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伐魔录TXT下载伐魔录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伐魔录全文阅读

作者:东晖     伐魔录txt下载     伐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七章 意外之援

    嗷月士很是不快,虽然凭借一己之能而破第一进,可却损折了十余众,然而换来的敌方伤亡却只得被自己吸干鲜血的女妖一个,这等对比下来,委实是太不划算。

    故而嗷月士下定决心,无论如何,第二进上,当如摧枯拉朽,胜他个干净利落,方显袭风众昂昂战力,为免前番窘境再现,嗷月士便冲在了头一个,并且不出所料的当先与第二进阻敌关卡开始了交锋。

    孰料这第二进之阵虽然亦是升起幽绿光幕一片,然威力却简直与第一阵不可同日而语,劲气如剑,纷纷密密只在光幕中往来穿梭,更有甚者,劲气近身,还有销蚀自身灵力之效,便好像临敌之际,对方先给你施了迷药,在你昏昏蒙蒙之中,却又怎生抵挡?

    也是嗷月士倒霉,他哪里知道这是特地针对炼气士修行之道而设置的阵法,炼气士以气为力,矫然异常,而这阵法便是以女妖阴寒之力诱发销蚀之气而成,虻山血灵道妖魔,所修自身妖术灵力却和炼气士功法大同小异,这一来却简直是对症下药,饶是嗷月士四灵之能,也险些着了道儿,凭借来去如电的身法和淳厚的血灵功力,才在行将力衰身颓之前,堪堪躲过锋利似刀割的劲风,一时间,众妖被幽绿光幕遮罩,哀嚎惨呼之声不绝于耳,趋避闪躲之下,早又殒命了十数个妖魔。

    苦战半晌,倒底是虻山袭风众人多,拼着丧了些同袍,迟延了劲气销蚀之力发作,嗷月士才发现这阵法的破绽,单破其幽绿光幕,他们没有异灵军的实力,确是再所难能,然而阵法是由操持者发动的,嗷月士留了心,便见光幕内中层层花草间隐身暗伏着的七八名撷芬庄女妖。

    嗷月士狡诈,顿时有了计较,只留袭风众大队作佯攻接战之势,自己则领着几个身法快疾的妖魔,潜行突进,操持阵法的众女妖为敌情表象所牵制,全力抗御,待发现嗷月士几个竟至面前时,已是措手不及,一番近身搏杀,双方都是生死之决,好色如嗷月士都顾不上擒女以娱,而是狠狠的咬断了几个女妖的脖子,吸尽了她们的鲜血,再取出了她们涣散妖灵的内丹。

    撷芬庄第二道阻敌关卡,破!

    此时正是后一进阵法催演愈烈之际,绝大多数的撷芬庄女妖并那盈萱都已在后进全力抵御异灵军的猛攻,前三进一共也就近十名女妖镇守,第一进关卡先折了一个,第二进本待效法前阵,在不支之时且战且退,再在第三进继续结阵阻敌的,也是嗷月士近身太快,一众女妖不及后退便即陷入了惨烈的格杀,最终竟是一个也没走脱,尽数殒命在了第二进,这样一来,第三进空留玄异阵法之术,却再无人发动,这第三进嗷月士领着袭风众便是极为顺利的穿行而过。

    直到第四进,嗷月士还记得第四进廊门上的题跋,便是月蝶院,而这月蝶院居中的华美厅堂前却也横着一额匾牌,上面从右至左,三个龙飞凤舞的行文:芷馥堂。虽是成日引诱男人交合采补的女妖,倒也雅致,便起了这些文绉绉的名儿,看到这里,嗷月士又不禁有些后悔,这些个阒水女妖又浪又够劲,自己下手太狠,倒尽数杀了,不能擒将回去时时取乐,未免有些暴殄天物。

    出乎意料,在这个第四进月蝶院芷馥堂,嗷月士竟遭遇了最后的抵抗,那是一个极有风情的妖艳美妇,竟在自己不防之下,突然从堂下窜出,手上的劲道也着实不小,若不是身边袭风众几个反应的快,用术法迟滞其身,嗷月士几乎便着了道。

    有惊无险,嗷月士有了兴致,几招便擒住那美妇,那美妇眼看无力抵御,竟有迸绝血脉,自毁内丹之意,嗷月士一把止住,越看这美妇越是欢喜,就看这风流身段,如花娇靥,便知是天生尤物,房中极品,似此亡羊补牢,岂可再复?当下也不杀那美妇,只定住了她的内气奔流,令她寻死不能,而后张开兀自带着血腥味的大嘴,一口就吻在那美妇唇上。

    妙就妙在那美妇初时抵拒,后来竟渐渐从了,香舌挑动,只缠着嗷月士长舌沁津翻弄,倒把嗷月士弄得心痒难搔,若不是众妖跟之其后,大战之势未了,几乎当场便要赤条条来场交颈偕欢的快活媾合。

    好容易按捺住了火燎燎热意,嗷月士却还恋恋不舍的热吻了好半晌才爬起身来,用擒缚密咒将那美妇化作一团黑气随身相携,临化身前,嗷月士还问了那美妇一句:“你叫什么?就跟了我,我保你没事!”

    那美妇犹自娇喘连连,媚眼如丝,嗓音涩哑而惹人遐思:“贱婢若歧,还望圣灵保全。”

    嗷月士哈哈大笑:“若歧?好好,放心,以后,你就是我的!”黑气一收,已然将若歧隐入怀中。

    得了这般美艳的战利品,按说嗷月士心情应该大好,可就是在之后一计点人数,让嗷月士顿时黑了脸,随行一共七十八名袭风众妖灵,到得此间,竟只剩得五十一个,三停中几近损了一停,似这般战绩,便终于得破撷芬庄之地也不为高强。

    袭风众就此被异灵军压下去矣,嗷月士颇为不满的想着,以至于在第五进一处幽深闺房中发现了一个被绑缚的蝙蝠小妖时,嗷月士根本懒得搭理,只随意挥挥手:“先作撷芬庄同党拿了,一并解到骐骥吾王处再作分教!”

    就这样,一脸莫名其妙,却又迷迷糊糊的颜皓子口不能言的化作黑气,被当成了虻山袭风众的俘虏。

    再往后去,便是第六进,亦即是后院第一进,那里也是厮杀最最激烈的地方,嗷月士本以为那里早就被异灵军攻破,哪里知道那厢厮斗声未消,光影炽烈,还在激战之中。

    怪哉,难道那么厉害的异灵军倒连一进之阵都没破得么?嗷月士心里顿时一喜,虽说自己手下的袭风众伤亡颇重,可在千里骐骥王面前,自己大可说成袭风众独破五进,对比异灵军一进而不可得的境地,自己可不是大大占优了?

    当嗷月士领着袭风众飞掠而至的时分,恰也是足舞魅指挥着异灵军破阵得胜的时分,场上正是足舞魅一声怒叱,群妖噤声,嗷月士摆足了虻山四灵的架势,气昂昂一句喝问:“卷松客何在?”

    袭风众和异灵军一直存着相竞之心,对袭风众来说,对于这新设立却又极得千里骐骥重视的异灵军颇有些艳羡嫉恨,而异灵军却又觉得袭风众诸妖多半法力远逊,可总是巴巴的盯着异灵军,尽是些不甘不忿不服的叫嚣,觉得当真是恬不知耻,故而两下里素不相得,这一点纵是嗷月士和卷松客私交甚笃却也无法扭转。

    眼下嗷月士昂然作势,终究地位尊卑有别,素来眼高于顶的一众异灵军妖魔却也不敢过分开罪,足舞魅敛色一躬:“卷松统领不知去向,却是小妖领了同侪才破了阒水妖阵来。”

    听这么说,嗷月士心里更高兴了些,那卷松客一向比自己持重,怎么今番不容有失的前哨一战,竟自脱去大队不知去向了呢?若是这般,骐骥吾王怎么也不会对他高看一线了。

    嗷月士面上故作冷傲,忍着不露出心中欢喜之意,板着脸道:“即是如此,吾灵袭风众已连破此庄五阵,你等异灵大能,却如何只破得一阵?还有,此间前哨之女主可曾获得?”

    这是嗷月士故意问的,其实他在飞身将近的时候已经听到了足舞魅那气冲冲的一喝,连那撷芬庄的女主盈萱都没捉住,这异灵军的功劳无论如何不可能胜于自己这袭风众了。

    果然,嗷月士这一问,足舞魅面色一黯,一众异灵妖魔都是怔然住声,那巨人都罕还呼呼的喘出几口粗气,原先拽出下衣的勃勃雄根也低垂了下来。

    “正要禀报嗷月统领,此战刚定,未及查勘,还不见此间主事之身……”足舞魅口中说的无精打采,凸顶上的红光却一闪一闪的不停闪亮,看来心中颇为忿郁不平。

    “哼哼,先干正事,要玩女人图快活,打完回去见过吾王不迟!”嗷月士看见一地乱糟糟的衣裙和碎裂的女子身体,就知道这些异灵在做什么,这番话说的更是拿足了倨上傲下的派头,一众异灵自然无言以对,嗷月士负着手冷笑,“也真是,那卷松客这般要紧之时,却去了哪里?自己属下也不管了?”

    “听说……卷松统领遇害了。”足舞魅接上一句。

    “遇害?听谁说的?”嗷月士这下可有些吃惊了。

    “一个满臂豹纹的豹子精,一个断了右手的持矛男子,不知何所由来,竟到此间相助阒水之妖,便是那持矛男子说的。他们……好生了得,便是我异灵军潜飞龙,也被他们所杀,以小妖观之,怕未必便是虚言。”足舞魅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凝重,他回想起在将岸陈嵩二人联手之下,侥幸逃出性命,不禁也有些心有余悸。

    嗷月士大惊:“满臂豹纹的豹精?断手的持矛男子?你……你是说他们?他们怎么可能……”

    “适才此间诸位尽皆亲见,嗷月统领莫非识得他们?”足舞魅看出了嗷月士面上的异样之色。

    嗷月士皱眉,他立时便想起了将岸和陈嵩,故仇旧恨,自己可着实是他们的眼中钉,如果是他们来到此地,自己可千万要小心。目下卷松客突兀失踪,此间便是自己地位最尊,嗷月士不答足舞魅之语,而是立刻下令:“众圣灵听着,方圆百里,仔细搜索,勿使此两人逃脱!”

    袭风众的妖众自然应允称是,异灵军的回答却是稀稀落落,他们可不愿听袭风众统领的使唤,足舞魅正要说话,募然有感,细长的双腿一弹,人早飞向半空,双目中赤红光芒一闪,远远眺望开去。

    “做甚么?”嗷月士对这种不答话,径自飞出的不恭行为甚是恼火,抬头喝道。

    “西南方向,马队!”足舞魅面露郑重之色,又接了一句:“冰灵之焰滚滚而来,其势滔天!”

    ※※※

    穿过浓重的雾霾和森森的榉木林,足有数里开外的另一个地方,白狐的面色同样郑重而凝肃。

    “有变故了,姑娘。”白狐收回眼神,深深的看了布奴莎一眼。

    布奴莎心中一喜,莫不是来了援军?这下撷芬庄有救了。

    白狐早把布奴莎念及之意了然于心,淡淡笑了笑:“你别高兴的太早,来的这些人不是助你们阒水,也不是来帮我们虻山的。像是伏魔道的,也就是说,他们到了,无论阒水虻山,都是他们的敌人,没有区别,一样是务必剿除的。”

    一旁的甘斐徐猛听在耳中,徐猛心下欢喜,来伏魔道的援军了,这下有救了;甘斐初时一喜,旋即又是一郁,当真来了伏魔道的,不知是哪个门派,倘若是昔日相识,看了我这般情状,可不是丢死老脸?

    “说不得,处理此事要紧。”白狐忽然对布奴莎一躬,布奴莎正诧异间,身上便是一紧。“本待等姑娘答应的,可眼下形势刻不容缓,只能先掳了姑娘来,容日后小可慢慢开解,我可不想与姑娘就此失之交臂。”

    不容布奴莎分说,整个身体缓缓化作黑气。

    又一项奇异的法术,是把我身形变小,便于随身携带而走么?布奴莎神智清醒,再看那白狐一脸急切,看布奴莎渐渐化身,却又转过头,望着西南方向,瞧神情却是对来敌颇为忌惮的模样。

    将我掳走,便日日要哄我,骗我从了他,和他做什么厮守眷侣么?布奴莎心有不甘,自己终究还是被俘了,想起若歧先前叮嘱,如果战败,宁愿自毁内丹,也不能落入虻山之手,不然,那将是生不如死的屈辱。可是现在,自己除了心念驰摇,却全无自尽的力道,却又能怎么办?

    心念驰摇么?即将化作一小团黑气的布奴莎忽然心中一动,她想起了什么。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十八章 胡服劲骑

    布奴莎其实对以色身娱人的行止并不是很欢喜,几百年修炼甫脱横骨,化为人身,在妖灵一道中不过类似于始龀髫年的女童而已,心智尚未成熟,若非自己的奶奶赤目姥姥横遭炼气士屠戮,激起了她誓仇以报的恨意,只怕她犹然在建康城外的钟山之中做那无忧快活的小小兔妖呢。

    一朝惨祸,本当天真烂漫的孩童岁月尽付东流,布奴莎从此诀别了傍山蹈水,饮露餐霞的慕枫道修行,为了报仇,她发出了兔族誓语布奴莎的禁咒,炼气士俞师桓亦成了她不共戴天的死敌。

    可是,无论是先遇见的云泣珠,还是后来接纳自己的鲡妃娘娘,她们无一例外的认为自己只能靠修习魅术媚功才有大成之机,云泣珠甚至还替自己再造了一具完全不符合她年岁的成熟媚体,对于此,布奴莎默默接受了;及至鲡妃娘娘一再宣称要使自己成为阒水一族不世出的色魅精灵,布奴莎也一样装作欢喜无状的接受了,并且还真的打算来到这撷芬庄,藉由众多精擅引诱之术的前辈们提点,促成魅术修为。

    奇怪的是,布奴莎总觉得自己克服不了心里的堑坎,每次附在那些色授魂与的男人身边,自己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她不喜欢那些男人臭哄哄的嘴巴凑近自己,她不喜欢那些男人腻乎乎的脏手碰擦自己,她更不喜欢那些男人丑陋肮脏的雄根进入自己的身体。幸好,在撷芬庄的这些日子,她并没有破身,那些男人总是在意乱神迷之间被姐妹们吸取了元阳血肉。只有在屏涛坞的那么一小会儿,布奴莎曾觉得对那虞洺潇有些心动,如果不是那一晚鲡妃娘娘的突然到来,或许,她真的心甘情愿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那位比女子还要美艳的绝浪神尊了。然而,虞洺潇已经死了,死在远征豹隐山锦屏苑的血战之中,从樊公泰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鲡妃娘娘固然伤心欲绝,可自己……又何尝不是一阵酸涩怅惘募的袭上心头?懵懵懂懂的情窦在还未开放之时便黯然沉寂,一如无通无达的枯涸死水,再也不见波澜涟漪。

    布奴莎对这个白狐几乎是下意识的反感,纵然白狐口口声声的所谓钟情独许,心感炽烈,可她却只觉得虚妄可笑,和那些臭男人有什么不同呢?说到底,终是留恋自己凹凸玲珑的绝美身体罢了。同样是俊美男相,绝浪神尊便是醇醇如佳酿美酒,既令她渐渐沉醉醺然,却也不无倾慕其桀骜棱角的怦然心动;而这白狐就像是一盅色泽鲜艳的毒液,恬淡俊朗的微笑之中,分明包藏着莫以名状的险恶祸心。

    况且,他终究也是虻山妖魔之列,虻山阒水,那就更是亘古以来势不两立的族群,要我一个阒水之灵却去委身侍奉你这么个虻山恶徒,就算是虚情假意,我也决不能容忍!

    带着这样的心态,布奴莎做出了决定。

    既然你想要我的身子,那便给你,我不要做你的傀儡,我不要做你的仆奴!即便你再甜言蜜语说着什么情深意重的话儿,也休想我会甘心侍奉你!我现在固然被你锢缚,身难以动,然则我心念驰摇,却还有一桩法术可以运用。你不是说能全然知晓他人心念所思所想么?那么我现在要做的事,你还能知道吗?

    白狐手一招,裹住布奴莎的黑气已然化作小小一团,他现在全副心思只在西南方向突兀而至的敌人身上,却没有注意,那小小一团黑气中隐隐的飘出一道几与昏黑天色相混的朦胧气流,径自飘向定若木塑的甘斐几人之中。

    “狸狸儿,小心!他们来了,调息如何?”白狐对还在盘腿安坐的狸狸儿喊道。

    狸狸儿露出白牙:“昆咔,我倒要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马蹄声渐近,白狐却道:“我问你调息如何可不是要你起身迎敌!要是得便,速退为宜!”

    “啊?”狸狸儿一怔,就见凭空里忽然现出一条长索,转眼间就缠绕住白狐周身。

    此一招事先全无征兆,长索之上似乎还散发着雪白色的光芒,即便相距甚远,狸狸儿也能感觉到一股寒气从那长索上袭来,他是炎漠酷热之地妖灵,最受不得的就是这等寒冷之意,当下皱了皱眉,顾不得再运座调息,急忙爬起身来。

    冰寒的长索白光未消,白狐的身体却已从长索中移形而出,面色凝重,再没了刚才淡然温和的笑意,几个瞬闪之间,便来到狸狸儿身边,一声催促:“走!”

    长索倏尔一抖,又向前卷来,看这情形,倒似要把白狐和狸狸儿身形尽缠于内的架势,狸狸儿勇壮,虽是寒气令他好生难受,却也龇着牙有心迎上搏杀一番,白狐却是见机明速,拉着狸狸儿便是一遁,转眼踪迹不见,一道白色光气飞快的射向林中深处。

    甘斐动不了,看的倒是清楚,眼见那好生了得的书生白狐竟是连稍加抵御的心思都没有,而是惶惶然闪身退避三舍,却是奇了,来者是伏魔道的什么人?何以有这般雄浑气势?可看那古怪长索路数,却又全不是自己所知道的伏魔道功法。

    长索又落了个空,啪的凭空打了个响,如有灵知般兜的翻绕而回,紧接着现出一个魁梧高大的身形,再复将长索缠在腰间。与此同时,一股凛冽寒气拂来,饶是甘斐动弹不得,却也不禁打了个寒噤,哆嗦了一下,但觉冰寒刺骨,再也忍不住,阿欠一声,响亮的打了个喷嚏,甘斐揉了揉涕沫喷飞的鼻子,这才惊觉,自己已经能动了。

    好家伙,举手投足之间便解了那书生灵气缠缚的困身法术。甘斐觉得身上松解,首先便是拉过身边洽儿,感觉她身体微微颤抖,总算平安无虞,心下顿安,再看徐猛浑身一震,手中长剑动了动,便知他也同样解脱缚身之困,两个妖魔远遁逃开,他们算是转危为安了。

    甘斐活动活动手脚,抬眼看去,倒要看看那持长索者究竟是何方神圣,却见魁梧高大的身形也一样怔怔的望着他,目光中疑惑之色一瞬。

    待看清来人之后,甘斐也同样愣怔了。那人体格雄壮,**着上身,油晃晃筋肉鼓突,头上结着发绺,颌下一蓬密如戟张的络腮大胡,第一眼看上去便觉得有些眼熟,待那人身上寒气稍解,便是一股浓烈的羊膻味透鼻而入,间杂着辛辣炙烤之气,甘斐立刻想了起来,这……这不是那洽布堪镇上阿善家烤羊铺的炙肉庖厨么?

    那雄壮大汉却好像没认出甘斐,口中带着极重的口音说道:“你那汉,怎么进了妖魔老巢?”

    这个胡族庖厨也是伏魔道的?阿也,那时节可走了眼。甘斐正要攀谈几句,可那雄壮大汉便已经连连冲着他们挥手:“走嗛走嗛!莫在此地,当心吃了你们!”看这样子,前番那问话根本没指望甘斐回答,而是把他们当成了寻常过路旅客,碰上了妖魔之难,既是侥幸得救,便赶他们早离此凶险之地。

    得得蹄声纷沓,一骑骑高头大马从山林间涌出,那雄壮大汉打了个唿哨,一骑空马飞驰而出,雄壮大汉灵巧的一个翻身,只一交错之间,便已端坐马上,转头对一众同伴道:“这里的两个走脱了,怕是去那前哨庄院了!”

    “事不宜迟!快马赶去,我们这一路声势浩大,定然是把他们惊动了,小心待敌!”这是个女人的声音,甘斐看去时,却不正是那个在烤羊铺间招呼来客的胖大婶?只是此刻看她一身短劲胡服结束,手中提着一把闪亮的弯刀,倒是颇显英姿飒爽,和那日所见的笑容可掬的生意人模样判若两人。

    不独是这阿善家烤羊铺的两人,甘斐还注意到,随他们共身同往的竟有近百人骑,都是体魄雄健,骠武精壮的胡人,好些个穿着不合当下时令的厚重皮衣,也不知是怎么耐住这炎热天气的,倒是近百骑士中确实蕴含着颇为冰寒的凉气,大异此时初夏季景,却是颇堪为异。

    “未知何方高士?还请……”徐猛看来援者声势颇大,更兼自家灵力微探之下,便觉得彼厢玄神灵力翻涌,皆为高明人物,又自觉得总也算是半个伏魔道中人,这便以江湖礼节拱手致询,寻思着攀谈结交,自己也好从旁略尽绵薄之力。

    骑士们风风火火,倒是根本没在意徐猛说的什么,在那雄壮大汉和胡服胖女的头前引领下,早腾腾去得远了,徐猛话说了半句,便被空落落撂在一旁,不禁甚感尴尬。

    “人家瞧我们不上,我们就别凑热闹了。”甘斐讪讪的道。

    徐猛颇有些无奈的收回了拱起的双手,自己有心伏魔,却先被甘斐说成学艺不精;后又被那陈嵩将岸谢绝了相助之意,还明言以告,是自己力有未逮,恐为拖累之故;现下倒好,这一彪气势非凡的人马更是对自己视若无睹,难道自己自修自炼的灵气便当真如此不堪么?

    “甘兄认出来他们是什么来头么?”徐猛只能问甘斐这个对伏魔道看似颇为熟稔的无用斩魔士。

    甘斐远远张望了半晌,搜肠刮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伏魔道各大门派有哪一派是这般门道的,再回想他们俱各胡人衣装的情形,暗道莫非是胡人自家里的什么会降妖除魔的部族?一向不为中土知晓,倒也在情理之中。只不知这帮人对上了前面那数以百计的虻山妖魔,却将是如何一场大战?

    甘斐作不了答,自然只能摇了摇头,若依他往日性情,有这么一个不知路数的伏魔部族出现,那是定必要跟去看看的,可前番危难重重,便是自己也差点被那昆仑奴一般的妖魔生吃了当果腹的点心,就算自己烂命一条,可认作自己女儿的洽儿何辜?一身正气又古道热肠的徐猛何辜?再多逗留下去,只怕当真尽陷在了这里。

    天幸胡族骑士前往厮战,自己维持原先计划不变,这一夜诸事纷沓,眼看着天将破晓,宜当速速离去,甘斐再不迟疑,管你那里斗成如何?总之自己今番再不去搅这趟浑水了,当下催促徐猛,反手又抱起洽儿:“走!不能再逗留了。”忽而一怔,想起那绝色美艳的金发女妖来,自己定身时亲见她被那书生白狐擒缚而去,这般看来,今日此间的阒水之众怕是全军覆没了。

    甘斐也只是心中一动,或多或少还有些对那美貌尤物的不忍,却也顾不上嗟叹,气吁吁踏上奔脱之程。

    徐猛一旁相随,洽儿埋首伏在甘斐肩头,一行三众在破晓微明的天色中渐去渐远。

    ……

    当甘斐和徐猛再复来到先前升起篝火,夜憩暂歇的地方,天光已然大亮,许是走的急切,竟是没听闻到前方那场人与妖的交锋接火究竟有何异状,山野阒静,夹杂着夏虫雎雎低鸣,分明一派初夏破晓的宁谧景象,篝火焦黑之烬积于翠绿树间,那匹瘦小的褐马还被栓在树前,见到甘斐,瘦马头一昂,咴溜溜一声,倒是颇见亲切。

    一切如常,回想这一夜恍若隔世,甘斐满头大汗,肩头伤口又开始一阵阵火辣辣的疼,总算夜来惊变迭起,原先闹肚子的腹肠倒是痊愈,甘斐把洽儿放在瘦马鞍前,转手一边解脱缰绳,一边对徐猛道:“徐兄弟,我听闻你也待前往大司马处投军,便作一路同行如何?”

