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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晖     伐魔录txt下载     伐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决死一击

    千里生接连两招击中大力将,旁观的族众并没有想到这是因为千里生的诡计而得奏效,相反大多发出一阵喝彩,不少族众脸上露出喜sè,两强交锋,貌似已然分出了胜负。

    大力将只觉得自创口及至全身脉络,一股酥麻酸痛的感觉快速蔓延,连带着浑身松软无力,急忙暗运玄功,蓄力抵拒。

    “这是血泉鬼族的鬼蛇涎毒和虻山艳蛇毒素的混合之物,连吾王的本体都无法承受,更何况你呢?”千里生的传音带着得意的语调传入了大力将的耳中,只是他在用意念传送话语的时候,他的表情则显得从容淡然。“原本我很难战胜你的,熊罴。如果你一直全神贯注的对敌我的话,而不是分心旁骛到别的地方。这就是你一直倡导的,人间那种关心和情感吗?这种虚幻的东西使你变的软弱,更使我有机可趁,奉劝你一句,现在不要想着再与我生死相博,还是用你万年纯罡玄力去化解这种混毒吧,不然很快,你全身都将被这种混毒侵蚀,化作枯朽无灵的干尸。你和翼横卫的情形不一样,他是承受着从神息崖底源源不断输送而入的混毒,明知情势凶险却还由于护主的忠心而不得不用自己的力量去全力承受,直至体内被混毒完全吞噬。可怜的翼横卫,也是因为虚幻的信念而葬送了自己。你们都因此而失败了,那么现在看起来,你觉得那些使你沉迷其中的人间情感义理还适用于虻山吗?”

    毒素运行的痛感使大力将膝盖一软,大力将一个趔趄,全靠着长矛驻地才没有倒下去,身边倒着的将岸见状一惊,急忙爬前几步,急切的喊道:“师父……”

    “调息养伤,我没有大碍!”大力将短促的吩咐一句,沉毅的目光却仍然死死盯着千里生,脑中一阵阵晕眩,这可是自己修炼大成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对方说的没错,这种混毒果然厉害异常,如果不赶紧运功祛除,只怕真的如千里生所说,就此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狡诈凶狠的千里生又怎么会给自己运功行法驱毒的时间?所以大力将只是支撑着端直身形,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长矛。

    千里生嘴角扬起一个讥诮的微笑:“是的,你只有继续与我搏杀下去,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令你终于受伤,你说我怎么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呢?嗯……我忽然想起一个故事,一个前不久才发生的故事,你有兴趣听听吗?”说话间,千里生身形倏的一晃,白袍身影立刻在大力将身后出现,大力将看也不看,转手一矛,矛尖几乎是和千里生甫一现形的身影同时到达,千里生脸sè一变,观战的虻山四灵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只有茹丹夫人还是很镇定,她看出来这只是千里生的一次试探,既然是试探,那么一定是有全身而退的把握的。果然,千里生身影又是一花,在矛尖堪堪将及身体之前,再次移形换位开去,依旧站回了原来的位置,一来一去,便只有略一眨眼的工夫,若是不凝神关注,几乎就像千里生根本没有动过一样。

    “啧啧……好像反应还是那么敏锐,真是了不起的修为呢,是我太急了,那我不妨再等一会儿,等那种毒素在你身上侵蚀的更深些。”千里生先是夸赞,而后眼中光芒一闪,充满了调侃的意味,现在他的声音已经传遍了全场,似乎并不介意别的族众听到,事实上,他正是需要别的族众明白,大力将败局已定,现在只不过是他的一种消遣,更是他展现力量的最好时刻,“继续我们先前的话题,那个故事……还记得曾把你击败过的炼气士岳独峰吗?”

    大力将并没有仔细听千里生的话语,他在利用这段时间火速的调息御毒,在稍稍克制毒xìng的前提下,再积聚些自己的力量,做全力一击,所以他现在不能先声夺人的主动进攻,而只能任由千里生得意洋洋的继续说下去。

    “他在去岁十二月时,和血泉鬼族的残灵鬼将狠斗了一场,他也中了鬼族的鬼蛇涎毒,以他的修为,如果在当时立刻全力运功驱毒,倒不是不能转危为安,不过,当时紫菡院的美人们都中了定身术,他如果不用心抵御鬼将,那些美人们可就要遭了鬼将们的毒手了。你说怎么办呢?他只能不顾身中的剧毒,全力的和鬼将厮杀下去,结局可想而知,他死了,身体被鬼蛇涎毒化作了一滩发着臭气的浓血腐肉。这就是我们盟友的杰作,哦,你应该也知道些大概吧。”

    大力将没有说话,只是直视着千里生带着揶揄神情的脸庞。

    千里生做了个优雅的手势:“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个故事?那是因为,你现在的情形,和他一模一样,因为一些莫名其妙愚蠢的羁绊,你的下场就早已注定!三……二……一,时辰到!”

    千里生话音一落,身形就立刻出现在大力将身前,面庞贴近的程度已然可以感受到对方粗重呼吸间的热气:“现在你的反应没有那么敏锐了嘛。”

    黑光一闪,大力将甚至还来不及对着眼前那对晶光烁烁的眼眸做出任何回应,胸前便是猛的一痛,在受伤的创口上又是一股巨力涌来,把他好不容易积聚而成的罡气冲的荡然无存,而身体却像断了线的纸鸢,被高高的抛起,又远远的落下。甲胄与地面相撞,发出铿锵的巨响。

    “与所有能威胁到我的对手为敌时,我不会有丝毫的懈怠和托大。我说故事的这段时间,可不是给你蓄力疗毒的机会,而是等待毒素更深的渗入你的奇经八脉,让你的反应变慢,让你的实力更加羸弱。”千里生慢悠悠的说道,信手打开从地上跃身而起的将岸的利爪撕击,转手一指,将岸和晕厥的陈嵩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倒悬而起,诡异的挂在半空。

    “让他们死在你前面吧。我也是刚才才知道,将岸原来不仅是你的心腹,还是你的弟子呢。”千里生的雍然笑容和手上做的残忍行为毫不相称,他的手指正生生的从将岸的胸前插入,鲜血一滴一滴的淌落下来,将岸疼痛的怒嚎声不绝于耳。

    大力将挣扎着站起身,毒素运行的很快,已经使他的感观和体术变得迟钝,但是看到这场景时的悲怆和愤怒却在心中愈积愈烈。

    “哦,差点忘了,还有你这位凡人朋友,真是煞风景呀,这么热闹的场景,怎么还能睡着呢?”千里生对着陈嵩举袖一拂,原本晕厥的陈嵩顿时醒了过来,断手处钻心的巨痛立刻使他发出一声嘶号,被头朝下倒悬的身体开始挣扎。

    “嗷月,吃掉他的另一只手,让他得到弑杀吾王而应有的惩戒!”千里生还补充了一句,“先吃掉罪徒的四肢,再在他还有知觉的时候,开膛破肚,尽可能的当着他面吃掉他的内脏,如果他死了,再把他的脑袋咬成粉碎。这才是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不仅是嗷月士答应了,无数妖众情绪亢奋,大声应和:“我来吃,我来吃!”

    “昂!”大力将的怒吼突然响起,声音震得每个妖众的耳鼓嗡嗡激荡,仿佛地面也因此受到了震动。

    还有这般神力?千里生一怔,他本应是被混毒侵蚀了全身玄力,却如何还有此等神威?在念头还没有转过的当口,黑气盘旋而形成的飓风卷地袭来。

    飓风蕴含着莫之能御的浩然罡气,飞沙走石,有惊天动地之威,每一个被飓风袭过的虻山族众都身不由己的被卷在半空,发出惊慌的嘶叫,除了结成方阵勉力抵御的虻山天军一部还立在原地,其余台下密密麻麻的妖众之群已经被弄散了行列,cháo水一般向后退逃,人头攒动,一片混乱。

    茹丹夫人也不自禁遮住了颜面,九灵圣体立时显化,九条巨大的蛇尾钻入地面,发出猩红sè的光芒,牢牢的支住了身体,等到飓风吹过,半空中被卷起的族众纷纷落下的时候,茹丹夫人才松开了遮蔽面容的双手,看到了高台上的情形。

    高台早已不复存在,巨大的风力已将原本的点将高台变作了一堆散乱碎裂的石渣,笼罩着一片雾蒙蒙的烟尘,而在烟尘雾气的朦胧幻渺之中,两个人影伫立其间,一动不动。

    茹丹夫人担心千里生,长发一摆,带起的风力吹散了这一片烟尘,等她看清了眼前的情景后,却是心中狂震,花容失sè,大喊了一声:“先生……”

    大力将单手伸出,长矛直直的贯穿了千里生的胸口,千里生一脸愕然的看着大力将,两个人的身形都僵在当场,仿佛凝固了一般。

    茹丹夫人和虻山四灵这一惊非同小可,眼见得胜券在握,怎么竟是这般结果?几个人影都飞快的围了上去。

    千里生的脸sè煞白,可以看到,身体正在不住的微微颤抖,这至少说明,他还活着,茹丹夫人先放下一半心来,着急的揽住千里生,再看大力将时,只见他面sè乌黑,双目空洞,再无气息,裸露出的肌肤上尽是密如蛛网的黑丝情状,显然已经殒命身死了。

    茹丹夫人伸出纤指,在矛杆上一点,反复几次,红烟氤氲,裹了矛杆好几重,总算将这支长矛溶蚀,千里生忽的咳嗽了几声,向后便倒。还是辟尘公和镇山君急忙伸手扶住,只见千里生胸前创口鲜血汨汨而下,转眼间就把身上白袍染成血红一片。

    茹丹夫人又转手在千里生身上一拂,止住了鲜血流淌,口中关切的道:“先生,可有大碍?再让妾身看看。”

    千里生摆了摆手,语气显得很虚弱:“就……就差一点……”

    “兹拉”,大力将身上的明光甲胄黯无光泽,迸现出裂纹,并很快一片一片的向下掉落,他雄壮的身体随着甲胄碎裂掉落的声音缓缓的向后倒去,空洞的双眼仿佛仰望着没有rì月星辰的虻山苍穹,逝而不瞑。

    千里生望着大力将的尸身,眼神中再无先前的冷狠与戏谑,相反,却是一种近乎崇仰的感佩之意。

    “直到刚才,大力向我发起这决死一击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竟然已不再是血灵道的修为了。”千里生在辟尘公和镇山君的搀扶下,支撑着站起身来,“他这几千年没有虚度,他已然参悟了冥思道的要义,也就是说,我刚才对敌的,竟是个冥思道的圣灵。”

    冥思道?茹丹夫人和虻山四灵都是一怔,数万年岁月之间,所有的妖灵之中,除了昔rì的虻山妖王和阒水魔帝,还有屈指可数的寥寥两三位传说中至尊仙灵,也只有那豹隐山的锦屏公子据说是冥思得道的了,冥思道的妖灵早已入仙圣之级,更是无数妖魔修炼时想都不敢想的境界,却竟然大力将军已炼得这般修为?

    千里生向大力将的尸身屈膝拜倒,掌心翻转向天,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牵动了伤口,带起千里生好一阵咳嗽,可他推开辟尘公等人的搀扶,还是坚持着把虻山大礼施拜周全。

    “贤兄,你不愧是虻山的守护神,在我故意折磨你的弟子和挚友的时候,我确实有一种大功告成之后对你的玩弄,我要向我的族众展现我的力量。可你用全身所有的力量向我发起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击,我得承认,如果不是那种奇毒对你侵蚀过重,在这一击下我绝无幸理。我很难过,拥有着你这样力量的生灵,本应是我们虻山的大幸,诛灭阒水,占据人世,都将是顺理成章的易事,可你,却被那些人间愚不可及的信条所毒害,置虻山大计于不顾,逼的小弟只能这么做了。尽管我钦佩你的力量,可我仍然要向你证明,你错了。据说冥思得道的圣灵在死后,他的魂灵依然永存天地,那么,贤兄,希望你在看到小弟带领着虻山克成大业的那一天后,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千里生在心底将这些话倾倒而出,像是对大力将立下了一个誓言,一个生者与死者的誓言,心志的坚定使千里生似乎又有了新的力量,因此当他再次站起身来时,已经不必旁人再来搀扶,眼中也有了别样的神采。

    千里妙计,小试牛刀,一朝之内,大功告成。虻山之王驾崩,同为虻山三俊的大力将和翼横卫皆已亡故,如今的虻山,已是千里生一者独尊。是该把迎贺吾王甦醒的庆典改为新王登基的盛会了,千里生示意正要下拜的茹丹夫人和虻山四灵起身,对新王的跪拜要全族一齐进行。

    嗷月士忽然奇道:“咦?将岸和那凡人到哪里去了?”

第九十一章 虻山新王

    碎石瓦砾间还有着烟尘之气缭绕,前番被倒悬于空的将岸和陈嵩已经不见踪影,不过在这个新王即将登基的伟大时刻,千里生又怎还会为这两个漏网之鱼牵记烦扰?将岸虽然曾是天军副将,但现在助逆附叛,已是不容于天军同侪,况且他倒底也只是一个慕枫得道的异类,大力将已死,他就更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至于陈嵩,武艺固然高强,自我修炼的伏魔之术也算不俗,可他只是将罪名推到大力将身上的一个至关紧要的棋子罢了,现在则已经没有任何的价值,还成了个断手的废人,似此岂足道哉?因此千里生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连藓疥之疾都算不上的逆贼,能逃到哪里去?早晚擒之,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嗷月士缩了缩头,没再把话进行下去,他当然知道现在更重要的事是什么。

    因被大力将决死一击所发出的飓风吹的东倒西歪散乱的族众正在慢慢围拢过来,虻山最为强大的几人中,现在只剩下一个,又是有剿除叛逆的大功劳的,他们都清楚,已然到了虻山改天换rì的时刻。

    绝啸又一次表达了投奔新主的忠心,他作为原先神息崖翼横卫所部的首领,当先喊道:“吾王驾崩,圣卫殒身,大力将军谋反作乱,终被千里先生剿除,千里先生既是整肃了虻山纲纪,也是替我们报了仇,绝啸领神息崖之众,恳请千里先生为我虻山新王!”说话间,绝啸第一个跪了下来,施了个谒王大礼,一众银甲近卫和神息崖族众见首领这般,也都纷纷跪倒。

    烈鬃和几个天军的将领对视了一眼,思忖了片刻,也向前一拜:“虻山天军一万一千三百众,愿奉千里先生号令,甘效犬马之劳!”甲胄兵仗之声大作,却是虻山天军的族众们跪满了一地。

    神息崖,天军营,这原本三俊手下的直属都已然表示臣服,其余数万妖众自然更无异议,齐齐跪拜,数万个喉咙发出震耳yù聋的的呼声:“恳请千里先生为虻山新王。”

    这回站在千里生身边的茹丹夫人和虻山四灵终于都跪了下来,茹丹夫人的眼角看着千里生染血的白袍衣襟,心中又是欣赏,又是怜惜。

    千里生由于受伤而煞白的面孔在群声共呼中有了一丝血sè,眼中晶光熠熠,心中激动,缓缓抬起两手,而在开口说话前,却是好一阵咳嗽:“咳……咳,其实我今天原本很痛心,我没有想到,一个在虻山位高权重的圣灵会因为一己私yù,而做下了弑君背主的逆行。虻山吾王的逝去一度使我伤心yù绝,即便在铲除了乱臣贼子之后,我仍然想先举行吾王的丧仪。可是,时不我待,那些追忆逝者的繁文缛节不过是沿袭污贱凡人的陈规陋习,我们虻山的圣灵并不需要,对吾王的哀思都深深的寄于我们的心间!而现在,那满含着天地山川灵气的世界还被污贱的凡人占据着,那与吾族势不两立的阒水之辈,还在恬不知耻的宣称着他们的正义,这样的局势,大家难道还能容忍吗?”

    又是如簧之舌的巧言鼓动,虻山的妖众却很生受这一套,呼喊声再次如同雷霆般响起:“不能!不能!”

    “锦绣山河,乃入凡夫之手;吾族兴盛,愿为天下之主!从今rì起,虻山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以备攻伐天下!让虻山的圣灵来做这个世界的主宰!咳……咳,喜欢肥美的人肉吗?”

    “喜欢!”

    “喜欢漂亮的女人吗?”

    一片哄笑,然后族众响亮的异口同声:“喜欢!”

    “喜欢对万物生灵随心所yù的生杀之权吗?”

    尽管千里生的话语中用了些人间的成语,但不妨碍虻山的妖众理解其间的意思,他们闹哄哄的,满面喜sè的嚷道:“喜欢!喜欢!”

    “等我们真正成了万物生灵和世界的主宰,那才是对吾王最好的凭吊和慰藉。而我,继承吾王遗志的虻山新王,千里骐骥王,将为这个宏图伟愿,耗尽我所有的心力!”

    “骐骥吾王!骐骥吾王!”情绪亢奋的妖众嘶喊着。

    千里生,不,从此刻起,他不再是往rì的那位虻山的智者,也不再是虻山歌谣中传唱的那位三俊之一的骐骥千里生,他已是王,新的虻山之王---千里骐骥。

    千里骐骥将两手高高举起,享受着所有族众臣服拥戴的呼喊,难怪世人总是喜欢为了权力的终属而争斗的你死我活,站在权势之巅的感觉真是美妙。

    “让我们用血与肉,来纪念这意义非凡的rì子,去凡子谷,我要看见凡人的鲜血染红圣灵殿的基柱,我要看见你们昂扬的斗志像上古的凶兽一般真正绽放!”

    群妖发出巨大的欢呼,化身而走的黑气此起彼伏,在新王的恩典之下,他们迫不及待的的要去展现自己嗜血好杀的本xìng了。

    成功的一天,这么快,我就获得了所有虻山族众的拥戴,我的兴复大计也终于可以完完全全的按照自己的意愿开展了。千里骐骥在兴奋的情绪下,又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大力将的决死一击从此给他留下了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记,他的肺叶所受的创伤再也难以复愈,将和他胸前的创口一样,永远伴随着rì后征伐天下的岁月。

    ※※※

    青绿sè和白sè的光芒一闪,在凌绝峰顶的明德庐前现出身形,青绿sè的光芒现出的是灵风,而白sè光芒现出的却是一个瘦削的白衣少年。他们的身后还背着人,灵风背着的是将岸,那白衣少年的背着的是陈嵩,只是将岸和陈嵩现在又因为重伤和所受的折磨而昏迷不醒。

    灵风在微微啜泣,珠泪婆娑,心里一阵阵的绞痛,这是她修chéng rén身后第一次知道,因为痛苦悲伤的哭泣是这样的感觉。

    “师父……师父去了,他不让我带他走……”

    “师父,奇怪的称谓,我想我一准是疯了,竟会跟着你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白衣少年喃喃的说道,虽然是抱怨之语,可他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抱怨之sè,只是颇为关心的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灵风。

    灵风原本没有参加迎贺妖王甦醒的庆典,她的xìng子不喜欢吵闹,所以在千里生毒计事发之时,她正和好友烨睛在离点将台不远处的山脚聊天。

    可是点将台巨大的吵嚷声,还有那即便相隔甚远,却也能清晰感知到的灵力交撼使灵风和烨睛停止了交谈,在他们飞速赶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千里生与大力将的恶战,而将岸和陈嵩也被虻山四灵折磨着,场景极为惨烈。

    灵风并没有贸然上前相助师父和师兄,事实上看到这个情景,她立刻就知道,虻山的守护神和虻山的智者之间那道异殊途的不合终于演变成了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而且不妙的是,她的师父---熊罴大力将正处于下风。

    对于这一天,灵风不是没有想过,她的好友烨睛也曾很郑重的告诫过她,可她没想到,这一天竟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局势的发展竟然一边倒的都偏向了原本实力还略有逊sè的千里生一方。

    在这样的局势下,灵风情知自己再杀上去,就像在滔天巨浪中投入一枚无足轻重的小石子一样,根本于事无补,所以她悄悄隐身台下,准备找机会利用迅疾无伦的身法带走她的师父,让他在这万夫所指的逆流中得以幸存身免。

    没有谁会比自己的至亲更了解自己的气息,在灵风悄悄靠近的时候,也正是千里生得意洋洋的折磨将岸和陈嵩的时候,大力将已经发现了灵风,他用传音之法阻止了灵风:“趁我马上发出的全力一击,带上你师兄和陈先生,离开这里。不要管我,我已经受了致命之毒,救不转的了。”

    灵风当时心中便是一阵莫名的酸楚,眼眶湿润起来,可是大力将的坚定语气阻止了她的泫然yù泣:“为师已成了万众唾骂的乱臣贼子,真是遗憾,面对jiān佞宵小的yīn谋诡计,为师竟是如此的无能为力,而虻山也已不再是你们的立身之所,带着师兄和陈先生离开虻山,随便到哪里,不要想着为我报仇,活下去才最重要!这是师命,不得有违!”

    灵风在心底点了点头,眼泪却终于夺眶而出。

    “灵风啊,我的徒儿,你本是个善感多情的xìng子,你总是装着冷若冰霜的外表掩藏不了你如同火焰般热烈的内心,为师错了,不该用那些儒家的伦理束缚你女儿家的本xìng。”看着灵风泪光莹莹的模样,大力将不无追悔的想道。

    这是决死一击前,大力将最后的思绪。

    于是,在那阵撼天动地的飓风刮起的时候,在大力将把长矛蕴满了罡气贯穿了千里生胸前的时候,一道绿气和一道白气穿过了迅猛的飓风,在因剧痛和震惊而变得木然的千里生身边,将将岸和陈嵩攫入气流之中,飞速的带走了。

    猫妖灵风、白鹰烨睛,若论匿踪遁形之术,自三俊以下,再无他者及得,救人疾速而去,慢说众妖不知所由,即便知道,却也无从追赶。就这样灵风和烨睛带着将岸和陈嵩,回到了大力将居憩的明德庐。

    情势紧急,纯粹拔刀相助的烨睛顾不上再安慰伤心的灵风,他飞奔入庐内,掀开了铺陈于地的破陋草席,一个深幽的洞口赫然而现。

    “走吧,我们已是虻山的叛党,稍走晚点,我们就会被原先的同族给生生撕碎了。”烨睛一把拉过灵风,口中念念有词,身影倏尔消失。

    ※※※

    初具规模的圣灵殿默默的矗立,地基边已是一片血水汇成的河流。

    一个奔跑中的工匠被迎面而来的一只巨大的山狼一口咬住,猛兽的利齿深深刺入肉里,工匠一时未死,剧痛使他更激烈的挣扎呼喊,鲜血从山狼的口边不住流淌。山狼正满意的准备一口咬断工匠的腰肋,刺斜里却又蹿出一只豺首人身的怪物,一把抓下,把还在嘶喊的工匠生生撕成两截,迫不及待的向口中灌下人血,山狼喉底发出咒骂,忙不迭开始啃啮剩下的半爿人身……

    就这样,谷里的凡人徒劳的奔逃,惊怖的呼救,却只能一个一个的被现身而出的妖魔抓住,撕裂,吞食……

    我说过,我要看你们的肢体在吾族口中咀嚼,我要看你们的鲜血染红这一片山谷,我要看你们的碎骨残肉作为圣灵殿最好的陪衬。而今天,这所有的冀望都已经变作现实。千里骐骥满意的看着这场屠杀,就手拾起浸在血水中的一个物事,这是工匠巧手制作的茶壶,当是由陶土烧制的器皿,上面甚至还刻着jīng美的图案。可笑,这些东西,在生死之际,能救得自己的xìng命么?千里骐骥不屑的想着,将手中的茶壶抛扔开去。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被一只野猪怪从草庐中赶了出来,老者吓的魂飞魄散,腿脚又不便,转眼就被野猪怪撞倒在地,庐中的竹简被那野猪怪带的满地都是,野猪怪不管不顾的张口冲他喉下咬去。

    千里骐骥像是想起了什么,身形一晃,立刻出现在那老者身边,并在野猪怪张口yù噬的当口伸指一弹:“咄,此人不可食!”

