔道就是这样,在甘斐才和绝浪神尊见了第一面之后便被看出蹊跷,更因为布奴莎的到来还很快的暴露了身份。妖魔们已经磨刀霍霍,要用他的血肉开始一场盛宴,而他则懵然不知,在这个也许是人生的最后一个夜晚,他却和平常一样,酒足饭饱的在自己的床榻上呼呼大睡,也许还做着最终可以大破阒水之境的好梦。

    ※※※

    刚刚睡醒的甘斐就着侍女递来铜盆,掬着水中的帛巾在脸上抹了一把,丝毫没有察觉今天的早晨和平常有什么不同,他所想的是,如果有机会,就在这城坞里多走动走动,看个究竟,可以的话,若能和那个清古先生仲林波再攀谈几句,看看他到这里有什么图谋。

    樊公泰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在甘斐刚洗好脸还没有用早膳的时候就走了进来。并且在一进门之后,就连连说道:“恭喜滕公子,恭喜滕公子。”

    甘斐一怔:“主管此言何意?滕某何喜之有?”

    “昨rì欢宴,家主自与公子畅谈之后,深感欣悦,大慰平生,又感公子气节,只恨相识太晚。这不,今天刚醒来,便是一迭声的催促小人,要请公子再去一叙。”

    哈哈,爷还有这等魅力?夹七杂八的扯淡一通还能让那绝浪老怪相见恨晚了?怪道小师弟预知之下,说我有惊无险呢。甘斐大乐,也好,趁这机会,且看看沿途的城中底细。

    甘斐逊谢了几句,穿上百花团衣,略想一想,觉得还要正式些,便将滕祥赠与的家传宝剑横挎腰间,又对镜梳妆了好半天,甚至还别别扭扭的往脸上铺了些粉。

    樊公泰看的心中暗自冷笑,这算是盛装赴死吧,也不知道敷了粉的肉好不好吃。

    “有劳主管引路。”甘斐装模作样的抬手做恭请状,有道是人逢喜事jīng神爽,能够博得了绝浪老怪的好感,无疑对自己之后的行事要有好处得多。

    走在城坞中青石铺就的路面上,甘斐的竹履发出哒哒的声响,而他则一边转着目光,暗记沿途屋宇道路,一边口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樊公泰叙话。

    “咦?这两rì如何不见吴公?”

    “吴执事这几天另有杂务,一直未来与公子作陪,见谅见谅,许是下午就忙好了,到时候让他陪公子好好聊聊。”

    “听说宝坞聚有豪杰壮士数千之众,可有此事?”甘斐注意到这两天密布城中的劲装武士现在却一个不见,今天的城坞之内出奇的安静。

    “正是,公子昨rì也听家主说了,素有兴旺王庭,北还故都之愿,眼下大司马桓公挥军北上,家主正想起兵呼应,正因此才需要公子这样的知兵大才匡助义举呢。”

    甘斐闲扯了好一阵,却觉得这一路走的极长。

    “城主所居这般深幽?”

    “公子请看,这屋屋幢幢皆建在外坞,除了给客卿门人的憩处便是这满城人丁的居所,城主和内眷却是在坞堡最里处,公子莫急,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转过通道,穿过一栋栋华屋广厦,沿途连一个仆役侍婢都没有看到,这倒有些奇了,这般时辰,纵算不见武士护丁,但忙于rì常杂务的仆厮却也不见可就反常了。

    多年斩魔士的jǐng觉掠过甘斐心头,直到此刻他才收敛了原本极为放松的心情,而在走到了一所高大的城堡前,甘斐第一次停下了脚步,左右顾看了一番。

    “嗯?公子请,这里便是城主所居的内城,城主正在内相候。”看到甘斐停下脚步,头前相引的樊公泰转身相邀,伸手往黑洞洞内门里一肃。

    这全是由青砖堆砌而成的城堡,可以从门洞处看到盘旋而上的阶梯,即便作为单独的坞堡,也可算非常雄伟的了,在这里却只不过是整个大庳城内的内堡,屏涛城坞的气派可见一斑。

    甘斐笑了笑,信步入内,拾阶而上,无论这绝浪老怪虞洺潇此次召唤的用意是好是歹,自己都只能坦然受之,在一瞬间,他似乎有了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堡内两侧的壁上都掌着灯火,因此在看不到rì头的梯台之上,倒也并不昏暗,等走到了平地处,甘斐终于看到了侍奉主家的仆人和卫士,当然,甘斐心里清楚,这些仆人和卫士也都是妖魔变化的。

    拐了好几进,又攀上了一层楼,终于看到最里厢的一座厅堂打开了两爿大门。一个妖艳的女子扭扭捏捏的刚从厅堂内退出,在经过甘斐身边的时候,还颇带挑逗的对甘斐眨了眨眼。

    嘿,这小娘子长的不差,还风sāo得紧,甘斐目光在那妖艳女子的脸上扫了一番,这应该是个有法力有身份的女妖,不然以这样的风情,怎么也应该在昨天宴席上的歌舞中出场。

    甘斐转着念头,进入了厅堂之内,十数个桌案软席排开,有两个席位上却已经坐着人了,甘斐抬眼看去,发现一个正是那清古先生仲林波,只不过现在他没有再穿昨rì穿着的绛袍,而是重又恢复了一袭白衣,就是嘛,甘斐回想着小师弟姬尧预知之术中所说的情形,觉得还是看到仲林波穿白衣更顺眼点。而甘斐再看另一人时,却有些意外,竟是那个满脸疙瘩的家伙,满嘴酸文的时寔?怎么?因为那又臭又长的什么狗屁《屏涛赋》反得了城主的另眼相看?也在今天早晨的受邀之列?

    时寔原本面有得sè,料想是昨rì席上一番洋洋洒洒的斐然美文感动了城主,此际正在肚子里打着腹稿,有心在看到城主时,再以jīng奇华章奉上,待看到是那讨厌的红脸滕祥步入时,神情一沉,现出鄙夷之sè来。

    莫名其妙,从头到尾都是你在撩拨爷,爷几时得罪你了?一见爷就是这个死形样?甘斐没好气的想到,在樊公泰的指引下,再次大喇喇的坐到了时寔的上首。

    仲林波一抬眼,看了看甘斐,然后又行若无事的垂下眼神,略顿一顿,再次抬眼看向甘斐,却发现甘斐也在直视着他,便淡淡笑了笑:“你好,滕兄。”

    这是仲林波第一次对自己的回应,甘斐大喜,也点了点头:“你好,清古先生。”

    时寔冷哼一声,歪过头,仿佛不屑与他们为伍一般。

    “禀主上,几位高贤都已到了。”樊公泰对着内里躬身说道。

    “甚好,请几位暂先安坐,虞某这便来。”虞洺潇的声音从内里室中传来。

    甘斐的耳朵动了动,下意识的吸了吸鼻子,他可以感觉到,在内里室中并不止虞洺潇一人,有几股不同的香味传出,这是女人的脂粉香气,而在这香味之中还隐含着一股极为yīn冷的寒意。

    佩饰琳琅作响,虞洺潇从内室中施然步出,今天的虞洺潇也换了装束,艳红的锦袍更将他俊美的容颜衬托的神采焕发,甘斐觉得虞洺潇这模样不是个女人太过可惜了,尤其是他还像女人一样的在自己的面上涂脂抹粉,身上熏着的香和内里传出的女人的脂粉香也极为相近。

    “参见城主。”甘斐、仲林波和时寔还是依着士子的礼节向虞洺潇表示了问候。

    虞洺潇现出的笑容竟有些妩媚,眼波流转,双袖一抬,算是回礼,同时看似娇弱无力的身体又斜倚在了正中的主位之上。

    樊公泰的眼神泛出诡异的猩红sè,却又快速的低下头,退出了房间并关上了房间的大门。

    房门吱嘎嘎的作响,在最终嘭的一声关紧的时候,虞洺潇轻柔的声音也响起了:“昨夜诸公休憩可好?”

    “酒意酣然,入睡香甜。”时寔抢先发话。

    “昨rì与高贤一会,虞某心生欢喜,辗转难眠,倒和诸公酣然入睡的情形大相径庭呢。”虞洺潇眯着眼睛笑道,异常的迷人。

    “城主忧国忧民,担着大任,更有克复帝统的宏图大志,这般心愿,便如留侯子房,武侯诸葛一般,想事也比我们这些俗人想的多,我等却如何与城主相比?”时寔的马屁拍的异常响亮。

    虞洺潇迷人的微笑没有停止,而且在听完时寔的话之后,更显出容光焕发的美丽:“嘻嘻,时先生可真会说话,虞某恨不得把时先生这甜蜜蜜的嘴儿给吃了下去。”

    听出了话里的弦外之音,甘斐瞬时间双眉一紧,双目瞪视着虞洺潇。可时寔却是心中一荡,眼珠子在虞洺潇艳若桃李的面庞上转了几转,这屏涛城主相貌俊俏,风姿旷美,便比闭月羞花的佳人还要美上几分,现下说出这样的话来,可不是大含引诱之意?自古龙阳共枕,断袖分桃,亦是佳话,我时寔可不介意这虞城主是男是女。

    “有一句诗,虞某还想请教。”虞洺潇虽是对时寔说话,可是秋波盈盈的杏瞳却投在了甘斐面上:“是怎么说来着的……哦,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只不知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厅堂的屋角开始隐隐的有黑气飘凫而起,含着一股浓重的妖腥味,甘斐眼神在黑气上一转,心中一震,身体立刻踞坐挺直,而那仲林波也看到了这奇异的现象,面sè一怔,似乎是大惑不解,只有那时寔毫无察觉,忙不迭的出声表现:“哈哈,好教城主得知,这是曹魏陈思王的诗句,此是陈思王自苦友人被戗,却无能为力,唯有作诗寄意,乃是作于延康元年……”

    “就是自投罗网的意思。”甘斐打断了时寔的絮絮叨叨,浑身蓄满气劲,随时准备暴起应变。

    “说的真对。”虞洺潇笑嘻嘻的拍了拍手掌,“足下既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是孤身前来,不是自投罗网又是什么?”

    不等甘斐答话,虞洺潇又悠悠的补充了一句:“从诸公进入这内堡的时候起,我就没打算再让你们见到明天的太阳。”

第六十九章 司稽司马

    虞洺潇此言一出,仲林波的神情很明显的为之一震,而时寔还浑浑噩噩的不明所以,或许还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只有甘斐,嘴角微微上扬,冷冷的盯着虞洺潇,身体在座席上已经端的笔直。

    不用说了,这个绝浪老怪竟已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露了破绽,不过现在可没什么余裕闲暇去思忖这其间细琐,屏涛魔城,妖邪成千上万,既然自己行藏已败,面临着的,就将是一场绝无胜算的血腥厮杀。

    也许绝浪老怪说的没错,自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rì头了,对此,甘斐倒不畏惧,斩魔之士,多所历难,何惧一死?只是对于这次潜身至此的计划败露的如此之快,甘斐却是很有些气泪,本意是孤身犯险,大展神威,一探阒水的玄诡本源,怎知道谋划尚未实施,便已然身遭败灭沦丧之厄。

    虞洺潇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招,一团黑气凭空而降,重重的砸到地上,黑气散开,正露出被绑缚的严严实实的无鳞身形。而无鳞一落地之后,就挣扎着杀猪价般大喊:“神尊饶命!神尊饶命!小……小人也是逼不得已,逼不得已呀!”