    徐猛似是还有心事,略一沉吟,才对甘斐正色拱手道:“既是甘兄和令媛无事,这便请速速上路,徐某本待同行,只是先前那陈寨主之事一直放心不下,且容我稍候陈寨主,一问详情。再说,甘兄只得一骑,徐某跟着却是不甚方便,这便别过,来日大司马处,再行相见,后会有期!”

    “好!”甘斐也爽快,“昨夜幸赖徐兄弟相助,甘某才算脱却大难,大恩不言谢,你我大司马处再会,告辞!”

    两下行礼,徐猛留在原处,只等山中消息,甘斐则上了瘦马,转向而行,洽儿在身前一直低着头,小嘴歪向一边不住抽搐,双眼木怔怔望着地面,甘斐打马疾行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洽儿忽然浑身一震,目中现出一抹蔚蓝如海的晶芒,而抽搐的嘴角也奇异的停止,变作了微微上扬的浅笑。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十九章 冰焰老族

    足舞魅的语调滞重,嗷月士却不以为意的嚷了起来:“甚么冰灵之焰,其势滔天?马队?凡人的骑兵?管他什么路数,放着我们这些虻山雄师在此,惧他何来?”

    足舞魅纵身落地,细长两腿支着同样瘦削的身子,倒比嗷月士还高了一个头,他深沉的看了嗷月士一眼:“来者汹汹,是冲我们来的,统领的意思,我们是先一齐以备御敌,还是各司其职?”

    “何意?”嗷月士端着架子,负起两手。

    “莫如我等异灵军依奉嗷月统领先前所命,先搜索百里之内,既是为了找出那豹精莽汉,也是为了擒拿未见其踪的撷芬庄女主。便只偏劳袭风众诸同侪以御来敌?袭风众果毅勇决,这新功劳便由统领所部来立,我们么,还是做份内未尽之事。”足舞魅颇含机心,更是借嗷月士的倨傲做派来堵嗷月士的嘴,你不是不在乎来者何敌么?那便由你那袭风众一力承担抵挡,而自己这异灵军明里是听你号令,搜捕逃敌,实则便可作壁上观,势胜则可分一杯羹,亦有功劳;势败则不涉己身,或退或走去留两可,实是极为圆滑的主意。

    嗷月士身为虻山四灵,久随千里骐骥奔走人间庙堂朝野,足舞魅这等桀贪骜诈的机心之语又怎么会听不出来?惟其如此,倒使嗷月士原先肆无忌惮的心态为之一警,听他这意思,难道当真来者实力极其强横?运起神觉远探而出,顿感里半之外,飞骑重重,一股浓厚的冰灵之气翻腾于内,正是玄气焕发所致,来敌之数亦是近百,单看这份灵气便知绝非易于。

    横生枝节,却是哪里来的这许多高手?嗷月士心下焦躁,却全没想到今夜虻山两军大张旗鼓,这一番妖氛大作,便是百里之外亦可察觉,以此惊动了伏魔之士本就是情理之中。

    “既说奉我号令,那就一同抵御来敌!”嗷月士气咻咻一句,暗道尔等异灵军想置身事外,看我袭风众陷入恶战,你们坐享渔人之利么?哼哼,再也休想!

    “统领也察觉到了?来者不好对付吧。”足舞魅的用心被嗷月士识破,表情却很平静,只是反问了一声,并向一众异灵军的妖魔招了招手,这是让他们准备的意思。

    “会些道术玄法的凡夫罢了,不过近百人骑,我倒要看看,究竟怎生了得,索性一并拿下,用他们的人头和此间阒水的妖丹到吾王驾前请赏两功!”嗷月士眼中幽光一闪,倒是扬起了烈烈战意。

    就在袭风众诸妖摆开架势,迎候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响之际,便见一道白色光气倏然飘至,映着天光破晓的些微亮光,化出了两个身形,正是一身白袍飘逸的俊秀书生白狐和那卷发黑肤的狸狸儿。

    “嗷月统领,万万不可!”白狐一现身,就对嗷月士喊道。

    一众异灵军纷纷诧异,那鲮鲤精被甲子还问了一句:“白狐狸,你怎么来了,不是不想搅合这里的事么?”嗷月士则瞠目视之,他认得白狐,一个才加入虻山不久的狐精异灵,却深得千里骐骥的看重,只是这异灵素来便是自鸣清高的气性,和异灵军大体多少有些格格不入,今夜突袭,他只作谋计参事,并不曾加入攻打撷芬庄的队列中,怎么此刻倒突然出现?

    “方今之计,暂退为上。”白狐不顾嗷月士的愕然,急匆匆说道:“吾王令谕,是速取阒水撷芬庄,以为立威之策,此时既然正事已成,便不该迁延迟滞,反有生变之异数。”

    “怎么?白狐怕了?如何生变有异?因为来的这些凡夫骑士么?”嗷月士冷笑着指了指蹄声传来的方向,“近百人骑,又与我虻山为敌,放着此间这许多虻山英杰在此,不做歼敌之想,反惶然退却以避,不觉得太过无能了么?骐骥吾王若知我等畏敌之举,又当做如何想?”

    嗷月士的话引起了袭风众诸妖的附和,一派猛兽怒吼之音,白狐却不为所动:“适才山后,我已与来敌交手,就实而论,以一敌一,我未必在他之下,却也无致胜把握,然来敌足有百众,若皆有此能为,只怕我等今日便有覆灭之危,纵使余众逊之,可观其气灵威势,也不是泛泛之辈,足以使我等陷入苦战。统领试想,现下天已放明,苦战时久,再惊动人间伏魔道旁者来援,我等怎生收场?只怕届时便想飞身而退亦是难能。再说,吾王之令,只是拿下此间撷芬庄,如此功成身退,吾王驾前自可谋赏,可统领若执意再拼一战,则此战必烈,吾族伤损亦必惨重,吾王问起时,统领觉得,吾王是赞成统领奋死一战故而激赏呢?还是因平添无谓伤亡故而责罚呢?”一番话说下来,鞭辟入里,汇而总之便是来敌势大,不可轻忽,莫如见好就收之意。无论是异灵军还是先前颇有跃跃欲试之意的袭风众都是频频点头,只有足舞魅微微皱了皱眉,深深看了白狐一眼,终是没有说话。

    嗷月士显然被白狐说动了,虽说不战而退有些自感窝囊的不平不忿,然白狐此言大体是实,一旦节外生枝发起这场与来敌的战斗,必是一场苦战恶战,又无必胜把握,却不是大违先前千里骐骥的授意令谕?

    “说的是!听你的!”嗷月士倒也干脆,激灵灵一声允承,紧接着手一挥,“袭风众异灵军两部,此战已毕,撷芬庄为患百年,今日一朝摧靡,吾王令谕已成,这便押解俘虏妖丹,赶回虻山复命!这来的不知什么劳什子人马,改日再会会他们!”

    白狐一拱手:“统领明断!”四下里袭风众众妖齐声唱诺,一阵阵黑风卷起身形,又一个个消失无迹,转眼间就散去了一大半。

    足舞魅面色不豫,向异灵军众妖一招手:“走!”白狐经过他身边,忽而对他一笑:“足舞魅,你在怪我不该劝那嗷月士走么?”

    看嗷月士化身的黑烟早已飞远,此间便都是异灵军的自家兄弟,足舞魅才低声道:“你怎么看不出来,我这……”

    白狐一摆手,深深吸了口气,才微笑道:“我知道你之所想,你是故意要让嗷月士领着袭风众留下来和那新来之敌血战,实力大损,倒显了咱们异灵军的功劳是不是?”

    足舞魅不满的道:“你原来都知道!我们今天诸般不顺,卷松统领也不知去了哪里,我们仅攻这小小一进之阵便耗了许多辰光,还莫名其妙碰到不知哪里来的豹精猛汉,折了几个兄弟,回头吾王驾前论功行赏,我们岂不是被那袭风众盖了过去?我的意思,用这个机会,再让那嗷月老狼的袭风众损兵折将,让他得个大大的罪咎去!”

    “蠢!”白狐忽然面色一正,双目炯炯盯着足舞魅:“什么袭风众,什么异灵军,难道不是虻山一殿之臣?却怎么成了相互倾轧的仇敌一般?损兵折将?还不是折损虻山的战力?惟顾一己好恶私怨,而置虻山兴复大业于不顾,吾王要的是这样的异灵之军么?我告诉你,这种自封门户的浅见拙识,早早便收起来罢,若再有下次,仔细我吾王驾前告你!”

    被白狐这么一番义正言辞的说项,足舞魅面上一窘,他又素来钦服白狐,支支吾吾的半晌说不出话来,眼看异灵军众妖潜身化形也大都走了个罄尽,足舞魅这才长足一扭,化身飞起,白狐冷着脸,和他并肩飞在一处。

    “卷松统领,究竟怎么了?”足舞魅小心翼翼的又问了一句。

    “对!这才是你应该考虑的。”白狐的语气像是兄长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小弟弟般,“卷松统领现下生死未卜,回去正要向吾王禀报,很可能,便让你代替了统领的职司去,往后想事,务必从大局着眼!”

    足舞魅惊诧了:“我?如何不是你来做……”

    光气蕴蒸,浮华掠影,妖众们转眼间便去的远了。

    ※※※

    当骏马奋着矫健的四蹄呼哧哧踏入已然一片狼藉的撷芬庄院之时,唯见破晓微光从东方蒙蒙映入,一地碎砖瓦砾,燃烧未尽的屋脊凫起了缕缕青烟,空气中漂浮着焦糊和血腥的气味,却是再也不见一个妖魔的身影。

    “走的好快!竟然不敢与我们老族一战!”那上身赤膊的雄壮大汉策马打了个转,没好气的叫了一声。

    骑士们纷纷驻马观望,那胖妇人却翻身下马,一收手中弯刀,只在遍地瓦砾中检视,偶尔翻出几块血淋淋的碎肉,便皱着眉头丢开,口中自言自语:“海魔族的前哨完了,想不到百年下来,这一夜便已覆灭。”

    “古怪!怎么突然间,妖山族竟用了这般大阵仗动手?”雄壮大汉也跃下马来,走到那胖妇人身边,“阿姊,要不要发族讯?就说妖山族已经开动了?”

    胖妇人点点头:“尽快发讯……阿善,你亲自走一趟,告诉长老,妖山族打破了两族对峙的衡平,这说明,妖山族要大出天下了,警兆已生,全员待敌!”

    雄壮大汉右手握拳,贴在左胸心口,应道:“阿善遵令!”一众骑士哟嗬嗬一阵呼喝,纷纷勒马举臂喊道:“老族将战!老族能战!”

    胖妇人忽然手一止,骑士们浩然的呼喊为之稍顿,胖妇人一双眯缝的小眼光芒一闪,紧盯着后进院中一方碧绿的池水,那雄壮大汉阿善似乎亦有所觉,一脸精悍的戾色,手从腰间一抹,那柄长索又现在手中。

    胖妇人摇摇头,阻止阿善欲待抛索欲出的动作,同时白胖浑圆的五根短指遥遥对那池水一抓,一缕缕白气从五指间现出,碧绿荡漾的池水发出喀喇喇的声响,池面转眼间便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随着冰花越结越广,冰层也越来越厚。

    在整方池水即将全然结成冰块的时分,猛然水花四溅,一个圆圆滚滚的物事从池水深处一跃而出,胖妇人一声厉喝:“套索!”

    阿善手中的长索早已如长舌吐信般灵巧的飞出,那圆圆滚滚的物事现出一团黑光,却还是立刻被长索结缠而住,长索白光寒气一盛,早冲退了那团黑光。阿善手一提,长索倏的缩回,再看长索前端所缠的,却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丑陋男人。

    “海魔族的癞大牯子!”胖妇人好像早就认识那丑胖男人,所谓癞大牯子,却是他们胡族对蟾蜍的土语称呼。

    丑胖男人翻着一双黯无光泽的眼睛,被身上所缠长索发出的寒气影响,上下牙齿格格作响,冻得簌簌发抖。

    “好家伙!还逃得他一个!”骑士们纷纷下马,大感兴趣的围拢上来。

    “阿姊,怎么处置?”阿善倒提着那丑胖男人,对那胖妇人道。

    胖妇人抬足踢了踢那丑胖男人的脑袋,丑胖男人头冲下就这么晃悠悠的让她踢着,全无理会。

    “这癞大牯子也吃过不少人,和那些海魔族的女妖精一向是狼狈为奸,此番捉着正好,老族将战,用他祭祀雪神,告我老族战心!”

    骑士们欢呼起来,各举兵刃向天,再次喊道:“老族将战,老族能战!”

    “慢着!”忽然从那丑胖男人的身侧响起一个脆亮的女声,一道淡白色的光气幽然浮现,并且就在丑胖男人的身边现出了人形,纤腰长腿,衣裙华美,虽然鬓发散乱,嘴角略有血迹却难掩杏眼桃腮的娇美面容,正是撷芬庄的女主---盈萱。

    一众骑士见盈萱现身突兀诡异,俱都叫喊起来,几个性子急的便要上前动手,还是胖妇人摆手止住。

    丑胖男人眼睛翻了翻,面色似乎有些焦急,嘴里打着冷战唤了一声:“小姐……”

    胖妇人看着盈萱,不禁笑了笑:“我认得你,海魔族前哨的头领,很好,看来你并没有被那妖山族的妖精们擒获。”

    上古洪荒之时,阒水一族便是海神族,而虻山则自称圣山族,也就是在敌对方的口中,神变作了魔,圣改成了妖,大抵是一种蔑称罢了,故有海魔妖山之谓。只是数千年流传下来,这些上古时节的称呼早就湮没无闻,此际听那胖妇人说起来,盈萱一时竟觉得有些朦胧恍惚。她直视着那胖妇人,表情带着疑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胖妇人嘴角带笑,举手一示身后众胡服劲装的骑士们:“覆雪莽原,冰焰老族!”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十章 愿以身代

    覆雪莽原,冰焰老族。

    盈萱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远古云龙体裂,尸分三地,代表其强绝神力的云龙四肢便是埋于北境覆雪莽原,此处由是亦产生了一支古老的部族,他们崇敬云龙的无上神力,自称承袭云龙之灵,自愿守卫云龙遗骸,世世代代不曾中断,延续至今,已有数千年的历史了。

    只是这一部族自轩辕黄帝灭妖之战后,向来少涉中土,中土人则统称其族为莽族。却怎么三千年不见异动的北境莽族,今日却在此地现身?

    盈萱看着那胖妇人,心下暗自剔惧。

    阵破之时,异灵巨魔纷纷抢入,盈萱功力再难支撑,只能一声轻叹,眼看转眼间便要落入异灵之手,此时功力消竭,便连自殁毁丹也是再所难能了。千钧一发之极,倏的蹦来了丑陋老蛤蟆,用最后的一点功力抱住了盈萱,径往原先阵中笼罩的鱼池中一跃,丑胖男人宽大的后背分泌出一种掩饰气味的浆液,就这般将盈萱揽在怀内,沉于鱼池池底。也是阒水之妖皆为水族之属,在水中亦可如常呼吸,这是唯一暂脱其难的法子。

    当然,如果那些异灵们费心找寻的话,这方鱼池本就显眼,早晚也必能找到他们,还是这些骑士们来的疾速,虻山众妖忌惮之下退去,倒是侥幸让盈萱和那丑胖男人留了下来。

    可是随着丑胖男人气力的渐渐流逝,妖魔本体的气息终究还是洩发而出,这下便被那胖妇人发现端倪,竟是用化池为冰的方法把丑胖男人生生逼了出来。

    丑胖男人再无逃遁之能,却想着打个掩护,利用自己被发现,将怀中盈萱一推,让她隐身匿踪,借机脱去,谁曾想,盈萱不仅不走,竟然又现身而出。

    “原来是北境莽族的人,倒是一向少见。”在略显讶异之后,盈萱很快恢复了平静的表情,整个人聘婷而立,显得秀美端庄,浑无平素艳媚矫揉之态。

    “你以为我们老族便只听任你们两族妖魔为害世间,作恶不止么?”胖妇人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看这盈萱自受其缚的举动令她颇为意外,因此说起话来倒多了些轻松的快意。

    两个如同阿善般体格健壮的胡服武士上前,一个走向盈萱,另一个径奔倒悬长索的丑胖男人,手上指节格格作响,蕴着一层白色气流,看样子,是要将他们擒拿而下的手势。

    盈萱冷冷一叱:“急什么?总之已经落在了你们手中,还怕我跑了不成?再说,既然在莽族族人面前现了身,还能跑得了么?擒我之前,总得容我问一问话吧。”

    胖妇人向那两名胡服武士略一示意,两名武士停了脚步,只威风凛凛的盯着盈萱,而那阿善则手一抖,长索噼啪一声,丑胖男人扑通落地,只是身体方一沾及地面,便被一层悄然而生的冰层冻住,竟是难动分毫。

    “海魔族的女头领,我知道你的汉家名姓,盈萱是吧?有什么要问的?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胖妇人笑吟吟的道。

    “你知道我的名姓,那么你呢?怎生称呼?”盈萱看着这个胖妇人,尽管对方的笑容就像是热情好客的寻常妇人,可是盈萱却能感觉到这胖妇人在眼眸流转间的凌厉之气。

    胖妇人冲盈萱点了点头,头上的胡族佩饰叮铛作响:“我叫安夏列娃,不太好记的老族名字,他们都叫我阿夏。我是廖苗长老的女儿,也是老族在中土观望族人的首领。”

    什么安夏列娃,什么廖苗长老,盈萱从没听说过,加之那胖妇人阿夏的中原话颇有些生硬,还时不时加着些卷舌音,以致盈萱就更听的懵懵懂懂了,但是最后中土观望族人她却听的明白,不由微微皱眉:“观望族人?你们在观望什么?”

    阿夏的微笑似乎带着一种得意,却又讳莫如深的摇了摇头:“老族在这里真正观望的原因,你现在还不方便知道。然而观望的另一层含义,却也是时刻注视着你们海魔族和妖山族的动向。我们在中土的观望族人遍布在这方圆百里的城镇之中,之所以选在这里,也正是因为这里是海魔族与妖山族地界相邻的地方。你们这个撷芬庄,我们很早就知道了,只是你们还算安分,最多也就是吃些愚蠢而被**蒙了心的男人,所以我们才一直没有剿灭你们。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老族需要你们两族保持着对峙的衡平,让你们这个前哨之所存在下去,便是抑制妖山族势力扩张的最好掣肘。而只有你们这样对峙着,你们任何一方才不可能真正的放开手脚去侵犯人间。”

    盈萱心中一震,敢情这些莽族的族人早就注意了这里,可这莽族竟一直放任坐视着自己的撷芬庄,自己却对他们毫无察觉,那么他们的所谓观望,难道就是为了那所谓的衡平,因而才刻意的隐忍至今么?

    阿夏的目光已经越过盈萱,注意着东方越来越亮的日头,口中继续道:“没有想到,昨夜妖山族的动静竟然那么大,几乎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我们一旦察觉,便召集所有族人星夜前来,一路快马疾驰,不曾稍停,却还是来晚了。现在撷芬庄已灭,你们的前哨站不复与存,而这两族对峙千年的衡平也终于被打破了,这代表着,妖山族将真正开始对天下的征伐,你也没有想到吧?你们昨夜的激战事实上便是整个战争的开始,老族不会再旁观下去。”

    盈萱双眸扫过四下零落的瓦砾屋墟,经营百年的撷芬庄就此覆灭,而那些日夜相随的姐妹们或殒命当场,或陷身于敌,竟是没有一个幸存者,不禁心中悲戚,战争开始了,这将是三千年来又一场浩劫般的大战,不仅对于人间,甚至也包括了整个阒水之境,而昨夜逝去的姐妹们,不过是这场大战第一批的牺牲品而已。

    “很好。”盈萱忍住悲恸,努力使自己站立的笔直,“撷芬庄既然已经做了整个伐战之始的见证,那么我便做个殉身的生祭,也不枉了。我跟你们走,随便你们如何祭祀你们的雪神,而我只有一请……”盈萱的眼神装作漫不经意的掠过冻结于地的丑胖男人,“……我是此间主人,而他不过是附从的小妖,以我为祭,放他走,他又凭什么与我等列?一个换一个,你们可别忘了,是我主动现身自投罗网的。”

    丑胖男人大惊,若不是浑身被结结实实的冻在地面,他几乎就要立刻跳起来,不管不顾的保护着小姐杀将出去,他不能让自己心仪的女子死去,更不能让她替自己而死。

    在场的胡服武士们颇感诧异的一怔,便是阿夏也愣了一愣,很快的和阿善交换了一个眼神,才带着不可置信的语调说道:“真是令人意外那,一个以诱惑男人,专事采补为生的淫浪女妖却要做出以身换命的义举?我是不是听错了?”

    盈萱没有解释,而是跟进一句:“让他离开,他自然会去禀报我族的圣王和娘娘,则我族定然会大举兴师报仇,你们不是说需要那种衡平么?那么就由我们阒水的复仇之战来重新恢复这种对峙的衡平。而你们擒住了我,也算是不虚此行,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一次又一次,总是你舍弃了性命来救我,你明明有那么高强的本领,为什么却总像低贱的奴仆一样心甘情愿的让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在我以为你已经死去的时候,何以我的心中会泛起那样的酸楚?可你知道吗?为什么每次我有烦难的时候,便只喊你的名字?老蛤蟆,那是因为我知道,有你在,我就安心。好了,最后一次,让我报答你的恩情,盈萱用自己的性命换你一条生路。悲黯的心绪如同潜默迸溢的江流,在盈萱的心中流淌。

    不能,不能!丑胖男人的心里在大喊,可他只能趴在地面,感受着奇寒刺骨的冻气沁体而入却难以稍动。

    阿夏看了盈萱半晌,像是要重新审视她一番,终于,嘴角漾开一丝笑意:“你说的不对,首先,即便海魔族大举复仇,然衡平已破,便再无回复的可能,无非是一场场更加惨烈的激战而已;其次,不必这只癞大牯子去报信,你们的魔王也一样可以知道这里覆灭的消息,不必这癞大牯子再去多此一举了;再次,你没有对我说实话,你是这里的主人不假,可他也绝不是一个附从的小妖,你我都清楚,他拥有着怎样的玄力……”

    随着阿夏的话语,盈萱心中越来越凉,好像北境莽族神奇的冰焰之力已经侵入了自己的身体,把自己已然哀伤痛惋的内心化作了冰团一块。这个莽族的胖妇人远比自己所想的要精明,她根本没有被自己的话语打动,而自己却弄巧成拙的和那老蛤蟆一并成了他人的俎上鱼肉。

    “……所以,我没道理只留下你,而放走他,你们两个,我全要了。”阿夏望着红霞漫卷,冉冉初升的旭日,笑眯眯的说道,“太阳升起来了,我们问答的时间也到了。”同时伸手一招,一直在旁虎视眈眈的两名武士终于上前,一层层冰凌瞬间缠住了盈萱的周身。盈萱眼一闭,听天由命的让他们把自己渐渐化作一块坚冰。

    ※※※

    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一天接着一天,周而复始。黑夜总在特定的时分赶走白昼而森森降临,却又总在另一个特定的时分再次被白昼驱散。

    荒瘠的山野,寥落的市集,污糟迷蒙的尘土还有那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光明与黑暗总是日夜交替的变幻,而这些情景却好像从没有变化似的出现在甘斐每一天的旅程中。

    甘斐已经不知道自己又前行了多少时日,然而他知道的是,必须承担起一个父亲所应有的责任来。经过了那场山坳逢妖的惊心动魄,甘斐便收敛了往日里心浮气躁的草率性情,而是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无微不至又竭尽所能的照拂着洽儿。

    无论洽儿身具怎样的神异之处,甘斐现在都不在意了,他甚至不想推敲那一夜洽儿是怎生一人独往妖魔暗藏的雾霾中去的,一个孤苦无依的女童,又遇上了落寞潦倒的自己,就像大师兄时常挂在嘴边的话语,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就是自己的女儿,甘斐时常会这样幻想,日后和羽媚成亲,带着洽儿,要是可以,再多生他几个,一家子就这么其乐融融,寻一处幽静清雅的所在,男耕女织,终老此生,那该当是怎样的美事?什么妖魔征伐,什么兴亡大业,却与他这个废人有甚干系?

