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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晖     伐魔录txt下载     伐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怒火

    王纮正颇有些得意的向那纱裙少女瞄了一眼,他对自己刚才的表现非常满意,除了享受到那种复仇逞意的快感,他更觉得自己很好的展现那种生杀予夺的男子气概,这些情形落在这位婼熙小姐眼里,怕也是要对自己大大改观了吧?如果一会儿再让她欣赏到那小女童十指割裂,血水喷洒的场景,还不知道要乐不可支成什么样呢。

    而这些,不过只是些前奏罢了,最后自己将会慢慢折磨那胖汉至死,这才是今晚的重头戏,婼熙小姐定是极为期待了。他可不觉得这婼熙小姐专喜看那血肉飞溅的嗜好有什么怪异之处,在他眼中,他只在乎她那美艳脸蛋、高耸酥胸、纤细腰肢和那便即嗅一嗅香味也令人神魂颠倒的软乎乎的身体,若得一近芳泽,那就是做梦都会笑醒的事。

    王纮满心欢喜,檀扇的扇柄还在甘斐脸上肆然的敲击着,啪啪啪的响个不停,执着檀扇的胖手白晃晃的耀眼。就在这时候,甘斐忽然头一伸,一口咬在那好像肥腻肉团一样的胖手上,用尽全身力道,上下牙关狠狠的合拢。

    一股撕心扯肺的剧痛遽然从手掌处传来,王纮满是肥肉的胖脸颤了一颤,霎时间变的惨白,檀扇软沓沓的坠下,口中发出一记杀猪般的凄厉嚎叫。

    吕通大惊,他不过稍一疏神,竟让甘斐张口咬住了王纮,不禁心下惶惶,急忙将扼住甘斐的臂膊一紧,务必要扳过甘斐脖颈,让他松开嘴来,若是被他当真伤了公子,自己便是护卫不周的大罪。不料甘斐此刻已是执发了血性,强自硬抗,死死咬住了王纮手掌,绝不松口,只听得颈骨格格作响,一缕缕鲜血从甘斐嘴角溢出。

    也就在此时,吕通忽然觉得另一个臂膊陡然一松,刚转头愕然看去,便见红影一闪,那执着短刀正狰狞发笑靠近的柳八圆瞪了两眼,直愣愣的扑地而倒。

    吕通情知不妙,心念甫动,陡然间浑身古怪的一窒,仿佛千钧重压笼罩周身上下,竟是再难动弹半分。

    “像是中邪了……都动不了了。”关七的那句话在吕通心中隐隐约约的浮现,“果然……是这个小女孩做的手脚吗?”除了脑中的思绪流转,吕通现在唯一能动的,只有那僵硬难霎的眼眶中艰难移动的视线,他看见,那抹红影中现出那个瘦小女童的身形,用一种异常敏捷却也显得有些古怪的姿势,反腿向自己的面门踹来。

    吕通早已僵直的身体避无可避,面门上早着,这一踹竟是蕴含着极为强劲的力道,饶是吕通体格魁伟,竟也经受不住,一踹之下,眼前一黑,鼻骨断折的声音却是清晰的传到了自己耳中,脑中兀自嗡嗡的轰鸣不已,就好像遭到了一头牯牛的狠力撞击一般。

    吕通仰面而倒的时候,只是在想,明明对方只是一个始龀女童,却是哪里来的这种与体形年岁完全不符的莫大力道?

    洽儿的身体在半空中灵巧的打了转,双腿倏的向后一弹,把另一个僵立于侧的恶奴大汉远远的飞踹开去,被飞踹开的恶奴大汉重重的撞在了小饭馆的板壁上,在板壁上拖着一条血痕滑下,这当口,洽儿才轻飘飘的落了地。

    甘斐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身上一轻,扼住自己的铁臂也已然松开,然而他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嚎叫乱跳的王纮,嘴里满是咸咸的血腥味,身体甫脱,便向王纮紧紧靠了上去,

    王纮的嚎叫陡然尖利,甘斐一扯头,噗的吐出一团血糊糊的肉块,两手一合,掐住了王纮的脖子,紧接着膝盖猛的向前一拱,正中王纮胯下要害,王纮痛的浑身肥肉一震,自然而然的缩了缩身,头也微微向前一倾,不料甘斐口中发出仿佛猛兽咆哮般的吼声,后仰起额头,竟是狠狠的撞上了王纮的面门。

    一如先前在澄芳酒肆前甘斐所受的重创,王纮连痛极惨叫的呼号都变成了一片含混不清呜呜声,扁平的鼻子像蒜瓣一样裂开,肥厚的嘴唇上也迸开了血糊糊的创口,眉眼因疼痛而难看的挤作了一堆。

    即便甘斐现在全无力道,然而对付一个体质上近乎也是废物的纨袴膏粱总还不是难事,况且甘斐又是含怒出手,却也多三分男人的血气牛劲来,这一套掐脖拱裆撞脸的动作也是做的纯熟无比,一气呵成,这是多年打斗形成的下意识动作。

    而这一撞之下,王纮豁开的牙齿也使甘斐的额头添上了新的伤口,一道血痕顺着额头、印堂、还有那高高凸起的断折鼻梁缓缓流下,甘斐却浑然无觉,他只是掐着王纮的脖子,双眼通红,嘴角血迹斑斑,声音嘶哑,更带着歇斯底里的癫狂咆哮着:“要报那时被我羞辱的仇?要我应你声?要割我女儿的手指头?”在血水满面的脸孔衬托下,就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

    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早让痛苦不堪的甘斐心如死灰。然而,身如废人的沉沦颓丧,痛失爱侣的彻骨悲恸,及至目睹女儿受擒与人行将遭难的躁然烦恶,都在这个倍受折辱的夜晚像是死灰复燃的烈火,爆发出来。

    就算我是个一无是处惹人哂笑的废人,就算我是个虚寂此生枯暗若死的蠢人,就算我是个自暴自弃再无索求的庸人,但是……别想!别想!别想伤害我的女儿!

    王纮喉咙里发出干涩低微的杂音,两腿徒劳无力的蹬了几下之后终于停止,渐渐翻起了眼白。

    洽儿很淡然的踱到了甘斐身边,目光清冷的看着快要被扼死的王纮,并没有打扰父亲的发泄,四下的场景却透着一股诡异,先前凶神恶煞般的恶奴大汉们现在都维持着抬足举手的古怪姿势,唇鼻上血水淋漓,躺满了一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可置信的惊骇神色,只是眼角由于鼻骨的酸痛,泛着泪花儿,目光尽处还透着一丝畏惧之意。

    事态的变化太过突然,旁观的人群也同样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不知道,何以这转眼之间,原先胜券在握,志得意满的贵人恶奴们竟至于这样莫名其妙的一败涂地?而那一对眼见得已是任人宰割的父女,又是怎样一手扭转了局势?

    转变虽然起始于甘斐那愤怒的一咬,但真正起到决定作用的,却是洽儿的反击,或者准确的说,是今晚占据洽儿身体的布奴莎。

    缘于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绪,甘斐遭受欺辱的情景使布奴莎也出离了愤怒,更是在早已怒火中烧的洽儿的鼓动下,她将先前隐藏自身法力的谨小慎微都抛诸了脑后。

    被吕通擒住,只是自己刻意抑力下的大意失手,事实上在吕通又扼住了甘斐之后对自己略有放松的情形下,布奴莎想要脱出挟制根本就是易如反掌,但她一直并没有做太大的举动,一来是对甘斐和那胖公子的宿怨有些好奇,二来也是在积聚怒气,正如她在脑中对话中所说,让这个恶心的胖公子再多得意一会儿,那么最后收拾他的时候,便会加倍的痛快解气。

    所以当柳八狞笑着靠近来割她手指的时候,她动了。虽然受制于洽儿女童人身,使她许多慕枫道的玄妙法术不能施展,但是一些基本的术法总是可以运用的,就算在功力上大打了折扣,不过对付这些凡夫俗子的凶人,却也是绰绰有余了。

    布奴莎吸取了教训,用自己目前的最大功力施展了定身术,全场十数位大汉瞬间被定身于地,而她更是用了自己最擅长的手段,把这些定若泥胎木塑的大汉们亲手打倒。

    弹腿后踢。这是兔类除逃跑外唯一的反抗方式,经历了慕枫修道炼化横骨的过程,得成人身的兔妖腿力自然非同小可,布奴莎用这个方式对敌人进行击打,也远远胜过了前番操砖石持桌腿的功效,纵然没到开碑裂石的劲道,但也足够让对方伤筋动骨了。

    就这样,布奴莎用弹腿后踢的姿势,把所有大汉击倒在地,并且踢断了他们每个人的鼻梁骨,既然父亲鼻断唇绽,那就让你们每个人都付出这样的代价!当然,她对那个扼住父亲脖子的吕通更是下了重手,直将他踹的重伤晕阙过去,也算是报了那一臂之仇。

    布奴莎没想到的是,甘斐竟然几乎和她同时发动,不管不顾的咬住了那胖公子的手。

    那是为了我,为了保护我这个他以为是他女儿的妖精,布奴莎心里颤了颤,带着温热的感动之情和惩治了恶奴的舒畅快意,静静的站在了甘斐身边。

    出于憎恶,无论是布奴莎还是同个身体内的洽儿都大感解气的看着甘斐掐着王纮,根本没有想过阻止,布奴莎还很赞赏的想:“父亲跟我们想到一块去了,你看,不必我们出手,他已经先打断了这个恶心胖子的鼻梁了呢。”所谓以直报怨,这两个女孩子对此有着完全一致的主张,看那王纮先前穷凶极恶的要割指折磨的企图,当真也是死不足惜。

    洽儿站在甘斐身边,除了欣赏父亲的复仇之外,更有一层威慑之意,她还注意着,那厢骑在马上的旁观者们,如果他们有什么异动的话,那么没说的,一并定住就是。

    出乎意料,虽是一路之人,可在这样的情势下,那黄衫公子和纱裙少女却都没有什么举动,黄衫公子目光烁烁,先看着满地躺倒的动弹不得的一众大汉,英俊的脸上只是微现诧异之色,然后转过视线,反复端详洽儿,手也轻轻的按到了腰间的剑柄之上;而那纱裙少女却笑的更欢了,杏目中波光粼粼,看着甘斐脸上血水一滴一滴的坠下,又看着王纮渐渐快要断气的模样,甚至伸出嫣红的舌尖,兴奋的舔了舔自己小巧诱人的樱唇。

    此番负责侍卫的都是王纮府中的门客,除了吕通带来寻仇的十数人,却还有十余人原地策马随从,看到公子受制,命在须臾,都跳下马来,各取兵刃,大喊着便要冲上去相救公子,不想当先白袍少年拂袖一止,说道:“我来。”

    在争闹打斗开始之际,那白袍少年便一直是不以为然的神色,对王纮这种纵奴行凶的行止着实看不过眼,至于先前王纮所说什么仇家云云,他是不信的,料想不过是这些山民或者冒犯了那些门客,那些门客借机仗势欺人而已。不过他年岁虽幼,却是老成持重的脾性,一番思忖之下,毕竟现在北海王氏与几大士族交好,又是朝中山雨欲来的紧要时分,倘为这小小龃龉出头,倒失了大计谋划。所以他只是冷眼旁观,原以为只是痛打山民一番便罢,可在认出了那把宽刃长刀之后,初时错愕,而后耸然动容,就待打马上前,忽然身形微凝,默然有顷,不仅没有上前,反而隐在了车马之间的阴影中。在甘斐被擒受辱之际,白袍少年眉头紧皱,大现不忍之色,却终是未出,直到甘斐离奇脱困,众恶奴纷纷被打倒之后,那白袍少年又是漆眉一舒,嘴角微笑,似乎是隐隐自言自语:“毕竟虎士不凡……”

    然而现在,眼见得王纮气若游丝,竟是要闹出人命的光景,白袍少年再不能作壁上观了,白袖一拂之下,翻身下马,昂身端步,径向甘斐走去,众门客跟在后面,将进未进,都是一脸紧张着慌的神色。

    最先发现白袍少年靠近的却是洽儿,小眼睛一抬,嘴角不自然的抽搐几下,虽是小小女童的稚弱模样,但在看过她出手之后,这番情状竟是别具威慑之气。

    白袍少年脚步放缓,先对洽儿友善的笑了一笑,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侧身走了几步,却是将那把插在地面上的宽刃长刀拔出,对着甘斐远远一揖,长刀便在捧在两手之上,朗声喊道:“兄台且住,还识得小弟么?”

第十一章 旁观者

    甘斐此刻宛如杀神附体,两眼血红,怒火燎烈,只是想着:你伤我害我犯我辱我,还要割我闺女手指,断不可恕!看着王纮浑身抽搐发颤,依稀便只剩了出的气。然而甘斐知道,这只是令对方因暂时的窒息而陷入了晕阙而已,要想真正要对方的命,可还要再加力持续好一阵子,只怪自己现在劲力不足,若是昔日雄壮时节,便只单手轻轻一拧,也能弄断了这肥厮的脖子。

    所以,甘斐只顾豁尽了现有的全身力道,掐住王纮脖子的两手不放丝毫松处,而对那白袍少年的招呼直若未闻,倒是身边的洽儿抬眼看去,脸上带着些好奇。

    甘斐没有回应,白袍少年身后众王家家奴门客也自变了脸色,咋咋呼呼的就要抢上相救王纮,眼见情势紧急之际,那白袍少年低叱一声,既阻止了那些门客的蠢蠢欲动,却也在这吐气开声的低叱之下,将双手奉捧的宽刃长刀对着甘斐方向抛出。

    宽刃长刀在夜色灯火下划了一道彤亮的弧线,去势虽不迅疾狠厉,却也隐含着一阵破空锋锐的呜呜轻响,洽儿早察就里,只目光炯炯的盯着白袍少年,并没有出手阻住长刀。

    “嚓”,长刀锋刃处斜插入甘斐身边不过寸许的黄土之中,这一手精准之极,倘有分毫之差,只怕甘斐就是着刀伤体之厄了。不过对方这一抛又显然不含恶意,只是刀锋破地的一瞬间,溢出一丝暗劲罡力,倒使陷入疯狂暴怒中的甘斐遽然一凛。

    甘斐迷浊血红的眼神似乎是怔了怔,旋即如有感应般的侧首望向身边那把刀柄兀自震颤不已的长刀,紧扼的双手却也不由的放缓了力道。

    “兄台!不可闹出人命,小弟这是为你好!否则后患无穷,反累己身。”白袍少年向前一步急急喊道。

    这一次,甘斐的目光恰与那白袍少年对上,心中一动,只觉得对方好生面善,像是曾在哪里见过的一般。

    “兄台先松手,让小弟与兄台叙话,定不让他们再为难兄台。”白袍少年目光恳切,语声温润。

    甘斐一口气被阻得这一阻,神智渐渐恢复,郁结在心头的烦恶之意也随之一缓,只觉得全身酸软乏力,双手不自禁的一松,王纮失去知觉的肥胖身躯扑通倒地。

    眼见甘斐放脱了公子,这可是好机会,众家奴门客发一声喊,一齐涌了上来,看情形,不仅是想救回王纮,更是存了就地斩杀甘斐的心思。

    洽儿嘴角抽动几下,挺身挡在了甘斐面前,目光闪动,一副夷然不惧的模样。倒是那白袍公子倏的拔地起身,只白影一晃之间,身形便已轻飘飘的落在了气势汹汹涌上的众门客之前,朗目一肃,厉声喝道:“还欲使汝家公子置于险地乎?我来处断,汝等退下!”

    那白袍少年这般年幼,又不是这些门客的本府尊主,却偏偏语气中有一股不容违忤的威严,众门客愣了愣,竟是齐齐止了步。

    “对不住,兄台,请容我先将王公子救转了来。”白袍少年很礼貌的躬身作揖,这回用的却是请求的语气。

    甘斐气喘吁吁的半蹲着,轻轻将挡在身前的洽儿揽在怀里,却只盯在那白袍少年面上,虽然没有说话,但目光却露出允许之意,洽儿怜惜的抚了抚甘斐早已血迹干涸的面门,偎在甘斐臂弯,凝视那白袍少年,倒是存了心要看一看对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白袍少年又是一点头,迈出几步走到王纮身边,先一探鼻息,而后扶起王纮身子,在脖项胸口几处穴道上轻点了几下,看手法倒是颇为娴熟老练。

    待白袍少年最后一扳王纮的人中之后,王纮陡的呼哧一声,悠悠醒转了来,只是目光昏迷,一时还未恢复神智。

    “好险,若是再晚半刻,兄台便闹出人命了。”白袍少年神情一松,言语间也多了几份笑意。

    甘斐哼了一声,他还在回想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年来。

    “幼度,你识得此人?”那黄衫公子在缄默半晌之后突然出声询问。

    白袍少年看了甘斐一眼,才转过头缓声说道:“有过一面之缘,说不上相识。”

    “此人多透着古怪,绝非善类,幼度何必回护于他?”黄衫公子策马踱近,手仍然按在剑柄之上,用居高临下的眼神审视着甘斐,甘斐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白袍少年浅笑摇头:“虽不知他姓甚名谁,又与这王公子因何结怨,但我知道,此人决计擅动不得。”说着,轻轻将兀自迷迷瞪瞪,咳嗽不止的王纮放在地上躺倒,自己则站直了身子,迎上甘斐疑惑的眼神,口中肯定的道,“他是大司马门下高士,若是伤了他,大司马处如何交待?”

    大司马三字出口,黄衫公子和那纱裙少女都是面色一怔,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村野匹夫般的胖汉竟与大司马扯上了瓜葛,只是素知大司马门下皆为武艺卓绝之士,这胖汉先前被那般痛殴折辱又为的哪般?难道真是为了惩治那王家三公子而施展的欲擒故纵的手段?然而看其间情形,却又不像,话又说回来,看王纮对这胖汉咬牙切齿的模样,当是两人结怨颇深,可既然这胖汉是大司马府门中客,王纮又哪里来的胆子招惹?

    王纮并不是没有想起甘斐那所谓大司马府门客的身份,只是今日甘斐出乎意料的孱弱可欺,又先落在了自己手中,可谓良机难得,而在这中原小镇之地,他更是打定主意,借此机会索性便将甘斐折辱后杀死,反正死无对证,就算事后大司马追问起来,自己也有借口脱出身来,最重要的是,目下朝野暗流涌动,很快便是一场大士族与桓氏一族的党争权斗,王纮可不信大司马为了一个门客就当真冲动的与大士族们在明面上反目。

    这就是王纮敢于在今日招惹甘斐的原因,由头繁絮,错综盘结,非一言可尽,那黄衫公子和纱裙少女自是一时推想不出。王纮咳嗽了好一会,早已清醒,想到竟然最终还是自己险些命丧其手的结果,失望之余更多了些畏惧,莫非那胖汉手上本事还在,是故意诱自己来寻仇的?他一时未敢轻动,假作神智未复之状,只盘算如何安然脱身。

    就在这番对话之下,甘斐目光一朗,他已经想起来在白袍少年是谁了。

    陈郡谢氏的那位小公子,还记得他曾经的自我介绍,好像叫什么谢玄的吧。那是在前往大司马府途中暂憩的馆驿里,和莫羽媚一番比试之后意外相遇的贵胄子弟。

    甘斐嘴角一牵,露出一个苦笑:“是你?”心道今日真是奇了,怎么接二连三遇上曾经见过自己的人?

    白袍少年神情一舒,对甘斐又是长揖为礼,喜道:“兄台记起来了?小弟陈郡阳夏谢玄,宿镇馆驿一别,不觉半载有余矣。”

    ※※※

    “哈,斩魔士的反击,倒底是非同小可啊,有趣,虽然……”丁晓露出笑容,却又侧了侧头,屋幢的阴影投射在了他的半边面上,“……用的方式有些奇怪。”

    就是这一侧头,眼角余光带过,丁晓倏然有感,凝目向前方屋顶看去,好像发现了什么,身子一扭,青影飘忽,几个转折下,便已施施然立在了屋顶之上,目光所向,正在屋顶被树影遮掩的黑暗下,一个淡青色衣袍的身形若隐若现。

    丁晓如履平地般在屋脊上迈开步子,快要接近那片黑暗之际,还俯下身子仔细觑看了一番,这才看清楚那笼罩在树影黑暗下的身形。

    这是个体格魁梧的老者,头上未着巾帻,却戴着一个弁冠,露出了发色花白的双鬓,一身宽大的淡青衣袍在晚风中轻轻飘摆,看起来身子骨很透着矍铄硬朗。

    老者目光平直,径自望向前方纠葛争斗的所在,一霎不霎。

    丁晓怔了怔,一时未明对方玄虚,索性提起酒葫芦,往嘴里大灌了一口,然后故意啧啧有声的抹抹嘴,这是在提醒对方,自己来了。

    那老者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丁晓的靠近,平视前方的视线也没有稍动,依旧是蹲坐在屋顶上的姿势,好像一个垂钓的老渔翁。

    丁晓决定还是自己先开口的好,事实上他一向认为自己是很有礼貌的,和自己粗犷豪放的外表完全不符,所以他又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用非常轻柔的语调问道:“老先生在看什么那?”

    好一阵沉寂,只有耳旁晚风拂动了树叶的沙沙作响和远处嘿然有声的打斗之音,丁晓有些尴尬的挠挠头,盘算着是不是再找些话题引起对方的反应。

    “你看的什么,我便在看什么。”老者忽然应了一句,语气平板,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丁晓把每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

    虽说回应的有些滞慢,但总算是对自己搭了腔,那就不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情形了,丁晓呵呵笑了笑,向前几步,毫不见外的在那老者身边抱腿坐下,还把酒葫芦往那老者面前一递:“老先生,整一口?”

    老者转过眼神,在丁晓雄肃刚毅的脸上一扫,丁晓只觉得对方的目光中精芒四溢,焕然生彩,透着一股神威凛凛的气势,不由得有些自感唐突起来,讪讪的将手中酒葫芦缩了缩。

    不想那老者一伸手,自丁晓手中接过酒葫芦,咚咚的大饮了一口,然后一皱眉,咂巴咂巴嘴:“嗯?不是澄芳醇?”

    丁晓擦刮着颌下青虚虚的胡茬,挺不好意思的笑了:“这个镇上但凡卖酒的地方,都说自家的酒是澄芳醇,当然,都比不上澄芳酒肆的正宗澄芳醇,可惜的是,今儿个那厢不做营生,所以我只能随便找个店沽了些来,怎么,老先生不喜欢?”

    老者挥挥手,倒是又喝了一口:“有酒便好,这滋味……也还将就。”

    由于酒的话题,倒是一下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几口美酒下肚,老者脸上渐渐透出红光,话也多了起来。

    “想不到,想不到,武林中这般玄妙的武学神技竟当真有人会使,而且还是个这么小的女孩子。不过这隔空点穴之法却又和故老相传颇多不同之处,却透着层古怪。”老者饮着酒,却还是望着前方,那里甘斐正掐着王纮的脖子,而洽儿红裙飘飘的身影正在人丛里进退自如,时而弹腿反踢,定若泥塑的大汉不时倒下。

    丁晓先是瞪大眼睛,仔细看了那老者好一番,然后轻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他现在可以肯定,这位老者并不是伏魔道中人,不然不会连这么明显的定身术都看不出来,看来是自己又有了误会。

    然而那老者却又续道:“一直等着那大汉出手反击的,没想到真正起到反击之效的竟是这个小女孩,话说那大汉现在究竟是怎么了?和那时候完全不一样,脚步虚浮,出手无力,难道,是我认错人了?”