    那野猪怪见是新王出手,哪敢有违?哼哼了几声,俯首帖耳的退下了。

    “谢……谢大王不杀之恩。”得了xìng命的老者连连叩首。

    千里骐骥记得这个老者似乎是修撰虻山史书的史官,信手一抬,已将洒落满地的一册竹简吸入手中,一边翻看,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刘逊,本是赵国襄城人……”老者看到眼前这恐怖场景,吓的腿都软了,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治史为纪,亏熊罴想的出。不过,在虻山弄这么一个可堪后人瞻仰的史册,似乎也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让每一个虻山的族众看到,我想让他们看到的历史,这是多好的归化之法!

    千里骐骥把竹简往地上一扔:“你继续写下去,我可以饶你不死。记得写上:虻山熊罴大力将,毒弑吾王,篡位谋逆,是我千里骐骥平了乱党,得族众拥戴,推举为新王,措辞你自己想,明白了没?”

    老者吃了一惊,情知大力将军绝不是篡位谋逆之人,但看着眼前群魔乱舞,喋骨噬肉,惨叫声不绝于耳,哪里还敢稍有违忤?心惊胆战的点点头,恭恭敬敬的答了句:“谨遵陛下懿旨。”

    哈哈哈哈,千里骐骥心内大笑,看到了吗?我的贤兄熊罴,你所尽力保护的凡人,却最终写下对你诬毁诋蔑的词句,看到这些,你还觉得保护这些软弱无德的凡人,是值得的吗?

    凡子谷,这个曾由大力将一力庇护的地方,现在变成了血腥杀戮的地狱。

    ※※※

    滴答滴答……虻山凡子谷的鲜血在缓缓流淌……

    巴蜀的崇山峻岭之中,池棠和薛漾翻过了一座山头,渐隐山后的红rì却将二人映照得容光焕发。

    滴答滴答……虻山凡子谷的鲜血在缓缓流淌……

    长江水路之上,嵇蕤立在船头,身边蹲着一只哈着气半伸舌头的黄狗,一人一狗的眼神都望着船舷边腾腾翻滚的江水,一脸郑重。

    滴答滴答……虻山凡子谷的鲜血在缓缓流淌……

    同样在长江水路的江舟之上,却行驶向另一个方向,风盈秀正回头看着天际渐落的斜阳,落霞纷蒸,一片瑰美之sè,娟儿从船舱走出,与她相视一笑。

    滴答滴答……虻山凡子谷的鲜血在缓缓流淌……

    一辆马车正在驿道敞路上快速的奔跑,车厢内乾冲很关切的在昏迷不醒的甘斐鼻下一探,鼻中传出粗重的热气使他稍稍心安,他撩起车帘,看着漫天落霞,长长舒了口气。

    滴答滴答……虻山凡子谷的鲜血在缓缓流淌……

    黑压压的军队列成了几个方阵,旌旗蔽rì,甲仗如林,战马呼哧呼哧的打着响鼻,即便士兵们稍一整齐的挺直腰板,都能汇成一股巨大的闷响。韩离轻抚项下的珍珠项链,脸sè却是一片肃穆,身边的莫羽媚则穿戴着掩心甲,甲胄的形制将她的体态衬托得愈发婀娜多姿,然而她和韩离一样,最终将手中的发着寒光的宝剑斜向举得笔直。

    一身戎装的桓大司马远眺地平线上现出的城池,淡淡的拔出腰间长剑。

    “伐!”长剑遥指城池,继之以大军响彻天地的大喊,数不尽的人影向前方涌去。

    ——————第三卷完——————

第三卷卷后语

    临当第三卷结尾之时,像是一种悄然袭来的落寞从心底涌起,当我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我忽然明白,这是我对这部作品有了眷恋之意,即便还不成功,即便还不为大众认可,即便在很多人眼中还有许多的瑕疵,可我,终是将她当作了我情怀的寄托,更是坚定了我的心志,无论这部作品的结果如何,我都要将她完成,书中有我,有朋友,有我曾竭心尽力想要追去的理想,就让她在这部作品中一一展现出来吧,为了过往的岁月,为了旁人笑我,而我却专注独守的梦。

    洋洋百万字,却是我从2011年直至现在的心血结晶,并且从此以后,将继续下去,直至她完结的那一天,无论chūn惰夏慢,秋怠冬寞。就算只有现在这数百朋友的支持,那也是鼓舞我决不放弃的强大动力。

    口号喊的响,但在今天,东晖却不得不再次赧颜的宣告,《伐魔录》暂停更新,第四卷《王师北伐》正在创作中,曾经挖下的坑也将在第四卷得以部分填上,比如月夜刺君时,所脱逃的另一个侠士;倾慕雅风四姝蓝裙翩舞的薛漾,又将收获怎样的爱情;第二卷大放异彩,第三卷却形影全无的罗七哥将再次闪亮登场;甚至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龙虎山天师教和蜀中五老观的高人,也将在第四卷一逞雄风。

    曾有朋友质疑,东晖编不下去了,从没有过完整的构思,那么东晖宣称,从第四卷开始,才是东晖真正承上启下的故事进展,前戏或许铺陈的有些慢,可越这样,高cháo来临时才越兴奋,对不对?

    最后再答疑下,本书究竟是哪几个主角的支线?从一开始,东晖就是设定的三个:南方火鸦池棠、乾门虎士甘斐,还有西方雷鹰韩离。而姬尧、薛漾、董瑶、俞师桓、风盈秀则都是主要的配角,不排除很多支线在他们的POV中展开,或许,在某一个出乎作者意料,却又难掩其光彩的人物出现后,作者也将以他的视角展开另一段支线,没准就是你哦,默默支持东晖的朋友们。

    特此声明:2013年3月18rì,《伐魔录》恢复更新,第四卷《王师北伐》即将开始,3月16、17rì,笔者将往上海起点总部一行,参加培训,之间,或许时不时的在起点露个贼头,和大伙儿聊聊。

    届时再会,朋友们。;

第一章 行猎

    桃花盛放,灼灼生华。

    每年从山那头吹来带着暖意的薰风时节,这里的桃花就开的特别艳,在田园,在屋舍,在人来人往的石径小路,在纵横交错的阡陌巷闾。粉sè的桃瓣争香斗艳,衬映着愈加喜气洋洋的每一张脸庞。

    所以,这里又叫做桃花坞。没有金戈铁马的杀伐,没有流寇强匪的滋扰,这里就像是远离了兵戈纷乱的世外桃源,坞堡的居民们rì升而作,rì落而息,男耕女织,清穆敝闲,生活的平和而安逸。

    林若斯嗅着满城的桃花清香,在和煦的chūn风之中陶然浅笑。他是这个桃花坞的主人,生于斯,长于斯,如果不出意外,亦将终老于斯。

    桃花坞能在这乱世之中得以保全,除了地势处于边境的深山中之外,林家部曲的骁勇善战也是一大主因,林家部曲早年曾是中原乞活军中的一支,且在王室凋敝,疆土沦丧之后,避世于此地,并将原本只有寥寥屋舍的村落建造成了固然金汤的坞堡,而作为继承了林家部曲的首领,林若斯的骤雨离魂钩也已是出神入化的造诣。

    三年前彭城巨锷士张琰在与林若斯并肩剿除危害民间的食尸教妖人之后,曾放言,若不是桃花坞久隔尘世,而林若斯又在江湖声名不显的话,也许很有可能在武林中传诵一时的双绝五士之名,会再增添这么一位桃花坞的少城主了。

    林若斯不过三十出头,和他的名字一样,他的形貌斯文而儒雅,初看起来倒不似是习武之士,他喜欢穿着一袭干净的几乎不沾一丝尘土的白衫,腰间束着据说是祖上因勤王有功,而由天子钦赐的玉带,双手白皙修长,显然是注重保养的结果,但是当这双手挥舞起家传的离魂钩时,也许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可以轻松的取下穷凶极恶的盗匪首级。

    不过桃花坞方圆百里的群山之内,早就没有了山贼盗寇的踪影,这也是林氏部曲长期肃山剿荡的功劳。现在林若斯最喜欢做的事,莫过于在城垣之上,惬意的看着坞堡中的子民勤时劳作,逸时放歌的美好场景。

    已是黄昏时分,夕阳西下,桃花坞妍丽的桃花与斜阳的余辉交织相映,美的令人心醉。待到落rì尽掩于群山背后,林若斯就决定走下城垣,结束一天恪尽职守的城头守卫,返回家中,享受才学会说话的儿子对自己呀呀呼出爹爹的快意,并将美貌温淑的妻子轻拥入怀,品尝她为自己烫暖的佳酿,何其畅哉?

    林若斯的思绪一顿,他忽然发现两个人骑着高大的健马,在坎坷山道上缓缓的向这里踱将来。就着rì暮时分并不算太暗的光线,能够发现两个人衣着丽都,不似是寻常的江湖之客。

    只是两骑而已,无论对方到这里来是什么用意,终归兴不起大风大浪,林若斯首先放下一大半心来,不过多年戍卫形成的缜密而谨慎的jǐng觉使他还是对身边的军士吩咐道:“紧闭坞门,小心戒备,等来人到时,仔细问明来意,不可疏忽。”

    厚木所制的大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四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拉起了城门的绞索,最终沉重的门板砰的一声,屏遮在城门之前,而在城下,却是宽达两丈的城沟。

    桃花坞的深沟强砦之名正是由此而来,根本就是仿造那些正规的大城池所筑建的,如果来的不是带着诸如“钩援”“临冲”之类的攻城器具,并且建制在五千人以上的军队,根本就对桃花坞无可奈何,这一点,林若斯有足够的信心。

    不过那远处的两骑似乎也不是如何火急火燎的模样,甚至也迥别于寻常赶路旅人快马加鞭的风尘仆仆,他们还是不紧不慢,座下健马优哉游哉的漫步山间,倒像是在欣赏沿途风景一般。

    好半晌,两匹马才算靠近了桃花坞的城墙,两马一白一黑,神骏非凡,白马上是个貂冠裘衣的年轻人,从厚重的貂冠冠沿下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孔,面如冠玉,唇若抹朱,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种慵懒而淡漠的笑意,并且在迎上了林若斯审视的眼神后,那年轻人微微轻笑着略一颌首,仿佛是久已熟稔的老友招呼一般;而黑马上却是个披着一身斗篷的高大身形,只能看到状如鹰喙的钩鼻从蓬帽下伸出,五官形貌却不甚分明。

    “嗖!”一支响箭划了一个急速下坠的弧线,稳准的插在第一匹白马的身前尺许,这是jǐng告来者止步的意思,白马却恍如不觉,还是那貂冠裘衣的年轻人扯了扯马缰,白马才止住了脚步。

    “来者何人?且通来意!”城头的一名壮士大声喊道。

    年轻人还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身边黑马上的高大身形则一把扯下了斗篷的遮帽,露出了一个光头,颌下无须,面上满是各种奇诡玄异的花纹符号,朗声答道:“大燕国伏都王至此行猎!”

    林若斯看了一眼那光头钩鼻之人的形容,他是汉人,对鲜卑胡人素来没什么好感,他也清楚时局,大燕国是鲜卑慕容氏的政权,好战嗜杀,现下正是年幼的新君即位没多久的时节,伏都王倒没听说过,林若斯的眼神又转到那貂冠裘衣的年轻人身上,看他淡然若定,举止雍雅,多半便是那光头所说的燕国伏都王了,料来也是新君即位后册封的同辈新王。

    林若斯没有把对鲜卑人的厌恶表现在脸上,只是淡淡的拱了拱手,对那年轻人说道:“原来是大燕伏都王殿下,失敬失敬。鄙坞一至酉时便是闭门谢客,祖制不敢更易,却不能招待殿下了,还请殿下恕轻慢之罪。殿下沿此山道快马而出,还来得及赶到最近的城镇入宿憩息。”林若斯估计是这年轻的伏都王进山游玩,错过了宿头,便指引了出山道路,桃花坞与外界既不交盟,也不结隙,客客气气打发走便是。

    那年轻人又是一笑,开口时嗓音清越,语调英朗:“先生误会了,小王不是行猎至此,而是至此行猎,这一番狩猎还没开始,怎么先生倒赶小王走了?”

    林若斯心里轻哼一声,这些狠忍乖戾的东胡蛮子当这里是皇家林苑的猎场么?不过这里山峦叠嶂,不便弓马驱驰,尤其眼前这二人未持雕弓翎箭,也没有猎犬鹞鹰,更不见侍卫行从相随,这算是哪门子行猎?不由大感疑惑。

    夕阳的最后一抹霞光掩在了远处重山的背后,天sè已然尽暗,城头戍卫的部曲壮士开始点起火把。

    林若斯还在想措词相送这燕国年轻的伏都王的时候,那光头钩鼻的男子却举起了双手,面朝已然墨黑如漆的天幕,口中不住张翕,似乎是在念念有词。

    一瞬间,原本只是chūnrì略带微凉的轻风竟突然变得如同寒风般刺骨,风声大作,发出呜呜的怪音,林若斯只觉得眼前一黯,仿佛立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无数如佝偻蜷曲的人形黑影在城下两骑身边出现,伴随着寒风,这些人形黑影好像手足并用一般,开始向前蠕蠕而行。

    林若斯心中猛的一激灵,虽然眼前是如此谲幻莫名,可是身为绝强武者的灵感使他分明的感受到了一股凌厉的杀气,咄!这燕国伏都王是以行猎为名,要攻打我这桃花坞也!

    林若斯毫不犹豫,“御敌!”短促而有力的呼jǐng之声在垂暮的傍晚远远的传开,城头预jǐng外敌的铜钟当当当的敲响,桃花坞在瞬时间立刻转为了作战的状态。

    宿在坞堡中并不当值的部曲壮士火速披挂了甲胄,手持兵刃,训练有素的开始向城头驰援,而城头的军士已然弯弓搭箭,在“第一队,shè!”的命令中shè下了第一蓬密如繁星的箭雨,林若斯一对银钩早已握在手中,对着城下密密麻麻的的人形黑影,再次下令:“第二队,shè!”

    守卫桃花坞的林氏部曲jīng勇强悍,即便放诸整个天下,林若斯也相信,这支部曲在人数相等的情况下绝不逊sè于任何国家最jīng锐的部队,因此尽管那伏都王的进攻是如此的事发突然,他仍有足够的信心将对方的攻城力量一举粉碎。

    飞蝗般的箭雨并没有使满地蠕蠕前行的黑影有丝毫迟滞,甚至连一个中箭倒下的都没有,而那两丈宽的城沟也没有起到阻隔的效用,相反那些原本缓缓行动的黑影在接近城沟时,竟矫健异常的一跃而起,犹如装了机括一般,一下子的就越过了城沟,并像壁虎爬墙一般吸在了坚厚的城墙之上,向城头继续攀援。

    带着滚烫热气的沸油,带有尖利倒刺的滚木,迅疾如电的掷枪流矢,这些守城的利器一股脑儿的向在城墙上诡异爬行的无数人形黑影施下,可这些人形黑影却刀枪不入,浑不惧城头的反击,在一片低沉着嗓音的喉声中,已经有黑影攀爬到了城垣女墙之处。

    “唰”,两个壮士挺着一柄锋利的铁矛从城垛缺口处狠准的穿刺出去,要将第一个爬上城垛的黑影搠穿,矛尖与黑影的肌体相触,却只发出一记如击败革的闷响,两个壮士一愕之间,那黑影恶虎虎的直扑了过来,寒光一闪,两个壮士没有头颅的尸腔喷着鲜血颓然而倒。

    越来越多的黑影都翻上了城头,杀戮很快开始,惨呼声此起彼伏,骁勇善战的部曲战士们竟根本无法抵挡这些黑影的攻击,几乎只是一个照面之下就被夺去了xìng命。

    林若斯用妙到巅峰的身法闪过了一个黑影带着极大力道的杀招,手中的银钩就势反手一钩,着力处便似打入了一堆无从受力的棉絮之中,而那黑影没有因为这巧妙的一击而后退,相反口中发出如同猛兽咆哮一般的低吼,身形一顿一突,再次扑上,城头火把映照分明,这是一张狰狞的如同魔怪一般的面孔,乌黑铁青的脸上一双泛散着猩红sè光芒的眼眸,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并在唇下露出了尖利的獠牙,体格高大魁伟,尤其两臂极长,垂展开来,几乎达到脚踵。

    这不是人!是传说中食人血肉的怪物!林若斯心中一寒,耳中听到的,却是城头惨叫痛呼的声音渐渐稀少,猛兽的咆哮低吼却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咬啮血肉的咀嚼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城头蔓延开来。

    深沟强砦的桃花坞堡,威名赫赫的林氏部曲,他们的抵抗连一炷香的时间也没到,除了还在顽强作战的林若斯一人,余者已然全军尽墨。

    “去吧!享受属于你们的猎物,用鲜血浸染属于你们的战功!”光头钩鼻的男子振声高呼,举而向天的双手掌心发出幽幽的红光,“用你们的利齿剖开猎物喷热的肚肠,让战神之灵如同rì月之辉一般映耀着你们的雄姿!”

    人形黑影们发出嗬嗬的欢呼,像是离弦之箭般一个个的shè向了城坞之内,并且很快,城中就响起了男人的惨呼,女人的惊叫和孩童的号哭。

    林若斯睚眦yù裂,他要奋死一搏,去解救自己的妻儿,去解救自己职责信念所在而因保护的坞中百姓,他的银钩发出炫亮的光彩,灼然翻影,钩刃破空,和呜呜作响的寒风混成了更为奇异的声响,锐不可当的气势即便是对战的人形怪物也不由稍稍后退。

    在城下悠然观战的年轻人眼中忽然泛起一阵晶芒,表情变得专注而饶有兴味。

    林若斯逼开敌手,就待跃入城中,城中越来越大的呼喊已使他五内俱焚,他可以看到坞堡中已经多处火起,怪物的身形飞速的在火光中穿梭,断肢残臂和脏腑血肉不停的被抛起洒落。

    猛的,林若斯觉得胸前遽然一痛,他看见自己的胸前伸出一只手,说是手,可是手上那尖利的指甲却分明像是猛兽的利爪,并且那利爪之上,还握着一团血红的正在怦怦跳动的物事。

    年轻人原本因林若斯奋勇相抗而募然一醒的眼中光芒倏忽黯然,显得意兴萧索:“离魂钩法,不过如此;固砦坚城,不过如此……”

    身边人影一晃,突然现出一个黑衣的男子身形,在年轻人面前单膝跪倒。

    年轻人似乎早就知道这个黑衣男子的存在,表情毫无惊奇意外,只是很随意的点了点头:“何事?”

    “邺城急报,晋室桓温犯境,来势汹汹,太宰大人急召殿下回去,要殿下随军出征。”黑衣人的声音有些涩哑。

    “桓大司马,慕名久矣。”年轻人的表情还是那么淡漠萧然,对那光头钩鼻人做了手势,“行猎已毕,班师回朝。”

    ……

    林若斯失去心脏的尸身落在城下,雪白的长襟上一片血肉模糊,未瞑的双目正对着这一片修罗之场,桃花坞的惨呼声渐渐湮没无闻,遍地凌乱粉嫣的桃花花瓣,浸染在汇流如溪的鲜血之中,在火光映照下更显得触目惊心。

第二章 雅姝相迎

    “还有多远?”池棠向好不容易才生起的篝火又添了把枯柴,由于柴木受cháo,火堆扬起好大一片烟雾,呛得池棠好一阵咳嗽。

    仔细一算,池棠发现自己和薛漾已经在这蜀地山川也走了月余了,应当是离锦屏公子公孙复鞅的豹隐山更近了罢,然而他每次问身边的薛漾时,薛漾却总是说:“就快了,翻过这座山就到。”

    翻过了这座山却还有一座山,而在下一座山之后,必然还连着另一座山,当真是群山连延不断,蜀地风貌,山峻路艰,池棠却发现自己似乎已然习惯了攀援跋涉的一路风尘。所以当薛漾再次回答:“翻过这座山就到。”之后,连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从两人所在放眼望向远方,山雾朦胧,渺渺淡淡,由于刚刚下过场雨的缘故,空气中满是草叶和泥土混合的味道。

    “也不知道四师兄他们到哪了,按正常路程,他们也该出了长江水路了。”薛漾咕哝着,找了个干燥的灌木丛靠着,脱下毡靴,捏破脚上刚刚磨出的水泡。

    “你轻功向来不俗,怎么也磨出水泡来了?”池棠在篝火边烘了烘被雨水浸湿的鞋袜,打趣的说道。

    “这里是山路,不比平地,你看我往长安一路上,可曾遭过这罪来?”

    池棠哈哈大笑,他们从荆楚往长安的路程上,虽不能说一路平坦,但坡地荒瘠,山势也不险峻,当真行走起来确实要比这里要轻松得多。

    烘完了鞋袜,池棠随意在身上抹了抹手,又开始从褡裢掏出几个馒首,串在树枝上,在篝火上烤热,薛漾很有兴趣的看着池棠,直到池棠把馒首咋呼咋呼的吹开热气,送入口中之后,才笑了出来。

    “笑什么?”池棠随手递了一个馒首给薛漾,对薛漾的突然发笑表示莫名其妙。

    薛漾用才捏过脚上水泡的手接过馒首,满不在乎的大咬了一口,一边嚼着一边说道:“你手上满是自己鞋袜臭哄哄的味道,就直接再吃食了?你可是世家子弟呀,好像现在根本不在意这些了?”

    池棠哑然失笑:“什么世家子弟?连杂役仆厮都当过的,哪还有那些个世家的矫揉作态?说真的,我还是喜欢现在这样,随xìng率直,不像过去,人总是端着装着。”确实,这半年多下来,自己的心xìng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连带着,还改掉了很多世家子弟常有的陋习。这不得不说,是和乾家的这些师兄弟长期相处得来的益处。

    馒首是从蜀地传出的食品,据说是前朝蜀汉诸葛武侯所创,彼时诸葛武侯南渡泸水以讨蛮王,当地本有以人头为祭品祭祀河神的惯例,诸葛武侯深为不忍,遂以白面裹肉蒸熟,代替人头投入泸水之中,故名之为“馒首”。

    不过池棠却觉得馒首和南国本地的蒸饼没什么太大区别,只是此际饥肠辘辘,又得篝火烘烤加热,吃起来却又加倍的适口香美。

    “真是奇怪,你明明说蜀地妖魔众多,可为什么我们这一路只是在拂芥山碰到了妖魔?平常也不过是碰上些山中鸟兽。”池棠已经开始吃第二个馒首了,并且说出了一直令他耿耿于怀的疑惑,自从修习得火鸦神力之术,池棠早卯足了劲,有心多除些妖魔,也算不负自己这斩魔士之名,可是自己遇上的几个妖魔中,诀山驴怪和氐秦鬼君是被那护商师罗老七所斩,而拂芥山的桀须妖蜥,却又死在里应外合的白面羊妖手中,自己艺成良久,手底竟无一点斩魔战绩,偏偏这一路下来,也是出奇的平安,慢说妖魔,便是虎狼之类的猛兽也没见到几只。

    薛漾嘿嘿笑了笑:“不奇怪那,我说蜀地妖魔多可没错,只是我们走的这条路肯定没什么妖魔,这也是情理之中嘛。”

    “却是为何?”

