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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晖     伐魔录txt下载     伐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四章 城头血战

    狼怪的死使风岐心里一哆嗦,他精觉的一偏身,看着沈劲将狼怪的首级一抛,巨剑却又找上了下一个对手。

    “竟是个破御之体,这里的守军并不全是无能之辈那。”风岐暗自思忖,即便对方有破御之体,自己仍然大有胜机,问题是,在现在妖力不能完全释放的情形下,必须保证自己毫发无伤,他冷眼旁观,既是在掌握沈劲的武艺身法,也是在找寻可趁之机。

    这是两军交战的战场,尽管这两军之间的实力并不对称,却也并不代表风岐有从容旁观的余裕,一柄精钢长剑好像掠过黑夜的惊电,毫无征兆的刺到了风岐的面前。

    力量不小,动作也足够敏捷,虽然没有察觉出破御之力的气息,但风岐还是警慎小心的将头一偏,冰凉的剑锋擦过他绒毛盛密的脸盘,然后风岐便看到了持剑者。

    一个满身青鳞甲胄的年轻人,那一蓬鲜亮的红披风显示了他高于旁人的官爵,而他脸上那种有些邪邪意味的微笑让风岐感到很不舒服。难道凡人看到我们,不应该是恐惧惊慌得脸色煞白的神情么?为什么这家伙却似乎根本没把我们这些圣灵放在眼里?

    “身手不错那,还真是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出现了。刚才就是你第一个大叫的吧?”张岫嘴里调侃着,过去总是守值戍卫的军旅生涯使他对这来之不易的厮杀机会感到分外兴奋,他不在乎面对的敌手是鲜卑人、氐人,又或妖魔,况且早已耳濡目染之下对妖魔鬼怪竟也全无惧意,长剑一击未中,他没丝毫停顿,剑刃斜劈而下,对准了风岐铁甲间隙中相对薄弱的脖项,“脑袋搬了家,看你还叫不叫得出来!”

    风岐冷笑:“说嘴也要有说嘴的资本,凭你?怎么让我脑袋搬家?”兽爪疾伸,却是抢先划向了张岫的肚腹,还幸亏张岫剑术根底扎实,眼看堪堪将中之时回剑一挡,利爪与长剑相击,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道把张岫震的晃了晃。

    “娘的,力气还挺大。”张岫脸上笑意依旧,只是多了些咬牙硬撑的狠劲。

    风岐不再废话,兽爪反向一撩,他可以确定,对方退却的速度根本躲不开这一招。

    几枝弩箭嗖的向风岐双眼射来,风岐只是微微一低头,与此同时,一股浑厚的罡力在身侧卷起,风岐心中一动,是那个有破御之体的人间将军来了,不敢托大,身体仿佛装了滑轮一般向后一退。

    一瞬间,巨大铁剑在风岐刚才站立的地方呼啸着砍下,几枝弩箭射在了风岐的铁盔之上,当当作响,冲力激荡,将铁盔震落,露出了风岐血瞳金须,獠牙外翻的面容。

    那边厢,沈劲昂然横身,张岫踉跄后退中,却被一个精装剽悍的黑脸武士扶定了身子,这黑脸武士披着掩心轻甲,手中端着一把短弩,腰间挂着一大壶露出雕翎尾柄的箭矢,刚才的弩箭显然正是他施射而出。

    “对付妖魔可不能只靠血气刚勇。”黑脸武士放下张岫,正是吴兴部曲的樊糜,看到沈劲揉身而上,直取风岐,他手中的弩机便转了方向,对着另一侧厮杀的妖魔放出箭矢。

    张岫死里逃生,却漫不为意的吐了口唾沫,摸摸身上,他们来救的及时,自己没落下一丝伤痕,口中笑道:“嘿,你们倒知道怎么对付妖魔了?”

    沈劲已与风岐斗在一处,而樊糜的弩箭也射得妖兵们哇哇大叫,有一个甚至捂着眼睛掉下了城墙,张岫还注意到,有些士兵用引燃了火信的弓箭在对妖兵进行反击,城头一片大乱,局势竟比想象中还要好。

    “箭法足够好的话,瞄准他们的眼睛,妖魔很少会修炼到这个部位的;实在不行,就用火攻击,法力不足的妖魔鬼怪一样怕火。”樊糜嘴上说着,手中的弩机持续不断,一派沉稳镇定的神色。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娘的,算准了来的是这些妖怪?”张岫不甘心旁观,又觉得自己有些插不进手,回头抢了个火把,往前方一个妖兵当头扔去。

    “别忘了,我们曾和家主为了对付那些鲜卑鬼军而战斗过,这些办法也是听那些乾家的神人们说的,适用于对付一些法力不够高的妖魔鬼怪,可惜,那次战斗没轮到我们出手,现在倒派上用场了。”樊糜抽冷子冲上前,对着一个正被弩箭逼的手忙脚乱的妖兵一脚踹下,却被对方雄健的体魄震的一趔趄,张岫紧随而上,砍过去的长剑没有任何效果,不过跟着豁尽全身力道的一撞终于把那妖兵撞下了城头。

    短短的肉搏交锋已然使张岫喘着粗气:“还真是死沉死沉的,怎么着?看这情形那伙子妖怪法术还没练到家?我们能用这种法子应付?”

    “不知道他们练没练到家,但显然目前我们的这种法子确实奏效了。”樊糜也吁出一口浊气。

    “那将军呢?他可没用火,也没往眼睛上招呼啊,他怎么就打的这么风生水起?”张岫指着恶战中的沈劲。沈劲的巨剑挥舞的很快,带起一阵阵鼓荡的风声,而风岐则在剑影之下左支右绌,竟已处在下风。

    “家主?”樊糜耸耸肩,“家主或许是神人下凡的体质吧。”

    “啊哈哈哈,有时候发现你们这帮吴兴的家伙还真是不要脸!”张岫开着玩笑,便看到帖子大吼着,持着錾金大斧像头咆哮的猛虎般往妖兵处冲了过去,铁盔不知掉在了何处,那光头倒是镗镗敞亮。

    “娘的,这大戆头拼命了!”张岫和樊糜都岂能坐视?齐齐向帖子靠拢。

    天幸那一次吴兴部曲跟随乾家弟子前往征剿鲜卑伏都王鬼军的经历,凭借从乾家弟子处学到的一些粗浅法门,城头的作战开始向有利于人类士兵的方向扭转,在吴兴部曲为主体的反攻力量的指引下,那些太过轻视人类力量的天军妖兵们遭到了迎头痛击,锋锐利器对柔弱部位的损伤以及火焰的侵害,使天兵妖兵有些疲于招架,有的晋国士兵已经开始对城下欲待施援的剩余妖兵发射出燃火的强弓硬弩,而当煮沸的油汤浇在这些妖兵身上的时候,虽然没有使他们像凡人般重伤倒下,但也一样能够听到呼痛不已的哇哇惨叫……

    更不要说还有一位神武的将军存在,沈劲的巨剑威力非凡,他已斩下两名妖兵的首级,而即便是担任先锋副官的风岐,却也只办得在这巨剑劲风中狼狈闪躲。

    “可恶……以现在施放的妖力程度,竟真有点打不过他……”风岐心里闪着念头,从目前来看,他的身手算得上出色,因为前两个丧生在这将军手中的同侪都没有招架超过三合,而他已经辗转腾挪了二十合上下,他以前不是很理解那位曾经的天军主将---大力将军对人间武学的推崇,可现在却已深有感触,在妖术不能尽情施展的情况下,单靠修炼而成的强横体质还真未必是武艺高明者的对手,要命的是,这还是个具有破御之体的高手。

    风岐的兽爪指尖已经被削去了三根利爪,他们由于立功心切,又没有带上那种象征意义大过实际作用的兵刃,现在却已经举步维艰,他没有了适合遮拦架隔的东西,一味的闪避使他全无还手之力,终于在第二十五招之上,他的后退的脚步踩了个空,呼的坠落而下。

    魁伟的身形重重的摔落地面,剧震之力使风岐觉得一阵脑中晕眩,他知道这是因为他体力有所消竭的缘故,不然还在半空的时候,他就可以灵巧的一翻身,驾驭着寒风稳稳的落地。

    风岐爬起身,满目怨毒的望向城头,却发现那巨剑将军根本就没注意他,在把他逐下城头之后就立刻转向了下一个目标,并且在风岐向城下观战的绝啸副将处奔去的途中,又一具被劈成两爿的妖兵尸体从城头坠下。

    ……

    “副将!”风岐语带哭腔,在绝啸面前半跪,他没敢多看绝啸的面部神情,却也在那匆匆一瞥中发现了绝啸压抑着愤怒的目光,“恳请绝啸副将再解开一些我们的妖力,只要一点点,足以让我们使用定身术,或者瞬隐移形之术就行,我向副将保证,天亮之前,必能拿下整个洛阳城!”

    “你不是说过吗?那些守城的凡人士兵即便知道我们的到来,又能有什么用呢?现在如何?”绝啸全身披挂着重甲,头盔下只露出了银针一般的虎须。

    “他们好像会一些克制我们的招数,可我们现在的法力却并不足以抗衡,而且……而且他们的主将,还有破御之体……”

    “我都看到了。”绝啸冷冷接口,视线牢牢锁定城头之上奋勇拼杀的沈劲,“他一个人就杀了我五位天军战士,而到现在,我们的死亡数字是四十七个……不,又一个,四十八个,可能还会更多,如果杀了那个将军,你需要多久能拿下洛阳城?”

    绝啸向前迈了一步,又一步,风岐心中大喜,维持着半跪姿势,身体随着绝啸前进的方位转动:“主将若丧,军心大乱,小妖可以保证,天亮……两个时辰内,进据洛阳全城!”

    风岐在两个时辰上加重了语气,他微微抬起的目光看到绝啸前进的步伐越来越快,忽的高高跳起,像是猛虎跃涧一般的雄壮威武。

    “记住你的保证!”绝啸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已经附在了高耸的城墙之上,一拳下去,城砖便向内凹陷碎裂,凭借这个支点,他向上爬行的身形稳健而迅疾,再一拳,身形又升高了丈许,城头的沸油礌石抛下,却在他身前几尺处被弹开,不等第二次沸油礌石的降临,绝啸已然威风凛凛的攀上城头,仰脖虎啸,声震四下,几个不知死活的晋国士兵尚未靠近,便被他信手一挥,生生撕裂了身体。

    竟然要我这堂堂天军副将亲自出手,这些无能的部下,就算抑制了他们的妖力,又何至于在凡夫面前如此狼狈?绝啸恨恨的想着,身体如离弦之箭,径冲远处的沈劲激射而去。

    绝啸没有用全力,甚至连一半的力道也没有用上,他同样要控制自己的妖力,否则只需他稍稍施展些搬山倒海的妖术,这整个洛阳城门就将不复存在。不过即便是这种倚仗本身力量的近身相博,也远远不是那个人间将军所能抵挡的,他相信,这一击至少可以把对方撞成一堆轰然炸裂的碎肉。

    沈劲发现威胁之后,却只把巨剑当头一竖,他没有选择退避闪让,也来不及退避闪让了,况且,他雄浑的膂力和强壮的体格一向习惯于硬撼敌锋。

    愚蠢!绝啸冷笑,他仿佛已经品尝到血肉溅洒在唇边的味道,至于那柄当头竖起的巨剑,只需要稍微侧侧身体就可以完全让开。

    撞击就在眼前,却忽然被一层柔和的白光所阻隔,绝啸愕然惊觉,白光像是飘渺的尘烟,一层层的裹住了他,令他一时竟有些虚脱,紧接着,数十枚蕴含玄灵之力的晶光宛如万箭齐发,尽数在城头妖兵的身前穿过。

    只有绝啸雄厚的法力才得以逃过一劫,穿身的晶光被他情急之下迸发的妖气化解,可饶是如此,他也感到一阵透入骨髓的剧痛,激射飞行的身体就在那巨剑将军的面前偏离了轨迹,可恨的是,那巨剑将军却还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铁剑狠狠的斩落,打在绝啸的重甲之上,使绝啸如同被击飞的皮毬一样向城外坠下。

    “此獠倒是厉害,灵葬晶风竟被他化解了。”伴随着这清正淳和的声音,六个人影如天神现身般立在了城头,内中还夹杂着一阵欢快的狗叫声,城头所有的妖兵都已被肃清,涣散的妖灵与飘落不止的大雪混在一处,汇成了沉暗诡幻的光影。

    “乾先生?”沈劲看清了来人形貌,又惊又喜的唤道。

    “退兵!退兵!”城下响起了妖兵鬼哭狼嚎的嗓音,与前番那站立城头时昂扬激奋的嘶吼相比,更显得嘲讽而可笑。

第十五章 忠告

    程一帆从城楼下缓步走出,手中还握着忘记收鞘的长剑,目光却直直的盯在了那六个身影之上。

    这是六个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影,程一帆并不认识他们,不过却从沈劲的称呼中立刻反应过来,他们就是那几位乾家的神人们,那些享用着将军奉赠,自己却以为他们将置身事外的神人们,当然了,程一帆这样想道,现在来的是妖魔鬼怪,也轮到这些人出场了,他们再没有袖手旁观的理由。

    他并不崇仰这些所谓的神人们,因为他们出现的未免显得平平无奇了些,虽然不可否认的是,那种晶光四射的场景蔚为壮观,可毕竟没有看到他们亲手施放的情景,也或者,是自己在紧张注目战局时,没顾上看罢,程一帆不能肯定,但是传说中,那种降妖伏魔的神人们难道不是应该一个个衣袂飘动若仙,相貌清俊脱俗到不沾半点人间烟火的模样吗?

    可看看他们呢,或者与沈将军说话的那位还行,长相算得白净儒雅,三缕掩牙黑髭像极了气度雍然的名流士子;至于其他人,分明便像是山村野夫,最末那个简直就是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孩子,倒还提着个银灿灿的狼牙棒。最令程一帆别扭的,是他们都身穿着黑黢黢的甲胄,就算甲胄制作精致,也把他们衬得颇有雄威凛凛之姿,可这就是一伙赳赳武夫嘛,哪里像是神人了?程一帆还注意到他们露在甲胄之外的衣衫,褐色,短襟,这是白丁下人的衣装,程一帆对自己说,有些不以为然。

    “早就该想到,乾先生定然会来相助的。”沈劲向乾冲拱手。

    鸣箭再次射出,火光划破夜空的黑暗,城下的那片雪地之上再不见黑压压的妖兵队列。

    “他们退走了,应该躲在不远处,但知道有我们在这里,他们不敢再贸然攻城。而现在天色不好,我们也不方便主动出击,且自相峙,待天亮再说。”乾冲向远方望去,鼻子下意识的吸了吸,却又微微皱起眉头。

    “怪了,为什么我还是闻不到那种血灵妖气?只是有点相似的气味,却分明并不浓重。”乾冲回头问无食,“你能闻到吗?”

    “说实话,那不是妖气,是一种野兽自己的臭味,或者是多少透洩出来的一点妖力把这种气味变得古怪蹊跷。他们把妖气藏得很严实,娘妈皮的,我只能确定他们在离这儿五里开外的地方,没挪窝,也可能是在等后援。”无食旁若无人的答道,前腿伸出,巴着城垛人立而起,尾巴晃的很欢实。

    一只会说话的狗儿,程一帆瞪圆了眼睛,再转念一想,今夜妖魔已然现身眼前,凶煞煞恶狠狠血淋淋惊颤颤,比较起来,黄狗说话又算什么?况且这只黄狗还是我们这边的。

    嵇蕤在一旁抚着短髯:“他们在有意识的控制妖气,除了攻城的那段时间。而控制妖气便使他们的法力难以完全施展,这恐怕就是沈将军能够带着人坚持到现在的原因。”

    沈劲苦笑了笑,谁能想到,洛阳城厉兵秣马了数月,结果等来的侵略者竟是一群食人无厌的妖魔军队,他有太多的疑问要请教这些乾家的神人们了,然而当务之急,却要利用这段战事稍止的间歇,尽快的打扫一下战场,接战仓促,城头守军的伤亡不小,再之后的战斗,可不能这样猝不及防了。

    士兵们在官长的招呼下开始清理血战之后的尸骸,也有的把守城的器械弩机推上前,并且将松明火把点的分外明亮,整个城头耀如白昼,在很多人的脸上,分明还留着心有余悸的神色。

    中年乐工倒是面色平静的坐了下来,身体就蜷在硕大的金鼓铜锣之下,甚至还饶有兴致的取出半瓮残酒,深深的长啜了一口,这是今天冬节晚饭的赏赐。

    几位吴兴部曲的子弟毫不为异的在无食脑袋上摸了摸,谁不记得这只用荡气回肠的语调大骂鲜卑敌军的可爱黄狗?便是那薛漾也因此被张冠李戴,却也获得了他们的好感,樊糜冲薛漾一笑,很亲热的点点头。

    “能不能请几位教教我们,如何对付这种妖魔鬼怪?最好还能对他们解释一下,能够不让他们这么害怕。”张岫指着城头的士兵们提出倡议,又像是早已熟稔的在嵇蕤肩头轻拍了拍,“又见面了,嵇壮士。”

    “你是……”嵇蕤奇怪的看了张岫一眼,根本没有认出对方的脸。

    “哈哈,忘啦?我们就见过一面,那时候你去建康大司马府邸的时候,是谁盘查了你之后放行的?”张岫说起这段经历,恍如隔世,“我和你们那位甘壮士见的多,便是那董姑娘和姓姬的小朋友也朝过好几面,嗯,还有那只狗儿。”张岫冲着无食一努嘴,“不过我才知道,这家伙竟然是会说话的。”

    “哦,将军是大司马府的那位校尉,请恕嵇某眼拙,天色昏暗,时易景非,一时未识,勿怪勿怪。”其实嵇蕤还是没有认出来,但却很好的表示了礼貌,同时听他言及二师兄甘斐,心下更有些沉甸甸的。

    乾冲接受了张岫的提议,对嵇蕤薛漾道:“你们两个口舌便给,便随这位将军去,教军士们一些最简单的法门,保证他们在妖魔下一次进攻之间就能掌握,还有,告诉他们,妖魔没什么好怕的,要相信人的力量。”

    “就这么说?”薛漾在一边反问,他显然听出了乾冲最末一句的意思,这是一种激励鼓动的说法,却没有什么实际的效果,有些事情,比如破御之体的焕醒,不是有决心就可以实现的。

    “就这么说。”乾冲对嵇蕤薛漾挥挥手,目光一转,便和程一帆直愣愣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请告诉我……”程一帆立刻开口,语气就像是和乾冲认识了很久,“……为什么这种在今天之前,还只存在于传说故事中的东西,却会这么突然的降临?又为什么要选在洛阳城?”

    ※※※

    首战立威,需令天下震动。

    这是在虻山魔族会盟之后的那个清晨,白狐对千里骐骥的提议,既然要令天下震动,还有什么能比占据这个人世间曾经最辉煌煊赫的都市更好的呢?

    一场谋划深远的攻伐之战,在人间冬至日的这一天,开始了。

    ……

    天军前锋还剩近四百众,此刻都潜身在距离孟津渡口不远的山林里,他们不必像凡人军旅那样安营扎寨,自身运起辟水决的罡力也足够弹开纷飞不止的雪花,免受冰寒之苦。况且他们多是山兽成精,还是在山林里更自在些。

    攀上城头时的黑风以及退却之际的瞬影移形,都是在绝啸操持下的结果,再加上安然泅渡,穿过黄河水底的辟水决,这是他仅有的被允许施放妖力的权限。

    绝啸裾坐在一棵枝杈多端的枯树之下,好不容易由风岐和几个妖兵帮着卸下了厚重的甲胄,翻开白色的毛皮,肩头和腰胁下都呈现出了淤青,一按上去,便是一阵生疼,绝啸喉底低声咆哮,不住咒骂着。

    洛阳城的戍卫除了有破御之体的将军,竟然已经有一帮伏魔之士在那里了,绝啸清楚以目前的状况,他和他的天军前锋肯定讨不了好去,可他还是不能解开完全释放妖力的暗咒机括,悻悻然松开了放在肩头吞口金兽的手,那是释放全队妖力的关键所在,骐骥王再三训诫,他不敢以身试法,权衡利弊之下,只能下令撤退,按照原先的计划,静候后续大军的到来。

    作为翼横卫手下的银甲近卫之首,他的身份本就不在虻山四灵之下,而在他接受了骐骥王的收买,坐视了翼横卫和妖王毙命并对大力将军反戈一击之后,他原应当获得更为丰厚的回报,在他心里,就算比不得虻山四灵在骐骥王心中的亲厚,可一方主事的职司怎么也该是囊中之物了,结果呢?四灵分居要职,各掌一军,甚至连那些新来的晚辈,也得了骐骥王的另眼看顾,只有自己,不咸不淡的做了个什么天军副将,上头有镇山君压着,下头的几位统领也分明没把他当回事。

    面对着这明显不公的待遇,绝啸心里不甘,好容易捞到了此次先锋出击的差使,他就更加立功心切了,但是现在竟弄得这般收场,他也好生懊恼,当真是命运多舛,再无出头之日了么?