    “有趣,莫非老先生认得他?”丁晓很清楚,他们都是在说那个乾家斩魔士,现在正发狂般掐着胖公子的那位。

    “你呢?也认得他?”老者一拂衣袖,这回是很认真的在端详丁晓了,目光交视之下,彼此竟都有种莫测高深的感觉。

    丁晓微笑,从那老者手中取过酒葫芦:“老先生,也给晚辈留点那。”

    “你究竟是什么人?”老者又恢复了平板的语气,“你在屋下远望的情形,我可早就看到了,本以为你是我要寻的人,不过看看又不像,所以一直就没搅扰你,没想到你还是注意到了我,单凭这份眼力,你就不是泛泛之辈。”

    “哈哈,这可多谢老先生夸赞了,我只是个小人物,不足挂齿的小人物而已。”

    “那么你这么关注的样子,是为了什么?”老者再次发问。

    “那么老先生对这件事这么关注,又是为了什么?”丁晓不答反问,语气却有些轻松调皮,像是跟爷爷取闹玩耍的小孙儿。

第十二章 跣足剑客

    甘斐敛去苦笑,目光冷肃的看了谢玄一眼,如果说昔日他在馆驿中对这个出身世家,却又格外谦逊有礼的白袍少年还有些许好感的话,现在却是大为不满起来。

    他可不是瞎子,只环视周遭一番,便看到那黄衫公子带着一脸警惕和冷意俯视而下,另一个纱裙少女则眼波盈盈,咬着嘴唇,故作媚人之态的看着自己,白袍谢玄卓立当面,那肥胖的王纮犹自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爬不起身来,显而易见,他四人都是一路的。

    而这谢玄先前在自己受辱之时,一直隐而不出,只是看自己将要扼杀王纮之际方自上前说情求项,虽说是言辞恳切,礼数周致,可若是自己当真无力反击,倒被那王纮得逞了,这谢玄还会出来相认么?

    哼!说到底,这些世家子弟都是一丘之貉,现在倒示乖卖好起来,早干什么去了?

    甘斐心中动念,便觉得口鼻上创口一阵阵火烧火燎的剧痛,伸手在鼻下一抹,抹了一手血水泥濡,也不答谢玄话,一手搀了洽儿,另一手拔起插在地上的宽刃长刀,背转了身子,就待往那些躺倒在地的乡民后生处去。

    见甘斐这般轻漠,谢玄心知或许还有些误会处,倒是一时未语,那端坐马上的黄衫公子却不高兴了,轻哼了一声,冷冷的道:“大司马府的门人倒是好大胆子!这般凶顽,痛打朝官家人,更欲置良臣之后于死地,末了还没事人般的扬长而去,却是仗了谁的势来?哼哼,便是说到陛下面前,我看大司马纵奴行凶这一条又怎生分说!”

    甘斐听在耳里,脚步一顿,他是刚直的性子,平生最为痛恨这些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歪曲之语,只是刚才发泄之后,稍稍平复些的怒火倒也没有一点即着,当下冷冷转过身子,面无表情的盯着那黄衫公子英俊的脸,用已然变得极为嘶哑的嗓音道:“放你娘的猪瘟屁!纵奴行凶这一条,原封奉还!而且,倒底是谁先想杀谁,你自己清楚!少跟爷说这些屁话,旁人惧你怕你,那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家里的权势,可爷不在乎!那胖子还是这么怂包软蛋,今天爷没真杀了他已经是手下留情了,总之,谁敢动我女儿,爷就绝不饶他!娘妈皮的听明白了没?”说到最后,甘斐的表情甚至已经非常嚣张了,还往地上狠狠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眼角往边厢正想挣扎起身的王纮身上一扫,王纮大惊,忙又抱着头躺倒。洽儿则歪着头,带着和甘斐同样轻蔑嚣张的眼神看向那黄衫公子,那架势的意思就是:你敢来,那就来试试!

    谢玄向那黄衫公子处靠了靠,似乎是要出言劝解,却忽然表情一怔,微微点头,看了甘斐一眼,并没有动步开声。

    或许是从没有人对自己这样无礼而粗鲁的说过话,黄衫公子的表情一时也有些愕然

    “哦,最后再说一句……”甘斐把长刀大喇喇往肩上一架,拉着洽儿转身拽开步子,抛下话来:“爷他娘的不是大司马的门人,和大司马没有任何关系!”

    远处传来兵仗甲胄的声响,越来越近,却是一彪顶盔贯甲的军士正执着火把快步赶来,看到这情形,王纮却好像来了精神,用绝不符合他肥胖身躯的迅捷腾的从地上弹起,一边快速的向身后门客丛中躲,一边大喊:“救命啊!刁民行凶啦!”

    呼的一声,甘斐只觉得拉着洽儿的手中倏然一松,紧接着便看到红裙飘闪,在佩饰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中,洽儿已然飞腿踢出,早到王纮面前,王纮肥厚的身子立时被踢的腾空而起,而洽儿在半空中轻盈无比的转了个身,姿态优美的又来了个弹腿反撩,踹了中王纮正重重坠下的身体,这一腿却是又狠又准,恰是踹在了王纮的胯部,只听到王纮嘶声惨叫,远远掉入了惊慌急呼的门客侍卫群中。便就在这转眼间,洽儿身形一晃,却又回到了甘斐身边,笑嘻嘻牵起了甘斐的手,还对着甘斐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我好像说过,这么让人恨的牙痒痒的家伙,仅仅是坏他的嘴断他的指也太便宜他了。”脑中的对话又开始了。

    “呀,布奴莎姐姐,那你干了什么?”

    “我废了他的子孙根,准确点说,是让他鸡飞蛋打了……哎呀,你小女孩不懂的啦,反正这是对付男人最毒辣,也是最绝的招数。”

    “嘻嘻,我知道啦,你坏了他的卵蛋,这个我怎么会不知道?好,这样给爹爹大大出了口恶气!”

    ……

    王纮走腔怪调的惨呼远远传了过来,那厢乱作一团,甘斐怔怔的看着洽儿,他现在才反应过来,今晚上,洽儿这一身古怪的厉害本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即便是谢玄也没想到,甘斐身边的那个小小女童居然又横生枝节,眼见这一腿让王纮受创极重,自己前番的调停之效却是尽付东流了,也似乎有些茫然无措,目光不自禁的望向后方,望向了那座屋顶上的树影之下。

    “放肆!”黄衫公子终于喝道,长剑应声而出,划出一道银白色的炫影,那纱裙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也响起:“亭霖哥哥,我要看他满身是血!”

    黄衫公子身如疾电,离鞍飞出,剑锋所向,正是甘斐后脑。

    甘斐却又哪里反应得及?才觉得脑后风起,还没顾得上调转身子,脑后便是一凉---但也仅仅是一凉而已。当他终于转过身来,才发现那黄衫公子凌空悬身,剑锋早至,此刻正挨在自己面前寸许之处,只是看那黄衫公子浑身硬直,竟是古怪的僵在了半空。

    甘斐这才醒觉,刚才脑后那一凉显然就是对方的剑尖已经刺到了自己的后脑之上,如果不是现下这般身形古怪的僵在半空,恐怕自己早就被对方长剑刺的颅开脑穿了,只这短短一瞬间,自己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甘斐陡生了一身冷汗,心内也不禁隐隐觉得后怕。

    这黄衫公子绝不是如王纮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公子,单看一手飞身穿刺之术,其武技便是已臻一流之境的高手,然而甘斐此时疑惑的却是,对方是怎样动弹不得的?况且这还是悬身凌空的模样,这情景分明就是……定身术。

    甘斐像是想起了什么,立时转头四顾,周遭都躺着那些被打倒的恶奴门客,无一例外,人人保持着僵直的姿势,口鼻上鲜血汨汨流下,却仍不见他们动上一动。没错,这果然是定身术。

    前后的因果关系很好推算,既然那些大汉们都是洽儿打倒的,那么对他们施以定身术的,只能是……甘斐骇然望向洽儿,却发现洽儿嘴角并没有如寻常所见的那样抽搐着,相反,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正看着远处越奔越近的军士大队,一脸跃跃欲试的神色。

    怎么回事?洽儿只是个我从被屠戮的山村救回的奄奄一息的孤女,虽说总觉得她有什么玄异之处,可这定身术又是怎么习得的?还有那身法颇为诡异的弹腿踢敌的招数,这又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是也,先前那位天青会丁会主也曾说了定身术来,是说洽儿么?甘斐脑中一乱,愣在当场。

    洽儿根本没注意到甘斐现在诧异出神的表情,在当前越来越乱的情势下,她却越来越兴奋了,好像一个顽皮淘气的小孩子一样,只想由着性子大闹一场。话说过去在宛月洞修行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样随性骋怀的机会,往后跟着泣珠姐姐、鲡妃娘娘她们的时候,自己也总是忍辱负重般的小心压抑着自己的心性,而她……确乎也只是个小女孩而已。

    况且,脑中还有个同样是幼龄女童,未知事态轻重的洽儿在推波助澜,这是两个小女孩的元灵所占据的躯壳,她们并没有意识到,现在的所作所为将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就好像在平静的湖面落下的小小水滴,波纹开绽,涟漪荡漾,向着四周扩散开去。

    ……

    就在那些军士还未靠近的时候,洽儿却忽然感到一丝尖锐刺骨的罡力迫身而来,心中刚一动,尖锐刺骨的罡力瞬间变的如汹涌澎湃的惊涛骇浪,将自己瘦小的身形裹在了风口浪尖。

    一柄刃身宽厚的长剑赫然从惊涛骇浪中现出,这是一把形制古朴的长剑,洽儿甚至还能看到剑身上斑驳的铜纹,发着幽暗如墨的光。

    然而洽儿没有时间再看下去了,她也发现,原来这如惊涛骇浪般的罡力竟然是沛然莫御的剑气,来的全无征兆,却又狠恶强猛无匹,她只来得及用劲力十足的双腿向后弹退,并且没有忘记还在身边的父亲,后退的同时又将甘斐向后一拉,剑气堪堪而止,犹自卷起一阵劲风,带的洽儿身上的佩饰叮铛作响。

    接着,洽儿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瘦长如竹竿的般的男人,手中持着那把古朴的长剑,却穿着一身已然不合当下时宜的短衽麻衫,赤着双足,头上戴着一个硕大的斗笠,倒把面容掩去了大半,只能看到一双泛发着灰光的眼瞳冷冷的从斗笠下盯着自己。

    不,不仅是这个跣足的男人,几乎是同时,这个跣足男人身后又出现了一排黑影,一色的短衽麻衫,头遮斗笠,好像黑夜中突然现身而出的阴灵,个个冷目而视,却又全无声息,只有一股嚣戾肃杀的寒气在四下盘旋蔓延。

    ※※※

    屋顶树影下的老者霍然站起,倒让丁晓吃了一惊。

    “你是问我,为什么对这场纠葛那么关注吗?”老者紧紧盯着那排戴着斗笠的剑士们,“那么我告诉你,我只是在想那个大汉或许可以有办法逼出这些人来,而我的目标也正是这些人。”

    “这些人?”丁晓张望着那一排突兀而现的森然黑影,“个个身法卓绝,好像都是很厉害的人哦”

    老者目视良久,喃喃自语:“阴差阳错,那大汉的情况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不大可能逼这些人现身了,没想到这殷家公子倒主动出手,给了这些人现身的机会。”

    “说了半天,老先生还没告诉我,他究竟是什么人呢。”丁晓问道。不过这句话一直没有得到回应,丁晓转头一看,赫然发现身边空空,那老者竟已没了踪影。

    “难不成他会移形换影?这般悄无所觉的就走了?”丁晓很好奇,又喝了口酒,用手托着下巴,样子倒很悠闲,望着甘斐和洽儿的方向,耸了耸肩:“好像越来越有趣了呢。”

    ※※※

    洽儿眼眸掠过一丝晶蓝,旋即褪去,皱了皱眉头,就在刚才,她又故技重施的施展了定身术,可是出乎意料,那层灵力透散而去,穿过了那跣足男子的身体,竟是毫无效验。

    难道是伏魔之士?联想到前番饮酒时坐在甘斐对面的那个自称是什么天青会的青袍大汉,洽儿心中一紧,目光扫过那一排黑影。

    那跣足男子长剑遥指,却先拍了拍悬在半空不能稍动的黄衫公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黄衫公子忽的长舒了一口气,身形一顿,眼看便要坠下,却是那跣足男子在他身下一托,让黄衫公子直起身子,轻轻巧巧的双足着地。

    “大师……”黄衫公子看到那跣足男子,顿时面现喜色。

    跣足男子盯着洽儿的视线没有丝毫移动,口中淡淡的道:“公子暂退,不必理会,这是妖女邪术,非寻常武技可胜。”

    黄衫公子听说邪术二字,倒没有显得意外,眼神扫向洽儿,冷笑道:“我就说嘛,看着蹊跷,连我都着了道儿,倒连累大师现身。”

    “何必替那王家公子出头?”跣足男子的声音很小,确保只有那黄衫公子一人听见。

    “原听说此人是那桓氏的走狗,见不得他放肆,哪知道,倒有了意外的惊喜。”

    跣足男子的眼神又在甘斐身上一扫,甘斐还有些怔然,倒没在意到对方凌厉的目光。

    “他?一个虚张声势的家伙罢了,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被桓氏接纳?倒是这小小女童,很透着古怪。”

    “所以我说是意外的惊喜……”

    大批的军士已经冲了进来,当先的队率大喝道:“统统住手,因何闹事?”却一眼看见那黄衫公子和谢玄,面色一惊,止住身后众军士,小跑着上前,躬身执礼:“是……是诸位公子……”

    看到军士齐至,跣足男子对着身后一排黑影一挥手,语声低沉而又短促的说了声:“退!”一排黑影倏忽一闪,转眼间便隐入了屋下的黑暗之中,好像根本就没有出现过。而此时那黄衫公子方才转头对那队率笑道:“我正是韶岭殷虞。”

第十三章 贵胄子弟

    王师克还故都,这是朝廷南徙以来最为显赫的盛举,故都沦丧至今,已有五十余年,大抵在南朝为官为仕的臣僚们对那座庄严肃穆,金粉繁华的洛阳城总有种莫名的崇仰敬慕之情,也不知那巍然的宫城宗庙那些胡患北虏祸害成了什么样,总算故都重归大晋辖制,众臣僚振奋之余,更有些了戚戚然的向往,只是北伐大势未定,战事仍在进行,所以这些社稷重臣们自不敢轻动,前往瞻仰这帝都故城。

    有品级的官员不可轻动,但对那些世族大家的权贵子弟们却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反正江南的风光也看得多了,便是那斗鸡走犬的嬉戏也有些生腻了,既然如此,何如往那中原故土之地赏游一番?于是众多士家的子弟彼此串联起来,相邀同行。当然,给出的名头却是“心怀故国沦丧,不胜嗟伤慨叹,以天师复定王土之便,重游故国旧地,参谒先朝帝都,以为忆古励今之意。”

    有了这样冠冕堂皇的名头,天子如何不允?于是,这些贵胄子弟们结伴出行,还有王室的羽林精锐一路护送前往,当真是鲜衣努马,珍馐美姬相伴,与路香风习习,丝竹阵阵,不亦快哉,哪里是参谒故都的朝拜之旅,分明是赏景揽胜的雍糜之行。

    在这贵胄子弟组成的队列中,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颍川庾氏这些大士族都有子弟前往,便是那些稍次一级的豪门大户的子侄也来了不少,如北海王氏、太原王氏、韶岭殷氏等等。

    殷虞便是韶岭殷氏的长公子,其祖殷渊源大人曾一度是朝廷重臣,甚至主持了之前的北伐之战,虽说最终为桓大司马排挤失势,但在朝中的影响却一向极深,更是被几大世家公推为掣制桓氏的第一士族。

    是故殷虞对于现在权势熏天的桓大司马一直颇为仇视,即便是此次出行也毫不掩饰他对大司马的反感之意,倒是和那陈郡谢氏的公子谢玄一拍即合,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两个人决定,不随那贵胄子弟的大队迟缓前行,只寻自己欢喜的所在,总之赶在约定时日赶到洛阳城就是。殷虞和谢玄的脱队自行,却又引得另两位权贵之后相从,一个是荥方安氏的小姐,小姐闺名婼熙,虽是美貌,却全无大家闺秀的仪范,像男子般尚武好斗,更有贪爱血腥的怪癖,更是生性冶荡,风流豪放,在贵胄子弟间素有艳名。而她相从同行的原因一则喜欢这种别样的刺激之感,二则也是爱那殷虞形容英俊,万分不舍。如此娇娃相伴,殷虞岂有不愿之理?这些时日下来,两人出则同行,入则同寝,早不知共赴巫山,颠鸾倒凤了几遭。至于另一个,自然便是这北海王氏的三公子王纮了,王纮好色成性,向是京中一大纨绔,这次出行,一见之下,便被那安婼熙小姐勾了魂儿,既是安婼熙要往,他也失心疯般的跟着,还自告奋勇,调集了自家门客全程侍卫,只是看那婼熙小姐与殷虞共宿双栖的情景,愈发的急切起来。当然,殷家和谢家也都是他着力要巴结的,这番倒是一举两得了。

    今日早已安排,却是王纮得其父旧属介绍,相邀他三人来了这以美酒驰名的广良镇,品尝那慕名已久的澄芳醇,一来可与殷虞、谢玄推杯换盏,也是攀结交好之意;二来酒是色中媒,焉知那婼熙小姐酒酣耳热之后,会不会上了自己的榻?在他看来,安婼熙和那殷虞总也是贵胄子弟间的风流勾当而已,自己仍然大有成为入幕之宾的机会。

    就这样,王纮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包下了镇上最好的澄芳酒肆,而今晚诸般纠葛也由此而始。

    几位贵胄子弟到这里来的消息,那些戍守城镇的军士自然知道,事实上,这几位公子小姐和那奢华的车马行旅也是在这些军士的眼皮子底下进了城的。

    那时候,甘斐正带着洽儿逛着市集,山藏村的后生也在尽力的做着买卖,谁又能想到,到了晚间,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竟会和不起眼的他们发生了这么大的风波。

    所以,当一众军士赶来的时候,殷虞决定,还是把后续的事情交给这些军人去解决吧,听跣足男子话里的意思,似乎有些责怪自己不该因为这等小事让他现了身,殷虞清冷的自己笑了笑,大师总是这样,一副不愿见人,孤矜高绝的派头,喜欢隐在幕后,冷眼旁观这个喧嚣尘世。好罢,倒底还是出手救了我,这是他对殷氏一族的耿耿忠心,见不得我受到半点伤害。

    只是,那个小小女童竟然会用邪术?这个情况,倒是很有必要告诉那位……

    殷虞竟再不理会一脸茫然之色的甘斐,手中长剑倏尔翻转,剑身入鞘声中,施施然转身踏蹬上马,整套动作干净利落,愈见得俊逸潇洒,倒把边上那安婼熙看得两眼放光,催着座下的胭脂驹靠近了几步,娇滴滴软绵绵唤了声:“亭霖哥哥。”

    殷虞对安婼熙微微一笑,眼神却在那正凝神以待的洽儿面上一转,然后漫不经意的催动坐骑,就这样和安婼熙并辔缓缓而去。众军士自动让开了一条道来,那队率亦是匆匆执礼恭送,躬身之后,又一招手:“看住他们!”

    这个他们却是指甘斐洽儿一行了,一众军士呼拉一声散开阵形,甲叶铿铿作响,把甘斐洽儿还有那已然聚在一起,血污满面的村里后生们围在了阵中。见到官兵作势,围观的人哄然散去,只留下那小饭馆的掌柜店伙战战兢兢的缩在屋里,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原本维持着僵直姿势躺倒一地的王氏门客们突然齐齐出声,或捂着口鼻,或抱着脑袋,在地上翻转呻吟难起,和不远处王纮持续不断的嘶声哀嚎好像做着此起彼落的呼应。

    那队率早去察看了王纮的伤势,在自己辖区内,当朝太子太保的公子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自己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队率怎敢轻忽?一边低声下气的请罪宽慰,一边着人去寻镇上最好的郎中,倒是忙活了好一阵子。

    那些倒地的王氏门客呻吟了一会,也都渐渐站起身子,三两人相扶相搀,向车马这厢靠拢了来,只是离开的时候,都像活见鬼似的,畏惧而小心的远远绕开了甘斐和洽儿,至于那吕通,更是被两个门客架回来的,头歪在一边,仍然晕阙未醒。

    时下门阀养士成风,除了桓大司马府的十三大剑客,其他各大世家也都有重金豢养的门客死士。北海王氏位高权重,不仅有私兵部曲数百,府中的门客在建康城也算得赫赫有名,都是曾经行走中原的游侠或横行江湖的盗匪,模仿大司马府十三剑的名头,其门客中的佼佼者被称作北海十八郎,想那王纮浮华无行的浪荡纨绔,在京师重地不知做下多少强抢民女的事来,可府尹京官畏王家权势不敢管,升斗小民却是争又争不得,斗也斗不过,王纮仗着这北海十八郎为虎作伥,竟是横行无忌惯了的。

    此次出行,王纮不无炫耀显摆之意的将这北海十八郎尽数带了出来,一路警跸扈从,便比之那些皇家派出的羽林近卫似乎也未遑多让,王纮正在得意,却不想这一个晚上,北海十八郎的脸面被丢了个干干净净,一个粗蠢胖大的野汉,一个稚弱幼小的女童,竟把这些凶神恶煞般的王氏门客收拾了大半,便连王纮自己也痛遭创厄,可谓一败涂地。

    甘斐出神了半晌,现在却已警醒起来,虽然洽儿这般离奇古怪的身手令他颇为疑惑,可毕竟是自家义女,替自己出头教训了这帮凶人无论如何也是一件好事,况且洽儿终于平安无事,甘斐现在倒底还是欢喜多于疑惑,畅爽多于忿郁的。然而现在究竟如何善后却是大事,痛打了权贵子弟,这可非同小可,看围住自己的那些军士一脸厉色,怒目而视,只怕难以善罢甘休。

    甘斐是个不管不顾的豪烈性子,就算自己现在无力反抗,但要打要杀,爷只管候着便是,怕他甚来?只是别连累了洽儿和那些后生们才好。洽儿表情没有先前那样轻松,却是因为想着那个突然现身,又很快隐去的跣足剑客,她和甘斐不同,甘斐现在全无力道,对那些戴着斗笠的剑士们倒没有什么太深的感触,况且那时他正犹疑思索,没有多注意对方,只道也是一些武艺高明的门客侍卫而已。可洽儿却知道,她今晚无往而不利的定身术至少对那跣足剑客是失效的,那人更是轻松解开了黄衫公子所受的定身术,不知是不是和伏魔道有什么瓜葛,可别瞧破了自己的行藏,而对于当前那些虎视眈眈的军士,则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勉强还能动的几个后生向甘斐处靠近了来,那些门客恶奴下手不轻,又是练过武的,众后生不过是寻常村农,哪里捱得住?好在那些恶奴最终注意力都放在甘斐和洽儿身上,没有弄出人命,但饶是如此,后生们也被打晕了三四个,其余几人也都是伤痕累累,血流满面。

    “哥……真对不起,没能帮你……”二壮算是几人中受伤最轻的,但想到先前眼看着甘斐受辱,洽儿垂危的情形,自己却因为畏惧和懦弱未能上前相助,淳朴的小伙子心里便是一阵阵不好受。

    甘斐笑笑,摇摇头,表示根本不需要道歉,苛责这些村里后生反抗恶人的勇气本就是没有道理的事情,况且对方都是些精擅武艺的高手,还仗着门阀贵胄的势,这些后生便想帮也没法帮,一个不好,倒把自家性命搭了进去。

    谷生原本洪朗嘹亮的嗓音此刻也已经变得嘶哑异常,脸色苍白又透着惊恐,环顾着那些军士手里明晃晃的兵刃,嘴里哆哆嗦嗦的道:“哥……这……这可怎么办?”其余几个后生也是一般神色,这是他们现在最害怕的事,看这情形,当真被这些当兵的砍了给那胖公子出气也是可能的。

    甘斐胸膛一挺:“放心!万事我来担当!”一说话,牵动断鼻伤口,顿时疼的龇牙咧嘴起来,鼻旁原先夹住的竹板早已不翼而飞,鼻梁高高鼓起了一块,倒变成了一个古怪的大鼻子,说来也怪,前番怒气勃发之时,竟是全然不知疼痛,现在所有的感觉都回来,面上,身上,都是一阵阵火辣辣的痛感袭来。

    甘斐的话并没有使那些后生的脸色变的好一些,个个忍着痛蹲了下来,抱低了头,不敢再去看那些军士狠恶恶的脸,心中惴惴惶恐着,不知自己将面临怎样的惩戒。

    那个黄衫公子先前不是还气势汹汹的要取自己性命的么?怎么现下倒和那女子没事人般的走了?是授意了那些军士来对付自己么?甘斐望向殷虞和安婼熙正并骑渐渐远去的背影,好像看到他们还在有说有笑,心下涌起一阵创慨的怒意,这些个贵胄子弟,将黎民百姓视若蝼蚁草芥,也许,他们真的是把今晚这场纠葛,看作了一场调剂取兴的游戏而已。

    想到这里,耳中便听到那王纮的还在呼号不已的尖细嗓音,甘斐更是有了种大慰吾心的快意,不由轻轻捏了捏攥着的洽儿的小手,心下暗道:那家伙活该,还想伤我闺女,换作是昔日的自己,也该这么痛快的好好教训那肥公子一番,我这闺女行,做事还真像我。

    洽儿感应到了父亲的赞赏,抬起头来看了甘斐一眼,终于露出笑容,吐了吐舌头,然后嘴角才不自然的抽搐了几下。

    看到洽儿这表情,甘斐心中一动,总觉得有什么难以名状的蹊跷之处,心念翻转,正待思忖间,猛的听到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把这伙刁民全数拿下!”