    原来是这个鳝鱼jīng被发现了,甘斐表情镇定,很显然,所有一切的图谋现在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那就且由得这绝浪老怪带着成竹在胸的笑容,继续说下去。而甘斐的手则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对于以这样奇诡的方式出现的无鳞,时寔已经发现有些不妙了,只是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一脸愕然的瞪视着虞洺潇;至于仲林波,却也从一开始震惊的举止中恢复过来,此际面容威肃,握拳蓄势。

    “滕公子,认得他吧?”虞洺潇雍容温雅的神情丝毫没变。

    “城主既然都知道了,还废话做什么?”甘斐发出冷笑。

    “哈哈,足下倒也爽快,既知事败,却也不慌不辩不争,这番豪杰气度,不愧荆楚斩魔之士。”虞洺潇笑的甚至颇为妩媚,还拍了拍手,“那么,准备好了么?我可要开始了。”

    室内陷入短暂的极度寂静之中,甘斐心里一凛,他知道虞洺潇这句话之后的含义是什么,顿时凝神待发,而原本哭嚎大叫的无鳞也一时忘记了嘶喊,眼睛带着黄光惊骇的张大,只有室中计时铜漏里的水滴发出的声响异常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滴答……滴答……”水滴声中,屋角泛起的黑气也缓缓的飘入至厅堂之上。

    来吧,便殊死一战,甘斐何惧?甘斐握紧了剑柄,手上因积蓄着玄灵劲气而现出了赤红sè的光芒。

    虞洺潇眯起眼睛,像是爱美的女人在欣赏自己最珍藏的首饰一样,细细打量着甘斐。

    打破这短暂寂静的却是仲林波。他霍然站起身,从怀内掏出一块铜牌,直示于虞洺潇面前:“东阳郡司稽司马在此!虞洺潇!你欺诳士子,私匿人口,是何居心?”

    司稽司马?甘斐在听到这仲林波这般一喊,再看铜牌上司稽二字和官家印信,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没错,这仲林波果然是另怀图谋所来,不过自己却想到了岔路上去,只道也是哪个伏魔同道中人的一次乔装改扮而入,却原来他是朝廷的司稽司马,司稽司马在各郡县中专司缉盗刑狱之责,敢情这屏涛城坞倒底还是引起了朝廷的察觉,派了这么个司稽司马前来一探究竟,可是他们又哪能知道,这屏涛城坞尽是修炼成jīng,法力高强的妖魔鬼怪,这又岂是人间官家所能对付得了的?

    虞洺潇一个小小的错愕之后,也突然笑出声来:“嘻嘻,却原来……却原来清古先生是官府中人?对不住对不住,容我笑一会儿,先前全想岔了,我还以为你是……没事没事,虞某这便见过司稽司马大人。不知道虞某这里犯了什么王法,却怎么连司稽司马大人都惊动了?”

    仲林波见虞洺潇笑的轻浮,神情中全无恭敬之意,心中暗恼,脸上却还威肃着不动声sè,将铜制的印信又示了示:“虞洺潇,你诓骗了许多士子来,究竟所图为何?我奉东阳郡朱大人之命,假作卜筮名士,就为了看你这里的玄虚,说,你把那些士子送去了何处?”

    这一年来,东阳郡内多有士子平白的失了踪迹,他们虽是寒门庶族,却也不是流民徙徒,这许久杳无音信,族中便有亲眷呈报了郡守,只说受人所邀,却再无信息相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东阳郡守朱杋也深感蹊跷,却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此中或许隐含着什么重大图谋,而且多半还是和朝廷的北伐大计有着关系,这也是朱杋久居宦途的一种为官者的敏感,生恐这是鲜卑人或者氐人在南朝境内做的勾当,找寻这些南朝不得志的士子们为其所用,甚至从他们口中打探南朝的虚实详情,存了这个念头,朱杋更不敢懈怠,和手下最jīng明了得的司稽司马仲林波商议此事。

    仲林波年岁虽轻,却着实厉害,担任司稽司马这几年,也不知擒拿过多少为恶甚巨的大盗流寇,还是他有了主意,装作隐居于野的名流之士,并在整个东阳郡内大肆宣扬,且看是否能引人相邀,果不其然,一个自称是鄱阳郡屏涛城坞的使者慕名而来,交谈间,仲林波顿时听出,这屏涛城坞正是使那些士子失踪的始作俑者,当下慨然应允,便是来此详查备蠡。

    几天暗自留意,仲林波看屏涛城坞这番气派,而这虞家又不是什么南朝久负盛名的名门望族,像这般奢靡豪阔若非背后有大势力支持绝不可能如此,因此更觉得多半会和胡人的朝廷有牵连瓜葛。

    今天虞洺潇说的这些话,仲林波听的并不是很明白,可他也知道,虞洺潇对那个建康来的姓滕的士子以及自己都动了杀心,情势紧急之下,仲林波奋而起身,就盼用官府之威稍阻之,所以他又很快的虚言恫吓道:“虞城主,还请你从实说来。你这屏涛城四下,早有我东阳郡劲卒三千包围,只需我信令为号,他们便可一涌而入。”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虞洺潇一脸好整以暇的神sè,事实上,他现在就是在戏耍老鼠的猫儿,根本没把仲林波放在眼里。“你以为我请你们这些人间士子前来,是为了什么?你连我们究竟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你却还来查个什么?”

    一连几句“什么”听的仲林波一头雾水,而飘入厅堂之中的黑气也像含有灵知一般,分成了三团,分别涌向了座上的甘斐、仲林波和时寔三人。

    就在仲林波还在皱眉思忖的时候,黑气已经盘绕在他的眼前,仲林波猛一抬头,骇然发现,黑气中现出一张巨口獠牙的面孔,兜头向自己咬下。

    这是什么?仲林波看的目瞪口呆,甚至忘记了躲避,鼻中似乎都能闻到了那巨口中传出的恶臭。

    身影快速的一晃,正是甘斐弹身而起,先将仲林波重重向后一拽,躲过了巨口的吞噬,而后转向跃去,同时拔剑出鞘,手起剑落,对着时寔面前的黑气从上到下的一挥。

    一股黑血飙出,黑气中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几片带着血迹的鳞甲从黑气中掉落,而那团黑气也在须臾间消散。

    另两团黑气中倏的飞出两个人影,一身亮闪闪的鳞片之形,头大身小,嗬嗬的发出怪叫,径奔向当头的甘斐。

    甘斐双手略显别扭的持着长剑,不闪不避,反而迎身向前,只一剑便砍下了第一个人的头颅,而在颈血喷出的一刹那,第二人已经扑到了甘斐的身上,正是抓准了甘斐挥剑,回护不灵的当口。

    仲林波这才有机会看清了从黑气中现出之人的模样,双眼怪异的暴突而起,咧开的大嘴长着密密的尖利獠牙,一脸的乌灰之sè,在脸颊边甚至还有腮纹开裂而起,这哪里是人?分明就是一个短小的人身之上长了个大大的鱼头。

    眼看着那鱼头怪人张开大口就要咬在甘斐脖项,仲林波顾不得惊诧心慌,伸手便要上前相助,刚才若不是甘斐及时出手一拉,他就要被黑气中的这鱼头怪人当头咬中,自己可要还了这救命之恩。

    没等仲林波动身上前,就看到那鱼头怪人发出惨叫,却原来甘斐抽出手来,在鱼头怪人作势待咬的一瞬间,把手抠在了鱼头怪人的腮纹缝隙,将鱼头怪人的脑袋拉的后仰,而后抠着腮缝的手上使力,赤红sè光芒闪耀,在鱼头怪人撕心裂肺的的惨叫声中,竟生生将鱼头怪人的半爿脑袋连皮带肉的撕扯而下。血水飞溅,染红了甘斐的满头满脸,甘斐呸的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吐沫,双目炯炯,直视着依然安坐的虞洺潇。

    鱼头怪人一时未死,捂着血肉翻涌的半个脑袋在地上抽搐,甘斐这才举起剑,一下子解除了他的痛苦。几道黑烟从死去的两个鱼头怪人身上升起,甘斐站在当地,在血水淋漓的脸上抹了一把,哈哈的大笑了一声。

    “打的很不错,着实不错。”虞洺潇没有因为施以突袭的小妖被甘斐转眼间斩除而显出丝毫的惊诧之sè,反而鼓着掌大感兴趣的站起身来,声音轻柔的就像对情人呓语的少女一般,“本来我是想用定身术的,不过我又觉得用这种方法令你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杀死,实在不是待客之道,所以,我就直接开始了。你不会见怪吧?”

    “就算你用定身术也是一个鸟样,你以为爷会被你这种小伎俩给困住?”甘斐也咧开嘴笑着,在满头满脸鱼怪血迹的映衬下,凛然有威。

    “不过不得不夸你一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徒手用生生撕裂的方式杀死我阒水一族的战士,很残忍腻心,但,很对我的口味,其实你大可不必一剑杀了他,就让他那样在哀嚎痛苦中慢慢的死去,不是更有快感么?”

    “杀戮没有快乐,我不用那种方式杀了他,那我就要被他生生吃掉,所以这只是我不得不自保的手段。阒水绝浪,这便是我与你最根本的区别。”甘斐用剑指着虞洺潇说道。

    虞洺潇又掩着嘴,笑的前俯后仰:“嘻嘻哈哈,口齿好伶俐,难怪可以化装成士子潜入呢,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说,你真正的名字,斩魔士。”

    “荆楚乾家弟子甘斐是也!”

    “好像听过,不是很熟,不过谁在乎呢?反正很快你的血肉就将为我族腹中的一餐,而你的虚名就将和你的身体一样,如同烟尘一般永远消散。虽然你一人冒名而来此地显得是那么的愚蠢,但也说明你的胆sè过人。出于对你的敬意,还有我的慈悲,我赐你力战而死的荣耀。并且不让你孑然一身赴死,至少还有这位司稽司马大人和这位出口成章的时先生和你一起。哦,差点忘了,还有我族的那个败类。”

    无鳞吓的瑟瑟发抖,眼睛里露出了乞怜的神sè,而时寔更是惊骇的无以复加,两条腿只觉得发软,他还是不明白,自己是犯了什么错事,以至于惹来了杀身之祸?更何况,刚才的情形他也看在眼里,这些都是什么东西?长的那么可怕?