    风雪的飘舞忽然在眼前卷起了奇怪的漩涡,不过一收一放之间,却又倏然现出一个瘦削的身形,头上戴着儒士的方巾,身上的青衫却显得敝旧褴褛,不过却无妨他清癯英俊的容貌。

    他有着像女人一样细长的凤眼,看着你的时候,目光却深邃的好像能够直看到你心里,而且脸上总是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弄得人心里虚虚的发瘆。

    白狐,过去异灵军的新晋之辈,一度曾获得骐骥王的器重,不过后来又因为失职而被褫夺去一应官爵,只是骐骥王对他的信任依旧,颇有些言听计从的意味,还让他以布衣之身随侍左右。

    就像现在,给了他一个随军参事,查漏补缺的职衔,显然是要对我刚才的失败说三道四了,绝啸没好气的瞪了白狐一眼。

    “退下吧。”白狐的声音很轻柔,连风岐在内的几位妖兵从绝啸身边顺从的离开。

    绝啸讨厌白狐的目光,而这目光现在就印在他的面上,身上,让他很不舒服。

    “绝啸副将,吾王交给你的任务是什么?”白狐看起来很体贴的在绝啸身旁蹲下,检视他的伤势。

    “开掘未冰封的水路,泅渡登岸,肃清边野……而后静默潜伏,等候大军抵达。”白狐的手抚在了绝啸的淤青之上,使他吸了一口凉气。

    “那你是怎么做的呢?”

    “水路已开掘,前锋五百尽数登岸,原是……原是要静默潜伏的,可不曾想恰好遇上了凡人军队的斥候,他放出讯号,却暴露了我等行迹,是故……是故……我等不得以之下……”

    “这说明你肃清边野的工作没有做好,才让他们的斥候放出讯号的,所以你还是没有完成你的任务。”白狐站起身,轻飘飘的语气一转,“那为什么要强攻洛阳呢?斥候的讯号只能代表预警,这可能是燕**队,也可能是秦**队,让他们提防戒备就是,你却让那些凡人知道了吾族的到来。”

    绝啸觉得自己在这个后辈面前显得有些软弱,而且这种不停反问的语气令他尤其反感,他直了直身子,拿出白毛猛虎的威严:“总之是要攻打洛阳,我愿将洛阳城作为迎候大军到来的献礼,所以我决定先行进攻,也一度……”

    “那你拿下了洛阳了吗?”白狐轻笑着打断,目光炯炯。

    绝啸为之语塞,旋即申辩道:“我们太过克制自己的力量,而那里甚至还有伏魔之士……”

    “难道不用法术,你们就不会战斗了?这么多年来,创立天军营的意义何在?你被人类用他们的方式打败了,为什么不能用他们的方式去击败他们呢?”

    绝啸还想说话,白狐却已对他摆了摆手:“好啦,不要再找借口。从头到尾,你最值得称道的就是恪守吾王的律令,没有冲昏头脑的擅自解开禁锢抑制的妖力,情形还不算糟,基于此,我不打算把你今晚的自作主张通报上去,让你承受不必要的罪愆。”

    他会这么好心?绝啸心里冷笑,白狐却忽然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曾经在虻山的地位尊崇,你对现在的际遇有些愤愤不平,所以才会急着去抢功来表现自己。可你怎么不想想,既然你原先已经立下大功,却为什么没有得到吾王的重用呢?”

    白狐的话使绝啸本有些倔强的表情为之一怔。

    “别忘了,你是因为什么而立功的。”白狐替绝啸总结,“你背叛了自己的主上,接受了骐骥吾王低廉的收买,虽然选择站在了吾王这一边,可你的忠诚却并不令吾王放心。所以你最应该表现的,就是你的忠诚。而忠诚,则表现为绝对的俯首听命,并不是什么自作聪明的想出风头,明白了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绝啸愕然半晌,他好像被这句话打动了,刚要起身相谢白狐的提点,白狐却将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那是每天太阳升起的方向。

    “大军正在你们开掘的水路中行进,黎明时分便可抵达。因为你今晚的鲁莽,将使我们不得不在没有完全布置好的情况下对洛阳开始抢攻。我可以替你分说,这完全是人类斥候发出警讯的结果,但你需要保证,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完全服从命令。”白狐顿了顿,好像意识到自己语气的生硬,轻舒了一口气,“服从主将的命令。”

第十六章 北斗信灯

    飘雪随着云层中透出的晨曦微光,渐渐变得小了一些,然而朔风依旧,卷集呼啸着直扑到面上,刀割般的生疼。

    比寒冷更可怕的,是洛阳城即将面临的来犯之敌,妖人大战将近的警讯曾使每一个伏魔之士的身上都绷紧了弦,却在一朝成为现实之际,又有了些错愕恍惚的茫然,上古部落那与妖魔连场恶战的过往已经成了记忆中寂然无寻的历史,而自从走进了王化礼教的时代之后,人类就再也没有与妖魔大规模作战的经历,即便是专事降妖伏魔的乾家斩魔士们,此时能给出的建议也只基于零敲碎打的经验之谈。

    沈劲练出来的兵还算可用,尽管还有人脸上有着畏惧惊恐的神色,但大部分人都已经平静下来,尤其是经过了嵇蕤薛漾一整夜几乎不住嘴的谆谆教导,大量制作精良的守城器械被推上了城垛的最前沿,其中尤以蹶张、腰张的单人硬弩和可以弹射石块巨箭的弩车为数最多,一锅锅被煮沸的油汤咕嘟嘟的冒着泡,而城头也尽可能多的燃起了火源,硝石、硫磺和炭木被置于桶中,桶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以防因风雪受潮;本来还有人想用传说中驱邪避祟的物事,诸如黑狗血之类的,只是目光在无食身上看了良久,倒底没敢提出来,无食好一阵哼哼叽叽,娘妈皮的当老子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幸好老子是黄毛,话说回来,你敢动老子试试?咬掉你卵蛋都是轻的。

    从昨夜的短兵相接来看,人间兵仗倒不是对妖魔全无效力,尤其是对火的运用,如果再加上乾家弟子术法的从旁襄助,未必便不能与妖魔堂堂正正打上一场,但这种方法的实施却取决于,攻伐洛阳的妖魔数量究竟有多少,以及他们是否还运用昨夜抑制妖力强攻猛打的战术。

    乾冲的甲胄显得齐整光亮,那是因为他自身的玄劲罡力一直运转着,飞雪未及近身便已被震开,和铠甲上已经覆盖了半爿积雪的沈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藉着拂晓微明却还没有透亮的晨光,乾冲从城头俯瞰,一片昏昏暗暗,愁愁惨惨,并没有发现妖魔新的动向。

    最先的嘈杂却是从城内发出的,越来越响,嗡嗡成势,内中还夹杂着孩童的啼哭,妇人的尖叫。

    是妖魔渗入城中了?乾冲心头一紧,却看到几个吏员三步一滑,极为狼狈的跑上城来,迎着那洛阳令程一帆便是一阵附耳低语。

    “出甚事了?”嘈杂声响使沈劲警惕的一抬眼。

    程一帆听的面色凝重,先挥手让那几个吏员下城,才回道:“不知是哪里走漏的消息,城里百姓听说了妖魔到来的事,鼓噪起来,要出城逃难。”

    “不奇怪,昨天夜里的妖魔嘶吼便连我们在远处也听的清清楚楚,那些百姓睡的再沉也被吵醒了,那时节广良镇的事又传的沸沸扬扬,妖魔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可不是神话传说,只要稍微就近打听一下,就不难知道昨夜真相。”乾冲对此倒不奇怪,听说不是妖魔在城中作祟,先自放下一半心来,旋即又在转手在自己脑门上一拍,“该死,遇敌仓促,差点便忘了这回事,立即疏散民众,放他们走!。”

    听乾冲这般说,沈劲却没有寻常的果决明断,犹豫了好一会儿,程一帆与他目视良久,显然也是斟酌难定。

    “放他们走?”沈劲终于面向乾冲问道,“难道我们便守一座空城?”

    乾冲说的很明确:“我知道将军的意思,这事没得说,现在来的可是妖魔,你把这许多百姓强行留在城里,一旦城破,你让这些百姓如何逃生?妖魔不会对凡人心生怜悯,他们会把这满城百姓作为果腹充饥的血食,你愿意见到这种惨景?”

    程一帆打了个寒噤,看了沈劲一眼,没有说话。

    “便是你们……”乾冲这是在说守城的军士们,“明智的话也不该死守在这里,就算你们有心一战,可毕竟人数太少,没有足够与妖魔抗衡的力量,不能白白送死。”

    沈劲皱起浓眉,这话说的没错,虽然昨夜作为一次人间军队与妖魔之间的较量,甚至算得上成绩斐然,可在短短的时间内,五百守军便已折损了一百余人,这还是乾家弟子及时赶到,而妖魔据说又没有全力施为的结果,昨夜只不过是一次试探攻击,接下来那些妖魔的进攻,还不知将是怎生情形,连乾家的神人们都一脸郑重,自己就更没有把握了。

    然而在这一点上,沈劲并没有丝毫犹豫踌躇,腰板一挺:“我向大司马讨令,不管来的是什么敌人,就是要竭尽所能的守住这座大晋故都,现下接敌不过一夜,便自退缩败逃,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那他们呢?他们只是普通的兵卒,你就没有想过他们的下场?”乾冲对着城头上忙忙碌碌的军士们努了努嘴。

    沈劲泰然笑了笑:“他们都是大晋国的军人,既然选择留在这里,守在这里,他们早就下定了决心,战死是必然的,只是早晚而已,而至于是死在鲜卑人的刀下,还是妖魔鬼怪的嘴里,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我明白了……”乾冲叹了一口气,旋即面现坚毅之色,“你们是要向天下彰显你们的风骨尊严,表明舍生取义的气节并不是晋人泛泛而论的空谈,很好。”乾冲在沈劲宽厚的胸前轻轻打了一拳,“而这种气节作为人类在妖魔面前的昭示,或许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程一帆忽然插口:“我这便去,疏散民众。”顿了一顿,像是补充又像是自己给自己解释,“我们就守这一座空城。”

    “张校尉,带二十个人,帮程大人疏散。”计较已定,沈劲再无迟疑,大声向张岫下令,张岫没想到沈劲直接点了他的将,又是和那素来不相得的洛阳令一处,不由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着迈开步子。

    就在程一帆下城之前,沈劲在身后又加了一句:“程大人,你也和百姓一起走,你是管民的,既然百姓迁徙而出,你便不用在这座空城陪着我们送死。”

    程一帆恍若未闻,头也不回的扶着墙沿,踏着泥泞积雪,一步步拾阶而下,最后则是张岫对沈劲做了个鬼脸,不情不愿的带着二十名士兵跟了过去。

    ……

    “其实……乾先生和几位先生们也不必留在这里,昨夜相助,还教了我们这些门道,足感盛情,你们都有大神通,不必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样的在城头跟那种东西硬耗。”这是客气话,但沈劲觉得自己非说不可。

    乾冲露出了微笑:“沈将军,你诸般都好,就是这一点不好,老是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这激将法太也拙劣,你明知道我们再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不不不,乾先生误会了,我是觉得你们……”乾冲的玩笑话让沈劲认真起来,脸膛瞬间涨得通红,急急出声解释。

    “好啦,原是跟你说顽话。我们在这里,除了对付妖魔这一点,更有我们必须在此的理由!他们是虻山的妖魔,和我们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你便是真赶我们走,我和我这几位师弟也不会走的,我们都卯足了劲道,得和那伙子妖魔好好算算这笔旧账呢。”一想到父亲就是死在虻山的暗算阴谋之中,乾冲便觉得忿恨不已,既然这里是虻山兵锋直指所在,那么是不是也更有可能见到那位神秘的灰蓬刺客呢?

    “可这里危城险地,孤立无援……”

    “事情也许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乾冲原本严肃的表情也随之一缓,“正因为来的是妖魔,我们才不会孤立无援,七星盟已经在密切关注虻山的动向了,只要知道这里虻山之军攻打的消息,不出两天,各路盟友就会齐集而至的,他们可以察觉到这些妖魔的妖……”

    话说到这里忽然一顿,以至于沈劲诧异的抬头看了乾冲一眼,见他目光闪烁,似乎是推敲到了什么关键所在。

    “我知道了!”乾冲眼前一亮,朗声喊道,嵇蕤薛漾并几位师弟齐齐回头望来,“我知道为什么那些妖魔昨夜都抑制着妖气了!他们害怕被七星盟掌握了行军动向,他们想要避过七星盟的耳目,抢先拿下洛阳城!”

    关窍原来是在这里,几位乾家弟子都露出了恍然的表情,乾冲兴奋的语调还在城头飘荡,倒令许多士兵侧目而视。

    “可他们没有想到,还有我们这些七星盟的乾家弟子在这里,而七星盟自然有属于自己的法子!”

    乾冲大声下令:“四师弟,速速下城快马奔行,在洛阳城四角都施放北斗信灯,记住,是北斗信灯,不是我乾家白虹讯!其余师弟,随我城前行法布阵,不管那帮妖魔用不用妖力,我们都要让他们好看!”

    ……

    北斗信灯不是灯,而是以七星盟特有的密咒,利用灵气催生而起的北斗七星图案,这是龙虎山七星会盟后,约定的示警联络的讯号。

    由于其间有七星盟长老胡二公子的奇术相辅,这个凭空升起的北斗七星图案异常瑰美壮观,每颗星斗即便在白昼亦为光芒耀眼,即便是身处数百里之外,七星盟中人亦是一眼可见。更绝妙的是,妖魔和凡人却偏偏看不见这种异象,既没有打草惊蛇之虞,也没有事机不密之患,比之乾家的白虹讯自是强胜多矣。

    今天,在这个风雪交加,阴霾昏沉的清晨,北斗信灯在洛阳城西城门第一次升起,七星连曜,醒目夺魄,而在之后,城中的四个方位都将现出这样的情景,这代表的意思是:妖魔之势,迫在眉睫;八方盟友,急速来援!

    ※※※

    气流微微一滞,而后两道肉眼几乎难辨的白光在山道上现出身形。

    “看!是北斗信灯!”鹤氅白衣的少年指着远方天空中升起的光芒。

    “是洛阳城方向。”另一个鹤氅白衣的年轻人纵目远望,微微皱起好看的剑眉,“那里有七星盟同道?”

    “祁师兄怎么忘了?许掌门说过,在那一线一直有乾家弟子静候待命,代替牺牲的天青会和飞剑门的。”少年有着鹤羽门人常见的俊美容颜,只是带了几分稚气,脸颊嘴角甚至还有些婴儿般的肥白,倒像个充满活力的大男孩。

    狭长的山道同样被积雪掩盖,两个白衣身形好像与积雪混在一处,只有胸前绣着的那对细长鹤腿鲜艳异常。他们是鹤羽门文字门的弟子:祁文羽和白文祺。

    文字一宗人丁不旺,除却昔日跟从衔云子前往长安谋诛千里生的三大弟子魏文宾、葛文通和祁文羽之外,便就只剩了这个小师弟白文祺了。彼时白文祺修行未满,只留本宗潜心修炼,却也因此逃过一劫,及至近日化气念力之术终获大成,也成为文字门硕果仅存的两大门人之一。

    许大先生对虻山本境之源的探究据说已经大有眉目,两路齐攻之策的实施近在眼前,而祁文羽和白文祺就是受许大先生所托,前往江南联络那里的副盟主俞师桓并七星盟大部,要在数日内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中原地界,向虻山发起突袭。

    可没有想到,才刚刚动身不久,他们就看到了洛阳城传出的北斗信灯。

    “施放信灯,绝不会只是想联络同道这么简单。难道是这些乾家弟子遇袭了?”祁文羽思忖着。

    白文祺仰着头:“祁师兄不是一直说乾家门人如何如何厉害吗?能有什么妖魔伤到他们?再说了,若当真有那些厉害妖魔,我们又怎么会察觉不出?”

    “那他们又何必施放北斗信灯?”祁文羽略一沉吟,立刻下了决定,“这样,最多一日脚程,我化风前往一探,你径自去江南俞师兄处,若没什么事,我再赶上你,这叫两不相误。”听说是乾家弟子那里,祁文羽就更要去看看了,他的性命就是乾家弟子救的,一直觉得承了他们好大的情。

    白文祺倒也听话,点头答应,祁文羽刚要交待几句,两个人却同时惊愕的仰起头。

    又一道北斗七星的波光升起,与先前的光芒交相掩映。

    “第二道北斗信灯,”祁文羽面色凝重起来,“肯定出大事了!”

第十七章 兵临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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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妖人鏖兵

    金睛兽跃起的高度几达数丈,臊臭的身下卷起纷洒飞溅的雪块,带着呼啸的劲风,径往城头扑来,而数以百计的金睛兽骑同时跃起的场景也是蔚为壮观,俨然便是半空中骤然升起却又疾速连结的一团乌云。

    “放!”沈劲的声音也不慢。

    得感谢无食高声詈骂带来的舒缓,大多数惊慌失措的士兵已经恢复了冷静,并在指令之下即时做出了反应。

    一支支燃着火信的箭矢仿佛烈焰绽放,向着密密麻麻扑来的金睛兽身上飞去,好像两团强劲的气流在无形中碰撞,响起了尖锐的破空之音。弩车开始发动,吱嘎嘎的抛出坚硬的巨石,有的巨石甚至就是火球,拖着长长的曳尾,这是施加了硝石、硫磺的效果。

    “发动!”乾冲命令。

    短短的一瞬间,有的火球正中金睛兽硕壮的身体,就在空中蓬炸;有的金睛兽身中数支弩箭,带着背上手忙脚乱的重甲武士,嘶喊着直坠而下;还有的巨石恰将金睛兽砸了个正着,溅起一阵飞扬的黑血……

    给金睛兽骑的冲击之势带来最大损伤的,却是在城头忽然泛起的一层玄风劲溢的气墙,金睛兽与之撞击的身形立刻就被电流般滋拉作响的罡力震噬,背上武士盔斜甲歪,有的甚至被生生震裂,残碎的肢体混在血雨中四散洒落,成了雪地之上触目惊心的殷红。

    妖军在进攻的时候,终归还是有些妖力透洩而出的,正如昨夜在客栈处所感知到的那样,而既然运用了妖力,那么这层气墙便产生了最有效的结果,由五名乾家弟子同时口中默念密咒,运用本身灵力施展发动而出,并且给妖兵带来了相当的杀伤。

    然而五位乾家弟子运使的气墙毕竟范围有限,更多的金睛兽还是落在了城头,甚至有几只越过城头,直进入了洛阳城内。

    金睛兽体格硕壮,一踏而下,便将两名军士踩成了血呼呼的肉泥,旁的军士惊呼着涌上来,用劲弩施射或用兵刃砍斫,正厮杀间,金睛兽阔口一张,一个军士躲闪不及,半爿身子便被咬下,而兽背上的重甲妖兵铁戟一刺,将另一名军士挑在戟尖,哈哈大笑着把军士的尸首往城下一抛;也有挡住妖军骑兵的,滚热的油汤烫得那金睛兽站立不稳,嗖嗖几枝弩箭射翻了骑者,几名军士扔过来火把,成功的使金睛兽燃烧起来。

    第二波进攻随之而来,除了又一批骑着金睛兽的妖军骑士,这一次还多了吠叫声尖利的犬魃集群,由于城头很快陷入了短兵相接的鏖战之中,此番并没有给妖军带来多少阻挡,除了少数不凑巧自己撞上乾家气墙的金睛兽,大部分骑兵和犬魃也迅速加入了城头的格杀。

    虻山天军的进攻出乎意料的犀利,准备了那么久的守城器械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沈劲虎面含威,立刻从背后拔出巨剑,开始了与妖魔的近身相博,城头上人声鼎沸,嘶喊惨呼此起彼落,夹杂着凶兽的咆哮和妖魔的吼叫,浓浓的血腥味瞬间蔓延开来。

    “不对!他们训练有素,不是寻常的妖魔作祟!”乾冲不得不承认,作为斩魔士他们对于这种大规模的战争还是经验太少,也或者是把妖魔想的太简单了,设计了几个针对妖魔的陷阱都没有生效,即便是这一层乾家气墙,也没能阻挡住对方的攻势,妖军似乎摒弃了惯常的战斗方式,相比之下,昨夜那些贸然来攻的混蛋们简直像是在用欺敌之计。

    “得帮他们!”乾冲停止了默念咒语,这种近身格杀却正是乾家弟子的强项,而寻常的凡人士兵则显然大处下风,毕竟拥有破御之体的人太少,而且在骤然的短兵相接之下,徒有血气之勇也没有什么用,现在是最需要乾家弟子力挽狂澜的时刻。

    郭启怀双手一探,两柄钢刃顿时附在臂肘之下,揉身跃起,左手格开一个重甲骑士的突刺,右手迅疾无伦的在他喉底一抹,然后看也不看的伸足在其座下金睛兽侧身一踹,金睛兽轰然翻倒,背上骑士耷拉着脑袋已然一命呜呼,而郭启怀双刃交错反剪,又割下了另一个妖兵的头颅。

    邢煜身形还未长成,看起来犹觉得矮小瘦弱,可他手里那把银色狼牙棒竟是舞得虎虎生风,难以想象这般瘦小的身体里哪里来的如此巨大的力道,一棒打下,不是妖兵被透顶打作肉泥,便是金睛兽头断骨裂,间或转手一拿,锁住擦身而过,觑机欲咬的犬魃脖项,只一扭,便让犬魃的颈骨错了位。

    栾擎天是最勇猛的,总是在砺锋庐中锻造兵刃甲胄而锤炼出的刚健体魄雄武异常,他自己也只穿戴着一爿掩心甲,露出了肌肉虬结的臂膊,他没有趁手的兵刃,可他的铁拳就是最犀利的武器,蕴含着罡烈气劲的拳头只要砸中了对手,对方的相应部位处便会凹陷下去一块,而他最喜欢击打的部位,便是对方的脸部,豺狼虎豹?獐狍鹿兔?管你是什么兽类成精,通通变成了脸部稀烂的一具尸体。

    师兄弟们大展神威,薛漾又岂甘人后?锈剑出鞘,剑身青芒盘旋,可就在他要冲过去的时候,乾冲一拍他肩头:“你进城里!”