    这一路,甘斐再不从那山高林深之处踽踽而行,而是挑了人多密集的市集城镇而过,一则是安全,二则衣食住行也更适意些。只是自那洽布堪镇之后,其后的城镇日渐萧疏,民有菜色,土地荒芜,晋燕战事的氛围也越来越浓了。

    “快了,快到了,就快看到你干娘了。”这句话几乎成了甘斐现在的口头禅,总是在每一天启程的时分,面带憧憬的对洽儿说。

    说来也怪,当有一天路过一间成衣铺,甘斐发现洽儿倒是对那色泽鲜艳的袄布露出了流连的神色,她不是一向只喜欢像男孩子的青布袄衫吗?不过甘斐也没顾上多想,既然女儿喜欢,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当下便给洽儿扯了好几块艳色布匹,让裁缝做成了女孩儿家的襦裙,看着洽儿欢天喜地的穿上了身,可是第二天,洽儿却又执意恢复了平素男孩青布袄衫的装束。不等甘斐诧异,第三天上,洽儿再次恢复了红艳艳的襦裙,每日一变,弄得甘斐很是莫名其妙。

    穿是一奇,吃食却也有了奇怪之处,甘斐分明记得和洽儿曾在洽布堪镇上吃羊肉大快朵颐的时节的,可有几餐,待花了大价钱的肉食上案,洽儿却碰都不碰,只皱着眉吃着素食;再过一日,甘斐试探着再置了牛羊肉来之时,却见洽儿又吃的鲜香异常;甘斐心下疑惑,暗想莫不是那遇妖之后,让洽儿落下什么隐疾来?可眼见几日行路,洽儿精神健旺,身子骨也一天天结实起来,除了迥异的衣食习性变化,倒也没什么其他异常。

    直到今日,天近黄昏,甘斐牵着瘦马,从山丘高处远远望将过去,但见营帐连绵,旌旗如林,黑蒙蒙一望无边。

    是北伐大军的营盘,大司马便在此处了!甘斐心里一阵怦怦乱跳,想到就快见到朝思暮想的莫羽媚,更是兴奋异常。

    “哈哈,快到了,就快见到你干娘了!”甘斐转头对马上的洽儿说道,语调带着抑制不住的欢喜之意。

    洽儿感受到了甘斐的快乐,焦黄干瘦的脸上现出笑容,嘴角不住抽搐,甘斐咧开嘴,看着军营的方向,笑的更欢了。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十一章 发兵

    莫羽媚的尸身横置在行辕将案之前,除了面色异常的煞白,形容一如生前,嘴角甚至还遗留着一抹淡笑,然而这淡笑究竟是因为仇怨得报的溘然解脱还是追思徜徉的情愫欣悦,却永远没有人能知道了。

    一只手扯过一翩白纱,掩上了莫羽媚美丽的容颜,又是喟然一声长叹,大司马面色悲肃,良久不语。

    “大人,韩离无能,致令孤雁剑客殒命亡身,特来请罪!”韩离语调沉重,双膝跪下,径直向大司马深深一叩首,伏地不起。身边传来韩霓和卓秋依的轻声啜泣,从须昌城地道脱身而出的一众英豪一时单膝着地,跪满了整个幕府大帐。

    “呜呼,羽媚奉身为国,勇毅犹胜须眉,此番不幸,总也是定数。”大司马一向喜怒难形于色,即便此时心中悲痛,却也强自克制,寸磔短须微微颤动,对着韩离一挥手,“螭,起来,大敌当前,莫为一人之失而乱方寸!”

    大司马说的凝重,韩离不敢违忤,又向大司马拜了一拜,才站起身来:“刺敌主将之计功败垂成,反累孤雁身殁,不得以,韩离领同袍并众义士退出须昌主城,特来军前复命。”

    大司马点点头,看向帐下跪满的众人:“哪几位是山东义士?”

    颜蚝、夏侯通、郭昕一众尽皆抬头,看向这权倾朝野,位极人臣的晋廷巨宦,齐齐拱手宣号:“东平墨者,见过桓大司马。”韩离打点精神,一一介绍:“这是颜义主、这是夏侯大子、这是郭先生……此次得脱须昌,仰仗他们之力多矣。”说到末了,韩离又一指众人之后被五花大绑着的两人。

    “大人,还有从东胡军中擒来的二人,都是那麟凤阁中显要,所知东胡内情颇多,可为我大军一用。”

    大司马早就注意到了这两个服色大异的胡人,一个是头发花白的老者,看向自己的眼神颇带悸恐之意,另一个却是面容姣好的女子,一双眼睛扑愣愣直闪,倒是毫不畏惧的模样。

    “嗯,先将他们压入囚牢,好生看管,待有暇时,吾自亲审之。”大司马挥挥手,早有帐下军兵上前押解了那叱伏卢朔齐和荔菲纥夕而去,大司马又对一众义士拱手致意:“列位义士心存故国,勇壮节烈,桓某拜谢,少停自当向今上奏明功勋,赐官封爵。”

    “但为驱除胡虏,兴复大晋,自当赴汤蹈刃,万死莫辞。何惜名爵哉!”胖胖的颜蚝一脸正色,慷慨豪言。

    大司马赞赏的点了点头:“义士心在社稷,不计名位之利,确是忠勇可嘉,然则义士固可奋而忘身,庙堂之臣岂能忘却义士勋劳?封官列爵,分所应当,义士不必推辞。”几句勉励的话语说完,大司马转过话头:“众义士苦战得脱,辛劳过甚,且自军帐歇息,将养一夜,明日桓某再当拜望。”扬声招呼帐外:“引诸位义士往客帐歇息,好生伺候,一应所求,无有不允。”

    几个亲兵奉命进入,又礼貌的延请一众墨家剑士们出帐,众义士知道大司马必然还有重要军情商议,自己初来之身,原是不便置身于此,便即纷纷称谢而出,临出帐门时,夏侯通若有所思的回头一望,眼光闪烁,从大司马一直看到韩离身上,方才低头径出行辕大帐。

    招呼分派停当,整个幕府行辕大帐中便只剩得几个谋士臣僚和一众大司马府的近侍剑客,皆为大司马心腹,再无外人。韩霓和卓秋依的啜泣也渐渐止住了,唯闻大司马来回踱步的甲叶声响。

    韩离对莫羽媚之死极为心伤,当下又是拱手欲言自责之语,偏是大司马摆手止住:“羽媚已殁,多说无益,且说须昌城中情势如何?那下邳王既逃脱你等行刺,却又是怎生举措?”

    韩离心知现在战事仍紧,自己原不可如此心神大乱,反误了御敌正事,便定了定神道:“大人,那下邳王虽然不曾为我等刺杀,可他……也已经死了。”

    大司马少有的浑身一震,遽然抬头:“当真?”

    韩离从地道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亲眼见到慕容厉被那灰色斗篷的怪客一击取下首级,但他和慕容厉一样,都是五方神兽转世化人,彼此之间灵力焕发便自有感应,他清楚的感知到了慕容厉的离奇身亡,而后来听了夏侯通的转述,更是确认无疑。

    一个是司雷疾鹰,一个是号风怒狮,偏偏由于人世间恩怨际遇,两者一朝反目成仇,各为其主,以死相搏。尤其这号风怒狮慕容厉更是杀害莫羽媚的凶手,就韩离本心来说,慕容厉既然身死,他也该当拍手称快才是,可不知怎么的,在听闻慕容厉的死讯之后,虽是仇恨愤怼之意并不稍减,但心里却悄悄掠过一丝惆怅,恍然若失般骤的一紧,竟有些隐隐约约的难过。然而又想到,一个在乾家斩魔士口中神通无比的乾君化人竟这般死去,岂不是匪夷所思?

    听那夏侯通说,杀死慕容厉的那个灰蓬怪客并不是伏都王慕容暄的手下,当时的慕容暄也一样对这灰蓬怪客的出现显得惊诧莫名,而那灰蓬怪客仅仅轻描淡写的一招,就取下了慕容厉的首级,这一点又令韩离深自惊骇。即便他与慕容厉连番恶斗,慕容厉几近油尽灯枯,可韩离知道,对方耗竭的是体力,自身元神的怒狮神力却还未丧,以自己的能为估算,那时虽然大占上风,可也是因为短时间内无法杀死慕容厉,才不得不抛下了仇恨,转向而去,哪里知道这等高强的慕容厉,却只在一招之间便即在那灰蓬怪客手下落败授首,设若是自己对上那灰蓬怪客,又当如何?而这灰蓬怪客又是什么来历?如何出现的毫无征兆?他杀慕容厉究竟是因为那慕容厉东胡王爷身份的军国大计,还是因为慕容厉号风怒狮化人的玄灵争斗?如果是前者,这灰蓬怪客便是大晋有功之臣,可若是后者,那这灰蓬怪客便是心怀叵测,甚或为虎作伥,是妖魔的同道亦未可知也。总之细细推想来,疑点重重,难以索解。

    韩离对大司马不敢隐瞒,即便是自己这些胡乱的猜想也都从头到尾一点不漏的尽数说了出来,倒把大司马听的沉吟不语。

    “军旅杀伐,如何牵扯得鬼神播乱?恐怕此等事便需那甘壮士亲至此间,方可参详得解。”

    大司马顺口说出甘斐,倒把韩离弄的又是心下一痛,羽媚与那甘斐两情相悦,铭深以往,要是甘斐当真来了此处,却不是天旋地转,噩耗摧心?然而,甘斐早晚会知晓此事,想起甘斐那素来咧开嘴大笑的爽朗面容,韩离又是一阵阵悲从中来。

    许是也省悟到自己话中的疏虞,大司马也怔了怔,不自禁转头望向了那被白纱覆面的莫羽媚尸首,又一声沉重的叹息。

    “抬下去吧,先入殓,我亲自设祭厚葬。”大司马对其余几个剑客道,“你们也辛苦了,先去歇息,将养几日,不必帐中听值。”

    超节豪、况飞雄和哭的两眼通红的韩霓、卓秋依低声领了命,韩霓和卓秋依小心翼翼抬起莫羽媚的尸首,大司马和韩离默默凝视,直至他们一步步走出帐外才收回眼神。

    悲凉之意太盛,韩离只能先岔开话题:“大人,如何我见军马纷纷出营,却不是往东平方向?”韩离一直对一路所见军马紧张大出的情景颇为奇怪,趁时问出。

    这一问又触动大司马心事,恨恨的在桌案上捶了一记:“还不是拜那慕容垂所赐!”

    大司马兵临城下,围困东平,一时不急攻打,却是事出有因。一是如先前所想,尽量减少攻城士卒的伤亡,能够以久困绝粮的方式让东平城中的鲜卑大军战力大减,甚至不战自溃,岂不是伐谋上策?二来,东平郡四城乃是慕容燕国在黄河前的最后一道屏障,一旦东平被破,晋军渡过黄河,则燕国邺都之前再无险可守,却是直接暴露在了大晋十万雄师的军锋之下。所以邺都燕室王廷绝不会对东平郡的困守坐视不理的,必然大出援军,务必解救东平之厄。大司马的谋算正在于此,你既然不得不率军来援,我便以东平郡为诱饵,待你援军在途,我中道设伏击之,晋军强弓硬弩,甲仗锐利,又是伏击在先,不怕你燕国鲜卑军飞骑善射,一样难以抵挡,届时可望一战而破燕军来援主力,待此功成,大军或转而再下东平郡望,或径直渡河进逼邺都,可谓进退有据,往来皆裕也。

    大司马筹算的精当,没想到那被燕国太后排挤的失意吴王慕容垂却看出他的居心,不仅不上当,竟是点起轻骑一万,转向而下,径取晋国水师后援辎重的巨野粮道去了。

    这一招颇为狠辣,大司马北伐之时便用的是兵分两路之策,主力十余万大军沿水道攻伐中原两京之地,谓之东路军,而另一路则由宿将袁真统领,五万水师,开掘巨野水道,径向谯梁二郡,直通石门,更肩负着粮草辎重的运送之责,而大司马的最终设想便是与袁真的西路大军在黄河会师,合兵一处,一举攻取燕国邺都。

    袁真的这支西路虽是偏师,职司却重,那慕容垂眼光好毒,不与大司马重军直面,而是轻骑远驰千里,径向西路偏师而去。一旦被他破了袁真水师,断了晋军粮道,此间的十余万大军便将陷入断粮溃乱的险境。

    早间送往须昌城中傅颜处的军报便是说的此等妙计,傅颜一见之下,自然欣喜无限,他急冲冲赶往下邳王行辕就是要禀报此事的。

    傅颜当时欢喜,大司马却是大惊,唯恐西路辎重有失,这些时日频频调兵遣将,以解西路军之困,韩离返回所见军马动向,正源于此。

    听大司马这么一说,韩离也是面色一凛,大司马在将案旁转了一圈,目光注视着巨大的羊皮地图:“我已命幼子领三万精骑星夜前往驰援,务必保住巨野粮道!”

    幼子便是大司马的幼弟桓冲,素来便是骠武勇健,极有大将之风,韩离听闻是桓冲领兵相援,心下稍稍一缓。一边旁听多时的幕僚郗超忽然道:“桓公,当前之计,莫如双管齐下。”

    大司马眉毛一挑:“你要我攻城?”

    郗超趋身一躬:“适才惊隼剑客所言,那下邳王终是殒命,他是东胡主将,目下燕军必然军心不稳,却与先前刺杀之计不违初衷,既然如此,那便发兵攻打,务必不给燕军喘息之机。无论巨野水道如何,此处破城,兵锋便是直指邺城,由不得那慕容垂不回师相救,更有甚者,利用其仓惶回军之际,我等亦可设伏相击,却不与前番谋划相合?届时,拿下东平,聚歼敌师,一举两得矣!”郗超显然思忖良久,此刻娓娓道来,大是胸有成竹。

    大司马听的不住颌首:“是也,我这里倒底还有数万劲旅,索性便来个强攻硬取,我倒要看看,没了主将的东平戍守是不是还像洛阳城那般难啃!”

    兵贵神速,大司马既然有了计较,就绝不迟疑,聚将鼓轰隆隆敲响,大司马将令一发,洪亮的嗓音在军帐中来回激荡:“传令!全军集结,夜战攻城!”一众军将齐声应允,铁甲铿铿,各自聚兵列阵去了。

    暮色下的军营再次鼎沸起来,一列列军士喊着号子,持着兵刃,整齐划一的迈开步伐,从营中浩浩荡荡的开出。

    大司马甲胄结束停当,便即出发,韩离要随行,大司马却将他一拦:“螭,你血战方归,还未得歇憩,此战不必跟随了,吾自有鬼枭他们护持随侍。”韩离哪里肯从?还是大司马一句话令他黯然而止:“替吾陪陪羽媚,待战胜归来,吾亲自设祭安葬。”

    ……

    黑压压的大军摆开阵列,隆隆的开向东平成郡,而在相反的方向,甘斐牵着瘦马,带着洽儿正一脸兴奋的步入军营辕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十二章 彻骨之哀

    一路上便听说大司马攻取故都洛阳之后,又在黄墟设伏,大败东胡鲜卑下邳王的两万雄骑,燕军逃往东平郡,筑城死守,大司马延兵直向,围困东平,破城定军之功指日可待。

    甘斐沿着北伐大军的足迹,却也没走上岔道,十数日风尘跋涉,终于顺利的到达了大司马的重军驻地。

    尽管号角喧天,金鼓宕荡,人喊马嘶,兵甲铿锵之声不绝于耳,正是军中大起的情形,不过这并没有影响甘斐激动兴奋却又带着莫名期待的好心情,而当他发现军砦前巡哨守卫的军校竟然也是熟人时,更是开心的大喇喇往那校尉胸前捶了一拳。

    “哈哈,张队率!好久不见,几时来的北伐军中?不认识我了?”那校尉正是大司马府的近卫队率张岫,怪道先前随祀陵尉前往大司马府,却是个生面孔的军校轮值当班,原来这张校尉也来了北伐军中,甘斐乐呵呵的咧开大嘴。

    张岫只见一个红面无须的胖汉牵着一匹瘦马,马上还坐着一个瘦削的女童,本待厉声喝问的,王师大军之前,岂容闲杂人等靠近,哪知道红面胖汉先自欢叫起来,还颇为亲热的打了自己一拳,他不由一怔,身边几个卫兵却已经挺矛直举,一派戒备的神色。

    张岫借着营前掌起的火把,仔细辨认了好半晌,这才失声道:“是甘先生?呀,形貌变化倒大,怎生连大胡子都没了?”张岫在颌下比了个髭须茂盛的手势,和甘斐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见张岫如此情状,两边戒备的卫兵便即收起了铁矛,依旧昂昂站立。

    “啊呀,还是你张队率好,哪像现在的大司马府守卫,个个眼睛长到了头顶上。”甘斐是有感而发,对于此,张岫可不便接口了,只笑道:“当真巧了,我是后续跟随北伐大军前来的,这不,捞不上冲锋在前的功业,只能做守卫当值的营生,还是老差事。甘先生,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桓大人,也来看看……嘿嘿。”甘斐也不隐瞒,那时候整个大司马府,谁不知道大司马最心腹的那位美艳剑客,偏看上了一个草莽野夫般的大汉,张岫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甘先生这是想媳妇啦,哈哈。”

    既是熟人在前,那便一切好办,两人寒暄了几句,甘斐便要牵马带着洽儿进营,张岫睨了一眼马上的洽儿,却是挥手拦住甘斐:“甘先生,这是军阵大营,不比寻常,虽是甘先生极得大人器重,却也不能随意而入。适才大司马聚将鼓发,怕是有大举动,这样,且容小将入营禀报,得军令相请,再引先生进去,也不乱了军中法度,可好?”

    “却是琐碎,怕我是奸细不成?”甘斐笑着嘀咕了一句,他心情极好,嘴上是这样说,却也停下了脚步,这是治军正道,雄赳赳十万北伐大军的营寨,哪能当真由着性子信马而进呢?

    看着张岫一路小跑,带着甲胄铿铿之声直入营内,而原本一脸戒备的守卫军卒现在也面带恭敬的侍列于前,甘斐又忍不住欢喜的回头对洽儿道:“就要见到你干娘啦,到时候你可要乖,替爹爹香香她的脸。”想到届时莫羽媚定然是又诧异又惊喜的脸,甘斐心头一阵暖烫。

    洽儿嘴角抽动,却也灿烂的笑了起来,而当她抬头远望的时候,嘴角的抽搐却又忽然停止,眼中晶蓝流离的光彩一闪而逝。

    ※※※

    大军齐聚而出,整个营盘显得有些空空荡荡,只留下些巡哨守卫的军卒和从事烧煮打杂的军役走动,张岫很快就发现了大司马行辕空无一人,刚出帐待回,就见驭雷惊隼韩离一脸沉重的路过,来到偏厢一处军帐前,掀开帐角,一束昏暗枯黄的灯火之光从帐内洩出,更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韩离叹了一声,不自禁的又在项间的珍珠项链上一抹,便要钻身进账,张岫就已快步赶上。

    “张校尉,有事?”韩离看见张岫,对于这个大司马府的近卫,他自然认识。

    “原是要通禀大司马……”张岫见韩离面色悲恸,不由心下甚奇,话只说得一半。

    “大司马兵发东平,夜战攻城,才整军出营,怎么,你是军中健士,倒不知道?”

    “小将分属巡营戍望,唯闻聚鼓将令,不知主帅亲出,只是……”

    “有甚事,待大人奏凯归来再去禀告就是。”韩离没有心思操持公务,对张岫挥挥手,帐中正在将莫羽媚入殓,他要去多陪她一会儿。

    “只是……既然大司马不在,或许跟韩大人说,也是一样。”张岫犹豫了一下,凑过身去,附耳说了几句。

    韩离心下巨震,怎么那么巧,羽媚今日香消玉殒,这……这甘斐便来到军营了?难道是有什么预感不成?

    “告诉他……我没法嫁给他了……”莫羽媚最后的遗言犹然在耳,怎不令人肝肠寸断?韩离想了一想,轻声说道:“带他来这里吧。”

    张岫躬身领命,才走了没几步,韩离却已经跟了上来:“不,我去迎他。”

    ※※※

    嘭嘭嘭嘭……战鼓声隆隆敲响,大司马浑身甲胄,一步一阶,登上了高高伫立的耧车,四下里,密密麻麻的枪戟仿如数之不尽的连绵山林。

    ……

    “尊君!啊哈哈,多日不见,面色可不大好那。”甘斐兴冲冲上来给韩离一个拥抱,又冲着身后马上的洽儿挤了挤眼:“我闺女,嘿嘿。”

    “甘兄,久违了。”韩离看到甘斐与过去大异的形貌先是一愣,接着挤出一个微笑,只是维持着黯然的礼貌,对甘斐淡淡的拱了拱手,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什么女儿似乎也没什么异样神情,只是向内一示:“请。”

    张岫挥手放行,守卫士卒搬开辕门阻障,让甘斐牵马进入。

    一想到马上就能和莫羽媚相见,甘斐便是欣喜若狂,连韩离略显反常的神色也没有在意,声调激昂的向张岫告别,然后跟着低头不语,只默默引路的韩离,由于兴奋,嘴里的话也显得很多。

    “桓大人这仗打的好呀,一路势如破竹,故都洛阳也拿下了,来的路上就听那些老百姓议论,说什么几十年故土沦丧,没想到又见到王师官军了,那欢喜劲可就别提了,可见桓大人北伐之举极得民心那,不过我得说了,要各地英雄豪杰加入北伐大计自然可以,但不能不分良莠的什么人都收那,那些个马贼草寇什么的,便得谨慎,不然他们还是祸害老百姓,闹大了,岂不是民心得而复失?我这闺女就是……”

    看韩离一直不说话,甘斐也觉得才一见面就直陈大司马之非,多少有些不近人情,听在这大司马心腹的耳中怕是更不豫了,再说无论大司马是不是有擅专篡权之心,待自己终是极厚的,自己纵有谏言良议,总要安置好了,再找个合适的机会提出不是?

    甘斐省悟自己的口无遮拦,便笑着改了话题:“你们现下如何?一路上得了不少军功吧。羽媚可好?”

    “羽媚……”韩离喃喃重复,只觉得心中一堵,却是欲言又止了。

    ……

    远方黑蒙蒙的城池,在暮色下像是一头踞伏于地的野兽,大司马面沉如水,在耧车上昂立直视。

    器械前的军士们在忙碌着,绞紧弩机,擦亮兵刃,向临冲战车上放置巨石,红彤彤的火把一个个点亮,恍如旷野上陡然升起了燎燎星曜。

    而所有整装待发的战士们却陷入一片异样的沉默,他们只是肃然远眺,数万人同时发出粗重的喘息,好像低声咆哮,蓄势将起的猛虎。

    ……

    “桓大人不在?出去打仗了?怪道我来时听着人声嘈杂呢,哈哈,你怎么没跟去?你不是向来和桓大人形影不离的吗?呀,你不会跟我说,你留下,羽媚倒跟着去侍卫了吧?”