    这个可恨而又可怜的酸腐书生还是不懂,有时候别人对自己的憎恶真的不需要什么堂而皇之的理由。

    “你还真是好心,不过爷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你既然让我力战,那死的就不知道是谁了。”甘斐向前迈出一步,他浑身都散发出赤红sè的光芒,这是将浑身灵力催谷到巅峰的显现。

    “嘻嘻,其实也不怕对你说真话。人肉最美味者,莫过于气血畅通,龙jīng虎猛的活肉。给你这么一个力战的机会,正好让你活活血,你这块活肉,我是吃定了。况且,我不会轻敌,我只是知道,无论如何,你和他们……今天都活不了,你们一丝一毫逃脱的机会都没有,我要看你徒劳的反抗,作为我盛宴之前一次快乐的游戏。”虞洺潇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配上他完美的面庞和雍华的气质,显得无比优雅。

    “游戏?玩猫捉老鼠吗?爷会让你知道,在你面前的,究竟是老鼠还是老虎!”甘斐又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嘴角还能尝到那鱼头怪人留下的血腥味,然后,他真的像一只老虎一样,迅猛无比的扑了上去。

第七十章 孤身拒妖

    “你的舞台在那里,不是这儿。”虞洺潇能够感受到甘斐飞跃着扑上前来时,那浑身散发的惊人气劲,但他毫不在意,即便是声名久著的伏魔道宗师人物,他一样有战而胜之的信心,更何况眼前这伏魔道的二代弟子呢?也正是有这份高深修为的自信,他才会好整以暇的坐视那斩魔士的徒劳挣扎,因此他只是潇洒的抬手一止,一股无形的气流已然缠住了那甘斐周身上下,按照自己的设想,这斩魔士将因此动弹不得,乖乖的被自己送回到厅堂上,去和那些嗜血凶狠的小妖们厮斗。

    然而出乎虞洺潇的预料,甘斐身上的赤红sè光芒一盛,竟然冲退了缚身的气流,而他虎扑过来的势头没有任何减弱,双手持着宝剑,当头劈下。

    “呃?这般了得?”虞洺潇只是刚一转念,甘斐手中的长剑便迅捷无伦的从他面门直至腹下留下了一道直直长长的赤红sè剑痕。虞洺潇面sè一凝,原本的身形倏尔淡去,而真身实形却在十步开外的墙边现出,几茎断发随着剑势缓缓飘落,这一击终究还是没有完全闪避开去。

    甘斐像猛虎一样蹲踞在虞洺潇原先所坐的席位上,嘿嘿一笑:“身手不错嘛,娘娘腔,躲的还算利落。”

    “比我想象的好像是要厉害几分,不过,你又怎能伤到本尊分毫……”虞洺潇用揶揄的语气回击,就在他说话的当口,一道淡淡的血痕从他的额头直至上唇赫然而现,虞洺潇顿时一怔,面sè大变。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这斩魔士的剑竟真正刺中了自己?这怎么可能?

    甘斐双手持剑而立,姿势总有些别扭,没办法,此次潜入,用的是滕祥家传的宝剑,自己用惯了手的宽刃长刀未曾带来,不然刚才这一击能将对方伤的更重些,好在这把长剑两侧都开了刃,勉强用运使刀法的招数施展总算也能有些威效,此刻看着神sè惊骇的虞洺潇,甘斐大笑道:“还觉得是猫捉老鼠吗?你不仅是轻敌,而且自视过高了,你从一开始就应该全力对付爷的。”

    虞洺潇抚摸着面上的伤痕,创口不深,便连血也没有流出来多少,但自己毕竟还是被这斩魔士伤了,更可恨的是,他伤的偏偏是本尊最为看重的,完美无瑕的容颜!虞洺潇大怒,原先总是露出娇艳妩媚微笑的神情荡然无存,眼眸中掠过一丝墨绿sè的诡异光芒,语调也变得尖厉:“杀!杀了他!本尊要用他的五脏六腑下酒!”

    无数道颜sè各异的气团渗过紧闭的大门,很快在厅堂的中间现出奇形怪状的人形,都是面目狰狞,张口待噬的模样,仲林波看的双眉紧皱,这些都是什么人?不,绝不是人,他们是怪物,是传说中会吃人的怪物。时寔哇的一声叫了出来:“妈妈呀!”,噗噗放出几个屁来,连带着下身一大片湿迹。

    “不好。”顾不得再继续追击虞洺潇,甘斐深知仲林波和时寔这两个凡人根本无法招架小妖们的进攻,他立刻飞身跃回,抢在一个身量巨大的妖魔张牙舞爪的扑向时寔之前,一剑剁下了那妖魔的头颅,身形绝不稍歇,长剑刺斜里一斫,又将一个长着长长鱼鳍正待撕咬仲林波的妖魔一劈两半,其余众多的妖魔聚在一处,吼叫着蜂拥而上,与甘斐斗在一处。

    仲林波心中虽惊,但多年缉盗擒寇练就的高强身手此际也发挥了作用,他灵巧的躲开一个妖魔的撕扯,着地一滚,同时把还愣在当地的时寔一扯,时寔吓的脑中一片空白,被仲林波一扯之下,顿时站立不稳,骨碌碌的倒地翻了几翻,正滚到了一样被捆在地上的无鳞身边。

    虞洺潇一脸勃然怒sè,手底黑气缭绕,双目只不离甘斐身上,正要加入战团时,身边一道红光闪耀,却正是管事樊公泰,屈膝拜倒:“主上万金之躯,何必轻涉战端?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斩魔之士,交给小人就是。一个时辰之内,小人将为主上呈上此人新鲜的心肝。”

    虞洺潇顿了一顿,脸上的神sè也渐渐恢复了先前的雍容淡雅,又摸了摸面门上那一道创痕,嘿然一笑:“是也是也,本来是一场游戏,本尊却怎么先沉不住气了?小小疮疖,正可为本尊之jǐng。他说的没错,我在一开始就该全力对付他的。好在现在也不晚。”虞洺潇语调一冷,“全力攻他,我要他死在那几个人之前,以儆效尤!”

    “诺。”樊公泰用大有古风的礼节向虞洺潇做出了回应。

    虞洺潇的身影在墙边隐去,他是去内室重新梳妆,当然,在那里欣赏这里的厮杀也一样可以。而樊公泰则站直了身子,眼中散出猩红sè的光彩,注视着甘斐的一举一动。

    堂上厮杀正紧,甘斐一人时而趋前,时而退后,时而斜身突出猛劈一剑,时而碎步避让横里巧击,斗不多时,觉得足下竹履甚不乘便,借势又脱下了竹履重重砸在一个探出舌头流着口水的妖怪面门之上。就这样跣足怒搏,甘斐竟是不落下风。

    仲林波凑近时寔,先给了兀自痴痴愣愣的时寔一个耳光,时寔被打醒,脸sè一苦,带着哭腔喊了出来:“呀……呀……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呀……”

    “你们还看不出来?”躺在时寔身边的无鳞有气无力的说道:“他们是妖,我也是,我们都是修炼chéng rén身的妖,最喜欢吃人,你们落在他们手里,连骨头都不会剩下一根……”

    时寔用惊慌的眼神先看了看眼里发出黄光的无鳞,又看看与甘斐厮杀的众多怪模怪样的人众,只觉得天旋地转,怎么古籍传说中这些怪物竟真的存在于世上?还……还想着吃我?时寔转念之中,下身裤裆间又湿了一重,不禁再次失声大哭:“妈妈呀!”

    仲林波倒并不算太吃惊,在看到先前那股黑气从屋角显现的时候,他就觉得此事大不对劲了,所以他在那时自曝了身份,一则是想有恫吓拦阻之效,二则也不无试探之意,当然,官家威势全无效用,那虞城主也没现出预想中心怀叵测的细作应当出现的神情,那大笑的表情分明就是一种意外,看来那虞城主也猜测过自己的来历,只不过自己真实的司稽司马的身份和他所料想的大相径庭而已,却原来这虞城主是妖,且不管他们由何而来,又是怎么出现在这人间世界,为今之计,只有速速脱出这妖魔盘踞的城坞,逃出生天才是要紧。

    仲林波看着甘斐与众妖厮斗的身影,暗自钦佩,世人传说中有着弥天之术的妖怪竟然被这个红脸的大汉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的击败,看这妖怪似乎也不过如此,既然这红脸大汉可以,自己也是个jīng修武艺的高明之士,为什么自己就不可以呢?

    仲林波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心里豁然一轻,堂堂司稽司马,岂能托庇于他人?觑准机会,在一个妖怪被甘斐的剑势逼的向后退步时,忽然赶上侧身扫腿。

    扫中妖怪的小腿仿佛撞上了坚硬的岩石,仲林波只觉得小腿生疼,那妖怪反首一望,獠牙突出的大嘴喷着臭气道:“咦?好端端的肉还不安分?”

    仲林波见那怪眼里透出绿幽幽的光,心中暗凛,手上却不迟延,一记肘击,狠狠打在那怪的腰胁间,那怪恍如未觉,嘿嘿笑道:“给我挠痒痒吗?”伸出簸箕般的大手,就往仲林波当头抓来。

    仲林波jīng擅武艺,尤其近身格斗,在整个东阳郡从无敌手,却不想在这妖怪面前毫无颉颃之力,眼见得大手抓来,便待退身以避,可不知怎么的,浑身上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绑缚,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先吃了你!”那怪一把抓住仲林波,大口一张,就往仲林波头上咬去。

    “噗”!剑尖从那怪的口中伸出,就势一转,那怪双目突出,一丝淡淡幽幽的绿气从头顶浮起。

    甘斐拔出长剑,看也不看已然倒地的妖怪,返身继续厮杀,仲林波觉得束缚自己的力道倏尔消去,手脚又可正常举动了,大感骇然,情知妖魔不是自己一介凡体所能抵挡的,当下也不再想什么挺身颉颃的念头,而是坐回已经吓的七荤八素的时寔身边,看甘斐一人与群妖搏杀。

    甘斐把武艺和除魔之术衔接的极为完美,尤其出手间往往出人意表,却又极具巧思,总是用最合理的方式躲开妖魔的攻击,并最有效率的斩除对手。攻入堂上的妖魔共有二十余众,一番厮杀下来,场上就只剩四五个法力更高的妖魔了,余者尽数被甘斐所杀,尸骸脏腑皆覆于地,妖魔死去后涣散的元灵之气不停的漂浮

    樊公泰面如沉水,眼中的猩红sè光芒越来越强烈。本以为是一场轻而易举的取乐的游戏,可这个斩魔士竟出乎预料的强横,以樊公泰的千年道行来看,此人功力虽不是太高,但纯论格杀妖魔的能为,绝不在当世几大伏魔宗师之下,怎么伏魔道这晚辈弟子中也有这么杰出的人物?

    虞洺潇前番的叮嘱又在耳边响起:“全力攻他。我要他死在那几个人之前,以儆效尤!”