    “啊?”薛漾一时没有会意,剑芒已然扫出,穿透了一个妖兵的重甲。

    “有几个妖军骑兵和犬魃钻进城里去了,你得把他们诛灭,城里百姓正在迁离,此事刻不容缓!”

    “明白!”薛漾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声音刚落,身形已然快步奔向城下。

    乾冲骈起两指,白色光团在指尖旋绕,猛的冲战团处一挥,白光如流星赶月,疾射而出,把几个骑兵连人带兽射倒,一个妖兵扑地打了几个滚,竟是趁机欺身近前,而后恶狠狠翻身而起,现出了野猪面目,全身裹着雄浑的冲力,白森森的獠牙眼看就要咬到乾冲脸上。

    乾冲从容侧身,野猪妖兵的扑势顿空,就在这短短的一刹那,乾冲手指一收,双手快速的在野猪妖兵的脖项上一绕,猪妖表情错愕间,一条雪亮的银链已经缠住了他的脖子,乾冲双手一拉,银链越勒越紧,竟如利器一般生生将猪妖戴着头盔的硕大脑袋勒下。

    颈腔开始喷涌鲜血,银链却根本没有沾染丝毫污渍,持在乾冲手中,两端各有一个锋利的弯钩,这就是乾家大师兄,当代家尊的斩魔兵刃---铭英钩链。

    “厉害啊,老大。”无食在混战的人丛中灵巧的闪避而过,正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由咋舌。

    “无食,这里你施展不开,去!跟上六师弟,随他追踪那几个进城里的。”乾冲吩咐道,铭英钩链像是有生命一般的向前穿行,弯钩划过一个妖兵的后脑,并在另一个妖兵的脖子上环绕而起,再然后,乾冲一提一拉,又是一颗头颅打着旋儿的飞起。

    “晓得咧!”无食跐溜一下便顺着梯阶狂奔下去,心里直嘀咕:“娘妈皮的,老大就是老大,从没见过他这般凶猛,干起妖怪来果然利索。”

    城头的情况非常危急,仅仅靠几个乾家弟子的奋战给妖军带来的损失还是有限,昨夜的法子并没有起太大作用,这种人数悬殊的面对面厮杀中几乎没有瞄准眼睛施射的机会,而这些妖兵和他们的坐骑太过强壮,无论是火焰还是利器都无法在短短几击之内奏效,更不用说还有那数量众多的凶狠犬魃,瞬间隐身而后突然伸出的利齿令军士们防不胜防,已经有不下十人被犬魃用这种方式咬开了脑壳。

    ……

    帖子很勇敢,自从真正成为了朝廷任命的校尉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拥有了神奇的力量,仿佛自己的武学之技已经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诡幻难辨而又力道雄厚,反正他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这一切在妖魔鬼怪面前似乎不是太有效,他讨厌射箭,也讨厌扔火把,他最喜欢大斧子把对方一劈两半的痛快感觉,可是錾金大斧砍到这种妖怪身上,总是发出扑扑的闷响,好像砍中一大块厚重的棉絮,使不出力气,也全没有伤害,昨天夜里自己甚至还带了伤,要不是沈将军及时相救的话,自己恐怕就得被那狼怪扯开了肚肠去。

    而他已经看到了好几具自己人的尸体,脸上还带着惊骇的神情,眼睛却已失去了光泽,青紫色的脏腑穿过了甲胄,在血肉模糊中盘堆着。

    小七、峰伢子、老鹧鸪……帖子在心中默念,这是那些尸体的名字,也是鸣凤寨流民的名字,他们没有死在举步维艰的流民岁月,却在这场与妖魔的战斗中倒下了,他感到有些难过,也很愤怒。所以尽管一次次的徒劳无功,帖子却还是一次次的不依不饶的向妖兵抡起大斧,他是鸣凤寨走出来的大晋校尉,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敌人,他都不会退缩。

    帖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长时间的厮杀使他的神智渐渐模糊,既然还没有被杀,那我就只管用大斧子招呼……光头上密布汗珠,他的双眼变得木然。

    扑扑扑……还是这种讨厌的闷响,帖子只有这个念头……扑扑扑……

    肩头忽然被人猛的一拉,帖子向后一踉跄,金睛兽尖利的獠牙带着风声从身前擦过,接着他看到一个人影挡在身前,对着金睛兽射出弩箭。

    “不要硬来,怎么还跟昨夜一样!”那个人影对帖子吼道,帖子认了出来,这是樊糜,一个能干的战士,昨天夜里他和张岫还帮过我呢。

    “哈哈哈,怎么老是你来?”帖子觉得双手酸软,心脏怦怦直跳,体力耗费了不少,不过他还是再一次握紧了錾金大斧。

    “就你这么个牛劲,能活到现在简直是……”樊糜的埋怨声忽然停止,帖子看见一柄带血的枪尖从樊糜的背后穿出,仅仅是一眨眼的工夫,那只金睛兽一口便将樊糜咬在了嘴里。

    獠牙开始咀嚼,响起了骨头断裂的可怖声音,而樊糜早已死去,他死在那兽背上妖军骑士的长枪穿刺。

    “我操!”帖子的脑中像是被巨锤轰击一般,一懵之下便是一种不可遏制的怒火,錾金大斧不知哪里来的力道,荡开紧随而至的长枪枪尖。

    那上面还有樊糜的血,帖子想到,手中的大斧却顺势向那骑士狰狞的头上砍去。

    噗……声音有点相似,然而帖子能够感受到这一次劈斩的透力圆满,喷薄的血雾溅了他满头满脸,他可以看见那个骑士的脑颅像西瓜一样的裂开。

    大斧不带停顿的开始了又一击,这次砍向的是金睛兽的脖子,一下,又一下,金睛兽嗷嗷大叫着,松开樊糜的尸身,四足开始奋力的挣扎,然而它的头颅终于被砍落,身体歪斜着倒下,就躺在樊糜的半截尸体身边。

    一次突破了极限的爆发,在愤怒和执着中,帖子唤醒了自己的破御之体,而吴兴部曲的优秀子弟,狴犴营都伯长樊糜,在战争真正开始的第一天,就战死在洛阳城头。

    除了帖子,没有人顾得上去哀悼,即便是帖子,也在忿郁中投身于和下一个妖魔敌手的血腥搏杀中,而类似的流血、死亡,正发生在洛阳城头鏖战的每一个角落。

    飞熊营的都伯长严白生被妖兵一劈两半,金睛兽吃掉了他的大部分内脏,他是五位都伯长中唯一一个来自平陵张家的子弟,曾随着张岫多少次的为大司马出警入跸;那位儒雅的中年乐工逝去时的面色依旧平静,和其他乐工们的尸首一起歪七扭八的散落于城楼金鼓的四周,浸在被热血化开的雪水里,他们出色的完成了自己任务,他们的战鼓声曾令金睛兽们焦躁不安,这也使他们成了妖兵首当其冲的报复目标,两只犬魃已经迫不及待的在吸食他们的脑髓。

    沈劲觉得手中的铁剑越发沉重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今天究竟斩杀了多少妖兵,却可以看见己方的伤亡要远远多过对方,他心里一阵阵抽痛,一共就五百人,现在还能剩下多少?而这仅仅是战争开始的第一天。

    城头人类的战士们在减少,妖魔的数量却又有增加,镇山君用黑色的妖风,将为数不少于一千众的天军步卒送上了城头,这是天军营的第三波攻击。

第十九章 机关

    天军营的步卒仿似聚在一起的大群马蜂,密集的顺着黑风踏上城头,有的还没站稳便被撞了下来;有的正被弩箭火石打中,哀嚎着坠落;然而大部分却挥动着兵器,斫下凡人军士的首级,剖开他们的肚腹,让人类的脏腑与鲜血像红色的雪片般飞洒。

    还是那些穿着甲胄的褐衫男子们奋力阻住了这新的一轮攻势,伏魔术法带来颜色各异的**,在妖兵丛中穿梭,手中用以近身格斗的兵刃满含穿身裂体的罡气,令妖兵们有些难以抵挡,依靠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他们只能把对方层层叠叠的包围起来,消损对方的灵气,耗竭对方的体力。

    “这不公平!”安坐在金睛兽上观战的镇山君埋怨,听起来就好像在用喉底不满的低声咆哮,“这些个伏魔之士能够肆无忌惮的运用法术,而我们却只能束手束脚的用最原始的方式进行作战,弄得好像上古时候的那场战争一般!”

    白狐淡淡的点了点头:“我们在城上有超过两千的兵力,而会术法的伏魔之士一共才五个,哦,现在是四个,这么悬殊的数量对比,确实不大公平。”

    镇山君斜睨了白狐一眼:“白狐上灵是在讽刺我?”

    白狐的笑意更深了:“我的意思是,不要只看到对我们不利的方面而一味埋怨,虽然不能完全使用妖力,可你也说过,就算是同等数量的人间凡夫,也足以让他们疲于招架了。那么为什么现在作为久经磨练的天军精锐,却打的这么艰难?”

    “他们对那种伏魔之术有着天生的不适应,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抑制妖力的作战。”

    “天军营不就是练这个的吗?正好,也让他们适应适应。”白狐说的轻描淡写。

    镇山君呼出一口粗气,目光转到了激战正酣的城头:“可你是知道我这支大军的真正用处的,你不觉得现在我们的损失有些大吗?差不多已经战死了一百多名天军精锐了,只要可以释放妖力,我可以保证一个时辰之内,我们就能够在洛阳城享用美味的血食了,然后静候那些伏魔之士的到来。”

    “不可否认,这几个伏魔之士的出现是意外,而人间军队的抵抗也出乎预料的顽强,你看,好像有好几个具有破御之体的人呢。”白狐似有所感的回头望了望,“不过终究是快了,无论是他们的抵抗还是我们的布置。”

    “也许我可以安排剩下的天军从别的方向攻打,伏魔之士就这么几个,他们顾及不了那么大的一座城池。”

    “很好的思路,从战争的角度来说,你的想法完全正确。然而就这场战斗来说,并不合适……”

    不等白狐说完,镇山君便做了个不出所料的表情,语气萧然:“是的,不合适,我也知道不合适,所以才当着你的面说,为了避免暴露。”

    “对,避免暴露。”白狐微笑着对镇山君欠了欠身,“我去看一看他们那里进行的情况,如果一切就绪,我会来通知你的。”

    背转身之后,白狐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一句:“如果真觉得伤亡太大,你可以考虑暂时退兵,等我的通知之后再行进攻。小小的失败并不难堪,也不会危及大计。”

    失败?你是想让我天军营第一次的战斗就蒙受耻辱?镇山君的嘴角抽动了几下,似是在喃喃自语,却并没有应声,也没有在意白狐的身形在他身边悄然隐去。

    ※※※

    冰雪厚积的路面划开了一道道泥浆翻溅的凹坑,边上金睛兽硕大的足印清晰可辨,仔细分辨之下,甚至还能看到轻微的五爪之形,这是犬魃留下的痕迹,向前延伸,直通向城内。

    薛漾着急的夹紧马肚子,跨下灰黄色的战马咴溜溜一叫,奋蹄奔驰起来。这是他刚一下城便找到的坐骑,想来本是给巡城士兵准备的。他不以脚力见长,不骑马,却怎么追上那些蹿进城的凶兽妖兵去?

    天幸城门左近的民户人家早已被迁往城中,而原先聚过来嘈嘈嚷嚷的百姓们也由那位洛阳令程大人安排转移,这里不见一个人影,否则恐怕就要出现民众被妖魔屠戮的惨事了。可这也只是暂时,大量的百姓居民应该正从别的城门涌出,而城中毕竟也有三五万人,他们拖儿带女,又有家私行李拖累,还是在这般的风雪天气,脚程一定不会太快。用不了太长时间,那几个骑着金睛兽的妖兵和犬魃就会和那些逃难的百姓碰上的,到那时候……薛漾不敢去想,一咬牙,无论如何,不能让广良镇的惨剧再次上演。

    “汪!”身后传来狗吠,是无食跟过来了,薛漾倒不意外,灰黄战马兜了个转,他看清无食飞奔靠近的身影,黄乎乎的一团在雪地里非常醒目,距离自己不过十余步之遥。

    略候一霎,战马再度疾驰,无食倏的一跳,轻车熟路的攀上了战马的后臀。

    “你不是跑的够快吗?还要上马?”薛漾嘴里挖苦,心里却挺高兴,两旁的房屋建筑在眼角飞快的向后划过。

    “娘妈皮的,你是要老子跑累死啊?”无食巴住薛漾的铠甲,蹭着身子挨到了薛漾的鞍鞯之前,迎面扑来的劲风把马鬃和他的嘴吹到了同一个方向,以至于他的声音变得像是在身后传来:“就是往这里过去,哎,左拐,娘妈皮的,他们的臊味比你放的屁还臭。”

    “少废话!吃屎的还嫌屁臭?认准气味,别净添乱!”

    渐渐驶入了洛阳内城,这里街道纵横,巷陌交错,路也变得难走起来,地面上满是密密麻麻纷沓杂乱的脚印,可想而知是居民迁徙的队伍所致。

    踪迹难辨,现在就多亏了无食的鼻子了,而在穿过集市,到达一片开阔地的时候,薛漾眼前倏然一亮,一只金睛兽的尸体就横在路旁,舌头歪斜着拖出,煞白的眼眸早没了光泽,白雪上溅着红得发黑的血珠。

    一柄弯月形的银刃就插在这只金睛兽的咽喉,入肉极深,而一具妖兵的尸首则躺在距离金睛兽五步开外的地方,头盔下露出的是一张猿猴的脸,他的致命伤是割开气管的那一道深深的剑痕,妖灵涣散得几乎渺不可寻。

    有人杀了他们,薛漾首先想到,不过看到弯月银刃和剑痕之后,他似乎也并不意外,倒是几乎下意识的要掏出聚灵壶,浪费可耻,浪费可惜,岂能放任妖灵不管呢?当然,想归想,薛漾倒底还是没去这么做,眼下时间甚紧,哪有做这个事的余裕?

    “娘的,就在前面,我闻到味儿啦,那些个家伙也在。”无食在马上大声喊道。

    薛漾策马急追,思绪却从聚灵壶和妖灵之上寻摸到了什么,一时间神情大畅,兴奋的一拍大腿:“着啊!”

    无食没来得及追问薛漾为何如此兴奋,因为他们在拐了一个弯之后很快就听到了打斗声,一片市井错落的房舍呈现在眼前,远处依稀可见奔走的人群,显然,这是迁徙百姓队伍的尾端了,能够见到内中有人频频回头张望,骇叫惊呼声不时传来。

    又一只金睛兽身首异处,豁开的颈腔还留着冒出热气的鲜血,而在房屋间舍的屋檐之上,四五个穿着黑衣的人影正围住了顶盔贯甲的一名妖兵,精光烁烁的长剑逼得那妖兵吼声连连,手中挥动的长矛也全没了章法。

    薛漾拔剑在手,准备相助一臂之力,然而剑上的青芒还没完全泛现,一个胖胖的黑衣身影便已用完全不符合体型的灵巧欺近了妖魔身侧,格开妖兵长矛,长剑迅猛的直插而下。

    薛漾看到剑尖从妖兵的后脑穿过,吼叫声陡然尖锐,而后迅速消寂,妖兵的尸体从屋檐摔落,重重的砸在地面,再也不动了,从后脑流出的热血以极快的速度化开了周遭的积雪。

    “干的漂亮那,颜义主。”薛漾收回锈剑,向那个胖胖的身影打招呼,“我以为你们都走了呢,看样子家尊传授你的法子不错,破御之体练出来啦,还是多亏你们杀了这些个妖魔。”

    胖胖的身影轻巧的跃下,在薛漾面前仰起头,堆满肉的肥脸上竟是感觉不到臃肿,倒是有一股明爽的英气在眉宇间流转。

    “是多亏我墨家机关之效,不然,我们还真不知道怎么挡住他们。”胖男人立在当前的身形宛如渊渟岳峙,收剑回鞘的动作也是一气呵成,“我们杀了三个,郭师弟带剩下的人去堵最后的那个了,那家伙自己没头没脑的跑进了机关里,应该不成问题。”

    ……

    这些是白墨剑士,而自夏侯通之后,便是这位胖男人颜蚝代行墨家大子之职。

    夏侯通的离奇身份和诡异的为人所救,使这些白墨剑士在大司马军中再无立锥之地,颜蚝想不通自己的大子师兄是怎么成为了一个妖怪的,大司马第二天便已班师回朝,他也没机会再去相询,一众同门师弟在洛阳城里茫然无措,不知何去何从。

    那场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使饭铺里的乾家弟子与留守将军沈劲错身而过,却引来了新的访客。同样没有离开的白墨剑士们认出了昨夜相逼夏侯通的乾家斩魔士,他们在那个饭铺里相遇,并相谈了近乎一夜。

    对于夏侯通身份的探究,还有谁会比这些乾家弟子更合适呢?结果这一夜,他们不仅知道了整件事的始末由来,便连妖魔与人间的诸多过往也多有了解,俨然醍醐灌顶,豁然大解。直到这时候,颜蚝才真正产生了对伏魔之术的兴趣。

    出身墨家的剑士们本就有一种异乎常人的内息之气,兼之武艺高强,剑术精湛,看起来倒也是修习伏魔功法的良才美质,乾冲没有推诿,而是把一些修炼的粗浅法门倾囊相授,看看有没有可能促醒他们的破御之体。

    也正是这一次交集,使白墨剑士与乾家弟子不再陌生,即便是乾家弟子住在紫阳街馨客古栈的日子里,这位颜蚝也曾多次前来晤面,讨教些伏魔功法的道理。

    白墨剑士们都留了下来,留在这座即将遭受兵灾的孤城之中。这是因为他们被沈劲的精神所打动,他们本就是胸襟豪烈,轻身为国的侠义之辈,不然昔日也不会在须昌城甘冒奇险,身为内应了。不过由于夏侯通的缘故,却又使他们对朝廷再不信任,所以他们没有去见那位沈劲将军,而是用自己的方法来为镇守洛阳贡献心力。

    利用广招民夫,修堤筑坝,设置城防的机会,他们混在庞大的民夫群中,用白墨特有的机关锻造之术,在洛阳城建成了多处足资抵御大军的机关暗道。这些机关暗道原本的目标是那些凶暴的胡人,却怎么也没想到,竟在应对这场妖魔侵袭的战争中发挥了奇效。

    飞扑而过的四名天军骑兵饥饿过甚,嗅着城中的血食气味一路穷追不舍,眼看渐渐将及逃难的民众大队,不想被墨家机括引发的弯月利刃阻住了去路,弹射而出的弯月利刃力道巨大,即便是金睛兽这样的凶兽也承受不住,而通过修炼而初开破御之体的白墨剑士们也足够应对抑制着妖力的天军妖兵。

    薛漾不意外是因为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大师兄传授功法本也是无心插柳之举,现在新多了一批援手,自然也会是喜出望外的。

    “去西门,那里需要你们帮忙。”薛漾也不客气,进城的天军兽骑是消灭了,可还有几只犬魃不知去向,虽然是低等妖灵,但仍然会给凡人带来杀伤,他不能听之任之。

    第三道北斗信灯的光芒在城东方向升起,看来四师兄是沿着西北东南的路线行进的,火速干掉那几只犬魃,然后和四师兄会合,一齐回城头救援。可是,妖军的攻势如此猛烈,大师兄和沈将军还能坚持多久?