    “你忘了?我们这是去哪里?豹隐山锦屏苑,那可是锦屏公子公孙复鞅的地界,锦屏公子冥思得道,修为震古烁今,哪个食人的妖魔活腻了,敢在豹隐山左近扎根?更何况现在锦屏公子算是伏魔道紫菡院的女婿了,只怕豹隐山方圆数百里山界之内,都不会有妖魔近前。”

    “早上好,二位英雄。”一个清脆的女声忽然响起,紧接着白影一晃,一个白气缭绕勾勒出形体的女子俏生生站在两人面前。

    池棠早就习惯了这位曹晓佩姑娘的神出鬼没,轻笑着回应:“早上好,晓佩姑娘。”

    薛漾却脸sè一变:“坏了,现下几时了?你怎么倒出现了?”

    “rì上三竿,早过食时,你自己说的啊,隅中巳时之前,亥时人定之后,我不能在你们面前出现的,本姑娘可没有违反约定哦。”美丽的女鬼姑娘曹晓佩笑嘻嘻的对薛漾道。

    薛漾三口并两口吃掉馒首,讪讪的穿上毡靴:“这场该死的雨,让我没注意时辰,我还没……我还没……”

    天知道这女鬼是怎么想的,就这么缠上了他们两个,可无论如何,总是路上多了说话的伴儿,况且这晓佩聪明伶俐,说起话来也是妙趣横生,因此池棠和薛漾倒也不反对身边多了这么一个有趣的朋友,然而虽然曹晓佩是鬼,却终究是个女的,某些细微末节处对于两个大男人来说,可就不那么方便了。所以薛漾经过思考之后,和晓佩做了个约定,一是隅中巳时之前,晓佩不能突然现身于前,这样可以空出两个男人出恭解手的时间,试想,当登东如厕,五谷轮回之时神思yù仙,突然出现个女鬼在身边,且不说吓不吓人,这往下的步骤必然是要戛然而止的了;再一个,是亥时人定之后,那是两个大男人入睡的时分,有个女鬼在身边穿来穿去,可叫人如何安睡?

    薛漾想的不可谓不仔细,偏生今rì清晨一场山雨,他们又贪赶路程,不觉便错过了要紧时分,现在薛漾红着脸,提着裤子就往林子里钻:“……我还没大解呢……喂,晓佩姑娘,不许偷偷跟过来看啊……”

    晓佩柳眉倒竖,白气一绕,一颗小石子应念而起,嗖的砸在鬼鬼祟祟刚蹲下的薛漾头上。

    “当本姑娘是什么人?看你出恭很好玩嘛!”

    薛漾唉哟一下,摸了摸被砸痛的脑袋,再不敢作声。池棠耸耸肩,在这个俏美可爱的女鬼面前,他素来是以沉稳内敛的兄长形象示人的,和促狭平易的薛漾大不相同,尽管看起来,薛漾可能显得更村讷朴实些,但池棠清楚,这位六师弟貌似忠厚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机变百出的心,对此,晓佩是深感赞成的,并呼之为大jiān似忠,而薛漾却只能用闷声不吭以示反对。

    “这都多少rì子啦,你们还没到地头?我刚才在周围转了一圈呢,还是层峦叠嶂的,连人家都没几户。”晓佩不再理薛漾,而是飘到池棠身边。

    “这可都得问他,我也不识得路径,就是这向西越走越深,我可有rì子没睡过床榻了,每rì只能在山林间和衣而卧,身上都快馊了。”池棠嗅了嗅身上,又搓了搓颈项上的泥垢,这些举动在过去可做不出来,可是现在却自然而然的信手而施,一如惯走江湖的行旅客商,再不见半分世家子弟的模样。

    晓佩大喇喇的在池棠身边一坐,对池棠来说,就像身边忽然多了一层雾气,眼角转处,便觉得雾蒙蒙的迷眼。

    “晓佩姑娘啊,我就不明白,你这样的形态,站与坐有什么不同?你有移形千里之能,站久了应该不会觉得累的吧?”池棠到现在还没弄明白灵魂是怎么会有这许多生动活泼的神情举止的。

    “嘻嘻,当了鬼跟做人时节的心境也差不离,我坐下不是因为站乏了,而只是因为想坐下,你不觉得站着说话和坐着说话感觉不一样吗?”

    “有道理。”池棠点点头,“今rì看到什么新鲜事了吗?是哪里的猎户追野猪时又摔了一跤?还是哪里的山民又被媳妇揍了?”

    这是这些时rì来形成的惯例,不必再受羁于琉璃瓶中,晓佩便似脱缰的野马,利用移形千里的身法总是遍游周遭山野,然后兴冲冲飘回来,诉说一路所见的奇闻异事,不过这一路上也着实没有什么可堪称异的事情,而这晓佩姑娘许是昔年长期为魂灵时见闻的少,遇到些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便是大感有趣,回来唧唧呱呱能说上大半个时辰,就像是人世间未通世事而又生xìng活泼的少女一样。池棠对她所说的事倒未必感兴趣,但是能看到这么一位家逢惨祸,年少夭亡的女子经常露出欢快的笑容,总也是一件乐事,因此,便用这话题引她开怀。

    晓佩嘟起嘴:“不是说了么,这一圈层峦叠嶂,没什么人家,也没什么好玩的事。”

    “让你跟着风姑娘一起去嘛,她走水路,还能入繁华市井,你跟去了不就能见到更多好玩有趣的事了?”

    “我跟她一起一般是不出来的,就躲瓶子里。她生怕我被什么会降妖除魔的人收了去,可小心呢。”晓佩嘴上是这么说,可也清楚这是风盈秀对她的保护,所以也没现出什么抱怨之意,身形忽的一飘,原本的坐姿又化作一缕白烟氤氲,站在不远处的断崖边远眺云雾缭绕,倒是颇为相映成趣。

    “你们的那个朋友倒底是什么样的人啊?你们这般辛苦的去参加他的婚礼?”晓佩的声音传了过来。

    池棠想起公孙复鞅古雅的容貌,以及在落霞山紫菡院的所历种种,大是感慨,一时沉思未语,还是薛漾束着裤带,懒洋洋的从林中钻出:“不是告诉你了嘛,是个神仙一样的人物,你到时候自己去看,不是更有意外之喜?”看来这一趟颇为身轻气爽,薛漾脸上带着那种泄之一空的满足。

    “切,神仙?当本姑娘稀罕么。”晓佩回过头,对薛漾吐了吐舌头,表情大是可爱。

    池棠和薛漾相视一笑,有晓佩陪着,就像是身边多了一个善解人意,却又调皮开朗的小妹妹一般,这一路也不知解了他们多少疲乏。

    “溱与洧,方泱泱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晓佩姑娘的歌声又响起,看来她真的是喜爱唱歌的xìng子,现在多半也是为景所感,信口唱来。池棠不是很通《诗经》,但是这首歌曲调欢快,清灵中还带着一丝佻脱之意,也不知是哪里的景致能令她如此欣悦。

    (按:这是《诗经.郑风.溱洧》中的诗句,诗意明朗欢快,清新秀婉,讴歌的也是男女之间那对爱情和生活的美好憧憬,至于晓佩姑娘为什么在这时候唱这样的歌,那自然是有所感有所抒发了,不过碰到池棠和薛漾这两个不解其意的江湖汉子,未免有对牛弹琴之叹了。)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晓佩的歌声在清幽山谷中来回盘旋,轻鸣悦耳,而在行将唱完的当口,却突然止住。

    池棠和薛漾正听的神泰意朗,听她募然停止,都是一怔,不自禁抬头一看,晓佩虚幻身形的前方,山雾濛濛,云海涟涟,极目所至,一览无余,一道青绿sè的光焰正飞速而来,晓佩看着青光,似乎有些瞠然。

    青绿sè的光焰几乎立刻就飞到了面前,却还悠悠的绕了几圈,仿佛是在跟众人开玩笑似的,在池棠和薛漾都站起身之后,那青绿sè的光焰才打了个转,在崖边一棵大树的高枝之上落下,而在青光散去,一个女子的窈窕身形刚刚现出的时候,清脆如银铃般的嗓音已经和声唱道:“……赠之以芍药。”正是晓佩所歌的最后一句,衔接的恰到好处。

    这是个身着翠绿sè袄裙的少女,结着鬟角双髻,俏美轻盈,坐在高枝之上,线条优美的双腿垂在半空晃晃悠悠,身形随着树枝的微微弹动而一起一伏,却不正是那雅风四姝中的绿裙嘤鸣?

    那佻皮娇娆的笑靥对着池棠眨眨眼:“嘻嘻,好久不见,大英雄。”

第三章 锦屏苑

    落霞山紫菡院的桩桩往事涌上心头,在鹤羽门弟子的剑阵中穿梭飞行的青影犹然思之如昨,便是这位取意为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的绿裙嘤鸣。

    池棠双手一摊,用乾家正式的礼节微微欠身:“好久不见,嘤鸣姑娘。”

    嘤鸣笑的更欢了:“你倒还记得我呢。”说着,在高枝之上微微侧头打量池棠,“嗯,是大不一样了,看池大侠的这身衣襟装束,凛凛神威,真真好一个乾家斩魔之士呢。”

    池棠轻洒微笑:“姑娘夸奖了,若非锦屏公子善语指点,池某岂有今rì之成?”

    薛漾则神秘兮兮的凑了上来,先对嘤鸣点了点头,然后左右张望一下,才小声道:“嘤鸣姑娘好啊,就你一人来接我们?”

    “雅风四姝,各应一方,你们这北方而来的佳朋便是我嘤鸣看顾,你还想谁来?”嘤鸣故意跟薛漾开着玩笑,她对这个黝黑面孔的斩魔士印象很深,当然,这也是事出有因,所以嘤鸣很快又用一种忍住笑的语调对薛漾眨眨眼:“我知道的,你想谁来。悄悄告诉你哦,她呢,负责看顾东方,不出意外,应该是她引领着贵派的嵇先生还有那位少公子一并前来,想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你很快就能见到她啦。”

    薛漾黝黑的脸上募的一红,挠了挠头:“哈哈,原来四师兄他们这几天便到,极好极好。”刻意将话题引开的神情终于引的嘤鸣噗嗤一笑。便连池棠也不禁莞尔,他当然知道他们在说谁,所谓嵇先生当是四师弟嵇蕤,少公子便是与公孙复鞅父执相称的姬尧,至于那位不呼其名,却总是以一个“她”字相唤者,必是那让薛师弟念念不忘,却又从不敢宣之于口的蓝裙翩舞姑娘了。薛师弟向来jīng明多智,偏生就是掺扯上情之一字,便木笃质讷,如未省世事的少年一般。听嘤鸣所言,这位蓝裙翩舞姑娘倒恰好是迎接四师弟嵇蕤一路,不知可有些近闻新信带来,当下便要开口相询,却听那嘤鸣悠悠然的说了句:“好一曲《郑风.溱洧》,音sè亮美,曲调醉人,却是谁人所歌?”眼神调皮的向边侧山崖上的晓佩一转。

    自嘤鸣出现后,晓佩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颇带些好奇的看着这高枝之上青气化出的绿裙丽人,可听交谈之下,似乎言语间还牵上了什么别的女子,而那女子似乎又和这乾家的薛漾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之处,晓佩心里愀然一紧,如果她还有心脏的话,可以想见,必然是能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的跳动之声。正在郁郁之时,这绿裙的娇俏jīng灵则已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晓佩略一怔之下,便淡淡说了句:“不过信口胡乱唱了几句,献丑了。”

    嘤鸣从枝头呼的一晃身,身形转眼间就在晓佩身边现出,笑嘻嘻的道:“好一曲溱洧之歌,好一缕清丽芳魂,你作魂灵我是妖,自古儿便是一家,锦屏苑嘤鸣这便见过姑娘,请教高姓芳名呀?”

    嘤鸣伶牙俐齿的,人又娇俏可惜,晓佩虽然一时为心事所隅,此际却也不便再太过矜持,当下也嘻嘻的笑了起来,盈盈一福:“这可不敢当,我真真就是个孤魂野鬼,这不,家里头的姐妹欠了这几位爷的债,留我在他们身边做个抵押,所以只能一路上这么跟着他们喽。小姓曹,名晓佩,这是我活人时节的名姓,你要是不见外,叫我晓佩就成。”

    两个都是粉雕玉琢般的玲珑女子,这一搭起话就像是山泉叮咚作响,清脆悦耳,嘤鸣一拉晓佩气流氤氲的双手:“原来是晓佩姐姐,当真是美得紧呢,让妹妹看到都忍不住心里欢喜。哎,欠的什么债呀?倒连累姐姐做了质物?”

    池棠一听,这说起来可话长,也不细述,摆摆手道:“晓佩姑娘跟你们说顽话呢,原是我们的朋友,对我们除魔降妖倒挺有兴趣,这便一路跟着来看看。”

    “嘻嘻,那好,来了便是客,跟你说哦,我家公子也特别喜好音律,要知道还有姐姐这么一位能歌善舞的漂亮姑娘做观礼之宾,可不知道得有多高兴呢。晓佩姐姐这便和我们同去。”

    池棠插口问道:“既然在此处见到了嘤鸣姑娘,想来离锦屏苑必不远了呢,烦请姑娘引路则个,我也好早早拜望公孙公子,一叙离别之情。”

    嘤鸣拉着晓佩的手,又转头看着雾气浩淼的山谷:“这里距豹隐山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我也是张望之间看到此处扬起好大的烟来,才发现你们的,这便飞来迎迓,若是再靠你们脚力行走,怕是还得在这险山恶水之间再走上七八天呢。”

    “还要七八天?”这回是薛漾表示惊诧了,“我虽未到过锦屏山,却也知豹隐山的大致路程,现在算来,不过百里之遥,何须七八rì奔波?”

    “薛先生,你是不知这百里之间还得越过多少座高山大川,锦屏苑立苑千年,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走到的?”嘤鸣耸耸肩,在看到池棠和薛漾面sè犯难的时候却又嘻嘻笑了起来:“不过我既然来了,哪里还能让你们这般辛苦的跋山涉水?”

    “莫非你们这里也有类似于紫菡院落花天梯这样的物事?”

    池棠一听薛漾说起落花天梯,便想起曾在落霞山下见到的纷蒸霞雾之中现出的荆藤花篮,当时是运送中了妖魔魅毒的董瑶和灵风上去的,不知怎么的,池棠忽一想到灵风,心中便是不欺然的一动。

    嘤鸣不答,只是转过头问晓佩:“晓佩姐姐会飞么?”

    曹晓佩点点头:“没有朝游北海暮苍梧的能为,但一rì千里之数倒也勉力可行。”

    “何须千里?百里之数即可。”嘤鸣笑着走了过来,一伸手,大大方方的牵起了池棠和薛漾的手。

    池棠只觉得嘤鸣的柔荑又软又滑,肌肤相触之下好不舒服,不由一怔:“这是……”

    “记得跟上哦,晓佩姐姐。”嘤鸣再次向晓佩叮嘱一声,然后对池棠和薛漾扮了个鬼脸:“我家公子对乾家秘术颇多推许之处,便只一点,有这般高强伏魔修为的门派偏偏不擅移形千里,御气凌风的法门,未免美中不足。好啦,我来带你们过去,抓牢了哦,可不能松手。”

    不等池棠薛漾愕然作答,嘤鸣身形立刻一转,化作一道青气,倏的拔地而起,连带着池棠薛漾一齐飞向了空中,晓佩看着好玩,嘻嘻一笑,身影一晃,亦是化作一束白光,紧紧相随而上。

    ※※※

    这样的经历并不是第一次,池棠记得在拂芥山下,那个化身为小妖的白面羊怪也曾弄风摄法,带着自己在空中飞行过。其实只要习惯了那因快速飞行而从眼前疾刮而过的劲风,那么飞行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尤其是身在半空,看着数十丈之下的山峦美景的时候。

    群山横亘连延,在朦朦胧胧的云雾之中露出了巍峨苍莽的形体,河川若玉带相缠,嵌在群山之间,巴蜀本就风景旷美,此刻从空中鸟瞰下去,更是别有一番奇致。

    池棠甚至还来不及想好对这壮美景观做出叹为观止的誉美之词,便觉得嘤鸣带着自己正急速下坠,穿过了层层云雾,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眼前募的一亮,还未看清景物时,就觉得脚下一震,已经踩在了实地之上。

    “豹隐山锦屏苑,这便到了,诸位佳朋请进。”嘤鸣松开了牵执的两手,青绿sè的光焰转瞬化作了山门前盈盈欢笑的迎宾之使,躬身相肃。

    此处当是这豹隐山的半山之处,向下望去便是巍巍青葱,草木馥郁,满眼一片碧绿;而向上望去,却是云雾霞蒸,在翠绿的山脊间缭绕盘旋。山势虽不陡峭,却也颇见险峻,而景致倒和秀丽的江南丘陵颇有相似,能在这西南巴蜀之地看见这般形貌的山体,实是一大奇景。

    一条彩石堆砌的山道蜿蜒而上,直达山门之前,池棠漫步山道,毡靴与彩石相触,却只发出轻微的踢踏声,不消片刻已至山门之前,这是由玉石构筑而成的门梁,矗立当前,玉石的温雅透出暖意,在满山苍翠之中更显得洁白无瑕,而在池棠迈过山门之时,忽然觉得一阵玄灵之气浮动,心念一转,就看到山门两侧的玉柱之上陡然现出一行字来。

    “锦屏风颐,诵时知雅。”八个大字皆是是秦篆,字体苍遒古朴,显见得是锦屏公子公孙复鞅的亲手所书。而只有在山门穿行而过时,这八个大字才由玄灵之力牵动显现,发出淡金sè的光芒,堪为奇观。

    嘤鸣头前相引,不过小半柱香的时分,便带着池棠薛漾和晓佩来到一个阔敞之处,此处当为人工开凿,无数造型别致的茅草小屋伫立其间,很像蜀地边化山民所建造的部落茅舍,却又透着股清雅不俗的风骨。每间茅草小屋都是出奇的干净敞亮,没有任何烟火污垢的痕迹,而在屋舍四周却又种满各种奇花异草,许多不当时令的鲜花迎着山中吹过的和煦微风艳丽绽放,发出一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莺莺燕燕的笑语之声也传了出来。

    “这里便是锦屏苑了,听起来名头很大,其实就是像寻常的山村一般,我们姐妹平素都居憩在这里,你可别小看这茅屋鄙陋,那是我们不用任何法力,一草一木的构建而成,可花了大心思呢。”嘤鸣指着茅草小屋介绍道,言语间不无一种自豪之意。

    池棠和薛漾听了嘤鸣的介绍,再看着这些不同凡俗的建筑,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晓佩则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周遭的情景,朦胧的身形忽左忽右的飘闪,这恐怕是魂灵兴奋的表现。

    在来锦屏苑之前,池棠想象这里必然是如阆苑盛葩般的人间仙境,明雅超脱的不带半分人间烟火气,可现在看起来,这里固然风景旷美,明雅秀致,但却没有那种屏绝尘世的孤高,反而像是聚落而居,亲和淳朴的村寨一般,和那公孙复鞅的xìng情倒是如出一辙。

    再仔细观看苑中情形,村落四处都已安起支架,上面张灯结彩,明艳的红绸随风飘扬,一派喜气盎然。

    许多服饰古朴的明丽女子则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各自手中的工作,有的在浇花修草,有的在织机前唧唧的织布,还有的,则在披红挂彩的支架上放着新的点缀饰品。池棠清楚,这些女子应该都是居于锦屏苑和嘤鸣一样的得道仙灵,只不过略微一看,便已有百多之数。

    “过几天便是锦屏苑千年以来最大的喜事,我们四个只管接待四方宾朋,其他苑中的姐妹们可忙了好些时rì了,说是要将婚礼场景装扮的更漂亮些。”嘤鸣一边带着池棠等人穿过村落,一边很自然亲切的和路过的苑中女仙们打着招呼,看情形,她们之间已然相当的熟稔。

    不过那些明丽的女仙们倒是很温婉知礼,多半都是和嘤鸣笑说几句,而在看到有外客相随之后,都礼貌的住了口,并向池棠一行点头示意,然后继续手头的工作。

    在这里,便是一种清馨自然的快意油然而生,既不见繁文缛节的隆重相迎,也没有凡尘俗世的亢卑陈例,人仿佛回到了史前先民最纯真的时代,池棠几乎很快就爱上了这里,一瞬间,过往的恩怨情仇,执念的得失取舍,似乎都变得不萦于怀,这不是淡忘消弭,而是一种高屋建瓴般的通彻感悟,万事固有难,秉心一道可,在这派和淑自然的天地间,只管做真正的自己。

    原本池棠还想询问除了他们,还有哪些前来恭贺的宾朋好友,可现在,他却又不想问了,早晚便知,何必让凡俗的言念打乱自己享受清朴淳和的心境?

    穿过了喜气盎然的村落,转过一片山脚,池棠便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一抹银瀑飘云拖练,从对面的山峰破空直泻而下,都倾注在山下一汪碧潭之中。再看瀑布水帘悬挂,溅珠洒玉,即便相隔甚远的池棠都能感觉到不停的有水雾浸润到了脸上,鼻中嗅到的尽是沁心畅怀的舒爽之气。银白sè的瀑布与青绿的山体、碧幽的潭水相映,像极了一幅风光明媚,摹情写意的山水画卷。

    “这个时辰,公子正在专注抚琴,稍后便来迎接几位佳客,我呢,就先替公子做个主张,你们介不介意在瀑布下洗浴一番?这虹琼飞瀑下的潭水可有沁灵除乏之效呢。”嘤鸣指着山下碧绿的潭水,嘻嘻的笑了起来。

第四章 净池沁灵

    虹琼飞瀑,落玉净池。这是池棠从嘤鸣口中听到的她们对这片壮观瀑布和碧波清潭的称呼,但见瀑布如银河于九天而落,在rì影照耀下现出一抹虹光,而瀑水倾入潭中,水花四溅,真真如玉珠儿一般,此名可谓极其相称。

    现在,池棠把自己浸在了落玉净池的池水之中,感受着微凉却又舒爽的水温,惬意的长吁了一口气。

    在女子面前脱下缚身的衣衫,赤条条入浴,在过去,池棠可万万做不出来,薛漾也一样,在董府击退祁山盗之后,当那些怀着报恩之念,前来殷勤服侍擦身的侍女贴近之时,他们都是那么的局促和忸怩。

    可今天,嘤鸣牵着他们的手一跃飞至净池岸边,要他们褪下衣衫,沐浴祛乏时,看着面sè愕然的他们,却说出了一句耐人深省的话来:“有时候袒露身体,并不代表着伤风败俗,只要自家心里坦荡荡,何必在乎别人家怎生看来?可如果纯粹因为我是个女子,而使你们诸多顾忌,那么我倒觉得,你们顾忌的不是我,而是你们心里那些凡俗之见的陈习陋思。”

    天地生人之道,原在赤诚坦荡,我瞻前顾后,忸怩不安,不过是秉持男女之防的矜持,可在这个清朴质雅的锦屏苑之地,却又何其迂也?左近皆为得道之仙,早脱人世俗礼,我这般矫揉作态,岂不正是心境不纯之误?