    那就尽全力吧,徒然折损了这许多族众,其实从一开始,就该让我出手的。尤其,最最尊贵的鲡妃娘娘也在注视着这里,该使这场厮杀回复到取乐的本意上去了,让娘娘,让主上,看一看我阒水血鲤的耿耿忠心。

    樊公泰凝气蓄势,猩红sè的光芒在全身发散,整个室内的气流也为之一窒。甘斐挥着剑,却也很快感觉到了这种气流的异常,就在他循着异状抬眼看去时,一道猩红如血的光芒直shè在自己眼前。

    甘斐身上的赤红sè灵力之光转眼就被猩红sè光芒包围,形成了一个浑圆的光团,依稀能看出光团中甘斐的身影。

    樊公泰双手突前,像是环抱着这猩红sè的光团,身上jīng气四溢,滋滋作响。

    残余的四五个妖魔见此情状,都恭顺的退在了一旁,阒水之中,除了魔帝鲡妃和三大神尊,谁不知道就是这千年得道的金鳞血鲤最为高强?尽管在屏涛城中,他以凡人的面目出现时只是显得jīng明强干,可也正是因为他高超卓绝的妖力,才使绝浪神尊赋予了他更高一层的地位。这个斩魔士既然是由金鳞血鲤樊公泰亲自出手,便已不足为患,还是让主管大人一人克尽全功吧。

    这猩红sè光团乃是樊公泰妖灵元神所聚,凡陷之于内者,周身jīng气尽被吸取,连带着魂飞魄散,纵还剩个**躯壳,也与活死人无异,此招谓之“断灵血雾”,平素樊公泰略一运使,确是一派血sè朦胧的雾气之状,今番却是全力施为,竟将雾气催谷成了形若实质的圆球之体,也正因如此,那斩魔士被困其中,必然也再无幸理。

    “魂来!”樊公泰的两手光亮更盛,shè出两道细细的红线直探入光团之中。

    吸其魂,断其灵,虽是略费周章,可也大体无差,马上就能吸取这斩魔士的灵神魂魄了。樊公泰嘴角露出暗笑,这个嚣狠的斩魔士一会儿将被串烤起来,到时候自己再让他的魂魄归位,在火焰之上听着他的哀嚎,烧炙他的血肉,这才是娘娘和主上喜欢看到的事,自己也算是又立下一功。

    嗯?其魂何在?樊公泰探出的红线在光团之中反复逡游,却空空荡荡的触不到实体。

    “速退!”一个清冷的女声忽然在樊公泰耳边响起,樊公泰心中一震,这是鲡妃娘娘的声音,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了吧,只是,何以唤我速退?

    不等樊公泰转过念来,猩红sè的光团突然大涨,嘭的一声爆裂开来,一股热风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喷洒而出,甘斐昂昂的挺着胸,一手持着剑,一手将樊公泰探入的两条红线拽起,笑嘻嘻的道:“我说怎么突然这么暖和,原来是樊主管你亲自出手了啊,咦?这是什么?是你本相上的触须吗?你是条什么鱼儿?”

    说着,甘斐将两条红线猛的一拉,樊公泰只觉得从手底直至两耳之下一阵剧痛,不由自主的被甘斐拉的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心中却是大惊,怎么我凝聚我毕生修为的“断灵血雾”被破的这般轻易?这斩魔士当真如此深不可测?

    本已退身在侧的几个妖魔见势不妙,发出嘶吼,齐齐迎上,甘斐手中长剑一划,赤红sè剑芒迸发,将几个妖魔冲的东倒西歪,同时甘斐又将提着的红线一拽,促狭的看着樊公泰踉踉跄跄的被自己拖拽上前。

    这便是金鳞血鲤的腮边触须,更是其修道砺灵的元神所在,樊公泰又怎能想到施法不成之下,反被对方控了命门,心中叫苦,却又无计可施。

    甘斐心中大乐,所擒者虽然不是那绝浪老怪,但这樊公泰也是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擒住了他,今rì脱身的指望便多了几分,乐呵呵的说道:“樊主管啊,这么着,你把我们几个送出去,我饶了你xìng命如何?”

第七十一章 妖怒

    “放你娘的屁!纵碎骨粉身,你们今rì也休想脱出此地。”尽管命悬敌手,可樊公泰还是很强硬的回道,只是由于两条触须被甘斐攥在手里拉拽,连带着他手臂至耳下一阵阵的钻心剧痛,冷汗也涔涔的从额头流下。

    甘斐一乐:“咦?你也会说粗口?哇哈哈,极好极好,就是说的不够完整,我教你,应该说,放你娘的猪瘟屁!这个说起来才给劲!再问你一次,干是不干?”

    “有种你现在就杀了我!要我放你走,绝不可能!”樊公泰已经疼的软倒在了地上。

    甘斐啧啧称奇:“嘿!樊主管硬气得很那,倒有些人间好汉的风骨,难得难得,可惜兄弟今儿xìng命攸关,既然擒了你可放你不得。哦,差点忘了,这事你也做不了主,得问你老大。”嗓门突然一提,冲着内室大喊:“喂,娘娘腔,听到了没?你家老二在爷手里呢!我也不为难你,他们几个,你全放了,爷留下陪你们玩,还放了你家老二,怎么样?”

    “嘻嘻”,虞洺潇yīn柔的笑声刚刚响起,身形就出现在厅堂的主位上,还是像先前一样,斜倚着软垫,仿佛弱不禁风。“怎么?甘公子还想当个大英雄?宁愿自己赔上一命换回那几个凡夫俗子的xìng命?”

    “是用我和你家老二的命,来换他们的命!这买卖不赔吧?”甘斐拉了拉手里拽着的红线示意。

    “他们?你是说这位司稽司马大人和时先生?”

    “还有他!”甘斐指了指躺在地上一脸颓丧的无鳞,“我是给他下了罡气,而且说老实话,我本来就是要宰了他的,他身上好重的妖腥味,一定没少吃过人。不过,他陷入现在这样的境地,也因为是我弄的。大丈夫恩怨分明,既然是因为替我办事遭了难,我就一定要回护他周全!”

    无鳞眼一瞪,眼里又是感激又是疑惑不解,他怎么也没想到,临到末了,竟然还是这可恶的红脸胖子想救自己的xìng命。

    虞洺潇同样觉得不可思议:“这算什么?人类的伦理道德吗?你是个斩魔士吧,我要是告诉你他吃人肉时的馋样,你还会救他吗?”

    “至少他没有主动向你告发,在一到这里的时候他有的是机会出卖我,无论他是缘于怕死还是什么别的理由,至少他信守了自己的承诺,我想,这也是你要杀了他的原因。那么我同样要信守我的承诺,不让他因为这件事而死。”

    虞洺潇仰头哈哈大笑:“真是令人感动啊,无鳞,想不到你死之前还能交了个伏魔道的朋友。”手一抬,原本绑缚无鳞的绳索从中断裂开来,无鳞觉得浑身一轻,一骨碌爬起身来。

    甘斐嘿嘿一笑:“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虞洺潇还了一个讥诮的笑容,突然扬声喝道:“无鳞,把你身边那两位拿下,我可以饶你不死!”

    无鳞一怔,几乎是下意识的伸出手去,身边的仲林波反应快,抬手一遮一打,击在无鳞腰间,无鳞恍如未觉,还是将仲林波斜手一扣,手指搭在了他的咽喉要害,而身边另一个时寔,几乎根本不用出手,他已经吓的软倒在无鳞脚下。

    甘斐眼一瞪,目眶yù裂:“你……卑鄙!”

    虞洺潇忽然觉得现在才真正的好玩起来,笑个不停:“亏你还是久在人间江湖走动的,怎么那么天真?掌握他生杀大权的是我,只要我一声令下,他想也不想,也会对我的命令完全照做的。现在,是他们两个在我手里,该由我发话了,放开我的樊主管,我可以暂时不杀他们!”

    甘斐犯了一个错误,他用光明磊落的胸襟换来的却是变生肘腋的情势易转,不由眉头一紧,跟这些毫无信义廉耻的妖魔谈什么条件?天真,那个绝浪老怪说的没错,自己太天真了,天真的太过可笑。

    甘斐漠然的看了看无鳞,无鳞竟出乎意料的露出一丝愧sè,低下头去,而仲林波被他制在手里,稍有微动,便是穿喉破颈之祸,那时寔就更不必提了,只需无鳞一脚踏将下去,管保把肠子都能给踩了出来。

    甘斐叹了一声,迎向虞洺潇得意洋洋的眼神,反而把手里拽着的樊公泰的触须拽的更紧了,这是保命的根本,绝不能丢。

    虞洺潇长舒一口气,语调分明带着不屑一顾:“不打算做这笔交易?那就看看喽,我下令了啊,无鳞,我数到三,若是这位甘公子还不放手,你就吃了他们,生吃。”

    受制的樊公泰却挑衅般的将头抬了抬,主上干的漂亮,这么快的就扭转了局势,不过也就是因为我不争气,放着这满城的同族战士在前,我却落入敌手,致为所擒,不然,早杀了这斩魔士多时了。

    “一……”

    甘斐咬了咬牙,身上的赤红sè光芒又盛了一重。

    “二……”虞洺潇觉得这次的游戏虽然小有瑕疵,导致自己的脸庞还被划伤了一道,可看着现在对方在眼前一筹莫展的样子,还真是很有意思的。

    甘斐双眉一轩,似乎做出了决断。

    “咳咳……”一直低着头的无鳞忽然咳嗽了几声,像是因为长时间被绳索捆缚的酸痛的缘故,他缩回了制着仲林波的右手,抖了几抖,带着畏惧的眼神稍一瞄向虞洺潇,便就又飞快的垂下目光。

    虞洺潇脸sè一板:“无鳞,你做什么?”

    “那个……”无鳞吞吞吐吐的道,“……小的觉得吧,在人世间混了这许久,连带着脑子也被凡夫们熏坏了不少,他……”无鳞指了指甘斐,“本是要救我的,我这突然翻了脸,好像在情理上,这也太……太他妈不是东西了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虞洺潇喝道:“阒水一族的圣灵,却跟我说什么凡夫人世的情理,你还算是阒水得道吗?”

    “可你把我当同族了吗?”无鳞突然喊了起来,压抑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昨天,我一再向你讨饶,可你听也不听我的苦衷,就sè眯眯的看着那个新来的小妖jīng!你恨我带了这斩魔士来,我认,可你好歹听听我的打算那,实不相瞒,我是想将计就计,把这斩魔士给坑喽,然后到你面前邀功的!可你倒好,还要杀我?还要同族来吃我?到现在,反而是这斩魔士要救我!我好歹也在阒水那么多年奔波劳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们倒好,说翻脸就翻脸,不就是我法力低微不入你们的眼吗?可我也是辛辛苦苦修炼得道的!妈了个比的,每次老子弄来吃的,哪次不是你们仗着法力,把最肥美的地方给抢了?凭什么?个个都是这样,你是这样,那没落的鲛人族也是这样,老子好心去提醒那云泣珠,她还反过来骂老子,打老子!凭什么?这么几百年在阒水,你们还他妈没有这短短十几天跟老子在一起的斩魔士仗义呢!老子告诉你!老子不当这劳什子什么妖怪了,也不干这他妈什么涉尘使者了!老子反了!死也反了!”

    一个小妖怪的歇斯底里,这还是甘斐第一次见,看来这无鳞对阒水积怨甚深,什么陈糠子烂谷子的事情都一并喊了出来,不禁又觉得意外又感到好笑。本以为是个惫懒无良的普通小妖,哪知道这yīn差阳错之下,倒变成了自己真正的战友,于是便对无鳞使了个眼sè以示鼓励,这骂的畅快,粗口的污秽程度不在颜皓子和无食之下,有趣有趣。

    哪知道无鳞丝毫不领情,也是正在气头上,反瞪了甘斐一眼:“还有你!你这红脸胖子也一样!老子那时候好心巴结你,要给你寻个女人,你娘的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兜头给老子一个嘴巴子,凭什么?”