    薛漾已然有了计较,从怀中悉悉索索的摸了半天,然后掏出了一个镶玉的青铜小瓶,交到了颜蚝手里。

    “颜义主把这个交给家尊,告诉他,打开这个东西可以迟滞妖魔,他会懂的,切记切记!”

第二十章 犬魃之袭

    又有几条黑色衣衫的身影从远处纵跃着而来,当先一人身材精瘦,唇上留着一抹小胡子,薛漾认得这是墨家的另一位执事的弟子郭昕,看这情形,应该是把那里的妖军骑兵也给诛灭了。

    干的不错,对于运用破御之体第一次和妖魔作战的人而言,他们的战果可谓辉煌,这么干净利落的斩杀了四只凶猛的金睛魔兽和四个全副武装的天军妖兵。颜蚝迎上去和郭昕接了头,手里还拿着那支青铜小瓶,薛漾却只是远远的向郭昕点头致意,他没有多叙契阔的时间了。

    “那些犬魃去哪里了?能闻出来吗?”灰黄战马在原地踱着圈,只待奋蹄。

    无食的鼻头抽动着:“西北方向,走这里!”

    ※※※

    阿勒闵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想要探出身来仔细分辨,可一旦他挪动身体,便只有那锁身的铁链在叮当作响。

    说到底,这里仍然是牢笼,尽管应该说现在的情形比那时候在东城大牢里要好了不少,没有那么幽暗昏黑,也没有那么气味难闻,即便是垫在身下的茅草也干燥了很多,虽然睡上去会有些木扎扎的咯人,但却足以保障在这寒冬天气中的些微温暖,况且一日两餐至少也没有中断过,除了那锁身的铁链还是这样牢牢的缠绕。

    他甚至有点羡慕在自己隔间后面囚室里的囚徒,那两个大燕麟凤阁的俘虏,没有太多的镣铐锁链,那里也更为宽敞明亮。他见过他们,以前在鲜卑大军中的时候,不过他并没有费心去记住他们的名字,虽然其中那个女人长的颇为撩人。不过奇怪的是,在这里几个月下来,他从没有听到女人和那猥琐的老头搭过话,好像天生就是个哑巴。

    那个老头也曾隔着隔墙,趁守卫不在的时候,用鲜卑语和阿勒闵尝试过交流,锁链的当当声是阿勒闵给出的回答,他懒得在这种贪生怕死的燕国败类身上浪费口舌,他见识过对方在晋人面前尽心巴结讨好的样子,所以他很理解那女人的做法,堂堂大燕国凤阁使又怎么可能是哑巴呢?而一个沉默的俘虏总是要比一个话多的俘虏值得尊敬的。

    这里是金墉城大营专门为他们设置的牢房,阿勒闵、叱伏卢朔齐和荔菲纥夕自从被转移到此处之后,便由军营中的戍卫严加看守。

    近些天来,沈劲来过几次,也询问过他们一些问题,叱伏卢朔齐知无不言,阿勒闵却往往用讥嘲的语调把问话岔开,荔菲纥夕则一直沉默。

    然而这个举动使阿勒闵隐隐约约的捉摸到了什么,并且终于在有一晚,通过两个戍卫的低声对话得到了证实:大燕国十万大军已然从邺都开拔,兵锋赫赫,直指洛阳,而更令阿勒闵欣喜的是,他的那位主人,大燕国伏都王慕容暄,就是这次大军中的副将,小王爷并没有消沉,他带着未尽的壮志雄心,又回来了!

    这个消息令他兴奋了好几天,直到昨晚的号角声透过朔风寒雪,传进了牢房。没过多久,军鼓声、兵甲声、激喊声,还有错落纷沓的脚步声,响成一片……再然后,声音越去越远,一切归于沉寂,偶有风声呜鸣,仿似夜半鬼哭。

    莫非燕国大军已经兵临城下?阿勒闵一度心内雀跃不已,整个牢房却已经陷入了死寂之中,那些戍卫全都不知去向,情形大异往常,便连从没断过顿的饭食也没有人送来,以至于一整夜没有进食的阿勒闵都有些不适应的感到了饥饿。

    还有刚才那传过来的奇怪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开凿牢房的墙垣,声音非常难听,好像是用利器在墙体上来回摩擦,却又时断时续。

    阿勒闵只得换了个姿势,很小心的伸直双腿,并把两手从锁链缠绕中尽可能的抽出,还得保证锁链不因为自己的动作而搅到一起,当他把这一套动作做完的时候,感觉就像过了好几个时辰那么久,并且额头已有汗珠涔出。

    大冷天发发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阿勒闵自我开解似的想着,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然后伸手握住了牢房的铁栅,把头贴了上去。

    铁栅冰冷,些微的汗粒顿时荡然无存,还让阿勒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蓬松的乱发遮挡住了视线,可不妨碍阿勒闵看见牢房坑坑洼洼的墙壁和上面晃曳飘闪的照明火把,隔间的房门还是牢牢的紧闭着,没有听见里面的那两个囚徒传出任何声响。

    那种难听刺耳的摩擦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持续了相对较长的时间。

    “砰砰”,隔墙忽然响起了拍击声,看来他们还是察觉到了,是以为救兵将至,所以用这种拍击来呼救吗?愚蠢,是救兵不用这种信号也一样会来救你们的;可如果因此惊动了敌人,他们绝不介意在失败之前先杀了你们的,自然,也包括我。

    阿勒闵不怀疑那位晋国的巨剑将军会这么做,他决定还是提醒一下他们。

    “老实一点,你是想让那些绺子提前察觉到你的不安分吗?安静!”鲜卑语发出的叱喝声音不大,却足够威严。

    “不!是那种东西!它们在这里,就在这里!”

    出乎意料,说话的竟然是那个女人,一向保持沉默的她竟然在这个时候开口了,阿勒闵本以为是那沉不住气的老头,不过对方的话语又令他感到奇怪。

    “什么在这里?什么东西?”第一次和那个女人的对话显得是这么没头没脑。

    “姆噶伽,是姆噶伽!”女人的语气惶急,内中似乎还夹杂着那个老头惊慌失措的粗重呼吸。

    姆噶伽是鲜卑语中魔鬼的意思,不知怎么的,阿勒闵却忽然想到了小王爷的那支战神之军,那支时常以人类血肉为滋补的不死之军。女人,你没有见过魔鬼,在无与伦比的力量面前,魔鬼也一样可以成为我们的奴仆,而后冠之以神灵的名头。魔鬼?有什么可怕?

    阿勒闵还没顾得上推敲其中的意思,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墙砖碎裂的声音,寒风灌入,吹的壁上火把晃动更剧,明灭不定。

    转眼间,一个狰狞可怖的面孔撞在了铁栅之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绿幽幽的双眼闪烁着邪光,突起的长嘴之下伸出了血红的舌头,如果不是阿勒闵激灵之下闪避的快,这张利齿森森的长嘴就会一口咬中他的脑袋。饶是如此,阿勒闵也可以清晰的感到长嘴里的热气喷到自己脸上,腥臭扑鼻,闻之欲呕。而在他稍稍定神之下,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一只豺狗的脸,却偏偏长着人一般的四肢躯体,两手就抓在自己刚刚靠着的铁栅之上,向两侧撕拉,坚硬的铁栅不可思议的开始扭曲,越张越大,他的下体拖着长长的一条,阿勒闵一开始以为是尾巴,后来才看清竟然是极为丑陋的男性雄根。

    “香甜的味道……我喜欢……”狗头人发出含混不清的话语,听口音像是蓟辽土白与河洛方言的结合,很快,硕大的狗头便从扭曲的铁栅缺口钻了进来。

    隔墙后的拍击声已经停止,恐怕是里面的女人也察觉到了这种怪物的降临。

    会说话,想吃人肉的东西,我得告诉你,我见过很多次,而他们都害怕我。阿勒闵在一开始的惊诧之后,现在毫无惧色,全神贯注的紧盯着狗头人的一举一动,并在狗头人一钻进来便急不可耐的飞扑之下,将身一闪。

    强风扫过阿勒闵的肩头,一阵火辣辣的疼。可恶,是镣铐锁链让我的动作变的迟钝,阿勒闵迅速转身,狗头人的扑击只是划破了阿勒闵的肩头皮肤,鲜血从创口处流淌而出,这无疑更令狗头人馋涎欲滴。

    “我要你的血,你的肉,你的肝脏和你的脑髓。”狗头人宣布,黏稠的液体从它嘴里流下,它看见了阿勒闵防卫的姿势,这一次它竟向后略退了退,然后才猛然跳起。

    觑准了来势,阿勒闵只能拖着沉重的锁链,竭尽所能的反向避让。忽然发现狗头人纵来的身形倏的消失。

    比闭上眼睛的时间还要短,狗头人瞬时从阿勒闵避让的方位出现,尖利的牙齿已经透过蓬松的乱发,触及到阿勒闵的后脑。

    电光火石的生死之间,阿勒闵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退身缩头,同时将两手狠狠的打向狗头人的脑袋,这一击正打中对方的鼻子,狗头人眼前一晃,情急中四肢乱蹬,却陷入了铁链的罗网。

    一次凑巧的打击,机会稍纵即逝,阿勒闵立刻将两手一翻一带,铁链随之在狗头人的头颈处绕了个圈,而狗头人则开始剧烈挣扎。

    阿勒闵一声闷哼,尽管对方反抗的力道出奇的巨大,但什么也阻止不了他倾注了所有力气的绞杀,铁链渐渐收紧,扼着狗头人的脖子,狗头人的四肢拼命的撕划,指尖的利爪伸出足有五寸长,不过阿勒闵很聪明的躲在了它的身后,让它的利爪找不到目标……终于,它的剧烈挣扎变成了抽搐痉挛,嘴里的舌头也越伸越长,歪斜绵软的耷拉到一边,绿幽幽的双瞳化作了黯无光泽的灰色。

    战斗结束了,锁链松开,狗头人颓然倒下,阿勒闵却还不依不饶的举起禁锢两手的铁制镣铐,现在这成了他杀敌的武器,用尽全身力气砸到了狗脑袋上。

    狗头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堆,腥臭的血水流过茅草,向内缓缓渗透,阿勒闵坐在一旁,呼呼的喘着粗气,心里扑扑直跳,如果不是重伤复愈不久,以及太长时间的牢狱岁月和铁锁镣铐的桎梏,他本不用耗费这么大的体力,战斗也不会打的这么惊心动魄。

    骤然间,阿勒闵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停止,心脏跳动的声音却生生震击着耳鼓。因为他看到,就在自己的囚牢之外,又出现了狗头人模样的怪物,而这一次,足足有六个。

    “美食……”走在最前的狗头人看了看阿勒闵,却又望了望隔间紧闭的房门,眼中的绿光好像又强烈了些:“女人……”

    阿勒闵看到那长长的雄根硬了起来,三只狗头人没命的冲了过去,开始用利爪撕拉房门;而另三只则靠近了自己的牢门处,如法炮制的拉开铁栅。

    隔间先一步被冲开,厚土夯筑的墙壁和铁皮包裹的木门像是纸片一样被粉碎,阿勒闵只看到了那个女人俏丽的侧脸,她的眼神中透出绝望。

    三只狗头人瞬间扑倒了她,用嘴,用前肢,疯狂的撕扯她的衣衫,而他们高高撅起的雄根开始在她的身上碰擦,只待硬生生挺入,女人发出愤怒的叫喊,扭动的身体却似乎更加激发了他们的欲火。另一座牢房里的老头已然吓的瘫软,歪在牢房的一角,身下湿了一滩。

    阿勒闵无法过去相助,他的情况同样糟糕,三只狗头人钻了进来,成犄角之势,把他堵在垓心。

    我居然会死在这种低等妖孽的嘴下,大荒鹿神,你让我暂时的存活就是为了这个耻辱的下场吗?阿勒闵心中暗叹,也清楚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不是三只狗头人的对手。

    ……

    青色的光芒激射而至,只是刚刚擦过狗头人的头顶,便离奇的在头颅中央破开了一道血痕,然后整整齐齐的分作了两半,一度如此穷凶极恶的怪物竟是死的如此轻易?

    一霎间,阿勒闵几乎有些恍惚,身旁三具犹然喷溅着血水的尸骸竟显得如此荒诞,很快,他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好险,差点没赶上,这帮犬魃怎么会跑到这里?”

    “娘妈皮的我怎么知道?反正赶上了就是了,你个小黑脸哪儿那么多废话?”

    踩着碎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阿勒闵就看到了一个面色黝黑的铁甲武士出现在牢门外,手中的长剑锈迹斑驳,而他的身边却是一只贼头贼脸的黄狗。

第二十一章 救狱

    是他们?阿勒闵认出了这只黄狗,这只曾对着大燕铁骑用人话大骂出口的家伙,而这个武士甲胄下露出的衣襟,正是褐色,和那个浑身冒火的上古神兽化人一样的服色。

    黄狗探头在牢房里张看了一番,没在意阿勒闵瞠然相视的目光,而是回过头对那铁甲武士嚷道:“娘妈皮的,这里面你搞翻三个,还有个是被这人弄死的,你看看你丢不丢人?人家浑身上下给锁成这样都能干掉一个。”

    “是了不起,虽然犬魃在妖魔里不算厉害,但你能在这样的情形下杀死一个,也必然是少见的人间勇士了。你知道你对付的是什么吧?”铁甲武士疑惑的扫视着阿勒闵身上五花八道的铁锁镣铐,“话说回来,你是犯了什么罪给关押在这里的?给锁成这样不像是好人那。”

    说话间,黄狗跐溜一下钻了出去,奔向了隔间里面。

    阿勒闵咧开嘴笑了笑:“就算不是好人,你还要杀了我不成?”

    带着鲜卑口音的汉语使铁甲武士一怔,在阿勒闵蓬头垢面的脸上辨认了好半天,忽然讶道:“是你?”

    就在这时,黄狗大喊的声音传了过来:“小黑脸,快来哦,这里也干掉了三个。”

    ……

    薛漾和无食赶到的还算及时,金墉城离他们所来的地方并不太远,而战马奔驰的速度也没有拉下犬魃太多,况且犬魃在搜寻和破墙上耗费了一定的时间,阿勒闵和荔菲纥夕也由是得救。

    荔菲纥夕的衣衫尽碎,白皙的肌肤遮掩不住的裸露出来,薛漾一进去,就忙不迭的扭头掩目,嘴里直骂无食。荔菲纥夕却全无寻常女子那般的羞涩,愤怒挣扎的红潮刚刚从脸颊上褪去,此刻她的面色平静。

    “你又救了我一次,你让我留在人多聚集的地方,这样可以避开那种东西,但是很遗憾,他们总是主动找上我。”荔菲纥夕看着身边三具犬魃的尸体,薛漾的剑芒在千钧一发之间斩杀了它们,使她免于遭受淫辱。

    “是你?荔菲姑娘?”薛漾认出了荔菲纥夕,并且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的视线停留在她衣不蔽体的身体上,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明白了,这些犬魃来到这里,是因为你散发出的气息。”

    “我对你说过,我第一次见到的就是这种东西。”荔菲纥夕对着薛漾伸出手,手上戴着镣铐,也正是这个原因,使她在犬魃面前的反抗没有什么用处,“能帮我解开这东西吗?至少让我能换件衣服。”

    薛漾没有考虑她作为囚徒的身份,而这个理由对他来说也确实足够充分,他想都没想,锈剑一挥而下,精铁所制的镣铐应声而断,荔菲纥夕活动活动手腕,淡淡笑道:“谢谢。”

    “没错,在那个晚上你对我们说的故事。你能够敏锐的感知这种东西的气息,而就像我说的,这种气息本就是互通的,你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一样可以清楚的察觉到你,就是这个原因,使这些犬魃奔向了这个地方。”

    是的,这就是那种所谓通魔者的体质了吧,荔菲纥夕随手扯过一件毛色污秽的外衫披上,又毫不在意的脱下已然碎裂的衣裤,就露着两条雪白的长腿,在囚室内找寻可以替换的下衣。这个举动使无食夸张的睁圆两眼,而薛漾却又忙不迭的转过身去。

    “没记错的话,这里是晋人把守的城池吧?怎么这些东西却出现在了这里?难道一夜之间,战争就已经结束?而太多的死人尸体又把它们给招了来?可以回头了,我穿好了。”荔菲纥夕换上的衣服显得有些臃肿,完全掩盖了原有的苗条体形,像极了乡下农妇在冬天里的装束。

    薛漾这才转过头来,面色沉重的说道:“看来你们还不知道,洛阳城在昨夜遭到攻击,而攻击者既不是你们燕国的军队,也不是氐人秦国的兵马,他们是妖魔,这是一场人类与妖魔的战争,洛阳不幸成为了战场。”

    荔菲纥夕没有露出什么吃惊的表情:“我说呢,难怪从昨夜开始,我就觉得气氛不对,不过气味好像不够浓烈,至少比犬魃的这种气息要淡多了。”

    “这个恐怕另有其因,总之这里不能久留。晋国的将军和我的师兄弟们正在城头浴血奋战,迟滞妖魔的进攻,但洛阳城依然朝不保夕,妖魔的手段你是清楚的,不管你是什么原因被关在这里,我替沈将军把你放了,带着你的同伴立刻走,最好从东门走,那里距离战场最远,现在也相对安全。”薛漾注意到了旁侧瘫软难起的叱伏卢朔齐,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惊吓的晕阙了过去。

    低沉嘶哑的笑声在囚室中飘荡,薛漾循声望去,笑声传来的方向在阿勒闵的牢房。

    “我有没有听错?来攻打洛阳城的是妖孽?”阿勒闵的体力还没有恢复,笑声中也夹杂着一阵阵的气喘。

    “我见过你,伏都王身边的近卫剑客,不自量力的想要阻挡我的池师兄,然后被一击击溃。说起来,这些妖孽不是你们心向神往的神灵吗?但你毕竟还是人身,我可以让你选择,是留在这里瞻仰你的神灵的到来,然后成为他们果腹的膏腴;还是像个正常人一样,逃离这里,向你们的国家通告当前的情势,让他们知道现在最应该操心的事是什么!说实话,我并不想放你,你犯下的罪行并不比那些妖魔少,或许我本不该给你后一个选择。”

    “愚蠢的仁慈之心,就像那个晋人的将军一样,我不会对此感恩戴德。我们希冀战神的恩赐,那是因为我们可以藉此称霸天下,而当那种东西不能为大燕所用的时候,那么他们一样是我的敌人!我选择第三条,和他们作战!”