    长时间的沉默,韩离觉得自己呼吸之间也有了略微的颤动,他异样的心绪落在了注视他背影的洽儿眼中,洽儿皱了皱眉,嘴角的抽搐一止,目光却变的更深沉了。

    甘斐却懵然不觉,或许是过分的亢奋令他没有注意观察,他只是四下张望着少有人行的偌大军营:“哈哈,没事没事,等羽媚回来了,我吓她一吓,给她个惊喜!哎,对了,尊君,这仗打完了,你和羽媚便当跟我回去了吧,去乾家……”

    这一下却又触动了甘斐自己的心事,甘斐语声一顿,咧开嘴像是要冲淡心中惆怅般的一笑:“……得,去归去,却不是跟着我,我……暂时不打算回去,哎,羽媚却也得跟我,嘿嘿。”

    这段路并不长,可韩离却觉得像是走了好几年,终于看到了气势巍峨的中军行辕大帐,是瞒着他,还是让他知晓?韩离一路上一直没有拿定主意。

    行辕大帐旁的那所军帐忽然掀开一角,露出了韩霓已然被泪水冲划面上纹彩,而显得斑驳污糟的脸,她却还浑然不觉,通过脚步声,她感觉到了韩离的靠近。

    “哥哥,就等你了,仪式……”韩霓话没说完,赫然便认出了韩离身边的甘斐,顿时愣在当前。

    “嘿,这小妮子脸上怎么花成了这样,小心……”甘斐自然也认出了韩霓,正要开玩笑,可韩霓这番神情却使他的心底终于掠过一丝疑云。

    唉……韩离决定了,拉开那所军帐的帐幕,低头涩声道:“羽媚在里面。”

    甘斐心中更是疑惑,径自将胖大的身体从帐幕掀开的缝中挤了进去,韩霓侧过身子容他进来,却又忍不住捂着嘴,嘤嘤的哭出声来。

    ……

    宝剑缓缓出鞘,剑身与剑鞘相触,响起了一阵悠悠绵长的擦音。大司马终于举剑在手,剑尖直指远方的城廓。

    “杀!”数万人同时迸发的嘶喊宛如山呼海啸,便连空气也仿佛为之一窒。

    临冲抛射的巨石带着低沉的轰鸣,弩机飞出的箭矢划开暮空,腾腾燃烈的火弋像是张开双翼的神禽,裹着炽焰熊熊的飓风,一股脑儿的落向沉寂如死的城头。黑压压的人流如同奔泻千里的浪潮,向着前方的须昌城池翻涌而去。

    “轰切!”碎石迸飞,爆炎连连的城头骤然响起了人数远逊,却同样气势不减的回应!

    ……

    帐中似乎弥漫着一股香露的气息,然而甘斐能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将心脏狠狠逼压,不带任何罅隙的沉重,他几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还有什么人在,他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横卧在正中毡榻上那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玲珑躯体。

    甘斐原本带着疑惑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看到了莫羽媚那苍白如雪的娇靥,双目紧闭,棕色长发垂散,在榻上铺展,却好像是在身下渐渐蔓延开来的黑血。

    甘斐踉跄一步,一把抓住了莫羽媚置于身边的左手。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面上没有了那曾撩动心弦的微笑,手上没有了那曾沁香溢暖的温度,眼前,便只是一具失却灵魂生机而僵硬的躯壳。

    肌肤冰冷,冷的几乎使自己的血液也停止了流动,甘斐张大嘴巴,想要喊她的名字,可是喉头却好像被人死死扼住,只能艰难的迸发出一连串嘶哑的轻噫。

    是什么时候,我总是要在人群中首先找到你的脸,却在发现你也同样凝视着我的时候,故意别过了头去装作毫不在意?是什么时候,听见你那银铃般悦耳的声音撞进耳朵,我便是心中乱跳不止,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你的到来?是什么时候,当我与你同行便是欢喜的快要死去,表面上却还那般的淡然镇定,好像我们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

    每一次殷殷相切的欢声笑语,每一次浓烈如火的抵死缠绵,每一次款款深情的耳鬓相擦,深深铭刻在心头的印记,就像是发生在昨天,随手可以触及的昨天。

    然而现在,鲜明的印记就此隐入了长逝的永夜,一如沉没在恣意肆虐汪洋之中的一叶扁舟,带走了欢笑,带走了深情,也带走了所有的热血和活力。

    超节豪、卓秋依、韩霓、况飞雄,所有参与此役的公府剑客都在帐中,此刻人人低着头,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甘斐缄默而彻骨剧痛的悲恸,而当韩离牵着洽儿的手轻轻走入帐中的时候,遽然听见一个像是垂死的野兽而发出的最后嘶喊。

    嘶喊被不畅的呼吸阻塞,方自令人心碎却又倏忽一止,甘斐身体晃了晃,倒在了莫羽媚的尸体边。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十三章 心如死灰

    直到甘斐因悲伤昏阙并在第二天幽幽醒转之时,兀自觉得如梦一场。可当他深怀着莫名的恐惧,再次步入那帷军帐,并见到莫羽媚的尸身依旧静静的躺卧之际,才发现这便是血淋淋而又无比确切的现实---羽媚不在了,他心中最大的寄托和支柱,在一夕之间彻底崩坍了。

    他在莫羽媚的尸身边枯坐了三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也没有流下过一滴泪水。他不是不想哭,他恨不能嚎啕大哭一场,一泄心中剧痛,然而却欲哭无泪,泪水或许已化作了心底流泻不止的鲜血,早就在无声凝咽中干涸了。他只能这么默默而又死寂的坐着,握着莫羽媚的手,连姿势都没有变过分毫。

    公府剑客们已然用香汤和黍酒为莫羽媚沐浴了身体,并为她穿上了纱丝绞扎的明衣,尸身边还堆放着厚厚的冰块,使莫羽媚的尸身即便在这已显炎热的季候里依然维持如生前。

    入殓的棺椁早已准备好,只是碍于甘斐这般的枯坐而一直不能进棺,众剑客们知道甘斐的悲苦之情,便也由得他追思徜徉,每次来时,也都是轻手轻脚的不惊动他,默哀片刻便即离去,整个帐中只留下甘斐和洽儿两个。

    三天之中,倒是只有洽儿陪着甘斐的时间最长,义父由喜转悲的巨大转变亦令她心伤莫名,几次还是她执意拉着甘斐,才让甘斐喝了点水,不至饥渴过甚之下再次晕去。不过有时候,洽儿却又在一边默默安坐,眼光闪烁的看着莫羽媚的尸体,若有所思。

    大司马一直没有出现,进攻东平须昌的战事受挫,已然使他焦头烂额,军务政务忙作一堆,这三天便是频频调动兵马,几乎无一刻不在恶战之中,他又哪里分的出空来吊唁莫羽媚,并安抚甘斐呢?只吩咐左右,好生相待甘斐,待军情稳定之时,他再亲来相慰。

    真正令大司马恼怒的是,十倍于敌的大军会在攻打一个小小的须昌城时屡屡受挫,大晋精兵不可谓不勇猛,战力不可谓不强盛,及至种种兵甲器仗,也要远远比那些鲜卑东胡的军士精良。此番攻城,东胡赖以横行的骑兵之长无从发挥,而须昌简陋的城防也远远比不得城高砦深的洛阳守备,然而总是在大军血战之下攀上城头,近身格杀的时候,最终被杀败溃散。

    城头已然换上了伏都王的旗号,东胡燕军似乎也并没有受到先前主将慕容厉亡故的影响,相反厮杀起来更为凶狠,而据退回来的攻城军兵说,城头有一队近乎刀枪不入的怪异军士固守,无论众寡如何悬殊,那些刀枪不入的军士总能将攀上城垣的晋军士族残忍杀死,或开膛破肚,或枭首断腰,厉害异常,几番厮杀下来,晋军愈发胆寒,而燕军却是士气大振,每次的失利皆源于此。

    回想起先前黄墟伏击战,慕容厉被一旅军士保护杀出重围的旧事,大司马疑惑起来,果然便是那些妖鬼作祟,庇佑东胡么?几次三番想请甘斐前来参详,可见甘斐目下这般情状,只得罢了。唯有每日加紧攻打,就算那些古怪军士能刀枪不入,旁的燕军士兵总也是血肉之躯,一旦伤折殆尽,剩下那一小撮古怪军士还能起得多大作用?充其量保护主将退去也就是了。

    大司马不问甘斐,还有一层意思,按伏魔人物所说,妖魔不是觊觎人间久矣,早晚便有一战么?而倘若这些怪异军士当真牵涉妖鬼魔物,那就看看人间军阵究竟能否在惨烈厮杀中寻得克制之道,难道还能让区区邪物阻却了王霸大计?如果以这等赫赫军势尚对这少数妖鬼邪魔束手无策,那这人间世界岂不早就成了妖魔的掌中之物?

    大司马不信,更不甘,几日纠缠,也激发了性格中的执拗之意,算是和守城的伏都王战神之军耗上了。三天血战,倒也不是全无斩获,在付出近万伤亡的情况下,据传竟也有人斩杀了几个古怪燕军,大司马不知道这是有人迸发了潜藏的破御之体的缘故,却是更有信心,这样一来,大军的攻势就更猛了。

    战事激烈,尤其事涉伏都王的鬼怪护卫,韩离自然随侍在大司马之侧,密切关注,虽感悲痛,却也无暇再去操持莫羽媚的丧事,也和甘斐一直未得深谈,他只是在甘斐晕厥而醒的第二天对甘斐大致说了莫羽媚罹难的情形,出乎意料的是,甘斐对于什么号风怒狮化人,什么东胡鬼怪护卫之类的情事,根本就没有丝毫反应,双目浑浑,黯然无光,只木愣愣握着莫羽媚的手,濛濛相视。

    哀恸过甚,心如死灰。韩离其实很理解甘斐现在的情状,昔日舞晴去时,自己又何尝不是这般意态消沉,痛苦终日?以甘斐的素来性情,难过得这一阵,总也能渐渐从心底深霾中走出来的。韩离是这样想的,应对当前战事要紧,待战局将定时再来开解吧。

    韩离没有想到的是,甘斐所经历的悲伤苦痛要远比他所估计的深重得多。自龙虎山化解妖力,自身力道全部丧失之后,甘斐已然是心遭重创,时时以自己身成废人而叹恨不已,若非怀着可与莫羽媚重逢,尚有家室之欢的念想,几乎便要一蹶不振;待到前番撷芬庄前与眭术和白狐的两次交手,心下隐然觉得自己全无痊复的指望,黯然痛悔之下更是郁郁难解;总算有了孤女洽儿做义女的喜事相冲,又让甘斐打叠了精神;可一切筹划停当,方自重振的甘斐眼见莫羽媚香消玉殒,不啻九天落雷,将浑身震噬得寸寸粉碎,美好的梦想终成虚幻一场,这一生再无可恋之处。莫羽媚的死,便成了压垮甘斐心境的最后一根稻草。

    前两日的枯坐,便是和莫羽媚生前的一幕幕情景清晰的在脑海中再现,时而怦然心喜,时而陶然欲醉,时而徜徉轻叹,时而悱然浅笑,然而一看到眼前伊人遗躯,悲怆之意却愈发浓重,厚厚的郁结在心头,更是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到了第三天上,甘斐便自暴自弃的想到:降妖伏魔,存人救世,全与我再无干系。自然有英雄承担,却要我这么一个废人做甚?羽媚既去,便是我这一腔热血也化作了行尸走肉,不如随她一齐去休。甘斐心里一闪,不过旋即想起洽儿,一番艰难思忖之下,终于还是放下了自尽相殉的念头。

    没了爱侣,却还有女儿,这一生并不是全然的空飘飘全无着落,长时间的思考之后,甘斐渐渐有了决定。把洽儿拉扯成年,也不负了救孤认女之情,得便处就送往乾家,就不要学什么降妖伏魔之法了,只像嫂子一般,安安心心做个不经险恶波坎的寻常女娃子,到那时,自己随便寻一处可堪埋骨的所在,就成为这乱世中最微不足道的一蓬浮萍罢。

    最后一次,甘斐放下了莫羽媚已然显得僵硬的手;最后一次,甘斐吻上了莫羽媚冰冷的唇;最后一次,甘斐凝视着这张自己魂牵梦萦的脸……再也听不见你的笑,再也闻不着你的香,再也感受不到你热情似火,可以融化顽心的温存。

    甘斐站起身,长久的枯坐已经使他的双腿麻木,他说了三天以来的第一句话,嗓音黯哑而枯涩:“洽儿……给你干娘叩个头,这是……最后一面。”

    洽儿听话的走上前,向莫羽媚的尸身深深拜了下去。

    尸身旁的桌案上摆放着一些细碎物事,这是莫羽媚的遗物,有银钗金簪,也有属于丁零族的兽骨佩饰,还有那一方螭虎玉牌,然而甘斐却拿起了一把光泽幽暗的短剑,他认得这把短剑,在月灵鬼将的鬼界之中,正是这柄短剑刺穿了月灵的左眼;而在那小镇的馆驿之中,也正是这柄短剑抵在了自己的喉头,莫羽媚当时那调皮娇俏的神情仿佛就在眼前。甘斐的心像是被人生生扯下一块,痛的浑身一哆嗦。

    羽媚的袖中剑,甘斐狠狠闭了闭眼睛,将这把袖中剑贴身放入怀里,冰凉的剑身使他略略平静,默立半晌,才拉起洽儿的小手。

    迈步而行,即将走出帐门的一刹那,甘斐心中又是一紧,这一步迈出,将再也见不到莫羽媚的颜容了,然而甘斐终是没有勇气回头,已成永诀,这般流连不舍,无非使自己如槁木死灰的心上再添上几道伤痕,愈发痛苦罢了。

    ……

    当韩霓托着饮食器具,进入帐中的时候,才发现帐中已然人迹空空,只有莫羽媚面上那犹未逝去的浅笑依然。

    ……

    大司马传话,要寻前番擒来的鲜卑凤阁使问话,叱伏卢朔齐和荔菲纥夕正被军兵押解着直往中军帐而行。

    甘斐牵着瘦马,木然然擦身而过,荔菲纥夕愕然回头,以她敏锐的灵术感知之气,她察觉到了异样。那个马背上的小女孩,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气息,若玄若幻,不仅仅是身具灵力的人那么简单……不,不仅是那个小女孩,前方牵马的那个落拓大汉,分明是虚浮怯软的常人体格,却也被一层朦朦胧胧的古怪气流所笼罩。

    ……

    另一处军帐掀开了一角,露出了一个小胡子男人神情阴郁的脸,正是白墨大子夏侯通。他的目光亦是注视着甘斐一行的身影,不过他真正着意的,却是骑在马上的洽儿。

    “慕枫道的气息,还有一股……”夏侯通在心里自言自语,“……阒水的气息。”

    ……

    一个怆然寥寂的背影,一匹瘦骨嶙峋的褐马,还有一位在马背上,身形随着褐马踱步的震动而微微摇晃的瘦小女童。和来的时候一样的情景,在三日后,又离开了军营。所不同的是,来时欢天喜地,兴意勃发,去时却步履蹒跚,失魂落魄。

    如果甘斐愿意在军营中在多停留一日,那么也许他的心境又会发生巨大的变化,死灰般沉寂的心灵也许将复燃起熊熊烈焰,不管不顾的继续对妖魔鬼怪的征伐。

    ※※※

    在甘斐的身形越去越远的时候,整个营盘像滚雷般炸响了,那是震耳欲聋的欢呼,一骑健马得得的驰入军营,马上骑士一身甲胄,满面硝烟尘土,身上亦是血迹斑斑,可他的脸上却洋溢着欢腾的笑意,而他口中呼喊的声音,更是令每一个听到的军士振奋不已。

    “须昌城拿下了!”

    历经三日不中断的持续猛攻,今日酉时半,前军裨将沈劲先登城头,力斩数名刀枪不入的胡族异兵,敌不能当,向城内退去,后续晋军潮水般涌入城中,燕军防卫遂告瓦解,须昌城已被攻下,残余之敌打着伏都王旗号,往西北方向溃逃。

    三日血战,终获正果,大司马难抑欣喜之意的拳头重重在将案上一捶:“好!打的漂亮!又是这沈劲,打洛阳擒慕容忠的是他,现在攻破须昌的头功也是他!两功并赏,传我将命,擢其为冠军将军!”

    大司马如此欢喜,正有其因。须昌终于攻破,东平守势亦随之溃散,这代表着东胡燕国在黄河前的最后一道屏障已经失去,只要巨野水道的西路军与慕容垂的轻骑能陷入几日相峙,甚至不必言胜,这里就有充裕的时间开始对邺城的攻打,覆灭慕容燕国只在执掌之间。况且大司马足有信心,即便袁真西路军战力堪虞,自己幼弟桓冲的三万精锐可不是易于,这番前往救援,完全有可能包围慕容垂的轻骑,届时邺都鏖兵,慕容垂后方不稳,军心大乱,便可一战以擒之;而再攻取邺都,尽获燕国王室,将那太宰慕容恪拿下,和慕容垂一并解到建康城天子丹墀玉阶前,这样一来,必是朝野震动。谁不知天下名将,便是我桓符子与那慕容恪、慕容垂并称于世,此番我一人而破慕容氏二子,却不是我桓符子之名才真正独步当世兵家?就更不必说这北伐大成,破灭胡国的不世功业了。

    这只是一喜,另一层欢喜之处,却是自己的坚持确有道理,不是那些刀枪不入的怪异军士涉及妖鬼,人所难敌么?不也被我军中勇士一朝击败?设若如此,便当真妖魔欲大举进犯,我人间铁军又岂能没有一战之力?

    大司马连连下令,大军速速进取东平全境,穷追猛打,不给东胡溃兵以任何喘息之机,同时宣布行辕开拔,移营须昌城。

    大司马志得意满,又是心下欢喜,以至于当韩霓来报,说那甘斐不辞而别,径自出营的时候,大司马根本没放在心上,随意挥挥手:“甘壮士心伤孤雁之殁,行事未免错乱,且由得他调解一阵,日后再寻他来。”韩离却是怔了怔,没想到甘斐竟是走的这么突然。

    就在大军即将拔营起寨之时,却又有军士火急火燎的报入中军:“城中有异象,诸军未敢轻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十四章 尸身

    须昌城垣一片敝破之像,两军尸首的衣装制式泾渭分明,晋军的赭红色号坎,燕军的土黄色皮甲,此刻却都蒙上了一片灰蒙蒙的土色,交错缠夹的倒卧在碎砖瓦砾间。久历兵祸的城中百姓们犹然闭门不出,整个须昌城的街闾巷陌间,便只一个个欢呼雀跃的晋军士兵还在鼓勇奋进。

    大司马戎装及身,座下一骑毛色鲜亮的骏驹在街巷中穿行,带着血腥味的晚风拂起他镶着螭虎纹的鲜红披风,却似暮色暗影下一爿愁惨的火云。韩离、伊貉几个公府剑客紧紧随侍身后,听着四下里持续不断的欢呼声,一阵阵传入耳中。

    颜蚝、夏侯通一干出身须昌的墨家弟子们也随同而行,他们是本地人,由他们沿途指认分解路径自然相宜,倒是头前奏事引路的军校走的惶急,显然是心悬于那番异象而不能决,只等大司马速速亲见了早做定夺。

    走了总有大半个时辰,依韩离在须昌藏身的这十数日的经验判断,这里当是距离刺杀慕容厉的行辕不远的所在,恰是转过一个街角的时分,两处高墙隔开了一道狭窄的小路,即便是寻常街市,此间也当是人迹罕至的死巷之处。

    引路军校回身通禀:“大人,就是这里。”

    已经有顶盔贯甲的军士们围成了一圈,见大司马下马大步而来,纷纷散开,跪倒行礼。大司马无暇回礼,浓重的霉湿晦臭之气传入鼻中,大司马忍不住便皱起了眉头。死巷阴幽的光线下,隐隐约约可见两人横躺于地,好像便是两具尸体,大司马心中不满,那奏事军校只口口声声说要自己亲来一看异象便知,这却知道什么?大惊小怪,战事惨烈,便发现死尸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大司马待要凑近步入细看,那引路军校却急呼:“大人,使不得,不可轻进。”说话间,残目鬼枭伊貉已然掠身而出,身为近卫剑客,前路测查本就是职内之司。

    待见伊貉身形矫健,才刚踏足那两具尸体距约十数步的范围之时,陡然间一道淡金色光影闪了闪,周遭气流为之骤然一紧,隐隐似有风雷之威,那伊貉闷哼一声,竟像是身遭巨力反震一般,身体弹射开来,摔落地上,铜制面具与地面撞击,当当作响。

    韩离和其余几名剑客早已跃起扶住伊貉,心中暗凛,以伊貉如此身手,尚且这般狼狈,只除非猝受疾速而又雄浑之力的反噬才会如此,而有此力道者,人间武林,只除非双绝五士这般的绝顶高手方可施为,一瞬间,韩离心中甚至又掠过一丝疑云:莫非又是妖鬼之力?

    伊貉摔的狼狈,却没受伤,不待几人搀扶,便已挺身跃起,口中怒道:“前方有古怪,似乎是什么力道突生相阻。”

    韩离不敢轻忽,目视前方,却见那躺卧于地的两具尸身中,有一具还在微微颤抖,似乎是还有口生气的情形,只是天色昏暗,又好像有什么淡淡雾气阻隔,看不清楚形貌。

    引路军校已经在对大司马禀报了:“就是这般,本以为便是两具尸体,怎知众军欲挨近时,总是被一股怪异力道阻住,小将曾命人同时合围上去,看那力道如何抵挡,却不想一时间金光闪耀,怪力齐生,好似这两具尸体上掩了一层护罩一般。”说着,那引路军校又一挥手,一众军士哗啦一下展开阵形,围成了一个圆形,直向阵中缩紧,猛然便见金光闪烁,韩离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金光形成了一个圆罩一般的物事,阻隔于前,众军士如遭电噬,俱各跌散。

    “怪哉,又是何等物事作祟!”大司马露出了郑重的神色,而身边颜蚝、郭昕一众也大感诧异,这里不过是须昌城一处不起眼的墙闾,因为是死巷,平素也没什么行人路过这里,倒是多为排污积淤的用处,却怎么现出了这么古怪的两具尸体?只有夏侯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眯着眼愣怔了一下。

    “这是道术护佑,常人难近。”夏侯通忽然喊道,他说话的对象却是冲着韩离,“韩大人,便是你那雷电神力才可破解。”

    韩离一怔,果然是妖鬼之力的道术吗?大司马闻言却是大喜:“螭,从速破之!吾倒要看看内中是何玄虚。”大司马下令,韩离毫不犹豫,意念转动之下,浑身雷电之力迸发,这一下电光闪曳,威势磅礴,几名剑客久知韩离之能,倒是丝毫不以为异,还很知机的退开丈许,以避韩离雷电之威,而那些寻常军卒可看得呆了,怎么也不敢相信,以一人之身竟会焕发出如许威力。

    雷电光影与护围成罩的淡金色气流碰撞,韩离只觉得气海中为之一震,素来所向披靡的雷电神力自与号风怒狮相颉颃之后,竟是又遇到了对手,那淡金色气流生出一股极为强劲的反弹之力,与满目闪耀的电气雷光纠缠甚紧。韩离暗自称异,不自禁的想起甘斐所授的运力法门,有意识的将神力敛纵收放,这样一来,气劲吞吐,若虚若幻,愈加的不可捉摸,那淡金色气流只一味的狠力厮缠,如何及得上司雷疾鹰的巧劲,几番牵扯盘旋下来,渐成颓弱之势。

    那里韩离神奋电炽,大司马这里看的自然欢喜,幕下第一高手有这等神力,便果真妖鬼当前,又何惧哉?忽的一转念,看向夏侯通:“夏侯先生,敢莫也知妖鬼之事乎?何以有道玄术法之谓哉?”

    夏侯通好像知道大司马会有此一问,没像旁人只目瞪口呆的看着韩离施术,而是早就迎上了大司马的目光,恭恭敬敬的拱手一躬:“明鬼之说,墨家古已有之。所谓妖鬼一事,在下亦曾亲历,妖鬼之道亦可称略知一二。”

    “善,待北伐大事定时,吾还欲请教先生此道,望不吝赐教。”

    “大人垂询,敢不奉遵。”夏侯通恭敬的态度更令大司马满意,他想的却远,既是那甘斐逍遥闲散的性子,难为自己所用,而如果这夏侯通通晓妖魔情事,那么那个准备御对妖魔的祀陵尉倒可以托付给他,却不也是合适人选?