    池棠暗道一声惭愧,须臾间心怀如风光霁月,哈哈大笑,施施然放下了背后素不离身的云龙宝剑,脱下了褐衫短襟,第一次在光天化rì之下露出了jīng壮瘦长的身躯。

    在池棠和薛漾都**着身体迈步入池时,不明所以的晓佩才飞身过来,见了这情景,呀的叫了声,慌不迭闪身飞回,嘤鸣笑的前俯后仰:“好像晓佩姐姐很害羞呢,可不像早已超然物外的魂灵了。二位佳客便先沐浴,我带着晓佩姐姐再到处转转。”

    “那就有劳嘤鸣姑娘了。”浸在池水中的池棠现在的表情要比略显怔怔的薛漾要自然的多,摊手施礼之下,目送着嘤鸣化身的青光追上了向前飞转的白气。

    “池师兄倒是开解的快,我是遇见女子,便有些不自在。”薛漾有些讪讪的道。

    “说实话,这是我们乾家众多弟子的共xìng,除了大师兄,我们大伙儿都是这样,就像你,那个剿除氐秦暴君时睿智骁勇,机谋百出的你;那个在虻山千里生面前侃侃而谈,临危不惧的你;那个救人于困苦,xìng情淑钧的你,可一遇到男女之事,便是手足无措的笨拙,我记得那位王景略可把你的这个弱点把握的极准,用这种方法来治你可是一治一个准,这可不行,会妨碍你去做很多事情。”

    “池师兄说的是,我是得改改,我们同门师兄弟从小都是这样,对女子,我们总是既向往又畏惧,面对妖魔鬼怪时的勇气在碰见女儿家时就荡然无存,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哈哈,食人的妖魔我们都不怕,难道女儿家比妖魔还可怕?我知道,这里有你心仪的姑娘,那位翩舞姑娘是不是?”池棠一摆手,阻止了嗫嚅待言的薛漾插话:“我只希望,你在面对那翩舞姑娘时,别再像懵懂无知的少年一样,在患得患失中进退维谷。做回真正的你,展现你真实的一面。”

    薛漾沉吟了半晌,忽然一笑,目光又露出了寻常惯有的狡黠:“尽量吧,我试着像你说的这样,也对,妖魔都不怕,怕什么姑娘。”

    师兄弟惬意的在池水中清涤着长长旅途的一身风尘,言语交谈也越来越轻松随意,薛漾也和池棠一样,渐渐融入了这片自然淳朴的天地,以至于在行将洗濯一净的时候才赫然发现,身上的灵力不知何时已然在身体内自动的流转,连带着身边的池水也正由于灵力牵引而形成了浅浅的一层漩涡。

    “看来那嘤鸣姑娘说的没错,这落玉净池之水还真是有沁灵祛乏之效。”薛漾想起嘤鸣前番的说话。

    池棠很惊诧的感受着灵力在体内流转的轨迹,灵力不经动念而自行泛引而出,这可是从来未有过之事,不由奇道:“何为沁灵?”

    “好比一股清流在你的奇经八脉中自动流淌,将所有不良不利的污垢渣滓尽数冲刷干净,而这股清流便是你的玄灵之力,此之谓沁灵。这和我们自己打坐运功不同,而是灵力受山川灵力的牵引疏导,以暗合天地磁极的正道流转,经此沁灵之术,可使伏魔之士功力更加jīng纯,实是极为难得的修炼方式,只是天下间很难有什么地方可以催生这种沁灵,没想到在这豹隐山的潭水里还有这等奇效,这必是锦屏公子的**力所影响的了。”

    池棠笑道:“竟有这般好事?那可要多泡一会儿。”闭目静感片刻,只觉得体内灵力在池水的影响下竟是流转的越来越快,不仅极为舒畅,筋脉更是微微弹动,劲力呼之yù出,总想大大施展一番拳路剑术才罢,忍耐不住,池棠呼的深划向前,再不是浸泡洗浴,而是用游泳来施放劲力了。

    落玉净池的沁灵之力本是因人而异,池棠天赋异禀,体内蕴藏的火鸦神力本就浑厚,而经过乾家秘术的导引,更是非同小可,沁灵之下,反应极大,而薛漾虽然自身灵力不俗,但终究不比火鸦乾君的灵力高绝,所以倒不像池棠那般有劲力难遏之感了。

    因锦屏苑之风雅而宁谧祥和的心境和被净池水催谷沁灵而劲力四溢的体魄两相融合,使池棠快美异常,他竟然向飞瀑直下的注口游去。瀑布发出的隆隆声响震耳yù聋,已然可以感受到瀑布落下的巨大冲力,眼前溅起的水珠越来越密,然而都是在将近池棠身体之时被弹飞开去。薛漾惊异的发现,池棠游过的痕迹如同自带了一层坚韧的气罩,在水花四溅的轰然之阵中突显分明。

    水珠与池棠身体气劲的频繁碰撞却使池棠另有所感,体内早已呼之yù出的灵力气劲竟愈加的活跃起来,奇经八脉之中一股雄浑的热力在渐渐积聚,直至落瀑之前,巨大的冲力终于将这股热力冲压而出。

    轰,火焰在飞流直下的瀑底迸然而发,而且根本违背了水能熄火的天道正理,在水注冲刷下熊熊燃烈,池棠再也难以抑制,意随念起,猛的纵声长啸。

    即便是巨大的隆隆落瀑声响也掩不住高亢浑厚的啸声,瀑声与啸声初时相当,然后火焰之光华愈加旺盛,倾注如白练般的瀑布水竟渐渐被一层火焰之力相阻,悬空逆流而上。再然后,啸声持续高涨,火焰汇成一只戟翅伸展的大鸟形状,而瀑布因被凌空阻隔,逆流而退,反消了隆隆巨响,四溅的水花向上伸展,蔚为壮观。

    薛漾惊诧的睁大了眼睛,早知道火鸦乾君神能殊异,却不想竟是这般强悍绝伦,仅以一身气劲便令瀑水倒流,这便是乾君逢魔必伏的强大玄功么?

    啸声大作之间,募的一个青袍的人影却在无声无息中欺近,并不忌惮池棠涌起的滔天焰力,只是悬立在池棠背后的水波之上,伸手一挥。

    池棠在长啸之中也能感受到背后突然出现的浑厚劲力,身上正有种灵力轮转的畅快之意,当下不闪不避,沉肩转身,信手向上一封,火鸦神力喷涌而出。

    气劲相撞,发出一声闷响,池棠只觉得巨力反震,饶是自己神力汹汹如江海奔泻,却也不禁身形一晃,而眼前的青袍人影却凝然不动,但口中却也不自禁的嘿了一声。池水受到两股暗力激震,浪花四溢,周围则立刻荡漾开了粼粼波纹

    池棠本不以掌力见长,回想在长安莹玉阁中与同为五士之一的烈戟士魏峰的比拼中,纯以掌力较量而论,自己实是稍逊,但此际浑身劲力焕发,比之那时已不可同rì而语,可万没想到,眼前那青袍人竟一力生受,自己反倒略逊了半筹。

    这是何人?竟有这般功力?被两力撞击而喷薄的水雾散去,露出了青袍人影的面容,颧骨高凸,肤sè微黄,形容古朴,双目如电,却不正是锦屏公子公孙复鞅?

    今天的公孙复鞅穿的却是淡青sè绣锦的宽袍,覆在瘦削颀长的身形之上,随着劲风飘摆旋荡,倒更觉得洒脱非凡。颌下的短须显然也经过了特意的修饰,极为齐整的成三缕而下,比之在紫菡院之时,已大有不同,身体昂然悬于池面之上,周身似乎运起了一层气罩,青锦宽袍上竟没沾上半点水珠,而他的面上表情却是种微微的笑意。

    池棠一怔,便要收力见礼,公孙复鞅却笑道:“继续,再战片刻。”

    不得不承认,自从看到公孙复鞅在紫菡院脱出鬼冰悬棺之后,轻轻松松的力挫三大鬼将,池棠就觉得自己比之公孙复鞅深不可测的冥思神力实是大有不如之处,而自己身入伏魔道后所遇的强者劲敌之中,无论是身为一代宗师的孤山傲客,抑或位列虻山三俊的千里骐骥,还有那乾家修玄谷的莽族战神棘楚,最终战力似乎还是逊sè于这位矫然不群而又谦冲有礼的锦屏公子。适才交手一击,池棠更是觉得所感不虚。

    不过公孙复鞅是友非敌,等闲也难以和他交手,眼见他现在还yù再战,恐怕也是相试修为之意,池棠正是求之不得,当下也笑道:“稍后再向公子见礼,正好也让公子指点一二,只是公子尚容我着衣负剑。”

    池棠此时全身**,身上灵力高涨,将将的浮起了浩然瀑流,不过悬浮在水面之上,却也不无尴尬。

    公孙复鞅微笑点头,戟指一挥,池棠顿时觉得一股大力牵引,身不由己的被带的一晃,身形转眼间出现在了岸边脱下的衣衫前。

    薛漾早就在看着好戏了,把衣衫已经穿的周周正正,嘿嘿笑道:“池师兄,领教领教锦屏公子的冥思之术,这可是火鸦神力一次最好的试练。”

    此刻失去池棠灵力相持的虹琼飞瀑再次倒转逆流,飞泻直下,发出隆隆的声响,公孙复鞅的青袍身影则已经立在了岸边的大石之上,一脸温和笑容。

    池棠悉悉索索的穿起衣裤,原本因长途跋涉而颇为污秽的褐衫竟奇异的变的干干净净,甚至还发出了熏香的气味,不过池棠无暇多想,衣衫束紧,云龙剑负在身后,右手摸在了云龙剑柄之上。沁灵催谷的一身劲力还未完全施展,池棠也很想通过公孙复鞅这个旷世高手来验证自己火鸦神力究竟锤炼到了什么程度。

    几乎是一转眼,火焰腾的一下,在池棠身上显现,云龙宝剑脱鞘而出,剑锋发出赤红sè的焰光,疾如飞电,直刺负手卓立的公孙复鞅胁下。

    公孙复鞅身上却现出五sè斑斓之光,光华之中,一丛孔雀翎羽在五指上生出,直迎着池棠趋前之势激shè而出。

    云龙剑在手,比之前番在瀑底赤身空拳之局已是大不相同,池棠剑势疾转,横剑一封,五sè翎羽尽数shè在剑身之上,叮叮当当,剑身的红光倒更是透亮。

    翎羽飞shè之术被挡,公孙复鞅却又信手一推,池棠只觉得一道气墙呈排山倒海之势压了过来,立刻换招,身形绝不稍停,云龙剑直迎气墙,剑身的火焰和身上的火焰被气墙的威压劲拂向后,而剑锋却焰力一长,直直穿过了气墙。

    公孙复鞅叫了声:“好!”身形终于略退了退,双手却自下往上一举,落玉净池的池水如同被巨力吸附,陡然高出池面数丈,形成一片水墙,发出嗡嗡的低鸣。

    池棠一怔,这是什么招数?不等他转念,公孙复鞅双手却对着他一划,高出池面的水墙立刻汹涌的向池棠扑来,其势何止万钧?

    池棠身为负剑之士,临敌经验极为丰富,这般引水为御的奇招虽然令其惊诧,但他的心志还是镇定如常,他的对手就是眼前的公孙复鞅,而不是这滔天之水。

    在水墙如巨大天幕般压下来的时候,池棠火焰熊熊的身形却突的一晃,公孙复鞅划出的手势未收,池棠便已一剑穿刺到了他的面前。

    “好迅疾的剑法!”公孙复鞅心内赞道,巨大的水流在池棠身后哗啦啦落淌,可池棠的长剑已经抵至了公孙复鞅的喉间。

    公孙复鞅伸右手于电光火石之间抓住了云龙宝剑的剑锋,云龙剑虽是神兵利器,竟也无法伤及他分毫,公孙复鞅这一抓之下,不仅止住了云龙剑逼近的来势,更将剑尖上燃烈的火焰熄灭,这已是妙到极巅的身法玄功。

    池棠忽的松脱云龙剑,揉身欺近,公孙复鞅没想到池棠竟会放下兵刃,不由一怔,不过也及时做出了反应,左手伸掌相抵,巨大的气流结为护罩,不仅可迟滞池棠揉身向前的行动,甚至气流护罩自生反弹之力,还能将池棠的近身搏击反震过去。

    一道灵动异常的火焰顺着池棠的探出的右手募然而现,当这道火焰汇成了一只飞鸦形状之后,尖利细长的鸦嘴之形穿透了气流的护罩,而带着未尽焰力的池棠的右手已经捏在了公孙复鞅的喉结之上。

第五章 重叙契阔

    池棠此时已是挥洒如意之境,眼见得一击得手,便待凝力收招,可公孙复鞅喉结被制,虽知池棠绝无恶意,但入圣之体,力念自生,身上的五sè斑斓之光猛的一盛,口中不自禁一声嘶鸣:“昂……”,声音激荡,震的池棠耳鼓嗡嗡作响,满身玄灵焰力亦是被嘶鸣扰的一窒,与此同时,捏住公孙复鞅喉结的右手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右手再也拿捏不住,竟被这股巨力生生震开。方当此时,公孙复鞅站立的岸边巨石却承不住这股巨力,喀喇几声,开裂出一道道的皴纹。

    公孙复鞅这才惊觉,急急止住浑身玄力奔流,身上的五sè斑斓光华倏尔消散。

    池棠躬身拱手:“池某错手冒犯,然公子玄功若神,难损分毫,池某钦佩之至。”这句话池棠是真正由衷而发,适才这一番较量,二人各施绝学,自己凭借人间武学的超卓身法,弃剑近身,一举锁喉,看似是胜了一招,然而公孙复鞅在受制的一瞬间,自身的冥思神力应念而出,反倒将受制之局从容化解,也就是说,自己即便这一招锁喉功法得手,也难以伤及公孙复鞅,锦屏公子,名不虚传,池棠佩服的五体投地,情知自己比之确实还颇有不如之处。

    公孙复鞅却哈哈大笑,将手中还牢牢握住的云龙宝剑打横一转,双手捧着敬还给池棠:“池兄绝学,jīng妙至斯,复鞅才是钦佩之至。”

    在池棠微笑着接过宝剑之后,公孙复鞅则又翻转了自己右手一看,掌心上一道血痕崭然,公孙复鞅暗叹,自己自恃冥思仙圣之体,强握云龙宝剑,这上古遗宝所铸的神兵利器终是将自己伤了,可堪惕厉自省也。不过当着池棠面,公孙复鞅并没有说破,而是以先秦古礼郑重一揖:“佳客远至,本当倒履相迎。偏生复鞅cāo琴入神,迎迓来迟,二位幸勿怪罪。”

    薛漾笑着上前见礼,两下里又免不了寒暄一番。

    “复鞅闻说二位在此处洗濯净体,便先在山间相候,却不想听见池兄纵声长啸,其势浩沛莫当,宛如九天神鸣,复鞅一时见猎心喜,故而出手相试,这一番交手之下,我心甚慰,池兄一别不过三月,修为远胜从前,骎然已有宗师之能,故人大进,复鞅能不欢喜?这既是池兄火鸦元灵之效,亦是乾门高士疏引之功。”

    这句话可是把乾家也一并夸在里面了,池棠和薛漾自然逊谢连连。

    公孙复鞅笑呵呵的道:“复鞅佳期将近,又逢故友来贺,心下欢喜,来,今晚与几位把盏言欢,也让你们尝尝锦屏苑自酿的米酒。”不由分说,一手一个,拉住了池棠和薛漾,身形一扭,五sè光华一盛,盖住了三人身形,转瞬间踪迹全无。

    直到这时候,岸边那开裂皴纹的巨石才哗啦啦一声响,碎成了一块块石砾。

    ※※※

    公孙复鞅的接待很亲切随和,就像是旦夕可见的好友乡邻进家里做个客一样,没有过多的礼节和拘束,问候笑语几句,便亲热的招呼安坐,嘤鸣也不知使的什么法子,臻首上顶着酒瓮,两臂平展,臂上置放着一排陶碗,腰身一扭一扭的走将进来,一脸调皮的神sè,还故意将身形晃了几晃,慌的薛漾急喊:“小心小心,仔细碗打了。”嘤鸣笑嘻嘻的眨眨眼,灵巧的一侧身子,臂上的陶碗一顺溜的滑下,在桌案上排的整整齐齐,然后略一低头,使头顶上的酒瓮滚落下来,却在行将至地之前,纤足轻轻一点,酒瓮受力一震,倏的弹起,端端正正的置在了案上,做完这个动作,嘤鸣像是表演结束一般做了个受礼的姿势,晓佩第一个叫起好来,看来短短的一段时间相处,她和嘤鸣已是一见如故,那是必然要助声势的,池棠和薛漾也都鼓掌大笑,夸赞这位可爱jīng灵的伶俐身法。而公孙复鞅则带着如同敦仁质朴的兄长看着自己顽皮的小妹妹耍闹的那种既欢喜又不忍呵责的笑容,当先取过了酒瓮,拍开了瓮口的封泥。

    “捣蛋鬼,就知道闹。”一同进来的另一个黄裙丽人笑骂,却也不以为忤的将手中托着的漆盘放置在案上,对这个黄裙丽人,池棠也有印象,她也是雅风四姝中的一位,似乎记得是叫依依的。

    饮酒的地方是在锦屏苑村落边一个凸起的山峰之上,不知质理的五彩石构建了一个凉亭,而筵席的桌案座垫都在亭内,此际天sè垂暮,凉风习习,再看着山峰下的锦屏苑如繁星点点般的升起灯火,不时能听到村落中莺莺笑语顺着晚风传来,当真是别有情趣。

    前者与公孙复鞅寒暄时,池棠也知晓,那即将成为新娘的紫菡院大弟子傅嬣并不在此,而是依照人间礼仪,在三月十五成亲当天,由紫菡院的师妹们护送着送至豹隐山。这些时rì公孙复鞅万事俱备,独不见伊人在侧,每rì里最少有三个时辰抚琴放歌,一慰相思之苦。

    冥思得道的仙圣和伏魔道名门的弟子结合,这也是伏魔道从未有过的大事,尤其公孙复鞅紫菡院力挫鬼将,亦可看作已入伏魔道中,而那傅嬣又是紫菡夫人的得意大弟子,所以尽管公孙复鞅没什么伏魔道的朋友,可还是有不少伏魔道的门派遥致了贺意,奉赠了礼物,也有好几个伏魔道赫赫有名的人物辗转来到了豹隐山,作为观礼嘉宾。现在公孙复鞅开了酒瓮,又在陶碗里注入美酒,却不就饮,就是在等待那几位观礼嘉宾落座共聚之故。池棠暗暗数了数坐席,除了自己和薛漾,以及公孙复鞅自己坐的主位,凉亭之中倒还空下了五个席位,照此算来,已至此间的嘉宾至少便是五个,既然称为赫赫有名,那也必是伏魔道中的宗师级人物,倒要看看却是谁人。

    池棠自然也不会催促,只是和公孙复鞅叙说别来情事,倒也颇为欣悦;晓佩也不认生,便只缠着嘤鸣进进出出,白影飘忽,跟着她安置碗碟,间或对池棠薛漾甜甜一笑,也不知他们看见没有。

    黄裙的依依姑娘却引起了薛漾的注意,他发现每次这依依将盛着菜蔬果品的漆盘只是放在凉亭最靠前的桌案上,可只是一眨眼之间,那些菜蔬漆盘便倏尔一晃,自动的出现在其他的案席上,这是极高明的隔空移物之法,莫非便是这依依姑娘所为?

    公孙复鞅看到了薛漾诧异的眼神,朗声笑道:“薛兄弟,你可得好好谢谢依依姑娘。”

    薛漾不明所以,久别重逢,再无牵及,何谢之有?还是公孙复鞅解释道:“前番落玉池中,二位濯沐一清,却还是依依取了你们的衣物去浆洗熏香,如若不然,只怕你们浴后还不得干净衣衫穿也。”

    池棠和薛漾这才恍然大悟,怪道在岸边脱下的衣服在穿起时已经整洁干净,甚至还熨平敷香过了,却原来是这位依依姑娘的杰作?此际想来,当时依依用隔空取物之法,将他们在岸边脱下的衣服取去浆洗干净,只是何以又干的这般快,却又猜想不透了,得道女仙,毕竟是有特异之处。

    池棠和薛漾立刻站起,向依依长揖为礼:“却是有劳姑娘了,多谢cāo持。”

    依依嫣然一笑:“佳客远来,旅途疲惫,这浆洗缝补,本也是依依分内之事。”

    嘤鸣在旁边不无夸耀的道:“依依姐姐可是锦屏苑除了公子外的第一念力高手,又特别的心灵手巧,她给你们洗过的衣裳呀,一年都可以不换了。”

    薛漾立刻作势在衣襟上嗅嗅:“果然是香,慢说一年,这辈子我都不换了。”

    依依和嘤鸣对视一眼,嘤鸣小声对她说了几句,两个人都噗嗤一下笑了,眼中全是戏谑之意。

    “薛公子真会说话,不过这些蜜汁般的甜话得等翩舞姐姐回来,你对她说去。”依依言罢,和嘤鸣又笑作了一堆,显然薛漾对翩舞的脉脉含情之举早在她们之间传开了。

    薛漾黑脸一红,公孙复鞅解围般笑道:“两个小妮子也不遵待客的礼数,速去传菜,在看看几位高朋到哪里了。”

    依依和嘤鸣含笑答应了,翩然而出,晓佩这次却没有跟去,面sè一凝,白气在原地盘绕了片刻,看池棠又和公孙复鞅交谈起来,而薛漾在位上却木木的若有所思,便忽的飘到薛漾身边,轻声道:“那翩舞是什么人?”

    薛漾没有在意,也不好意思再就这话题多纠缠,憨憨的摆摆手:“不过是一面之缘,她们混说取笑的呢。”

    “你说!”晓佩柳眉倒竖,语调虽低,语气却有些不豫。

    薛漾觉得莫名其妙,一路上可从没见过晓佩有这样不豫的神情,又生怕妨碍了池棠和公孙复鞅的热烈交谈,便小声回道:“说什么那?好端端的谁又惹你生气了?”

    “死木头!臭猪一般!”晓佩发了嗔,白气一闪,忽的飘出了凉亭。

    晓佩负气离开,未辨路径,化身的白气不偏不倚正撞在一个刚信步迈入的魁伟身形之上,那魁伟身形似乎含有驱灵戾气,晓佩方一贴近便觉得酸软难持,唉哟一声,白气弹回亭中,又化作了女子形体,堪堪将倒。

    那魁伟身形也吃了一惊,待看到晓佩形体现出,急忙伸手一托,一股雄厚而克制了罡烈戾气的力道将晓佩险些跌倒的身体扶稳,极重的北地口音响起:“阿也,锦屏苑几时多了个魂灵?小姑娘,没伤着你吧。”

    晓佩看那魁伟身形粗壮雄武,虬髯满腮,一身麻衣短襟,还背着个破旧的斗笠,总有三十来岁的年纪,也不知是甚人,没好气的道:“我是没实形的鬼啦,能伤到哪里!”也不等那魁伟大汉说话,忽的又飘了出去。

    池棠见来人正是素识,刚要起身见礼,却见晓佩气咻咻的化身而去,不由一愕,悄声问身边薛漾:“你怎么她了?她怎么那么不高兴?”

    “谁知道?忽然间就是这样。”薛漾耸耸肩,一脸茫然。

    “呀呀,小姑娘脾气不小哎。”那魁伟大汉倒是毫不介意,呵呵的笑道,此时公孙复鞅已经站起相迎:“这是复鞅今rì新至的小朋友,童兄万莫见怪,来来来,我向童兄介绍……”

    池棠先上前摊手致礼:“正是相识,童兄还记得池某么?”