    这事这小妖怪还惦记着那?甘斐想了一想,确实如此,当时自己作威作福的,没少给这无鳞脸sè,急忙陪笑:“这事怪我,这事怪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你那么有种啊,兄弟给你赔不是了,见谅见谅,吴公。”

    甘斐的态度很好,无鳞的脸sè稍霁,还在咕咕哝哝的道:“要不是你还算仗义,要救我的xìng命,老子就是死也不帮你!”

    妖,有的时候真的和人一样,当情绪压抑到一个临界点,那么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懑和辛酸都会化作怒火喷涌而出,从而会做出几近癫狂的举动。

    就像现在,即使虞洺潇亲口免去了无鳞的死罪,可无鳞已经爆发了,再没有了往昔趋利避害的谨小慎微,而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一条死路,一条悖逆于族群的死路。

    无论如何,懂得尊严的妖怪就不会是太坏的妖怪,甘斐想到,还忙不迭点头附和:“谢啦谢啦,吴公,你这回可真的和兄弟绑一条船上了。”

    “我告诉你,要小心……”无鳞的话没讲完,一股巨大的冲力把他迎面冲倒,接着,就是虞洺潇冷冷的声音响起:“吵完了吗?一个背叛我族的败类,还想掀起什么风浪?”

    情况没有变的更糟,却也没有丝毫的好转,对于甘斐来说,无鳞的倒戈最多不过是暂缓阒水妖魔将要落下的屠刀,手中制着的樊公泰才是仅有的可以侥幸逃脱的筹码。

    “不要你家老二的xìng命了?我们该继续谈我们的交易。”甘斐拽着红sè触须,提醒着作势yù上的虞洺潇。

    “陪你们玩玩,还当真了?你以为我就这么在乎他的生死?你以为擒住了我城中的主管就能逼迫我的就范?我从不会受人胁迫,公泰,告诉他,你的命是谁的?”虞洺潇或许是被无鳞的一番粗俗不堪的叫骂搅坏了心情,此刻面sèyīn沉,周身都有着墨绿sè的气流环绕,整个室内都是一片沉重的威压。

    “小妖的xìng命,尽是主上所赐,予取予舍,一任主上。”因疼痛而满头大汗的樊公泰忽的挺直了身躯,说出的话斩钉截铁。

    甘斐竟然点了点头:“我钦佩樊主管你如同人间死士一般的节cāo,不过很可惜,你是恶妖我是人,无论如何,杀了你也算是为伏魔道除去一个劲敌,我不会手软。既然今天非死不可,那我们就一起上路。”

    无鳞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在冲动的头脑一热之后,心里再次泛起畏惧,他深知绝浪神尊的厉害,虞洺潇没有任何动作就将他击倒不过是其滔天法力的冰山一角,他若想取了自己的xìng命,或许只需要凭空一指就能做到。但既然自己被击倒后还活着,那只能说明,绝浪神尊是在留着力量,准备对付眼前的那个斩魔士。

    无鳞不知道甘斐究竟有多厉害,自己和他相比反正是天差地远,尤其他挥出的剑气甚至伤到了绝浪神尊,并且仅用一招就制住了仅在绝浪神尊之下的樊公泰,这份修为未必就不能在这群妖环伺的屏涛城坞中逃出去。和甘斐不同,无鳞还是很清楚屏涛城的细枝末节的,他已经开始在脑中寻思,从哪一条路逃将出去。

    “早就该这样,不要总是喊手下小的替你挡刀!”甘斐看着虞洺潇一步步的靠近,心里打定主意,先杀樊公泰,再与虞洺潇一决生死,阒水三怪的高深实力一向只是耳闻,今rì一见,觉得也没传闻中那么可怕,也许有机会,能够和这个绝浪老怪同归于尽,那自己也算不虚此行了。

    于是,甘斐持着触须的手开始发力,猛的一拽,将樊公泰的身形拉到近前,同时另一手持着长剑,刺向樊公泰的脑门。

    “竖子敢尔!”虞洺潇发出怒斥,身形快速的一晃,樊公泰毕竟是自己最得力的手下,不是迫不得已,他也不愿意樊公泰就此被杀。

    虞洺潇的身形转瞬间就出现在甘斐面前,甘斐只觉得鼻中浓香阵阵,几乎便是一眩,但他手上的长剑决不稍停,就势一转,飞速的划向面前的虞洺潇。

    虞洺潇就这么阻得一阻,电光火石之间,由于退避甘斐剑上的赤芒,他不得不飞身退避,樊公泰见虞洺潇顾忌自己,施展不开,猛的开始挣扎:“主上,不要管我!”

    一阵白气沿着樊公泰被拉拽着的红sè触须悄然无觉的缠延而上,白气所过之处竟立刻结成了厚厚的冰凌,甘斐一怔,眼看着白气将要触及自己的手,一股刺骨的寒意渐渐逼近,若再不松开所执的血鲤触须,只怕自己的手也会被冻成冰凌一块,甘斐当机立断,转手抛开触须,弹身后跃,白气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凝聚成一块厚厚的冰壁。

    这样一来,樊公泰的受制之局却也被解了,甘斐心中暗凛:“这是什么法术?好生厉害,竟在我毫无察觉之中将我逼退?”

    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传出:“公泰终是我阒水的得力干将,岂能丧在你这等小辈手中?”

    伴随着这个声音,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在甘斐面前现出,云髻华服,目光yīn狠,冷冷的盯着甘斐。

第七十二章 鲡妃之计

    甘斐故意装出sè授魂与的神sè来,眯着两只眼睛,在那女子的身上瞄了几转,嘿嘿笑道:“嘿,哪来的美貌小娘子?下手好生厉害!爷差点被你冻死!”

    那女子衣着丽都华贵,姿容美艳,并且和虞洺潇在眉眼间极为相似,多半便是和虞洺潇有亲谊之属,绝浪老怪还有这么了得的一位姊妹,竟在举手投足之间,就将樊公泰从自己手下救了出去,看来今rì若想逃出生天,实已是极其渺茫了。

    想是这么想,甘斐也横了心,现在索xìng便是生死置之度外的满不在乎,除了轻薄的打量这美艳女子之外,眼神也自然而然的向她身后侍立的女子面上看去,这一看之下,更是心神一荡,这是何等千娇百媚的绝代佳丽?且不说那雪白妖娆的身段,金发碧眼的风情,但是这胸前片缕相掩,腰下寸丝托衬,便已是令人酥了半边,要是昨rì宴席上派这般的尤物诱引,甘斐甚至都不敢想象,自己是否还能把持得住。

    此刻,松脱的红sè触须上,白气渐渐消退,掉了一地的冰渣,而樊公泰在稍一定神之后,立即飞速的收回这令他大吃苦头的红sè触须,然后急忙向那女子拜倒:“小人无能,致劳娘娘尊驾,死罪死罪。”

    鲡妃淡淡的微一颌首,声音依旧清冷:“别总死来活去的,你是我族股肱,可不能轻言赴死。”

    樊公泰心中一暖,连连叩首:“是是,小人知错。”

    甘斐略感诧异的看着鲡妃,娘娘?什么娘娘?莫非是……

    无鳞却已经失声惊呼起来:“鲡妃娘娘?您……您也来了?”心下叫苦不迭,他一时情急失态,积怨爆发,对虞洺潇大骂出口,声称反出阒水,虽然有些懊恼,但想着今rì若是和这本领高强的斩魔士一起,未必不能有侥幸逃生的机会,哪里知道,阒水中最尊贵的鲡妃娘娘竟也到了,鲡妃娘娘神通无比,犹在阒水三怪之上,她到了此地,自己今rì再无幸理,想到这里,无鳞面sè灰败,浑身微微颤抖。

    “你是阒水鲡妃?是魔帝曾经最宠爱的那个女妖?”甘斐反问。

    鲡妃不答甘斐的问话,而是冷冷的微笑:“你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的多,连我们的金鳞血鲤都败在了你的手里。乾家斩魔士果然不凡,即便是我亲自动手,也没有把握在杀了你之后能够全身而退。”

    无论如何,能够得到敌人的夸赞总也是件快乐的事,神尊也好,鲡妃也罢,即便魔帝亲临于前,甘斐现在都不在乎了:“哈哈,果然是鲡妃呀,嗯,传言不虚,确实美貌,是爷喜欢的类型。不过有一点你还没有说对,也许在你杀了我之前,就会先被爷所杀,这可不是能不能全身而退的问题了。顺便提醒一声,美女和xìng命之间,爷还是更看重xìng命,所以对要爷xìng命的美女,爷可不会手软。”

    从一现身,布奴莎就一直站在鲡妃的身后,说实话,她倒并不记恨这个斩魔士,不过作为敌对的一方,这个斩魔士能够死在眼前,也算是对泣珠姐姐的告慰,所以她快速的瞟了一眼意态毫发的甘斐,是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他在泣珠姐姐面前出现,嚣狠的像是一头张牙舞爪的狮子,但是今天,有鲡妃娘娘和神尊大人在此,又是在这阒水群妖聚集的根本之地,这个斩魔士注定是骨作啯啅肉为啖的下场,于是继续低下了头,不发一语。

    鲡妃却被甘斐的话语逗的忍不住笑了出来,便连平素冷傲的神sè都显得和缓了许多,此际看来,更是艳生双颊,眼波流离:“在这般的情势下,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调笑之语?难怪敢只身前来此境,好霸气,我也很喜欢。”

    虞洺潇插口:“不必跟他废话了,姐姐暂退,看本尊取了他的心肝脏腑,献给姐姐。”

    “且慢……”鲡妃抬手一止,“你让我留下,本是要我尝尝伏魔之士的鲜肉的,不过现在,又有新的事情令我更感兴趣了。我很想知道,这位霸道强横的斩魔士在绝境之下,能有多大潜力?”

    甘斐把长剑一摆:“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鲡妃对于甘斐的挑衅熟视无睹:“我很欣赏你决死无前的胆气,你分明知道,其实你,还有你着意回护的这几位……”纤纤玉指指着凝目旁观的仲林波、战战兢兢的无鳞和软倒在地,不住发抖的时寔,“……根本就没有活到明天的可能,但你还能旁若无事的与我族争衡,甚至,在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你还有翻转局势的机会。你的表现很jīng彩,只把你表演的舞台局限在这里未免太过可惜了。”

    甘斐一怔:“什么意思?”