第十四章 静室暗影

    甘斐抬眼看去,便见那甲胄鲜明的队率挥手下令,却正是那午间在城门口盘查自己的队率,心道白天没受到什么盘诘搜查的为难,晚上却来麻烦了。

    队率自然早就认出了那红脸胖汉,准确点说,是从那把宽刃长刀又把甘斐给认出来了,心下暗自懊恼,早觉得这长刀有蹊跷,那时被他装作村民的憨直模样给骗了,却闹下这样的大事来,自己可不是疏于职守了么?倘若那王氏公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日后追究起来,自己身上也自担了老大的干系。

    那就更懈怠不得了,不问原由,这伙人是寻常山民也好,是什么其他身份也罢,总之统统拿下,再安个细作的罪名,尽数斩首,明正典刑,既是为那王氏公子出气,也是多少抵消些自己的过失。至于究竟内中的是非曲直为如何,队率不想去问,也没兴趣知道,但求称了权贵心意,管他草民死活!

    既是打着这样的注意,那队率自然就更没了好脸色,众军士也都恶狠狠举起兵刃,吓得阵中后生们纷纷缩着身子往后退,只有甘斐握紧了拳头,横眉冷对,洽儿嘴角一撇,一副放马过来的表情。

    出乎意料,队率一声厉喝,挥起的手还未放下的时分,谢玄附耳过去,寥寥几语,那队率却又一怔,露出了尴尬的神色,竟迟疑起来。

    “他是大司马的人。”谢玄对队率是这样说的。

    队率很清楚这几位贵胄子弟的身份,也自然对这几大世家有着品级地位高低的辨析,谯国桓氏和琅琊王氏无疑是所有世家中地位最高的,其次便是这陈郡谢氏,至于那韶岭殷氏和北海王氏就要更次一级了,所以他根本不会怀疑这位陈郡谢氏的少年公子的话,而那胖汉竟是大司马的手下,这倒令他大吃一惊。

    这样一来,先前的诸般想法便不可再复施行,队率皱起眉头,他本也是大司马北伐大军中的一员,在攻克洛阳之后,便被分派到这广良驻守,且不说大司马朝中一时无两的赫赫权势,就算从隶属来说,大司马也是他不知隔了多少级的最顶头上司,而既然那胖汉是大司马手下,那自己和他却也是同袍之谊,或者从军籍品爵上来看,那胖汉更当远在自己之上,按这层关系,只怕那胖汉说什么话,自己也只有奉身凛遵的份,却怎么再去拿下他?

    眼下的情势颇有些微妙,北海王氏的公子被谯国桓氏的手下伤了,这件事可大可小,只是牵扯到了这两大士族,无论如何,也不该自己这个小小军中队率插手其间,只是今日之事,放过那胖汉,北海王氏不与自己干休,追究那胖汉,大司马怕也要问罪于己,这……这却如何是好?只这么想一想,那队率额头便已冷汗涔涔,当真是两头为难。

    最终还是谢玄替他解了苦楚,小声说道:“此事原本是这位王公子与那位壮士私怨而起,今日异地相见,却是起了冲突,两下里都饮了酒,一时按捺不住,才生如此事端。若依我说,那王公子虽是受了伤,但我着良医好生医治便是,总算未有性命之忧,待王公子痊愈过来,也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也知道,眼下大司马战事正紧,手下心腹各有重要职司,倘若强要追究那壮士伤人之过,当真误了大司马军国大事,只怕你也吃罪不起。”

    谢玄这番话既有和解之意,也有警示之预,尽表其间利害,那队率诺诺连声:“是是是,公子说的极是……”

    末了,谢玄又加了一句:“便在我身上,解了这桩难事。且让王公子将养,脱了这是非之地,王公子那里,我来分说,事后也不会来怪你。而大司马那里,自是更无罪失之忌。”

    保全了谯国桓氏的人,还有陈郡谢氏的公子担当,这分量无论如何也比那北海王氏要重了,经谢玄这一言,那队率哪里还有迟疑,急忙喜道:“这……这可多劳烦谢公子了。”

    谢玄微微一笑,说了这些,实则全是为了保全那甘斐之故,这举动和大司马全无关系,而是因为昔日那馆驿中一面之缘的欣赏之情,况且今晚之事另有难处,却是谢玄多少有些自责,若不是为了那事,自己一直隐而不出,又何至于最终闹到了这般田地?终是要由自己收拾了这局面才是,只是他一向不喜大司马,可为了保全甘斐,却还是只能搬出大司马的由头,不禁暗生自嘲之意。

    那队率对谢玄行了个大礼,复一招手,让那些军兵尽数撤了下来,倒把甘斐弄了个瞠然不明所以,怎么先前气势汹汹兵戈以向,现在却收队退身偃旗息鼓了?

    谢玄的意思也传到了那些王氏门客的耳中,虽然他们今晚吃了大亏,但对于谢玄也不敢违忤,况且当前还是救治自家公子要紧,几个门客抬起王纮送到马车前,马车车舆打开,香风四溢中,几双素白的手接过了王纮,下推上拽之下,总算将王纮肥胖的身躯拉入了车舆里。

    受伤的门客有气无力的上了各自的坐骑,一个平冠长袍,长着三缕长须,脖上挂着布囊的中年男子在两个军士的催促下,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和那队率几句短短交谈之后,也登上了那辆马车,看情形,是请的镇上郎中到了。

    最终是谢玄说了声:“起行。”车马再次开动,众多门客分侍两侧同行,只是和先前赳赳雄武的气势大相径庭,个个垂头丧气,而吕通更是被横担在了马上,由另一个门客小心的牵着马缰而行,昏迷不醒的脑袋随着马匹的步伐小鸡啄米般的颠动着。

    谢玄冲甘斐一抱拳:“兄台,后会有期了。”

    甘斐没听清楚,兼且心里对谢玄还有颇多不喜,所以只是乜斜着眼,看谢玄对自己苦笑着点点头,策骑随着车马队列渐渐运去。

    队率带着众军士依旧还是抱拳躬身,用最恭敬的礼节相送,直到最后一个断后的骑士经过眼前后才直起身子。

    甘斐呼了口气,只道这些军兵还要为难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哪知道那队率看了自己一眼,竟也对自己拱了拱手,而后一声令下,众军士收拢队形,就在甘斐直愣愣的注视下,迈开步子,在甲胄铿锵声中去得远了。

    前倨后恭,却是何故?直到那列军士和那队车马都消失于视野之中的时候,甘斐还有些怔怔的没回过神来。自分难逃噩运的几个后生也愕然的张望了好半晌,谷生结结巴巴的道:“哥,这……这就没事了?”

    甘斐不答,他也没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茫然四顾,看着一地狼藉,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回头,对着饭馆里喊道:“掌柜的,结账!”

    ……

    那座屋顶上,丁晓大感费解的挠了挠后脑勺:“这就……完了?”

    ※※※

    被浪翻滚,现出男人微显黝黑而又匀称的背脊和他身下那雪白如玉的女人肢体,室内满是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故意不加抑制的放浪娇吟。

    忽的,女人格格娇笑着,雪白的身体翻到了男人的身上,抓起男人的手放在自己的酥胸之前,樱唇微张,双目紧闭,一副极为享受的表情,长长的睫毛由于剧烈的兴奋快意而微微颤抖,纤细的腰肢一上一下的摆动着,这是最诱人,也是最冶荡的姿势,形成了绝美的曲线,口中的呻吟声也越来越大了……

    良久良久,女人和男人同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余音缭绕不绝,尽是愉悦满足的意味。

    ……

    屋内没有掌起灯火,然而窗格外银白色的月光透洩而入,足够将榻上的香艳场景映照的清清楚楚,而随着月光一齐传入屋内的,还有那不时响起的呼痛之声。

    男人此刻**着身子,身形颀长匀称,盘腿坐在榻上,身下仿佛是堆香攒玉般层叠而起的雪白被褥,却侧着脑袋看向窗外,听着那呼痛之声,英俊的脸上划过一丝冷笑。

    女人正贴在男人身后,粉藕般的双臂缠在男人腰间,香舌在男人的颈边肩下不住舔舐亲吻,口中呜呜有声,娇靥情动,爱怜无限。

    “在笑什么?”女人凑到了男人耳旁,轻轻吹了口气,然后舔着男人好看的耳轮,声音虚浮而朦胧,好像甜香诱惑的风。

    男人面上的冷笑之意并未敛去,眉眼间更现出了邪邪的俊美来:“我笑那王公常,这一路时时看你,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么?如今倒好,险些被断了祸根,就算治好,这几年他也别想亲近你了。”

    “亲近?凭他也配?”女人同样冷笑,气息却又渐渐加重,在男人耳下腮边香舌挑弄,“我只喜欢你这样漂亮的男人。”

    男人浅笑,这一笑带着自得自负,微微侧头,与那女人偕颈深吻在了一处,好一阵呢呢喃喃,缠绵旖旎,女人的手却又向男人的身下滑去,口中含含混混的说道:“我……我还要……”

    “好像你一见过血,就是这样兴奋呢。”男人松开女人的丁香小舌,感受着唇齿间的芳津沁润,看着女人艳媚入骨的脸和魅光四射的眼。

    “是的,我只要看过鲜血,我就会浑身发热,忍不住的兴奋起来……”女人再次坐到了男人身上,某一个部位的接触使她说出后面的几个字的时候,带着快乐的颤音,“……亭霖哥哥……”

    ……

    殷虞,字亭霖,在这一路贵胄子弟之间,便是多以表字相互称呼,所以他称王纮为公常兄,也称谢玄为幼度。而王纮也一向恭恭敬敬的称他为亭霖公子,奇怪的是,王纮和谢玄之间却只是称呼姓氏的客套。

    这一晚刚回王纮事先安排的大宅厢房之内,安婼熙便不顾正救治之中的王纮,迫不及待的向殷虞索欢,她说的没错,果然是看见了鲜血之后便陷入一种极度的亢奋,短短一个时辰之内,竟与殷虞交合了四次,饶是殷虞身体健壮又颇有些房中术的手段,却也有些疲累了。

    总算现在安婼熙满足的在身边沉沉睡去,**光洁的**在月光映照下分外耀眼,殷虞却似乎并没有什么欣赏的情趣,只是在她的粉颈后轻轻抚了一下,确保她睡的更香甜了。

    然后,殷虞披了件单衫,襟衽不结的下了榻,望着窗格外,仿佛在怔怔出神。

    院中王纮一直断断续续传来的呼痛呻吟终于停止了,整座大宅仿佛真正进入了一种万籁俱寂的安静之中,只是这份安静在这夏夜之中,却又透着一股怪异的感觉。

    是的,即便是人皆入梦的夜晚,在这仲夏季节,总要有草木间夏虫的鸣叫,总要有轻微拂过的晚风,然而在这屋中,却都没有,甚至连安婼熙甜香酣睡的鼻息也不曾听到。

    殷虞却并不觉得怪异,出神半晌之后,他轻轻关上了窗棂,月光被阻隔,室内顿时暗了下来,只是光线倒底还能透过窗纸影射下来,所以还没到漆黑一片的地步。

    也就是在这迷迷蒙蒙的昏暗之中,赫然现出了一个矮小的身影,立在床榻边,两眼炯炯放光,尽是不加掩饰的贪婪之意,只在安婼熙**的**上游移徘徊。

    “你若喜欢,大可以操了她,我可以保证,她在天亮之前,绝不会醒来的,而她的滋味,着实不错。”殷虞笑着对那矮小身影说道,好像早就知道对方的到来。

    矮小身影语调冰冷:“我喜欢活蹦乱跳的女人,像这样沉睡不醒的,便弄起来也没什么味道。”话是这样说,可那矮小身影的目光还是盯在安婼熙身上,似乎颇有些不舍,半晌才转过头来:“这么大半夜的找我来,不会只是谈女人的事吧?”

    殷虞早看出矮小身影对安婼熙的渴切心思,却并不说破,而是用很认真的语气转过了话题:“今天晚上碰到了奇怪的事,有一个小女孩,她好像……会法术,我曾经见你施展过的那种法术。”

第十五章 泽慈先生

    屋中又陷入了异样的沉寂之中,矮小身形直视了殷虞半晌,目光渐渐变得幽冷,却一直没有说话,迷蒙光影里依稀可见矮小身形那张木然肃漠的脸,这是一张属于中年男子的平平无奇的脸,枯黄的皮肤,杂乱的髭须,还有那双斜吊眯缝小小的眼睛。

    “做什么?怎么这般神情?”殷虞忽然用玩笑般的口吻笑道。

    矮小身形似乎是皱了皱眉头:“是怎样的法术?我记得我施展的法术可不止一种。”

    殷虞耸耸肩,躺回了榻上,单衫敞开,袒出胸前结实而又线条优美的肌肉,顺手又将熟睡的安婼熙搂在怀里,手指恣意轻薄的在安婼熙雪白的肌肤上抚摸着,仍然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轻松微笑迎上了那矮小身形的幽冷目光:“就是那种可以让人动弹不得的法术,为了证实这一点,我还亲自上去验证了一下。”

    “你也被定住了?”

    殷虞仰起头,回想着当时的情形:“是的,我也被定住了。现在想来,还真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呢,明明自己心里什么都清楚,但就是身体里好像被什么古怪的力道牢牢锁住了一般,想要摆脱,却又无从发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成为俎上鱼肉,任人宰割。更好玩的是,我竟然是在飞身跃起的姿势下被定住的,一个人,就这样被悬在半空,觉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如果不是邓大师现身救了我,我可不知道最终会怎样收场呢。”

    “那个你身边的邓大师?他救了你?他会解开这法术?”

    殷虞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只是在我身上拍了拍,我只觉得身上一热,奇经八脉之息顿时流转畅通,我也就能动了。不过我并不认为他也会法术,或许是武技之道中有什么法门可以克制这种法术吧,大师一身武学修为超凡入圣,天下无敌,想来世间也没什么事能够难住他。”

    殷虞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向往崇仰之意,这似乎让那矮小身形略有些不满,轻哼了一声:“法术是法术,武道是武道,武道再强的人,如果不是身体中隐含特殊的力量,那么他就绝无可能破解法术。”

    “嗯,这个我倒是知道,就是你们说过的,那个什么破御之体吧?”

    矮小身形的神态微有松弛:“不错,而即便是破御之体,在不谙熟窍门的情况下,也同样对法术的效能全无破解之道的。除非……”

    “除非破御之体完全焕醒,则即便是凡人之身,也一样可以拥有对抗鬼神的力量,对不对?”殷虞立刻接口,抚摸安婼熙**的手不由兴奋得紧了一紧,即便是沉睡中的安婼熙也好像有了感应,很舒服的轻轻嗯了一声。

    矮小身形强忍着没有看向这诱惑的一幕,盯在殷虞面上的视线不作稍移,语调也恢复了先前的冰冷:“道理说的没错,然而当真完全焕醒破御之体的人,全天下也没有一个,或者说,基于凡人体魄的局限,这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如果你身边那位邓大师真有这样的能为,我也不可能这么轻轻松松的避过他和他那些弟子的耳目,而潜入到了这里。”

    “泽慈先生……”这是殷虞自交谈以来第一次唤出那矮小身形的名号,“……我发觉你对邓大师他们一直怀有戒心,难道即便高明如泽慈先生这样的人物,也觉得他有可能给你带来威胁?”

    被称作泽慈先生的矮小身形愣了一愣,很快便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容看起来只是脸部肌肉生硬的扭成了一团,便是笑声中也听不出任何欢畅之意。

    “很有意思的论点,我知道他们跟从了韶岭殷氏很久,是一批专注于剑道格杀的死士剑客,也对殷氏忠心耿耿,无论是你还是你父亲,都对他们深为信任。可我从不认为他们会对我造成什么威胁,我们现在毕竟都同样效忠于你父亲,效忠于这整个殷氏一族,一殿之臣没必要反目成仇吧?”

    泽慈先生的说法有些牵强,漫说一殿之臣,便是同胞兄弟之间,争斗交伐若不共戴天之仇的事例也是不胜枚举,或者只是泽慈先生掩饰心中真实想法的托词罢了,他不说破,自己又何必去捅穿这层窗纸?所以殷虞只是抿起嘴,微笑着并没有做声。

    “我们好像离题太远了,还是言归正传为好。”泽慈先生好像也不愿意在先前的话题上多牵扯下去,“你是说,一个小女孩会用定身术,此事原委究竟如何?”

    殷虞没有隐瞒,将晚间纠葛的事情尽数道出,只是王纮与甘斐的结怨始末他也不甚了了,只着重描述了那一场看似是恶奴欺人,却又古怪重重的打斗,更是详细说了洽儿的面容体态,甘斐虽是此事的主角,可除了那个据说是大司马手下的身份外,却也没见出其他什么过人之处,殷虞倒不是很在意,叙述间只是一言带过。

    “你说过,凡是那些蹊跷古怪的事情都要多加留意,若见异常,务必要告之你的。本以为这一路没什么机会遇到,结果,在今晚,居然就这样不欺然的撞上了,可真是意外的惊喜,我就喜欢这些光怪陆离的事情……所以我现在唤你前来,不知你将如何处断?”

    “一个样貌丑陋的小小女童,却会运用定身之术,然而似乎也不算高明,那位邓大师举手之间不就帮你解了么?”泽慈先生有些不以为然,“你想我去怎么做?”

    “查她的底细,确保她不会对我此行有碍,必要的话,让她和她身边的人就此消失,我不想因为一点小小的疏忽就坏了大计。”

    泽慈先生显然很清楚殷虞口中所谓的大计是什么,木然的点了点头。却又有点疑惑的一抬眉头:“只是一个会定身术的小女童,会有那么大的影响?”

    殷虞泛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今晚之事看起来是那王公常挟怨寻衅而起,然而事情的一开始,却是源于在我饮酒的酒肆之前,是那女童主动挑起的事端,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事端,接下来的那场闹剧似的打斗根本就不会出现,所以,我怀疑这个女童的动机。”

    在洽儿替甘斐出气,狠揍柳八的时分,澄芳酒肆的二楼雅阁上,殷虞挑开竹帘,早将这一幕收在眼底,初时只是微感诧异,却出于礼节未对那王纮明言,及至后事纷沓而来,这个小小女童竟放翻了王氏如狼似虎的北海十八郎,前后联系起来,不由得殷虞不做蹊跷推想,隐隐觉得这不像是单纯的巧合际遇,倒似是暗藏着什么图谋一般。

    “对了,好像那谢幼度识得对方。你说巧不巧?对方正是大司马的人。”殷虞续道,加深他这番心理的,却正是谢玄说出那胖汉是大司马属下的话语,谁不知当朝与大司马势不两立的就是韶岭殷氏?怎么会这么巧,在这个偏远的广良小镇,倒和大司马属下撞了个正着?可笑那胖汉还矢口否认,怎知不是被瞧破行藏后的推诿掩饰?