    “什么?我有没有听错?”薛漾做了个皱眉的表情,像是在分辨阿勒闵话里的真伪。

    “我想我清楚他的想法,鲜卑族的勇士不能容忍看着南人在那里战斗,而他却像个懦夫一样的逃走。”荔菲纥夕说着,却又脱下了那件臃肿的毛绒外衫,重新找了件紧身却单薄的衣服穿上。

    “脱下来又穿上去,你这是做什么?”薛漾疑惑的问道。

    “我也和你们一起,我不能忍受一再被那种东西欺辱,我有我的战斗方式,而我一向认为,我也是鲜卑族的勇士。”荔菲纥夕系紧了衣衫的襟口,越发显得高挑,“麻烦你,薛先生,请帮我找一把称手的武器。”

    ※※※

    城头的血战还在进行,却没有预想中那么激烈,这是因为人类守军大部阵亡,剩下的一小批残兵由獬豸营都伯长大车带领着退下城头,他们尽了力,但在妖兵的强大力量面前显得太过弱小,没有必要再送死,这也是沈劲的命令。

    命令不可违抗,大车也是吴兴部曲的子弟,身长九尺,环首刀法娴熟,今日也是身中数创之后才被沈劲叱令退了下来,不过他领着残兵并没有退多远,而是在第二道城门口又组成了一道粗陋的防线,百余名衣甲残破,满脸血污的战士和几道弩机设置而成的防线。打到这个份上,头脑已经麻木,而大车也执拗的牢记住自己的职责---死守洛阳,寸土必争。

    现在在城头只有乾家弟子为主的抵抗力量了,他们几乎用尽了乾家秘传的法术,也将手中的兵刃施展的淋漓尽致,并造成了近两百名天军妖兵的伤亡。可他们也快到极限了,纵使可以用法术抢得上风,但体力却已经不足,长时间的厮杀使他们气喘吁吁,兵刃挥动的频率也越来越慢,他们只能背靠背的围成了一圈,仿佛惊涛骇浪中岿然不动的礁石,抵挡着妖兵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乾冲在后城垛前用密咒催生而起的一层气墙成了最有效的防守,至少妖力未得大开的妖兵很难轻易通过,这样可以保证大量的妖兵不至于撇下他们,冲进城内,但在妖兵持续的碰撞之下,乾冲不知道这层气墙还能坚持多久。

    每个人的甲胄上都沾满了血迹,栾擎天和邢煜已是多处带伤,如果不是砺锋庐锻造的甲胄恰到好处的护住了要害部位,他们可能已经在妖兵以众击寡的混战中倒下了,但死亡似乎离的并不遥远,城头的妖兵还没有伤筋动骨,还有五六百骑着金睛兽的重甲骑士和大约为数八百的天军步卒;而在城下,天军主将镇山君正带着不少于这个数量的剩余天军虎视眈眈,他们有的是时间等待乾家弟子的体力枯竭。

    乾冲咬着牙关,他的胁下被妖兵的铁矛划开了一道,幸好并不致命,而他现在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尽力维持着阻止妖军通过的气墙,铭英钩链已经收回腰间,眼看着体力玄劲在持续运使下渐渐衰微,四师弟和六师弟还没有赶回来,四个人的乾家弟子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沈劲和几名壮士是仅存的晋军守卫了,除去让大车带走的百余残兵,此际留下的,都是能够手刃妖兵的人物,沈劲的巨剑自是勇不可当;而帖子的錾金大斧也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伤到对手的利器;另两位龙精虎猛的大汉则是身为都伯长的董家兄弟,狻猊营董开泰和神犼营董正茂,他们是亲兄弟俩,董开泰力气大,董正茂则更敏捷,和他哥哥一样,紫黑色脸膛,却几乎要瘦了一圈,不过肌肉线条分明,透着股子精悍的气势。兄弟同心的血战中,他们也激发了破御之体的力量。

    四个人无疑太少,而他们也机警的采取了伺身于气墙之中的战法,觑准机会,一击而中,然后迅速退回,恢复体力,不给妖兵包围住他们的机会,看起来颇为奏效,不过他们都很明白,一旦垓心处的乾家弟子们支撑不住,气墙消失,那么他们就将被妖军的人潮在最短时间内吞噬。

    战况越来越不好,气墙的光波也变得消黯,最多小半个时辰之内,将终告土崩瓦解,一败涂地,这恐怕也是留给洛阳城守军最后的时间。

    “矩子剑阵,虎击!”十余个黑衣身影当真便似下山猛虎,在人头攒动的战场上破空而出,长剑流光熠闪,直扑妖兵当头。

    “是他们?他们怎么在这里?”沈劲看在眼里,大感诧异,只是战况紧急,无暇上前招呼。

    墨家矩子剑阵威力不凡,尤其是在破御之力的运使之下,剑锋刺倒了不下十名妖兵,内中还有三个金睛兽上的骑士,在城里就杀过了四个,这时候自然是轻车熟路。然而这是战场,猝然遇袭的天军妖兵反应竟也奇速,几柄长矛反向刺出,两个白墨剑士趋避不及,被生生穿在了长矛之上。

    “颜义主小心!”乾冲勉强提起一口中气,大声示警,身边三位师弟很有默契的向前稍稍逼近,把一击而退的白墨剑士们接应过来。

    顾不上为战死的同门悲伤,颜蚝靠近了乾冲,剩下的剑士们学着乾家弟子的方法,背靠背站立,倒把垓心的圆圈扩大了一些,这个阵势与矩子剑阵的蛇击套路类似,他们掌握的很快。

    “厮杀甚烈,你们不该来。”乾冲脸色已经发白,“这里是战场,而你们还不会伏魔之术,找机会退到后面的气墙里,像沈将军那样。”

    颜蚝目光往沈劲处一扫,口中却道:“他们朝廷兵马能战,我们墨家剑客便不能战?”声音一收:“在城里见到薛先生了,他让我们过来的,还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说,打开这个东西可以迟滞妖魔。”

    青铜小瓶交到了乾冲手里,可乾冲只是第一眼便已经认了出来,这是乾家的封魔瓶,却如何迟滞妖魔进攻?

    入手有些沉重,并不是空的封魔瓶,乾冲顺手晃了几下,似乎能听到液体的哗哗作响。募的,乾冲眼前一亮,他想起来了,也不知从哪里忽然来的力量,高声大喊:“大家准备退后!”

第二十二章 魙灵

    阿勒闵也换上了一件黑色的短襟衣衫,应该是属于牢房里杂役的衣服,还有股子臭烘烘的汗味,不过至少还算合体,而且不妨碍身法的运动,与先前镣铐加身,铁链紧锁的际遇无疑是天壤之别。他蓬松的乱发已经收拢起来,胡乱插了个枯枝权充发笄,参差不齐乌糟糟的髭须也没有修剪,再也看不出昔日的俊颜英姿。

    在镣铐锁链刚刚除下的时候,阿勒闵甚至一度觉得自己有点失重晕眩,过了好一阵才回缓过来,此际着装已毕,便狠狠挥了挥手,又跺着脚跳了几跳,顿时喜形于色:“恢复的挺好,对付个把妖孽不成问题,但还是需要一把兵刃,我原先那把被你的师兄震碎了,如果能找到把鲜卑弯刀,我便感激不尽,哦,要是还能再弄来点吃的就更好。”

    “要求不少那。”薛漾斜着眼看他,“我可警告你,你要是还有什么别的歪心思,未免池师兄能制你我们便不能。”

    阿勒闵吐了口唾沫:“省省这些警告吧,放我是你做的决定,要是不放心,你大可以再把我关起来。”

    薛漾自然没有这么做,而是转身从被犬魃打通的墙垣破洞里钻出,留下一句:“吃的你们自己去找,要快!该死的,我还得给你们找马,得加紧了。”

    无食没有走,还留在牢房里,眼睛滴溜溜的盯紧了阿勒闵的一举一动,监视之意不言而喻。

    阿勒闵没有管他,拍了拍肚子,径往囚室的内间走去,他记得那些戍卒都是在那里用饭,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在那里找到吃的。而在与荔菲纥夕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看了她一眼。

    “你叫什么?”

    “凤阁使荔菲纥夕。”

    “哦,你是巴利湖旁荔菲部的人,一个驭马如风,弯弓似月的部落。那他呢?”阿勒闵对那老头努努嘴,那老头此际已经清醒,也同样被除了手铐,不过正哆哆嗦嗦的竖起耳朵听他们对话,目光散乱,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荔菲纥夕露出了鄙夷的神色,那老头却急忙应声:“小的是凤阁主事,大燕国司图司马叱伏卢朔齐,小的认得阿勒闵大人。”

    “八根山下的叱伏卢部一向勇而无畏,你不像是他们的人。”

    阿勒闵信步走到了内间,在那里发现半锅结了冻的残汤和几块硬的像石头一样的饼子,还有一瓮快见了底的酒坛。

    “生个火,把汤热一下,饿着肚子去打仗可不是好主意。”阿勒闵发现荔菲纥夕跟了过来,顺口吩咐着,同时提起酒坛,把剩酒向口中灌下。

    叱伏卢朔齐不顾阿勒闵先前话里的讽刺,伸着脖子在外面喊道:“大人,大人,你莫不是真要加入这场战争?你刚才都看见了,来的都是什么……姆噶伽,它们是姆噶伽!这不应该是我们大燕勇士的战争!”

    无食凑上前,龇牙咧嘴:“娘妈皮的说汉话,你那日皮土话老子听不懂!”

    叱伏卢朔齐畏惧的看了无食一眼,虽然这只会说话的狗被证明是人类一边的,但难保不是刚才那些狗头人的远亲同族什么的,被他咬上一口可不是玩的,顿时哭丧着脸,小声应承:“哎,说汉话,说汉话。”

    酒水入腹,冰凉彻骨,而后渐渐在肠胃里化暖,倒让阿勒闵精神一振,可惜剩酒太少,几口便没了,他意犹未尽的抹抹嘴,看见荔菲纥夕顺从的蹲下身子,在铁锅下的炭烬里敲起燧木。

    “也许我们应该问一下那位薛先生,究竟如何才能有效的杀伤那种东西。”

    叱伏卢朔齐的话可以不理会,但这即将与自己一起走上战场的女人的话却不能置若罔闻了,况且她说的也是目下最实际的问题,明知自己的对手是魔鬼妖孽,就不能只凭着勇气和决心和他们战斗。

    “我不知道这些南人用的是什么法子,然而我们鲜卑人,早就有了对付姆噶伽的办法。我是因为在刚出生时被选出来作为侍奉鹿神的灵童,所以嚓玛用神水在我的皮肤上每日涂抹,整整三年,这种神水已经渗透到我的肌体血液之中,也就自然而然的有了足以对抗姆噶伽的体质和力量。”

    “难怪你狗日的身上一直有种怪怪的味道,敢情是这种狗屁水的功效。”无食从门口探出脑袋,“看来那帮大鸟卵狗头到这里,未必便全是这**的原因,它们也嗅到了你的这种味道。”

    如果不是因为这黄狗满嘴污言秽语,阿勒闵倒很乐意跟他探讨探讨,现在则全无攀谈的心思,回头可别他骂我我还道是夸我呢,所以阿勒闵还是恍若未闻的对荔菲纥夕继续说道:“所以,嚓玛要是在这里的话,你请教他应该会更管用,他精通各种降服魔鬼的法门,也最适合我们鲜卑人。”

    汤水开始翻滚,热气腾腾,羊肉芜菁的香味飘散开来,几乎让无食的口水都流下,阿勒闵不避肮脏的就手取起一个陶碗舀起一碗热汤,边喝边若有所思的缄口不语。

    砖石响动,却是薛漾去而复回,口中直道:“好运气,这里就连着军营,倒还留了几匹无人乘骑的战马,便连武器也给你们取来了,看看合不合用。”循着肉汤香气,薛漾也来到了内间,路过时看了眼叱伏卢朔齐。

    “哎,这老头子怎么说?跟你们一起?”薛漾手一抛,把几柄明晃晃的刀剑哐当扔在地上。

    “不不不,小的年老体衰,还是走,还是走!”叱伏卢朔齐慌张大喊。

    “让他走吧。”荔菲纥夕对他失望透顶,心里一阵阵好笑,当年自己是怎么会委身于这么个贪生怕死的懦夫的。

    刀剑中赫然有把弯刀,倒和阿勒闵需要的形制仿佛,阿勒闵吁开热气,几口便将肉汤喝完,反手扔下陶碗,又一把抓起弯刀,掂量了一下,忽然将刀锋转而向内,在手背上深深的割了一刀。

    薛漾和无食都是一怔,啥意思?歃血为誓?阿勒闵却将鲜血汨汨而出的手背往荔菲纥夕面前一伸:“你不是要对付魔鬼吗?用我的血可能会管用些,喝!”

    荔菲纥夕凝视阿勒闵半晌,终于将檀口丹唇贴在了手背之上,腥甜的血液滚热,流过唇齿,流过咽喉。她悄悄抬起眼,看在阿勒闵脸上,却发现他心不在焉的侧过头……

    ※※※

    恶战交织甚紧,还是多亏栾擎天运起神力,一把夺过一名兽骑兵穿刺而来的铁矛,而后反手掷出,生生穿透了几个妖兵的身体,劲风鼓荡,余者纷纷退避,攻势稍遏。

    利用这短暂的当口,乾家弟子和白墨剑士背靠背组成的圆阵开始退后。

    “退避气墙之后,不要轻举妄动!”

    乾冲的话语使颜蚝大感奇怪,他看见那支青铜小瓶被乾冲全力向妖兵阵中扔下,瓶端封口已经被打开,隐隐有种乳白色的光华闪动。

    不知是不是射来的暗器,还是有天军妖兵挥起兵刃,极为精准的在封魔瓶身上一打,瓶身顿时碎裂,寸寸掉落。

    众人都已退到了气墙之后,乾冲下令:“诸师弟助我共施阻妖玄气之力,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妖兵已经层层叠叠的涌了上来,没有了乾家弟子在阵中的抵挡,使他们得以全力向气墙发起冲击。而几位乾家弟子则依言鼓起最后的灵气,使气墙上流转的光波又略略强盛了一些。

    “不行,我们这样还是挡不了多久!还不如在外面砍杀来的有效。”郭启怀的手在微微颤抖,大喊的声音也显得中气不足。

    “我们现在不是为了挡住他们……”乾冲的目光瞄向了人头攒动的妖军阵中,“……而是为了挡住它。”

    ……

    乳白色的气流从碎裂的封魔瓶中像是液体一样的流淌出来,而后飞快的旋绕成形,数之不尽的妖兵腿脚从上踩踏而过,却懵然不觉。

    直到乳白气流终于隐隐约约聚成了一个高大的人形,依稀便仿佛是顶盔贯甲的模样,却又看不清面貌,只能听到一种怪异的唳叫在城头上空响起,像是成千上万的人在同时撮唇为啸,又像是剧烈的强风灌过山石间最狭小的缝隙。

    尖利的声音使气墙后的众人都产生了严重的耳鸣,然而他们刚一皱眉,却又旋即目光一亮,因为他们看到几个妖兵被乳白色的高大人形如沙尘般高高弹射而起,而身在半空之时又仿似朽木枯枝一样断折碎裂,不见血水,只有身体的碎片被寒风吹送,瞬间成灰。

    甫一察觉变生肘腋的妖兵们迅速进行了还击,然而他们四面八方攒刺而下的兵刃只是徒劳的穿过空气仿佛的虚影,乳白色人形做了个抬手的姿势,一股比寒风还要冰冷的阴气在妖兵之间穿梭而过,但有及身者便霎时面色灰败,扑地而倒,身体与城砖碰撞,却震裂而散,然后像被吹到空中的同侪一样,化作飞灰。

    “意外的强劲啊,没想到这么管用,六师弟好主意。”看着眼前的情景,乾冲满意的称赞。

    郭启怀吸了吸鼻子,表情有些不解:“一股阴气的味道,这家伙是鬼?从哪里来的?”

    “不是鬼,而是魙。属于残灵鬼将的魙灵。”

    ……

    鬼死成魙,在广良城外山谷里被杀的瘟灵鬼将却意外的成为了今日妖人之战的最大助力。

    封魔瓶中鬼灵的销蚀往往要经历一段很长的时间,按照正常的步骤,本应该将禁锢瘟灵鬼将的封魔瓶带回乾家悬灵室的化戾池,经过雕凤玉尊和道尊玉鼎的吸纳,才能在最快时间内把鬼灵转为魙灵,然后才是渐渐化解为魔戾之气,最终为伏魔道修习术法所用。

    偏偏自从广良镇之后,薛漾就再也没有回过乾家,这支封魔瓶也因此一直留在他身上,经历了数月,拥有强大厉魂的瘟灵鬼将也只经历到魙灵的阶段,这一点从封魔瓶的重量还有那如同液体般晃荡的声响就可以感知。

    魙灵不是鬼,却比鬼更凶恶,完全丧失了曾经的记忆,只会像一个狂暴的野兽一样,用尽所有的力量,对一切血肉生灵不辨敌我的进行攻击。所以,魙灵不光杀人,也一样杀兽类化身的妖,并且吸纳阴灵鬼魂作为自身的汲取裨补。可以说,魙灵是人、妖、鬼、兽共同的敌人。当然,消灭他的方法也不为难,如此凶猛的魙灵却往往在对症下药的灵术施展下显得不堪一击。今天的事情妙就妙在,这些气势汹汹的天军妖兵是抑制着妖力的,抑制妖力代表着妖术的受限,况且瘟灵鬼将的魙灵又着实了得,泛泛之辈的术法对他并不起什么影响,他却凭借着本能,将曾属于瘟灵鬼将种种鬼术手段毫无保留的用在了妖兵头上。

    薛漾当真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而乾冲在看到他送来的封魔瓶之后,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内中关窍,当他暗念解开封魔瓶之锢的咒语的时候,战场的局势就已注定被扭转。

    当然,鉴于魙灵全无神智的情形,乾冲也做好了防范,阻妖气墙的灵气使魙灵有着下意识的回避,它只会把所有的杀招向猝然无备的妖兵使用。

    强大的天军有些一筹莫展了,就好像全副武装的人间甲兵遭遇了虚影迷幻的鬼魂,没有灵力的身体,即便再如何强大,却也难以抵挡像风一样飘渺不定的敌人。撤退从一个兽骑兵开始,他在乳白色人形防不胜防的攻击之下终于心胆惧寒,一促金睛兽,从城头跳下,向回狂奔。

    有了第一个,接下来的溃退就是顺理成章,妖兵们发出惊慌的嘶喊,好像往锅釜里倒下的豆子,杂乱而密集的纷纷跳下城池,没命价往中军主阵处跑去。

    生灵的气息使魙灵穷追不舍,它忽而聚成一团,如白光浮云般飘落,忽而汇身成形,用瘟灵鬼术将奔走不及的妖兵化作干裂的残尸碎片。

    胜利本已触手可及,现在却这般离奇的成为了耻辱的泡影。对方竟然用魙灵这种邪门的东西而得以苟延残喘,镇山君面色铁青,右手摸在左胸虎头上,却倒底没有敢按下。

    “暂避一时,引它往渡口去!”不甘心的指令传进了每个妖兵的耳中,黑风裹住了他们的身体,转眼间退的干干净净。

第二十三章 逃难

    雪花似乎由于战场的压力陡然一轻,而从浓厚的铅云间飘落而下,像极了出殡时抛洒的白色纸钱。

    董开泰面色沉重的在城头战场走过,厚底毡靴踩在地面上,每走一步都几乎被血水黏住脚底,他看到残缺不全的尸首姿态各异的混杂在一起,很快便被一层厚厚的积雪掩盖,分不清是人还是穿戴着甲胄的兽身;也不知道那些零碎散布的物事究竟是断裂的手足还是被撕烂的肚肠脏腑。间或还有垂死的金睛兽蜷缩于地,在风雪中沉沉低吼,董开泰手起刀落,慈悲的了结它的痛苦,让从金睛兽脖项间喷出的黑红血液融化了身边积雪,却又旋即被凝固。

    晋国战士的伤亡极其惨重,与妖军短兵相接的这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里,五百守军加上数量在十人左右的哨望戍卒,现在只剩下一百零七人,其中还有十五人遭受重创,基本失去了行动能力,而其他人也都受了程度不等的轻伤,五位都伯长战死两位,沈劲也失去了自己的得力助手樊糜,这还是沈劲让大车率领残部及时撤出的结果,不然活下来的只怕半数都不到。

    即便那些妖魔出于种种原因,并没有完全释放他们的妖力,只凭借他们本身的强悍体魄和巨大力量发起了攻击,然而人类士兵在他们面前仍然显得如此弱小,更不用说还有数量上的悬殊差距,能够击退妖魔的这一次进攻,分明就是奇迹,而缔造这场奇迹的居功至伟者,便属于那些乾家弟子。

    当然,洛阳城头的战士们应该感到自豪,他们多为战前临时征召,许多人从军前甚至连殴斗打架也没有参与过,纵然不算乌合之众却也远不是精锐之师,在妖魔疯狂的进攻下,他们没有人逃走,心中惊骇却又勇敢的进行战斗,他们向妖魔展现了人类的勇气和顽强。

    但是他们终究在这一战被打残了,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这个喘息之机,却还是令沈劲面沉如水,按照这两次作战的经验,他心内估算,至少需要不少于一万人的大晋赤甲武卒,或者才能堪堪相敌千数上下的妖兵,这还是在对方不施展妖术的前提下。现在他只有这百余名疲累不堪的伤兵,当妖魔下一次的进攻到来之时,他却怎么抵挡?不过他还是先对赴援到场的白墨剑士们表示了感谢。

    “没想到你们能来。”沈劲当然认得这些白墨剑士,他们曾经差点成为大司马幕下的新宠红人,就像自己一样,如果不是他们的那位大子师兄身份成疑的话。

    “我们就没走,一直留在城里,虽然我们对朝廷很失望,但也不忍见这满城百姓受刀兵之苦,你们的人太少,来了敌人是保护不了百姓的。”颜蚝淡淡的说道,他也不好受,只是在城头和妖兵甫一交手,便牺牲了两位师弟,这让他心里沉沉的。

    沈劲环视着血战之后的疮痍满目的城头,叹出的气在嘴边蕴成一团白雾:“结果来的是这些东西,洛阳大体上算是失守了,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根本挡不住这种东西的下一次进攻。”

    颜蚝转头看向乾冲:“乾先生,你怎么看?”