    电流滋啦啦一声,淡金色的光气如浮光掠影,寸寸消散,炽烈紧滞的气息亦为之消弭一清,很显然,韩离终于将这一层道术气罩破解了。

    可一众军士兀自看的瞠目惊舌,有的甚至还面露悸色,当发现身边亦有生出如此异象的人存在之后,他们除了震惊,也产生了骇惧的情绪,一时间,韩离飘然落地,四周却是一片可怕的沉默。

    “万岁!大晋有如此神勇之士护佑,何惧犯乱胡虏,外道邪魔?”喊出这句话来的竟是夏侯通,颜蚝等人也随之欢呼起来,他们早就见过韩离的本事,这欢呼之情确是自然而然的迸发,只不过夏侯通起了个头而已。

    热烈的气氛很快感染了周围,本来有些骇惧的军士们这才猛省,略一思忖,更觉所言极是,却是惧怕甚来?顿时欢呼之声大作,众军更见欢欣鼓舞之色。

    大司马满意的看了夏侯通一眼,捻须微笑,倒是个玲珑剔透的能臣干将,或堪大用。

    韩离一招破解,再无迟疑,向前一步,待看清了那两具横卧于地的身体之后,却在大惊之下止步了。

    之所以说两具身体而不说两具尸体自是事出有因,面前第一具身体看体格颇为雄壮,而却当真只是具躯体罢了,脖颈往上,空空荡荡,头颅不知去了哪里,只颈腔边一滩已然凝固成块的血迹;另一具身体瘦削,倒不见伤痕,颈上头颅亦是完好,再看此人形容,面色淡黄,约有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身上不住微微颤抖,却还留得一口气。

    令韩离震惊的是,这两人皆身着褐衫短襟,而这一身装束韩离倒并不陌生,那乾家斩魔士甘斐昔日不就是这一身穿着,而据他所说,这身行头便是荆楚乾家绝不轻易的制式服色,难道这两人也是乾家弟子?

    韩离愣怔之间,那淡黄面皮的年轻人眼皮睁动,却是微微张开眼来,一双没了光彩的眼眸在韩离面上转了转,嘴唇抖抖索索,极为艰难的说出几个字来:“你……是西部尊君……”

    尊君二字入耳,韩离更是心中巨震,那甘斐不也时时称呼自己为尊君么?尊君者,神兽乾君之意也,而也只有乾家弟子,才会把上古神兽化人称作尊君。韩离急忙抢上几步,一手搭在那淡黄面皮的年轻人脉上,唯觉气若游丝,脉息紊乱,竟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年轻人费力的再次睁大双眼,一语一顿,断断续续的说着:“荆楚……乾家弟子汲……汲勉……见过……见过疾鹰尊……尊君……”

    ※※※

    江鸥在打横的桅杆上稍一立足,旋即叽叽叫了一声,便又展翅飞去,身形壮美,在黄昏映影如画的江面上划了一道去势悠远的弧线。

    青衫的壮士们惊诧的看到,一幕幕神奇绚烂的光华在空中浮现,而后又一个个直落而下,在他们的劲舸船舰上现出身形。

    “七星盟天璇星巨门部宿五老观天风子,未知哪位是蛟刀士骆帮主?”一群青衣道士中,当先一位面容清癯的中年道人笑呵呵的说道。

    嘤鸣做了个手势,开玩笑似的推了骆祎一把,倒让有些愣怔的骆祎回过神来,忙排众上前,恭敬抱拳:“在下百舸帮骆祎,见过仙长。原是追踪害人妖魔,倒不想连仙长都惊动了,这却叫小子不安了。”骆祎言语出奇的谦恭,在他和一众百舸帮好汉眼中,如天风子这般伏魔道中的前辈耆宿便当真是神仙一般,自然是颇有些诚惶诚恐之至了。

    “哈哈,帮主堪意伏魔,人间俊杰,先前援救锦屏苑之壮举亦令老道感佩不已,今日一见,大慰平生。”天风子道袍一拂,笑意爽朗,众人见这般仙风道骨,如世外神仙般的道人竟是这般亲和,都不禁大生好感。

    天风子又向身后一齐现身而出的众多服色各异的人影一招:“不独老道,恰是七星会盟毕,便听得帮主此间壮举,群情激昂,都赶来相助一臂之力了。”

    内中如天清子几位五老观高手曾在豹隐山锦屏苑有过一面之缘,骆祎自是欣然上前拜见。

    又一位身材窈窕却又白纱蒙面的妙龄女子向前略一见礼:“紫菡院弟子杜嫚奉本门紫菡夫人之命,特来相援骆帮主伏魔义举。”虽是难见这杜嫚颜容,骆祎却也为其绰约风姿而心折不已,一怔之后才笑道:“这可有劳姑娘了,骆某感激之至。”

    另一侧也都站着道士,和青色道袍的五老观道人不同,这些道士却都是杏黄色道袍,当先一位神光内蕴,气度不凡的年轻道士微笑稽首:“七星盟开阳星武曲部宿天师教德馨,见过蛟刀士骆帮主。”

    骆祎不知德馨道人幼天师的尊崇身份,却也久仰龙虎山天师教的名头,即便不涉降魔除妖,龙虎山天师教也是天下尽闻的道教名门,这德馨道人既是代表天师教而来,必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当下肃然正色一躬到底:“骆某烦劳德馨仙长驾临,不胜之喜也。”

    骆祎又和鹰愁涧霍英庄主,天青会丁会主,飞剑门路掌门一一见过,叙礼未罢,便听江上水声潺潺,似是什么船队开来的情形,张目远望过去时,但见江面浩淼,影影汤汤,一众人影排开,有男有女,皆青衫加身,负手卓立,却像是踏水漂行而来,当真若御风辟水的仙道中人一般。

    待行至近前,骆祎细看,才发现这一众青衫人足底所踏或苇或萍,皆为不堪着力之物,可这些青衫人不过一物之借,便得此番气象,即便是骆祎自忖功力高强,且水性独步天下亦是再所难能,不消说,必也是前来相援的伏魔之士了。

    青衫众人轻飘飘涉水而上,早落在船头,一个形貌威武,体格雄壮的中年男子对骆祎略一颌首,身边一个娇俏的青衫少女便已开口道:“七星盟天玑星禄存部宿主事副宿主,覆水庄苑庄主,特来相助。”这许多门派,偏只这覆水庄苑庄主的名号职司报的周全,骆祎见那苑庄主气势非凡,怎敢怠慢?急忙上前见礼。

    一阵汪汪的狗叫声远远的传来,骆祎斐然有感,抬头张望时,便见一舟顺水而下,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舟行疾速,远比正常航行要快上许多,倒似是于江面上掠行一般,舟头站立几人,当先一个,褐衫短襟,负剑抄手,面庞半黑半白,却不正是池棠?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十五章 呼风峡

    百舸帮在水下一路测踪察迹,倏忽近月,终于在荆蜀相邻的一条水道岔支发现了端倪,此处唤为呼风峡,险山环抱,只蓄着一汪死水,而死水之下偏生古怪暗力,形成了一股股翻涌回转的漩涡。司职水鱼的帮众就是在这里发现了前方水流混沌,方圆数里之内,大量鱼类结抱成团,纷涌着便往那漩涡暗流中去,更有甚者,阵阵妖异黑气在漩涡暗流牵引下时隐时现。

    骆祎做的水上的营生,长江水路也不知走过多少遭,自然早就听说过呼风峡之名,也知道这是一处偏狭绝道,水路航行也必是对此地避而远之的。过去也曾听老船家们流传的关于呼风峡死水暗流的种种荒诞不经的离奇故事,那时节,骆祎不过微微一笑,全没往心里去,现在却真正郑重其事起来,何消说得?定然与是与那些妖魔脱不了干系的。

    追踪有了结果,可百舸千帆齐聚死水浑波之前,却是寻不到下手的机会,船只稍有驶近,便被暗流漩涡扯的晃荡飘摆,往往桅断舢裂,覆舟当前,几日耗将下来,全无尺寸之功。便央灵风嘤鸣两个与专事联络的白鹰烨睛通了消息,原意是知会池棠、将岸诸人,若得便处,便即赶来相助行事。

    灵风嘤鸣赶去之时,恰是龙虎山大会刚刚结束,伏魔道七星盟划分职司的时分。本是与池棠私下里的晤面,却一下子惊动了七星盟。当然,惊动的原因是由于灵风昔时的虻山身法被炼气士们认出,好在有将岸之事在前,盟主许大先生竟是没有丝毫为难,相反在得知人间好汉百舸帮先行开始了对阒水妖魔的查勘还颇为嘉许。

    七星盟成立之初,正要一战立威,而此事恰好撞上门来,又牵涉阒水,却不是正中下怀?兼且有佯攻阒水,实取虻山的战策定谋,如此一来,便更是势在必行。

    于是,百舸帮的寻踪义举成了七星盟首战的契机引索,众多未及下山的各派七星盟好手组成了后援之军,浩浩荡荡的开往百舸帮所在之处。

    这是千年来伏魔道声势最为浩大的一次出征,更是云集了各门各派众多战力的首次壮举。盟主许大先生先回关中不休山,操持谋决虻山事宜,便以副盟主俞师桓为首,七星盟七大部宿并辅星开阳,悉数出动;道融天师、紫菡夫人、道安法师、普净大师各重辈分身份,并未随同前往,然而道融天师派出了幼天师德馨并德字辈十余名法力高深的弟子;紫菡夫人则让相伴前来龙虎山与会的排位最高的弟子杜嫚领门人共襄盛举,也算是给足了俞师桓面子;至于五老观天风子,本就是顺路返回蜀中积奇山,这一来,却是正好相宜。故而在所有往援七星盟高手中,倒是天风子的身份威望最高。

    乾冲和嵇蕤带着晓佩径自前往建康,让池棠率领剩下的几个乾门弟子随大队同行,骆祎本就与池棠交谊甚笃,让池棠他们几个再去,本也是顺理成章。倒是那乔夫乔妮两兄妹,没想到奉师命来参加个共盟之会便即赶上了这么大的阵仗,欢喜不已,亦是踊跃随行。

    七星盟大队进发,更是一派绚烂奇景气象。擅飞行或御气凌风术的,便从天空而行,但见沿长江水路溯流相向,几日内,云霞氤氲,光彩流离,早惊动了两岸庶民百姓,指指点点,只说天生瑰美异象,这是王师北伐大定,晋室再复中兴的吉兆;而凝露城乔家兄妹更有妙法,征集了寻常舟楫,却可令船只航行水面时如机括驱驭,驶动飞快,大多数不善飞身移形的七星盟门人便是满满的坐在舟楫之上,每日里乘风破浪,不亦快哉。

    池棠的玄力固是极巅之境,脚程术法却向来不高明,当然,这也是乾家弟子的一大通病,不擅御风飞行,自然便是乘舟而行的了,董瑶和姬尧一左一右跟着,便立在船头时,董瑶的小手还紧紧攥着池棠,倒是显得落落大方,无食神采焕发,狗头探出舟身,任由破面而来的江风把狗脸吹成了龇牙咧嘴的可笑模样;而在几艘舟楫之侧,却是数十位覆水庄的弟子相随而行,覆水庄素谙水术,倒是和凝露城的驭舟之道各擅胜场,他们只以芦苇浮萍之物踏于脚下,轻飘飘涉水而行,更增七星盟大队威势,覆水庄庄主苑天南雄赳赳当先引路,苑芳菲却时不时偷眼瞟向在一旁船头负手沉思的俞师桓,间或俏脸一红,嫣然轻笑。

    俞师桓本当是随天风子一并御风飞行的,但考虑到自己副盟主的身份,原当坐镇持重,思忖之下,最终选择了乘船,他虽是此次往援的七星盟最高职任,然而身边一个鹤羽门的同门师兄弟也没有,许大先生门下的裘立宗也好,自己素来亲近的师弟吕师楚也好,还有那文字门硕果仅存的祁文羽也好,都随许大先生返回了不休山,掌门是准备和虻山大战一场了,想起许大先生对自己的殷殷嘱托,还有一年之内便思北平虻山,南破阒水的大计,俞师桓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隐隐觉得许大先生在功名之心的唆使下,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了?然而想到最后,俞师桓却又收住了心驰神摇的念头,无论如何,当下助援百舸帮,相攻阒水的行动才是重中之重,这是七星盟首战,立威之战,更是绝不容有失的一战。他轻抚怀中竹简上一个个镌刻的篆字,默默筹划应对水妖之法,下定了决心。

    天上是斑斓光华,水中是浩浩荡荡,七星盟精英大出,更是气势滔滔。当然,为免引起民众过分的惊异和惶恐,覆水庄弟子更是连接水道,掀起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将一众身形并破江疾行的舟楫尽隐于内,纵然江面上有了避走不及的船只,亦是在对方浑浑噩噩间擦身飞快而过,让对方以为只不过拂过了一蓬洒着水点的江风而已。

    骆祎从先期赶回的灵风嘤鸣口中,已经得知了伏魔道七星盟大举来援的情事,可在亲眼看到了这般磅礴奇异的景象后,仍是惊诧不已,若非自己阴差阳错的前往豹隐山,牵涉了妖鬼之故,何以能见到这般奇景?而天下竟有这许多降妖伏魔的人物,更是令他心下震动,以前当真如井底之蛙,便是年幼时杀了个海怪便了不起了?世间神人异士不知凡几,自己还差得远呢。

    待看到池棠远远乘舟而来时,骆祎更是大喜,挥手招呼:“池兄弟,你们可来了!”

    池棠微笑,遥遥拱手示意,身边的董瑶姬尧自然和骆祎熟稔,也都笑嘻嘻的摊了摊手,无食更是娘妈皮的乱叫乱跳。

    舟楫驶至百舸帮船队近前,那覆水庄娇俏的少女却又朝船上一指,对骆祎说道:“骆帮主,这位是七星盟副盟主,不休山鹤羽门俞公子。此番举事,便是这位俞公子主持。”在介绍俞师桓的时候,那少女脸上亦是容光焕发,一派与有荣焉的欢喜之色,身旁苑天南看到她面上神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听如此说,骆祎正色向前,便见池棠身后,船舱之前,立着一个白衣飘洒,气度如仙的英俊男子,虽是惊讶于这副盟主竟是如此年轻,却也不敢有半分小觑,能当上副盟主的人,岂同小可?怕是池兄弟这般本领也未必及得上呢。骆祎恭恭敬敬一揖:“百舸帮骆祎,见过俞公子。”

    但见白气一晃,俞师桓须臾间便立在船上,化气飞身之术当真是出神入化。他略显僵硬的对骆祎一颌首,算是回了礼,然后径自向一旁的天风子恭敬执礼:“观主,晚辈见礼。”所有人中,便只天风子辈分最高,纵是俞师桓素来心高气傲,这等尊崇礼数却不敢有违。

    天风子哈哈一笑:“副盟主不必客气,进犯七星盟首战,老道一样奉你号令。”天风子是性情恢廓,对于从属于俞师桓一个后进晚辈倒没什么计较之心,而俞师桓对骆祎的倨傲态度却令一众百舸帮好汉们心下不豫,若非看骆祎还是笑吟吟不以为意的神情,几乎便要发作起来。

    俞师桓却浑然不觉自己的失礼,在他心中,百舸帮勇义当先,固是好事,然毕竟凡俗之辈,在此战中怕也是有心无力,不必太过当真,让他们舰船驻守,各自保全性命,也就是了。所以他对天风子逊谢了几句之后,便目光炯炯的远眺向呼风峡内波光浩淼的水面。

    不一时,池棠一行,童四海、邝雄几人也都跃身上了船,而刘骥则身手矫健的攀过船身,笑呵呵看了嘤鸣一眼,又对骆祎一躬身:“帮主,刘骥复命。不仅见识了共盟之会的盛况,你看,还来了这许多神仙高人,帮我们对付那些妖魔鬼怪呢。”

    骆祎亲热的在刘骥胸前打了一拳:“好!二当家的精神。”这番都是故人相见,童四海、邝雄、池棠和骆祎都是好一番叙礼,一时颇为热闹。

    最后登上百舸帮船头的却是一个宽袍大袖,如士子般装束的中年男子,正是主持共盟之会的吴郡胡二公子。他以七星盟长老的身份随同而至,便像是此次战事的军师谋士一般,对骆祎轻轻点头一笑,便径自走到俞师桓身边,轻声道:“公子,七星盟举众皆至,前方妖氛大兴,必是妖魔屯聚之所,而我们此番到来,那些妖魔必然已有察觉,似此强攻为上,若欲趁隙用计,反有弄巧成拙之虞。”

    “既为立威,强攻便是不二之选。我不信以我等赫赫煊煊之势,还会取彼等不下。我只怕群妖惧而不出,避而不战,只这层妖水相阻,却需寻术破解。”

    俞师桓和胡二公子的交谈落在众人耳中,旁人也还罢了,池棠却皱起眉头,他们的语气神情未免太过托大,当下顾不得与骆祎多说,而是上前一步:“骆帮主费时费力,总算寻出这阒水所源之地,内中妖魔何止万千,既是欲待相决一战,自当谨慎而为,何以取计强攻?而这般轻敌之意,私以为也是大不妥。”

    池棠在共盟之会上的除妖计数太过惊人,是以他虽然只是乾家二代弟子的辈分,说出来的话却任谁也不会等闲视之,俞师桓面色一冷,也不回头接话,喉底轻轻哼了一声。胡二公子却微笑着转头道:“池老弟这却有所不知了,此间绝非阒水所源之地,不过偏隘一隅,妖魔数众不会太多,最多也不过有几个法力尚可的妖魔之辈,是故胡某所言非是轻敌小觑,而是就势论道耳。”

    池棠一怔:“偏隘一隅?”心想七星盟这番如此动势,又是百舸帮经月艰难查勘所得,何以竟不是阒水本境所在?

    俞师桓语调清冷:“阒水所源,谜载万年,岂是这么容易就发现的?此间不过是阒水鲡妃的临江离宫罢了,我以为你知道这事。对了,她家公子不是来过这里么?怎么,她一直没跟你说过?”俞师桓将头向一边的嘤鸣侧了侧,口中的她自是指嘤鸣而言。

    嘤鸣和俞师桓在落霞山紫菡院曾交过手,不过这烂漫讨喜的小精灵显然没把这段旧怨放在心上,而是嘻嘻笑着接了口:“我家公子确实是闯过阒水离宫,取了降妖谱,不过公子是孤身一人闯的宫,可没带我们前来,我却哪里知道此处就是那阒水离宫?”

    公孙复鞅只身闯临江离宫,取宝求亲的旧事池棠还记得,此中亦是与俞师桓那故去的师尊孤山先生大有干连,嘤鸣嘴下留情,已经很客气了,所以俞师桓脸一板,也不言语了。

    不过既是鲡妃的临江离宫,那说明这里便是鲡妃本尊的所在,池棠多曾知晓,类比虻山三俊,鲡妃在阒水的地位似乎要更高一筹,怕是比自己所杀的那个绝浪神尊更要高明,更不用说,鲡妃身边必然也另有高手拱卫,似此,纵然今日七星盟势众,却也半点轻忽不得。

    俞师桓默然半晌,似乎有了计较,对胡二公子言道:“胡公子,这就开始吧。”

    胡二公子一愕:“开始什么?”

    “破水绝流,索敌出战!”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十六章 盘兕蟒蛟

    天际一个小小的白点,愈行愈大,及至渐渐到得近前,便见一只颇为雄骏的白羽大鸟滑翔而至,那白羽大鸟忽的一晃身,化作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稳稳落在船头,就这么一刹那,白衣少年身边绿色光焰一闪,却又立即现出一个高挑窈窕的绿裙少女来。

    是烨睛和灵风,池棠止不住偷眼望向灵风时,心里仍是忍不住一跳,偏是董瑶就站在身旁,发丝随江风飘动,拂在池棠面上,香泽微闻,却是心下更增烦恼。

    灵风却好像根本没有看到池棠,只是一眼扫过满船站立的众多七星盟门人,轻噫了一声:“来的倒快。”

    烨睛原是先期赶来知会骆祎,而后就留下专司巡查探看之责,方才和灵风又是绕着水面逡巡一圈,想不到一来一回之间,众多七星盟高手便已来到,不由颇为惊诧,一时眯着眼看相,却忘了说话。

    “烨睛小哥,水下可见动静?”还是骆祎开口相询。

    烨睛摇摇头:“和前几日一般,唯见暗流湍急,漩势强劲,穿进穿出的鱼儿倒是更多了,却不见什么妖气透出。”

    “苑副宿主!”俞师桓忽然提声。

    苑天南凛凛一拱手:“苑天南在。”别看论年岁,俞师桓怎么也得称他一声阿叔,可此际便以七星盟职司相唤,那便是公事公办的口吻,苑天南答的也不含糊。

    “素仰贵庄专修克制水妖之术,未知此等暗流为漩之势,副宿主可有术法破解?”

    苑天南拍拍胸脯,神情不怒自威:“驭水为屏,弄潮为护,原本妖术小技,但明水理者,自然有办法破之。”

    “好,首阵便请苑副宿主出阵,领贵庄高士破此暗流漩涡,打开入境路径!”

    七星盟首战首阵,却是由覆水庄出战,苑天南精神一振,又是露脸的大好机会,当下哈哈一笑:“副盟主放心,看苑某破此邪术!”意态威武,颇见雄豪之姿,有心在众多七星盟盟友面前现现身手,一声令下:“覆水庄弟子听命,辟波踏水而出,径至湖心!”

    但见一个个青色衣衫的覆水庄弟子纵身跃下,双足灵巧的在水面上一点,便已稳稳立住,身形飞快的向前疾行,在水面划出一道道白浪翻涌的水痕,却是潇洒异常。百舸帮好汉都是善水的行家里手,见到这番如大罗金仙般的景象,止不住都轰然叫了声好来。

    俞师桓皱眉看了一众百舸帮好汉一眼,似是觉得他们太过大惊小怪,不过也没说话,双目凝视水面,只看覆水庄弟子如何行事。

    苑天南当先踏浪而行,略带腥味的湖风水雾更令他大有蛟龙入海之感,看看离湖心越来越近,脚下暗流打旋的震荡却也越来越剧烈。不过多时,便有些弟子身形不稳,无复先前的潇洒模样,而是跌跌撞撞的勉力维持才不致坠入水中。

    “菲儿,行法!”苑天南即刻下令,既然是七星盟首阵出战,那覆水庄不仅要成功,还得胜的漂漂亮亮的,若是弟子们力有不逮,情状狼狈,岂不是大为献丑?

    娇俏的苑芳菲笑吟吟的微一点头,她又何尝不想在倾慕已久的俞师桓面前大显一番身手?呀,他必然还不知道,我早已不是那日在紫菡院法力低微的小姑娘了。苑芳菲蒙紫菡夫人传授吸灵术而平白得了三千年蚌妖之华的功力,放眼天下,单以功力浑厚而言,当世几不做第二人想,现下得了父亲授意,又存心卖弄,纤细的身形灵巧的在水面一划,一股浑厚之极的劲力沿着足下所踏的水面蔓延开去,劲力散发着蕴蒸如云的白色淡光,很快就将所有覆水庄弟子笼罩,水面下暗流被这股劲力相阻,竟是流势一颓,众覆水庄弟子一感到脚下复平,登时大喜,催动身形,前进的越发快了。

    见此情景,船上自是一片称叹之声,俞师桓却是心中狂震,那苑师妹昔日在紫菡院时功力何其低微,却怎生现在竟强绝若此?这等功力别说自己,即便是师尊在世,怕也颇有不及。难道这苑师妹另有际遇,才修成如此无上功力?俞师桓悄眼扫过一旁正凝神关注水面的池棠,心中暗暗道:俞师桓啊俞师桓,别以为你尽得《降妖谱》之精髓,便不可一世了,这火鸦传人,那苑师妹,谁不是一日千里,修为更精?你坐井观天,可将天下英雄瞧的小了。

    正思忖间,覆水庄一众已然到达湖心,苑天南大喝道:“天达,试水!”