    “这是本宫对尔等的一次恩典,也是给你们一个机会。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这里紧闭的大门就会打开,而在rì落之前,只要你们能冲到屏涛城的城门边,本宫就可以饶你们不死,放你们离去……”

    虞洺潇大呼:“姐姐!你这……”

    “当然,也许作为伏魔之士,你会觉得有机会先杀了我们比逃出生天更有意义,这也由得你,不过,你觉得是杀死我们的机会大呢?还是按照我所说,冲到城门边的机会大呢?”鲡妃没有理会虞洺潇的出声抗议,盈盈眼神注视着甘斐,隐隐含着一种挑战的暗示。

    甘斐一奇,妖魔会有这样的好心?现下的形势容不得他多想,当即一拍胸脯:“扯!当然是保命要紧,爷可不想着虚无飘渺的建功立业,什么也比不上爷自己的xìng命,能活着,总有一天能杀了你们!爷愿意接受你这所谓的恩典,行!爷就一直杀到城门边,不过爷不会去相信什么妖魔鬼怪的承诺,就算是陷阱,爷不是还有机会多拉些垫背的一起上路吗?”

    “那就看你们能走到哪里了,本宫说了,到城门边就放你们离去,到几个算几个,决无食言。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准备吧,本宫呢,可就继续欣赏你的英姿了。”鲡妃施施然的说完,忽然拂袖一挥,一团冰冷的白气将室内所有的阒水之众裹住,转瞬间尽皆隐身而去。

    去的如此突然,不仅是鲡妃本人,那虞洺潇、那樊公泰、那身后的金发美人,还有那四五个围伺在侧,虎视眈眈的小妖们,在一瞬间竟都消去了身影,这鲡妃果然法术jīng深,甘斐觉得很意外,这样稳cāo胜券的局面,为什么鲡妃还要节外生枝?可以肯定的是,这绝不可能是妖魔的慈悲,也许其中还蕴含着更深一层的yīn谋。

    “给我把剑!我亦能战!”仲林波忽然喊道。

    甘斐看看手中滕祥所赠的宝剑,又看了看仲林波,摇摇头:“司稽司马大人,我看你似乎没有云龙破御之体,只怕杀不动妖魔,况且我们几个人中,只有这一把兵刃,我虽然用的不大称手,可也只能靠它将就了,恕我不能给你。”

    无鳞一句话不吭,伸手一招,手上黄光一闪,哐啷啷,几把兵器凭空落地。

    “哟,吴公,你还有这手?”看到落地的兵器中,有一把长刀,正是自己用惯的形制,甘斐不由喜上眉梢。

    “隔空取物的法术我也会点,而且这是从城里武库中取来的,不过都是些寻常兵刃,我们伪装凡人时,用来装点门面的物事,你们看看,有没有趁手的。”无鳞原本灰败的脸sè此刻有了好转。

    “太他娘的贴心了,吴公。”甘斐顿时将那长刀取在手中,作势挥了几挥,还行,虽然分量轻了不少,也没有自己用的锋利,可是用来施展自己的刀术,这把长刀足够了。不由脱口对无鳞赞道:“没想到,你会突然倒戈相向?像一个大义凛然的英雄。”

    “都是你逼的,我想我一定是脑子烧坏了,干出这样的蠢事,当什么狗屁英雄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我要早知道鲡妃娘娘也来了,我他妈才不干这事呢!”无鳞恨恨的道,从兵刃中选了一把两头开刃的链镖。

    “哈哈,开弓没有回头箭,兄弟认你这个朋友,这一路上兄弟做的不对的地方,吴公见谅。”甘斐忽然伸手,在无鳞肩头一吸,无鳞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肩头泛起,胸臆间为之一轻。

    “既然是朋友,伏体罡气就不用了,兄弟替你将罡气化解了。”甘斐顺手拍了拍无鳞,亲热的像是至好手足。

    “一个样,有没有这玩意在没什么区别,反正活不到明天。”无鳞苦笑。

    “既然有了机会,那就全力争取,吴公,你怎么看那鲡妃这般的举动?”甘斐示意仲林波扶起时寔,并掷了一把长剑过去,口中则在反问无鳞。

    “还是取乐,就像你们喜欢看人做把戏一样,难道你认为鲡妃娘娘和神尊同时出手,你能抵挡得住?他们不过是想看你的垂死挣扎而已,怎么说呢?或许是他们用餐前的一次调剂罢了。”

    “不会这么简单的,不过我无所谓。”甘斐把滕祥的宝剑插回鞘中,双手挥舞着长刀,对仲林波和时寔喊道,“司马大人,时家公子,你们也看到了,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想活命,就得自己个儿去拼,不管有没有用,就一门心思的想着把你们手里的兵刃扎进那些东西的身体里,跟他们狠狠干上一场!”

    仲林波点点头,拔出了长剑,这是把制作还算jīng良的铁剑。时寔好不容易爬起身来,手里拿着把环首刀,哆哆嗦嗦的哭喊着道:“妈妈呀!”

    “吱噶”,紧闭的室门缓缓的打开,声音像是垂死的人发出的长长呻吟。

    “闲话以后再叙,准备了!”光着脚的甘斐兴奋的举起手中的长刀,无鳞和仲林波各持兵刃,挺着胸脯,站在甘斐的身边,时寔佝偻着身子,畏畏缩缩的躲在甘斐身后,为了壮胆,双手拖着环首刀,抖个不停。

    门开了,密密麻麻的怪物堵在门前的通道之上,发出恐怖的嘶叫。

    “杀!”甘斐一声大吼,跣足疾突,第一个冲了出去。

    ※※※

    内堡最高处的静室中,虞洺潇不解的追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般大费周章?公泰都救回来了,我只需几招,就能取了那斩魔士的xìng命!”

    鲡妃平静的在软席上坐下:“杀他不难,可是正如我所说,我们谁也没有把握在他的垂死一击下全身而退,没有必要轻身犯险。”

    虞洺潇怒道:“他算什么?不过一时弄巧,我若杀他,怎会惧他垂死一击?”

    “弟弟啊,你还是要学会冷静的审时度势。”鲡妃伸出手,冰冷的手指在虞洺潇面门那道淡淡的剑痕上划过,寒气在虞洺潇脸庞上涌动,虞洺潇打了个寒噤,闭上眼,感受着姐姐的抚摸,“这就是证明,这个斩魔士比你预想的要远远难以对付,你看,你不也被他伤了吗?真是意外之喜,今天可以杀掉这么一个强大的敌人。”

    “可为什么,你要给他这么个机会?万一……”

    “没有万一,他一样是有死无生。不轻身犯险只是第一个原因;而第二个原因,我要看看你这屏涛城中的战力,就当是对付锦屏公子之前的一次预演,让你这城中成千上万的我族战士去展现他们的实力;而第三个原因……”鲡妃忽然笑了。

    虞洺潇看到姐姐玄魅莫测的笑容,心中一片茫然。

    “你忘了吗?那个同族的败类,现在也和斩魔士在一起。他可是熟知城中的关窍的,你说,他会不会替斩魔士引路?”

    虞洺潇略一思索,神情一震:“你是说……”

    “他们不会按照我所说的,真正的冲向城门边的,而是会在那个败类的指引下,另寻别路而逃,你说,他们会选择哪里?”

    虞洺潇再次恢复了淡雅雍容的表情,甜甜一笑:“我明白了,姐姐是想用他的玄灵之力为……”

    布奴莎听着这阒水中地位最高的姐弟俩交谈,却全然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鲡妃打断了虞洺潇,很悠闲的在软席上一靠:“而且,我们也可以故意为他们闪开这条通路,就看他们有没有能耐杀到那边去了……”望向远处的眼光忽然一亮:“你不一起看看?好戏开始了。”

第七十三章 奔逃

    至少有一点鲡妃说的没错,在室内的舞台委实是太小了,小的甘斐都觉得腾挪不开。当现在面对着敞开的大门,那些阒水妖魔蜂拥而上的时候,甘斐纵声长啸,手中的长刀斜劈向前,一道赤红sè刀芒形成了月牙一般的弧线,倏的激荡开去。

    冲在头前的妖魔们懵然不觉,刀芒从他们的颈项间穿过,他们依旧发着威吓的嘶叫,迎上了挺身跃来的甘斐,就在错身的一瞬间,他们的颈项突然开裂,鲜血飞溅,硕大的头颅骨碌碌的滚落,去势未止的身形还持续着先前的动作,直到失去首级的尸腔颓然而倒。

    甘斐早察就里,径取之后又涌上来的妖魔们,大刀挥劈砍斫中,血光频现,惨呼之声不绝于耳,饶是妖魔数量众多,竟都困他不住,反被他在转眼间就诛杀了数十众。

    仲林波看着甘斐的身影,忽然觉得他就像是勇冠三军的虎将,杀入了敌营千军万马之中,这哪里是人与妖魔的殊死相博?分明就是虎入羊群的砍瓜切菜。

    仲林波只觉得血脉贲张,虽然刚才徒手厮斗对妖魔全无效用,但未必现在手持利刃了也不能够,妖魔也是血肉之躯,凭什么就不能为人间利器所伤?想到这里,仲林波再无犹疑,运剑起势,觑准了破绽,一剑直刺一妖胁下。

    剑中处,如击败革,仲林波使劲又向前送了一送,却再难寸进。被刺中的妖怪恶狠狠的转过头来,对着仲林波张口yù噬,刺斜里一条链镖飞来,直刺入那怪口中,透颈而出。

    在那妖怪瞪大着眼睛,仰天而倒的时候,无鳞嗖的扯回链镖,口中骂骂咧咧的道:“老子也不是好相与的,妈了个比的,让你们骂老子!”看来激烈的厮杀也激发了无鳞的凶xìng,再不见先前那唯唯诺诺的模样,原本心底的畏惧慌张也在搏斗中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看到仲林波提着铁剑,却还是束手无策,无鳞忽然飞链扯住了一个乌身鱼怪,一拖一带,乌身鱼怪踉踉跄跄的跌到了仲林波脚下,无鳞松开链镖,却不管不顾的又杀向下一个目标了。

    乌身鱼怪哼哼唧唧的站起身来,一抬头就看到瞠目惊舌的仲林波,想也不想,就身一缠,喷着臭气的嘴巴就凑到了仲林波的喉头。

    仲林波这一惊非同小可,生死之际也不知身上哪里来的力道,一手抵住那乌身鱼怪,另一手提剑便刺,臂上一热,铁剑从乌身鱼怪的脖项上穿了个对直,嗤的一声,腥臭的颈血喷了仲林波满头满脸,乌身鱼怪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sè,再次轰然倒地。

    “怎么这次便能伤得了这东西了?”仲林波抹了一把脸上的妖血,看了看手上的铁剑,又看了看倒在眼前的妖尸。

    无鳞一链镖又打倒一妖,抬头嘿嘿一笑:“我就说嘛,他们一再叮嘱要着重对待的清古先生怎么可能没有破御之体?还是得生死关头才能激发呀。司稽司马,就是这般,放开来大砍大杀吧,我把你的破御之力弄出来了。”

    “啊哈,原来这么轻易?”仲林波也听不明白无鳞口中什么破御之体是何含义,总之明白,现在自己也可以伤到妖魔了,当下也不多话,铁剑舞起,浑身热意荡漾,直杀入妖魔群中。

    无鳞是记得那晚涉尘使者们的商谈的,知道这次的人间士子中,除了甘斐就是这仲林波最受关注,意绝叟的嗅气之术分明测出了仲林波自身蕴含玄能戾气,只不过这个伪装的司稽司马还不自知罢了,因此故意令其涉险,果然大功告成,仲林波情急之下,玄灵之力应念而起,却是又为此番恶战平添了一份臂助。