    待听说竟和桓大司马拉上了瓜葛,那泽慈先生才微微动容,点了点头:“好,交给我去查。”

    “那就有劳泽慈先生了……”这句话一说,代表着静室中的交谈到了该结束的时候,殷虞轻松的伸了个懒腰,似乎又来了精神,一翻身,将安婼熙压在了身下。

    “泽慈先生真的不打算要她?那么我要继续喽,其实今晚我也很兴奋呢。”殷虞的手按在了安婼熙的粉颈之后。

    泽慈先生的眼光亮了一亮,却只留下一句:“解决了你说的那个女童之后,我还会来的,到那时候,我再要她。”

    “没问题。”殷虞浅笑,手指拂过,身下**的挺入,安婼熙一声娇哼,遽然惊醒,却又立刻炽烈的与殷虞激吻起来。

    室中呢喃喘息,一派欢动欲流的春情迷氛,窗影摇晃,光波憧动,早不见了那泽慈先生的矮小身形。

    ※※※

    轻轻推开敝旧的木门,望着繁星密布的夏夜暮空,洽儿抱着腿坐在了屋角。在人口密集的地方显然要比深山重锁的村庄要炎热得多,没有渗过山脊树影那微凉的风,便连夏虫鸣唱的声音也低沉了许多,而甘斐震天怒雷般的鼾声倒是一如既往的响亮,从门缝内隆隆的传出。

    这一场与贵胄子弟的纠葛风波看似平息,但谁也说不准之后还会有什么麻烦,所以原本是打算带着从市集购买的诸多货品,连夜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可当大家携伤扶患的回到车马店里时,却发现实在是走不动了,挨了重拳的身体一阵阵作痛酸软,谁也不比谁好多少,且不论这么晚城门是否还开着,即便是挣扎着伤体,背负着重重的货品连夜赶路,只怕走不上几里地,便都瘫倒了,最终还是甘斐拿了主意,刀砍斧劈的事哥担着,今晚好好睡他娘的一觉,也算是将养调息,蓄足了气力明儿一早再上路,料想那王家的肥公子的伤势也要折腾,当没这么快再找上门来。

    车马店简陋,床榻连成了一条长长的通铺,甘斐委实已经困倦不堪,此时和众后生横七竖八躺满了通铺,早入了酣实的梦乡。

    洽儿睡不着,准确的说,她也根本不想睡,在一开始替甘斐出气,并且大闹一场的兴奋之后,她现在却渐渐觉出些不妙来。

    “我今晚,好像用法术用的有些过火……”轻柔的女声明显带着忧心忡忡的情绪。

    “我觉得挺好啊,教训了那个讨厌的胖子,也救了爹爹,姐姐今天可是大逞威风了呢,还担心什么?”稚嫩的女声不解的问道。

    “我本该警觉的,你忘了吃饭时候那个青衣男人?他是伏魔道上的,他用束音传声的方式和父亲对话的内容,我也都听到了,他是被我定身术吸引过来的,幸好他认得父亲,才没有追查下去。然而我后来却那么张扬的运用了法术,如果被他看见,恐怕就更有怀疑了。”

    “那又如何?布奴莎姐姐过去怎样我不知道,可我却知道姐姐现在和我一起,都是爹爹的女儿,又没有害人的心思,怕什么伏魔道的呢?况且我看那个青衣男人也不像是恶人,对爹爹也敬重得很呢。”

    “倘若只是那个青衣男人,或许还不是大问题,可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一些伏魔道中人和他在一起,那种不问青红皂白,只求杀戮妖灵的人,就像那个炼气士一样。”尽管没有提起俞师桓的名字,但是布奴莎在说起炼气士三字时,依然带着极深的恨意。

    “应该不会吧,不然在当时就会现身,又怎么会任由我们回到这里并且直到现在也没有事?”

    “希望如此……”布奴莎沉吟了片刻,思绪却又转到了跣足剑客身上,“那些戴着斗笠的人,至少出面的那个人就很不简单,我不知道他倒底会不会法术,但他身上的玄气即便是我的定身术也奈何不得,虽然我现在的定身术由于这个身体并不能发挥完全的效力,可也绝不是普通人可以抵挡的,出现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明这个人本身蕴含的力量要远远超过我现在的灵力。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对付我们,在救下了那公子之后就退走了。从这点来说,他应该不是伏魔道的人。”

    “不管怎么说,人多的地方还是太危险了,明天一大早就和爹爹回村……”稚嫩的女声说到一半,却也迟疑起来,“……布奴莎姐姐,你说……经过晚上这事,爹爹会不会对我们疑心?”

    “这也是我担心的一点,今天爹爹确实有过察觉的神色,只是当时的情形没由得他多想,现在又早早睡实了,可等他冷静清醒下来,一定会对我们的力量有所怀疑的。”

    “那怎么办?爹爹要是发现,其实我这个女儿的身体里,还有另外一个曾是仙灵的你,他会把我们怎么样?”

    “……你不会有任何问题,你便是他的小洽儿,他疼你爱你还来不及呢,不会有任何伤害你的举动,至于我嘛……”布奴莎顿了一顿,“……那就看他究竟是把我视作仙灵还是妖魔而定了。”

第十六章 谜氛重重

    谢玄在辰巳相接的时分策马赶到了这座破旧污秽的车马店,却发现店中陋室早已人去室空,这令他颇感意外。

    王纮重伤,若不是医治的及时,只怕当真是要绝户断后了,难以想象,一个小小的女童竟然有这般狠恶的力道,也正因为王纮还要调养几日,所以原定今日赶往洛阳的行程也只能延后了,几人都是同行,自然也不方便舍了王纮自行启程,也就都留了下来。只是那位殷虞公子和安婼熙小姐留在屋中做那胡天胡地的调调,谢玄却着急赶来此处,他觉得还是要对甘斐解释解释昨晚的事,却没想到甘斐一行竟走的这么急,看来是存了躲祸避灾的心思了。

    谢玄一人一骑驻足店前,健马雄骏,白袍飘洒,却是分外的潇洒超逸,更透着一层逼人的英气,店伙看到这般贵介公子的模样,油然便生出敬畏之意,便连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回……回公子,那些……那些乡农却是……却是天刚亮就结账走了,大包小包的带了……一大堆,哦,还有……还有一匹马呢。”

    听这般说,当是走了近两个时辰了,不过对方人人带伤,行礼货品又多,只要顺路追过去,以坐骑的脚力,应该很快就能追上。谢玄调转了马头,一声低叱,正要打马而行,忽的拽住了缰绳,目光似有所觉的看向了店前数十步开外的树荫下,那里站着一个淡青色衣袍的老者,头戴弁冠,体格魁梧雄壮,除了两鬓花白的须发,脸上更没见什么皱纹,透着神气健旺的红光,却也是赳赳武夫的样貌。

    谢玄毫不意外的翻身下马,径向那老者走了过去,将至近前又是拱手为礼,口中唤道:“孔伯。”

    那老者点了点头,示意谢玄和他一起立于树荫之下,谢玄微笑相随,看两人神情,显然久已熟稔。

    “孔伯昨夜所探如何?”谢玄刚一站定,便立时发问。

    那老者淡淡笑了笑:“我又去那殷家公子左近绕了一圈,没错,确定是他们了,五十年了,想不到能够再获仇雠之踪,善也!”

    “所以昨晚倒底还是阴差阳错的成功了,恭喜孔伯。”

    “阴差阳错,确然如此。我原以为以那大汉的本领,那个王家纨绔和那些个什么北海十八郎根本无法难为他的,而我正需要他把事情闹大,闹到可以影响到那个殷家公子的地步,所以我传音让公子不要出面干涉,莫失了这难得的机会。可没想到那大汉竟变成了这样,若不是他那个古怪的女儿出手,根本别想引出这群人来,果然是阴差阳错,孔某之幸也。”那孔伯负起两手,口中感慨,面上却依旧是淡然若定的神色。

    “接下来孔伯想要怎样复仇?那殷公子倒是与我多有结交之意,莫若我从他口中打探些消息来?孔伯多知道些详情,却也好下手。”

    孔伯缓缓摇头:“不必这般费事,既然我已查实,公子便不可再搅在这老朽恩怨的浑水中,只作不知便是,尤其不能被那殷公子发现,我其实是公子的门人。”

    谢玄正色道:“孔伯,你从来不是谢家的门人,你是我的恩师长辈。”

    孔伯终于笑了笑,这一笑须眉戟开,大见豪迈之意:“胡乱教得几手剑术,当不得公子师长之重。况且我这里也不过是心怀耿耿的旧恨宿怨,无须公子费心,话又说回来,这一路公子故意与那殷氏接近,已经是帮了我大忙了。”

    谢玄素知孔伯性情,便没在先前的话题上纠缠下去,而是疑问道:“弟子向来不知孔伯这桩旧事,也不敢动问,只知道孔伯每尝忆起时,便是忿郁难平恨恨不已之情。可孔伯一代剑圣,冠绝当世,却是何等样仇家人物,令孔伯如此郑重?”

    孔伯仰起头,微微出神,阳光从枝叶缝隙间洒落,照在他脸上,连成了斑驳明暗的光影。半晌之后,才缓声说道:“神杀剑士……”

    ……

    此次贵胄子弟结伴共往洛阳,除了天子指定的羽林近卫与路相随之外,其实那些豪门大户中也派了族中的门客死士跟从护卫,比如北海王氏那张扬的北海十八郎,然而跟从谢玄的孔伯却不愿露了底细,原只打算与路潜藏而随,这样一来,明面上有羽林近卫护卫,暗地里也有自己警惕着,可谓最周全的扈从之道。

    却在这潜行之下,孔伯意外的发现,那韶岭殷家的公子身边也同样有一群暗藏潜身的护卫跟从,从种种蛛丝马迹看来,竟与昔年自己的仇家路数极为相近。那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纵已年过古稀,孔伯的复仇之心却也不曾稍减,这一发现之下,孔伯便起了意,只是那群护卫行事警醒,神出鬼没,孔伯有心查证,却又担心打草惊蛇。还是和谢玄通了气,谢玄便借故与那殷虞多番亲近,便连殷虞的脱队自行,他也形影不离的跟着,殷虞只道两族心意相通,彼此性情相投,哪里想到谢玄还有这番隐情?

    于是,孔伯远远观察,很希望有一个能够危及殷虞的机会出现,那样由不得那群护卫不现身,可偏偏还有个王纮同行,手下北海十八郎凶神恶煞一般,常人避之唯恐不及,又哪里有人敢去捋殷虞虎须?

    直到昨晚甘斐和王纮那一场纠葛,让孔伯看出了良机,他是记得甘斐的,那晚宿镇馆驿中,其人竟有战胜大司马府媚羽孤雁的绝高能为,比之当世双绝五士似乎也未遑多让,这样的人物岂不是很适合逼迫那些护卫现身?孔伯盘算的清楚,王纮和他的北海十八郎是决计挡不住甘斐的,而殷虞与王纮一路,当真闹大了,殷虞是个尚武好强的性子,决无袖手之理,一旦他和甘斐交上手,以甘斐的本领,几招之内就可让殷虞遇险不敌,届时,那些隐于暗处的护卫自然会出手护主,而一旦那些护卫露了行迹,孔伯自然能够分辨查实,对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仇人。

    所以,孔伯一直远远的坐在屋顶上,冷眼旁观着,并且用传音入密之法阻止了谢玄几次欲待上前劝阻分解的举动,只是整件事却在过程中起了完全出乎意料的变化,却在结束时划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圆圈,倒底阴差阳错的达成了意料中的结果。

    纠葛在谢玄的调解下总算平息,孔伯也没闲着,而是立即动身相辍而去,当夜在殷虞所居的大宅左近好一番踏勘,作实了他的推想。

    孔伯决定暂时引而不发,已经等了五十多年,不在乎再缓些时日,他要做到的是一击必中,一击必成,对方同样强大,自己总要谋定而后动。

    便是今天谢玄来此地,也是孔伯给的消息,甘斐和那些村民后生的行踪很好查探,而孔伯也知道谢玄的性情,公子一直对这个武艺高强的大汉颇有好感,更因为另一桩情事,公子似乎还有借重之意,所以公子必是要来当面致歉的。只不过对方行色匆匆,公子此来却扑了个空。

    当然,孔伯还发现了其他一些古怪的事,比如,那个好像会用凌空点穴的小小女童;那个来到屋顶和自己并肩注目旁观的粗壮大汉;那个殷家公子夜间居室里蹊跷的寂静;还有……似乎有另一个人也在关注着那殷家公子的身边……这一切让孔伯觉得整件事谜氛重重,好像昨晚的这一场看似是忿怨私斗的纠葛还包含了更多的隐情。

    正念及此,孔伯忽然抬头,目光炯炯望向了前方,谢玄心下一动,顺着孔伯的视线转头看去,便见一个体格雄壮,穿着青色宽衫的大汉带着微讶的目光,正看向这里。

    ※※※

    丁晓决定在这个镇上再逗留一日,不因为别的,他好酒,可在他受命等候的地方却没有什么好酒,他也是慕广良美酒的名声而来的,既然暂时没什么要紧的事,莫如在这里再受用一天。

    自从呼风峡那一场针对阒水离宫的大战之后,那位俞副盟主却又下令,让部分七星盟门派先行前往中原,据说是总盟主许大先生的意思,需要一支奇兵作为对虻山两路夹击的棋子。

    按说这么重要的任务本是轮不到如天青会、飞剑门这样声名不显的小门派的,可由于天师教、紫菡院、五老观这些名门大派正在如火如荼的向阒水腹心之地发起一轮轮的猛攻,而正因为天青会和飞剑门没什么名声,悄然消失于战场之上不会引起妖魔的注意,更恰好天青会和飞剑门的弟子又精擅飞行之术,算是力宗门派的另类,所以他们最终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到了这里,这片方圆百里,地处河洛群山的中原之境。

    而一到这里,天青会会主丁晓和飞剑门掌门路朋就接到了盟主的嘱意,务露形迹,悄隐深藏,只待号令一发,群起而出,突击虻山界中。结果这一隐藏,便是一个多月,也一直没有那贪狼部宿鹤羽门的消息传来。

    丁晓是个喜欢热闹的爽朗性子,总隅于一地哪里按捺得住?索性将天青会几十名弟子都交给了沉稳敦厚的好友路朋统带,自己则倚仗着瞬影移形的身法奔走四方,也算是聊解枯寂。

    这番奔走,倒不是全无作用,前些时日就抓获了一个虻山的斥候小妖,而昨天更是意外的见到了那位乾家斩魔士,旁观了一场虽不精彩却也有趣的打斗,还认识了一个把定身术认作是凌空点穴之术的厉害老先生,让丁晓大感不虚此行。

    正是想着这些过往,丁晓一手提着酒葫芦,葫芦里装着才从澄芳酒肆沽来的澄芳醇,不自禁的又踱到了那个斩魔士居宿的车马店,虽说不知道那斩魔士究竟是何用意,但昨晚那一出苦肉计也着实遭了不少罪,大家都是同道,用这最正宗的澄芳醇去慰劳一下吧,顺便也看看那个把定身术用的出神入化的小姑娘,哈哈,伏魔道后继有人,乾家毕竟不凡呢。

    结果斩魔士没见着,却发现了昨晚那个并坐屋顶的青袍老者,还和那位贵胄公子站在一处,丁晓意外的看着他们,倒是不认生,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

    “嘿,老先生,又见面啦,昨晚走的好快那,一眨眼就不见了老先生的身影。”丁晓笑眯眯的说道,还把手里的酒葫芦往孔伯面前一递。

    孔伯也不多话,顺手接过葫芦,咬开塞盖仰脖喝了一口,顿时眉开眼笑:“好酒!比昨天晚上的强多了。”

    “那是,我一大早专门去澄芳酒肆沽来的,昨儿个不是那里不做营生么?”丁晓看了谢玄一眼,想到昨晚就是因为这个公子在内才使澄芳酒肆不做营生的,语气中故意带着不满。

    “唐突搅扰,有坏民生,原是小弟的不是,壮士见谅。”谢玄微笑一揖,他也注视这个青衣大汉,见他昂藏魁伟,透着一股武风赳赳的豪烈之气,心知绝非凡俗之辈,而这样的人,他也一向极为欣赏的。

    谢玄看似降尊纡贵的致歉并没使丁晓有什么受宠若惊的感觉,他也毫不在乎,露出白生生的牙齿笑了笑,然后侧头看向甘斐先前所居的通铺房舍,口中却对那孔伯道:“怎么?老先生也是来找他的么?好像他已经走了,嘿嘿,还是昨晚上的老问题,老先生这么关注他,所为何事?”

    孔伯大饮了一口美酒,神态淡然的反问:“我也是昨晚的老问题,你究竟是什么人?”

    “怎么?孔伯昨晚见过这位壮士?”谢玄适时的插话,表情倒是显得大感兴趣。

    “曾有并肩共饮之谊,却也只是一面之交。”孔伯一口饮罢,又交还了酒葫芦,目光直射在丁晓面上。丁晓却指了指孔伯头顶的弁冠:“老先生,这么热的天,还戴皮冠,不嫌捂得慌?”

    弁由皮制,这是武人身份的象征,只是这般烈日酷暑之下,再戴着这样的皮制弁冠便显得有些不适宜了,丁晓也只是随口一问,不想那孔伯淡然一笑,解下了弁冠的束绦,但见花白头发之间,一道极长的创疤将头顶分作了两块,创痕肤色粉白,依稀可见皮下青红的血管在耸耸跳动,触目惊心。

第十七章 天降妖邪

    丁晓吃惊的张大嘴巴,这道创痕纵是时日久远却也可见入肉极深,显见是被锐器所伤,难以想象那孔伯在受了这么重的伤后是怎样存活下来的。

    “还好我脑壳硬,生生扛住了剑锋透颅的力道。”孔伯轻轻在自己脑门敲点着,“便是拜那些人所赐。”

    “那些人?”丁晓一怔,旋即省悟过来,脑中浮现起那排戴着斗笠的剑士身影。

    “我跟你说过的吧,我关注的原因,是因为在等着这些人出现,这些曾将我杀死过一次的仇人。”孔伯又戴上了弁冠,掩住了那条可怖的创痕,“而你,还一直没回答我的问题,这样不好吧,年轻人不该这样没有礼貌的对待一个老人家。”

    丁晓哑然失笑:“老先生,你还真会倚老卖老呢,我好像也跟你说过的吧,我只是个不足挂齿的小人物而已,便告诉你我姓甚名谁,你也不会知道的。”

    “可别偷转了话题,你为什么会关注昨晚的那场争闹?别说你只是在看热闹,只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认识那个人。”孔伯指的正是甘斐,他和谢玄直到现在都不知道甘斐的名字,初时只以为他是大司马门下,可在昨晚甘斐一再否认之后,又让他们觉得内中另有蹊跷。

    “好吧,我确实认识他。”丁晓也没打算隐瞒。

    “壮士说我们并不是一条道上的,那么现在的意思是不是说明,你和他才是一条道上的?”谢玄敏锐的把前后联系起来,事实上,这也是他一直隐于心底的疑问,不知怎么的,丁晓讳莫如深的态度让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可能当真和那件事有联系。

    丁晓举起酒葫芦,深深的喝了一口,好像回味无穷的啧啧有声,面上泛着颇堪玩味的微笑,却并没有答话。

    交谈一时间陷入沉默,谢玄却对这个青衣大汉更感兴趣了,倒没顾上再去追赶甘斐一行,而是静静的看着丁晓,隐隐觉得自己很可能问到了点子上。然而,谢玄很快就发现,丁晓现出了诧异的神色,仰起头,视线望向了半空。

    丁晓的这个动作让谢玄和孔伯都有些奇怪,不由得也都抬起头,顺着丁晓视线的方向看去,唯见炽阳斜照,把天空映作了灰白一块,便连云彩也显得稀稀淡淡,这是夏季天空常见的景象,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却不知丁晓在看个什么。

    丁晓的目光似乎顺着一个固定的轨迹缓缓移动,将整个脖子翻转了半圈,最终却成了举头回望的姿势。

    “有趣……”丁晓收起酒葫芦,捏了捏拳头,手上指节格格作响,“……还真来了?”

    “什么来了?”谢玄和孔伯同时一怔,大感莫名其妙。

    没有听到回答,只能看到青衫一晃,丁晓的魁伟身影转瞬间便在百步开外的街角一闪,就在谢玄惊诧莫名的眨了眨眼之后,早不见了丁晓踪迹。

    “这……这是何等轻功修为?”谢玄瞠目惊舌的叹道。

    “我去看看!”丁晓虽然用这种近乎神异的身法消失于前,但孔伯凭借浸淫武技数十年的眼力倒底还是发现了丁晓离去的方向,既感震骇也觉得好奇,怎么除了昨晚古怪的隔空点穴之法后,传说中的另一大武学神技凌身飞渡也出现了?孔伯将这些玄奇法术都推想成了武学秘技,更生向往之心,当下纵步向前,也不见上身如何动作,便只一纵一跨便是丈许,矫健异常,却也是极为高明的轻功身法,片刻间也在街角回转处没了身影。

    谢玄愣了好半晌,这才回过神,大呼:“孔伯等我!”,白袍轻巧一飘,身形早已稳稳的落在了健马之上,一声唿哨,健马奋开四蹄,紧紧的跟了过去。

    ※※※

    就在车水马龙的街中,现在却响起了一片嘈杂,熙熙攘攘的人群向两侧让开,分出了正中好大一块空地。而众人也未散去,而是挤成了一堆,用惊恐的目光看着空地上的三个人影。

    就在刚才,这三个人竟然全无征兆的从天而降,引起了四下里行人好一阵哗然,不知碰上了何等样诡异情状。

    居中的是一个白色衣袍的俊美年轻人,秀眉微挑,凤目清湛,俨然便是个风流士子模样;左首是一个体格精瘦,**着上身的卷发昆仑奴,耳下穿着的耳环在日头下烁烁放光;右首则是一个昂藏九尺的雄武大汉,满腮打着卷的髭须,一身袒胸露腹的怪异装束,露出了黝黑而又**的肌肉。

    众人注目之中,那俊美年轻人直愣愣的看着前方那座寻常的小饭馆,若有所思;雄武大汉双目冷冷扫过旁观人群,凛然生威;那昆仑奴却龇着雪白的牙齿对人丛笑了笑,还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厚凸的嘴唇。

    小饭馆的掌柜又担心起来,他不知道是怎么了,昨晚是那一场贵人滋事的打斗,今天却又来了这三个从天而降的怪人,难不成又得遭来祸患?

    俊美年轻人对那掌柜的惶惑目光视如未见,只愣怔出神,昆仑奴却说话了:“白狐狸,我饿了。”

    “要吃人也不急在这一时。”俊美年轻人轻轻摆了摆手,视线环扫四周,口中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不错……虽然轻微,但确实有她的气息……她果然曾在这里么……”

    昆仑奴一脸不耐,然而却显然很听那俊美年轻人的话,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看着四下里这许多旁观人众,面上馋涎欲滴的神色更重了。

    忽然,俊美年轻人像是又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抬眼看去,轻轻噫了一声。

    他目光所向之处,赫然现出一道青影,紧接着现出丁晓横眉竖目的脸,宽衫鼓胀,牵泛起氤氲缭绕的青色光焰,伴着风声虎虎,一只硕大的拳头当头打来。

    俊美年轻人只是看着,身形未作稍动,就连面上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而他右首的雄武大汉则上前一步,气昂昂身躯一挺,丁晓宛如奔雷驱霆的铁拳正打在那雄武大汉的胸膛上,雄武大汉身上黑气一涌,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却也将丁晓反震的腾腾退了几步,青色光焰为之一黯。

    对方未作任何反击便消解了自己惊涛骇浪般的拳劲,丁晓心中一紧,顾不得再行进击,而是猛的大喊:“看什么看!快跑!”

    这句话却是对四下里旁观的人群喊的,众人不明所以,兀自懵懵懂懂,只有少数怕事胆小的客商行人依言散了去,大部分人却还木然的待在原地。

    “要命的就跑开!”丁晓只能再次大喊着提醒,却仍然没有太大效果。

    俊美年轻人好像很理解的对丁晓笑了笑:“没用的,这些愚人蠢夫只除非事到临头才会察觉出危险,而现在,他们似乎更愿意通过看热闹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不会理会你的。”

    丁晓收起了惯常轻脱洒然的表情,双眼紧盯着那俊美年轻人,对方虽只三人,但却拥有着远远超出自己预料的强大力量。

    “很嚣张啊,这般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些邪魔妖孽竟敢现身于市,不怕被七星盟群起攻之么?”