    乾家弟子们的体力消耗也非常严重,乾冲总是止不住的喘着粗气,腰胁下的铁甲创口处血迹斑斑,他正感知着魙灵越去越远的气息,那是在对妖兵们穷追不舍,在魙灵被消灭前,他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又一道北斗信灯的光芒已经在城南上空盘旋,四道北斗七星的影像在洛阳四方交相辉映。

    “会来援军的,只要我们坚持住。”乾冲既是给他们鼓励,也是给自己打气,“这不是人间的杀伐征战,现在已经演变成人与妖的旷世之战,七星盟伏魔道的战友们绝不会坐视不理的,我们把妖军拖住的越久,七星盟把他们全部歼灭的把握就越大。”

    沈劲很想问一句,以现在的情形他们如何拖住妖军,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他们都是降妖伏魔的神人,正如刚才击退妖军的手段那样,他们一定还有办法的。

    “那厉鬼的魙灵很厉害,只除非镇山君那样的高手释放出妖力,才能取胜,应该能让他们忙活一会儿了。”栾擎天用雪水涂抹臂膊上的创口,说话时痛的龇牙咧嘴。

    郭启怀臂挽双刃,表情冷肃:“可一旦魙灵被灭,就说明妖兵释放了法力,那么他们再来进攻的话,可不像第一次那么好抵挡了,事实上我们第一次也差点支撑不住。”

    “有回应吗?”乾冲极目远眺,却只能看到阴霾密布的昏暗天际。

    “正如家尊所见,北斗信灯从第一道施发到现在,过去快两个时辰了,没有任何同道的回应。”郭启怀的声音很小,他不想让那些人间军士们听见这个不好的消息。

    乾冲的语气却很坚定:“虽然关中中原一带伏魔门派不多,但这里毕竟离不休山不远,北斗信灯光耀数百里,我不信不休山的许大先生没有看见。”

    “然后等着他们的神兵天降?”郭启怀语带讥嘲,“他一向瞧我们力宗不上,也或者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呢?”

    “他会明白我们的求援信号的,我听说广良镇那回,他就带着所有鹤羽门的弟子义无反顾的赶到,这次也不会例外。许大先生孤僻或有之,但绝不是冷酷无良之辈,你不应该这样说我们的盟主。不过在援助到来之前,我们先得自己帮自己,你们体力恢复得如何?”

    “体力好办,歇一会儿吃饱饭或者能好不少,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灵力损耗的太多了,短短的时间内,我们很难施放大效力的法术,就算妖魔用肉身横冲直撞,我们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乾冲知道郭启怀说的没有错,他自己都能感到体内紊乱而衰弱的玄息灵气,在目前这样的状况下,一只普通的二等妖灵正常运使妖力,自己便未必是对手,更毋论即将面对的,是二等妖灵组成的千军万马。

    颜蚝像是看出了乾家弟子的窘迫,思忖了片刻便向沈劲提议,话是对沈劲说的,语调却也是在征询乾冲的意见。

    “既然要拖住这些妖魔,争取足够多的时间,我建议退出城头。”

    “颜义主是要我们放弃城防?把洛阳城拱手相让?那我们又何必这一场苦战?”沈劲面露不满,语气也有些激动。

    “听我说完……”颜蚝示意沈劲平静,“我们退往城里,凭借将军先前筑造的城内壁垒工事,进行逐次的抵抗和迟滞。”

    “深沟高垣尚且无用,那些低矮土墙又能济得何事?他们是妖魔,不是人间军马,原先的法子可不管用!”

    “沈将军或许不知,我墨家弟子在这几月间虽然不曾相从将军军旅,却也充作了固防民夫,这些工事壁垒,都由我墨家弟子暗地里添了些机关器械,适才城内已经证明,对那些妖魔还是有效用的,我想,凭借这些机关,并乾家诸位的本领,总有可能拖到后援到来的。”

    城头一时沉默,片刻后沈劲苦笑:“原来众义士早已暗中相助了,可笑沈某竟是一点不知,若早报我,或许城头防备便不至于这般不堪一击了。”看颜蚝要出声解释,沈劲摆手,“并不是责怪诸位义士,沈某自叹罢了。谁不知墨家善守之名?方今之计,怕是便只有这与妖魔巷战一途了。”末了还对乾冲道:“乾先生以为如何?”

    “以墨家机关配以我门伏魔秘法,不必针锋相对这般厮杀甚烈,又有回旋余地……”乾冲又看了看城头几个站立未走的人间壮士,“还有这几位破御之体的勇士相助,这是现在唯一的法子了。”

    计较已定,沈劲再不耽搁,也没有时间收拾城头尸骸,只能把他们留给风雪埋葬。颜蚝头前相引,全军火速前往最近的工事壁垒处,刚到了第二道城门口与大车所领残部会合,沈劲忽然一怔,他看见三骑奔马正得得向此间赶来,当头是薛漾,无食在他鞍前迎风吐舌,而他左右两骑却是一男一女,定睛一看,却不正是那囚在军营牢中的鲜卑俘虏?

    ※※※

    即便是人声鼎沸,嘈杂喧嚷,张岫也好像听见了隆隆战鼓,霍霍杀音,不由得心急如焚,怎能放着同袍在城头与妖魔做抵死拼杀,自己却跟着这个囚攮的洛阳令,倒来做疏散民众的营生?

    张岫记得跟着程一帆走下城头没多久,便撞上了一群脸色煞白,举止惊惶的百姓,而不等那些人开口,程一帆便大声宣布:

    “此番来犯洛阳者,盖为食人妖魔也!守军正在浴血奋战,满城父老不可久留,立即逃出洛阳城,我大晋将士将为你们争取逃走的时间!”

    程一帆的话立竿见影,百姓们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洛阳城很快的纷乱起来。好在为了守城准备,大部分的居民都被安置到了城中方圆十里的原闹市处居住,这本也是方便管理的意思,现在却也为举城迁徙提供了便利。百姓们拖儿带女,挈妇将雏,在惊慌恐惧中熙熙攘攘的往东城方向涌去。

    这也是程一帆的意思,既然妖魔出现在西门,那么往相反方向的逃离应该是最快捷也是最合理的,他下令南北两门紧闭,只大开东门,让百姓从东门逃出,沿着虎牢关一线向中州地界疏散。没错,他们离开洛阳城,将流离失所,甚至落入胡人的手中,但总比成为妖魔嘴里的食粮要强。

    “家私细软只带必要的,大物件反而是拖累,妖魔对你们的财产没有兴趣,他们只要你们的血肉!”程一帆喊着,引起了更多的哭叫和惊呼,而人群行进的速度则明显加快了。

    他妈的,这不是制造恐慌嘛!张岫没好气的想着,但不得不承认这个法子很有效。三五万人只用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便已大部分接近了东门,倒给维持秩序的二十名士兵省了不少事。

    “程大人倒是什么也不瞒着,瞧瞧老百姓这着急忙慌的样。”张岫在东阳门旁策马驻停,看着密密麻麻的人流如潮水般涌出东门。

    程一帆也骑着马,绛服笼冠穿戴的一丝不苟,表情也端直着透出威严,不过张岫向来对他的这种拿腔作调嗤之以鼻。

    “至少让他们告诉世人,我们是和什么东西在作战……在我们死后。”

    张岫有些愣怔,他第一次很认真的关注了程一帆的表情,以便确定刚才的话确实是由这个官样做派十足的年轻人说出的。

    “可以由你去说的,沈将军让你和老百姓一起走,反正洛阳城也快没人了……”

    “我是朝廷命官,我是洛阳令!”程一帆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然后看也没看张岫,驱马向城内驶去。

    一个根本不入流的芝麻绿豆小官,他还当真了。张岫很想用这种讽刺的心里去揣度,但他很清楚,这种讽刺未免有些牵强附会,甚至有点小人之心度……啊呸呸!我什么时候成小人了,他又是什么君子?

    没办法,他接到的命令是跟着洛阳令,所以他只能紧随而去,可就在他打马欲行之时,便看到一个铁甲壮士正沿着街道,从城北方向赶来。

    是乾家的嵇先生,张岫决定还是迎上前几步。

    “嵇壮士,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军情有变?”

    “已经开战了,我可以感觉到,但我暂时无暇分身,我在施放通知同道的讯号,希望他们可以及时赶来。”嵇蕤冲张岫点点头,坐骑并没有减缓速度,城门前的人群纷纷走避,让开一条道,看着嵇蕤策马横向奔了过去。

    哈,同道,不知都是什么人,张岫心里想着,他只认识这些乾家的人,而且还有那位胖胖的甘壮士没有露面。

    城头哨望的军士忽然有了嘈杂,而城外似乎也响起了一阵逃难人群的骚乱声。

    “校尉,校尉!”一个老头在城上对张岫喊道,神情紧张。

    是那个牢头,张岫认了出来,只是此时披着军衣号坎的模样显得有些古怪,但那浑浊的像是含了痰一样的声音却没有变,看来他最终成为了哨望戍卒。

    “怎么了?”张岫飞身下马,踩着梯阶的冰雪快步向城头跑去,心中一阵缩紧,难道这个方向也出现了妖魔?

    老牢头指着城外:“那里有胡人的骑兵,胡人的骑兵!”

第二十四章 释放

    就剩这几个人了?薛漾看到第二道城门旁稀稀疏疏的人影,个个衣甲残破,伤痕累累,不过他终究没有问出这句话,战事显然进行的太过惨烈,而他也很欣慰的看到了自己的师兄弟们,尽管神情憔悴,但好歹一个都没有少,谢天谢地。

    薛漾没忘记和沈劲招呼一声:“进入城里的妖怪都已经肃清,没给他们吃人的机会,当然,主要还是得感谢那几位墨家剑士的拔刀相助。”薛漾发现沈劲的视线只怒冲冲的看着自己身边,便急忙解释:“他们是你军营里的犯人,差点丧生于犬魃之口,幸好我及时赶到把他们救了下来。我知道他们是东胡人,但他们更愤恨于妖魔的肆虐,所以请求来这里……来这里与我们并肩作战。面对妖魔的汹汹之势,我们的助力能多一个便是一个,恰好,他们也有能伤及妖魔的本领。”

    沈劲尊重薛漾,自然不好责备,淡淡点了点头:“多谢薛先生。”目光却一直盯在阿勒闵脸上,阿勒闵懒洋洋的报以笑意。

    “放心,有我们看着,他翻不出花样来。”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敌意,薛漾只能用这句话宽慰,并且把阿勒闵交给沈劲去应对,他则径自驱骑来到乾冲身边,询问详细。

    ……

    “我会盯着你,如果你胆敢心怀不轨的话,我保证斩下你的首级,这一次绝没有宽恕。”沈劲的语调冷肃威严,看着阿勒闵在眼前动作利落的下了马。

    阿勒闵的目光含着讥诮,却做了个很潇洒的姿势,搭着一旁荔菲纥夕的手,把她扶下了马,这是鲜卑贵族中对女子的礼仪,只不过此刻阿勒闵的动作,更多表达的却是对沈劲的轻慢,荔菲纥夕却觉得脸上有些发烧,自从她饮下了带着阿勒闵神巫之力的血液,就一直觉得整个身体都是烫暖,是血液的效力?也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她看了阿勒闵一眼,噤声不语。

    “听见了吗?”沈劲上前了一步,他比阿勒闵高出大半个头来,好像一座大山横亘于前。

    阿勒闵泛起一个冷笑:“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这样无趣的对我发出警告?好像我出现在这里就是个天大的错误似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现在应该有更需要去操心的事吧?”他施施然放开荔菲纥夕的手,对上了沈劲的眼睛:“大燕的勇士不需要南方绺子来保护,就算我要离开,也要凭借我手中的弯刀杀出一条血路。”

    阿勒闵的话语很容易引起歧义,荔菲纥夕只得叹了口气,对沈劲道:“南人将军,希望你可以理解,现在不是两国交战,魔鬼不会因为晋人或鲜卑人的区别,而收起啃啮人类血肉的利齿。阿勒闵大人和我愿意前来,是因为我们面对着同样的敌人。而你大可以放下对我们的仇恨和戒备,有那些能够战胜魔鬼的人在,我们又能做出怎样不利的举动?”

    这是荔菲纥夕第一次对沈劲说话,很有道理,沈劲用深沉的目光盯了她良久。

    “那个老头呢?跟你关在一起的那个。”

    “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薛先生放他走了,魔鬼到来的消息已经使他心惊胆战。”

    沈劲面色略缓,不打算再在他们鲜卑俘虏的过往上追究下去。

    “这里是大晋铁军镇守的洛阳城,不是你们那发着羊膻味的帐篷!你们来战斗可以,但必须服从我的号令!”沈劲的手指在阿勒闵胸前点了点,戳得阿勒闵上身直晃。

    “为什么要听你号令?你只是个晋人的杂号将军。”阿勒闵乜斜着眼,“况且,你也未必是我对手。”

    只是一转眼,阿勒闵手中的弯刀便迅疾无比的反划向沈劲的胸口,沈劲早察觉风声有异,身形向后一退的同时,巨大铁剑已然握在手中,锋刃与刀口相交,当的一声,火花四溅。

    一个是囚禁日久,身法暂未回复;一个是恶战多时,体力消损大半,可这一下交手却正好轩轾不分,巨剑弯刀架隔未收,形成了一个长短不一的人字,二人视线交集,谁也不肯先退一步。

    帖子和董家兄弟发现了这里的争执,立刻便围了上来,錾金大斧和两把缺了口的环首刀齐刷刷的指在阿勒闵的身前。

    “不错,用如此巨剑还能有这么快的速度,也许是我小觑了你。”阿勒闵眼神扫过两旁,露出一个浅笑,忽然放下弯刀,做了个双手摊开的动作,“好吧,我和她暂时听你的,但我天生反感恶声恶气的大声命令,有什么事,记得说个请字。”

    寡廉鲜耻的鲜卑胡虏也好这个面子?沈劲心下冷笑,用眼神向两旁示意,大斧和环首刀倏然收回。

    ……

    颜蚝已经催促着残军向第一道暗伏着墨家机关的壁垒工事而去,也没在意那里沈劲和阿勒闵的小小纠葛,而他们很快也跟着队伍快步奔走起来。第一道壁垒工事距离这里并不远,走路的话也在小半个时辰之内便能赶到,然而现在的问题是,既然决定巷战,用机关配以法术的方式来阻截妖军,现在机关布置的力度并不足够,用以对付先前那几个漏网之鱼固是绰绰有余,但想要给数以千计的妖军带来更大的杀伤只怕还力有未逮。

    乾冲还在感知着魙灵的气息,现在那魙灵身处数里开外,很可能就在妖魔盘踞的孟津渡口一带,似乎是遭到了抵抗,一直迟滞未前。

    “距离下一次的进攻大概还有多长时间?”颜蚝问乾冲。

    “不好说,但总之是时间不多,魙灵不可能阻止他们太久。”

    “唉,若是早知是为了对付妖魔,我就能多安置些机关了。”

    “现在也不晚那,不是决定逐次抵抗吗?我们可以利用第一道壁垒尽量的拖延时间,颜义主则加紧安置,总也能多出些机关来。”身后的薛漾给出建议。

    颜蚝苦笑:“谈何容易,许多墨守的器械都在须昌城地底的非攻院里,而开掘地面总要耗费时间,况且我也没有那么多人手……”颜蚝忽然省起,“对了,你们不是都会法术吗?有没有那种日行千里,破空取物,或者指地为堑的法术?如果有这样的法术,我可以保证在一夜之间,建造出不少于十处的机关壁垒。”

    “伏魔道倒是有这种法术的,可惜的是这不是我们乾家弟子的长项。”乾冲不无遗憾的说道,“我们擅长的是密语咒术和近身格杀。”

    郭启怀嘀咕着道:“说到日行千里,本来倒也不是不可能,但自从二师兄出了事,那颜皓子一路跟从,现在却联络不上了。不然唤颜皓子来,至不济也能几个时辰内飞出个几百里地去。”

    这句话却使薛漾忽然想起了什么,奔跑的脚步微微一顿。

    “颜义主……是需要乘风驾云的取物事来吗?”

    “只是一说,”颜蚝也觉得不大可能,脸上满是失望之色,“那些器械重,等闲一两个人也搬取不动,更不要说须昌城远在数百里开外,非攻院又藏的深,只除非我墨家弟子前去,才能发现入内秘径。”

    “如果……我有办法呢?”薛漾停住了脚步,而他嘴唇已经在不住的默念有声,几道淡淡的青气混合着呼吸的白雾,在他面前环绕。

    ※※※

    成群的妖兵大队遁入了山林之中,白雪青岩相掩,一时间好像都隐去了身形。

    他们是在躲藏,魙灵仍然可以感知到这数之不尽的生灵体气,成千上万,不,甚至更多!但它现在却无法再向前一步,一道由晶白色光波组成的影幕把它的去路堵的严严实实,既不能紧追着前往山林之中,也无法纵影成光的飞向尚未冰封的那一段黄河水面,那里不时有破水而出的身形飞跃而出,络绎不绝,却又在一触及岸边的地面之后,离奇的消失不见。。

    绝啸就站在镇山君身旁,他们的双手齐齐伸出,抵在那晶白色影幕之后,这也是他们目前的妖力程度所能施放的最强妖法了。

    魙灵是属于瘟灵鬼将的,而血泉鬼族的残灵九将之能为,本就要在虻山四灵之上,即便是镇山君、绝啸妖气大开之时,面对九将中叨陪末座的瘟灵鬼将,也将是一场恶战,胜败之数尚在两可之间,更毋论现在他们力有未满,偏偏魙灵又加倍的狂暴凶狠,比之为鬼将之时又多了几分狠劲,因此镇山君和绝啸二妖联手,才堪堪抵住魙灵的进击。

    “是血泉之辈的魙魂,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向那些老鬼们抗议?反正他们也没离开虻山多远!”绝啸咕哝着,他看到镇山君回来的时候,心内是窃喜多过震悸的,昨夜他损失了百多先锋,可今天镇山君四千精锐,威势赫赫,内中还配有一千名天军精心训练的金睛兽骑,原是以期一鸣惊人之效的,但结果呢?两百多金睛兽骑和接近四百名天军妖兵阵亡,洛阳城头也没有攻下,还落得个丧家犬一般的溃败而归。不知道骐骥吾王知道这位他一向器重的天军主将首战大败之后,会作何感想?总之自己的小战失利将不会再被追究,只要恪尽职守的做好自己的分内事,焉知骐骥吾王会不会让自己取代这个败军之将呢?那个白狐说的没错,我首先得听话顺从,让我的忠诚展现得更充分一些。

    镇山君却哪里能想到绝啸现在的心思,一个是天军主将,一个是天军副将兼正印先锋,在这里现形的只有他们两个法力最高,抵挡魙灵的重任自然也责无旁贷的落到了他们肩上。

    猛虎的咆哮在镇山君喉底震响,抑制妖力的战斗让他觉得束手束脚,却又无比窝火,可恼!若能运用全力术法,焉得此魙灵这般张狂?又想到今日的攻城大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瘟灵鬼术拂过影幕,带着光闪影动,镇山君感到了压力,他知道此刻至少有四位天军营的统领和不下两万之众的妖兵在注视着他的奋力相抗,那帮混蛋,潜行埋伏的行动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结束?坐看着我堂堂天军主将在这里出丑露乖!

    青衫身影突兀的在他和绝啸之间闪现,白狐望着魙灵的表情甚至有些惊喜。

    “真是个聪明的注意,他们是怎么想到用厉鬼的魙灵来阻止你们的?”