    相同的法子也要因人而异,此事对于一脸疙瘩的酸腐书生时寔可就不适用了,跟着厮杀的三人,他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躲避着满地还在微微抽搐的妖魔尸首,一脸骇然。

    亲娘呀,妈妈呀,这些东西都是怎么长成的,明明是人的身体,怎么长着这么可怕可怖的脑袋,嘴里的牙尖尖,身上的肉翻翻,尸体的怪气飞飞,吓的我的心怦怦。

    看到甘斐、无鳞和仲林波此刻都在奋勇拼杀中,总也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时寔觉得就这么袖手旁观也说不过去,待看到一个怪物在血泊中一时未死,微睁的眼睛带着狠厉的神情看着自己之后,时寔先是一惊,然后将心一横,抖抖索索的双手举起环首刀,狠命的砍了下去。

    环首刀被那怪物坚硬的皮肤反震弹开,怪物用最后一口气发出了垂死的嘶叫,时寔吓的把刀一扔,掉头就跑,脚下被尸首一绊,扑地便倒,一抬头,又迎上另一个怪物被斩落的龇牙咧嘴的首级,更是吓的哇哇大叫,屁滚尿流的爬着向前逃走。

    内堡中的过道毕竟不算太长,原本挤得密密麻麻的妖魔也不过数百,由于挤作一堆反而施展不出法力,往往甘斐一个刀芒扫去,便倒下一片,仲林波和无鳞也很骁勇,尤其仲林波初识了破御之体,配以本身高超的剑术,在近身相博中竟大有奇效,给妖魔带来了很大杀伤。

    剩下的妖魔发现了弊端,不再鼓噪着向前,而是退身向后,渐渐把过道梯阁让了开来。

    几个人顺着梯阶而下,总算杀出了内堡。

    一出了内堡的大门,甘斐心中顿时一凛,他记得来的时候天sè晴朗,整个屏涛城中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然而现在,抬头所见的天空被一层黑雾笼罩,yīn风阵阵,仿佛暴雨将至的光景,而举目所及之处,竟全是人头攒动的身形,影影绰绰,气势浩大,怕不有近万之数。

    “就为了对付我们几个,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吗?”甘斐心中感慨,他发现刚才在内堡之中的厮杀简直微不足道,真正的考验从现在才开始。

    眼前面对着的,正是前几rì所见的那些劲装武士,他们维持着人形,并不以妖魔本来的面目相示,这说明,这些武士至少也是法力更高一层的妖魔,而他们各依队列,皆持兵刃,显然也不是刚才内堡里那些乌合之众可以比拟的。

    更有甚者,在某些武士的头上有着不同sè彩的光华涌动,这是修炼出元灵法宝的迹象,拥有这一层次的修为的妖魔,就绝不是普通的散妖小怪了。

    况且,即便是这样数量的凡人,哪怕只是手持农具的农夫,甘斐也知道单以一人之力无法抗衡,更何况这些还都是比人间最jīng锐的军士还要强大得多的妖魔呢?

    仲林波看着这浩大的场面,也显得有些发怔,时寔就更不堪了,发出一声尖叫:“妈妈呀!”看着一处空当就没命的拔足飞奔,说来也怪,四处都密集着妖魔所化的劲装武士,只有这条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

    甘斐看着时寔飞奔的身影,长叹了一声:“救下他也许是我犯了一个错误。”

    仲林波问:“兄台,我们怎么办?”

    人群开始了移动,节奏频率一致的脚步一齐发出轰轰的闷响,巨大的压迫感向众人逼近。

    “跑!”话音未落,甘斐光着脚,也跟着时寔狂奔起来。

    三个撒开腿跑的像兔子一样的人影从屏涛城鳞次栉比的屋宇间穿过,黑压压的劲装妖魔武士群像乌云一样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不过像是有所顾忌,在空路的路口止住了脚步。

    几个身量尤其高大魁伟的武士念念有词,头上悬浮的光华猛然一盛,几道颜sè各异的气流顺着几人留下的踪迹尾随而去。

    “主上有令!围堵,不追!”樊公泰在人众中突然现身,他此刻更换了装束,再也不是大红sè衣袍的管事服sè,而是披挂了一身金光闪闪的鳞甲,像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气流速度奇快,从后面掩近了飞奔的几人,甘斐身边黑气一晃,现出无鳞身形,提醒道:“来了来了,是追击过来的元灵术。”话一说完,无鳞身子一扭,又化身一团黑气,嗖嗖几下,窜到了时寔的前头。

    “兄台,是何物事?”仲林波跟着甘斐疾奔,很明显的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气压。

    “你继续向前,喊他们在前面等我!”甘斐向前飞跑的身形突然一顿,伸足一弹,转而向后,直面激shè而来的气流。

    “兄台小心!”仲林波脚步不停,招呼一声,早去得远了。

    气流共分五sè,黑绿青黄白,甘斐身形一转,长刀斜劈,赤红sè刀芒与五sè气流交缠,滋滋作响。

    “破!”甘斐沉声一喝,刀势一收,光华四溢,五sè气流被赤红sè刀芒震开,现出了氤氲若实的形体来。黑sè的化作一条巨蟒,绿sè的化作一只硕大的鳄鱼,青sè的则变成了一团软软的章鱼之形,黄sè的却是一只甲壳坚硬的大蜃,白sè的四足鳞身,腮颊赫然,不知是条什么鱼儿。

    这就是妖魔的元灵术,属于妖魔修炼法宝中的一种,用元神控制显现自己本相的灵体,可随心所yù,虽真身在千里之外,亦可以此法视为亲临,此术若非八百年以上的修为者,极难练出。

    显然,这几个气流形成的怪物,就是在外面看到的,头顶有光华涌动的武士所施展,由于是元灵术,体无实质,反而更加难以对付。

    黑sè巨蟒呼的一口吞将下来,甘斐斜身一避,身后鳄鱼的撕咬又到了,甘斐方待挥刀破斩,眼前忽然一晃,黄sè大蜃发出sè彩斑斓的奇诡光线,使甘斐脑中一晕,青sè章鱼的触腕快速的缠绕上了甘斐的四肢,腕上吸盘生出怪力,另甘斐动弹不得。

    甘斐情知危急,双目怒睁,身上红光一闪:“开!”

    红光冲开了五sè元灵,鳄鱼撕咬的大嘴擦身而过,和黑蟒飞扑的身形搅在了一处,大蜃身上的彩光顿时一黯,而章鱼也很快速凭空一缩,就在这当口,白sè的四足怪鱼发出嘤嘤的怪鸣,令甘斐一阵阵头晕目眩。

    “就算是八百年修为,我又何惧?”甘斐打点jīng神,猛的虎吼一声,长刀迅疾如电,带起的红sè光影从五sè元灵之间划过。

    黑蟒盘作了一堆,鳄鱼翻滚着肚皮,章鱼飞弹着身体,大蜃闭上了硬壳,怪鱼停止了鸣叫,五sè光华在刀势的赤光下终于散去。

    在拦在路口的当头,几个念念有词的魁伟武士同时发出一声闷哼,浑身一震,嘴角渗出了血丝,踉跄着向后软倒,只这一击,斩魔士的刀劲直透元灵,竟是伤到了他们的本身。

    樊公泰看着几个魁伟武士打坐调息,心有余悸的暗自点头,果然厉害,仅以刀势之气便破了阒水高手的元灵术,不过也不奇怪,自己千年修为的断灵血雾亦是被他破的如此轻易,娘娘说的没错,或许他的垂死一击真的有可能伤到娘娘或神尊也说不定。

    甘斐破了元灵术,并不稍停,再次迈步向前,在屋宇楼阁的暗影下,看到仲林波和无鳞都等着他,时寔瘫坐一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甘斐这才放缓脚步,转头四顾。

    这是在屏涛城诸多屋栋中形成的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看到这路面,甘斐才猛然感到脚底下咯的生疼,光脚丫踩在碎石子上的滋味当真不好受,只是前番情急狂奔,竟浑然不觉罢了。

    不过,除了元灵术的追击,那声势浩大的妖魔人海竟没有跟过来,这倒令甘斐很是起疑:“不觉得奇怪吗?那么多妖魔,把各处通路都堵得死死的,偏留了这条路出来,好像是故意要我们走这条路似的。”

    “那你还来这条路?”仲林波也觉得不大对劲。

    “没得选,要么就冲到那些妖怪群里血战,要么就跟着这位仁兄往这里跑。如果选择前者,或许现在我们已经都完蛋了。你们没发现?在外面的妖魔可比在内堡里的要厉害的多。”

    时寔气还没喘匀:“这可不能怪我,你们看看,这声势滔天的,都快赶上朝廷的北伐大军了,尤其……尤其还是这些什么妖魔鬼怪,妈妈呀,太多了,不赶紧跑可怎么办?”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把我们堵到了这条路上来?想除了我们,直接一个围拢不就行了?”甘斐问的是无鳞,这事情上还是源出阒水的无鳞最有发言权。

    无鳞的表情也显得很复杂:“我不知道这是他们的故意还是无心之失,事实上我本就准备带你们从这条路逃跑的。”

    甘斐一抬眼:“这话怎么说?”

    “你不会真以为按着大路一步步的杀将出去,直到外城门口吧?屏涛城的妖众有八千多,怎么可能杀的出去?而我知道出去的捷径,但是那里是屏涛城的禁地,普通的族众是不能到那里去的。我因为是涉尘使者,曾有机会经过那里,就是那里维系着妖境和人界的通路。”说到这里,无鳞的目中泛出黄光,直视着甘斐:“也正是你到这里最想打探的事情。”

第七十四章 魔帝神力

    甘斐心里一动,自己到这里是做什么来了?就是乔装滕祥过来一探阒水本境之玄奥的,哪知道想的挺美,结果来了没几天,自己还什么事都没做呢,就已经被这里的妖魔给瞧破了,甘斐正因此耿耿于怀。忽然又想到临来前小师弟的预筮之言,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到了岔路上去?小师弟只是说自己还会活着,并没有说此去一定大功告成,自己未免有些一厢情愿的尽想好事了。不过想到这里,甘斐却也jīng神一振,管他呢,不是说最终我还是活着的吗?能活着就行,小师弟师从灵泽上人,所料定然无有不中。

    甘斐的眼神又自然而然的在仲林波身上转了转,这位一样是乔装改扮来的朝廷司稽司马和预言里说的相似,一身白袍,只不过现在白衣之上血迹斑斑,看来此人也有破御之体,刚才可也杀了不少妖魔,但是仲林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显然前一番厮杀使他大耗jīng力。

    甘斐清楚,这倒不一定是体力不支的问题,而是常人第一次见到妖魔,心里太过紧张,纵然自身具有伤及妖魔的能力,但在初次交锋之下,仍难免耗力过甚。况且,刚才在内堡之中因为是与妖魔近身相博,以人间的剑术武艺倒容易奏效,一旦拉开了距离,让妖魔有机会腾出手去施展法术,像仲林波这样没有任何伏魔经验的凡人就会吃亏。

    其实这司稽司马潜身至此的详情,还有自己究竟因何被虞洺潇瞧破了行藏,甘斐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但是现在情势相当紧迫,已经容不得再耽搁下去,所以甘斐很快抬眼说道:“你是说那禁地维系着妖境和人界的通路?也是我最想知道的事情?”