    俊美年轻人无所谓的耸耸肩,笑容愈见俊雅:“这话说的可笑,我们为什么便不敢现身?吾等圣灵又不是幽魂阴鬼,却怕什么光天化日?”说到最后,俊美年轻人又向丁晓行了一个士子之礼:“哦,差点忘了介绍自己了。我叫白狐,虻山卿相白狐,还未请教阁下是……”

    丁晓从来没有听说过白狐这个名头,也不知道那个所谓卿相是什么爵衔,然而虻山二字却是听的很清楚的,果然是虻山妖魔,丁晓心中警惕,却也翘着大拇指冲自己一指:“七星盟开阳星武曲部宿,天青会丁晓。”

    “又听你说七星盟了,那什么什么星什么宿的一长串的听起来很好玩那,好像现在伏魔道就被称作七星盟了吧?这个称谓倒是新鲜。嗯……很抱歉,我没有听说过你的名头,但是天青会倒是知道的,是那个拂袖乾坤区艰的门派吧?是了,拂袖天青,一朗乾坤,这位区先生确实不俗。”

    白狐口中的拂袖乾坤区艰正是天青会那位开山祖师,百年前为伏魔道翘楚人物,现下却早已作古,丁晓有些意外,想不到这虻山妖孽对自家祖师倒是颇为清楚。

    “不过我记得,天青会一向是在江南之地走动的,几时却到了这里?”白狐故作思索状的拍拍脑袋,旋而目光一清,“作为伏魔道……哦,对不起,是七星盟的江南门派,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能告诉我吗?天青会的丁先生。”

    丁晓心中一激灵,顿时想起此次来到中原之地的目的,那位许大先生一再传话叮嘱了来,务露行藏,小心潜伏,以备对虻山界的突然攻击。而面前这个虻山的妖孽这般咄咄逼人的追问,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

    事关伏魔大计,丁晓不敢托大,先前只以为又是一场与零星妖魔的冲突之战,现在看来,却必须要谨慎行事了,对方只有三个,虽说拥有着出乎意料的强大实力,但用一场人数占优的歼灭战围攻之,则是大有成算的,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中任何一人落网,务必一个不留的诛除,这样才能真正稳妥的保住七星盟暗伏奇兵的秘密。

    打定主意,丁晓起了杀心,他盘算得很清楚,自己一个未必是他们对手,然而百里之内,尽是飞剑门和天青会百多弟子潜身,只要自己传出讯号,则一炷香时间内,精擅飞身移形的弟子们便将齐集而至,以百数应对这区区三个妖魔,其中还有与自己在伯仲之间的飞剑门掌门路朋,无论如何也不会拾掇不下,况且自己还知道,就在这广良镇内,至少还有一位勇悍绝伦的乾家斩魔士在,不管这斩魔士是为何种目的潜身在此,然妖魔当前,同道呼援,他断然不会袖手,这般推算下来,丁晓还有什么犹豫的?

    于是,就在白狐直视丁晓,还在等着他回答的时候,丁晓身上的青色光焰却陡然一盛,一丝罡烈的玄气透顶而出,这就是七星盟运用玄灵之力传讯的方式,眼看着罡烈玄气渐渐消散,在半空中蔓延开去,丁晓却又沉喝一声,像一头猛虎一样扑向了白狐。

    右首的雄武大汉身形一闪,化作了一道跳动闪耀的黑光,立时缠住了浑身青色光焰缭绕的丁晓,一时间气劲四溢,光华连延,斗在了一处。

    直到此时,旁观的众人才察觉出不妙来,齐齐发喊,闹哄哄的向四下逃开。

    “真是讨厌,非要在我感知的时候来搅扰我,结果我问他问题,他又大打出手,太没有礼貌了。”白狐轻松的语调说不清是揶揄还是讥嘲,不过他没有在意那厢斗得正紧的两道光气,而是转过头,对那小饭馆正哆哆嗦嗦探头张望的掌柜笑道:“长话短说,昨天晚上,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尽管白狐相貌英俊,举止温驯,可那掌柜还是被眼前光影翻旋的诡异场景吓住了,身上抖的越发剧烈,口中结结巴巴的一个我字重复了半天,却还是没有下文。

    “快点,时间不多了呢。”白狐忽的一招手,掌柜只觉得身上一紧,就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吊着,整个人缓缓浮起,悬在了半空。“这样也许有助于你说下去。”

    骇惧莫名的掌柜心头一热,不自禁的便脱口而出:“昨晚有人在此处打架,那个……那个用长刀的胖大汉子……”甘斐最终竟然还记得替那一地狼藉结了账,掌柜对他可谓记忆犹新,所以甫一出声便已提及。

    白狐的眼眸越来越亮,他想起了这个在撷芬庄外似曾见过的身影,这个挺胸叠肚,拿着把大刀却又全然不堪一击的胖汉。

    身边的昆仑奴却拽了拽白狐的衣襟,白狐瞿然一醒,昆仑奴白牙闪亮,嘿嘿笑着指向半空,但见一道又一道青色和白色的气流在空中闪现,好像绵连的云层,渐渐掩住了炽热耀眼的日头。

第十八章 喋血长街

    青色和白色的气流在半空渐渐化出人形,或着青襟,或穿白袍,衣袂当风,曲裾飘摇,却都是体格精壮,相貌英武的男子,白狐眯起眼,似乎饶有趣味的看着,脸上的微笑一丝不减。

    一个白衣男子身材显得尤为高大,那一身白袍舞空却未见潇洒俊逸之态,紫黑的脸膛,方正的面容,还有颌下一丛戟张的浓髯,倒是显得极为粗豪勇武。

    缠斗着的两道光气倏尔一分,青色光焰直飞半空,黑气却兜然翻旋,立刻现出那雄武大汉的身形来,一手支地,半蹲半伏,兀自扭着脖子望向那道青色光焰,嘴角微微冷笑。

    青色光焰在高大的白衣男子身边也现了形,正是丁晓,在半空中顿住了身体,长长呼了口气,目视地面上那雄武大汉,低声嘀咕了一句:“这家伙还真厉害。”

    一看到丁晓,那高大白衣男子便立刻问道:“丁兄,这是怎么回事?”其余在半空中的众多青襟男子则齐齐招呼:“门主。”

    这高大白衣男子便是丁晓的至交好友,东河飞剑门的掌门路朋,而满空中悬立的男子却都是天青会和飞剑门的门人弟子,只是两派弟子甚好分辨,天青会弟子皆穿着与丁晓制式相同的青襟宽衫,身形边隐隐散发着青色光华;飞剑门弟子则一色的长衣白袍,足下都踏着一柄银亮开刃的长剑,俨然便是传说中的剑仙气象。

    这些人的出现引起了街闾间更大的骚动,行人纷纷驻足抬头,好一阵喧嚷嘈杂的讶然惊叹,越来越多的人向这里涌来,屋舍的窗格纷纷推开,露出了一张张好奇张望的脸,便连许多楼阁梯台上也都站满了人。

    丁晓不禁皱起眉头,应对这种状况的经验对于伏魔之士来说还是太少了,准确的说,这实际上是伏魔之士第一次在喧嚷市集中的施法现身,出现这种万人围观的轰动场景也就不足为奇了。可此事若传扬出去,只怕这潜藏隐伏的消息也将在世间传的沸沸扬扬,丁晓忽然有点后悔,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把事情闹大了。然而,伏魔之士之所以这样大张旗鼓的现身,却也是由于妖魔在光天化日下于闹市现身的缘故,看对方的情形,似乎也根本没有想过隐藏自己的身份,这和数千年来妖魔向来隐于暗处作祟的行径可是大为不符,无论如何,总也要诛灭了这几个妖魔才是当务之急。

    “路兄,你速安排弟子疏散人群,莫为妖魔所害!”丁晓匆匆交待了一声,不顾路朋答话,反手一招:“天青会准备!结天青三环阵,毋令一妖落网!”

    半空中青光飘闪,各据方位,却是天青会弟子领命奉言,结阵以待;飞剑门也没闲着,路朋大声下令,几个弟子踏剑斜飞而下,口中大呼:“观者速退,莫受其害!”余者则各运玄力以备,一脸如临大敌的郑重表情。

    “原来……竟真在这一带暗伏了这许多人。是飞剑门?这不也是江南的门派吗?有意思,倒有点炼气士的样子……”白狐还是一副大感兴趣的神情仰头看着,却没再顾上问那饭馆掌柜的话,悬浮身体的力道倏尔消弭,掌柜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连滚带爬的躲进了店里。

    白狐还在自言自语:“看起来阵势不小,是要玩以多打少吗?也罢,让我看看这两个小门派究竟有什么本事。”说到这里,白狐的语调忽然一冷,抬起的头也放了下来,嘴角似笑非笑:“狸狸儿!厉公腾!大开杀戒,血洗此城!”

    昆仑奴早就迫不及待了,听闻此言,顿时兴奋的叫了起来,精壮的身体一缩一纵,仿佛装了机括般弹射而出,卷起一阵嚣戾的劲风;而那雄武大汉以手支地的姿势却没有变化,只是本已魁伟之极的身躯猛然暴涨,黑烟在身躯上下袅袅飘浮,转眼间变作了一只硕大的怪物,头生双角,颈部一丛厚厚的黑鬃飘垂,宽肩健体,尾部簇长若马尾,四蹄生烟,带着隆隆的震响,径向长街上拥挤的人群奔去。

    昆仑奴一下便跃到了一个奔走不及的客商身上,客商被巨大的冲力带了一个跟头,方自灰头土脸的爬起身来,昆仑奴鼓突的厚唇已经凑到他项下,咯嘣一声,咬断了他的脖子。

    人群大嘈,这才发现出凶险噩兆,眼见昆仑奴扳下那客商的头来,就着颈腔血水贪婪的吸食,前头的人便往后面跑,后面的人还不知情,推推搡搡的往前涌,顿时乱作一团。昆仑奴满嘴鲜血,哈哈大笑着又弹身跃起,扑倒了另一个行人,黑手往行人肚腹里一插,那人惨叫声中,肚开腹穿,竟被生生拽出肠腑来。

    硕大的怪物却是奔在了与昆仑奴相反的方向,黑烟腾腾,头上双角锋利如刀,更带着重逾万钧的狠恶力道,人丛惊呼着向后退逃,却哪里走得及?残尸碎肉抛洒而起,好像漫天里下了一场沸扬的血雨,不过片刻之间,随着硕大怪物径直向前的路线,便已堆满了血肉残骸,惨不忍睹。

    “不好!”丁晓大惊,青影一闪,急急飞身而下,行将近身之际,身形轻巧的一避,让开了怪物的疾冲穿刺,翻身一转,正骑在怪物背上,怪物奋蹄狂蹦,几如地动山摇,丁晓险些便被颠覆落地,还是他觑准了那怪物血淋淋的双角,探手一抓,吐气开声一记怒喝,才算稳住身形,同时催加雄浑膂力,向后拉拽,将那怪物拽得颈脖后仰,硬生生的止住了飞奔之势。

    那怪物倒是见机极快,奔势即止,硕大的身体便是一晃,黑烟缭绕中,丁晓执着尖角的双手忽感一轻,正诧异间,便见那雄武大汉一张大脸伸到了面前,阔口大张,露出了森森獠牙,一股腥臭的热风扑鼻而来。

    丁晓急退,手上一拳狠狠斜击而出,正打在那雄武大汉颌下,这一招却是迅疾之极,那雄武大汉一声闷哼,下颚关节喀的轻响,显然吃了亏。

    此时长街之上已经乱作一团,人群奔逃号哭,声响震天,几个先前传声飞下的飞剑门弟子踏过血肉参杂的滑腻地面,也赶来相助,不想那雄武大汉捂着下颚,却忽的一闪身,斗大的脑袋瞬时变为兽头,两角疾刺,几名飞剑门弟子措手不及,尖角透胸而入,鲜红的血水顺着雪白的衣袍汨汨而落。

    雄武大汉摆了摆头,甩脱角上尸身,便维持着兽头人身的形状,喉下发出低沉的冷笑声。

    丁晓也没想到在对方中招的情形下还有这等凶狠的反击之术,只这微愕之下,几名飞剑门弟子竟已便遭横死,心下悲愤,却不敢大意,摆开架势,与那雄武大汉对峙,谁也没有率先出手。

    “你能耐不错呀,能和我斗上这许久,不像是无名之辈呢。”雄武大汉活动活动下颚,用生硬的汉话说道,只是一个双角横生的兽头口吐人声,看起来愈加显得诡异可怖。

    丁晓握紧拳头,没有答话,他是为了阻止这怪物的大肆屠戮而匆忙出手的,以至于还没等到天青会三环阵法的完成,可对方太过强大,他现在不能分心。

    “虻山异灵军,厉公腾。”兽头指了指自己,当然,这样的自宣名号对丁晓来说全无意义,他很奇怪,在自己所曾遇过的妖魔之中,具有这样实力的妖魔也是屈指可数,已然近乎虻山四灵的级数,何以却一直籍籍无名呢?

    ※※※

    长街喋血,尸横累累,在厉公腾被丁晓阻住的时分,狸狸儿却还在大逞快意的进行着屠杀,和厉公腾不同,他并不仅仅满足于对凡人大肆的杀戮,他饿了,也可能是那么多凡人的体息让他异常亢奋,所以竟更加的饥肠辘辘起来。

    妖魔食人,这种事屡见不鲜,但过往总是在人迹罕至的荒僻处,又或者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像这般青天白日的情形,又是在人多密集的繁华市镇,却也似乎是虻山的头一遭。

    颟顸粗鲁的狸狸儿想的很简单,既然虻山吾王放开了这条禁令,那么在凡人恐惧惊骇的众目睽睽之下展现对他们同类的猎杀捕食,确乎也是一件很令他快活的事。

    凡人们惊恐万状的奔逃事实上也是徒劳,不必施展什么法术,狸狸儿也能很轻松的抓住任何他想要捕食的对象,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咬下了四个人的脑袋,剖开了六个人的肚腹,饮饱了人血,也吃够了人的内脏,不过在听到女人的尖叫之后,他似乎又有了新的想法。

    他发着邪光的眼睛在人流中搜索,饱暖思**这种事情不仅仅适用于人类,填饱肚子和繁衍交配,总是生命中必不可少也密不可分的两个方面,当然,在具有灵知之后,繁衍交配的本能似乎还被赋予了更加快乐的意义。

    狸狸儿很快锁定了目标,身形再次一缩一弹,就在惊惶大呼的人丛中,他把一个女人压在了身下,女人嘶声叫喊挣扎,两旁的人群惊弓之鸟般避让奔跑而散,谁会去管这个可怜的女人?

    这是个褐发碧瞳的女人,显然是跟随塞外商队来到这里求生卖解的胡女,从她高挑纤细的腰肢体态和那身短短的异族衣裙就可以看出,她应该是一个舞姬。

    狸狸儿喜欢这样的女人,**大屁股翘,不像那些汉家的女子,嫩嫩的弄起来总觉得没什么味道,当然,吃起来另当别论。

    刚吃过人肉的厚唇边,血水一滴一滴的落下,都滴在了那胡女高耸的胸脯上,看在狸狸儿眼里,却更多了燥热难当的撩人之意,他嘴里喃喃低诵着一些古怪的词语,粗暴的把那个胡女剥的精光,不顾胡女撕心裂肺的哭喊,将她翻了个身,又把自己裹在下身的兜裆一掀,撅着异常粗壮的雄根,就待从后面狠狠的顶入。

    弄完之后,一定要吃了这个摸起来丰润而有弹性的**,狸狸儿快乐的想着,几乎可以预想到在那胡女的动听哭喊中自己享用美味的场景,这无疑令他更加的兴奋。

    “呼”,狸狸儿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然而那高高挺起的雄根处却倏忽一凉,狸狸儿有点奇怪,面前又是黑影一闪,仿佛是有什么硬物打在了面门之上。

    紧接着,一股雄浑的力道从面门处涌来,狸狸儿不由自主的向后趔趄而倒,等他打了个滚赤条条的站起来时,便觉得胯下和面门有一种火辣辣的痛感,狸狸儿往下一摸,只见满手鲜血,那硕壮的雄根已然软沓沓的垂了下去,根茎处一条极深的创口向外涌着血水,他愕然的望向前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哭喊的胡女**着身子飞跑开去,面前却站着一个戴着帽子的老人,狸狸儿并不懂这种帽子叫作弁,只是觉得这种皮制的帽子极为少见,不过狸狸儿很快就注意到这老人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剑,剑尖上一抹血流正飞快的顺着锋刃滑下,然后……滴落,滴在了黄土掩盖的地面。

    “你是什么东西?”老人的表情显得难以置信,眼神中掠过一丝疑惑,只是手中的剑依然平稳,平稳的没有丝毫颤动,笔直的对准了狸狸儿错愕的脸。

    狸狸儿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了,是这个老人在自己准备弄那个胡女的时候,突然用这把剑割过了自己的雄根,而且如果没搞错的话,他也立即刺向了自己的面门。虽然不知道这个老人哪里来的力量,但很显然,自己已经被他伤了。

    “昆咔!”狸狸儿发出低沉的咒骂,身为狸獾的颟顸本性使他立即陷入爆发,他微缩起身体,准备以雷霆万钧之势发起反击,要撞碎这个可恶的老人的身体!

    然而就在狸狸儿身形微动的一瞬间,明晃晃的剑尖又攻到了,这一下快的不可思议,狸狸儿眼睁睁的看着剑尖从自己眉心中穿过。

    ……

    白狐霍然转身,瞳孔一紧:“云龙破御之体?”

第十九章 结阵三环

    看到这样血腥恐怖的景象,饶是孔伯多曾血水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此际却也不禁栗然心惊。初时也只是跟随了丁晓的踪迹一路以轻功相辍而来,原是打算看看究竟出了何等变故的,倒没想到丁晓的目标却是街中那三个看起来形貌各异的怪人。待丁晓与那雄武大汉化作青黑两道光气纠缠一处,孔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已经可以确定,这绝不是江湖武林的招式,怔愣愣旁观了半晌。

    其后空中光华大作,奇人异士纷纷现身,街中怪客化作兽类,大开杀戒,把这一条车水马龙、人流熙攘的繁华街闾变成了血雨腥风、啮骨噬肉的修罗场,孔伯一时竟觉得有些晕眩,若非烈阳当空,热浪炙体,几乎便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正置身于一场可怖的噩梦之中。

    然而孔伯毕竟是当世第一流的武者,当狸狸儿扑倒的胡女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入耳中时,孔伯已经从心惊胆跳的恍惚中醒觉过来,并且用武人的方式立即阻止了狸狸儿的行凶。

    长剑在手,先是狠准之极的划过狸狸儿的雄根,并在他完全还没知觉的情形下,长剑顺势一挑,又刺在了他的面门之上,孔伯施展起来一气呵成,全无半点拖泥带水。

    只是长剑甫及狸狸儿之体,孔伯便已察觉有异,对方的身体似乎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力量,隐隐自生感应抵消了孔伯的大半力道,所以,剑划雄根只是留下了一道创口,与孔伯先前断根绝户的本意相去甚远,至于刺在面门上的那一剑,更是如击败革,连一丝伤痕都没有现出。

    “你是什么东西?”孔伯由是发问,同时愈加的小心谨慎起来,却见对方露出了怒火中烧的神色,身体也微微一缩,这是欲待反击的征兆。

    孔伯心知对方一旦动起来,那便是非同小可,自己见招拆招,未必便能讨得好去,莫如先下手为强,心念甫动,长剑早出,这一招迅愈疾电,以狸狸儿异灵的修为竟也是猝不及防,眼看着长剑刺入眉心。

    孔伯心下戒剔,出手自是全力施为,数十年雄浑内劲尽附于剑锋之上,在剑尖刺入狸狸儿眉心的一刹那,孔伯赫然发觉臂上一股热力穿透而去,顺着长剑直抵狸狸儿面上,两道血流从眉心处滴淌而落。

    终于伤到此人了,孔伯一喜,旋即又是一凛,剑尖只不过深入了寸许,便再难递进,对方那种奇异的力量又有了反应,将自己的雄浑内劲消解于无形。

    狸狸儿哇哇大叫,反手一把抓住抵着眉心的长剑,孔伯只觉得虎口巨震,立即弃剑后纵,精钢锻造的长剑在狸狸儿手中却像是朽木腐纸,一抓之下寸寸碎裂,狸狸儿更不稍停,呼的一声直扑上来,恨不得一口便吞了孔伯,双手飞速挥舞,渐渐连成了一片肉眼难辨的憧憧黑影。

    孔伯连连后退,就在这双臂构成的几乎密不透风的黑影中穿进穿出,以狸狸儿可生剖人腹的浑恶力道,双手只要触及孔伯身体,孔伯便是开膛破腹之厄,然而狸狸儿的双臂舞动速度固是匪夷所思,可孔伯却总能于间不容发之际堪堪闪避开来,竟是不差分毫。一个攻得猛狠,一个避的高明,却成了缠斗之局,只是孔伯只办得趋避闪躲,终是尽处下风了。

    白狐看了一眼,狸狸儿虽然被这有破御之体的老者所伤,但也没有大碍,而那老者武技虽是了得,却也不像是会法术的模样,照这个情形下去,早晚还得是狸狸儿的嘴里的食,便放下心来,再不以为意,掉过了头复看向光华大耀的半空。

    丁晓与厉公腾对战正紧,狸狸儿被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老者暂时缠住,白狐也没有闲着,事实上,他这里的压力是最大的,就在丁晓飞身而下阻住了厉公腾血洗长街的时分,他就出手了。

    一道道白气像是涌动的云层,挡在了半空,而一旦空中的飞剑门弟子欲待飞落相助之时,那云层般的白气便仿佛立生感应,飞移飘闪的结成了一层妖力蕴化的隔幕,将对方反震弹开,便连那飞剑门掌门路朋几番踏剑硬闯,也被生生震退了身形,如是这般,竟令空中的众多的门人弟子一时束手无策,虽有人数之优,却难以赴身往援,只能僵在半空徒自着急。

    这就是白狐的阻敌之能了,当然,他就算再如何自负了得,也没真认为凭自己一身之力便能够胜过这许多伏魔之士去,虽说天青会和飞剑门是小门派,可内中的门人弟子却不像他们的名声那么差劲,尤其是丁晓和路朋两人,一个与异灵军的神力角马怪厉公腾斗的轩轾不分,而另一个,白狐适才用白气阻隔之术也已经与他交了几次手了,虽说成功震退了对方,但对方玄功之精纯也令白狐深为惊讶,至少对方比之自己的差距绝没有自己预料的那么大,但凡有两三个与之功力相若的人物同时出手,自己定然必败无疑。

    但现在白狐却很有信心,他虽然不可能胜过天上那么多人的合力,然而以一对一的相较,自己无疑是远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的,这一道道云层般的白气也不是全然挡住了对方的可趁之隙,但是他们心中打的什么主意,白狐却通过自己的异术悉数了然于心,只要他们稍有行动,自己便可预先做出防范,将白气催使当前,再运自身灵力以御,那些分散的伏魔之士自然难以破解。

    不过这也是权宜之计,白狐相信,对方很快就能找到应对之道,他已经看到那位飞剑门掌门的想法了,看来几次强突硬冲的失败终于让他清醒了过来。

    “到我这里来,众弟子合力!不要分散,从同一个地方冲下去!”路朋的声音在半空中飘扬。

    没错,方法很简单,合力就行了。但是当你们的应对之道发生变化的时候,我这里一样可以用更高明的招数来对付你们,比如……

    白狐浅笑,身形被一层白气包围,倏然拔地而起,转眼间便出现在半空中一名飞剑门弟子的身边。

    那名飞剑门弟子正依言向掌门处聚拢,足下飞剑犹自破空穿行,赫然便见面前出现了一张白皙俊美的脸来,心内方动,便觉得腹下一痛,那弟子瞪大眼睛,看着那俊美脸庞从自己腹下抽出了血淋淋的右手,对他微微一笑,而后一闪而逝,瞬间却又出现在另一个飞剑门弟子的身旁,把右手插进了他的下腹……

    飞剑门弟子的尸身纷纷直坠而下,半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血花溅洒的痕迹,当路朋惊觉有异的时候,飞剑门的弟子已经被白狐如法炮制的杀害了十余人。

    路朋怒目圆睁,浓髯戟张,威风凛凛一声厉喝:“妖孽!”足下飞剑一划,径自向白狐飞了过来,白袍鼓风,已是蓄满了罡力。一众飞剑门弟子亦是齐声吆喊,踏剑御风,都跟在了路朋身后。

    不给对方集结的时间和机会,这便是白狐的对策,用移形游斗之法搅得他们阵脚大乱,并给对方带来一定的杀伤,却并不打算和这许多人硬碰硬,况且这飞剑门掌门修为不俗,一旦交上了手,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脱身的。

    白狐对越飞越近的路朋讥嘲的笑笑,打定主意,对方一接近,自己便飘身反向避开,在他们的后路出现,顺手再收拾得几个飞剑门弟子,这般拖延一阵,时间上也该够了。

    正打着如意算盘,白狐却忽然心中一动,刚觉出不妥之处,便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风结一环,舞风迷神!”