    一个看起来两鬓花白的枯瘦老者一应声,正是苑天南的师弟冯天达,他虽是师弟,年岁却大过苑天南,也正因为如此,本门心法的功力却是最为深厚。当下如野鹜探水般将身子一倾,眨眼间全身就浸入了水中。

    其余覆水庄弟子口中念念有词,水面浪花翻滚,渐渐形成了若有实质的形状,唯见一条条白花大蟒般的水流在水中来回翻涌,恰是每人生出一条水蚺之形,只是每条水蚺的身量有大有小,看来便是功力高低的区别了。

    水流化作的一条条大蟒在漩涡暗流中穿来穿去,来回抵消水流回漩之势,冯天达枯瘦的身形倒是减轻了许多压力,在水中进得更深了。

    此时,渐渐看出暗流的浑浊颜色来,水色乌墨,迥然有异,分明透着邪门,覆水庄弟子们面色郑重,一刻不敢放松,苑天南和苑芳菲一脸肃穆,愈加警醒的替越潜越深的冯天达掠阵。

    骤然间,苑天南脸色一变,而苑芳菲虽是功力高绝,本门心法之术毕竟不及父亲精纯,兀自浑然未觉,便在此时,乌黑的暗流漩涡突然张大,漩涡的回漩之势也更加强劲了。

    “快拉冯师叔出来!”苑天南顾不上解释,急对苑芳菲下令,苑芳菲立时催动蚌妖之华,浑身雪亮一片,气劲直透水底,缠住了内里的冯天达。

    突兀而至的变化吸引了所有观望者的注意,俞师桓亦露出了着紧的神色,苑芳菲浑厚的劲力倏然提着冯天达破开水面,一出水面便听冯天达大叫:“速避!”

    苑天南正侧耳倾听水下,骇然之色方现,便见那乌黑的漩涡猛然反冲而上,像是掀起了高达十数丈的巨浪,环聚四下的覆水庄弟子吃不住巨浪震荡,在水面上跌了个东倒西歪。

    虹光一闪,却是天风子纵身飞扑过去,俞师桓愕然而视,正不明所以,一旁一艘小舟也如离弦之箭般直往湖心驶去,看舟上两个身形,却正是凝露城乔夫乔妮两兄妹。

    枭唳之鸣陡然而现,黑色巨浪开处,赫然便露出一个巨大的兽头,阔口大张,只一下,便将被巨浪冲到半空的冯天达一口吞下。

    惨祸惊变猝生,观望的舰船上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声,只是这片惊呼皆为百舸帮帮众发出,众多的七星盟高手则是见怪不怪,唯面色更为凝重了。

    池棠是侠义性情,眼见那覆水庄门人惨死当前,哪里还按捺得住?胸中火鸦气流一转,便待挺身跃入水中,施展轻功前往相助,董瑶姬尧看出池棠心思,自然不会相阻,无食更是推波助澜,汪汪汪犬吠之音在江面远远的传将开去。

    身形甫动,肩头就被人一拍,这一拍似乎蓄有暗劲玄法,竟是稍稍抑制了池棠的火鸦神力翻腾的灵息,池棠心中暗动,单只这一拍便可看出此人玄功不俗,转眼看去时,却又一怔,正是面沉如水,一脸凝重的俞师桓。

    “你不会水,去了反添乱,且观其便,待我号令而出。”俞师桓收回拍在池棠肩头的手,眼睛却一霎不霎的盯着湖心变动。

    不过此话却是在理,池棠固然火鸦神力精深之极,然渡水登萍,凌风御气的身法却只是寻常,水上厮杀还当真施展不开,况且此时七星盟大聚,原当各依号令,有序而战,再不是昔日自逞胸臆的时节,念及于此,池棠长呼一口气,稍忍战意,只在船头相观,同时心中暗生诧异,分别数月,这俞师桓当真长进不少,过去连自己火鸦神力的一招也无法抵挡,现下竟有了克抑之法了。

    湖心的形势很快使池棠停止了思绪,两眼灼灼,片刻不离紧张的战局。却是那巨兽吞下冯天达后,转而回首,形若蛟龙,在水面上下翻转,不过片刻间,便有多名覆水庄弟子被撕扯得肢体破碎,一片浪花喷涌之中,渐渐有鲜红的血水荡漾开来。

    苑天南丧了师弟门人,心下悲苦,好容易在水面上稳住身形,双手虚握,暗念咒语,一团青蓝色气雾从手中倏然而现,不一时便生成了一个体格魁伟的巨人形象,那巨人张开双臂,兜的便往那巨兽兀自翻腾不已的躯体抱去。

    巨兽觉得身上吃紧,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唳鸣,苑天南只觉得劲气拂面,耳鼓震痛,身形略略一退,竟有些抵挡不住,再看那气雾巨人渐渐渺暗,却是再也抱不住那巨兽的躯体了。

    又一团青雾飞来,此雾氤氲缭绕,可比苑天南自己所施的厚重多矣,青雾射入那巨人朦胧形体,巨人赫然间又更为高大雄壮起来,更兼气流浓烈,倒似是有了实体一般。愈加雄壮的巨人再复伸臂,这一把却是结结实实的把巨兽死死抱住。

    苑天南心中一宽,明白这是女儿苑芳菲出手相助了,无暇称赞,凝神聚气,催动那巨人的环抱钳制之力,巨兽剧烈反抗,和那巨人在水面滚做了一处。

    剩下的覆水庄弟子此刻都聚拢了来,以苑天南和苑芳菲当先,一众弟子呈扇形排开,术法同使,一道道玄灵之气尽输入那巨人身上,巨人身形越来越清晰,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了。

    正牵缠间,天风子御风已至,道袍一拂,斑斓五色光华瞬间笼罩住覆水庄众多弟子,他水性平平,却只凌风踏云,悬于半空。

    “多谢观主救持,覆水庄自能应对。”苑天南见是五老观观主天风子亲自来救,自是感激异常,纵然全力施术之下,亦开口相谢。

    “此怪凶恶,看老道助你一臂之力。”天风子拂尘一抖,只看那巨兽要害处,觑机待发。

    “观主且慢!”苑天南叫道,“此怪乃上古洪荒遗留下的巨兽,名为盘兕蟒蛟,浑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纵是道术玄法亦无可趁之隙,而反被其巨体震弹反伤,最是厉害不过。此间水底暗流,翻涌漩涡,便是此怪盘旋之力所为,想不到此等上古怪兽,倒做了阒水离宫看家护院的门犬,突起暗袭,我那冯师弟躲避不及,却被此怪所害。”苑天南说到这里,语气间便颇有哀恸之意。

    天风子定睛看那巨兽时,通体漆黑,到当真像一条巨大的黑蟒般,只是头部鳍角丛生,张开的阔口也不见蛇类舌信,而是上下两排森森利齿配着猩红大舌唳叫不止。气雾所化的巨人扼住了它脖项喉头,斗得正紧。

    “当真有灵道难破的身体么?老道倒要见识见识!”天风子性情豁达,却也多了些豪朗刚猛的烈气,听得这盘兕蟒蛟有这等奇处,不仅毫无惧色,反更生了跃跃欲试之意,骈指蓄力,斑斓光气在指尖蕴积,就待一指戳出。

    苑天南见状连忙阻止,高声喊道:“观主不可,此怪我覆水庄早有应对之道,虽是寻常道法难近,而以强力迫之便有胜机。看我这玄术所化之凌天力士,以绝强神力环抱箍勒,让这怪体内血肉受迫挤压,自然内脏大损,却是以内伤破之的妙法。”

    以内伤破之,倒是奇思妙想,天风子暗暗颌首,不过也看出苑天南无需他人授手相援的好胜之心,当下在半空稽首一礼:“好,这便看苑庄主妙法除妖,老道静候佳音。”身形一退,五色光芒一闪,早往远处百舸帮舰船处而去。

    苑天南看天风子离开,更有心要全此功于一役,转头叮咛:“菲儿,全力施为,不必留手,务必让凌天力士有万钧神力之效!扼死这盘兕蟒蛟,替你冯师叔报仇!”

    苑芳菲一声娇叱,浑身雪亮光气更盛,这一下运劲,那巨人更为威猛,盘兕蟒蛟叫声不绝,四下里的湖水似乎被煮沸了一般,喷涌翻腾,浪花滚滚。

    苑芳菲一喜,以三千年浑厚功力催发的凌天力士之法果然厉害,眼看巨人已然占据上风,忽觉足下水潮涌动,苑芳菲刚一动念,一股强劲之极的巨力骤然从水下爆发,苑芳菲措手不及,如同纸鸢般被高高的抛到了半空。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十七章 节律

    一条长长的尾巴从水下升起,赫然便是那盘兕蟒蛟的巨尾。

    覆水庄专精水术,苑天南用的法子也确是克制这水火不侵的盘兕蟒蛟的最好办法。以盘兕蟒蛟身长数十丈的硕大体格,只除非拥有担山移海般的莫大神力,才可能与之相抗,甚至反制其身,致令其内体伤损而亡。然而人力总有穷尽,就算玄术道法催生,那幻化的凌天力士总也是人力施为,凌天力士的力量亦随着施术者的法力而变化。以苑天南的功力,所化凌天力士不过九象之力,虽也是极强的力道了,但对比盘兕蟒蛟,确乎不足一哂。真正催发凌天力士神力的,却正是苑芳菲三千年蚌妖之华的浑厚玄力,这一来凌天力士巨力陡长,不啻万千巨象同时发力,几乎便是搬山倒海的能为,盘兕蟒蛟哪里还抵受得住?

    上古洪荒之兽不会人言,却也自有灵知。盘兕蟒蛟通察之下,早就知晓一众人并力施法,便是这娇俏少女的功力最高,也正是她才是自己的致命之源。一番苦斗,两厢纠缠,盘兕蟒蛟已然悄悄将巨尾移至苑芳菲所处的水下,趁其不备,骤然发难。这一下巨尾猛突,更含了险恶后招,只待苑芳菲被抛至半空之时,巨尾横扫过去,苑芳菲便是粉身碎骨之祸。

    现在,苑芳菲已经身不由己的悬于半空,一时顾不上输力施法,那里的凌天力士气力为之一馁,盘兕蟒蛟得了便,巨尾恶狠狠高扬而起,卷着呼啸的风声,直朝苑芳菲身上甩去。

    苑天南为之色变,眼看爱女逢危于前,却已不及施救,一个青色衣衫的男子身形亦是高高跃起,口中惊惶直呼:“师妹!”正是覆水庄大弟子陈典,可他和苑芳菲之间隔了三五丈远,巨尾已挟风扫至,仍是奔救不及。

    忽的一声清叱,两个亮晶晶的物事刺斜里赶上,抢在巨尾扫至之前与巨尾相撞,当当两声,火花四溅,说来也怪,这两个小小物事能有多大力道?偏就这一撞击之下,气晕朦胧之感募然而现,巨尾迅若奔雷的气势略有一窒,两个物事嗖的斜飞而回,这时众人才看清,那两个物事竟是两柄小小鱼叉。

    鱼叉径自飞到了一艘不知何时赶到的艨艟小舟之上,船头一个粗麻短衣的精壮青年就手接过鱼叉,黝黑的脸上露出淳朴一笑,正是凝露城弟子乔夫。而他身边那身形纤瘦,如渔家少女般的乔妮双手一晃,巨尾前朦胧气雾为之一清,此时,陈典已经接下苑芳菲坠落的身子,安然返回水面,巨尾呼啸的风声再复响起,却扫了个空。

    这一幕自然引起了远方观战的舰船上一阵欢呼,这次不独百舸帮众,便连许多伏魔道七星盟的高手们也油然喝起了彩。听浪岛凝露城孤伫海外数百年,少与中土往来,向来不知其神术玄法,适才看着乔家兄妹出手,凶险万分之际便阻住巨兽怪力,二人更是挥洒自如,大见余裕之态,果然不凡,不愧是邹兰舟的得意高徒。而俞师桓则看的心中一动,这一下令他觉得似曾相识,倒和故去师尊孤山先生的凝气窒空之术颇为相似。

    苑芳菲死里逃生,俏脸微寒,顾不得向出手阻敌的乔家兄妹道谢,也顾不得和奋身相救的陈典叙话,从陈典怀里挣脱出来,纤足在一片绿萍上立稳,浑身白光炫亮,熊熊玄力径往凌天力士处输送入去,凌天力士体廓一清,神力重回,牢牢的扼住盘兕蟒蛟,蟒蛟一击未中,正没奈何处,此际更是挣脱不开。

    相持争衡渐久,凌天力士固是占了上风,可要当真将盘兕蟒蛟扼杀当场却又谈何容易?一众覆水庄门人,连苑天南苑芳菲在内此刻都是额头沁汗,袍袖鼓荡如风,双手平直伸出,竭尽全身力道维持凌天力士的力量,不放半些空处,而盘兕蟒蛟忽而翻身拍击,忽而纵体卷缠,搅的一片浪花飞溅,雄力也一时未见衰竭,似此,纵使那凌天力士最终得胜,只怕一众覆水庄门人也会大半脱力,胜负犹在两可之间。

    俞师桓目光闪烁,和胡二公子对视一眼,心下意思昭然,是该派人助援了,然而此等玄幻水道之术,却遣何者前往才不致反为牵累呢?他倒也终于看出了盘兕蟒蛟的来历,开山子《降妖谱》上对阒水之妖颇多记述,阒水之强大正在于有好几只上古洪荒之时存活至今的神兽护持,譬如赤空荒海的蜶蜍鼍龙,碧寒深潭的血睛棘蟾,鸿羲秘境的裂齿鸣鲨等等,怕不有十余只之多,而这盘兕蟒蛟也是其中之一,只是《降妖谱》上记载,盘兕蟒蛟原在巴山蜀水的落隐幽池憩居,却怎么到了这临江离宫之处?转念一想,怕就是公孙复鞅大闹离宫之故,鲡妃加强了离宫的守备,倒把这只上古神兽征调了来做此间的护卫。若非如此,那时公孙复鞅来去若无人之境便不会那般轻易。

    盘兕蟒蛟的神奇之处,俞师桓自然也知晓,其身特异,纵天雷地火横加其身亦难损其分毫,更有反震回击之奇术,按《降妖谱》上记载,克制之道也正是“施移山之法,以强力摧之,促其内损而败”的说法。开山子修为震古烁今,玄术高深,有搬山取力的修为,若他亲遇此妖,或可堂堂一战,然则今时这许多人众,却何来此等本领?一个调度不当,胜不了此怪不说,反陷进更多性命,故而俞师桓与胡二公子踌躇难断,难道七星盟首战汹汹之势,便阻于这上古凶兽了?

    池棠看的焦躁不已,倒是有心施展火鸦之力一挫敌锋,可看俞师桓半天没说话,未省轻重,一时不便请战,却见远方那小舟催动,乔氏兄妹已经飞身而出,径跃向那翻腾纠缠的盘兕蟒蛟。

    “近不得身,你们快退!”苑天南见是乔氏兄妹,心感他们适才救了爱女性命,不忍他们枉自送了性命,急忙大声提醒。

    乔夫精壮的身体却稳稳的落在蟒蛟头顶,蟒蛟脖项被扼,头部动弹不灵,虽知头上着人,却也奈何不得,只能愈加嘶厉的鸣叫出来,而乔妮则极其灵巧的在蟒蛟巨大的身体上来回纵跃,时不时用双足在蟒身轻轻一点,竟是浑不以翻腾剧烈的运势为意。

    少顷,乔妮蜻蜓点水般跃上蛟头,站在乔夫身边,笑嘻嘻的道:“成啦。”乔夫憨憨的笑容再次泛现,手中一抛,两柄鱼叉径落入蟒蛟张开的血盆大口。

    蟒蛟身形太过巨大,便只一颗利齿也和乔夫身量仿佛,这两柄鱼叉入口,又能济得甚事?自是直直的穿过喉管,透落而下,若说是在碧波汪洋中投进了一枚小石子,怕也不为过。

    然而,偏偏就是这枚该当是涟漪波纹之后再无动静的小石子起了作用,蟒蛟明若黑曜的双眼陡然圆睁,像是知道大事不妙般,身体的扭动更加剧烈,只是这番扭动和前番似又有不同,一言蔽之,前番是狠力厮拼,现在却是痛苦挣扎。

    乔夫手一招,两柄鱼叉从蟒蛟肚腹中再复飞回,宛如两道银光流曳,银光的尾部,却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线。乔夫接叉在手,对乔妮使了个眼色,两人从蟒蛟头顶飞退,转眼间便即回到了艨艟小舟之上,乔夫在船头蹲下身子,将沾血鱼叉浸在水中,荡涤洗净,看脸上表情,则是从容异常的淡定。

    此时凌天力士的猛力反扼显然起了效果,盘兕蟒蛟鸣叫渐止,而随着凌天力士力道的持续催压,一簇鲜红水柱如喷泉般从蟒蛟喉底射出,赫然便是一道冲天血箭。

    血雨飘洒,轰然巨响中,盘兕蟒蛟巨大的身体终于软软的倒下,整个湖面被染成了血红一片,而当凌天力士的身形渐渐隐没的时候,盘兕蟒蛟也寂然无声的沉入了水底。

    如雷般欢呼从舰船处传来,犹以百舸帮好汉们的叫声最响,他们都是血性汉子,最钦佩英雄好汉,眼见如此可怖的巨大怪物丧命于前,怎不兴奋雀跃?

    苑天南松了口气,总算不辱使命,虽有伤亡,却也真正除去了这强大的上古凶兽,从那血箭喷涌之时,他就心下有数了,乔妮先前于蟒蛟全身游走,正是在巧运暗劲,打通那蟒蛟的血络脉行,而乔夫则趁时抛下锐利鱼叉,直入蟒蛟体内。蟒蛟全身水火无惧,内里五脏终也是血肉造就,鱼叉划破蟒蛟内脏,而凌天力士在催力挤压时,破碎的内脏难堪重负,几番运力下来,终至汤汤血雨,尽从破损之处喷涌而出,长时间的强力角逐终于在此刻分出了胜负,盘兕蟒蛟五脏肚腑被挤成了一团烂肉,血液喷射一尽,就此一命呜呼。旁的不说,单看这乔家兄妹当机立断的克敌之道,还有那小小鱼叉便刺破蟒蛟内脏的玄异之力,便是非同小可。这首阵对盘兕蟒蛟的恶战胜利,实是覆水庄和凝露城联手而得。

    七星盟观战众人自然也是精神一振,俞师桓也不由露出了些微笑容:“首战之功,便记在覆水庄与凝露城头上,这盘兕蟒蛟当为一等妖灵之属吧,其功覆水庄占七分,凝露城算三分。”

    胡二公子点点头,这是他这个长老的一项重要职司,记录七星盟这一年各大部宿的除妖之数,以备来年推选,正要用异术镌刻记录,不想俞师桓忽一抬手:“不,覆水庄算八分,凝露城只给他二分。”

    胡二公子一怔:“乔家兄妹出手及时,又居功甚伟,便三分已然嫌少,也就是看覆水庄苦战多时的份上,才堪筹解,却怎么现下又减为两分?如此论功,只怕不公。”

    俞师桓笑容顿逝,脸孔一板:“他二人未得盟主号令,私相出战,本应处罚,然其终建殊勋,功为三分,过为一分,两下相抵,此赏罚分明,以儆效尤。”

    胡二公子这才省悟,沉声应道:“副盟主所言甚是。”

    池棠在一边将这些话语都听在耳中,不禁皱了皱眉。说实话,他承认俞师桓所言有理,如今七星盟同心协力,原该令行禁止,如臂使指。只是他对俞师桓尚有心结,总觉得他这副盟主端的架子未免有些大,甚至还有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不堪,未免过分。

    哪知道俞师桓一声不吭,径自转过身去,直朝天风子那厢走去,人到近前,又是深深一躬,天风子正为湖心大胜欢喜,见俞师桓这般恭敬做派倒很意外,忙道:“副盟主不必多礼。”拂尘轻摆,算是回礼,又不知他为何如此,看俞师桓直起身来,等他细说。

    “宿主是前辈,晚辈僭越,原不敢发号施令。”

    “这是说甚话来,你是副盟主,七星盟人人敬仰,老道纵是辈分高些,却也是七星盟中人,自当凛遵副盟主号令。”天风子哈哈大笑。

    俞师桓话锋一转:“既如此,晚辈斗胆,还请宿主往后得号令后再行施为,不可排众独出,反乱了自家阵脚。”

    天风子一怔,立刻想起刚才自己是眼见覆水庄遇险,动了豪烈气性,径自前往援身相救的情事来,仔细一想,倒确实是自己擅自行动,根本没和这副盟主知会。

    俞师桓这话一说,天风子几个门人弟子面色不豫,心道你不过蒙尊长看顾,得了个副盟主的名头罢了,在师长面前,还当真抖起副盟主的威风不成?有性子急的弟子几乎立时就要训斥起来。

    “宿主当知,七星盟一体同心,再不是先前各自为战之时,举众共事,便是节律为先,不得率性自为。晚辈放肆,尚请宿主恕罪。”俞师桓的语气极为诚恳。

    天风子面色一肃:“副盟主何罪之有?原是老道散乱惯的,倒疏失了盟中节律,却是老道之失,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还请副盟主恕罪。”

    天风子这一说,倒把身后一群愤愤不平的弟子堵了个严实,全场众人听在耳中,却也好生敬佩天风子识大体,明事理的前辈风范,不仅不以俞师桓之语为忤,甚至还主动认错,单是这等胸襟,也是人所难能了。

    俞师桓再次深深一躬:“多谢宿主成全。”

    这一番,无疑便是申明了七星盟出战规制节律,原本如德馨道人、杜嫚几个或多或少还对俞师桓有些轻视之意,此刻却无不慎重起来,面上正有些不自然,忽见湖心浪花再度翻滚,掀起了蟒蛟所遗下的一滩血水,看起来更是诡谲异常,一众覆水庄门人退身以避,呼喊连连,浓烈的妖氛黑气瞬间便在水面蔓延开来。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十八章 湖心鏖战

    血浪升腾,高约数丈,虽不及先前盘兕蟒蛟探头出水时的连天水壁,然妖氛浓烈,黑云催压,却是更具威势。

    浪尖峰顶之上,渐渐现出大小各异的人形来,从舰船处远远望将过去,便见那些人形中有男有女,总有数十之众。居中者两个,左首的一个红袍金甲,面方口阔,看起来倒是威风凛凛的豪雄武将的模样,只是细观之下,面上一道道皴纹结皱,古怪异常,而面色发灰,似是气血不足之相;右首一位却是一身飘洒若仙的葛巾长袍,面容清秀,举手投足间一派成竹在胸的昂扬气魄。红袍金甲人身边立着一位体格高大,浑身乌鳞的武士,而葛巾长袍者旁侧却站着一个妖娆的美妇,一袭不时转变着斑斓幻彩的长裙,肤色白腻,樱唇却是一点若血,看起来犹觉得触目惊心,那美妇兀自笑吟吟眼波流转,片刻间,目光却又锁住船头俞师桓,俏眸明显的亮了一亮。

    “断海老怪!”“是那妖魔和妖妇!”池棠和骆祎几乎同时喊出声来,只不过池棠说的却是那红袍金甲人,那日豹隐山前看的分明,不正是此獠领了无数妖众气势汹汹前来攻打锦屏苑的吗?听闻他与锦屏公子好一场大战,锦屏公子断臂受创却也正是拜他所赐,更可见此獠了得之处,不过听说他也没在锦屏公子掌下讨得便宜,险些儿便一命呜呼。此刻却又出现,难道重伤已愈了?骆祎则说的是那乌鳞武士和那妖娆美妇,江上一番恶战,现在思之犹然历历在目,却果然此地是那妖魔巢穴,这两个正主儿都在此处,只不知段覆拒翼那一伙恶徒去向如何。

    灵风和嘤鸣也同时紧盯着那暮觉子和霓裳夫人两个,灵风是面色一冷,一脸肃杀之气;而嘤鸣却是嘻嘻一笑,看似顽皮的转头向刘骥眨眨眼,言下之意,恐怕是且看本姑娘手段,刘骥莫名其妙,只办得傻呵呵陪了个笑。