    那魁伟大汉正是在落霞山东山别院中见到的北地游侠童四海,这童四海看似形貌粗莽,却也是古道热肠的信义之辈,池棠对他的印象很不错,便赶上前来抢先施礼。

    童四海还真是个憨直的人,挺热乎的给了池棠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啊哈,是负剑士那,咱说呢,看着就眼熟嘛。”

    薛漾也上前见礼,童四海一视同仁,忽的扯过薛漾狠狠的抱了一下:“记得记得,乾家的斩魔士嘛,跟孤山先生的那个弟子为了一只小黄狗儿大打出手的不就是你嘛。”

    一番话说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在落霞山紫菡院的往事又都历历在目了,公孙复鞅一边招呼童四海坐下,一边对池棠薛漾道:“紫菡院一别,除了池兄和贵派的几位同门,复鞅便是对这位xìng情磊落,赤诚可感的童兄和定通神僧最为欣赏了,这次复鞅成婚,特地请了童兄前来,便是一起欢聚抒怀。”

    “咱知道,公子是觉得咱那天讲的几句话特别的受用中听,公子这是念咱的好呢。”童四海乐呵呵的说道,也不管客人到没到齐,就手端起案上的陶碗,将碗中米酒一饮而尽,再意犹未尽的咂巴咂巴嘴,显见是个馋酒的人,公孙复鞅笑着又替他斟满。

    “对了,定通大师也来了么?”听公孙复鞅说起定通,池棠顿时想起了那rì和定通力阻鬼将的往事,定通看起来只是个年轻的游方僧侣,却有着极为高强的佛门修为,即便是自己身上当时残留的茹丹噬魂之力也是他施术化解的,这别来数月,也不知这位佛门高僧去了哪里,心中颇为想念。不由脱口问道。

    “一直想请定通神僧前来的,可神僧云游四海,居无定所,难觅其踪,料想神僧方外之人,必是不喜红尘俗事之扰了。”公孙复鞅叹了一声,言下甚是耿耿。

    就在这时,又一人走入凉亭,池棠未见其形,便先嗅到一股浓重的土腥味,此味似曾相识,池棠心里一动,眼光一扫之下,霍然起身,走到了那人面前,沉声道:“是你?”

    那人一怔,却在看清池棠之后退了一步,涩哑回道:“是你?”

    ========================================================在这里说明下,东晖给自己加一点小小的压力,往后的周六周rì,更新依然不间断,虽说每rì只是一更,然七rì不断,也算是满足一直支持东晖到现在的书友良朋们。

第六章 到贺宾朋

    几乎不必仔细打量,也能从此人矮壮粗悍的身材看出,这便是那在拂芥山所遇到的地绝门人了,只不过今天他衣着整洁,终见了真容。短如寸磔的胡茬仿佛腮边支出的钢针,淡眉微皱,双目含光,总有四十岁上下的年纪。

    竟在锦屏公子的与贺嘉宾中见到了这地绝门人,池棠既感意外,却也不无忿忿之意,拂芥山上白面羊怪惨死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池棠不由对他怒目而视,拳头攥紧了又松开,如不是看在锦屏公子面前,不便动粗,几乎便想狠狠一拳打将过去,而坐在其后的薛漾则在认出此人后,也哼了一声。

    “此一位乃是蜀中地绝门门主况三先生,一向只闻名不曾见面,难得况三先生闻知复鞅大喜将近,专程来鄙处相会道贺,复鞅可真是不胜荣幸了。”公孙复鞅原本还笑吟吟的站起身来介绍,待看到池棠和那况三先生的神情,不禁一怔:“几位早是相识?”

    “一面之缘,池某不敢高攀,可不识得地绝门况三先生。”池棠并没有见礼,反身又坐回了自己席上,大家都是锦屏苑的客人,他也不想把先前二人的嫌隙宣之于众,但是这番举动,已然将不屑为伍的态度表达的很鲜明了。

    那况三先生眼中光芒一闪,表情却是淡漠如常,向主位上的公孙复鞅微一拱手,涩哑的嗓音就像是两只陶碗的碗底来回摩擦:“乾家的视吾为小人,素与吾不相得,现下来是给公子贺喜观礼的,吾等不涉旧怨,各安各事便是。”说着,径自走到了最靠近凉亭外的坐席坐下,和池棠薛漾的席位拉开了距离。

    “地绝门门主不是况大先生么,几时变成了况三先生?”薛漾记得前几年随三师兄来巴蜀之地时也曾见过地绝门的门主,那是个年过半百的矮壮老者,可不是眼前这中年大汉的模样。

    “那是家兄,年前身故,由况三继任门主之位!”况三冷冷的说完,便裾于座上,再不发一语了。

    公孙复鞅见二者这般大有敌意,便圆场般笑道:“至复鞅锦屏苑者,皆是登门贵客,池兄薛兄,还有况先生,看复鞅面上,且休尘世之怨,尽心一欢,何其美哉?”

    “江湖罅隙,也不是深仇大恨,池某最多敬而远之,岂有滋事扰兴之理?”

    况三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话,只是将案上陶碗一端,向公孙复鞅遥遥一示,算是给了回应。

    一阵清亮的笑声从亭外传入,人未至,声以达,倒将凉亭中略显沉闷的气氛冲淡不少,只见一个玄衣黑襟的高大身影伴随着笑声昂然而入,人还未站定,双手已然向公孙复鞅抱拳行礼:“公孙公子,今晚又来了哪里的好朋友?”

    童四海在位上笑道:“邝大哥,怎么才来?咱都坐老半天了。”看着语调神情,显然和来者极为亲热熟稔。

    公孙复鞅则笑着回了个礼,又一指池棠薛漾:“正要给邝兄引见,这俩位是复鞅好友,都是乾家斩魔高士,池棠池兄,薛漾薛兄。”

    那玄衣人立时向池棠薛漾拱手:“原来是乾家豪杰,失敬失敬,在下庐陵铁衣门邝雄,见过二位英雄,未知乾老爷子一向可好?”

    池棠一边起身回礼,一边看这玄衣人形貌,却也是四十来岁的年纪,浓眉朗目,鼻直口方,虬髯戟张,威风凛凛,看面上肤sè直如生铁一般,待听他自称庐陵铁衣门邝雄,心中又是一动,隐隐觉得这门派名字是在哪里听说过的,一时沉思未语,薛漾则已经喊了出来:“是铁衣门邝掌门?哎呀,闻名久矣,荆楚乾家弟子薛漾见过邝掌门,家师一切安好,只是常年云游在外,行踪不定,倒有劳邝掌门垂问了。”

    邝雄爽朗大笑:“乾老爷子英雄了得,门下弟子们也是个个非凡,我一向是极为钦佩的。”说话间,坐在了童四海身边的席位上,亲热的拍了拍童四海的肩膀,又礼貌的和另一边的况三打了个招呼,那况三微一点头,并没有说话。

    公孙复鞅俟邝雄坐下后,又笑指池棠道:“好教邝兄得知,这一位池棠池兄,便是在紫菡院大战鬼将的火鸦化人,不仅大败鬼将,还救了复鞅鬼冰受锢之厄。”

    邝雄耸然动容:“这便是那位火鸦神力的传人?”

    这番话一说,池棠顿时想起,那rì在落霞山紫菡院,那雨灵和冰灵两大鬼将暗怀叵测,附身于人体之上得列与会,而那两个被附身的曾伯曾仲兄弟不就是庐陵铁衣门的么?而在乾家悬灵室中,乾冲在观瞻寻魔图后也曾怀疑那血泉鬼族的巢穴便在庐陵附近,还让七师弟郭启怀八师弟邢煜前往庐陵一行,就是要找到这位邝掌门当面相询的,不想倒在这里相见。

    池棠这才对邝雄趋身摊手,算是全了礼。

    “复鞅拳拳之意,只为相携倾慕伊人,一番登门求亲之礼反倒堕入鬼族yīn谋,我不曾招惹于他们,他们却反来算计我,若非池兄和岳孤山、定通神僧的奋力还击,复鞅几乎便是受制危厄之局,是可忍孰不可忍,待我大婚之礼毕,便要寻那血泉鬼族,一报此仇。却是听闻伏魔道中,就是邝兄最早与血泉鬼族的厉鬼交过手,复鞅这便请了邝兄来,一则是诚邀观礼结交之情,二则也是向邝兄请教鬼族详细之意,邝兄xìng情恢廓,古道热肠,倒和复鞅一见如故,这些时rì在锦屏苑住下来,复鞅大得裨益。”

    公孙复鞅的一席话解释了邝雄在此的原意,池棠频频点头,血泉鬼族,残灵九将,所谋者大,又yīn狠歹毒,公孙复鞅若有心寻鬼族报仇,倒不是不可能将这为害世间的新兴邪魔之帮一举摧之,有心还要问问邝雄关于血泉鬼族的底细,话还未出口,两名淡青sè袍服的道者步履轻健,迈入亭中,向主位上的公孙复鞅端端稽首:“小道晚课诵经,公子垂召,却姗姗来迟,还请公子恕罪。”

    “二位道长持正清修,乃大道之法,复鞅岂有怪罪之理?况且皆是高友佳朋,一切便是自如从容之意,何须拘礼?亭中小酌,揽景抒怀,就等两位道长安坐,这便开席了也。”

    等两位道者逊谢了坐入席位后,公孙复鞅又替池棠薛漾两下引见,那发sè灰白,面容慈和的道者道号天清子,乃是积奇山五老观观主天风子的同辈师弟;而另一个三缕掩牙黑髭,眉目清秀者则是天清子的亲传大弟子,道号玄瑸子。

    这便是久仰其名而一直未见的五老观的高手了,池棠看这两名道者形貌清奇,气度逊雅,比之昔rì见那阒水鲶鱼怪假冒的五老观玄机子的邋遢形容大不相同,不由好生相敬。薛漾久在伏魔道,听说这两名道人竟是天清子和玄瑸子,不由心下一惊,天清子是五老观仅存的三位天字辈宗师之一,据说一身震古烁今的玄功修为比之掌门天风子亦是未遑多让,而五老观三大天字辈宗师也正和不休山鹤羽门的孤山先生、许大先生和衔云子三大宗师遥相呼应,是故五老观和鹤羽门一西一北,并立于伏魔道中,是为两大伏魔名门,犹在同样是名门大派的紫菡院和乾家之上,只是比龙虎山天师教稍逊;而这玄瑸子则是五老观后一辈中出类拔萃的高手,也曾听过传闻,五老观的下一代掌门就是在这玄瑸子和天风子亲传的大弟子玄霄子之间产生,这两人竟也前来锦屏苑道贺观礼,已无异于掌门天风子亲临。

    两名道人身份尊崇,涵养修为也是极深,即便在听说池棠就是此一世火鸦神兽的化人,天清子直如未闻,神情举止还是谦冲淡然;而玄瑸子则只是将眼神在池棠面上停留了片刻,便恢复了和蔼清祥的微笑,轻轻垂下了目光。

    “复鞅之锦屏苑和积奇山五老观本就是近邻,只是千年来一向未曾走动。天幸复鞅成婚在即,已成同道之友,两位道长不辞辛苦,亲至与贺,还带来了天风子道长的贺礼,复鞅不胜荣幸。”公孙复鞅这话显然是向池棠和薛漾解释的,末了,将案上陶碗一举:“佳朋欢聚,共饮此碗。”

    依依和嘤鸣又走了进来,在众人举碗相迎敬酒之时,将装着菜肴的漆盘在席案上放下,依依一动念,漆盘自转,转瞬间在每个席案上安置完毕,然后才和嘤鸣一齐在公孙复鞅的主位之后坐下,看她们垂手裾欠的模样,当是担负着这场宴会的随侍之责。

    一碗米酒入喉,甘冽清香,醇绵生津,即便池棠不是好酒贪杯之人,却也觉得回味无穷,眼看碗中已空,依依却盈盈一笑,也不见任何动作,碗中的美酒又自注斟满,池棠既感新奇也觉得有趣,不禁莞尔。

    “山葵藿菜,蔓菁香荽,都是自家里种来,这米酒也是山后稻米自酿,不是什么贵重物事,便吃个家常惬意,乡野淳风。只是复鞅这锦屏苑不食荤腥,却没甚肉食管待,便请苑中善飞行的姐妹去千里之外的盛香居买了些肉食来,这是君尧鹿脍,这是鲜薤羊羹,这是碧泽酢鱼……”

    随着公孙复鞅的介绍,依依笑而动念,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肉肴在客人的桌案上现出。池棠素知这盛香居是大晋国内第一等的酒肆,据说其中的庖厨的手艺甚至超过了宫廷御厨,江南名士雅人多有慕名前去品尝的,这公孙复鞅当真有心,不避千里之遥,特地采购了来,足见待客之诚,而迢迢千里,此肴还腾腾冒着热气,更可见这前往购买的女仙飞行之速,当真是神通非凡,池棠举箸品尝,更觉鲜嫩适口,齿颊留香。

    亭中宴饮的气氛渐渐热烈了起来,尤其童四海和邝雄,几碗美酒落肚,放开了豪士胸怀,往往交谈到了欢畅处便是纵声大笑,洒脱不羁;天清子和玄瑸子是清修道人,面前的肉菜几乎没怎么动,不过略食了几箸菜蔬,小啜了几口米酒,便微笑着停箸了;倒是那况三不言不语,食量却是颇大,甚至超过了一向风卷残云不顾吃相的薛漾,不过一会儿,面前桌案上的菜肴漆盘就见了底,还是玄瑸子看他吃的罄尽,把自己案上未动的肉肴端了过去,况三一怔,低声咕哝了一字:“谢。”便继续据案大嚼了。

    现在是童四海谈及了那一天紫菡院中的旧事,池棠薛漾和他畅说的颇有兴致,公孙复鞅则左右一看,悄声问身边的嘤鸣:“那小友何在?”

    嘤鸣知道他问的是跟池棠薛漾一起的晓佩姑娘,诧异的四下顾看,口中道:“怪了,前番还跟着我呢,怎么现在倒不见她了?”

    “快去找找,莫怠慢了客人。”公孙复鞅很注重礼节,即便今rì才与晓佩相识,却也唯恐冷落了她,而且刚才看她似乎是负气出外,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嘤鸣刚要动身,白气一晃,晓佩已经出现在了嘤鸣身边:“我在呢,没走远,就是不想现身。”

    公孙复鞅笑道:“晓佩姑娘既然不饮不食,让嘤鸣伴你在苑中游玩可好?这里有许多姐妹在,定然和你说的来。”

    晓佩倒是对公孙复鞅这般热情真诚的招呼颇为受用,觉得虽是今rì初识,可这公孙复鞅真像是个知寒知暖的叔伯一般,也不见外:“嗯,在这里闷得紧呢,公子不嫌晓佩搅扰,晓佩便四下里转转。”

    “凉风习习,怡情畅怀,姑娘却是闷从何来?”公孙复鞅像是在开玩笑,问的话却大有深意。

    晓佩看着公孙复鞅深邃洞达的目光,仿佛所有的心事都被他尽悉一般,不禁觉得有些害羞,不由自主的斜睨了池棠和薛漾一眼,池棠正与童四海交谈甚欢,薛漾呢?转头向亭外,似乎是怔住了。

    顺着薛漾转头望去的方向,晓佩只看到夜空中一道蓝光,一道橙光正疾速的向这里飞来。

第七章 鬼御营

    只是片刻之间,蓝光和橙光就飞入了凉亭之中,并且立刻化作了两个女子修长窈窕的身影,径自向公孙复鞅一拜。

    “翩舞(佼人)见过公子。”

    薛漾轻轻啊了一声,眼神紧紧的盯着那淡蓝sè衣裙的背影,脸上已是混沌痴迷的神情。

    “情形如何?”公孙复鞅很自然的问道。

    童四海洪亮的大嗓门也止住了,他知道,这是接应四方的锦屏女仙过来回报的时分。

    “落霞山那一路没什么异常,小婢看那紫菡院也是张灯结彩,嬣姑娘有御气凌风之术,多半便是在后rì出发,屈指算来,恰可在三月十五到达锦屏苑。”橙裙的佼人当先回道,她所看顾的就是落霞山紫菡院至豹隐山的送亲之道。

    今rì已是三月初八,七天之后便是公孙复鞅的大喜之rì,公孙复鞅虽是仙圣,但对和傅嬣的这桩婚事却极为看重,不仅依足了人间礼法,更是殷殷切切,翘首以盼,原本超然物外的修炼心境也变得像初尝情爱滋味的男子一般,既兴奋喜悦却又带着一丝忐忑紧张,每天都让佼人在这条送亲之道上巡查照应,当真是望穿他盈盈秋水,蹙损他淡淡chūn山。

    后rì是三月初十,届时由紫菡院女弟子组成的送亲队伍将带着傅嬣越过这千山万水,一路粼粼而来,行堪踏道再加上移形换影的御气凌风术,五rì路程,恰好可以抵达豹隐山锦屏苑。公孙复鞅面露憧憬之sè,再次微笑叮嘱:“甚好,明rì劳烦佼人妹妹,再去这路上看上一看,不怕别的,就怕紫菡院那里提前出发。”

    佼人噗嗤一下笑了,每rì里公子就是这般着紧这一路,当真是关心则乱,明明已是木已成舟的定事,他却总担心临时生变,浑没有平素淡然若定的心境。不过当着众宾朋的面,佼人自是不会说破,笑盈盈屈身一应:“是。”

    蓝裙翩舞开口说话的时候,池棠不自禁的转头注意着薛漾的神态,不出所料,此时的薛漾目shè迷离,仿佛痴人儿一般。

    “嵇先生他们是五rì前下的长江水道,穿山越岭,辗转已近了巴山左近,看这脚程,三rì后就能到豹隐山百里开外,届时小婢即可施法将他们带来,不过他们人多,我一个可带不周全,还需要哪位妹妹帮忙,随我同去迎接。”

    嘤鸣嘻嘻笑道:“我跟姐姐去。”扮了个鬼脸,眼神朝翩舞身后一丢,一脸嬉笑的神sè。

    翩舞恍如不觉,只是端庄着淡淡一笑:“嗯,那就劳烦嘤鸣妹子与我同去了。”

    听到翩舞的这番回报,池棠知道嵇蕤一行三rì后也将到了,心里一热,嵇蕤、董瑶、姬尧还有无食,可真正久违了,不知道那董三小姐的剑术练的是否纯熟了?那姬尧的修行是否jīng进了?那无食是否又学会了什么骂人的秽语污言?此刻想来,若能再听到“娘妈皮的”这四字真言,岂不是天籁之音?

    “翩舞姑娘辛苦,锦屏公子费心,池某替师弟妹们先行谢过。”池棠站起身,对公孙复鞅和翩舞深深一揖。

    翩舞轻笑着还礼,公孙复鞅则捻须大笑:“紫菡院一别,还不知我那小侄儿究竟如何了,着实想念,待相见时我可要试上一试。”

    “小师弟天赋异禀,骨骼清奇,虽然入门时rì较短,但修为已然大有进境,早不是那时的垂髫幼童了。”薛漾适时的站起答道,公孙复鞅哈哈大笑,口中一迭声的道:“好好好……”

    笑声中,薛漾小心翼翼的向前一凑,耳根子似乎都有点红红的:“翩舞姑娘,你好。”

    “薛公子,你好。”翩舞很礼貌的屈身施礼,脸上泛起了一抹红霞,她身边的佼人,上席之侧的依依和嘤鸣同时笑了出来。

    只有晓佩,将薛漾对翩舞的异样神情都收在眼里,心下没来由的一阵气苦,缭绕化身的白气运行的越来越快,而在看到薛漾抓耳挠腮的红着脸坐下,目光却兀自还恋恋不舍的在翩舞面上游移之后,晓佩嘴一撇,白气一晃,忽的隐去了身形。

    “池兄薛兄,憩处早已安排,今晚只管放怀欢饮,宴后静心安歇,诸位高朋,来,再饮一碗。”公孙复鞅似乎没有注意晓佩的离去,而是举碗相邀。

    童四海和邝雄爽朗的大笑在凉亭中远远传出,况三则不合群的仰脖自饮,抬袖摸了摸汁水淋漓的嘴巴。

    ※※※

    “只管放心咧,俺能嗅出味来,就在这里,决计不会错地。”一个相貌粗豪的黑大汉以手遮眉,把眼光投向了面前的河洛群山。

    他的身边是一大群形貌威武的大汉,他们都一样穿着犀牛皮所制的掩心甲,衣衫则是与氐秦锐士相同的黑sè号坎,只有一个红袍的雄武男子与一个白衣鹤氅的俊秀少年显得与众不同。

    “七哥啊,敢情你除了嗅女人的香味之外,还会嗅妖怪的味道?”鲁扬抱着两手,打趣罗老七的事他一向乐此不疲。

    罗老七嘿嘿笑了:“那么多年护商,俺的鼻子早就比狗还灵咧,这股子味道俺可是闻的清清楚楚,是股子腥腥臭臭的味道,就是那种怪东西身上发出来的。”

    白衣鹤氅的少年点点头:“七哥说的没错,我也能看到山里黑气发散,正是妖魔现身之相。”

    红袍的雄武男子身躯站的笔直,背后的两柄铁戟在rì头下熠熠生辉,嘴角傲然一笑:“祁公子都这么说了,那就肯定没错!老七,你做先锋,当先开路!”

    “嘿嘿,只管放心咧!俺罗七哥保准把那妖怪一把揪出来!”罗老七拍拍凸起的肚子,桑的拔出腰后的大刀,“兄弟们,跟紧喽!”

    语声未毕,身形早动,粗壮雄豪的身躯在山峦径道上竟是健步如飞,黑黢黢的身影一边跑着还在一边喊:“妖崽子,你爷爷来咧!”

    红袍男子哑然失笑:“这老七,也不怕打草惊蛇。”

    “惊了更好,妖魔趋避之间反更容易暴露行藏,倒便于我们信手拿来。”鹤氅少年微笑,“若是世人都如七兄这样气吞万里,妖邪辟易,那么妖魔一族何堪道哉?”

    红袍男子哈哈大笑,然后举手下令:“鬼御营听令!兵刃持手,束甲轻身,疾步起行!鬼御营第一战,看我等入山除妖!”

    所有犀甲玄衣的大汉们短促的一声:“诺!”刀枪剑戟并举于前,在红袍男子的带领下,随着罗老七大呼小叫悍烈嚣张的身形快步奔跑起来。

    新军登基的苻坚几乎立刻就开始了整顿吏治,惩处豪强,平息内乱的种种举措,于民则休养生息,于政则变法革新,提拔重用了一大批能臣士人参与朝政,王猛则被任命为中书侍郎,亦是跟随苻坚在励jīng图治的cāo劳奔忙中殚jīng竭虑,因苻生暴政而颓败的氐秦国势则渐渐复苏起来,假以时rì,在明主贤臣的积极进取下,氐秦将真正成为强盛富足的国家。

    忙于政事的苻坚并没有忘记在铲除暴君时所遭遇的那离奇一幕,妖魔鬼怪真的存在于世间,不仅如此,对于人间的朝局一样有干涉侵蚀之患,氐秦要真正强大,除了面对天下各国的兵戈杀伐,对妖魔鬼怪的险恶图谋一样要有应对之法。

    所以苻坚特地留下了富有除魔经验的鹤羽门祁文羽,让他教授氐秦国中曾相助推翻暴君一役中暂露头角的英雄好汉们,修习降妖伏魔的种种法门。并新设了一支军队,名为“鬼御营”,由五士之一的烈戟士魏峰为将军,统领鬼御营,诛除魔君时大出风头的罗老七、鲁扬等人则为鬼御营佐军司马。鬼御营属于天子直辖,只奉天子特制的兕符号令,现在的人数还不多,总共只有两百余人,除了在铲除魔君之役那些跟随魏峰的河洛好汉,便是曾与虎狼冈群妖力战过的邓羌麾下骁骑中的能人异士组成,至于邓羌自己,虽然也极想修习降妖之法,但整军卫国的重任却不得不使他依旧投身于军旅之中。

    彭城犀首剑徐猛最终没留在氐秦军中,在初步掌握了些降妖的法门后,执着于胡汉之别的徐猛选择离开氐秦国,返回家乡故土。

    今天,是经过数月刻苦修行后,鬼御营的第一次真正出击,河洛群山发现有妖魔出没的痕迹,鬼御营全营出动,几rì围追堵截,誓要斩妖伏魔。

    尽管是第一次出动,可鬼御营的军士们并没有什么畏惧,事实上他们大多数也曾和妖魔交过手,在经过这些时rì的修炼后,更是跃跃yù试,有心将那令凡人心惊胆战的异界生灵立毙于前,因此奔跑之际,愈加的虎虎生风,大有一往无前的赳赳雄威。

    罗老七当先扎入一片雾气缭绕的山谷,忽的止住了脚步,嚣然四顾,手中刃身宽大的长刀挥了几挥,口中嘿嘿直笑。

    魏峰带着鬼御营的军士们也赶到了,朦胧的雾霾和寒凉的山风立刻使魏峰异常jǐng觉,手一招,军士们哗啦一下,以三人为垒,列阵站好,而三人之垒都是背背相靠,妖魔神出鬼没,能驾风遁身,而用这样的阵势就很好避免了腹背受敌,措手不及的危患。

    祁文羽悠然在山谷中环视一遭,轻声笑道:“七兄找的真准,就是在此间了,让大伙儿小心,妖魔不止一个。”

    话犹未了,谷中倏地卷起一阵嘶嘶怪响的黑风,铺头盖脸的向当先站立的罗老七袭去,祁文羽大呼一声:“来了!”