    身边的气流突然间凝固起来,白狐方欲动时,便发现周遭一圈尽是青色光华闪耀,形成了一个圆环之状,自己正处身于环中,在青光照射下,顿感头闹昏沉,身体也是软绵绵的提不起精神来。

    白狐大惊之下,抬眼看去,却见数十名青襟袒怀的男子各依方位,盘腿悬空,口中似乎是在默念密咒,一道道青气从他们手中发散,尽数盘旋在那青光大盛的圆环之上。

    不好!白狐立时想起,那个天青会主曾说过,似乎是要门人弟子结成什么阵法的,自己当时也没当回事,而是让厉公腾和狸狸儿大开杀戒,本意也是想乱敌阵脚的。再一回想,先前欲待冲突自己阻隔之术的,却也都是飞剑门的弟子,并没有出现天青会的门人。自己只顾看飞剑门众弟子心中所想,倒忽略了盘伺在侧的天青会。而这些天青会门人竟是一直在做结阵施法的准备,直到自己轻身以犯之际,才突施奇招。

    白狐倒底还是有些小觑天青会,又见那天青会主只身在下与厉公腾恶斗,料想天青会群龙无首,还能翻出怎样的浪来?托大之下,一时不察,倒被阵法困住。

    这……这是什么阵法?环上青光落在眼里,白狐又是一阵阵倦意袭来,只恨不得立刻睡去才好,只是心底还留有一丝清明,反复提醒着自己:“不能睡!不能睡!”

    锋锐的剑气扑面,白狐忽然一激灵,提神看去,便见路朋足下一踢一送,那柄飞剑穿过圆环,激刺而至,剑锋白气氤氲,更透着玄劲罡力,生死之间,白狐几乎便是豁尽全身力道,身形一蜷,化作一道白光,堪堪擦着剑锋斜避而过,飞剑去势不减,直穿过圆环,路朋飞身跃过,踏足剑身之上,让飞剑带着自己划了一道半圆的弧线,同时目光瞥向环内,一脸不服不忿的怒色:“好妖孽!竟让你躲开了!”

    白光消散,现出白狐身形,却是踉踉跄跄了几步,眼看行将软倒,却又强自挺身,狠狠摇了摇脑袋,像是要驱去脑中的倦意,衣衫上现出一条浅浅的血痕,路朋那一招飞剑贯身倒底还是将他伤了。

    “路掌门,且待三环结成,再下杀手!谨防阵**效未满,困兽犹斗。”一名体形高瘦的天青会弟子喊道,听声音正是先前发话之人。

    路朋认得这是天青会的大弟子方昉,也是这天青三环阵的主持者,便点了点头,约束手下弟子凝神戒备,倒没有再行追击。他素知天青三环阵是天青会开派祖师有感妖魔强横,专门针对如虻山三俊或阒水三怪这般一等妖灵的伏魔阵法,便是功力未臻大成之境的伏魔道二三辈的弟子,运使此阵也可与一等妖灵有颉颃之力,委实厉害不过。料想白面书生这等妖魔,再怎么狡诈凶狠也是远逊虻山三俊的修为,现在被困在阵中,绝无不胜之理。

    方昉向路朋行礼示谢,口中再度发令:“云结二环,聚云锢身!”

    天青会弟子束指前伸,又是一道道青气射出,那道圆环一片云霞雾蒸,渐渐化作了另一道圆环来,只是这道圆环流光溢彩,与先前的圆环横竖相交,看起来瑰美异常。

    双环中的白狐猛的一震,只觉得身体里的力量被一丝一丝抽出,尽送入了第二道圆环上的斑斓光云中,自己却僵悬环中,渐渐动弹不得。

    果然……有些门道……在自己的记忆中,自从修成人身之后,这是第一次败的那么惨吧?极度困倦疲惫的白狐连懊恼后悔的气力也似乎没有了,他只是轻轻感慨,微微叹息,接着闭上了眼睛。

    看到白狐这般情状,方昉心下满意,脸上神情却没有丝毫松弛,解决掉这个不可一世的妖魔之后,就要赶紧去接应门主了,过了这许久,门主似乎仍然还陷入苦战,必是亟待我们这些门人弟子前往相助一臂之力,我们要快!

    “虹结三环……”方昉的声音依旧洪亮,也带着一股大功告成的快意,“……驱虹绝灵!”

    盘坐施法的天青会弟子们身体微微颤抖,显然他们已将自己的功力催谷到了极致,而在那两道圆环之间,霓虹幻彩的第三道环也正在形成。

    第三道圆环上的虹彩将封绝妖魔的元灵,这也将宣告天青三环阵的结阵大成。贵为虻山卿相,自诩能够看穿一切的异灵白狐却没有看出,他最终竟是死在了那么不起眼的天青会手里。

第二十章 覆没

    狸狸儿恶狠狠狂攻了半晌,却没想到自己暴风疾雨般的攻势竟是连那老者的半片衣角也没带到,不由焦躁起来,低吼着骂了一声:“昆咔!”,飞速挥舞的双手倏然一顿,挺起短发结卷的脑袋,径直向孔伯胸前撞去。

    能够堪堪闪避对方这等猛攻,孔伯实已竭尽平生所能,浑厚内力消耗甚巨,趋动间已然微有气喘之态,好在对方挥臂所向,固是猛恶难当,然而行止间总有踪迹可循,孔伯也是凭借卓绝武道的高明眼力,先察其轨,方才坚持了这许久。不防这卷发昆仑奴全无征兆的突然变招,孔伯毕竟不是气力完满之时,虽也立即顿身后纵以避,但终是身法略滞,只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一股劲风便已笼罩全身,眼见那昆仑奴头如万钧铁槌,自己已然避之不及。

    铁头尚未及身,便听一声清叱,一柄长剑刺斜里闪电般伸出,正斫中狸狸儿当头,发出“当”的一声脆响,狸狸儿身体一震,撞击之势为之一缓。

    几乎是同时,孔伯已然向后飞退开去,只这缓得一缓的小小罅隙便令他脱出困厄,而与孔伯一起退后的,还有一个白袍的身影,不过这白袍身影脚后头前,颇见凌乱不整之态。

    孔伯就手一拉那白袍身影的足踝,略一纠力,总算让那白袍身影在半空中正过身来,两人齐齐落下,孔伯立定若渊渟岳峙,白袍身影则跌跌撞撞的退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形,正是陈郡谢玄。

    谢玄是骑马跟来的,沿路行人如织,又有了喧闹,人众在长街上越聚越多,倒使健马更加的难行了,举头望见空中异象,忽听见街上行人一阵阵惊呼大叫,乱哄哄向外抢路奔逃,谢玄情知必是出了大事,急急下马,逆着人流向内挤入,好容易挨到近前,正见孔伯与狸狸儿恶斗时分。

    满地尸骸,血肉模糊,看起来触目惊心,远处两团光气翻旋纠缠,隐隐现出人形来,却不正是那先前的青衣大汉?空中杀声阵阵,也是一派诡谲光华,偶有尸身坠下,落在楼檐街心,谢玄不知这是被白狐偷袭而死的飞剑门门人,唯见尸身白衣上血迹斑斑,死状甚惨,更是心中悸然;再看孔伯苦战当前,以孔伯那一身超凡入圣的武学修为竟也在那昆仑奴手下只办得退让闪避,尽处下风,谢玄不由暗暗生异,待见孔伯遇险,谢玄再无迟疑,以孔伯所授剑术,拔剑跃起,奋不顾身的一剑刺在了狸狸儿的头上。

    只是这一下如击金铁,哪里像是血肉之躯?更有一股浑恶刚猛的力道反噬而上,谢玄抵挡不住,却是被震了开去,即便得孔伯相助,好不容易站稳身形,可胸中兀自气血翻腾,喉头腥甜。

    又被人横生枝节的阻挠了杀招,狸狸儿大怒,摸了摸被打的脑袋,双眼泛红,死死盯着谢玄,心中转念,是先杀了那个纠缠不休的老头儿,还是先吃了这个多管闲事,却看起来更鲜嫩的少年公子。

    “好一番玄异光怪,斑驳陆离之景,原来这种事……竟是真的。”谢玄的神情倒不像孔伯那般惊奇骇异,虽是面上泛出一种忍痛的青白色,却用一种早有所知的老成口吻说道。

    “公子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孔伯护在谢玄身前,警惕的注视着蓄势待发的狸狸儿,手中已经接过了谢玄的长剑。

    “不属于人世间的生灵,今天终于得到了证实……”谢玄远眺了前方一眼,看到光气中正奋力厮斗的丁晓,一个兽头人身的高大怪物在光气中不住的嗬嗬嘶吼,“……我一直怀疑桓氏早就知道了这种事,原本是打算问一问那个……”

    谢玄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狸狸儿突然卷着一阵怪风猛的扑了过来,厚凸的嘴唇大张,白森森的牙齿清晰可见。

    孔伯一拉谢玄,纵身再退,手中长剑却迅疾无伦的打了个转,反刺向狸狸儿的下身。

    狸狸儿太过憨鲁,所以先前受创的雄根一直未收,像一条蔫巴巴的短尾晃荡在胯下,却被孔伯瞧出便宜来,反击中再不寻那面门腹下之类的要害处,而是径取这一点,既然先前能伤及此处,那么现在应当同样可以,攻敌之必救,这恐怕也是自己唯一的可趁之机了。

    长剑实在来的太快,难以想象凡人怎么会有这样的速度,狸狸儿在扑了个空的同时,也察觉到了身下的危机,不敢大意,急忙将身体一缩,向后退了一步,眼看着剑锋擦沿而过。

    狸獾不怕死、不怕痛,但涉及传宗接代的根本时,却也不是全无顾忌的,这一退只怕是狸狸儿有灵知以来第一次的退却,既显得狼狈,也令他更加的恼羞成怒。

    “嘻嘻……你怎么那么笨呢?”忽然传来一个柔媚的女声。

    孔伯和谢玄心中一震,循声看去,便见旁侧狼藉一片的果摊边,立着一个笑吟吟的年轻女子,媚眼含春,姿容妖冶,一身软飘飘轻纱罗裙,将窈窕体态勾勒得纤细毕现。

    ※※※

    第三道圆环渐渐现出轮廓,环上七彩虹光不时变幻,璀璨流离,白狐的身形也蜷作一团,汇成了环中最微不足道的小小白光,

    拂袖天青,一朗乾坤,传自开山鼻祖区艰的神功阵法果然非同凡响,方昉也不禁松了口气。这个阵法素来便只是门中自行参炼,却一直没有在真正应对妖魔的作战中施展,今天也是这些天青会弟子的第一次实战运用,果然挡者披靡,无往不利。方昉很是兴奋,倘若这天青三环阵是由门主亲自主持,那么或许当真可以与那些一等妖灵一争高下吧。当然,现在就算门主不在,效力未满的情形,对付那白狐却也绰绰有余了,别看那白狐先前那么了得的妖术之能,但毕竟不是三俊级别的一等妖灵,又是大意在先,一入阵法彀中,便即束手就擒。

    只需凭借此阵,也许天青会日后的成就未必就在那些名门大派之下,方昉越想越有信心,已经开始盘算在取了白狐性命之后,如何催动阵法将今日这些祸害市集的妖魔一网打尽了。

    方昉略略出神之际,肩头忽的被人轻轻一拍,方昉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猛然间一张老大的狼脸贴了上来。

    呃……方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骇万分却又含混不清的轻哼,喉头被狼脸紧紧咬住,鲜血被狼嘴贪婪的吸食而下,手中方欲反抗的拳头紧紧握起,却在微微的颤抖中终于无力的松开。

    惨叫声此起彼伏,四周的天青会弟子们有的肚开肠破,有的颅碎脑穿,有的肢断身分,转眼间就成了一团团血水喷溅的肉块,在空中纷纷坠落。

    狼脸扔下被吸干鲜血的方昉,绿幽幽的眼睛盯着正被这巨变震噬得目瞪口呆的路朋,嘿嘿冷笑。

    刹那间,无数面目狰狞、体格高大的怪物在半空中现身,他们出现的位置正是那些突遭身死的天青会弟子原先盘腿运功的所在。

    路朋本是看天青会布阵诛妖的功成之像,怎知变生肘腋,倒成了身死魂丧的可怖惨景。愣怔片刻,立时醒觉过来,可怜一众天青会弟子全神贯注,自己也被转移了视线,却未察早有妖魔暗伏于侧,竟趁众人不备,突施暗袭,尽致诸多门人弟子横死当前。

    顾不得去缅怀哀悼,路朋胸中怒火燎燃,踏剑凌身,剑尖所向正对那狼脸怪物,劲气将一身白袍鼓充得浑圆,口中大喝:“妖魔敢尔!”

    “在下虻山嗷月士。”在路朋如此气势煊然的欲待相击之前,那狼脸却很有闲情逸致的微微躬身自我介绍,一派稳操胜券的神情。

    “掌门……”身后弟子的呼唤戛然而止,路朋闻声转头,却见那弟子双目圆睁,僵滞于空,胸前奇怪的鼓起了一块,猛然间,那胸前的鼓突处现出一只指尖锋利的青色大手,手中还握着一块血淋淋犹在怦怦跳动的物事,大手一握,血水蓬炸,喷了路朋满头满脸。

    弟子的尸身如同断了线的纸鸢直坠而下,路朋这才发现,原先踏剑立于身后的一众门人竟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群黑气缠身的凶恶怪物,而当先那青面獠牙的怪物正舔着血水淋漓的青色大手,口中不住嘻嘻怪笑。

    只有天空的远处还有零星的打斗声传来,显然,飞剑门和天青会的情形相同,在妖魔大队猝不及防的突袭之下,几乎全军覆没,那零星的打斗声应该是侥幸逃生的门人弟子还在顽强抵抗所发出的,只是众寡之数逆转,情势急转直下,这些门人弟子也支持不了太久了。

    何以竟至这部田地?路朋悲怒交加,足下一动,就待将所踏利剑踢出,就在这时,肩头却又不欺然的被轻轻一拍。

    路朋头也不回,鼓胀的白袍立生感应,一股雄浑罡力发散,同时手肘一抬,径击脑后,噗的一声闷响,嗷月士捂着鼻子向后急退,路朋不依不饶,飞剑带动雄壮身躯,紧紧的缠上了嗷月士。

    嗷月士大意了,他的拍肩噬颈,吸食人血的手法与其说是一种戏谑性质的玩弄,实则却是狼之本性使然,刚才便是看路朋略有分神,便下意识的抓住时机,故技重施,有心一嘴下去,吸干这飞剑门掌门的鲜血。然而路朋毕竟是伏魔道高手,又岂有不察之理?一记抬肘怒击,倒让疏而无备的嗷月士吃了小亏,鼻头上早着,虽没大伤,却也酸痛的眯起了眼,在路朋返身追击之下,竟一时腾不开手来应战。

    好容易鼻上酸劲过去,嗷月士才回过神来,看路朋飞剑追的急,身形忽然一让,黑气带着身体立刻转到了路朋背后,路朋脑后好像也长了眼睛,嗷月士还未及在他身后现形,路朋足下的飞剑便已调转剑头,自下而上的穿刺过去。

    “厉害!”嗷月士不禁赞道,飞剑穿过了一片残影,嗷月士却已在反方向现身,飞剑呼啸而转,竟又缠上了嗷月士。

    就这样,飞剑在空中化作了一串缭绕的白光,紧紧跟着嗷月士化身的黑气,路朋鼓胀的白袍像是张开的翅膀,悬在空中盯着嗷月士的身形虎视眈眈。

    空中群妖大呼小叫,闹成一片,颇有些蠢蠢欲动,嗷月士飞晃游走的黑气中却传出话来:“都别帮手!看本统领要他的脑袋!”

    是想炫耀己能吗?路朋听明白了嗷月士的意思,他当然不相信传闻中赫赫有名的虻山四灵技止于此,不过对方这样的宣称却也是给了自己一个机会,那么多妖魔一齐上,自己万万不是对手,但以一敌一,自己未必便不能战而胜之。

    飞剑速度倒是跟得上嗷月士,只是短距内辗转变向便不如嗷月士这么灵活轻捷了,嗷月士渐渐摸清了规律,早有成算,故意绕了一圈,看飞剑辍来,身体忽的转向,却是直朝路朋而来。

    让你的剑来对付你!嗷月士正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在你分心应对自己的飞剑时,我的杀招却会从你的背后攻至,你却怎生抵挡?

    路朋嘴角一撇,早知对方会有这般举动,事实上这也是他故意露出的破绽,就是要引嗷月士近前来,对方果然上当,来得好!眼见嗷月士堪堪将至,却倏的没去了身形,路朋伸掌推出,鼓胀的白袍瞬间劲风大作,卷住了嗷月士化身的黑气。

    “嗤”的一声轻响,劲风乍起便已消弭,嗷月士在劲风裹体之下正觉得身形凝重,方自心惊之际,旋即却又陡然一轻,不禁大感奇怪,黑气散去,现出了身体来。

    原本疾飞呼啸的长剑正轻飘飘的落下,眼前的路朋僵悬不动,双目木然而视,却全无了光彩。腹下白衫飘红,血水汨汨而出,嗷月士神色诧异,却忽然看见路朋身后露出了白狐有些苍白的脸。

    “嗷月统领,这种事情……没有下次!”白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严厉,远处天空中那原本交接而起的圆环光华已是荡然无存。

第二十一章 怆然受擒

    天青会众弟子的殒命,使天青三环阵功亏一篑,白狐侥幸的活了下来,这个阵法当真厉害,先迷住了自己神智,令自己昏昏欲睡,无力运功;然后又禁锁住了自己的身体,在迷迷蒙蒙中成了动身不得的俎上鱼肉;最后更是差点便夺去了自己的妖灵元华,若非嗷月士领大队妖魔前来,自己便将神魂俱灭,万劫不复了。

    但是白狐并没有半分感激之情,看着嗷月士的眼神也是寒若凝霜,在白狐目光的逼视下,嗷月士心头大颤,嘿嘿干笑了几声:“什么……没有下次?”

    “你知道你自己打的什么主意,看在你最终还是及时出手的份上,我可以不追究,也不会在吾王驾前说什么,然而……只此一次,决不允许还有下次!”白狐冷冷的说道,从路朋腹下抽出了右手,路朋的尸体直直的坠了下去。

    嗷月士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卿相,我就不明白了,这次明明是我们袭风众奉吾王大灵征讨令,肃清虻山境内异族妖灵之事,而你也是奉吾王之命,另有要务的吧?你却急巴巴的带着异灵军到这里来做什么?”

    白狐看了嗷月士一眼,嘴唇动了动,却并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无论什么时候,白狐总是保持着清逸潇洒的微笑,那是因为他的异术可以看穿一切,无论敌人的心思还是吾王的圣意,所以他永远是成竹在胸,尽在掌握的自信满满。可就在刚才,让他由生到死的走了一遭,生死之际的巨大压力使他不自禁产生了恐惧,而这种恐惧在险死还生之后变作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以至于在嗷月士面前几乎克制不住。

    好在那迅然出手夺去路朋性命的一击先自发泄了大半的怒火,并且在精气元神渐渐回复的现在,那股怒意似乎也渐渐成功的隐去了。

    所以,在嗷月士有些强词夺理的争辩下,白狐反倒冷静下来。

    “我倒是从我那骚娘们那里听说了一些事……”白狐在那么多下属面前对自己这样的态度,嗷月士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毕竟自己是更有声望资历的虻山四灵之一,就算白狐现在极得骐骥王器重,那也不过是新进后辈,在自己这位虻山元老面前,可由不得他来放肆,“……那个在你房内木木痴痴的女人,原先就是阒水的小妖呢。可惜,有那么美的躯壳,却失了魂,你每晚看着,一定是难过的受不了了吧?我知道,这应该是一种法术,她的元神脱壳而出,也不知投在了哪里。所以你在得到了这里有阒水气息的消息后,便迫不及待的赶了过来,你觉得有可能是你那小娘们,对不对?”

    白狐微笑,他已经看出嗷月士心中的真实想法,除了那种身为元老死不认错的故作强硬之外,还隐含着一丝歉疚的掩饰,也好,既然知道自己的错处,那么下次他应该不会再犯了,至少虻山四灵对吾王的忠心是可以保证的。于是他耸耸肩:“嗷月统领倒知道的清楚,不错,我就是为了她而来的,那样的可人尤物,换作你,你也一定会这样做的,对不对?”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狐显得温和亲善,使先前的紧张气氛为之一缓,嗷月士眨了眨眼,然后也笑了起来:“说的是,那样的美人儿,跟她睡一晚便减寿十年也值得。哈哈哈,卿相放心,我们袭风众若真发现了那美人儿的下落,必然最快告之卿相。”

    白狐的心境已经完全恢复了,哈哈一笑,向嗷月士一躬到底:“如此,就多谢嗷月统领了。”

    对方足够给自己面子,嗷月士心怀大畅,先是向四下里袭风众妖魔下令:“奉吾王大灵征讨令,密查此间阒水之气,所遇凡人,尽作大飨之食,一个不留!”