    “参事先生,你是继续在一旁冷嘲热讽呢?还是上来帮一把手?魙灵没有实体,用我们现在的术力,根本无法伤到他,想想看,数千大军受阻于一只没有神智,没有意识的虚幻之形,你不觉得可笑吗?”镇山君没好气的骂道。

    “我不得不承认我们在错误的时机发动了错误的进攻,战场上的意外总是层出不穷,谁能想到昨天那个渡口旁的小小凡人斥候,就给我们的计划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呢?”白狐给了绝啸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不过总算计划进展的差不多了,我很高兴告诉你们,可以释放妖力了。”

    等的就是这句,镇山君面露喜色,飞快的在自己左胸镜上的虎头轻轻一按,紧接着一团缭绕的黑焰从他背后焕发,雄健的身形一跃而起,越过了抵御的晶白色影幕,迎着对面那乳白色气流的人形,猛扑过去。

    魙灵发现了生灵肉身的逼近,却也同时察觉到了肉身蕴绕着的浑厚妖力,就像在乾家弟子造成的玄力气墙面前一样,下意识的向后退却,这说明,现在的灵气可以对它造成伤害。

    镇山君郁郁多时,此际大有扬眉吐气之感,玄风黑焰立刻包裹住了欲待退逃的乳白色人形,迅速收拢,乳白色人形忽而大涨,忽而缩小,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没错,瘟灵鬼将自是镇山君劲敌,然而他的魙灵却是个没有神智的幻体,尽管在灵力的对抗上大致相当,但技巧上的高下却有着天壤之别。

    镇山君双足踏及地面,止不住的便是仰脖长啸,啸声令地面都几乎在微微震动,身后的乳白色人形像被巨大的力道向内挤压,在一阵奇异的咝咝声中越来越小,终至渐渐消泯逝灭。

第二十五章 严阵以待

    白狐鼓掌:“这才该是虻山上灵的能为,很不错,功法纯熟,施术巧妙,只是一招便灭了厉魂魙灵!”

    镇山君长啸方毕,正自威风凛凛的昂立于前,用神光溢彩的双眸看了白狐一眼,心里拿不准这是对方真心的恭维还是暗含哂笑的讥讽,他一直和这班后进的异灵不对付,难免多心。

    白狐早从镇山君身上气华的闪动看穿了他的心思,却只淡笑着并不说破,像个没事人一般转头对绝啸道:“这下子,你是得跟从山君一齐攻城了吧?”

    晶白色影幕倏然无存,绝啸故作义正言辞之状,向镇山君拱了拱手:“随时听候山君差遣。”

    “接下来,主将上灵是准备一鼓作气,再行进攻?”白狐又问镇山君。

    “是的,我得重整旗鼓,让那些自取死路的凡夫感觉到虻山天军真正的力量!”镇山君释放的罡气好像在身前平添了一层无形的护罩,距离身体半尺之内,气蕴流华,空中飘落的雪花稍一触及,便已消解融化。

    镇山君把手放在了左胸虎头之上,这回不是轻轻的推按,而是攥着虎头狠狠的向内一扭,口中大喝:“天军圣光部集结!”

    山林像是忽然活了过来,一阵阵打着旋儿的怪风使山林簌簌而动,黑光在风中时隐时现,积雪翻飞,碎石迸散,不一时,怪风引着众多黑光,如流星赶月般激射而出,就在镇山君面前,汇聚而下,齐刷刷现出身形。

    山林旁开阔的平地瞬间被黑压压的人影填满,重甲武士露出嘴边的獠牙,在金睛兽上沉声嘶吼;顶盔贯甲的步卒则举着手中的武器,一下又一下的将兵刃器柄顿在地面,隆隆的似是响起一阵闷雷。他们就是前番攻城受挫的天军妖兵们,可此时再次现身,比之先前的赫赫军势,更多了一种诡幻迷蒙的景象,便是周遭散发出来的威压,也激灵灵的透着糁到了骨子里的阴冷。

    见此情状,绝啸也在自己左肩甲上的吞口金兽上一按一扭,四下里人影晃飞,穿风驾云,同样是穿着甲胄的步卒,一个个站在绝啸身后,风岐向前一躬:“天军前锋,尽集于此,听候将军调令!”

    天军营共分为圣空、圣光、圣风、圣山四部,每部各设统领,此次攻打洛阳的主力,便是遴选四部中圣光一部的精锐而成,包括绝啸带领的五百先锋与镇山君所辖的四千大军,此际两方合兵,总数也接近了四千左右。

    “接下来的事你们完全可以自己解决,吾王陛下只是让我监督一下你们对妖力控制的实施力度,我很欣慰的是,无论遇上怎样的艰难,你们都很好的执行了这一条命令。那么,你们也就不需要我在一旁多嘴了,怪讨嫌的是不是?”白狐开着玩笑,气度潇洒的把两手背在身后。

    绝啸看过来的眼神深沉而带着感激,镇山君却是如释重负,他确实讨厌这些异灵的聒噪,尤其这个白狐,总是一副成竹在胸仿佛一切尽在指掌之中的微笑,令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有哪些地方做的不对。

    “天军听命!”镇山君就像根本没有听见白狐的玩笑,威严的向面前严整的军阵下令,“兽骑在前,步军紧跟,一过城头便即向城中进逼,不必再拘泥于城头的厮拼,你们现在可以飞,可以隐身,可以施展各种你们修炼了千年以上的术法,这一次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用你们真正的实力抹去刚才的耻辱,让那些凡夫后悔与我们为敌!”

    “吼!”群妖齐齐呐喊的声音震得地面都在发抖。

    ※※※

    孟津渡口变得一片消寂,只有远方妖风舞动的啸音隐隐传来,白狐在雪地里轻松的走着,脚步落在积雪上,竟是悄无声息,只不过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天又快黑了,应该是已经到了日入傍晚的时分,时间过的真快。白狐相信,在这一次妖军全力尽出的进攻下,洛阳城的守备根本无法阻挡,即便有那几个伏魔之士也不成,虽然之前他们以寡击众的战斗表现的相当优异,但他们毕竟人数太少,也没有真正值得重视的高手。况且,攻取洛阳对这四千余众的天军妖兵来说,本就是微不足道的一次例行公事,他们真正的使命是在占领洛阳城之后。

    白狐的耳朵动了动,地面下似乎传来细微的声响,不远处还能看见黄河的水面泛着粼光,飘散着一层寒气,雪花就在寒气中萧萧而下。他转头回望,心中竟涌起一阵莫名的激动。这是妖族历史上规模空前而又是最伟大的一次泅渡潜伏,至少在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即便是法力高深的伏魔之士也一样察觉不到。

    一道似有似无的黑色气流在风雪中欺近,并在白狐身后悄然落下,转眼间化作了一个高瘦的年轻男子,一身不合时风的峨冠博带,用颇为古雅的姿势向白狐行了个揖手礼。

    “发现了?”白狐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个人的靠近,轻描淡写的一声问话,便连头也没有回。

    “果然不错,他们都在那里。”高瘦的男子似乎总有一种掩藏不住的清高倨傲,却又努力做出不亢不卑的表情,但他还是不自禁的在白狐面前微微弯下了腰。

    “我知道你的脾性,和我们大多数的同族不一样,你的这种脾性其实也可以算是异灵的一种,只可惜并不受大伙儿的待见,与其如此,你还不如索性拿出你的傲气来。”白狐回过头,看在年轻男人脸上,笑的时候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年轻男人掠过一丝窘态,旋即直起了腰,却没有接着这个话题:“先生的推断没有错。”

    “事成之后,吾王的赏格都由你领,那么,你知道要为我做的是什么吧?”白狐歪着脖子,将头微微仰起,笑容大含深意。

    “先生是多情种子,在下心慕神往,自然有成人之美。”高瘦男子的声音很小。

    白狐畅然大笑,这个慕萤,知情识意,倒还真不是流俗之妖,看来把他要了来做自己的手下可真是要对了,他的法力虽然不是很高,但够聪明机灵,虻山就缺这样的人才,可堪栽培。

    “好,我们这便去。”

    “这便去?不管这里了?在下才见山君大军气势汹汹,杀奔洛阳而去,我们……我们不必接应么?”

    “这是军中事,我们却只是参事,管管杂务便好,原不必过多干涉,把指挥作战的权力完全交给天军的将领们罢。况且我们要去做的,也是为骐骥吾王分忧的大事。”白狐对慕萤眨了眨眼,“你带路,我们一起走,得赶在大战开始前,先把这桩事给了了。”

    慕萤却还有些犹豫:“就……就先生与在下两个?”

    “怎么?对付两个漏网之鱼,又有我在,还怕什么?”

    “现在有一个新的问题……”慕萤皱起眉头,“……先生说的那个不值一提的胖子……”

    “他确实应该在那里,你见着了?他又如何?”

    “他现在……不一样了。”慕萤斟酌了半天用词,才挤出这一句。

    ※※※

    城头再不闻人息,想来是因为伤亡惨重,凡人士兵主动放弃了驻守,对于这个发现,镇山君一点也不意外,他现在希望的是,这些凡人军士逃跑的不够快,尤其是那几个伏魔之士,能够追上的话,他要把他们的头颅生生的拧下,挂在洛阳的城门边,作为对世人凡夫的警告;还有他们精壮的筋骨肌肉,嚼在嘴里一定可以让白天受挫的忿郁平复不少;对,还有他们的皮,完全可以剥下来做成天军的旌帜纛旗,迎着寒冬朔风招展飘扬,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不寒而栗。

    进攻的编制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绝啸是天军副将,现在则由他亲率金睛兽骑打头阵,相信这位法力不在虻山四灵之下的高手,足以摧枯拉朽的横扫战阵,前提是如果还有人类的防备力量的话。

    镇山君则带着步卒紧紧跟在兽骑之后,看起来现在他们的任务就是用最快速度渗透入城中,一个时辰之内,必须保证整个洛阳城都在天军的掌控之下,妖力已经释放,如此数量庞大的妖气必然使那些伏魔道的家伙们有了察觉,天亮以前,就得做好所有应对来犯之敌的准备。

    是的,他们的任务将是在洛阳城,与闻讯来援的伏魔道,甚或人间军旅做一场震惊天下的对决,那时候才是对虻山天军这四千余将士的真正考验。

    金睛兽骑现在都汇成了黑风缭绕的气团,而在飞过城头的时候,似乎是由于对白天征战铩羽而归的余怒未消,兽骑们发泄似的运起搬山倒海的术法,数百道蕴含巨大力道的光波砸落,坚厚的城墙便像发生了一场爆炸,分开好大一个缺口,碎裂的砖石夹杂着本已被雪覆冰裹的僵硬肢体向四周抛洒而落,兽骑黑风呼啸而过,好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嚎叫。

    从城墙缺口潮水般而过的后续妖军步卒,有的奋足狂奔,有的跃身于空,带着嚣凌的劲风,密密麻麻的向城池内里涌入。

    “追上白天那些凡夫!一个也别放过,他们跑不了多远!”镇山君怒吼,声音在城池上空飘荡,入暮的洛阳城笼罩在一片昏黑之中,看不到任何灯火之光,更使他相信,凡人的军士和那几个伏魔之士已经预先逃走了。

    妖军的推进极其迅速,空无一人的第二道城门根本就是平趟而过,一场没有悬念的胜利,在他们终于可以释放妖力之后,镇山君讪讪的想到,早这样又何至于付出先前几百同族伤亡的代价,倒差点折了锐气。

    ……

    进攻的太顺利了,当先的绝啸也在泛着嘀咕,他的骁勇善战在进攻中看来也没有了施展的必要,也不大可能夺得头功了,没有战斗的进攻,能算功劳吗?

    隐隐约约,有人在大声喊叫,那只是一个短促的音节,绝啸觉得好像是一个开口音,当他醒悟过来这是放字的语调之时,便有数道银光迎面激射而至。

    骑士迅速的操控金睛兽,却还是有银光与躲闪不及的金睛兽相撞,鲜血飞溅,金睛兽哀号着掉落,绝啸看清楚了,这一道道银光却是一柄柄巨大的弧形利刃,显然,这是由机括射出的,凡人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道,竟令不惧寻常刀剑的金睛兽都遭到了损伤。他看见一片错落的屋舍建筑之间有一道低矮的土墙,那里有人影晃动,传来兵刃和衣甲的反光。

    人类的军队并没有走,他们放弃了城关的防守,却在城里巷陌中严阵以待,他们还准备做徒劳的抵抗。

    “杀!”绝啸来了精神,愚蠢的人类,难道看不出,这一次的进攻与昨夜和白天的进攻是截然不同的吗?不管怎么说,现在遭遇的抵抗也令他有了一种猫捉老鼠的快意。

    黑风带着第一批金睛兽骑向土墙处飞速降落,骑士们手中的兵刃已经蓄积起妖力闪烁的光华。

    尖利的弩箭蓬密的射出,却再没有了效力,金睛兽骑忽而显身,忽而隐没,不可思议的从弩箭的间隔缝隙中穿梭而过,兽背上的骑士已经快看到了土墙后人类军士愕然张望的脸。

    用定身术会更有效,但在杀戮他们的时候就会少了很多乐趣,兽骑军们打着这个主意,好几个已经张开手掌,他们想用掌下强劲的吸力把那些凡人军士抓在手里,一边撕裂他们的身体,一边听他们凄厉的惨叫。

    然而,比他们的行动更快的,是土墙边猛然喷射而出的火舌,冲在最前的几名骑士捂着脸从兽背上摔落,后面的兽骑却立刻反应,一阵强风陡然升起,反卷着火焰倒要向土墙之后烧来。

    绝啸忽然察觉到了一阵寒意,这不是风雪的冰凉,而是更为彻骨的冻气,兽骑军才运用的狂风之术好像在一瞬间被这种冻气凝固,便是将落未落的兽骑大队也好像被生生冰封在半空中。

    “老族能战!”古怪的口音声中,一个形貌雄壮的胡人大汉从土墙后跳起,手中一条散发出白色**的长索灵蛇般缠上了第一个兽骑兵的脖子。

第二十六章 莽族来援

    颜蚝瞪大眼睛,看着薛漾口中默念的青色**飘散。

    “成了,等一会儿吧,先赶到第一道机关壁垒所在。”薛漾黝黑脸上透出的笑意显得很质朴,令颜蚝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大感高深莫测的看了他好几眼,奔跑的速度却也没有放慢。

    第一道壁垒建在通往宫城的必经之路上,沈劲原先安排的壁垒工事主要是凭借地形和两旁错杂的房屋建筑,趁机施以弩箭迟滞敌军,所以在工事旁侧只放置了两三张弩机,倒是在几处屋顶上都开了射孔。

    “有了点小小的变动,我们在墙根处安置了飞弋机关,用的都是弯月银刃,一旦敌人接近,在这条狭长的街道上绝无闪避,保证可以齐刷刷割倒一片。就算敌军靠近,你看,墙后我们也放了火油管,一通猛火下去,接近的敌军没有人可以活命。我算过了,在这里安排三五名操控机括的士兵,至少可以消灭百倍于他们的敌人。”

    沈劲面色并没有多少好转,只是点了点头:“对付人,这自然再好不过,就不知道对付妖魔是不是也这么管用了。”

    “总比没有强。”乾冲在一旁宽慰,人类运用器械的力量,有时候也会起到破御之体一样的效果,当然,那得是相当巨大的力量。

    颜蚝忽然警觉的抬起头,他看见一团恍恍惚惚的白色光团诡异的在半空集结,心中一凛,就待拔出墨家长剑,大喊结起矩子剑阵。

    乾冲诧异的一睨之下,薛漾已经向他们摆了摆手:“没事,没事,这是我喊来帮忙的。”看看颜蚝,笑道:“主要是帮颜义主的。”

    白光落在薛漾面前,探出一张小心翼翼的驴脸,神情紧张的扫视过四下里各执兵刃警惕的军士剑客,最后才在薛漾面前恭恭敬敬的跪下,像个下人仆役似的磕了几个头:“上仙?唤小的何事?”

    这个动作使因一开始看到可怖驴脸而心生警惧的众人都不由松了口气,甚至还感到有些好笑滑稽。

    只有荔菲纥夕啊了一声,在场众人中只有她和薛漾才见过这个驴脸,这个曾听命于诀山大王的小驴怪。

    那一晚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但奇怪的是,荔菲纥夕想起这段过往,记的最清楚的便是那粗莽魁伟的黑大汉护商师在自己面前甜言蜜语的情状,驴妖带来的惊怖倒是越来越淡,想到这里,她不禁悄悄看了阿勒闵一眼,却发现他半仰着头,面带冷肃的看着那现身而出的驴脸小妖,全没注意她的相视。

    经历了结咒应誓之术的驴脸小妖自然不敢对传念真言相唤的薛漾有任何违忤,这番从诀山急急忙忙赶来,倒是飞快。

    “差点忘了这个饶他一命的小妖呢,那时节在去长安路上和池师兄一起捉的。”薛漾对乾冲解释,转向驴脸小妖时却板着脸:“这些时日下来,你老不老实?害没害过人?”

    “啊呀呀,小的谨记上仙教诲,更立下毒誓,岂敢有违?”驴脸小妖慌忙应道,一脸可怜相。

    无食大感兴趣的凑上前,在驴脸小妖身边嗅来嗅去,驴脸小妖不知无食高低深浅,但也清楚自己决计招惹不起,脸色煞白的任由无食放肆,自己一动也不敢动。

    “娘妈皮的,你从哪儿收的这么个家伙?法力这么低微,留着也没用。要我说,干脆一刀剁了吃肉,有道是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驴肉有咬劲,好吃的一皮。”

    驴脸小妖吓的脸更白了,忙不迭的摇手:“使不得,使不得,小的不曾有半点违誓,不得应誓,不得应誓啊!”

    “别吓他了。”薛漾拍拍无食脑袋,在驴脸小妖面前给无食留足了面子,“他法力虽然低微,我却有用他之处。”又对驴脸小妖道:“你那时节修得运风快跑的法术,能有多快?”

    驴脸小妖稍稍宽心:“百里之内像撒泡尿,百里之外,只要不逾八百里往上,大约拉完屎的工夫也就能赶到了。”

    听闻此言,连颜蚝在内都有些忍俊不禁,这小妖话虽粗,但却讲的简单易懂,无食侧过头,大有刮目相看之势,暗自寻思,这家伙屎尿之譬信手拈来,倒是极有粗语污言的潜质。

    “那让你带个人,前往须昌城,来回一趟要多久?”

    驴脸小妖歪头想了想,看他一脸茫然,估计是不知道须昌城在哪里,又不好意思说。

    颜蚝却已是心下恍然,这是薛漾寻了个会驾风的小妖来,相助自己前往须昌城非攻院,运送墨守器械,便出声提醒:“须昌距此六七百里。”

    “那成,那成,小妖带个个把人不碍的,吃个饭的时间也就能回来了。”

    “娘妈皮的,刚才不是说拉屎吗?怎么改吃饭了?”把这两者联系起来颇为古怪,无食却浑然不觉。

    驴脸小妖哭丧着脸:“这不是来回吗?小的得把这个给算进去。”

    敢情这家伙吃一顿饭等于拉两泡屎,无食恶趣味的想着,不过薛漾没给他发挥的机会,抢在头里道:“如果再让你带些器械呢?”

    “有的就几十斤,有的上百斤,大概十来个。”颜蚝加了一句。

    “小的练过的,等闲百来斤物事不影响运法,也提得动,但是十来个的话……上仙,小的就两只手,拿不了这许多,只除非多跑几次。啊,也成!”驴脸小妖神情一兴奋,“小的唤家小一并来,这便作一趟儿拿了。”

    “你还有家小?”

    “上仙如何忘了?昔年那诀山大王,呸呸呸,诀山老妖害了我主人性命,却是把那家里稍有些灵性的牲畜都施法力化作了人身,供他驱使,我有一个鹅浑家,三个鸡妹妹、一个猪外甥和一个……一个狗小弟。”驴脸小妖紧张的瞟了瞟无食,不确定话语最末会不会得罪他。

    “这便好!”薛漾倍感振奋,“颜义主,你随他去,他虽是妖身,却也不害人,可不是帮了你忙?只这一个来回,多取墨家器械。”

    “善!”颜蚝一击掌,“我跟师弟们交待一下,现有的机关让他们教大伙儿运使,我就跟他去去便回,哈哈,还不知道腾云驾雾是怎生情形呢。”

    眼看就要成行,驴脸小妖却小心翼翼的问道:“上仙,只让小的们帮这个忙吧?”灰蒙蒙的驴眼心虚的往城外方向一瞥,“后面倘若打将起来,这个……这个请恕小的们帮不上忙,小的这一家都不是……”

    “成成成,瞧你怕的那样!帮颜义主取回器械,便是你大功一件,我准你之后再不受羁縻之咒。”薛漾大喇喇一挥手。

    驴脸小妖喜出望外,又对着薛漾磕了好几个头才罢,然后乖巧的往颜蚝面前一凑:“几时走?爷?”