    最先做出反应的,却是血浪下的覆水庄门人,眼见得阒水妖魔大队立时现身,苑天南手一划,水波翻涌,化作几条碗口粗细的水蟒,身体盘绕蜿旋,就待破浪而出。

    哪里来的蝼蚁,这般不知死活?红袍金甲的断海神尊不必抬眼扫视,早察觉了苑天南的动作,他虽是重伤未愈,但昔日功力在静养多日后总也恢复了三成,自信对付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伏魔之士不在话下,当下手一拂,一道淡金色罡气顺流之下,顷刻间将几条水蟒冲的支离破碎,罡气直穿而出,反向苑天南面门刺去,苑天南见来的凶,急忙双手回拢成圈,手上青蓝光雾将闪未闪之际,终是被那淡金色罡气荡开守势,眼看淡金色罡气便将透脑而入。忽然白晃晃光影一闪,却是苑芳菲及时出手,浑厚玄华早抵父亲眼前,嗤嗤轻响,将淡金罡气轻松化解,断海神尊正一愕间,苑芳菲不依不饶,反手一招,霎时间湖面人头滚滚,不知现出了多少婴童般水鬼模样,口中嘤嘤乱喊,却是密密麻麻的沿着血浪攀援而上。一众覆水庄弟子见苑芳菲得了势,纷纷出手相助,水面波开浪涌,化作了各色怪物,或为狠恶蛟鲨,或为凶猛鳄蟒,随着苑芳菲化出的小水鬼,齐刷刷反戈进击。断海神尊不虞对方竟有这等高手,急急迎对,身边数十位阒水妖众连那暮觉子和霓裳夫人在内俱各施展妖术,唯见水花四溢,妖气飞梭,倒和这无数水流幻化的怪物斗了煊影灿烂。而不远处小舟上的乔夫乔妮兄妹观战片刻,又是飞身而出,足尖在水面轻点,每一点便是纵身数丈,转眼间便加入战团,看他们身形径向,竟是直取那断海神尊,断海神尊身上金光一闪,运起了功力不足的烈芒金身,当当两响,乔夫乔妮受震一退,断海神尊却是闷哼一声,身形明显也晃了几晃。

    拼斗厮杀在这些阒水妖魔刚一现身的时候就已经展开,这倒是出乎那些妖魔的预料,尤其是那葛巾长袍装扮的阒水新尊汇涓。盘兕蟒蛟身亡,此战再难避免,可按汇涓的意思,终归是要两下里朝个相,或言露揶揄或语带机锋搭上这么几句话,再战也是从容,不曾想湖面早聚集了伏魔之士,片言只语未发,倒先斗了光辉灿烂起来。

    也是断海神尊托大,那覆水庄苑天南虽非伏魔道登峰造极的宗师人物,却也绝非泛泛,哪里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伏魔道小辈?况且他那覆水庄专精水术,正是克制阒水妖魔的一大门派,这一点,久在江南的妖众自是清楚,若是先前为屏涛城主的绝浪神尊虞洺潇,深知覆水庄之能,便不会贸然相犯,最多不动声色的化解了水蟒纠缠,再做定夺不迟。偏虞洺潇已殁,断海久隐深山幽水,甫一出关便即率众大战锦屏苑,此际重伤未愈,却又穷凶极恶的欲待先声夺人,倒要反夺了苑天南性命,也是苑天南前番与蟒蛟大战,功力消耗过巨,以致堪堪抵敌不住,谁曾想眼前便有一位极强之人出手干预,那便是苑芳菲。三千年蚌妖之华非同小可,不仅救下父亲,还立刻对存心不良的众妖进行了反击,水鬼袭身的法术本来不足为奇,却禁不住在这等雄浑玄力下发动,再加上其他覆水庄弟子一齐出手,纵是功力平平,术法却也别有奇巧之处,饶是这些阒水妖魔艺业高强,也闹了个手忙脚乱。更不虞还有两大凝露城弟子虎视在侧,一眼便看出断海神尊身份尊崇,以毙敌首脑之心再次发难,这乔夫乔妮两兄妹当真算得是先前伏魔道中名不见经传的,奈何一身精妙之极的听浪岛玄功,断海交手之下,只觉得对方劲力忽如锤击,忽似针攒,竟是全无捉摸轨迹,虽是靠烈芒金身的强横力道震退二人,自己却也不好受,气海中时酸时痛,倒似是吃了暗亏。

    这一番鏖战,倒使舰船上原先因妖魔忽现而面色凝重的众人放下心来,此遭不是上古异兽,七星盟伏魔门派的长处便发挥了出来,虽是未占上风,却也是斗的轩轾不分,想到这不过是七星盟先行一支,偌大的伏魔阵势还没发动,俞师桓又不禁颇为满意,而覆水庄的强横战力也令他颇为改观,当下静观战事,一语不发。

    “副盟主。”德馨道人忽然上前正色一稽,“前方盟友毕竟势孤,久战之下难保不失,莫若趁此时再添新力,小道不才,愿与本门一众前往相助。”

    “禄存部宿紫菡院愿往一战!”这是杜嫚的声音。

    “廉贞部宿宿主邝雄请战!”“咱童四海愿往!”一时间,请战之声大作,众人显然将刚才俞师桓申明节律号令的举动看在眼里,此刻倒都是恪守秩序,依足了七星盟的节律。

    “天权星文曲部宿乾家弟子池棠,请往诛除前方妖魔,请副盟主允准。”池棠早有战心,众人既然都是各安其道的盟属口吻,池棠自然也不例外,事涉大节,便心内对俞师桓有些龃龉也顾不得了,右手摊掌收于腹前,左手背于后,身体微微前倾,这是标准的乾家表示请求的礼节姿势。

    “各部宿听真!兵分三路,左路主将巨门部宿五老观天风子宿主,统领五老观诸位师叔师兄,主攻敌方断海老怪;右路主将廉贞部宿铁衣门邝雄宿主,领本门弟子并禄存部宿紫菡院众师妹,径取那长袍妖士和妖妇;中路主将武曲部宿天师教德馨副宿主,令本门诸位师兄并开阳星君鹰愁涧霍英庄主,及天青会丁晓先生,飞剑门路朋掌门,但见妖魔,一力诛之,以迅雷之势,三方合进,勿使一妖漏网!”俞师桓声调一扬,语气没带半分犹豫,显然思忖良久,谋划已定。

    “诺!”即便天风子这样的前辈也一样躬身应诺,当众多伏魔之士以如此口吻齐声奋扬的时分,当真有了军旅的肃杀气象。

    俞师桓神色没有任何拘谨,略一点头,手一挥,天风子一路早化作了五色斑斓光气,腾腾飞去;德馨道人一路俱各跃出,身如飞燕,破空疾行,更有飞剑门门人踏剑御空者,炫灿异常;而右路虽是邝雄为长,那杜嫚几位紫菡院女弟子却早就白光一闪,远远飞了出去,邝雄童四海几个不会飞行,还是童四海想出妙方,呼啦从旁观的百舸帮好汉手上取过一丛铁矛去,先抛一支入水,人则立时跃入水面,在漂浮于前的矛杆上一点,身体一沉一纵,同时又一柄铁矛抛出,转眼间便跃至那铁矛矛杆之上,如是往复,邝雄等一行有样学样,照势而为,玄术也好,轻功也罢,足也见身手不凡,速度倒也不慢,几个纵跃之下,便拉开了十数丈的距离。

    如何只剩得我乾门未派职事?池棠看着转眼间船上空拉拉七星盟中人倒去了大半,名门门下只剩得自己这一系,不由颇有些恚怒,难不成这俞师桓忌惮我火鸦神力,唯恐让我占了全功,便故意遗下我等么?

    三路并进,虽有快慢之别,却也只是前后脚之差,很快,便和血浪上的妖魔们交起了手,俞师桓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池棠的愤懑之色,一转身又立在船头,身边站着胡二公子,两人指指戳戳,点评战事起来。

    池棠负剑僵立,看了看董瑶姬尧也颇为诧异的眼神,心里更为不豫,恰好无食黑着脸颠颠的小跑而过,故意小声咕哝着:“个小白脸嫉贤妒能,娘妈皮的公报私仇……”

    “副盟主!”被无食这一撩拨,池棠只觉得心里的火气腾腾直往上蹿,忍不住大踏步走到俞师桓身边喊道:“缘何诸同道皆出,只留我乾门子弟不动?是觉得我乾家法力低微,不配往战么?”

    池棠本就是豪侠胸襟,昔日在落霞山与孤山先生起争执时便可见一斑,然而大多数时候总还是气度从容,谦逊和善的,故而这一喝问倒令旁人大感诧异,不独一众百舸帮好汉,骆祎、刘骥、烨睛都投来了奇怪的目光,灵风更是一眼望来,而后又飞快的转过视线去,仿佛漠不在意的情形。

    俞师桓望着远方激烈的战事,眉宇间毫无变化,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池师兄言重了。”

    “副盟主这是什么意思?”池棠面色一沉,半黑半白丑怪的脸别具慑人威严。

    俞师桓面上悄然闪过一丝戾气,而后转过头,视线没有半点退让的迎上池棠的目光,池棠嘴角一动,却又逼上了一步。

    董瑶和骆祎看出两人间一点即燃的对峙之意,董瑶一拉池棠的手,骆祎拉住池棠肩头,一个唤“师兄“,一个喊“池兄弟”,止住了快要爆发的池棠。姬尧则看看池棠,又看看俞师桓,目中闪出了幽淡的光芒,遽尔一醒,却又笑了一笑。只独无食,本是存念看一场张老五教训小白脸的好戏的,现下被拉住,不禁大感无趣,提起后脚挠了挠耳下。

    “池小兄何出此言?来的路上,副盟主便与我商议过了…….”这回是胡二公子说话了,只是话说到一半,俞师桓便摆手止住,收回了与池棠对峙的目光,转而望向远处鏖战的湖心,口中依旧淡淡的说道:“届时他自知晓,无需多言。”

    胡二公子止口,却温和的看了看池棠,又笑着摇摇头,这表情却是让池棠不必多虑的意思。

    这一来,池棠却踟蹰起来,原先腾腾的火气倒消去了一大半,仔细一想,驭才调配,本当奉遵,便是那五老观观主天风子前辈亦无异议,自己却叫嚷个甚来?若说这七星盟便如军旅一般,那么岂有大将无令,部下却无端搅闹的道理?自己这样未免大是不该…….冷静下来,再一转念,池棠又觉得刚才这般失态未始不是自己对俞师桓的成见心态作祟,总是无端端揣测,却又从不将他往好处想,自己可真正是钻了牛角尖了。

    池棠一番思索,心意登平,此时方才觉得自己颇有不是之处,他是坦荡荡君子,既有不是,便即承认,向俞师桓躬身拱手:“池某心急诛妖,口无遮拦,适才失礼冒犯,请副盟主恕罪。”

    俞师桓没有回话,身体铁板一般,在船头站的更直了。

    池棠歉然的笑笑,从他身后直望过去,却见湖心血浪上群妖左支右绌,眼看便招架不住了。忽然,桅杆之上一名百舸帮好汉的声音传了下来:“后面水浪翻滚,好像有什么东西靠近!”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十九章 阒水之军

    但见众多船只后的狭长江道水浪滚滚,俨然便是暗流翻涌的气象,池棠立时运起察气觅魔之术,向水下探去,几乎是略一接触,眼前便是一黑,唯见濛濛滔滔,一片片鳞光黑气,盘匝层叠,影影绰绰,竟似乎都是妖类,粗粗估算下,怕不有千数之众。池棠心中一凛,即刻收回气术,手已然拔在背后云龙剑柄之上,一声呼喝:“是妖,很多!”

    舰船上的百舸帮众都已嘈杂起来,眼见那浪涌水分的情形越来越近,不过一炷香内怕就要靠近船队了,骆祎大声下令:“弟兄们!张弩机,开飞弋,燃火球,以备迎战!”

    百舸帮众多有了豹隐山锦屏苑一战的经历,此际得令,群情激昂,却毫无凡人将遇妖魔的紧张之感,一个个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片刻间,便是刀剑出鞘,枪矛并举,腾腾火球举起,只待在弩机飞弋的引信上点燃,骆祎抽出斩蛟金刀,气昂昂立于船头,同时看了一直默然不语的俞师桓一眼,似乎是只等他一声允可,百舸帮全众便即杀出的模样,无疑,骆祎已经把自己看做了七星盟中的一员。

    “是的,皆为妖属。”俞师桓自然也很清楚的感知到了,终于点了点头,不过他的目光却缓缓扫了满船凝然待战的百舸帮情形一遍,神情有些犹豫:“只是人间阵仗,岂能伤及妖魔分毫?”

    骆祎傲然一笑,手中金刀朝天一举,延帆并桅的浩荡船队上顿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刚魂勇魄,伐魔征妖!”这是在锦屏苑一役前,百舸帮好汉们将向众多妖魔发起进攻时所喊过的壮烈豪语,此番再行喊出,更是振聋发聩,气势滔天。

    “我的弟兄们,不怕妖魔!”骆祎横刀卓立,语声斩钉截铁。

    俞师桓似乎是掠过一丝笑意,旋即又恢复成不苟言笑的冷然:“胆气之勇可嘉,除魔之力难定。也罢,我准帮主相机行事,若果有杀妖的本事,再让贵帮列我门墙。”

    “不必了,我们已经决定,投身文曲部宿乾家名下。”刘骥略带不满的声音传来,不满的原因显而易见,伏魔共盟大会都参加了,到现在却罔顾百舸帮勇义当先,反这许多聒噪,如何服众?怪道适才负剑士池大侠这般恼怒呢。

    胡二公子却又笑嘻嘻的打了圆场:“副盟主也是持重,原是担心诸位好汉徒有胆勇,却无伏魔之力,反受其害。然诸位降妖伏魔,济民救世之心总是一般无二,且看一战之情,自有定论。”

    池棠原本想为百舸帮分说几句,但看骆祎满是自信的笑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豹隐山前,百舸帮之威犹然历历在目,料想俞师桓亲见其能便有改观,何需自己空言置喙。

    浪涛汹汹,愈来愈近,俞师桓才用冷肃的语调发话:“妖魔甚众,七星盟天权星文曲部宿主事乾门,副主事锦屏苑,各引门中弟子,以拒来敌!七星盟百舸帮并其余各部,相机而助,务求一战挫敌!”

    这番号令,不仅将池棠、骆祎,还将灵风、嘤鸣并其余一些七星盟门派的门人都包括在内,池棠精神一振,拱手凛遵:“诺!”同时唱诺的还有骆祎一众,只是众多的百舸帮好汉连刘骥在内,答应的并不响亮,至少与刚才呼吼的气势相比近乎天壤之别,显然,他们习惯了遵从帮主号令,对于俞师桓,还并不是很心服。

    而灵风则一直寒着脸,她对鹤羽门炼气士素来没什么好感,便听了号令也不做任何表示,只是和同样没有应声的嘤鸣对视了一眼,嘤鸣做了个可爱的鬼脸,使了个眼色,两女各自会意,忽然身形一转,早化为两道青绿光焰,径向波开浪分的江道飞去。

    呼风峡被百舸帮的舰船分作了两爿,前爿便是那曾暗涌漩流的死水湾,此际水面若煮沸一般,无数人影交触纠缠,光影炫灿,好一番恶战,七星盟已然占据上风,伤体未痊的断海神尊和本身功力就有差距的汇涓神尊只办得连连招架游斗,顷刻间便折了几个妖魔好手,当真狼狈不堪;而在另一边,也就是被百舸帮船队一分为二的呼风峡后爿,连接长江水道处浪花翻涌,渐渐的,腥黑妖氛如粼洵波光般从水面迸现,露出了水中数之不尽的妖身魔体,水面上空则是两道青绿光焰的袭近,不远处,桅帆如云,肃杀之气凛烈,已经是一触即发之势。

    青绿光焰倏然现出灵风嘤鸣两个曼妙如仙的身形,纤指一点,剑光一闪,江面如遭巨力震噬,顷刻间掀起一片连天水幕,把江面形成了峡谷也似的一洼幽坳。

    这一下可把远远观战的董瑶看的两眼放光,满心艳羡,不知几时自己能修得如灵风嘤鸣的高明身手,姬尧也看的点头赞叹不已,而池棠在发现幽坳般峡谷之中的情形之后,早收起了心猿意马,只待一场大战。

    两道呈暗墨色光芒的妖焰从幽坳峡谷激射而出,气劲煊然,来势极凶。

    灵风和嘤鸣灵巧的一闪,避开了激射而至的两道妖焰,目光射向峡谷之底,层层叠叠的妖魔正蜂拥而出。

    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了,至少对于众多百舸帮好汉来说是如此,如果说昔日豹隐山前见到如许之众不属于世间的可怖生灵出现在眼前,还会带着下意识的悸恐之意,那么现在,却也不过是已然经历过的,一种怪异别样的敌手罢了,只要拥有坚定的信念,那么他们一样也有可能畏惧你手中的刀枪。

    “放!”刘骥大声喊着,火球密如繁星,从百舸帮的劲舸斗舰上纷纷射出,又密密麻麻的向峡谷底的妖魔群中坠下。有的妖魔飞速的闪身,反向冲出,有的却被火球直愣愣砸中,翻起一片连腾的炽焰。

    无食在董瑶和姬尧身前欢快的大叫:“娘妈皮的,打的好!”这只猥琐的老狗向来喜欢热闹,而和过去不同的是,他觉得现在自己脾气也更火爆了,难道是和乾家斩魔士相处日久的缘故?看到这样的阵仗,便恨不得自己也亲身上前,一逞狠揍那些妖魔的快活心意。娘妈皮的,我要是那时候也有现在这样的血性,我他娘的就跟你一起去了,老猴子!无食却又想起了昔年相伴念笙子的通臂神猿,百年交谊一朝身殒,心里一阵揪紧,接着,便是一阵汪汪汪的乱叫。

    池棠和骆祎并肩立在船头,肃然看着战势,俞师桓一身鹤氅白袍,同样负手远观,冷峻的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百舸帮的进击看起来热闹,可是这种攻击又能起到什么效用呢?直到有妖魔惨叫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俞师桓才微微一皱眉:“想不到,人间军阵的火器也对妖魔有用?”

    骆祎淡淡一笑,池棠则回过头,看着俞师桓:“副盟主,可别小看了人间好汉。”

    这算是对前番自己怀疑的回应么?俞师桓木然看了池棠一眼,没有接话,将手一招:“传令!杀下去!”

    “杀!”骆祎下令的声音更加洪亮,一艘艘劲舸带着所向无前的决意有力的驶出,好汉们大声嘶喊,手中的兵刃在日头映耀下发出靛蓝色的利光。

    脚下一震,却是池棠一众所立的主船也开动了,水手奋喝着号子,迎面而来的江风将池棠和骆祎的衫服吹鼓得猎猎作响。再看上空,无数光彩各异的妖焰一道道激射而出,泛连成光影灿然的丝网,而灵风和嘤鸣在丝网罅隙中穿来穿去,以她们的超卓身法,本当是游刃有余的,可是很快,妖焰发射的更为密集,渐渐透不出空来,竟是狠烈异常,嘤鸣一个躲闪不及,险些被一道妖焰击中,还是全仗着灵风在旁一拉,才侥幸避过,眼见反击愈盛,灵风和嘤鸣终于收起了先前的小觑之心,再不敢轻率孤身当先而战,只得一晃身,在数道妖焰结成包围圈之前,返回了船上。

    妖焰在半空中纵横交错,隆隆作响,将蓝天蒙上了一层霾聚多彩的诡色,战云妖氛,厚厚重重。

    嘤鸣惊魂未定的靠在桅杆上拍了拍胸前,灵风则厉声向船上发出警告:“敌数太众,进退有章,不是寻常妖魔!”

    俞师桓恍若未闻,池棠却郑重起来,他知道灵风这般好胜争强的性子尚在须臾间便即退回,来者之强劲实可见一斑,苍啷啷一声,云龙剑早握在手中,目光平视前方。

    灵风施法掀起的连天水幕兀自翻腾,便见水幕雾影之间,黑压压的聚起了一大片人影,池棠定睛细观之下,却发现这些人影当真都是人形模样,体格并不出奇的高大,也不像寻常妖魔露出本相狰狞的面容,相反,一个个劲装结束,手持兵刃,彷如武士一般,只少数一些妖魔脸上,现出了鳞甲皴裂的情形,想是收敛妖气不住,才显露妖性一二。

    而更令池棠惊奇的,是这些化身为劲装武士的阒水妖魔竟然站的极为整齐,池棠未曾见过两军交战,却也见过军营列阵的情景,看这些妖魔排列,俨然便是军阵严整的气象。如此影影绰绰,却是分成了七八个方阵,每一阵约有百余妖魔,照这般推算,便是千数之妖。

    若说为数千众的妖魔,池棠也曾经历过,想在锦屏苑时,那绝浪老怪所领偷袭一路,其数便已逾千,当时既有那绝浪老怪为首,更有那身量巨硕的蟾蜍助阵,可偏偏那千数妖魔带给池棠心中的震撼,远不及眼前这仅七八个方阵,形若武士的妖魔们。倒不是说当真妖力弥天,远胜彼众,而是这种军阵排列的森严气度令人望而生畏。

    “正前方!火术、毒术,齐射!”一个戴着浓重江南口音的声音喊道。

    与此同时,百舸帮刘骥的发号施令也在响着:“飞雷!放!”

    喊声激荡,盘旋在上空余音袅袅,数十枚火球带着啸厉的风响,呼呼的射向妖魔,而上空那交缠盘错的妖焰却也如利箭一般,嗖嗖的斜向而落。

    有的火球砸入了妖魔阵中,火焰与江水混响成一片,一派热焰腾腾;有的妖焰穿透了百舸帮的船只,船只或一样燃起了熊熊大火,或顷刻间被一层墨幽光芒笼罩,带着满船好汉的惨呼,化作了支离破碎的残片;而有的火球和妖焰便在空中相撞,撞击之力更带出绚烂如烟花的火光,双双爆裂坠落。

    便连俞师桓也动容了,妖魔给人类造成这样的杀伤并不奇怪,尽管百舸帮的战力已经很令他意外了,可毕竟不是经年修炼的伏魔之士,在妖魔面前自然伤亡惨重。令他动容的是,这些反击的妖魔竟是出奇的整齐划一,阵势严谨,倒真的像训练有素的人间军阵一样。

    战友的伤亡,舰船的损折,并没有使百舸帮好汉们退缩,他们愤怒的喊着,将手中的利刃铁矛挺得笔直,桨撸划动的也更快了。

    妖魔阵中忽然射出了几道光芒,却并不是直冲越来越近的百舸帮船队去的,而是在半空砰然绽开,两道墨绿光芒在妖阵两翼划过,蕴积未消,又一道红光现在妖阵前翼,紧接着,妖阵后方的上空却又升起一道橙黄色的光焰。

    池棠瞠目而视,心中却突然一动,他觉得,这像是什么信号。

    轰!船队两侧一声巨响,江水卷着飓浪骤然而起,掀起了数丈高的水柱,水柱之中光华闪动,很快就把飓浪裹挟的船只撕成碎片,同样遭殃的,还有船上众多的百舸帮好汉们,血肉混着水浪,在水柱落下的时候,濛濛如雨点般洒落。

    幸存的船只穿涛破浪,却已经越过了连天水幕,和妖魔的前阵搅在了一处。

    轰然巨响惊动了正在前爿死水湾鏖战的双方,许多七星盟的门人愕然回视,汇涓神尊觑个空,早跳到了半空,面露喜色,双手平举,大声喊道:“阒水之军出阵!”

    巨大的喊杀声瞬间淹没了整座幽坳峡谷。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五十章 神焰滔天

    和在前方死水湾的激战一样,后方峡谷江道中的厮斗同样没有任何叫阵打话,双方甫一接触,便立刻搅成了一团。所不同的是,如果说前方死水湾的激战更多了闪影飞耀,光怪陆离的术法气象,那么这里的厮斗在一开始就是枪矛各施,惨烈厮搏的血雨腥风。

    百舸帮好汉们不会玄术,只能用本身的武勇悍不畏死的近前格杀,长枪铁矛径直便向那些化身为劲装武士的妖魔身上搠去,而妖魔的几个方阵犹自立在水面岿然不动,只有前翼两个方阵的妖魔,也就是适才红光所罩方位的阵列发起了反击。他们或施展身法只一晃身便即跃上船头,和百舸帮好汉呼吼逼近的兵刃斗在一处;或潜身入水,瞬间却又带着翻飞的水浪从船沿穿出,每一次掠过,便有百舸帮好汉肠开肚烂的坠落水中。只是交战了一小会儿,百舸帮好汉便折了百余人,而妖魔的损伤不过寥寥一两个,还是被众多好汉用猛火油罐砸中了面门,被烧炙而成重创的。

    俞师桓和胡二公子看在眼里,终究只能一叹,凡人水师虽然斗志堪足称道,然而纵有血勇胆气,对阵妖魔,却总是以多换少这远不对等的伤亡比例,原也在意料之中。可看这多少好男儿枉自洒却一腔热血,又于心何忍?俞师桓沉声下令:“乾门火鸦,救阵破敌,肃清船头接战妖众!”