    群妖哄然应声,黑气翻旋,尽往市镇而去,这时候嗷月士才压低声音,颇为不好意思的对白狐说道:“卿相,原先是真没想到,哪知道那小小阵法就真困住了卿相,相援来迟,卿相勿怪。”

    这便是先前二人争执所在了,白狐自然知道袭风众应当赶到的时间,对飞剑门天青会众多弟子的拖延横阻就是在等袭风众赶来,结果身陷那天青三环阵中,那嗷月士带着袭风众早就到了,却故意隐而不出,有心看白狐出丑露乖,直至白狐行将殒命受死之际才发起突袭,算是将将救了白狐一条命来。

    嗷月士这般行事,纯是由于与异灵军颇多不睦,连带着对异灵军出身的白狐也有了极大妒忌,倒不是真有什么至其死地的恶意,若是白狐冷言追问下去,他也便强自硬撑,却不想白狐当真好手段,寥寥几句话便上演了一出虻山的将相和,嗷月士惭愧之下,便越发显得热切起来。

    “放心,我让慕萤跟着卿相,务必让卿相得了那小美人儿。”

    白狐拍了拍嗷月士肩头,话题却转到另一方面:“你看,这里果然伏得一支伏魔道的奇兵,这可有些古怪,不可不防。”

    “我也奇怪,除了那些炼气士,此间几时多了这些人的?好在他们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看,我袭风众略施小术,不就把他们全解决了?”

    “也不尽然,我分明听说,现在伏魔道正对阒水大举进攻,打的好不热闹,怎么会悄悄的派了这许多人到这里来?此中目的,倒是有必要留些活口拷问一番。”白狐的视线转到了下方长街纠缠甚紧的两道光气上,暗自称赞,那个天青会主当真了得,竟与神力角马斗了这许久。

    ※※※

    “如果是用法术,而不是直着眼恨不得把他们生吞活剥,这场厮斗早就结束了。”妖艳的年轻女子用说教的口吻道。

    狸狸儿愣了一愣,然后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脑袋:“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呢?”兴冲冲一摆手,紧盯着孔伯谢玄,身上现出一道道翻转缭绕的黑气,“我把他们吹上天去。”

    孔伯和谢玄退了一步,目光扫向那年轻女子,却不知这妖妖娆娆的美艳女子是什么来路,那女子则看着狸狸儿胯下晃荡着的雄根,嘻嘻笑道:“先别急,倒是把那话儿收好呀。虽说吾族不羁形骸,可那话儿晃来晃去的,也不成个体统那。”

    狸狸儿嘿嘿一笑,一边将雄根收入兜裆,一边对那女子道:“盈……盈玉姐姐,等搞死这些人,你和我弄一弄吧,我可喜欢姐姐呢。”

    那盈玉却忽然把脸一板:“入你娘!好心来提醒你,你倒眼热起老娘来,收起你那黑黢黢的家伙,自己去寻泻火的地儿去!”

    盈玉是茹丹夫人驾前最体己的女妖,便是虻山四灵这等身份的,等闲也不敢招惹,狸狸儿颟顸粗野,他是炎日荒漠之地来的异域妖灵,哪里识得中土的诸般礼数?一番拙愣愣的胡言乱语,倒被盈玉训的愈加糊涂起来,一时瞠目,竟忘了对付孔伯和谢玄二人。

    良机难得,孔伯一拽谢玄,暗使眼色,两人同时跃起,却不是进击向前,反而是退身于后,眼见得都是些邪魔恶怪,纵有再精湛的武艺,可也一时没有应对之策,前番纠缠,那是近身相博,可堪转圜之故,现在听说竟要用起法术来,当真施加己身,却如何抵挡?趁着那狸狸儿愣怔于前,二人便立刻脱身而走,不过几个腾身,便隐在了街巷间犹然奔走不及的杂乱人流中。

    “你看,发什么愣?让人跑了吧!”盈玉没好气的道,对于孔伯和谢玄迅速离去的高明身法倒是甚感意外。

    狸狸儿露出白牙笑了起来:“跑不掉的,跑不掉的,姐姐不是要我用法术吗?等我做法把满城都围起来,保证一个人都跑不掉。”

    盈玉悠然转过头,看着彼端缠作一团的两道光气:“说起来你们两个异灵军的今天是怎么回事?平素都是自吹自擂如何如何厉害了得,结果你被两个凡夫缠住了身,他呢?他怎么也没收拾下自己的对手?还在这般苦斗不休?”

    ※※※

    对峙的局面只是片刻,事实上丁晓只是稍微定了定神,便立刻和那自称叫厉公腾的兽头怪物斗在了一处。

    这一交手,丁晓便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把厉公腾拉入了近身相博之局,从而使厉公腾许多法术无暇运使,而专注于角力格击,丁晓体格雄壮,又是精擅武技之道的身法,揽颈抱摔,绊腿勾足的搏击技巧频频施展,厉公腾却是仗着一身神力,虽说身法上不大灵光,但蛮牛般强壮的体魄也不落下风,一个技强,一个力大,正斗了个轩轾不分,彼此的强横都令对方大为惊异,两人浑身都已蕴满自身的玄灵之力,光华焕发,所以外厢看来,却是青气黑气缠在了一处。

    丁晓现在却有些着急起来,剧斗良久,飞剑门路朋和自己会中弟子却一直没有来支援的迹象,他全力苦战,对于周遭之事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只是按照时间推想,对方除了这厉公腾之外,余下二妖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飞剑门和天青会这许多人,更毋论那路朋一身高强本领并不在己之下,并且还有那无往不利的天青三环阵为辅,哪怕对方再多十倍,也一样有战而胜之的能为,却如何久久不见动静?

    他并不知道虻山袭风众的突然来袭,已使飞剑门和天青会的弟子们伤亡殆尽,便是好友路朋也在和嗷月士大战中,被白狐背后一击得手,壮烈战死,现在还在与妖魔做着抗争的,便只剩下他自己以及寥寥几个侥幸逃生的飞剑门弟子了。

    他也不知道,众多的虻山妖魔从空中飞入市镇,开始了惨绝人寰的屠杀,而白狐和嗷月士,以及盈玉和狸狸儿却已经把他视作了当下唯一一个大敌,正在向他靠近。

    最先出手的,正是憋了一肚子邪火的狸狸儿,身聚黑烟,对准了丁晓后背空门,还是幸亏白狐半空中传音:“留他活口!”,狸狸儿才收起了大半力道,只存心把丁晓撞个大跟头。

    丁晓忽感背后风声有异,先闪过了厉公腾的正面抓扑,才待转身抵御时,狸狸儿早到,这和身一撞力道何其刚猛,饶是狸狸儿不过发力三成,丁晓却也抵受不住,身体被撞得抛跌腾空,厉公腾突的反手一揽,顿时牢牢将丁晓箍在臂中。

    势均力敌的对拼,哪怕只多出一根鸿毛翎羽,也足够使均衡的秤杆发生倾斜,更何况改变战局的,是同样强横的狸狸儿?丁晓无力以一敌二,转眼间便已落败被擒。

    厉公腾哈哈大笑,身形一变,又化作了先前袒胸露腹的雄武大汉,右臂挟着丁晓,丁晓哪里还能动弹半分,放眼看去,一道道黑气妖光坠入市镇各处,惨叫惊呼声络绎不绝,更不知什么时候,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众多服色熟悉的尸首,定睛细辩之下,才看出这些服色有的是本门青襟,有的是飞剑门的白衫长袍,只是这一具具尸首蜷曲变形,身体不全,实是惨不忍睹。

    竟来了这么多妖魔?丁晓心知好友路朋多半也是凶多吉少了,一阵阵悲凉怆然之意齐上心头,却只能无助无力的看着妖魔在城中肆虐。

    “就……就是他。”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丁晓抬眼,便见一个峨冠博带的高瘦身影正在白狐身边指着自己。

    看到这高瘦身影,丁晓好一阵诧异,隐隐觉得引来今日这满城妖魔的缘故正是此人,他不就是自己前些时日抓住的那个自称为虻山袭风众慕萤的飞蛾怪么?

    可是自己分明使人把这小妖解往了七星盟盟主之处,何以他却出现在了这里?

    和白狐一起走过来的,除了那慕萤,还有一个高高瘦瘦的长发男子,双眼幽幽发出着绿光,而另一侧,却也跟来个妖艳的女人,一身的脂粉香气混合着满地的血腥味飘了过来,直触鼻端。

    “嗷月统领,先等一等。”白狐对那长发男子说道,目光却看着丁晓,脸上还是那种成竹在胸的微笑,“我要问一问这位天青会的会主,究竟为什么会带着那么多门人弟子出现在这里。”

第二十二章 屠城

    妖魔白日现身,繁华市集翻作了血海滔滔的屠场,这一切都源于那个不起眼的虻山小人物,自负经天纬地却又自伤怀才不遇的袭风众斥候---慕萤。

    慕萤在同样名不见经传的丁晓面前,竟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成了他的阶下囚,并被带到了在附近潜藏的飞剑门掌门路朋那里。

    丁晓豪放不羁,最厌烦琐碎繁杂,让路朋自行处置之后,转头便寻美酒去也,而路朋却是持重老成的性子,觉得既然是奉了盟主之命在此潜藏,总也要知会盟主一声,不仅没杀慕萤,还派了两个身法高明的弟子,将慕萤押解了直往不休山而去,当然,内中隐隐也含着一层邀功的意思,他想告诉那位不苟言笑的盟主,飞剑门和天青会并不是什么事都没做的。

    既然没有被杀,慕萤便有了逃脱的机会,天青会独有的缚身之术虽然使他动弹不得,像个死物般被押解的弟子攥在手里,然而他们似乎忽略了自己的翅膀,自己总还能悄悄振动背后双翅的,蛾翅上的粉末便能悄无人觉的挥散,而自己虻山妖灵的气息也能随着这些粉末远远的传播开去。

    别忘了,只要过了江,这大片大片的中原地界都可算是虻山的疆域,慕萤相信自己传出去的讯号一定会被自己的同族接收,尤其奉了骐骥吾王大灵征讨令的袭风众本部,他们异常活跃的在这一带频繁巡游,应该很容易就能感知到他的气息。

    一切尽如慕萤所料,在两名飞剑门弟子携着他飞了两天,眼看将至颍洛交界之时,便遭到了虻山妖魔的袭击,两名飞剑门弟子转眼便成了支离破碎的尸块,被妖魔嚼食吞尽,而慕萤也由是得脱,然而救下他竟然不是袭风众同侪,而是那位以后进之资却身居卿相要位的异灵白狐,这倒是唯一的意外。

    白狐带着两个异灵军的同伴,救下慕萤也只是顺手之劳,并且也根本没把慕萤当回事,他还另有要务,所以只是随口问了慕萤几句,便待让他自去的。没想到慕萤说到阒水慕枫道气息的消息后,倒让白狐有了兴趣,他超乎寻常的敏锐感觉使他发现,这隐约应该和她有关系。

    她……那个金发碧眼,令自己怦然心动的女子;那个自己原以为可以藉此得窥冥思道门径的女子。白狐一想到她,便是一阵阵怅惘懊恼,能够看穿人心的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她竟是这样的烈性,宁愿分神出窍而去,也不愿与自己相随同心,他只是带回了那具美的令人窒息的躯壳,在孑然独处之时凄迷相对,那份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缱绻情思更是与日俱增。现在听到了这个消息,他又怎能不欣喜若狂?

    话说到一半,慕萤却又神神秘秘的止口,用愕然之状指向了东南方:“在那里……居然又到了那里,就是那股阒水气息……”

    顺着手指所向的东南方延伸开去,穿山越岭几重几道,那里便是繁华的广良市集,夜间依然灯火辉煌,洽儿弹腿后踢,不知打倒了多少定若泥塑的大汉,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一丝蕴含着慕枫道玄力的灵气顺着夜风,在广袤的暮空中蔓延开来,并且被远在千里之外的慕萤再次捕捉到这股气息。

    而当慕萤说到另一个消息时,即便心神驰摇的白狐却也瞿然一凛:“你说什么?有许多伏魔道人物潜伏于彼?还自称七星盟?”

    这又是一个可堪捉摸、耐人寻味的消息,虻山的疆域里竟有这么一批伏魔道人物神不知鬼不觉的悄然潜入,这说明了什么?

    白狐最终决定双管齐下,他让慕萤立即报知本部的袭风众,肃清疆域本就是他们的分内之事,而自己则先行赶往慕萤所指的方向,那个传来阒水气息的方向,查明那股气息究竟是不是与她有关。

    由于慕萤的离开,却又使白狐耽误了时日,他毕竟没有慕萤那种对气息异常敏感的能力,那股慕枫道气息又极其渺淡轻微,待他终于循着隐隐约约的气息一路追索而至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早晨了。就这样,他与狸狸儿厉公腾堂而皇之的从天而降,站在了昨晚那曾大打出手的小饭馆前。

    阒水气息暂时没有着落,潜伏的伏魔之士却是尽诛于前,白狐大致还算满意,况且嗷月士也示了好,让那慕萤从旁相助,寻那阒水气息总也不是难事,所以白狐现在倒是警醒着操持正事,他要知道,这些伏魔之士在此潜藏的真实目的。

    厉公腾单手把丁晓提起,让他正面向着白狐,丁晓闭着眼,一副引颈待戮的神情。

    “丁先生,适才听到我的话了吧?你知道我要问的问题。”这种问话正是白狐最擅长的,他可以轻易感知到言谈举止间的真伪,也能看穿对方的心中所想,所以根本不怕对方说假话。

    然而现在他却只能看到丁晓身上的气息散发着悲恸愤懑怅然不甘的意味,却全然没有恐惧,也没有其他任何的念想。

    白狐揖手一躬:“先得向丁先生表达我的敬意,能与吾族虻山异灵军厉公腾鏖战这许久,先生便伏魔道上,也当是一等一的高手,先生名声与实力相差太远,在下为先生感到不平呢。”

    一句恭维,并没有引来丁晓任何的反应,白狐倒是毫不气馁:“我知道,先生气性矜高,壮勇豪烈,在受制于人的情形下是绝不会回答我的问题的。不如这样吧,只要先生据实回答,我不仅不取先生性命,便是这满城凡夫百姓,我也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

    妖风汹汹,城中百姓的惨呼哭喊声声入耳,显然广良市镇正被惨绝人寰的侵挞,食人无厌的妖魔正在大逞凶虐。

    “听听,这号哭,这嘶喊,这代表着他们的肚肠正在被剖分,他们的身体正在被撕裂,他们的血肉正在被吞咽,丁先生难道还能坐视不顾么?只要说了,你就救下了这满城百姓。”白狐的嗓音清醇悦耳,听起来当真便像个浊世佳公子在娓娓而言。

    嗷月士一怔,刚觉得不满,却见白狐微笑着暗暗示意,顿时会过意来,便装出一副阴测测的笑容来:“正是正是,我那些手下久未饱餐人肉,这番出来可有点刹不住,原是让他们尽欢大杀一通的,但既然卿相都这么说了,我哪有不听从的道理?”像是为了呼应白狐,嗷月士还陡然一扬声:“小的们,且止杀戮,等我号令……”声震悠远,在半空中盘旋飘荡。

    “不!”白狐一摆手,和嗷月士这一唱一和倒是极有默契,“不必止杀,我说过,得这位丁先生说了实话,我再放那些凡夫生路的。现在嘛,便放手让他们做去,丁先生越快回答,这里就能越少些人送命,对不对?”

    最后的一句,正是白狐不无得意的反问丁晓,他相信自己这个办法足够狠辣,伏魔之士不是心悬天下苍生么?现在眼见屠戮在前,哪由得他不乖乖就范?

    丁晓头一偏,终于睁开眼目光炯炯的直视着白狐,白狐浅笑以对,很显然,他的办法奏效了。

    “我的那些门人弟子,还有路掌门,他们都怎样了?”

    丁晓的第一句话倒令白狐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做了个遗憾的表情,不自禁的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上面属于路朋的血迹似乎还没有干:“很抱歉,他们都死了,死在了我们的手下。不过他们都尽到了自己身为伏魔道……哦,七星盟人的本分。顺便再说一句,你的那个什么阵法的,很了不起,我都差点着了道。”他白袍犹然一道细长的血痕,这也正是在三环阵受困之时路朋留下的印记。

    终于证实了路朋和众多门人弟子的死讯,丁晓心中一阵阵揪紧,露出一个孤怆黯然的苦笑:“那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全军覆没,再也没有可以抑制你们的力量了,你们可以为所欲为,而此际受擒被缚的我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行凶。我不是那种爱幻想的人,也从不会寄望于敌人的慈悲,更不会相信妖魔的承诺。不管我说不说,满城百姓终究逃不脱你们的魔爪,所以,杀了我吧,这是因为我的无能而应承受的代价。也许会有别的人来接过保护百姓的职责吧,至于我,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丁晓在最后想起了甘斐的身影,这般的妖气冲天之景想必也落入了他的眼中了吧,交给你了,乾家斩魔士。

    丁晓再次闭上了眼睛,执拗着不发一语。

    白狐愣了一愣,没想到丁晓竟一眼看破自己的用心,全然不上当,边厢的嗷月士已经咆哮起来:“臭小子嘴硬,敬酒不吃吃罚酒?卿相,我来问他,一句不答,我就生吃他一只手,看他扛不扛得住!”这是曾对陈嵩用过的拷问手法,嗷月士是想故技重施了。

    白狐目视丁晓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向左右道:“既然先生执意,我等便成全先生。把他带回虻山,飨食之会将近,用这个伏魔之士的血肉作为款待鬼族使者的菜肴,顺便也让鬼族使者看一看,吾族虻山的力量。”

    狸狸儿和厉公腾应诺声中,一道又一道的黑气将丁晓浑身缠绕,将他的身形渐渐变小,及至最终化作了一团气晕腾流的小小黑球。

    “血洗全城吧,这将是吾族攻占的第一座人类的城池,把这里变作令凡人闻之便胆战心惊的恐怖死城,把这种恐惧传遍人间世界……”白狐一转头,这才看到一直笑吟吟旁观的盈玉,不由奇道:“盈玉小姐?你怎么来了?”

    ※※※

    广良东城门,惊慌的人流从城门下鱼贯而出,脚步纷沓杂乱,不时响起孩童的哭叫和牛马低沉的叫唤声,更多的人正密密麻麻从远处向城门口涌来,一派闹哄哄的惶急景象。

    “究竟是怎么回事?”队率望向城内,只能看到一道道诡异的光气坠入城中各处,一片沸沸扬扬的惨叫嘶喊传入耳中,手下顶盔贯甲的士卒或挺着兵刃,或弯弓搭箭,神色紧张的对准了城下的人流。

    “妖……妖怪!”

    “他们在吃人!”

    “他们会飞!”

    各种听起来荒诞不经的传言使队率越发摸不着头脑,只是心绪似乎也被这些逃难的人流感染,隐隐便觉得一阵阵惧意袭来。

    “已经派过去三什的人了,也不见回音,都伯长,我们是不是也过去看看?”一个什长装束的军士向队率建议道。

    队率摇摇头:“这满城人头攒动,乱作一团,我们就这些人马,进去也被冲散了,不管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就在此间固守,轻骑派出去了没?”

    “前后三骑,已去多时!”

    听到求援的轻骑已经出发,队率的脸色才稍稍好了些,既像是对那什长鼓劲也像是在宽慰自己的喃喃道:“等大军来此便好,等大军来此便好……”

    广良镇虽然繁华,但毕竟不大,又不是兵家要冲,所以驻守广良的军士也只有区区一个百人队,原意是为北伐大军沿路打点接应的,这队率也只是个百夫都伯长。今日城中突然乱起,队率倒是前后派了三支十人队前往城中,结果皆如泥牛入海,全无回音,而越来越多的逃难人群也使队率惶惶不安起来,打定了固守待援的主意,再不敢轻出。

    城中惨叫声越来越大了,队率眼皮轻颤,心中突突直跳,总觉得透着种种诡异蹊跷,那什长听了半晌,面色苍白的又问道:“莫非……真是……”

    “住口!军旅之士,怎么能相信这些惑众妖言!”队率怒斥,心里却更加的不踏实了。

    猛然间城下嘈喊声大作,队率立时拔出佩剑,探头向城下望去,赫然便见一团黑烟在城门前盘绕翻旋,好一阵呜呜怪响,人群骚动,奔走相避,乱作一团。

    黑烟缓缓成形,渐渐化成一个身量巨大的黑胖大汉,面容狰狞,脑后一丛怪异的鬃毛,唇下露出獠牙,口中嘿嘿怪笑:“就知道这里的人多,倒省得城里抢食。”说着,张开簸箕般的大手,抓起一个躲闪不及,衣裙鲜艳的妇人。

    “最喜欢有点姿色的女人了。”黑胖大汉不顾那妇人呼天抢地的挣扎哭喊,一把撕开妇人衣裙,对着白花花的身体一口咬了下去。

第二十三章 神杀剑士

    眼看惨景当前,队率僵在城头,头脑一片空白。

    呼的一声,一个棕灰色的身影飞掠而上,正在那黑胖大汉的巨口将及妇人身体之际,一柄松纹古朴的长剑已然刺出。

    风声竦然,那黑胖大汉似是觉察出异样来,忙不迭的缩头一避,长剑擦面而过,更不稍停,剑锋一转,斜斫向那黑胖大汉的脸颊。

    黑胖大汉显然有些措手不及,避无可避之下,黑烟陡然笼罩全身,转瞬间消去形影,衣裙碎裂的妇人扑通落地,死里逃生之下早已心胆惧寒,不顾上身**羞臊,慌慌张张的爬起身逃开。

    棕灰色身影轻飘飘落了地,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仍是平举当前,剑锋所向,那黑气再复旋绕盘旋,渐渐现出了黑胖大汉身形,目光狠厉,看着那棕灰色身影嗬嗬低吼。

    此刻队率方才如梦方醒,大声喊道:“放箭!放箭!”