    “老子正等着咧!”罗老七满不在乎的咧嘴笑道,宽刃长刀迎向黑风,自上而下的一劈而过。

    一股罡烈的戾气顺着刀势迸入风中,黑风如有所感,怪异的打了个转,便连风声也变作了呜呜之音,越过了罗老七,忽然分作五道向罗老七身后的鬼御营军阵扑来。

    五道黑气中的一道贴近了谷边的三人小队,左首一名军士的犀甲忽然铿铿作响,那军士吼了声:“左!”三人的兵刃相合并击,直指左侧,恰恰在黑气涌至的当口,三件兵刃蕴含着别样气劲,黑气似乎不敢靠近,倏忽一转,已至右侧。

    “右!”右首的军士喊道,而同时边上相邻的三人组中也响起喊声:“左!”两边共六件兵刃齐齐击向了这道黑风,黑风无暇可趁,只能忽的飞了回去。

    另外四道黑风也是相同遭遇,三人一组的军阵密密排列,无论黑风钻的怎样刁巧,总是陷入好几队三人组的共同围剿之中,现在五道黑气只能转入了飞来的方向。

    不过中间还隔着个昂然站立的罗老七,看着黑气复又飞回,这回可没客气,长刀迅疾无伦的打横一扫,隐隐有青sè的光芒从刀锋现出,五道黑气抵受不住,被刀芒生生斫断,黑风散去,五个怪异的身形贴地打滚,咕噜噜的绕了开去,贴在山谷之侧呼呼喘气。

    “怪了怪了,从来凡夫见了我等便是魂不附体,这些个家伙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说话的是一个枯瘦的男子,虽是人形,却长了条长长的满是绒毛的尾巴。

    “难道这些人都是破御之体?兵刃上有股子怪力。”这是一个獠牙外翻的壮汉。

    另一个尖嘴鹰鼻的人则看到了一身鹤氅的祁文羽,惊呼道:“是不休山的炼气士!他们都是伏魔道的!”

    祁文羽闻言笑道:“我虽是鹤羽门弟子,这些人却还不是伏魔道中人,他们都是军人。看你们这身法,是虻山的妖魔吧!”

    “大秦鬼御营!专司降妖除魔!”魏峰将镔铁短戟持在手中,戟尖对着现形的五个妖魔一指。

    五妖之中唯一一个兽首人身的怪物恨恨的道:“鬼御营?什么玩意儿,是要跟我们作对么?”野猪脑袋发出了哼哼的声音。

    最后一妖单从形象上看不出有什么异样,黑衣长身,倒似是人间的苦读功名之士,惟其如此,表情却也显得特别yīn鸷:“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我们乃为捉拿逃犯而来,各行各道,互不相犯,如何?”其实在他们一开始被这些鬼御营军士相逼的时候,是存了反击之心的,堂堂虻山妖族竟给凡人追着,成何体统?待到一交手之下才发现这些人不好对付,于是这最yīn鸷的妖魔说出了这番话,其间之意已和退避告饶差不多了。

    “你们好像没听明白,魏将军说的很清楚了,大秦鬼御营!专司降妖除魔!不管你们出来干什么,既然被我们盯上了,就不会再放过你们。”鲁扬嘴角带笑的说了句,挺直了手中的长矛。

    “鬼御营!杀!”魏峰短促而坚定的命令响起。

第八章 诛妖

    “当真是想撩拨虎须,自寻死路么!”yīn鸷的黑衣文士一声冷哼,眼中厉芒一闪,他给出的各行其是的建议不过是不想耗费时力的权宜之策,毕竟重任在身,主要的目的是擒拿跟从大力将悖逆逃脱的虻山罪徒,所以不想节外生枝而已。可既然这帮凡夫这么不识抬举,那可就只能痛下杀手了,他们难道真的以为有着千年修行的虻山妖族会怕了他们不成?

    犀甲武士挺着兵刃,严整的阵列缓缓向前,每走一步便发出短促的一声“呼”,人数虽然不多,但肃杀嚣烈之气浩荡自生。

    尖嘴鹰鼻的妖怪一声唳鸣,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瞬时间谷里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巨大的山岩霍然悬于半空,鹰鼻怪手势一挥,山岩嘭的炸裂开来,碎石如离弦之箭,密密麻麻的激shè向鬼御营的军阵。

    “盾!”魏峰大喝,所有军士刷的一声从背后取出厚重的铁盾,三三为掩,将队列遮蔽的严严实实,碎石击在铁盾上当当乱响,可鬼御营前进的阵势却没有停下脚步。

    立于正中无遮无掩的罗老七却抢先一步,长刀挥舞,丁当几下打开近身的飞石,一个跃步,长刀刀芒焕然,直取那鹰鼻怪。

    鹰鼻怪不意这黑大汉竟勇悍至斯,尤其刀上戾气森森,自己纵有妖法护体,可若被此刀气击中,一样也是碎骨裂身之祸,当下低声骂了一句,急忙化身黑气退避。

    罗老七刀势未止,刀芒击在黑气散开的空地,火花四溅,一边的野猪脑袋发着闷吼,呼的一下便扑了过去,这一扑又卷起一阵狂风,其势若有千钧之力。

    长尾妖毛绒绒的尾巴突的一长,打着转儿随着黑气缭绕缘附而上,要在野猪妖扑倒罗老七之前用这长尾缚住罗老七的身形,这般双管齐下,纵算是多年修炼的伏魔道好手也经受不起。

    眼看野猪妖将将扑到罗老七面前,而长尾妖的尾巴也挨近了罗老七的身体,罗老七长刀未起,遮拦不周,可二妖身形忽然刷的一声,齐齐消失。

    转眼间二妖身形刷的在鬼御营军阵之中显现,二妖大惊,不知出了什么异样,可鬼御营军士立刻刀枪并举,刺向了甫一现身的二妖,二妖哇哇大叫,趋避闪躲,一时手忙脚乱。

    化气为境,以念为力。这化气念力,虚空移形的法术正是祁文羽所施,对付这样的邪魔小妖正是得心应手。

    罗老七浑不在意遇险得救,更没多想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两妖合击何以转眼身形皆无,他抬起长刀,正看到那獠牙外翻的妖魔瞠目而视,大喇喇转手怒劈,一句“入你娘!”,刀芒从獠牙妖的脖项间齐齐划过,募的黑血喷涌,腥臭四溢,獠牙妖身体扑通倒地,斗大的脑袋骨碌碌的滚落了下来。

    也是这獠牙妖倒霉,他被虚空移形的神奇法术吸引了注意力,一时猝不及防,倒被罗老七一击得手,一身强横妖力未得施展,便已然身首异处,一命呜呼了。

    颈腔溅洒的黑血中隐隐有几道淡灰sè的气流浮起,这便是妖魔死去时飘散的元灵,獠牙妖身边的黑衣文士悚然心惊,双手一翻,浓厚的黑气瞬时间包住了罗老七的身形。

    “聚!”黑衣文士耳中听着在鬼御营军阵中恶战的二妖吆喊,不敢迟延,轻叱一声,包围罗老七的黑气顿时围拢。这是他的独门秘法,以千年妖灵修炼的缚体噬骨术,黑气在咒语之中将会产生如万丈深海之下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可将笼罩的敌手生生压成一团肉酱,只要敌手的玄灵之力比之其稍逊,便万难破解,可谓狠毒异常。

    就手除去这黑大汉,也算替刃牙报了仇,再火速解决掉眼前这些放肆的凡夫军士,什么鬼御营,不过是纠合了几个有破御之体的凡夫,并异想天开的yù与吾族之辈颉颃的蠢货们罢了。黑衣文士恨恨的想着,他对自己的缚体噬骨术极有信心,眼前是一个人也好,是千军万马也罢,此术一出,定可大功告成。

    刀芒从聚拢的黑气中湛然而出,依旧带着凌厉雄浑的劲力,黑衣文士一怔,抬手急封,“当”,火星一闪,黑衣文士的身形高高的飞起,又在谷边山石上倒退着落下,险些站立不住。

    黑气散去,露出了被挤得龇牙咧嘴的罗老七的大黑脸,罗老七揉了揉生疼的肌肉,呸的吐出口带血的唾沫:“入你娘,好险,差点挤死老子!”

    黑衣文士硬接一记刀芒,胸中气血翻腾,此际看缚体噬骨术就这样被破,对方行若无事,不由骇然sè变:“你……你是什么人?”

    “老子横扫河洛群山,威震中州八方,乃鬼御营佐军司马罗七哥是也!”罗老七现在自得的称谓又有了变化,不过喊将起来的雄豪自得一如既往的容光焕发,并且很快就舒活了筋骨,虎吼吼的又要蹂身杀上。

    “呼”,强劲的旋风把罗老七的身形带了个趔趄,山岩裹着黑风重重的向罗老七砸下,这是前番闪身退避的鹰鼻怪又回来了,罗老七怒喝“cāo!”,顾不上追击在山石上暗自调息的黑衣文士,而是着地打滚,避开了万钧山岩,转刀相迎,和那鹰鼻怪又斗在了一处。

    黑衣文士将烦恶痛楚之意稍稍按捺,看场上情形,野猪妖和长尾妖被困在鬼御营黑压压的军阵之中,那些军士各依势列,刀矛起处,锋锐难当,只不过交战了一小会儿,野猪妖和长尾妖便已多处遭创,虽然他们带着妖术的反击也能使对方三三为垒的队列短时崩散,但军阵连延周整,一垒被溃,余垒立即补上,又以重重铁盾相掩,厮杀间不露一点破绽缝隙,看来这些军士倒并不是都有伏魔之力,但依靠这种阵法和被施以了一种咒术的兵刃,却能给千年修行的妖族之体带来极大的杀伤,这是几时冒出来的凡夫军队?

    黑衣文士立刻做出了决断,不可再恋战下去了,这是新的情况,当回报吾族千里骐骥王,至于追擒逃犯罪徒之事,只有回去请吾王另派如四灵或天军将佐这般的高手前来了。

    野猪妖一声惨叫,鲁扬铁箍般的臂膊扣住了他的脖项,而用的还不算太顺手的长矛却趁势从他后心穿过,一柄带着血迹的矛尖在野猪妖的胸前突起,野猪妖浑身抽搐发抖,一道涣散的垂死元灵从创口浮起。

    长尾妖的尾巴刚刚绕住了一垒三名军士,还未及运力束紧,那三名军士却反而用兵刃伸出牵住了他的尾巴,乱了他的身法,长尾妖大惊之间,四下里无数刀枪剑戟便作一堆儿攒刺劈砍而下,尖利的刃锋破开了妖术护庇的血肉之躯,长尾妖惨呼连连,终至渐渐没了声息。

    “走!不可再战!”黑衣文士向还在缠斗中的鹰鼻怪交代一声,现下已然是一败涂地,再有迟延,只怕尽数覆灭于此,黑衣文士不等鹰鼻怪答应,立刻化为黑气冲天直上,在山谷间飞行显然完全受控于那鹤羽门炼气士的化气念力之术,黑衣文士可不会重蹈覆辙,只有向上疾行才能脱出此困。

    鹰鼻怪在罗老七刚猛的刀法下早已左支右绌,若非妖术幻形的造诣颇高,早就落败授首了,可是罗老七的缠斗狠战却也使他无从施展那些飞沙走石的妖法,正困窘间,闻听那黑衣文士一个走字,便待虚晃一招,飞身远遁。

    这一下却又乱了身法,罗老七出手如电,在鹰鼻怪行将退步的一瞬之间,已将长刀狠狠搠进了鹰鼻怪的尻背,鹰鼻怪浑身一震,一种从未有过的凉寒剧痛从创处蔓延开来,罗老七拔出血淋淋的刀尖,对着僵直的鹰鼻怪身形又是横向一挥,干净利落的斩下了鹰鼻怪的首级。

    鹰鼻怪的尸身倒下,黑衣文士的黑气化身则刚好离地而起,祁文羽看在眼里,轻轻一笑,便待戟指遥遥点去,手未伸开却被魏峰拉住:“公子莫急,首战取彩,也让魏某发发利市。”

    魏峰忽然舌绽chūn雷,一声清叱,抬手处,银芒如电,带着尖锐的破空之音,正是一柄短戟含着破御之力飞shè而出,径直没入空中疾行的黑气之中。

    气流撞击,蓬蓬汹涌,黑气转眼直坠而下,而在现出黑衣文士形貌的身体重重砸落于地之时,魏峰矫若游龙的身影也正好纵跃而至。

    黑衣文士的面容已经发生了变化,高颧突唇,像是一只山猿,此刻嘴角带血,气息奄奄,他的胸前,正是一柄带血的戟尖穿出。

    身为虻山食人为常的妖魔,黑衣文士最后望向凡人的眼神竟然带着一丝畏惧,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事实上这柄短戟带着雷霆之势穿过他胸前时,就已经迸断了他的心脉。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红袍的雄武男子从他胸前拔出短戟,而后带着轻蔑的笑意,在他的脖项前一划……

    黑衣文士在一个奇怪的角度,看着自己的身体在自己眼前缓缓倒下,等他醒悟过来这是自己头颅预先落地的缘故之时,最后的一丝神智也已经飞逝而去了。

    “鬼御营首战,杀妖之数,五;鬼御营重伤者一人,轻伤者十三人,战死者无!”一个军士向魏峰躬身禀道。

    “首战大捷,国之大幸!携妖魔首级,向君上请功!”魏峰举起了手中的短戟,戟尖之上,则插着黑衣文士已经变化而成的硕大山猿头颅。

    欢呼雀跃的声音充满了整个雾气渐散的山谷之中。

    ※※※

    五具没有头颅的尸身在山谷之中陈杂,衣襟袍服在诡异古怪绝非人身的躯干之上显得空空荡荡,而在这五具尸身边,却出现了三个人影,不,准确点说,是四个,只是第四个人影也一样躺倒在地,面无血sè,昏迷不醒。

    “山猿暮隐,秃鹰裂岩,暴豕乌面,灵猴长尾还有巨獒刃牙,一个都没留,都被那些人杀了。”一个白衣少年检视着五具尸身的创口,暗暗咋舌。

    “谁能想到,追杀我们的袭风众竟是被人间军士所杀。”一个臂膀上全是豹纹的年轻人坐在地上,刚一动身,便轻哼一声,似乎是有极大的痛楚,捂着右腿,强自忍耐。

    “师兄小心,这腿伤还不曾痊愈,不可轻动。”一个绿裙的娇媚少女急忙上前扶住。

    年轻人恨声道:“若是将岸完好之rì,这袭风众五妖岂足一击?可恨师父遭那逆贼陷害,大仇还未报,我们却被这几个幺魔小丑一路追杀,便如丧家之犬。”

    这几人正是从虻山脱逃而出的将岸、灵风、烨睛,而陈嵩却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若不是灵风和烨睛一直用慕枫道玄灵之气相渡,只怕陈嵩早就病重身殁了。

    灵风一众的脱逃之路并不意外,即位后初稳大局的千里骐骥立刻就清楚他们是逃出虻山了,虽是熊罴余孽,无足轻重,但千里骐骥还是命令虻山的几个追踪高手开始了对他们一行的追杀,斩草务必除根,千里骐骥对于这句人间俗语是深为认同的。

    离开虻山的结界,就在人间洛水之滨,对于虻山之众来说,这不是什么秘密,负责追踪的虻山袭风众五妖就是通过这条路黏上了灵风一行。袭风众五妖在虻山也不是泛泛之辈,尤其jīng擅追踪察形,而一身修为仅在虻山四灵和几位天军统领将佐之下,灵风烨睛却要照拂重伤的将岸陈嵩,又众寡悬殊,轻易也不敢和这袭风众五妖交手,只是在这河洛群山中疲于奔命,一直未能摆脱那五妖,不禁甚是头痛。

    也是袭风众五妖建功心切,在察知灵风一行的行踪后并没有通知虻山的大队,只想自己独占其功,因此在群山中紧紧相逼,不觉已有数rì,便是这几rì,却给他们惹来了杀身之祸。

    谁能想到,人间建立了剿除妖魔的军队?谁又能想到,这支剿除妖魔的军队不仅主动缠上了袭风众五妖,还一举功成,将五妖尽数屠戮?无意间却也是救了灵风一行。

    烨睛远匿云中,早把鬼御营斩杀五妖的情景看在眼里,到现在还心有余悸:“那些人还真厉害,我们要是遇上了,也得是一样下场。”

    “不错,在他们眼中我们都是妖,他们能杀了袭风众,也一样能杀了我们,这一带不能久留,还是想想究竟投身何处去。”将岸点点头,虽然伤势未复,但神智早已清醒。

    灵风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了看陈嵩断腕处的伤口,渡过一丝青幽sè的灵力去。

    “刚才那些人是氐秦国人,这样看,氐秦国一带是去不得了,他们现在拥有了这样的军队,就算我们不怕,也终是麻烦,况且这里也离虻山本境太近。”烨睛在思忖一番后,给将岸出了建议:“而你和陈先生伤势未复,尤其陈先生,到现在还没醒,再拖下去,只怕xìng命有碍。我倒有个好去处,那里既不敌视我们,也有强力护持庇佑,更是在虻山辖区之外,我们大可前往一试。”

    “何处?”

    烨睛的话语斩钉截铁,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巴蜀深处,豹隐山锦屏苑。”

第九章 情思缱绻

    即便是夜sè深沉,早过了人定亥时,可整个锦屏苑的村落间依然是灯火煌煌,在幽雅山野中就像是繁星密布的天际整个的倒映下来,闪闪烁烁,璀璨多彩。

    之所以说璀璨多彩,那是因为村落里的灯光并不是凡世间那种昏黄的颜sè,锦屏苑的女仙不知用的什么法子,将照明的灯火化作了许多种sè彩,一如瑰美的七sè彩虹,妍丽异常。

    修道有成的仙子们是不必如凡夫俗子般剔守寝食遵时的规律的,其实她们早脱了五谷轮回的烟火之气,既不会饥饿,也不会因一rì的cāo劳奔忙而困乏着想要入眠,七彩斑斓的灯火之中,不时能看到纤纤身影翩身而过。只是由于现在在锦屏苑的客居有贵客休憩,所以仙子们都很自觉地不发出任何声音,即使偶尔有欢乐的笑声传出,也是压低了嗓音宛如chūn风般柔和的轻响。

    晓佩飘在半空,假如不是远来为客的礼貌,郁郁烦闷的心情几乎令她想放喉一唱,无论是哀伤凄婉的《邶风.静女》或者戚戚清绝的《郑风.子衿》,都与现在微微酸涩,而又有些忧思徜徉的心境多有相合。

    白气凝华的身形转了半晌,晓佩又将目光投向了山后的丛丛竹木间,几栋雅致的竹屋木楼在夜sè下只能现出朦胧黑影,那里便是锦屏苑的客居之处,远来道贺的宾朋们都居憩在那里,而那个家伙应该也因为酒意醺然早就入睡了吧。

    不,不必饮这许多酒,他在看到那蓝裙子的女子之后,就已经醉了,黝黑脸膛红的就像是秋后霜打过的紫茄,比饮了酒而泛起的红cháo还要浓重,那期期艾艾的言谈举止,无不在说明,那隐藏心底里的惶惑感知已是呼之yù出,即便是嘤鸣她们发出戏谑的笑声,也懵然无觉。

    晓佩很不舒服的回想薛漾在凉亭小宴中的情形,却也最终没一舒歌喉,白影飘飘,倏忽一下离开了幽静的夜空。现在,她不想任何人看到她,看到她落寞惆怅的身影,找一个所在,好好想一想,自己这样失态忧郁是为了哪般?

    白气在正对虹琼飞瀑的山崖前现出了身形,晓佩现在的形象就是一个少女抱着腿,独自向隅,落落寡欢的模样,瀑声依旧隆隆,水珠形成的雾气和晓佩的身形嵌合成了奇妙的场景,远远的看过去,就像是濛濛水雾中坐着一位淡雅如仙的jīng灵一般。

    “是什么让我的小友这般怅惘?”轻柔的嗓音忽然传出,青影一晃,却是带着微笑的公孙复鞅出现在晓佩身边。

    “啊……”晓佩有些紧张,虽然对这位今天才刚刚相识的锦屏公子印象不错,可在这心cháo起伏的时候,终是不便在还不熟稔的公孙复鞅面前表现出来。

    “没……没什么,就是看看山景,吹吹夜风,公子这里真美,就像仙境一样。”晓佩搪塞道,脸上的白气有意无意的加深了些,这样对方就看不清她的表情了。

    “可你在这片仙境之中,却心情郁郁,为了一个男子而黯然神伤,是不是?”公孙复鞅还是宽和的笑着,并且很自然的坐在了晓佩的身边,“在宴席上你的不告而别就是源于此,我早就看见了。”

    如果晓佩还有为人身时的正常血行,那么可想而知,在听公孙复鞅这般说话之后必然是面上一红,而现在,却只能用白气的蕴蒸加速表达心中的猎猎不安,说话时也有了些局促:“哪里有?只是人多气闷罢了,我不惯在人群里置身而已。”

    “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公孙复鞅古雅的嗓音忽然哼出一首歌,在瀑声如雷之中犹然沥沥清晰。

    晓佩一怔,闷声不语,公孙复鞅则在哼唱之后哈哈一声长笑:“邈邈相思,烨烨爱慕,复鞅自修成大道之后,也只是在得遇嬣卿之后方始相知,因由此知,故铭此衷,深爱而不可得才是真正煎熬般苦煞人,晓佩小友也是缘此同慨么?”