    不必俞师桓的号令,池棠早看的睚眦欲裂,云龙剑自背后脱鞘而出,剑身立时赤红光芒一闪,身上蓬的耀起一丛蓝焰,双足大踏步向前,运起轻功身法,一提一纵便是丈许,径向血战正酣的船队前锋处而去。

    从池棠所在的主船直至前锋所在却隔了至少数十艘高桅阔身的斗舰,内中还夹着不少体积更小的艨艟劲舸,两下里估算,总有百丈上下,饶是池棠心急救援,可江面施为,终是难以自如,眼看前方伤亡惨重,自己却总还要纵跃数十步后才能接近。经过的舰船上,众多百舸帮好汉或加速划行,或大声喊杀,却也是群情激昂之相。

    忽的眼角身影一晃,一左一右,却是有两个人冲在了自己头里,池棠抬眼望去时,便见右首是骆祎奋足当先,他与池棠在轻功上本是半斤八两,可在江上穿行他却是轻车熟路,更经得住风浪颠簸,只看他忽而几下蹿身,便即攀上了高高的桅杆,而后在桅杆上纵步一跃,便跃到了另一艘斗舰的舢板上,下坠的身形更不稍停,足尖在舢板上一点,却又纵到了下一处桅杆,如是往复,竟是比池棠还快了半分;再看向左首时,池棠却吃了一惊,一个矮小的身形,穿着短襟褐衫,疾速向前的身体竟然连着一丛丛重影,这是乾家千年来唯一一个修成移形纵体之术的杰出弟子---姬尧。看他疾冲飞快,片刻间就把池棠和骆祎都远远拉在了身后。

    小师弟还是个娃娃啊,却怎么冲在了头里?池棠情急之下,大喊一声:“宝儿!”担心姬尧轻敌犯险,脚下力道加足,却是奔行的更快了。

    姬尧第一个冲到了杀声甚烈的前锋战船上,恰是船边哗啦一声,一个妖魔带着嚣荡的水雾气劲,正飞身而出的时分,姬尧眼睛一瞥,便看到那妖魔虽然像是个人间劲装武士的模样,可张开的双手上却分明露出了闪亮的鱼鳍,鳍侧锋利如刃,径向船边一个正狠命搠矛入水的好汉肚腹上割去。不过眼皮一霎,姬尧早挡在那好汉面前,手中蓝光一闪,一柄短剑狠狠的刺中了那妖魔疏而无备的胸口。

    那妖魔突感胸前一痛,手上的动作慢了,利鳍从好汉身旁擦过,而姬尧浑身陡然现出一层淡金色光华,那妖魔只觉得光华之中的姬尧仿佛生出了一双开叉的鹿角,正错愕间,姬尧手中短剑复一转,没入了那妖魔的面门。

    一股罡气透脑而过,那妖魔吭都没吭一声,穿出的身体直直的落入水中,一缕幽淡的妖灵从水面涣散,姬尧短剑一收,另一手却拿着一个青碧小瓶,将涣散的妖灵尽收于内,所有动作都是一板一眼,依足了乾家弟子以聚灵壶吸纳妖灵的步骤。

    这可是姬尧手刃的第一个妖魔,尽管不知这妖魔是何物成精,又有如何了得的妖术本领,但对姬尧来说,这可是弥足珍贵的历炼。

    那边厢,七八名好汉直直的抵住了一个劲装武士,可那武士却还满不在乎的笑着,身上钉着七八条枪矛,却丝毫无伤,身体挺的笔直,似乎是在和他们角力的模样,七八名好汉用尽力气也再难使枪矛挺进分毫,两下里相峙,武士一脸得色,忽而头部暴胀,转瞬便化作了一个尖牙巨口的鱼头形象,倏的向前一伸,便要咬下其中一位好汉的头颅。变起仓促,那好汉虽是心中大惊,却也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硕大鱼头靠来,依稀便嗅到了那鱼口中浓烈的腥臭。

    一道金色的光芒激射而至,穿过了那狰狞张口的巨大鱼头,随着金芒透没,那巨大鱼头从中整整齐齐的分作了两爿,死里逃生的那名好汉这才回过神来,手上使力,和其他战友一齐发喊,枪矛施威,将早没了性命的武士身体搠入水中。

    妖尸落水,发出扑通一声,这些好汉们齐齐回望,便见骆祎衣袂当风,手中斩蛟金刀熠熠生辉,昂然立于船头,众好汉大喜而呼:“帮主!”

    接连的妖魔丧生,使与百舸帮好汉接战的两大妖魔方阵气势一馁,内中颇有些剽勇的妖魔还不死心,身形一晃,现出了体格硕大的本相鱼身,张牙舞爪的又向前锋船头袭来。

    刺斜里一道赤红剑影闪过,只一瞬间,十数条巨鱼便被奇火烈焰笼罩,火焰吞噬着妖体,咝咝作响,江面上一股焦臭味顿时弥漫开来。

    妖魔惨叫声中,渐渐化作灰烬的身体散落,池棠这才跃身而至,云龙宝剑斜指而上,雄气赳赳,站在骆祎身旁。

    余下的妖魔们发出嘶喊,既是威吓,却也不无恐惧之意,看那些劲装武士面色狰狞,似乎是要显露本相,拼死一搏的态势。

    募的,那浓重江南口音的声音再次响起:“伏魔道至,前翼暂退!”

    本已略显嘈杂慌乱的两个方阵此刻却出奇的安静下来,目光阴冷,像是退潮一般聚拢向后,依复立在了阵列之前。

    喊杀声为之一止,惨烈厮斗后的江面只余下残裂的舢板帆布飘荡,内中夹杂着人体的尸块、血肉,间或白肚子在水面一翻,赫然便是死去的硕大鱼尸。

    “前翼转后阵,后阵进前翼!”还是那浓重的江南口音在发号施令,但见正中几大方阵的妖魔集群一阵影像朦胧,而后再现清晰,却是换了一拨面孔,想来便是那后阵妖魔移形换位,列为前翼之故。

    看这阵法严谨,趋退有度,难道当真以人间军制所统驭?池棠循着那江南口音的声音望去,定睛细观之下才发现,在几大方阵接拢的阵势居中,立着一个同样化身的武士,只是那武士身材更健硕些,一双眼睛鼓突而纵,更为显眼的是,只有他披挂了一件掩心铠甲,倒和那浑身金甲的断海老怪颇有些相似之处,而正是这着甲武士谨慎的注视着战场上的变化,并发出号令,看来当是这妖阵的主持者了。

    此时,董瑶也略带气喘的赶到了池棠身后,她也是乾门弟子,逢战岂有旁观之理?便是自家其实法力低微也顾不得了,灵风和嘤鸣轻盈的飞身以至,站在董瑶身边,董瑶对她们笑了一笑,三个靓丽的身影并肩而立,像是江上最美的一道风景;无食跃到了前锋船上,耷拉着舌头,摆着个雄赳赳的架势横身于侧,虎视眈眈的望着前方的妖魔阵列。

    和他们一起赶到的,还有一些七星盟的门人,他们多是些小门派的弟子或游侠散客,未得于前方三路往援,此际自是不甘人后,他们固然在伏魔道名不见经传,但破御之体却也锤炼的纯熟,等闲小妖更是不在话下,有他们在,这也表明这阒水之军若再欲如刚才那样对百舸帮众展开大肆屠戮,也是再所难能了。

    百舸帮余下的舰船渐渐靠近,只有俞师桓和胡二公子立在主船,端着主将的威严凝立未动。胡二公子转头看了看前方呼风峡死水湾上的争斗之景,七星盟人众占优,法力更胜,已然占据了巨大优势,那数十名现身而出的妖魔伤损甚众,数量只剩下一半不到,更是在天风子、苑芳菲和乔家兄妹等高手的联手进击之下,只办得勉力周旋,看来取胜只在须臾之间。

    胡二公子放下心来,笑呵呵的对俞师桓道:“副盟主,那厢很快就拿下了,是不是先唤些人手回援,再取眼前之敌?”

    俞师桓淡然道:“不可轻忽,虽是彼寡此众,然那里毕竟有阒水老怪和法力超卓之妖,两下比较,或者还比此间徒然数众的小妖们高强呢,既有良机,便一鼓歼之,断不放半些空处,待那里取胜再行回援,两力合一,这里自然撄锋所向,无不摧靡。况且,我这里也未必便不能独力取胜,何须调援自乱阵脚。”

    胡二公子笑的很是轻松,眼神不自禁望向了远处船头昂立的池棠:“是因为那火鸦神人在此吗?”

    俞师桓没有答话,只点点头。其实在来的路上,胡二公子便与他商议定了,火鸦化人池棠,神力冠于伏魔道七星盟,自是在最需要其出手的时候才行支派。前番先是盘兕蟒蛟搅扰,后是数十妖魔现身,显然不是这阒水离宫的所有力量,没有道理在一开始就派上七星盟最强的力量,三路往援,独遗池棠,未使不是对他神力的一种信任。池棠成见在先,致令险生争执,俞师桓气性倨傲,不屑分辨,胡二公子却是清清楚楚,自是一力开解。然而现在后方妖阵突起,百舸帮伤亡惨重,无论如何,都该是让火鸦神力前往震慑的时候了。

    所以在看到俞师桓虽然不说话,但却轻轻点了点头的时候,胡二公子会意的一笑,他深通人情世故,不像俞师桓这样经年修炼,不行人世的伏魔道者,两个年轻一辈之间那种隐隐约约的争竞羡嫉之心终归有之,修道之身不是化外之人,这种心态却也是人之常情,他知道俞师桓对池棠也一样有着心结,莫若自己这个七星盟的军师长老来做个拆解,于是胡二公子陡然扬声,替俞师桓下了令:“文曲部宿乾门池小兄,以你神力,破敌当先,摧靡妖阵!”

    胡二公子含着玄力的声音顺着江风清晰的传入池棠耳中,池棠略一躬身:“诺!”

    天地间仿佛随着这一声短促而洪亮的应诺而倏然一窒,紧接着,池棠身上燃起了彤亮的火焰,猛然间便呈铺天盖地之势向前席卷而出,一片滚烫的热焰之中,火苗渐渐汇聚成一只展翅振翼的火鸟形象,嘹亮高亢的发出一声唳鸣---喳!

    烈焰滚滚,几有天地崩裂之威,俞师桓远远观望,亦不禁耸然动容。在落霞山紫菡院时的池棠神力他已经见识过,当时便叹为观止,自忖一己炼气修为委实与他相去颇远,可现在观之,这等玄力神能竟是大胜从前,便是自己师尊孤山先生全盛之时也远为不及,难道这力宗乾家真有什么玄妙异术,数月间竟能将这火鸦神力提升到此等境界?俞师桓一阵复杂心绪,感到经过《降妖谱》刻苦修炼的自己在实力上不仅没和这火鸦化人缩小差距,相反还更为扩大了。天下有能人若此,俞师桓,你几时能真正脱颖而出,重振鹤羽门师字门的声威?

    一时气沮,一时艳羡,一时嫉恨,一时烦恼,这许许多多的繁念却也只在一瞬之间,眼看这池棠这滔天火鸦之威,炽腾腾卷向了兀自伫立不动的妖魔方阵。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五十一章 退却

    如此神威,妖魔方阵已经传出妖魔惊惧震骇的嗡嗡嘶喊,眼看着滔天熊熊火焰就要把这些妖魔尽裹于内,那披甲武士的江南口音却又响起:“擅水术、冰术者,全力施为,直迎此火!”

    霎时间,方阵中气流氤氲,数以百计的妖焰光芒炫然射出,多呈白蓝两色,不消说,必是水术和冰术施使的情兆了。白蓝光芒射入滔天火幕之中,嗤嗤之声不绝于耳,水火交融下顿时泛起一大片蕴蒸的雾气,火鸦神力只是略一滞,然熊熊推动之势依旧向前。

    池棠对自己的火鸦神力有着绝对的信心,云龙骨片意外的带引出自身神力的焰醒,而后便近乎一日千里的提升着,乾家秘术使他学会了对此神力的收放之法,在长安的恶战更令他把神力控制的运转自如,而后锦屏苑落玉净池中对经络神力的去芜存菁,直至与阒水绝浪老怪生死相博的终克大成。离火明,鸦圣临!现在的池棠即便比之上古妖人大战时封锢妖王的火鸦真身亦是未遑多让,这番鼓动神力卷袭而出,一举焚尽眼前妖魔阵列,却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披甲武士面色凝重,呼喊的语速也加快了:“着地取材,再施术法,聚于一处,合则力强!”

    施展法术的妖众们得到了提醒,一时间,江水翻腾剧烈,或径直聚成了一条水线,或漫洒半空,顷刻间凝成了一团冰块,随着水浪喷涌不止,水线越来越粗,而冰块也越来越大了,所有的水线和冰块却又很快围拢在一处,带着蓝色或白色的光华,挡在越来越近的火幕之前,嗤嗤的消解之音也更响了。

    火幕幻化成的鸦鸟之形却似乎在缓缓萎缩,池棠露出了惊诧的神色,而妖阵中众多妖魔的神情也从一开始的惶急震恐渐渐变得欢欣鼓舞,他们看到,蓝白光气笼罩下的水线冰块在一开始剧烈的消耗后,现在却越来越清晰,火焰之势不复先前的雄燃滔天之气,而是与水线冰块形成了相峙的局面。

    面对五圣之力,我们竟然也有克制之道?许多妖魔这样想着,兴奋的心情使他们抛却了畏惧,精神大振的施起了法术,大有扬眉吐气之感。

    火鸦神力遇到了对手,而这种力量并不是由单个的妖魔所施展,而是无数妖魔齐心协力,共同施为的结果,池棠震惊了,他不忿不服的轩起双眉,半黑半白的面上更是泛起昂扬的刚烈之气,云龙剑挽起一片赤红光影,身形从船头跃起,剑锋直向,径取那妖阵之中的披甲武士。显然,这几大方阵的妖魔尽由此妖主持,只要斩却此妖,眼前对峙之阵便可破解,擒贼擒王,这是老战略,也是眼下池棠改变当前局势的最好办法。

    池棠身法如电,来势凶猛,前方火鸦之形犹自炽燃,更添神威非凡,两翼的妖魔几乎立刻有了反应,各色光芒的妖焰齐齐射出,池棠挥舞云龙剑,早破开近身妖焰,只是射来的妖焰实在太多,自己纵然遮拦得住,可此际纵身于空,却不得不滞慢下来,失去了突击速斩敌方首脑的良机。

    心下正懊恼,忽听耳旁叮叮几声脆响,定神看时,正是灵风嘤鸣一左一右凌空赶上,各舞长剑,架隔开如雨妖焰,灵风更是一提池棠正坠下的身体,运力一抛,倒让池棠身法不减于前,嘤鸣则笑嘻嘻赶上一句:“看你的啦,大英雄。”

    池棠心中一热,无暇再去看灵风神色,云龙剑与身上火焰之力混为一体,足尖在身下众多的妖魔头顶一点,身体借力再复跃出,眼看离那披甲武士更近了。

    毕竟是火鸦化人的神通,并这双绝五士妙到巅峰的身手,披甲武士目光中第一次露出了些许畏惧之意,可口中的宣令依然:“起阵封身,绝其通路!”

    又是无数妖雾泛起,池棠陡然间面前黑蒙蒙一片,妖魔的老招数,自然难不倒精习了乾家秘术的池棠,口中默念咒语,浑身火光再复一盛,冲开了重重妖氛,同时云龙剑挟势一划,瞬间便有数名妖魔身首异处,可待再寻那披甲武士时,却发现他利用这阻隔的短短时间,已然退身到数十丈开外的后阵之中。

    巨大的火幕终于被消弭,只余下阵阵青烟缭绕,池棠陷入妖魔阵中,足下却是江水翻腾,群妖欢呼着躲开身子,自己再无着力之处,身形刚一沉,便觉得背后有人使力一提,一阵馨香传入鼻中,耳旁传来灵风的声音:“小心。”

    是灵风又赶上提起了池棠,池棠心中激荡,却只匆匆一点头:“谢!”还待不依不饶的追击那披甲武士时,却见眼前众多妖魔的方阵再次潜入水中,江面奔流湍急,不知何处是浪卷,何处是妖动。

    池棠任由灵风提着自己悬空而观,嘤鸣很快也并肩而至,着力观察江流,以备妖魔突袭。

    不一时,涛平浪静,除了交战之后的残骸漂流,江面再无异状。池棠灵风和嘤鸣不由面面相觑,难道那数以千计的妖魔们就这么走了?

    主船上观战的俞师桓看的面色一沉,尚未见诛妖功成,那千众妖魔竟然如突兀来时一般,又自静悄悄的去了,这是什么路数?衣襟一紧,却是身旁的胡二公子拉了拉他,又向后一指,俞师桓转头看时,便见湖心水面,人头攒动的七星盟中人正在往这里赶来,看他们并无大胜而归的面色就可知,那里也一样,和他们交战的妖魔也离奇的退去了。

    果然,天风子化身的五色虹光在眼前现身而出之际,便禀报了那里的情形,数十妖魔被他们诛杀大半,然而突然之间,那断海老怪,那葛巾长袍之客并那乌鳞之怪和霓裳妖妇一众便即没身水底,再不复现,这一现一隐之间却好生蹊跷,尤其这后方妖军阵列,尚且未分胜败,却又因何退去?

    在呼风峡死水湾鏖战多时的七星盟门人已然大部返回,池棠也和灵风嘤鸣飞回了船头,正在不解,俞师桓沉声再次下令:“由不得彼等妖魔来去,他不敢战,我们便破了他源头,直捣离宫!”

    ※※※

    透过呼风峡死水湾的水面,原先暗流强劲的漩涡再不复见,只是水色浑浊,昏昏蒙蒙,即便是当头高照的日光也无法透射而入,偶有鱼类惊惶的游过,却在穿入了混浊水波中不见了踪影。直至百丈之下的水底,盘兕蟒蛟巨大的尸身静静躺卧,像是一蓬蔓草葳蕤盘蜷。

    尸身压着一块平整的石板,石板上线纹多端,似乎是什么古老的文字图形,而就是这些文字图形,此刻正散发着流离诡幻的蓝色光华,只是这蓝光越来越微弱,并且在片刻之后终告寂灭,水底立刻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十数道光影在石板下方的一条长长的罅缝内疾速飞行,湖底看来是别有洞天,只不知这条狭长罅缝又是通往何处。

    十数道光影从狭长罅缝中飞出,眼前豁然敞亮,光影也同时化作了人形,分明便是那断海、汇涓和霓裳夫人一行,只是断海一脸沉郁,霓裳夫人面露惊惶,暮觉子神情冷肃,独汇涓嘴角微带笑意,一身葛巾长袍更衬得他说不出的潇洒气度。

    死水湾湖面的这一场七星盟会剿的大战,连断海、汇涓在内共三十六众,被杀的只剩十三众逃回,若非离宫中传来圣王下令撤退的命令,只怕此一路妖众都有覆灭之危,当真凶险之极,而他们所造成的,不过是七八名覆水庄、天青会和飞剑门的弟子伤亡而已。断海更是愤愤不已,本以为天下间除了那冥思得道公孙复鞅,可堪为己敌手者亦不过屈指可数的三数人耳,纵然现在功力不足三成,伤体也没有痊愈,却也当仍是第一流的造诣能为。所以他坚持要在盘兕蟒蛟抵挡不住之时鼓勇而出,会合此离宫中的阒水精锐向那些不知死活的伏魔道中人发起雷霆一击。谁曾想,自己这一众不仅慢了一步,以致阒水神兽盘兕蟒蛟的殒命当前,更是在伏魔道的围攻之下险些尽数败亡,五老观和天师教的道士他自是认得,但那着青裙的娇俏少女是谁?那两个渔家装扮的男女又是谁?莫非自己当真是闭关修炼的时日太久,不闻世事变迁,不知伏魔道新一代的高手层出不穷,后生小辈中也有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茵绿如坪,穹淡似镜,不见日月星辰当空,唯瞰碧水青山掩映,耳旁掠过鸟啭莺啼之音,鼻中嗅入奇花异草之香,当真便如仙境也似。飞不多时,一丛汉时风格的宫宇横亘于前,梁柱涂金。殿角飞檐,斗拱交错,宏伟壮丽。背倚巍巍峻山,侧傍淙淙清泉,更是别有清幽之境。

    宫殿前的旷大空地上已然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影,仔细辨认之下,却正是于呼风峡后路现出的妖魔方阵,只不过此际方阵中人人面带喜色,和断海这一路的神情各异倒是大相径庭。

    那披甲武士立在方阵之前,在看到断海一行终于在殿前降下身子后,便上前拱手躬身:“阒水军晁公遗见过汇涓神尊,断海神尊。”

    这披甲武士先称呼了汇涓,才又称呼了断海,明显是更以汇涓为尊,这倒怪他不得,阒水军本就是汇涓一力操持做主,这新建成的阒水军一向视汇涓为主上,只是断海想到汇涓昔日曾为自己部下踏浪七英的身份,心里更不自在,便冷着脸不做回应,汇涓却笑的颇为随和,对那晁公遗道:“你们这一路如何?”

    晁公遗的神态更恭敬了:“回神尊,当真不试不知道,此战阒水先锋军九百六十之数,诛敌约在百数上下,未及统算。自折十九众,内中被离火鸦圣所杀者为十二,余者皆在与伏魔道交战中身亡。然我军齐力协作,消解南离火鸦之神焰,勇挫敌锐,实为大喜!”

    “好!”不等汇涓微笑说话,宫宇前便传来一个清朗洪亮的声音。

    一个身材雄健的白袍男子负手卓立于宫门之前,长发披散,剑眉星目,髭须修剪的极为精致。

    宫外所有的妖众连断海、汇涓在内,齐刷刷跪地下拜,朗朗宣颂:“参见圣王陛下。”

    阒水圣王郎桀缓步踱出,带着桀骜的笑意轻轻一抬手:“起来说话,无须多礼。”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被一团黑色雾气包围的高大身形,只能看到那高大身形披着一领玄黑色披风,身上则穿戴着金光灿灿的锁子重甲,而一向与郎桀如胶似漆的鲡妃却并不曾见。

    “原说今日是那伏魔道共盟大会后的立威之战,彼等气势正盛,贸然接敌确乎不智,现下神兽蟒蛟殒命,更折了好些同族,乃本王之失。”郎桀和众妖的第一句话便是自承己非,倒是令众妖大感意外,断海更是心下揣揣,是他持一力主战之议,现在虽是郎桀揽过了罪责去,自己却大不是滋味,如坐针毡。

    “彼等立威,我等练兵,却不是两相益彰?圣王无咎,不必自责过甚。”汇涓倒是口舌便给,轻飘飘一句话,便很好的掩过了郎桀的话题,断海在一边连看了汇涓好几眼,怪道自己将养醒来,阒水便变了格局,倒是这汇涓成了圣王驾前最大的红人,不过想来也是,汇涓先前为捷影的时节,除了精明多智法力高强外,不也是因为会说话,识眼色,才使自己对他一向信任重用有加的吗?

    汇涓面带笑意,还在洋洋洒洒的向郎桀禀报:“此次两路并处,最重要的,便是我阒水之军的练兵之举,现在可知,确实大有成效,不仅伤亡十中无一,杀敌之数更是十倍于我,并那离火鸦圣何其了得之术,却也只凭我阒水前锋营千数之众便即克制,似这般看,一旦我阒水大军大成,扩数万余,则天下底定,无往而不利了。”

    郎桀很满意,笑着侧头对身边那金甲黑袍的高大身形说道:“阒水能有如此骁军,多赖天王之功了。”

    那高大身形的声音醇厚深沉:“圣王谬赞,殊不敢当。还有,不必唤我天王,我只是一个武夫将领罢了,既是鬼皇驾下的将佐,便叫我天灵即可。”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5383/ 第一时间欣赏伐魔录最新章节! 作者:东晖所写的《伐魔录》为转载作品,伐魔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伐魔录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伐魔录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伐魔录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伐魔录介绍:
伐魔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伐魔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伐魔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