    身边的军士同样被这一幕震噬得瞠目惊舌,听队率发令,便即引弓控弦,只是射出箭矢歪歪斜斜,全无力道,便有几枝径向那黑胖大汉飞去,那大汉却也不闪不避,任由箭矢射在身上,噗噗闷响,箭矢颓顿而落,黑胖大汉则毫发无伤。

    黑胖大汉不怕箭矢,却显然对那棕灰色身影颇为忌惮,口中低吼作势多时,并没有冲上,队率仔细看那棕灰色身影时,却发现这是一个体格健硕,形貌却平平无奇的男子,身上穿着寻常乡农的棕灰色短打衣衫,裤脚卷起,脚下踏着一双编织粗糙的草鞋,头上则缠着一条灰布,倒把脸遮去了大半,那持着长剑的右手倒是骨节崚嶒,看起来犹为粗大。

    “你有破御之体?”黑胖大汉伏下身子,恶狠狠的说道,刚才要不是他用妖术腾挪的快,只怕便被这柄长剑完全斫中了,脸上还留着一道淡淡的血痕,这无疑表明,眼前这个灰衣乡农般的人物拥有可以伤及自己的能力。

    灰衣乡农皱了皱眉头,却并没有答话,只是警惕的注视着黑胖大汉的动作。

    黑胖大汉突然一声大喝,狰狞丑怪的面孔瞬间变作一只硕大的野猪头,嘴边獠牙森森发光,便见他颈背鬃毛根根挺直,忽的嗖嗖激射而出,仿佛一蓬密集的箭雨。

    灰衣乡农立时挥剑,迎向箭雨,猪鬃所化的利矢却似乎自生感应,于半空中匪夷所思的晃了一个圈,灰衣乡农一招扑空,箭雨尽聚在了身后,黑气缭绕中径向那灰衣乡农脑后射来。

    灰衣乡农反应奇速,眼看一招扑空,即刻转身横剑,当当当一阵绵密的脆响,猪鬃却被长剑尽数挡格,就在此时,猪面大汉看出破绽,纵身而起,带着呼呼劲风扑向灰衣乡农。

    那乡农变招当真快疾,长剑在不可思议的角度倏然反转,倒似是那猪面大汉迎着剑尖自己冲了上去,猪面大汉哪里想到对方竟有如此精妙绝伦的招数,止步收势不住,眼看便要撞上剑尖,身形霎时化作黑风,一闪即逝,片刻又在数步开外现身,猪面上分明便是一道剑创,血水汨汨而下。

    两次交手,猪面大汉都落在了下风,当真怒发如狂,不过他也发现,这个灰衣乡农虽有破御之体,却显然不会灵法玄术,只是凭借高明的剑术武艺与自己周旋,当不是伏魔道中人,先自放下大半心来,暗自揣摩究竟该用何等妖术克制于他。

    乡农又挽了个剑花,沉着的站定,还是保持着正面相对的姿势。虽说那猪面妖魔没在自己手下讨着好,可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真正战胜对方,只能见招拆招的自保,一时成了僵持之局。

    “别让他近你身,这种妖魔身大力沉,若是被他抓住了你身体,你便要吃亏,莫如用掷剑之法遥取之。”

    突然响起的声音吸引了那猪面大汉的注意,他发现从奔走若流的人群中气昂昂走出一个麻衣胖壮的男子,泛红而无须的脸庞上还留着斑斑创疤,鼻子上甚至可笑的夹着两块竹板,然而对方这般略显狼狈的模样并没有使那猪面大汉大意,因为他看见了那男子手中持着的宽刃长刀,刀上犹然散发出一股隐隐约约的魂戾之气,这说明,这把刀曾经杀过妖灵,而且还杀过不止一个。

    这是伏魔道的人,猪面大汉几乎立时就下了论断。

    灰衣乡农并没有看向那麻衣男子,而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猪面大汉身上,只是在听见这声提醒之后,淡然的笑了笑:“是吗?”

    只有城头的队率在看到这个男子之后,便立即认出了对方,又不禁奇怪起来:他……不是昨晚那大司马的门人么?怎么,他知道除去这种怪物的方法?

    ※※※

    青砖黑瓦,占地旷大的宅院渐渐嘈杂起来,吕通带着几个门客伸头望着哭喊声越来越大的市镇方向,还未康复的憔悴脸庞上满是疑惑不解和莫名而生的悸色。

    吕通昨晚挨得重,直躺到天光大亮时才好不容易爬起身来,头脑兀自昏昏沉沉,腰肋间略一呼吸便是剧痛入骨,却还得硬撑着探看公子伤势。

    那女童下手好生歹毒,几乎便碎了公子的肾囊,总算郎中医治的及时,包扎敷药之下将将救转了来,只是现下公子也只能卧在榻上,有气无力的哼哼。

    回想昨晚情事,吕通又羞又恼,悻悻在廊下踱步几回,直到远处一阵阵喧嚷哭喊吸引了他的注意,不禁暗自诧异,王纮置下的宅邸在广良镇城南数里开外的幽静所在,然而现在竟然连这里都能听到城里传来的声响,显见是城中出了大事。可是从这厢张望,却也看不分明,只能惶惶惑惑的心中乱猜。

    “莫不是东胡蛮子打来了?”几个门客私下里嘀咕,表情显得惴惴不安。

    吕通心中一沉,自从过了江,踏足中原之地,便发现这次北伐之战绝不像对朝廷的奏报那样凯歌频传,大批的溃兵聚在江边渡口,听说都是从巨野水道败逃出来的,据传言大司马的本部大军在东平郡一带也遭到了燕国精兵的顽强阻击,战事似乎极为不顺,若说当真是燕国东胡的大军掩袭此地,倒还真不是不可能。

    虽是这般想,吕通却并没说出来,并且牢记自己职司的向左右吩咐:“这情形古怪,余三、邢四,准备马匹车驾,燕十一、夏侯十五,通知其他人,齐聚院门外小心防范,情势稍有不对,立即带上公子离开!”

    话犹未了,内厢门动,却是那殷虞公子施施然步出门来,发髻微散,面上不见傅粉抹脂,更还有一层淡淡的倦色,一袭锦绫黄衫也颇见不整,显是刚刚起榻。

    几个门客急忙齐齐躬身行礼:“殷公子。”

    殷虞一边结束着衣衫丝绦,一边皱眉抬目远眺:“何处喧吵?”

    “想是城中忽起变乱,未知详情,不过依小人看,怕是此间也不宜久留。”吕通恭恭敬敬的答道,同时眼神示意,另几名门客领命匆匆而去。

    “变乱?倒是奇了。”殷虞漫不经意,随口又问:“要走了吗?公常兄如何了?”

    屋中忽的传来一声娇笑,接着露出了安婼熙罗裳宽弛,鬟绺松垂的冶艳姿影,纱裙半掩,露出了雪白的肩头,就这样倚在门边,双眸水汪汪的看着殷虞:“出什么事了?亭霖哥哥。”

    这一声亭霖哥哥娇嗲媚荡,风骚入骨,吕通听在耳中,身子早酥了半边,可也不敢抬眼直视,正要行礼参见之际,却又听那安婼熙噫了一声,纤手遥指,却是指向了半空。

    一道黑风由远及近,带着呜呜的锐音,竟是直朝此间飞来。

    看到这个情景,殷虞目光一亮,倒是现出了大感兴趣的神色,吕通却懵懵懂懂,不明所以的张大了嘴巴。

    不过片刻之间,黑风倏的坠入,就在庭院中央翻绕成形,转眼便化作了一个身材颀长的人影。

    吕通骇然退了一步,一脸不可置信之色的望着这个颀长人影,见他一身不合时风的宽袍,露出了青绿色的皮肤,面庞丑怪,双目澄黄,更可怕的是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时不时灵活的晃动翻转着。

    像蛇信般分叉细长的舌头从这绿肤怪人的口中探出,唇边锋利的牙齿清晰可辨,绿肤怪人仰起头,似是在凭空闻嗅,一副极为享受的模样。

    “嗯……没错,就是这香味。”绿肤怪人长舌咝咝作响,圆圆的双眼黄光大声,盯在了安婼熙脸上,双手心痒难搔的摸了摸自己下身,“西域韵香露,这种香露只配第一流的女人,远远的我就闻到了,这一路跟着香味过来,就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用的这种香露。”

    安婼熙全无惊惧慌张的神色,又吃吃的笑了起来,对那绿肤怪人眼波粼粼的道:“那你说,我是什么样的女人?”

    绿肤怪人已然馋涎欲滴,目光片刻不离安婼熙的娇靥:“没得说,果然是第一流的女人,不枉我一路追寻,来!我要你!”言犹未了,忽的黑风一卷,吕通只觉得眼前一花,那绿肤怪人竟已出现在安婼熙身前,张手便将她搂在怀里。

    这当口,吕通才从震骇中回过神来,沉声怒喝:“什么人?”殷虞一直颇感趣味的神色却也在发现那怪人飞身而过之后怔了怔,眼中渐渐透出冷厉,死死盯住那怪人。

    只有安婼熙神色如常,似是毫不在意那绿肤怪人在自己身上不住的抚摸挨擦,只是嘻嘻笑着推开了他急吼吼凑来亲吻的嘴:“我可不想要你呢,我只跟漂亮的男人睡。”

    “要漂亮?容易!”绿肤怪人将安婼熙搂在怀里,感受着粉嫩喷香的肌肤和玲珑有致的娇躯相触,早已心花怒放,忽的扭了扭头,原本狰狞怪异的面孔竟立时变作了凤目薄唇的俊俏少年,只是脸上仍为青绿的肤色,大有邪异之气。

    吕通感到自己不能再袖手了,强忍着腰胁间伤重未愈的痛楚,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这样喜欢了吧?美人儿,我带你回山,你我日日快活,保你欲仙欲死。”绿肤怪人英俊的脸上泛着淫邪的笑意,身后长尾却唰的一甩,把吕通远远的扫了开去。

    响动声惊动了其他人,几个门客吆喊着冲入院中,看到面前情景都是一愕,却是殷虞对他们摆手,意示不可妄动。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应该是妖类吧?”殷虞指着那俊俏少年。

    绿肤怪人没有应声,正要掀开安婼熙的下裙,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一泄欲火了,安婼熙在他怀里扭动着身体,只是嘻嘻笑个不停。

    殷虞面上怒色一闪,身形跃起,他起榻得晚,长剑却是未佩于腰间,然而这一跃之间却是劲风四溢,威势不凡。

    绿肤怪人故技重施,长尾倏的横扫,眼看将中殷虞腰间。忽感尾下一凉,诧然回望,长尾飘翻,尖尖尾末却做了空中柳絮,蓬洒着一瀌红血。

    本意是香艳风流局,竟至成断尾伤身祸,绿肤怪人只道是这黄衫公子弄的玄虚古怪,恨惊怒惶齐上心头,先不顾怀中娇艳可人,俊俏面容顿复原形,长舌一伸,径卷向飞身扑面的殷虞,看架势,只恨不能平口便将对方吞下。

    一丛剑气贴地而来,迅若疾电却又势如奔雷,绿肤怪人心中甫动之际,便见一个麻衣顶笠的瘦长身影凝立于前,他只能看见一柄形制古朴的铜剑,一双踝骨粗大的赤足,还有一抹灰晶闪烁的目光。

    安婼熙灵巧的从绿肤怪人怀里一缩身,笑吟吟的和纵身跃至的殷虞站在了一处,双眼却是大放光亮,只盯在绿肤怪人的项下。

    一道血痕倏然在脖项间现出,绿肤怪人身形僵直,黄色光芒在眼眸中渐渐消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死在一个凡夫之手。

    “公子勿忧,只是些妖孽,不过倚仗邪术作恶,岂足当神杀剑士一击。”跣足剑客淡淡的说道,收起了那柄古朴的铜剑,竟是根本不以那绿肤怪人为意。

    脖项间的创痕越来越大,猛的一阵血雾喷洒,绿肤怪人的头颅已然从颈腔滚落。

第二十四章 本性难泯

    吕通艰难的从地上爬起,那绿肤怪人横尾一甩的力道着实不小,又是迅疾无伦,吕通却哪里抵挡得住?只觉得眼前一花之间,便即被扫倒跌地,浑身仿佛散了架一般,痛楚不堪,可当他看到现在这一幕时,却浑然忘却了身上的疼痛,直愣愣的瞪大了眼。

    那个奇形怪状的怪物竟在转眼之间就被这神秘现身的跣足剑客取下了首级,这份能为实已到了骇世惊俗的境地,以吕通此时的心态看来,漫说是大司马府的几大剑客,便是比之名震当世的双绝五士,这跣足剑客怕也是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而看那跣足剑客与殷虞对话的举止神情,显然便是殷虞的门客从人气象,这殷大公子身边竟暗伏此等高手?

    昨晚跣足剑客现身之际,吕通已然晕厥倒地,并不曾见,此时看到对方的这等卓绝剑术,顿生惭愧羞赧之意,回想一众王氏门人藉着北海十八郎的名头,一路上趾高气昂,只觉得替王纮大长了脸面,但若与这跣足剑客比较起来,只怕十八个人加起来也未必能挡得住此人的一根手指头,倒由自己这些人一路警跸扈从,却不是丢人现眼的一桩笑话么?

    略一回神,吕通又是心中一惊,四下里不知什么时候又现出一排麻衫赤足的剑士来,与那跣足剑客服色相似,也同样由斗笠遮住了面容,看不清五官形貌,只觉得一蓬森森杀气蕴凫其间,粗略一数,竟有十余人之众。难道他们都是跟随那殷家公子的侍从?这般神出鬼没的身手,又何需我等北海十八郎人前献丑,倒让公子昨晚遭了这般坎坷?

    跣足剑客全不理会吕通的怔怔而视,眼看着那绿肤怪人没了头的尸体颓然而倒,幽绿色气流从尸身上渺渺飘升,不过片刻之间,那颀长怪异的身体便蜷成了一堆,仔细看去时,分明便是一条翠绿的蛇身。

    “是只蛇妖。”跣足剑客一脚踢开绿肤怪人的头颅,当然,此刻头颅也变作了三角状的翠绿蛇头,“还是条毒蛇。”

    殷虞盯着看了半晌,一时有些入神,还是一个温软的身体贴入臂弯,媚柔的一声:“亭霖哥哥。”才让他瞿然一醒,鼻中嗅着安婼熙馨香的体息,却面朝向跣足剑客:“大师,果然世间这许多怪异,昨晚是一个小小女童会邪术,今日却是一只蛇妖现身此间,当真是世道要变了么?”

    “自古以及今,生民以来者,亦有尝见鬼神之物,闻鬼神之声,鬼神之有,岂可疑哉?”跣足剑客掉了句文,却举头望了望远方,顺着斗笠边沿,依稀可见鬓边花白的发须。“今日诡变陡生,此处非久留之地,公子,当速离为上。”

    “对对对,赶紧走,此间当真邪门!”跣足剑客的话提醒了吕通,他看向那具蛇尸,心有余悸的喊道,又转头叮嘱那几个冲入院中的门客:“准备车马,打理行装,带上公子,速离此地!”

    殷虞点头表示同意,虽说他对怪异之事向来大感兴趣,但甫见妖魔现身当前,心中毕竟还是紧张多于好奇的,况且连邓大师这等不世出的武道奇人在立诛妖孽之后犹然这般提议,可见妖鬼魔怪之属毕竟不可轻忽视之,只是在点头的同时,殷虞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若是泽慈先生遇见此等妖类,不知会用怎样的法术来应对……”

    泽慈先生的存在是殷氏一族最大的秘密,甚至比邓大师这些潜伏的神杀剑士还要神秘,殷虞也只是思绪一掠便即止住,自然也不可能开口提及,当下便要依言回室收拾一番,方一挪步,身边软玉温香撞个满怀,但见安婼熙笑盈盈眼波若水,只照在自己面上,殷虞又是心中一动:这安家小姐原以为只是自家贴上来的水性女子,却怎么见到那蛇妖竟能如此从容自若,她便不怕这种妖类么?莫非当真是胆气脾性使然,见怪不怪了?

    联想到安婼熙最爱看男子厮斗流血的怪异癖好,殷虞还真有些捉摸不透,那安婼熙却轻轻吻在他脸颊:“这便要走了?嘻嘻,刚才那个绿绿的家伙弄得人家身上又黏又脏,亭霖哥哥等我一会儿,可得容我先好好梳洗一番呢。”说完,便扭着腰肢娉娉婷婷的先进了屋。

    跣足剑客对那一排凝立待命的麻衣剑士们做了几个手势,似乎是在安排职司,麻衣剑士齐齐将右手横举握拳,抵在胸前,微微一躬,身形忽动,一排人影瞬时分散四下,却似是迸然而分的光影飞洩,早已隐入了院中深处。

    “此女子……不简单。”跣足剑客来到殷虞身边,先是小声的提醒了一句,而后不等殷虞做出反应,扬声说道:“公子,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刻凶险,我们也该出发了。”

    王氏的门客已经忙碌起来,远处几个大汉正从内室抬了沉疴难起的王纮出来,侍女们手忙脚乱的碎步跟从,不时有神态惶急的门客仆从奔跑而过,远处传来了马匹的嘶叫,宅院的嘈杂声也越来越大了。

    跣足剑客遽然一警,眼角斜掠望去,便见西北方向两个人影一起一落,正迅捷异常的向这里靠近,刚踏足宅院之地,边厢忽然麻衣剑士的身影一闪,却又旋即被震退。

    跣足剑客刚才做的手势,便是让这些麻衣剑士分守四方,以备敌患,却不想那两个人影来的这般快,而这些麻衣剑士都是他的门下弟子,已得了自己的大半真传,便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却被那两个人影轻描淡写间击退,这等身手,恐怕未必在自己之下。跣足剑客警觉起来,暗自运功,同时也觉得奇怪,自己这些门下弟子皆为刚耿死士,即使落败也当如跗骨之蛆般对敌人死缠不休,现在一击身退,却怎么再不出手了?

    殷虞远眺之下,却面色一缓:“是幼度,幼度回来了。”

    竟是那个谢家公子?跣足剑客又是一奇,他潜身暗处,也多曾看过谢玄的情形,倒是知道他颇有些精湛武艺,然而囿于年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达到一击而退神杀剑士的能为,照此看来,击退自己的弟子只能是另一个人了。

    两个人影很快越过了墙头,白袍身影飘身落地,还没站稳便气喘吁吁的喊道:“出大事了!城中妖魔横生,在杀人吃人!”

    殷虞一怔,看谢玄白袍上污渍斑斑,满头大汗,倒像是经历了一场苦斗,而跣足剑客目光炯炯,径望向了踞在墙头的另一个人影,却见那人弁冠青袍,须发俱白,也正凛然有威的看着自己。

    孔伯和神杀剑士,两个旧恨宿怨的仇敌竟在这妖魔惊变的情势下,意外的见面了。

    ※※※

    甘斐是在出城走了近十里地的时候,才发现了城里的异状。虽然他现在全无灵力,然而妖魔肆意作孽,那股冲天而起的憧憧黑烟,便即是凡人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几个村里后生七嘴八舌的说是城里走了水,这般烟气纷腾,便连这里也看得见,甘斐却知道这样的黑烟代表着什么,这是妖魔施法留下的妖气黑雾,而竟至于连自己都看的分明,这说明那里聚集了何其强大的妖魔力量。

    光天化日,妖魔作恶,残害世间,尽管这种群妖密布,现身闹市的场景极为罕见,可不必亲眼目睹,甘斐也清楚那些妖魔在做些什么,据乾家古籍记载,这种情形曾在三千年前人类与妖魔大战的时候出现过,那时候凡人都还是聚落而居,没有坚固的城墙,没有护身的兵甲,甚至没有锋利的铁器,人们只能用简陋的木石之器抵抗妖魔的侵伐,而一旦妖魔攻入凡人的部落,便是一场惨绝人寰的血腥屠杀,大部分人被生生撕裂,开膛破肚,辗转哀嚎着成为妖魔的食粮,少数有姿色的女人则被掳走,在经历了生不如死的淫辱和摧残之后依旧难逃一死。甘斐当时看来,只觉得字字血泪,摧心惨目,亦感伏魔之路任重道远,更增发了诛除妖魔的愤慨之情。

    甘斐远眺市镇,伫立良久,古籍中浸血山河赤,积骨天地白的惨烈场景渐渐清晰,这让他本以为早已死灰槁木般枯黯的心中一阵阵的潮流汹涌起来。

    身如废人之后,他便寥落生寂,而羽媚的死,又令他雪上加霜,只觉得天崩地毁,日坠月没,眼前的世界漆黑一片,没有半点星光,没有了力量,失去爱侣的现实也让他内心无比脆弱,倘若不是洽儿令他聊以寄怀,只怕当真便要自殁相随而去。这之后,他与其说是在逃避混世,倒不如说是自暴自弃的放任自流。

    然而他毕竟曾是一个豪情烈胆的乾家斩魔士,伏魔救世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的种在了他的骨子里,他以为他把伤感旧事深埋在了内心不会再去轻易触碰的角落,却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故意忘却而已。

    他仍然拥有着伏魔之士的灵魂,他仍然是宁折不弯的刚强本性,这一点,从没有因为心灰意冷而真正泯灭。而现在眼前的情景就好像在漆黑的深夜点起了一星萤火般的光亮,使他隐隐看到了应该踏上的道路。

    他最终决定,决不能袖手旁观。

    洽儿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心中所想,担忧的捏了捏他的手,甘斐创痕未消的脸上却毅然的现出一个坚定的笑,他让村里后生们带上洽儿,并叮嘱他们立刻返回山藏村,如果让洽儿跟着自己,这实在太危险了,料想就算自己死在那里,山藏村的乡亲也一定能够抚养洽儿长大的。

    最后,他束了束衣襟,跨上了瘦马,腰间的长弓和背后的大刀铿锵作响,一声响亮的呼叱,义无反顾的向城镇方向驰去。

    就算死,也不能像行尸走肉那样,麻木的看着妖魔对人间生灵的涂炭!

    ※※※

    情况和甘斐所料想的一样,瘦马还没靠近广良镇的城门,便看到黑压压的人群慌乱的从城门口涌出,凄厉悲惨的哭喊从城中不停的传出,甘斐长吸一口气,然后又重重的呼出,一把拔出背后大刀,跃身下马,脚步一个趔趄,他却毫不在意的逆着人流反冲了进去。

    甘斐很快就看到了那个妖魔化身的猪面大汉,而令他惊奇的是,竟然还有人在和妖魔抗击,甚至没有落在下风。

    甘斐本以为那灰衣乡农和昨晚出现的那个天青会主一样,是潜身此处的伏魔道中人,但在看了那乡农几次出手之后便发现,他并不是伏魔道上的,只是凭借极为高明的剑术和初具破御之力的身体,与那猪妖周旋罢了。

    因此,他立刻出声提醒,这不过是一只稍高于三等妖灵级别的妖怪,蛮力不小,法术应该只是平平,而最致命的一点,是这种妖魔的脑子一般都不好使。

    他的话不仅乡农听见了,也一字不差的落在了猪面大汉的耳里,猪面大汉眼神一亮,立刻有了主意:既然要这人谨防我近身,那我便狠狠冲将上去,一把抓住这人的身体捏碎,再对付那伏魔道的胖汉。哼哼,我借风分身,看这人长剑如何抵挡。要他掷剑伤我?再也休想!那伏魔道的真是蠢,这般说法,可不是提醒了我么?

    猪面大汉自以为得计,不等甘斐踏前一步,倏的身形前突,黑烟滚滚,径冲乡农面前扑来。

    “正面穿刺!”甘斐大喊道。

    猪面大汉心中得意,这个伏魔道的不过如此,他哪里识得我身法之妙,正面扑去的只是我的分身,我的真实身形却是在……

    “右!”甘斐一声断喝,乡农的长剑闪电般向右刺出,没入黑烟之中。

    一记利器穿体的轻响,黑烟渐渐散去,现出了猪面大汉瞠目惊舌的狰狞面孔,长剑不偏不倚,刺在他的脑门正中,脑后还露着一截血淋淋的剑尖。

    “你……”猪面大汉只说出了一个字,眼中的光芒已然涣散。

    甘斐走上前,耸了耸肩:“我骗你了。”一刀劈了下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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