    晓佩看着公孙复鞅厚朴亲切的面容,心里募然一动,只觉得眼前这男子便如深挚关怀自己的叔伯至亲一般,那深邃宽和的眼神仿佛要将自己心中的苦楚一股脑儿的勾出来,再也忍不住,哇呀一声,哭了出来。

    “复鞅喜欢小友的纯真可感,这便强作解人,小友有什么心事,不妨一吐为快。”公孙复鞅目视晓佩,亲和的笑容便像个知心知意的敦仁长兄,末了还补充一句:“我不会对别人说的,今晚所言,便只你我知晓。”

    “我喜欢过一个男子,那是庄里一个庄户的儿子,虽然我已记不得他的音容笑貌,却只是刻骨铭心的记得,我喜欢过他。”

    “刻骨铭心的是你的涟涟情思,而不是他,那个你所喜欢过的庄户之子。”

    晓佩勉强一笑,说话时候还有着释放痛哭之后的抽泣:“是的,我只知道我的心里也曾为一个男子掀起过波澜,岁月漫漫,在我成为一个漂泊无依的孤魂之后,我总是用这提醒着我,我曾活过,曾经也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少女,如果不是我的夭亡,我会和那些女孩子一样,嫁人育子,生老病死,总会和一个我爱的或不爱的男子,厮守这一生。然而这终将是虚无缥缈的幻想和憧憬,这样的rì子,再也不会属于我。作为魂灵,应当是渺淡生死,轻描淡写的看着世人男女的爱恨情仇,因为,这完全是两个世界的感觉,不是么?”

    公孙复鞅没有作答,只是用温热宽和的眼神让晓佩继续说下去。

    “直到我遇见了他们,遇见了他,我曾为我的好姐妹感到高兴,我以为终于出现了一个好男子值得我的好姐妹去托付终生,所以,我想撮合他们,看到他们真的能在一起白首到老,我想,我也一定会由衷的快乐。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的那位好姐妹并不爱慕这位男子,她只是把他作为一个可以放松心情的好友一般看待,我很奇怪,如果一个男子可以令她轻松愉快,如果总是见到他便是不自禁的嘴角带笑,捉弄他,看他受窘也是因为关注他,那么,为什么这种感觉不是男女之间的恋情呢?于是,我自己跟了过来,观察他,感受他,体会我那姐妹所说的感觉。我忽然发现,我是多么渴望在每一天见到他,眼中只要有他的身影,我就会觉得这一天是那么充实,他的举手投足,他的一言一行,都能吸引着我的注意力,我倒底是知道了,我姐妹的感觉出现在了我的身上,可不同的是……”晓佩舒了口气,稍稍冲散了氤氲面前的白雾,“……我是喜欢上了他。”

    “那位薛兄弟,黝黑面孔却有着火热般内心的好男儿,从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什么人。”公孙复鞅笑吟吟的说道。

    晓佩嫣然一笑,夸赞薛漾的话语听在耳中比夸她还要欢喜:“嗯,便是这个庄稼汉一样的家伙,我从没想过,我只以为我喜欢的男子都应该像诗歌里那样,玉树临风,俊俏儒雅,可是当那种感觉募然而至的时候,我却不由自主的深陷入去,将翱将翔,弋凫与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说到最后,晓佩不自禁的轻吟起诗经中的词句来,眼中满是盈若秋波的小儿女情态。

    “他知道你的情意么?”

    晓佩从思绪中醒觉,眼中光芒一黯,缓缓摇了摇头,身上的白气剧烈的飘动起来:“他却哪里知晓,我也不会让他知道的。”

    “既是爱慕,便当让对方了然心意,却为何独心自持,郁郁难解?”

    “我只是一缕没有形体的魂灵,我能去爱人么?就算情真意热之际,他的拥抱也只能穿过虚无的气流,所以,在今天我发现他其实心有所钟之后,我并没有记恨那位姐姐,也不恨他,我只恨我自己,我没有资格去寻觅有情郎,更没有资格让任何男子爱上我,我已经想的很明白了,今rì宴上的失态,只是我小女孩xìng情的自怨自艾,倒让公子为此cāo心,晓佩谢罪。”晓佩的语声越来越低,尽管又恢复了温婉知礼的模样,可也不由泛出一丝清冷落寞之意。

    公孙复鞅微笑着直视晓佩良久,才悠然一叹:“炼化横骨的妖灵之属虽有了人身,但多沉湎于肉yù,而慕枫一道的修炼,就算克制了yù念,却也抑制了人伦大爱,无数慕枫道jīng灵为此耿耿不已,如果他们得以窥知人间情爱的真谛,那么他们的修为将更为jīng进升华,但是可惜,真正感受到情爱的妖灵实是凤毛麟角,这点,便不如魂灵化身的你,我很想祝福你,祝福你的情愫最终得偕,然而你这其中还牵扯到了我另一位好妹子,我可不忍偏帮任何一位了。”

    晓佩矜持的笑笑:“我知道的,那位蓝裙子的姐姐嘛,她是你的体己之人,我没想过和她争,左右我也只是个魂灵,自己想开就行了,过阵子就好啦。”

    “这件事,不仅是你,也是薛兄弟和翩舞各自的事,谈不上争不争的。我只说一句,既然是他令你轻松愉悦而心生爱慕,你也当放下心事,让他感受到轻松愉悦,可别郁郁寡欢的自己躲着难受。”

    “谢谢公子,难为你还这么关心我这么一个孤魂,我想,我很快就会好的。”晓佩像是解开心结一般的笑了,最主要的,郁结的心怀得以倾诉而出,心中多多少少也轻松了一些。

    灵魂的泪水也是气体,只不过在白气缭绕之中凝结成了水滴的形状,仍然留在晓佩的娇靥之上,晓佩兀自未觉,本yù欠身告辞,可公孙复鞅接下来的话却使她怔住了。

    “待我大婚之后,我会给你一个身体,一个可以去爱,可以被爱的美丽身体。”

    公孙复鞅微笑着站起身,抬手轻轻于晓佩腮边一抹,那如水滴般的气状泪珠顿时掺在了飞瀑溅起的濛濛水雾之中,涓散,飞远……

    ※※※

    第三天晚间,公孙复鞅大婚邀请的嘉宾终于到齐。

    池棠是在一阵熟悉的汪汪汪的狗叫声中赫然有感的,而在他和薛漾刚一转身的时候,一个黄sè的身影忽的扑了过来,两只前足趴在池棠身上,尾巴不住快乐的摇晃,却不正是秽语无食?

    “想死你们了!娘妈皮的!”无食欢乐的说道,池棠哈哈大笑,亲热的拍拍无食的脑袋,这家伙几个月下来倒是长胖了,看来他在乾家本院的rì子相当滋润,而无食立刻忙不迭又往薛漾身上一扑,带着呼呼热气的嘴巴把薛漾脸上舔了个遍,薛漾嘻嘻笑着,挠着无食的肚腹,全然不顾满头满脸的口水。

    “我是跟那蓝裙子的小蝴蝶一起来滴。”无食贼兮兮的说道,听语气,似乎是在表功。

    “那又如何?”薛漾没明白。

    “我呢,为了表达谢意,先用我们小狗的方式在那个蓝裙子小蝴蝶脸上舔了一番,然后忍着什么人都没舔,直接就舔你脸上了,香不香?算不算间接亲了个嘴儿?”无食坏笑。

    薛漾涨红了脸,然后紧张的抹抹脸,顺手给了无食一个惯常的爆栗,无食发出夸张的怪叫,嘿嘿着蹿到了池棠身边。

    久违的场景,一人一狗的相互捉弄,池棠想起昔时薛漾和无食的过往种种,禁不住的再次大笑起来。

    蓝裙翩舞这时才带着嵇蕤步入,嵇蕤上来就亲热的给薛漾胸口一拳,挤眉弄眼的笑了笑,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而后哈哈笑着对池棠道:“池师兄,别来无恙?”

    师兄弟久别重逢的快意洋溢在锦屏苑的凉亭之间,池棠嵇蕤和薛漾的爽朗笑声以及无食兴奋的叫声远远的传了开来。

    “池叔……池师兄。”姬尧很快的改了口,呼唤的极为亲热,嘤鸣牵着他的手,看样子是刚刚飞行落下。

    “哈哈,小师弟。”池棠才刚转过头,还没来得及看清姬尧现在的模样,忽然一股香风扑面,一个窈窕玲珑的身体冲了过来,池棠一怔之间,温热的身体募的贴近,双臂环抱,竟是紧紧的拥住了自己。

第十章 重逢

    仅仅从这股茉莉清香便也可知,这正是久违了的董家三小姐董瑶,不过现在应该唤她为九师妹,只是这数月相别,何以九师妹竟这般不顾男女之嫌,当众将自己紧紧拥住?池棠有些愕然,心里微微一动,双手抬起一半便即僵住,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董瑶将娇美的脸庞抬起,脉脉盈光的眼神则迎上池棠略有些尴尬的面容,甜甜一笑:“池师兄,我来啦。”

    池棠呵呵笑道:“九师妹,你好呀,这许久未见,看你现在倒是健旺了许多,倒像个英姿飒爽的女侠呢。”说着,悄悄将身体向后仰了仰,因为董瑶纤细玲珑的身体似乎和自己挨的也太近了些,他很有些不好意思。

    董瑶却没有注意池棠悄然的躲避,笑的如花枝乱颤:“池师兄也这般说?我现在学了好多,不仅把你教我的剑招练得纯熟,还修习了灵力运转之术呢。”

    董瑶说话的声音如银铃般悦耳,满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之情,而她拥抱着池棠的姿势一直没有变化,池棠的脸也不自禁的有些红了。

    薛漾促狭的想着:“你教我在女子面前别像懵懂无知的少年那样,在患得患失中进退维谷,怎么九师妹这一番真情流露,你倒做不回真实的你了呢?”董瑶对池棠感怀深挚的情愫在乾家几个师兄弟之间不是什么秘密,那时节,甘斐私下里也绘声绘sè的对嵇蕤、栾擎天、薛漾几人描述过,只是瞒着董瑶和池棠两人罢了。

    无食伸长着舌头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不自禁便有些兴奋,喉头一动,就待说话,薛漾见机的快,火速把无食脑袋一敲,无食大怒回头,看薛漾眼神正暗暗示意,无食狗眼跳了跳,表示心领神会,便继续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旁观了。

    “嗤”,一声轻笑,却原来翩舞注意到这一人一狗的动作,觉得有趣,不禁笑了出来。薛漾抬头看向翩舞,当和翩舞的盈盈眼波对上之时,心里怦怦直跳,但这次,薛漾并没有再把视线转开,而是勇敢的直视过去,嘴角一咧,给了个潇洒的笑意,倒是翩舞脸一红,闪烁着移开了目光。

    嵇蕤持重的微笑不语,莫不是乾家的chūn天已经到了?一群光棍汉中,二师兄甘斐眼看着就要成亲了,现在池师兄和董师妹、还有这薛师弟也是好事将近的苗头,若是云游在外的师尊知晓这些,可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了。

    池棠脑子里一阵嗡嗡之音,没有听清董瑶的说话,其实是他在快速转念,如何找个由头可以不露形迹自然而然的脱开董瑶的拥抱。当然,并不是他厌恶这位娇俏可惜的九师妹的亲近,而是他觉得太突然,突然的有些不知所措,多年养成的儒家侠士的迂腐心态在这时候让他非常局促。

    “知道吗?灵泽老爷爷可专程授了我这法门哟,我也可以练降妖除魔的法术啦,你看,我把这招也给二师兄看了,二师兄眼睛瞪的比牛还大呢。”董瑶急着向池棠展示这些时rì修炼的成果,她纯是和池棠许久未见,这拥抱也是心中渴慕之情的一次发乎自然的表现,只不过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现在她终于松开拥抱,将纤纤玉手在池棠面前一示,略一动念,一蓬湛蓝的火焰顿时在白皙的掌心呼的现出。

    池棠原本刚为脱开的拥抱暗松了一口气,现在却被董瑶展现的掌心现火之术给震惊了,不独池棠,薛漾也是一脸惊诧的神sè,他们都还记得,九师妹分明只是通灵之体,或可感知妖鬼,但自身却没有任何玄灵法力,这手离火绝焰之术却是从何而来?

    姬尧笑嘻嘻的走上前来:“我和师姐都得灵泽爷爷传授了呢,师姐现在好生厉害,寻常的妖鬼都不敢近身的。”

    “竟有此等奇遇?那可真是极大的造化了。”池棠拉过姬尧,一番仔细端详,他对这个从董府收来的小师弟极为关心,现在看他身量略高了些,垂髫孩童的稚气已经在他可爱的面容上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一种和年龄绝不相称的深邃的笑容,“那你呢?你和灵泽爷爷学了什么法术?”

    姬尧眼中忽然现出一种迷离若幻的光芒,看了看池棠,又侧头看看董瑶,甜甜的笑了,摇摇头,却什么也没有说。池棠不明所以,也还罢了,董瑶却面红耳赤起来,嗔怪的在姬尧额头轻打了一记:“又乱看到什么啦!”

    “师姐真要我说?”姬尧现出调皮的表情。

    “啊!”董瑶的脸顿时红的像熟透的苹果,慌慌张张的道:“不许说,听到没?”

    “谨遵师姐之命。”姬尧像大人一样躬身为揖,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只有池棠隐隐觉得这话题似乎和自己有关,却又不便细问,很有些摸不着头脑。

    “佳客已至,复鞅迎迓来迟,失礼失礼。”公孙复鞅清越的嗓音打断了凉亭中的欢声笑语,嵇蕤闻声转头,只见公孙复鞅淡青sè锦袍,宽衣长袖,施然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瞧衣着服sè,倒似乎是伏魔道中的人物,当先正sè端身,摊手行礼:“公子恁地多礼,还请几位姑娘专程相接,倒是我们给锦屏苑添麻烦了,乾家弟子嵇蕤见过公子,恭贺公子新婚大喜。”

    “哈哈哈哈,嵇兄见外了也,原是复鞅诚心相邀,这千里迢迢,倒让嵇兄一行多蒙跋涉之苦了。”大笑声中,公孙复鞅施了一个古意殷然的先秦礼节。

    接下来,便是一派喧闹的待客叙契,跟随公孙复鞅前来的正是童四海、邝雄并天清子和玄瑸子几位贺客,那地绝门的况三似乎并不合群,没有一并前来。两下里又是一番见礼,凉亭里热闹非凡。

    公孙复鞅的注意力则放在了姬尧身上,拉着姬尧的手,好一番端详,满眼的怜爱之意:“宝儿高了,也壮实了,伯父看着高兴。”

    姬尧正要说话,公孙复鞅却摇手一止,微笑着将宽大的手掌覆在了姬尧的额头之上,姬尧只觉得一股淡淡的热意在额头盘旋,浑身舒泰,情知这是公孙复鞅在用无上法力对自己的过往进行感应,当下也微笑不语,而是运起灵泽上人传授的预知之术,深深透入这位父亲的结义兄长的念力气海之中。

    公孙复鞅闭起了双眼,在玄灵感应下,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样的景象:

    一个褐衫短襟的幼童反复的奔跑,速度越来越快,疾速向前的身形连成了一个个层层相叠的重影,及至转瞬之间,便是移形换位之像……

    褐衫短襟的幼童一声清叱,手中寒光一闪,一股罡力透过一株参天大树,而在幼童收起兵刃之后,参天大树发出喀喇喇的声响,从中缓缓倒下,竟是断成两截,幼童吁了一口气,露出了酒窝湛然的可爱的笑容……

    一片雾气深霾之中,一个宽大的背影立在闭目瞑思的幼童面前,那宽大背影伸出皱如橘皮的枯瘦大手,亦是在幼童的头顶天灵轻轻抚过,淡金sè的光晕包住了宽大背影和幼童的身形……

    公孙复鞅睁开双眼,由衷的感到快慰和欣悦:“宝儿竟得灵泽上仙亲授玄法?胜我多矣!”方今之世,冥思得道者不过寥寥几数,除了公孙复鞅,余者亦早如飞升羽仙,难觅其踪,待从姬尧的过往神思中看到灵泽上人的背影,公孙复鞅不由喜出望外,灵泽上人万年冥思修为,纯以功力而论,犹在自己之上,宝儿能得其传授功法,进益岂可以道里计?

    姬尧却看着公孙复鞅,面露茫然之sè。

    公孙复鞅似乎知道姬尧茫然的原因,微笑道:“你是用预筮之法来看伯父吗?”

    姬尧点点头,他竭尽功力,却只能在公孙复鞅的气海意念中看到白茫茫的一片朦胧。

    “伯父已出天命之格,世间任何占卜预筮之法都不会对伯父起效应的。”公孙复鞅爱怜的一抚姬尧的小脸蛋:“回头伯父传你几手凝灵蓄力的法门,让你在加冠之前,就能成为天下第一流的修玄之士。好不好?宝儿?”这几月间,公孙复鞅除了忙着cāo办婚事,对于一直不明下落的结义兄弟念笙子也费了不少心思,甚至还去了中原北境之地多方查探,却一直未得其踪,既然没有结果,公孙复鞅也就不便对姬尧多说,这样倒有表功邀好之嫌,只是打定主意,将宝儿视如己出,把这位义弟之子培养成一个古往今来少有的修玄高手。

    姬尧却只是未置可否的笑了笑,避开了这个话题:“好教伯父知道,我已不叫宝儿了,师兄们替我取了个名字,唤作姬尧。”

    “姬尧?承你父之姓,禀尧舜大道为名,好好。”

    “不,尧,这是我另一个父亲姓氏的谐音。”姬尧出口纠正。

    ※※※

    当晚的接风晚宴还是在凉亭中举行,锦屏苑的宾朋们虽然不多,却也把小小凉亭挤得满满的。地绝门况三在晚饭时分才姗姗来迟,心知与乾门弟子有隙,也没打算见礼,谁知嵇蕤还是依足伏魔道礼节,向他恭敬致礼,况三意外之余,草草还了个礼,炯炯目光在嵇蕤面上扫了好几遍,倒底没有多说话,还是坐在了自己的末席之上。

    从橙裙佼人处得来的消息,紫菡院的送亲队伍已经在昨天上路了,白rì里变作寻常商旅化装而行,入得晚间,则施展御气凌风术,凭风疾行,一rì里便可行走数百里,恰可在三rì后的成婚大典及时赶到,据佼人说,紫菡院一共出动了十人,都是自傅嬣以下,紫菡夫人最为得力的几位弟子,而紫菡夫人自己虽未随同往贺,却也奉赠不少嫁妆礼品,可算是极为看重这次与锦屏苑的结姻。

    从一开始的提防戒备到现在的琴瑟相偕,公孙复鞅深深感到与傅嬣结合的得之不易,眼看佳期将近,他这些时rì都是神采焕发,便连每rì抚琴放歌的时辰都缩短了一半,可见兴奋。

    于是晚宴间公孙复鞅与众宾朋言谈甚欢,不时发出畅然的大笑,和他这几rì的心情极为相符。当然,现在的交谈主要集中在和童四海与邝雄身上,那天清子和玄瑸子都是道门清士,便只偶尔说几句话,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微笑着旁听,而况三则一直是隅于一角,自顾自的喝着闷酒。

    至于乾家的几位,久别重逢后要交流的事情太多,公孙复鞅很知趣的没有打扰,只是示意侍席的依依随时将乾家子弟喝空的酒碗满上。

    池棠和薛漾首先叙述了此行前往长安剿除魔君苻生的过往,在听到池棠曾被苻生一戟穿身后,董瑶啊了一声,一脸关切的神sè。而嵇蕤则说了前番往建康大司马府一行的详细,不甚了了处则由董瑶无食补充。

    对于甘斐孤身前往阒水妖境的计划,池棠除了敬佩倒也并不算太担心,不仅有姬尧佳筮为辅,关键他对甘斐的身手有强烈的信心,这位二师弟武艺高强,术法超卓,只要谨慎细致,至不济也能全身而退;倒是在听说和自己同为乾君化人的西方雷鹰竟然也是五士之一的驭雷士韩离,池棠不禁大为震惊,心下沉吟,他与韩离素来只是闻名,却从未见过,如此一来,自己倒是要去看看这韩离,看看这实际上是几千年前夙缘暗结的同袍战友究竟是怎生模样。

    池棠想的出神,没有发现白气纷蕴的晓佩正随着佼人步入亭中。

    晓佩自从那晚和公孙复鞅在虹琼飞瀑的夜中长谈之后,似乎一下子就和公孙复鞅的距离拉近了许多,俨然是和嘤鸣、依依这般多年相随公孙复鞅的至好相交一般,还自告奋勇的跟随橙裙佼人前往送亲一路,热心的为公孙复鞅张罗喜事。其实或多或少,她还是有些躲着薛漾,弄的池棠和薛漾还有些奇怪,怎生来时路上形影相随的晓佩姑娘这几rì怎么走动的少了?

    所以,晓佩在跟随佼人回来向公孙复鞅回禀送亲情形后,突然发现竟多出好几个褐衫短襟的人物时,颇有些惊异,再看内中除嵇蕤短髯雄壮,是豪杰之士的模样外,那董瑶是个俏美少女,举手投足间仿佛便是个贵胄小姐一样,而姬尧年齿甚幼,分明就是个垂髫小童,不由更是暗暗称奇,她也是少女心xìng,刷的便飞到正怔忡出神的池棠身边。

    晓佩是故意不和一边的薛漾说话的,因此和池棠言语之时,有些刻意做作的亲热:“池大哥,这几位是谁呀?倒是和你一般服sè呢。”

第十一章 预警

    池棠从沉思中醒觉,见是晓佩,倒也没在意晓佩故意装出来的亲热之情,只是笑了一笑:“是晓佩姑娘啊,正说这些rì子总见你不着,来来来,晓佩,给你介绍,这便是我的同门师弟妹们,也就是对你所说过的,都是心地善良,有担当有道义的好人们。”

    池棠说话的时候,晓佩可以感受到,那俏美少女明闪闪的大眼睛很好奇的在自己面上注视。

    晓佩才格格笑了声,忽的边上探过来一只狗头,贼忒兮兮的笑道:“咦?鬼美女哎,张老五,你们路上收地?”

    吓,一只会说人话的狗儿,饶是晓佩常跟着风盈秀多曾见过诡异之事,但是突然一只没有正形,满脸猥琐怪笑,还说着人话的黄狗出现时,还是吃了一惊,不过在一愣神之后,晓佩便笑道:“这犬儿怎么会说话?若是风家妹子看到可就有趣了。”

    “风家妹子?谁呀?像你这么好看不?”无食涎着脸说道,讨女孩儿家欢喜的言行举止他向来颇有天赋,无论对方是人还是鬼。

    此语大见效果,晓佩啐了一口,满心欢喜,觉得这黄狗也没那么猥琐了,口中却道:“我便是个孤魂野鬼,谈什么好不好看,我若变幻另一个形象,可吓坏了人呢。”

    池棠赶紧让无食打住,这家伙胡搅蛮缠,乱说下去可没完没了了,先向晓佩介绍了几位师弟妹,又简要的叙说了和晓佩并风盈秀相识的经过。

    “那位风姑娘,可是一身青衣,斗篷遮身的模样?她还带着一只小松鼠?”嵇蕤忽然想起在长江水路上的那一幕。

    “嘿,难不成你认识她?不错啊,她便是这样的装扮,那只松鼠叫米粒,只听她的话呢。”晓佩的语气有些惊诧,她没想到这刚到的乾家弟子竟见过风盈秀。

    薛漾倒是很好奇:“四师兄,你们见过这女子?在哪里见到的?”