    “反正就是你最想了解的事情,你知道的,我虽然清楚,但不能说,不然立刻就要爆体而亡,但你可以自己去看,你没有喝过符水,不受阒水之咒的束缚。”

    甘斐知道无鳞这话里的意思,有些小关节处稍一联想就能明白,阒水本境的所在一直是阒水群妖的禁忌,看来阒水一族是用符水施咒的方式给族众们下了禁锢,但有yù泄露此机者必粉身爆裂,也正因为这个术法,数千年来,阒水本境一直是伏魔道求之不可得的最大秘密之一,阒水本境也因此得以存留至今,未受任何破坏,安然的拱卫着阒水魔帝的沉眠龟息,使其得以在妖人大战开始的时候再次甦醒。现在,从无鳞的话里可以听出,这个大秘密很有可能就在他所说的禁地那里,而这,也正是自己孤身犯险的最大目的。

    甘斐皱眉想了一想,举目四顾,耳中还能听到空路外包围着的声势浩大的妖魔集群的威吼。

    “决定了吧,这便走,可耽搁不得,这条路还是有一些身份高些的妖jīng可以过来的,到那时我们想脱身可就难了。”毕竟是做涉尘使者的,无鳞行事还挺果决立断,当下便要起身。

    “慢!”甘斐一抬手,让无鳞停下脚步。

    “还不走?”

    “太奇怪了,即便这条路是通往禁地的,可没道理我们几个外人闯进来了,你们这族众却还置之不理,刚才那元灵术的追击并不凶猛,而且就像你说的,普通的妖怪不敢进来,难道那么多身份更高些的妖怪也不敢进来?真那么紧要的所在,按说他们应该发了疯一样的拼命把我们驱逐出去,甚至应该在一开始就把这条空路的路口就堵上。这条路是时公子一下子就看到的吧?这说明,他们是故意放了这条路让我们进来。”

    无鳞点了点头:“这话倒是不错,所以我不知道这是他们的故意还是无心之失,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倒真的是故意。他们何以放开这条路呢?”

    “那个鲡妃,想让我们去你所说的禁地,我想在那里一定蕴含着极大的凶险。“甘斐嘴角一扬,这点伎俩,当爷是吃素的?

    “可那又如何?当真返身再杀出去?你看看那声势浩然,我敢说,这支力量甚至能灭亡一个国家,就我们几个,怎么抵挡?我们只有从那里过去,至少那里会有一点点机会。”

    “不,从那里出去的机会未必大于我们杀出重围的机会,阒水鲡妃不是分不清轻重利害的得道妖灵,她给我们安排了一条看起来似乎有一丝生机的道路,让我们豁尽了心力去拼命争取,其实那也许是一条根本没有机会的路。她的心思可险恶的很呢。“甘斐的江湖经验很足,这摆明了是个陷阱。

    无鳞面sè一凝,挠了挠头,不说话了。时寔却是哭丧着脸,分明又要哭喊出来,只有仲林波,很镇定的看了看甘斐,从甘斐的话语中,他感觉到这个斩魔士并不慌张,似乎是有什么办法。

    甘斐嘿嘿的咧开嘴笑了:“我沉思了半晌,不得不说还是有些私心的,因为这个妖境和人间通路的秘密实在太让我心动了,我可不想空手而归,好歹来了这一次,若能带了这秘密而回伏魔道,那可是惊天动地的大功业。”话说到这里,几个人都有些茫然的抬眼看着他,甘斐又换了个无所谓的语气继续说道:“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都这情形了,还想什么建功立业?保住xìng命最要紧,是不是?”

    时寔听出来弦外之音,欣喜的追问:“你有出去的法子了?”

    “其实我一直有出去的法子。”甘斐的话使几人同时jīng神一振,“只不过一开始在内堡密室里腾不出手来。这个鲡妃女妖怎么也没想到,她给了我这个不必时时cāo念拼斗搏杀的机会是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现在,我可以专注的施展让我们出去的法术了。”

    时寔一蹦三尺高,很难想象这么个矮胖身材的人能跳的那么高,那得是多大的高兴劲儿,并且时寔在蹦过之后,热情洋溢的给了甘斐一个拥抱,和那天那冷言冷语鄙俗士子完全是两个人:“滕大哥,就知道你有办法,美哉美哉。”敢情他只记得甘斐假作的名姓,还喊的好生亲热。

    甘斐被弄得头皮发麻:“我姓甘,不姓滕,你别混念了,赶紧,你们都过来,搭着我身上。”

    时寔反正是抱着甘斐,怎么都不松手了,无鳞和仲林波不知甘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错愕之间,都把手搭在了甘斐肩上。

    “爷在来之前都想好了。岂能轻而无备呢?时公子,出去后请爷喝酒!”

    时寔一迭声答应:“一定一定,我们阳翟时家自酿的美酒可是……唉哟哟。”

    时寔的喋喋不休被甘斐身上现出白sè光华的异象打断,时寔惊的合不拢嘴,看着白sè光华嗖的直shèyīn霾密布的天际。

    灵应**,这是甘斐在来之前就打定的主意,用这个方法脱身,在好几次的除妖遇险中都屡试不爽,有了护身妖灵就是不错,虽然没能拉成美女永兴公主做自己的护身妖灵,但这个颜皓子还挺管用,别看长了个尖牙瘦削,没jīng神的蔫吧样,做起事来绝不含糊,来吧,你家二爷又遭难了,赶紧的拉我们出去,这次可能要费点力,四个人呢。

    白光一触及天际昏黑的yīn霾,便似遭遇了一层极厚的屏障,好半晌不曾透过去,眼睁睁的看着白光渐渐变淡,直至消失。

    甘斐哎了一声,灵应**竟然没能成功?这是怎么回事?当下口中念念有词,身上白光又起。

    “你这是呼唤护身灵的法术吧?”无鳞迟疑了一下,涩声问道。

    “是啊,我有护身妖灵,用灵力传导过去,让他把我们拉走,怎么回事?没成功?我再来一次。”甘斐仰着头,看着身上的白光shè向yīn霾。

    无鳞忽然叹了口气,松开了搭在甘斐肩头的手:“如果是这个法术的话,那就是没用的,别费心思了,省点力气吧。”

    果然,白光和先前一样,被浓重的yīn霾包裹住,渐渐消散不见。

    “怎么回事?”甘斐诧异的问道。

    “你应该发现了,在这里很难看出我们修习血灵道所发出的妖气,而在外面看这座城坞的时候,也是毫无异样,就像人间的普通城坞吧?”

    “是啊,这是为何?”

    “因为这里有大帝沉睡时散发的冥思之气相包容,将我族所有的气味都深深的隐没了起来,并且,任何跨界而过的灵力是没有作用的,就像你使用的这种远程唤灵的法术。当然,我们阒水自己的法术是没有阻碍的。”

    “还有这事?”甘斐惊道,难怪自己一到屏涛城坞时,会觉得这里几乎根本察觉不出血灵道妖魔的行迹,当时自己还奇怪何以这阒水妖魔群集的所在会是这般情形呢,现在听无鳞这般说,方始知晓究竟。原来是那阒水魔帝的法力屏遮之故,可是该死的,怎么连自己的灵应**也一齐被屏遮了?

    仲林波默默的移开了搭在甘斐肩上的双手,时寔的表情立刻从晴空碧朗变成了山雨yù来,两条粗重的眉毛皱成了大劈腿的八字,满是疙瘩的面皮随着抽搐的脸颊一跳一跳的抖动:“妈妈呀!闹半天还是空欢喜,没得命了,没得命了哟!”

    “嚎个屁!”甘斐正没好气,巧心营思的图谋此际全成泡影,本已出现的希望曙光再次化为漆黑一片。

    甘斐一吼之下,时寔很乖觉的住了口,干嚎的嗓音戛然而止,场上一片沉寂。

    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了,一是按照鲡妃所设想的那样,沿着她安排好的路走下去,那里是屏涛城的禁地,蕴含着不可测的极度凶险;二是返身杀出空路,直面那数以万计的阒水妖族之众,那他们就会如同汇入大海的涓滴之水,转瞬间泯灭无迹。

    继续前进还是回身反向?其实都是殊途同归的路数,甘斐耸耸肩:“反正是死,死之前看看阒水的秘密,也算没白来这一回。走吧,去你们的禁地,去那个鲡妃女妖怪给我们安排的地方,也许,爷还能大闹上一场!”

    无论如何,向前还有可能出现也许是极其渺茫的变数,但是向后怎么都是个死字,难道像五百年前那南疆开山子那样生生的被无数妖魔撕碎分食?那也太惨了,甘斐可不想这样死法,虽然明知前方是陷阱,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大踏步的走将下去。

    爷会竭尽所能,至少不能让你们太称心如意!甘斐挥了挥手中的长刀,打定主意。

    ※※※

    内堡最高处的静室,一阵哄笑响起。

    鲡妃掩着樱桃小嘴,很难得的笑的前俯后仰:“太好玩了,太好玩了,瞧瞧他先前的样子,自信满满,以为一定可以逃出去呢,他又怎么能知道大帝庇佑神力的厉害?再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一脸的沮丧无奈,明明已经看出了本宫的计谋,他却还不得不继续走下去。嘻嘻,我发现我还挺喜欢看他自鸣得意的表情。”

    虞洺潇的动作和他的姐姐一样,并且在软席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姐姐倒是安排的好戏,看他法术失灵那吃瘪的模样,当真是笑死人了,他把我们看的太愚蠢了,到最后才发现,其实最愚蠢的是他。”

    “也不能这么说,”鲡妃止了止笑声,端坐了身形,“他竟然还有护身灵法,这倒是出乎本宫意外呢。这个斩魔士的实力确实深不可测,我觉得我的做法还是很明智的。而且他也并不算愚蠢,如果不是大帝神力的屏蔽,也许真给他就脱逃了出去,那样的话,这就变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深不可测的实力吗?姐姐把他看的太高了,不过无妨,实力越强,对姐姐的谋划不就越有利?”

    鲡妃的眼神遥遥的追着远方在空路间奔跑的人影,这是垂目远视的法术,无论有什么阻隔,总能把想看到的场景摄取到眼前。

    “从这个斩魔士身上,我又想到了一件事。”鲡妃的思绪又转到了另一件事上。“你去诛杀那个炼气士的时候,可不能再犯轻敌的错误,那可是拥有着《降妖谱》的人。”

    “等着瞧吧。”虞洺潇轻蔑的一笑,咬了咬嘴唇。

    布奴莎恭顺的将一粒剥去皮的葡萄送到了鲡妃的口中,即便在听到炼气士三个字的时候,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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