    “这不是才说到二师兄的事么,接下来的事还没顾上说呢。”嵇蕤立刻把在长江水路上相助百舸帮擒获祁山盗黎嶷黎嶽兄弟的事情叙说了一遍,无食顿时兴奋异常,嗷嗷乱叫:“我也出手地,上前一个猛虎扑食,那个小狗rì的吓的腿都软了。”

    这番经历一说,池棠少不了又将在初入蜀地时李家庄中捉鬼,由此和风盈秀晓佩结识的过往情事一一道出,不尽详细之处则由薛漾补充,晓佩一声不吭的听着他们说话,想起那时的情景,不由吃吃暗笑,再一抬头,便见董瑶美眸大张,一直注视着自己,显然是对魂灵之体极为好奇关注的模样,晓佩顽心一动,忽的对董瑶扮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这可是名副其实的鬼脸,饶是晓佩不曾化作狰狞唬人的脸孔,却也让董瑶吃了一吓,董瑶一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对方在向自己开玩笑呢,便拍了拍心口,长吁了一口气,两个女子对视眼神中的笑意却更深了。

    “等到这里公子的婚礼一结束,我也可以像你这样,拥有一个真正的身体,有血行,有心跳,有热度的身体,到那时……”晓佩心里想着,眼角的余光偷睨了下正说的兴高采烈的薛漾,偷偷笑着垂下了臻首。

    “啊,我想起来了。”嵇蕤一拍脑袋,“从我们这两相对应,难道大司马府二师兄对付的那个鲛人女妖,她的化身原型便是你们在李家庄所遇的那位娟儿姑娘了?”

    无食眼睛一亮,咋咋呼呼的道:“对哦对哦,少主跟我说的哎,我也说在船头看到的那女子怎么那么眼熟,原来是那个小鱼妖先前变化的模样,对不对,少主?”

    姬尧笑笑没有说话,沉稳的不像是一个他这样年纪的孩童做派。

    一东一西,乾家两大弟子的遭遇却在各行其是中有着这般的联系,池棠不得不也感慨一声:“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那里是二师弟除去了鸠占鹊巢的化身妖魔,这里是我们相遇了受那妖魔荼害的正主儿。”

    嵇蕤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霍的站起身,声音清朗洪亮,把场上气氛热烈的交谈畅饮打断:“有件事,几乎忘却,正要报之公子。”

    公孙复鞅的表情没有因为这突兀打断而有任何变化,依旧是淡然朴雅的微笑:“嵇兄只管说来。”

    “还是在长江水路上时,那rì我在船头观落rì之景,却感觉江水之中气流异常,细心查勘之下,竟隐隐觉得江水之下有一股妖气,逆流而上,待我还想运功再察时,却因江水湍急,察觅不出了。”

    无食立刻插口:“那天我也在,我确实曾嗅到股子味道,腥臭腥臭,绝对是吃过人的妖怪发出的气味,但就出现了那么一小会儿,然后就再也闻不到了,我估摸着一定是潜到了深水之下。”

    嵇蕤续道:“若只这一遭,或许便是哪里的妖魔从长江水底借道而过,这也不足为异,可在我们出了长江水路,往豹隐山前来之时,我和无食又在巴山附近再次感受到了这股相同的妖气,也是一闪即逝,倒似乎是和我们同路一般。如果是妖魔跟踪我等,可这沿途时rì甚久,却也不见举动,我便想着,会不会是冲着豹隐山锦屏苑来的?”

    那一rì,长江水路之上,嵇蕤和无食立在船头,望着船舷边腾腾翻滚的江水,一脸郑重之sè,便是缘于此故。

    公孙复鞅一笑,还未说话,那铁衣门的邝雄却也郑重的点了点头:“公子千年雅居,不识妖魔道的险恶,听嵇兄弟这般说,倒不是不可能,公子一是大喜之rì将近,二是新入了伏魔道,指不定是哪里的妖怪过来启衅滋事,还是小心为上。”

    公孙复鞅拱手为礼,向嵇蕤深深一揖:“嵇兄是为复鞅担忧,传讯预jǐng,复鞅谢过。自从我与嬣卿相偕,便已不是昔rì化外之身,这一节复鞅自然是清清楚楚,道魔不两立,邪妖厉鬼早将复鞅视作了眼中钉,必是yù除之而后快的,只不过复鞅还算是修行不浅,等闲妖魔岂敢轻身来犯?复鞅真正担心的,恰是嬣卿送亲的这一路,若有什么妖魔暗怀鬼蜮伎俩,与路偷袭,那便是凶险之极,这一路虽说也都是紫菡院修玄高士,就只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故复鞅每rì遣使打探一路消息,就是为了保证这一路万无一失,倒不纯是相思之故了。只要送亲之列一入豹隐山地界,复鞅可以保证,大事无忧,诸友只管畅饮观礼。”

    公孙复鞅这番话说的丝丝入理,众人一想也是,且不说公孙复鞅道行高绝无敌,便是这到贺宾朋中,一个火鸦神兽化人,一个是五老观一流宗师,余者也皆非泛泛,再加上锦屏苑数百修为jīng湛的女仙,便真有些不知死活的妖魔有心来相扰侵害,也不足为虑,如果要防范妖魔逞凶,倒确实那紫菡院送亲一路才是唯一的软肋之处。不过这些时rì锦屏苑的沿途探视护佑又周密了,那佼人晓佩不是才探将来报?看来倒是一路平安。

    所以,如天清子玄瑸子这般的伏魔道高手也都是微微一笑,并不担心,邝雄和童四海是粗豪爽烈的xìng子,那番话不过是古道热肠的善意提醒,而公孙复鞅外宽内紧,早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自然也就罢了。

    事实上嵇蕤也不敢肯定这股妖气是否真的是对豹隐山锦屏苑有所不利而来,只是他本xìng持重,出于防患于未然的缜密考虑,这才如此一说,此际见公孙复鞅并不是轻而无备的疏忽,不禁一笑:“公子jǐng醒,是嵇某杞人之忧了。”

    “是嵇兄为复鞅着想,如何是杞人之忧?诸君且看。”公孙复鞅又表示了谢意,然后向众人示意,起身离座,步出凉亭,众人不明所以,也纷纷跟着离座而出。

    天幕如墨,星斗密布,公孙复鞅却对着夜空遥遥一指,瞬时间,凉亭四周的气流一窒,一束五彩斑斓的光华倏的shè向夜空,仿佛流星倒曳,明瑰亮丽。

    众人啧啧称叹,但毕竟还不知公孙复鞅此举何意,都没有出声相询,眼见那五彩光束直上中天,越飞越高。猛的,天际传来一阵隆隆的闷响,天地间仿佛立时在微微震动,就在此时,五彩光束似乎是遭到了阻力,光束在天幕中一震,化作一片四溢飞散的点点火花,紧接着,自星空而下,广袤苍穹,竟现出一片若有若无的蓝sè光壁,将极目所见的山峦林野尽皆笼罩于内。

    众人一片哗然,光壁火花将公孙复鞅的面孔衬映的如明珠般光亮,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也响起:“实不相瞒,豹隐山百里之境,皆由复鞅所施幻罩壁影相护,但有邪魔外道靠近,幻罩壁影自生销蚀之力,将妖邪殁于无形,且无论任何血灵道妖法,其皆有吸融反震之神效,豹隐山锦屏苑数千年平安无事,正源于此。”

    ※※※

    浓重的血腥味兀自在这临岸偏僻的小渔村盘旋不去,几艘艨艟轻舸泊在村口的江滩之上。

    数十名身着青襟的雄武大汉们jǐng惕的拔出兵刃,潜入渔村之中,步履矫健,行止划一,显然训练有素。一个体格魁伟,神情彪悍的男子负手伫立,两道浓眉却由于触鼻的血腥味而微微皱起。

    潜入渔村的大汉们忽然发出一阵哗然,甚至有人开始干呕,一名青襟汉子飞跑而回,向那魁伟男子躬身回禀:“二当家的,和上次那个村落一样,村民都……都……”

    这魁伟男子正是百舸帮的二当家刘骥,自从江上擒获了祁山盗的黎家兄弟,本是要押回本舵请帮主处置的,可在这当口,刘骥却从沿江的渔民口中得知了一个奇怪的消息。

    方当入chūn,江中游鱼多按季节从上游转入渐渐温暖的下游,这是鱼类的本能,然而沿江的渔民却惊奇的发现,这些时rì,多有游鱼逆流而上,反而涌向了相对寒冷的上游地带,这般反常的现象可从来没有出现过。

    百舸帮不仅是江河上急公好义,了断仇杀的帮会门派,维护民生,保境平安也是百舸帮的宗旨,这是昔年为荆襄水师时一直流传下来的规矩,数十年不曾有变。听说了这个反常的现象,百舸帮自然义不容辞,刘骥当即兵分两路,一路押解着黎家兄弟回本帮总舵,既不耽误审讯这两名巨盗,也是将此间变故报之帮主;自己则率领另一路溯江而行,倒要看看鱼类逆流反向的古怪究竟出在哪里。

    前几rì,正行至一个江边断崖下的小村落,一番查探后,竟然发现村民全都不见,整个村落里只有满地的鲜血,以及洒落四处的断肢残骸,仿佛是村里有什么猛兽袭入,将村民吞食罄尽,然而究竟是什么野兽竟能将一个数十户人口的村落吃的一个不剩?

    带着疑问,刘骥领着百舸帮的好汉继续沿江查探,现在,在这个靠近出江口的岸边,再次发现了一个渔村,听帮众回报,这里的村民也和上次的村落一样,被猛兽肆虐荼害了。

    “还是一个活口也没有?”刘骥轻轻挥了挥手,血腥味实在太过浓烈,惨剧发生的时间应该过去的不会太久。

    帮众面有悸怖之sè,缓缓摇了摇头。

    恶心呕吐的人越来越多,刘骥闻声不由双眉一轩,沉声喝斥道:“都是江湖厮杀汉,这般成何体统?”

    一个帮众带着变了调的惶惑语气喊道:“二当家,你……你来看……”

    刘骥面sè不豫,大踏步向前,目光扫过四周,和上次那村落一样,汇血如渠,断肢残臂浸在血泊中,触目惊心,然而当刘骥顺着那帮众颤抖的手望过去的时候,饶是他心xìng沉毅,也不由骇的退了一退。

    一个全身**的少女已然被啃啮的肢体不全,嘴唇处被生生咬去了一块,露出了森森白牙,原本娟秀的面容此刻看起来分外可怖,四肢张开,悬在茅屋边悬结的渔网之上,脏腑从腹下垂现,鲜血仍然随着渔网不住往下滴淌,而少女黯无光泽的未瞑双目恰和刘骥望去的眼神对上,似乎还有无穷的哀怨凄苦诉之未尽。

    “是先被凌辱,后被撕食的。不是猛兽,一定是人,吃人的人。”有经验的帮众流着泪道。

    刘骥先是震骇,接着悲楚,最后是愤怒:“不管是什么人,百舸帮务必擒杀之!江号举讯,百里为音,禀报帮主,速请同行!”

    一把烈火将惨不忍睹的村落和尸骸熊熊焚燃,船头的百舸帮好汉对着天空放出了拖曳着红sè光焰的响箭,尖厉的响音未绝之时,远远的山岭间便有相同的红焰响箭呼应着shè向了半空,而在更远的地方,亦是一丛赤矢将天空映的如怒火般通红。

第十二章 大喜之日

    丁巳年三月十五,天晴,微风。

    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紫菡院送亲的队列如期的来到了锦屏苑。

    今天的公孙复鞅换了一身大红sè吉服,早早的立在山门之前恭迎相候,而在他看到一身白裙,飘逸如仙的紫菡院弟子们御风而至,出现在五彩山道上时,甚至有些抑制不住的微微发抖,数千年清修避世,直至今rì才能真正与心爱之人相偕并首,怎能不激动兴奋?

    各sè衣裳的锦屏苑女仙们适时的奏起了迎宾尚喜的雅乐,整个锦屏苑今rì一片飘红飞彩,一派喜气盎然。

    似乎是受这样的气氛感染,董瑶一直跟在池棠身边,并在悠扬的乐曲之中,悄悄将身体斜靠在池棠的身侧,池棠原本是在微笑观礼,董瑶这一亲昵的相靠却使他心中一震,转头望去,董瑶盈盈眼波,似笑非笑,在满山霞红之中,竟愈加的艳美异常。

    然而,这时候能说什么呢?况且伊人如玉,脉脉相对,纵使有些突兀,却也令池棠心中一颤一暖,池棠便只轻轻一笑,这一笑使董瑶晕生双颊,她也笑了,笑的如同紧张试探之后终于如愿以偿的释然,她没有犹豫,伸出手,将池棠的大手握在了自己柔荑之中。便在这一刻,两个身影贴的这般近,在这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之中是如此的应景。

    无食大有兴趣的看着,先看紫菡院的弟子们拾阶而上,然后过人的敏锐知觉使他注意到了池棠和董瑶的那一幕,他心怀大乐,迫不及待的要告诉身边的薛漾,一转头,却发现薛漾眼神直直,片刻不离跟在公孙复鞅身后的蓝裙翩舞,这下他更是兴奋,忍不住就想打趣,喉头一动,脑袋上却被轻拍了一下,无食抬头看时,就见嵇蕤微笑,伸指在嘴边一竖,示意噤声,无食领会,嘿嘿怪笑着不说话了。

    白气一晃,板着脸的晓佩故意从薛漾面前飞过,然后飘至公孙复鞅身后雅风四姝的队列里,并且很快和熟稔的嘤鸣与佼人有说有笑起来,从头到尾没看薛漾一眼。遗憾的是,薛漾似乎也没注意到她,他的目光依旧直视着翩舞的背影,忽而轻轻一笑,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好事。

    “有劳诸位相送千里,复鞅不胜感激。”眼看着紫菡院弟子们走近,公孙复鞅上前几步,长揖到底。

    领头的紫菡院弟子正是秦嫔,不过她似乎不善言辞,只是款款回了一礼,还是身边的另一位弟子大眼睛的苗妙笑道:“新郎官远迎,这可不敢当了。夫人也让我们向公子问候,备了薄礼,算是我们紫菡院的嫁妆,从今儿个起呀,我们的大师姐可就是公子的宝眷了。”

    送亲而来的白裙紫菡院弟子除傅嬣外共有十人,看来紫菡夫人对这桩婚事也极重视,门下jīng英尽出,此时苗妙话音一落,十位弟子自动的向两侧一闪,一个一身红装喜裳的高挑女子娉娉婷婷的走出,虽是红绢掩面遮头,可看这身形,却不正是那傅嬣姑娘?

    公孙复鞅欢喜无限,喃喃道了声:“嬣卿……”快行几步,立刻来到傅嬣面前。

    “按规矩,需行完拜堂大礼才能掀开这红盖头。”苗妙的提醒使公孙复鞅原本迫不及待想掀开红盖头的动作一滞,若不是遵守人间礼法,公孙复鞅何需等到今rì,因此苗妙这一说,倒令他不敢唐突,尽管心中想煞爱煞,但他仍然躬身长揖道:“复鞅失礼,请入苑中,少时大典即始。”

    红装佳人却忽然伸手一掀,将头上的红绢取下,露出了明艳无俦的面容,含笑说了句:“相守意足,何拘虚礼?”

    傅嬣爽利的举动令全场一怔,旋即响起雷鸣般的鼓掌之声,好一句相守意足,何拘虚礼!两情相悦,便是一视一语便有心满意足之感,何必遵循着迂腐的礼法而藏藏掖掖?

    董瑶如有所感,握着池棠的手不由的紧了紧,池棠豁然心醉,久违的那种感觉募然而生,可长久深隐的情愫却只令他矜持的笑笑。

    公孙复鞅与傅嬣脉脉对视,情难自禁,忽的相拥入怀,深深一吻。全场又是一片掌声雷动,间杂着童四海和无食乐呵呵的大呼小叫。

    两唇相接,千言万语,旖旎情怀,尽付于中,公孙复鞅意犹未尽,只觉得快美之意呼之yù出,在深吻之后便是仰头纵声长啸,啸声激荡,浑厚而不刺耳,比之池棠在虹琼飞瀑底发出的啸声犹有过之,群山苍莽,回音缭绕,尽是公孙复鞅的喜悦之情。

    这般起了头,接下来的事就轻松随意得多了,公孙复鞅兴起,忽的将傅嬣打横一抱,紧紧搂着昂步走入山门,乐音大盛,尽是欢声笑语。傅嬣满脸通红,她虽也是至情至xìng之人,却没想到公孙复鞅更是洒脱不羁,此番抛去了礼法的刻意自持,竟是大见狂放之态,因此她不由有些害羞的偎依在公孙复鞅怀里,将头埋的低低的。

    紫菡院弟子们清持惯了的,虽见此举似有逾礼,然后大师姐亦乐在其中,怎有非议之语?秦嫔向一众师妹们点头示意,随着公孙复鞅步入山门。

    此次相送大师姐成亲,紫菡夫人尽管没有亲至,但也好生看重,让自秦嫔以下,位居前列的十名女弟子一路护送而来,可说都是紫菡院第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除了排名第十一的苗妙,还有排名第七的落霞山迎宾执事杜嫚,而另一位池棠曾在乾家本院见过的女弟子沈妲,则由于位列第十七,未能随同前来。

    成亲仪式进行的很快,什么跨槛三拜等等的众多程序都在公孙复鞅和傅嬣紧紧相拥之中省略而过,他们只是在锦屏苑村寨中张灯结彩的喜台上再次深吻寄语,然后就在女仙们银铃般的笑声中宣布礼成。

    募然间,万花纷繁,溢芳流香,从空中如飘雪般落下,天地间一片姹紫嫣红。

    这般繁花作雨,沁芳成风的术法,池棠曾在紫菡院第一次得识公孙复鞅时曾见雅风四姝施展过,董瑶却是第一次见,伸手接过了一枚花瓣,身体则靠池棠更紧了,口中轻轻道:“真美……”

    池棠仰头,望向漫天花雨,芬芳的花瓣划过脸庞,轻柔的像是情人爱抚的手,他也接下了几枚花瓣,感受着董瑶的娇躯与自己身体的挨擦,鼻中满是董瑶身上的清香,不知怎么的,怦然心动的醉意之中总是有种隐隐的怅然。

    盛大的宴会开始了,这次的宴席当然不在相对狭小的峰前凉亭中,而是在旷大的锦屏苑里铺陈开了席面,不再是前几rì爽烈快意的粗陶器皿,而是换上了郑重其事的青铜器皿,古风槃槃,往贺宾客的桌案上则放置了千里外采购而得的人间珍馐,而众多锦屏苑女仙和紫菡院送亲的女弟子的桌案上,则多是瓜果菜蔬一类的清素之食,只有大家青铜酒斝里飘出的醇冽酒香一般无二。

    傅嬣此时就像是贤淑端庄的女主人一般,低头带笑,安坐在公孙复鞅身边,而公孙复鞅则在主位上端起青铜酒爵,向所有安坐于席的宾朋们笑道:“忙了这许多时rì,也有劳诸位高朋远来相贺,复鞅这第一爵,便是敬远道而来的朋友们。”

    池棠一众乾家弟子自然都是举爵相迎;童四海和邝雄的反应最热烈,一齐哈哈大笑着,一边说着恭喜的话儿,一边迫不及待的将爵中美酒一饮而尽;天清子和玄瑸子带着修道之士惯有的谦冲微笑,浅浅的将酒爵向前一递,只有自己坐在末席的况三并没有动作,相反,他还转过了头,冲着外厢愣怔出神。

    “况门主……”公孙复鞅提醒道,虽然这况三并不合群,而且还与池棠薛漾素有龃龉,然而毕竟他是远来道贺的宾客,公孙复鞅不想冷落他。

    况三一直未语,似乎是在体察着什么,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有些奇异也不无责怪的看着这个不识礼数的地绝门门主。

    “妖气……铺天盖地的妖气。”况三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霍然转头,迎上了公孙复鞅诧异的眼神,“百里开外,群妖齐聚,是冲公子你来的。”

    在听到况三这么一说,在座的几位伏魔道高手无一例外的运起玄功,感应他所说的铺天盖地的妖气。池棠虽然不喜况三为人,但也清楚他降妖伏魔的本事,也知道他不是个妄语之人,当下屏息静气,觅魔之术远远探将开去,身边景物飞速流转,刹那间,只看到山坳浅滩之处一大片黑压压的蠕动之物,仔细一辨认,赫然发现,这些蠕动的之物竟都是密密排列向前行动的人影,黑气从这些人影身上发出,腥臭的味道透鼻而入。

    都是妖魔?这般黑压压一大片,岂不是近万之数?池棠这一惊非同小可,觅魔之气瞬时收回,立刻醒觉,再看场上,无论是童四海天清子等人,还是身边的嵇蕤薛漾,都是一脸惊诧莫名且肃然有感的神sè,显然,他们的探查感应和自己所见的一样,况三说的没有错,铺天盖地的妖气,铺天盖地的妖魔,难道真的是冲着锦屏公子公孙复鞅来的?这般巨大的阵仗,怎么事先竟无丝毫察觉?

    “况门主所言极是,数有万众,层层叠叠,皆为阒水之妖。”倒是一向少言的天清子第一个站起来道。

    傅嬣抬起头,表情虽然有些惊讶,但全无惧怕之sè,纤手一招,一柄长剑顿时现在手中,刚要起身,公孙复鞅却微笑着按住了她:“嬣卿,无妨。”而后长身而起,清越的嗓音犹如龙吟九天:“想不到,当真有邪魔恶妖在今天这大喜之rì找上了复鞅。阒水之妖么?特地选在今rì来了却那时的恩怨?还真是有志气。诸位高朋宾友安坐,且看锦屏苑今rì御敌之能。”

    池棠和嵇蕤薛漾几人,童四海和邝雄,以及紫菡院的十位女弟子此时都已离座站起,手也放在了兵刃之上,眼看着妖魔众多,倒都存了一战之心,可见公孙复鞅镇定的表情,似乎毫不在意,又听公孙复鞅这番言语,自己毕竟身为宾客,可不便强自出头了。

    猛然间,天地间一阵强烈的震动,即便是在白天,都能看到蓝sè的光壁在天际显现,发出喀喇喇的声响,显然在承受着某种撞击。

    “妖魔在攻打幻罩壁影。”雅风四姝瞬间一晃,一齐出现在了公孙复鞅身后,黄裙依依正小声提醒道。

    公孙复鞅点点头,昂首立于锦屏苑村落之前,满座的锦屏苑女仙化作各sè光影,霎时踪影全无,看这齐整统一的动作,必是各司其职的准备防御去了。

    幻罩壁影的震动依旧持续的响着,公孙复鞅极目远眺,嘴角微微带笑:“他们是用堂堂之阵强攻幻罩壁影么?是他们缺谋少智的愚蠢?还是极度自信的强横?我倒要见识见识,数千年以来,这可是锦屏苑第一次遭受攻击呢。”

    蓝裙一躬身,手中现出一柄剑匣,奉送到公孙复鞅面前,公孙复鞅略一点头,手一伸,宝剑发出龙吟之声,缓缓离匣而出,一阵炫亮的光华顿时映烨生辉,池棠看的一惊,这是什么神兵利器?威势似乎不在云龙宝剑之下。

    “宴席暂止,看复鞅破敌归来,再复畅饮!”公孙复鞅向众宾朋朗声说道,身上忽的现出五sè光华,威气逼人,仿佛矫然卓绝的神人一般。

    光华一盛,公孙复鞅和雅风四姝的身形顿时消失,此时傅嬣方才站起道:“诸位高朋,列位师妹,且观我夫君如何挫敌祛妖之法。”说话间语调平静,虽是骤逢巨变,但对公孙复鞅强烈的信心显而易见。

    而在池棠跟着众人登上了相对虹琼飞瀑的高峰断崖向下望去的时候,见到了令人心惊胆战的壮观一幕。

    自豹隐山侧峰而下,将百里之间的情形尽收眼底,如同倾巢而出的蚁群一般密密麻麻的的人影在蓝sè光壁前反复撞击,各种sè彩的光芒不时的在人群中闪现,而在天地间持续不断的震动之中,幻罩壁影的一片蓝sè光壁上,渐渐现出了几抹裂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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