    ※※※

    一阵奔马错落纷沓的蹄声由远至近,沈劲抬头望去,便见当头的嵇蕤喜形于色,两旁则是程一帆和张岫,最令他诧异的,却是他们身后一彪胡服骑士,个个雄壮彪悍,便是坐骑也比寻常晋国战马要高出大半个头来,神骏异常。

    莫非是东胡燕国的先头骑兵?沈劲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且不说这些骑士服色各异,不是燕国戎装的制式,就看程一帆和张岫领路于前的样子,也知道他们绝没有开门揖盗的道理。

    沈劲察觉不出异样,乾冲却不同了,唯感冰焰玄风扑面而来,气势滔滔,威灵煊天,便知来者绝非寻常之辈,正揣度间,便听嵇蕤大声叫喊:“来伏魔道援军了!”

    七星信灯的效果来的好快,虽然不知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乾冲还是遥遥摊手致礼:“七星盟天权星文曲部宿主事乾门家尊乾冲,拜谢同道盟友,未知是何方部宿来援?”

    “不是,不是七星盟的。”嵇蕤策马奔至近前,一翻身下了马,轻声对乾冲道:“是莽族,北境莽族的人。”

    ……

    东城门处逆着奔走逃难的人群,踏马而至的胡人被城头少的可怜的士兵用弓箭指住,张岫喝问来者何人,这里的嘈嚷也引来了程一帆和离此不远的嵇蕤,胡骑虽众,却很友好的停下,并最终在与嵇蕤的沟通中获得了进城的许可。

    北境莽族,一支隅于北方极寒之地的古老部族,印象中他们虽然拥有极为高明玄妙的法术,却很少涉足与中原江南之地的伏魔之事,大部分的精力都用于守卫他们那视为图腾神明的云龙之爪上去了。

    嵇蕤对北境莽族的认知只限于这一点,最多再加上那柄由云龙爪制成的神兵宝剑此际正负于池师兄身后以及那位在修玄谷等闲难得一见的莽族战神棘楚,其余便是不甚了了,但他同样感知到了那股蕴含于他们之间的冰焰灵气,透骨寒凉,却又令人倍感畅爽。

    然而同道的来援终究是值得高兴的,尤其又是在这妖军临城,千钧一发的时刻,在飞马赶往城南施放了第四道北斗信灯之后,他又与这支队伍会合,并在程一帆和张岫满腹疑惑的眼神中充当了引路人,本是要赶到西明门城头会合,却没想到在这里就遇上了自己人。

    ……

    首先说话的,却是胡服骑士中打头的一个胖妇人,厚实的棉衣在颈项旁翻开了羊毛领子,手里提着一把大开刃的弯刀,用卷舌音极重的汉话道:“我叫阿夏,察知妖山族异动,领我冰焰老族中土观望族人尽数来援。”眯成一条缝的小眼中精光烁烁,在乾冲面上一拂:“你们是乾家的人?伊古沙战神在你们那里一向可好?哦,他有个汉人的名儿,我得称呼他为棘楚战神。”

    棘楚究竟是如何身处乾家修玄谷的,恐怕只有好几代以前的祖师家尊才能说的清,除了测灵之试,平素与乾家众弟子接触也不多,所以乾冲礼貌的一语带过:“棘楚大人与公主过的是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可好着呢,乾门乾冲有幸见过诸位莽族高士。原是想以信灯相唤同道来助,想不到倒是莽族高士闻讯先至。”

    “信灯?哦,不……”胖妇人阿夏初时略有怔然,旋即反应过来,她在一路上也曾听嵇蕤提起过,“……我听说了你们结为同盟的事,不过我老族人可不是你们那同盟中的一员,我们也看不见你们说的那什么信灯。我们会过来,是因为我们一直在这一带观望巡视,昨夜刚刚发现这里的异常,便即飞马赶来,总算没来的太晚,看来你们还在坚守,妖山族的并没有得手。”

    阿夏跳下马来,身手矫捷的完全不像她这种体形的女子,肩膀比乾冲还要宽上一圈,向乾冲和沈劲微微一屈身,做了个姿态优雅的致礼:“冰焰老族共计一百一十三位观望族人,愿与中土壮士豪杰共御妖魔!”

    “很荣幸与莽族英雄并肩作战。”乾冲摊手一躬

    一旁结着发绺的魁伟大汉阿善把手中的长索甩的啪啪直响:“要打仗啦!”身后众多胡服骑士齐齐举臂纵声大呼:“老族将战!老族能战!”人数虽然不多,但喊声雄壮,极具威势。

    阿勒闵嗅了嗅,从这些胡服骑士身上闻到了熟悉的烤羊膻味,这是添加了鲜卑特有的秘辛料才会有的烤肉气味,多见于王室贵族的佐食之中,趁着群情激昂,无人注意的当口,他挨近了那甩着长索的大汉身边。用鲜卑语问道:“鲜卑族人?宇文家还是拓跋家?”按他的心思,若是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同族人,哪怕不是一个族落的,也可引为朋党,总好过身处于一群南人之间势单力孤。

    那知道那大汉看了他好几眼,同样用鲜卑语回道:“我们不是鲜卑人,只是在鲜卑人的疆土中暂时栖身,你刚才没有听清?我们是覆雪莽原,冰焰老族。”

    谁知道这个冰焰老族是什么族,阿勒闵一脸茫然,乾冲的神情却已经变的郑重起来。

    “要准备了,魙灵刚刚被消灭,他们释放了妖力!”

    “嗯,我也可以感知到那种凶戾的味道。”阿夏身上好像有一股淡淡的白光闪动,忽而坚定的一笑,“让老族来把这种凶戾之气彻底冻结!”

第二十七章 冰魄寒壁

    战场上的情势就在这段时间内发生了新的转变,仿佛秤杆的两端各自挂上了新的重物,在轻颤微震中摇摆不定。

    北斗信灯没有引来七星盟的援军,却多了一批精擅除妖之技的古老种族的相助;而虻山天军自以为释放妖力之下将横扫睥睨,可在与守军甫一接触之时便遇上了硬茬。

    墨家机关只是按部就班的旁敲侧击,真正的防守举措却还没有实施,伏在土墙之后的莽族族人急不可耐的抢先反冲出去,他们是这场战争的生力军,更带着对妖魔的藐视,一旦交起手来就像是下山的猛虎,纵然是久经历炼的天军妖兵,却也在一时间遭受重创。

    长索上白光一盛,被套住的兽骑兵连同坐骑在内,霎时便被一层冻气包裹,转眼结成了厚厚的一坨冰块,长索倏然一收,在空中啪的打了个响,冰块应声而裂,连带着内中的妖兵兽骑的身体,寸寸粉碎。

    长索更不稍停,卷起一阵透彻骨髓的冻气,迎着之后收势未止的兽骑军而去,使他们好像坠落的冰雹,与地面撞击之后,却成了轰然飞散的碎冰残屑。

    “老族能战!”更多的莽族壮士从土墙后跃出,他们或手持弯刀,或运掌成冰,向数量更为众多的后续兽骑军涌去。

    新的伏魔之士!绝啸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支异军突起的力量在短短时间内便冻碎了十余名兽骑,然而虻山天军毕竟训练有素,他们收起了先前的轻视疏忽之意,很快聚拢成群,用蕴含妖术的兵刃极有章法的向那些伏魔之士进行攒刺劈砍。

    战况陷入胶着,身着窄袖束身胡服的壮士们与铁甲铿铿的妖兵混在一处,壮士们身手矫健,法术高明,妖兵只能凭借着数量的优势堪堪相持。当然,战斗的场面是各有死伤的,大约三四名莽族壮士腾挪退避稍慢,便被妖兵的兵刃穿过了身体,但妖兵却又倒下数十具尸体。

    绝啸不能在坐视不理了,虎啸一声,已成暴绝之姿,白色的虎头高凸而出,精致的铁盔顶在虎头头顶,挥舞而出的双手已化作两只利爪森森的虎爪,银白色的罡气从虎爪间蓬然而出。

    罡风接近第一个莽族壮士,那壮士弯刀一斫,生生劈开罡气,身体却被震得晃了晃,就这么短短一瞬,绝啸身形早已贴上,虎爪狠准的插入了莽族壮士的腰胁间,再反手一挑,那莽族壮士抵受不住,身体腾空而起,被抛入了兽骑军阵中,枪矛齐下,顿时将他钉穿于地。

    绝啸伸舌舔舐过虎爪,尝到了鲜血的热度,很好,运用冰雪之术的人终究也只是血肉之躯,他飞速的移动,在罡风妖力的配合下,又撕开了另一个莽族壮士的肚腹。

    当下可不比昨夜那妖力受抑之时,现在的他才是真正虻山上灵的实力,足以担当神息崖银甲近卫之首的实力,就算这些伏魔之士本领不俗,可寻常的兵卒又怎么可能是妖灵佼佼者的对手?可恨,昨夜那个有破御之体的人类主将不知去向,不然弹指之间,他就将成为自己利爪下的碎骨烂肉,不过现在他又有了新的目标---那个使长索的魁伟大汉,很显然,他是这伙新出现的伏魔之士的头儿。

    击敌首脑,绝啸还是这主张,他在战阵中找寻着阿善的身影,而阿善也因为族人的连续伤亡而注意到了他,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们像是燃烧着火焰的视线交集,接着,阿善怒吼着纵跃而起,绝啸咆哮着飞扑而上,彻骨寒气与浩烈罡风在半空中首先相撞,竟是旗鼓相当。

    绝啸被震的向后翻了个滚,身形还未落下便是缩腿在地面一蹬,以更迅猛的姿态扑来,而阿善被斜撞而下,方自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一个兽骑兵看出便宜,挥矛便往他背心空门穿刺。

    阿善背后却是像长了眼睛,轻巧的微微侧身,既站稳了脚跟也让兽骑兵的穿刺刺了个空,劈手夺下那妖兵长矛,几乎是在金睛兽将及面前张口待噬的最后一刻,把长矛反搠进金睛兽的巨口之中,矛尖从金睛兽的后颈钻出,又刺入了那兽骑兵的身体。他的另一只手则将长索一抖,冰冷的寒气使绝啸退身避让,却也化解了这一记迅猛的飞扑。

    在踉跄后退之中,转手毙杀背后妖兵,又逼退前方来敌攻势的动作当真是一气呵成,绝啸在地上打了个滚,心内也暗暗称赞,情知对付这个大汉必须施尽术法,全力周旋方有可趁之机,同时也有些吃惊,以自己的本领只除非是伏魔道中有数的成名人物才堪相敌,这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胡人?还不止他一个,竟是有整整一群。

    绝啸忽的隐去身形,这是准备以遁影之术欺近其身后突施杀手,哪知道那长索却如同自有灵知一般,随着他妖气的流动紧随而至,一阵难以忍受的冻气铺头盖脸的缠绕过来,绝啸终于放弃了这个打算,刷的一下,在反方向现出实体,只是擦身而过,尚未与那长索接触,自己的铁甲上已经结了一层冰霜,绝啸更是心惊,未及抬头,阿善已然疾奔而至,绝啸一激灵,下意识的一让,那长索便已甩到了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绝啸正庆幸间,迎面斗大的拳头打来,这一下再躲不过,一拳正中虎鼻。

    鼻梁上又酸又痛,绝啸忍不住涕泪纵流,真是讽刺,自己的第一次流泪竟是因为被人打中了鼻子,可他情知这是危急关头,顾不上抹开模糊了视线的泪水,而是听音辨形的伸出虎爪一划,阿善猝不及防,急急退身,虎爪却已经割破了他肚腹衣衫皮肤,留下五道血水淋漓的创痕。

    还是平分秋色之局,阿善手抚腹下创口,呼呼喘气;绝啸后退几步,狠狠眨了眨眼,鲜血从鼻下汨汨流淌,他们都带了伤,却也一时奈何对方不得。

    当前的战况却渐渐不利起来,莽族壮士以血气之勇反攻而出,初时骁猛披靡,但时间一长,虻山天军谙熟的战阵之法和严明的纪律便起了效力,他们没有像寻常妖魔那样在接战不利的情形下溃败奔逃,相反,聚阵而结,反戈相向,竟是越战越勇,并且凭借着数量上的优势抢得了上风。更多的妖兵加入了战斗,他们是后续跟来的天军步卒,这使得莽族壮士们更加的捉襟见肘,施放的冰焰之术往往在多个妖兵联手运使的妖法下被抵消,而他们却遮拦不住从各个方位密密麻麻刺来的兵刃,已经有二十余名莽族壮士尸横当场,剩下的十余人缩成了一个小圈,缓慢的向土墙方向移动退却。

    这只是第一道壁垒,所以留在这里的防守力量是四十名莽族壮士和二十位操控墨家机括的晋国士兵,吴兴部曲的董家兄弟是这里的主将,但阿善按捺不住的反攻却适得其反,狻猊营的都伯长董开泰着急的趴在土墙上呼喊,要莽族壮士们退回来。

    火油管又开始喷火,对准了越聚越多的妖军方阵,这是在为撤退争取时间,阿善只能不甘心的啐了一口,抛下了对峙的绝啸,向后飞退,口中大呼:“都走!用冰魄寒壁死守!”

    或许是先前莽族壮士带来的震撼太大,因此在他们后退的时候,兽骑军并没有贸然进逼,维持着严密齐整的队形,徐徐推进,妖兵步卒在骑阵中呐喊啸吼,声势喧天,就在这小小的里弄街巷之前,便已聚集了近千之众。

    没有紧逼而至,并不代表妖军就停止了追击,一道道妖魔修炼生成的妖力幽光像讯箭似的飞射而来,在两方拉开距离的情形下,用这种方式做远程攻击再合适不过,人类不是也有临冲床弩这样的器械吗?那就让他们尝尝妖法的厉害。

    幽光中有毒液、有蚀水、也有燃火焰力甚至冰寒之气,虽然这种冰寒之气在莽族族人面前不值一提。但这些妖力幽光仍旧杀伤力极强,第一批幽光雨点般洒落工事壁垒之前,一个莽族壮士走避不及,被幽光击中,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浑身便升起一团腥臭的烟雾,转眼间化成一滩脓水。

    就在第二批妖力幽光射来的时候,所有的莽族壮士都已退入工事之后,一层闪耀着晶光的冰壁倏然而现,幽光射在冰壁之上,嗤嗤作响,很快便被消解。

    这是预先订下的防守战法,利用洛阳的风雪气候与北境莽族的独特玄术,在每个驻守的壁垒上结成了一层由寒气组成的防护壁,此防护壁韧性极强,更有一桩大妙处,寻常刀剑弓矢,甚或焰火冰霜,皆可穿行自如,恍如气雾,却偏偏能化解任何含有妖力的攻击,只除非数百妖魔同时运力,或可开解,然而在他们开解的时候,凭借着时下的风雪天气,莽族族人又可以迅速构建起新的一层护壁,如此层层消耗,既迟滞妖军进攻,护壁中的守军还能趁隙反击,给妖军带来杀伤。此术谓之冰魄寒壁,也是天赐其便的一种极为有效的战法。

    阿善恨恨的在自己腿上一拍,如果不是自己性急而迫不及待的率众当先杀出的话,这里的四十位族人本不会伤亡如此惨重,现在反击的力量已经大打折扣,只能凭借冰魄寒壁消耗得一时是一时了。当然,出现这个错漏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虻山天军的战力远远出乎他的预料,战争就是战争,早不是昔日猛进突袭,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而后洒然身退的时节了。

    ……

    当虻山天军释放妖力之后,留给守军的时间并不多,乾冲和阿夏定下了这种战术的基调,而后分批的向城中各处壁垒工事转移。按说在守军人数本就不足的情况下,不应该采取这种分兵驻守的战术,但没有办法,妖军可以运使飞身移形的术法迅速的在城中遍布开来,如果守军聚在一起,将很容易被包围,反而被割断了与后续援军的联系,乾冲坚信七星盟的支援将很快赶到,而恰好这些壁垒都在洛阳城的通路要道上,只有守住壁垒,就将使妖军如鲠在喉,也能最快的与援军接触。

    就在第一道壁垒的战斗开始之际,守军才刚刚占据另两座壁垒机关,妖军步卒已然在城中多处降落,在空无一人的房舍建筑中穿行搜索,找寻任何有可能留下来的凡人血食,值得庆幸的是,大部分的居民现在都转移到了城外,只有少数几个昏蠢疏怠,没有及时离开的百姓成了牺牲品。

    扼守在宫城要道上的第二道壁垒也和突进的妖军发生了战斗,帖子和大车是这里的驻守主将,同样是二十位士兵和四十名莽族壮士的配置,带领莽族壮士的是一个叫阿吉的大胡子好汉,他们没有犯下与第一道壁垒阿善操之过急相同的错误,冰魄寒壁在交战的一开始就被升起,在夜幕降临的洛阳城里,好像一团灿烂生辉的光影。

    第三道壁垒处于外宫城四通八达的路口之上,也是横亘在洛水旁侧的必经之路。这里留下了二十名莽族壮士和四十位士兵驻守,并由沈劲亲自坐镇,阿勒闵和荔菲纥夕也留在了这里,沈劲不放心把他们置身于外。

    阿夏带着其余的莽族壮士正在匆匆赶向位于内城市集处的第四道壁垒,跟他们一起的还有所有的乾家弟子,这里都是伏魔之士,也算是弥补人数上的不足,只是乾家弟子白天耗力过巨,正好让他们经过这段时间来恢复,没让他们参与到前三道壁垒的防守中。

    沿着贯穿洛阳城的这条直线,颜蚝在东门前布置着第五道壁垒,张岫和程一帆带着剩下的所有士兵以及墨家剑士们,开掘地道,浇冰筑墙,几个形貌颇为怪异的人影正仔细的将一具具墨守器械安放在位,那驴脸小妖赫然在列,只是他不时抬头望向西边深旷的黑暗处,脸上分明带着惊惧紧张的表情。这里是最后的防线,一旦这五道壁垒都被妖军占据,那也就说明洛阳城沦陷了。

    飘闪的妖风在空中肆虐,第三道壁垒的护壁也已升起,妖魔的进攻并不是循序渐进,不过纵深而入的妖军在第三道壁垒之前同样遭到了顽强的阻击。

    飞逝而过的银光是墨家飞弋的弧刃弯刀,缭绕的火舌是壁垒后火油管的喷射,惨烈的搏杀在三道壁垒之前全面展开。

第二十八章 包围

    英勇的战士从屋顶的射孔中探出半个身子,瞄准了在护壁前张牙舞爪,却不得而入的金睛兽骑,嗖的一箭,狠准的钉在了他的眼睛里,头一个兽骑兵惨呼着捂眼从兽背上滑落,后一个却将手中的长矛恶狠狠的掷出,冰魄威灵可以阻挡消弭一切催动灵力的进攻,却很难阻止这种最原始的攻击,长矛穿过了气蕴流璨的护壁,就在战士欲待缩身以避的时候,贯穿了他的身体。

    战士的尸体半挂在射孔外,屋檐下却是一脸血污的董开泰,在火把光亮的映照下,他大声吆喊指挥,身边两位士兵在机括后搭上了新的弧形弯刃。

    “放!”刀指前方,弧形弯刃带着尖利的破空之音,穿过护壁,正打在几名兽骑兵身上,巨大的冲力使他们在兽背上打了个趔趄,却猛然感到了一股寒气逼入体内,转瞬间,几名兽骑便成了僵硬的冰塑。

    从壁垒射出的每一支箭,每一片弧形弯刃都由莽族壮士施以莽原秘法,现在的效力已与前番不可同日而语,给妖军带来了很大的杀伤,而妖军却只能簇拥在护壁之前,想尽一切办法突破冰魄寒壁的屏障。他们的掷矛硬弓倒是可以穿透护壁,但给守军带来的损失极为有限。

    阿善脱膊了衣衫,露出筋肉鼓突的上身,一位莽族壮士在给他流血的腹部裹伤,他忍着痛,止不住便是一派龇牙咧嘴的神色,目光却像喷着火焰般望向护壁之外,他看见了绝啸,站在一群兽骑和妖兵之后,正和一个顶盔贯甲,胸前有两个凸起虎头的雄壮大汉说着什么。

    ……

    “这是古怪的护佑之术,只要我们运用法力,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破解这冰冷的护罩,但是就算好不容易破解了这一个,下一个护罩却又很快升起,他们放护罩的速度比我们破解的速度要快的多!”绝啸鼻子里还在流血,对镇山君说话的时候,血水恰好流过他的下颌,倒像是刚刚受用过血食一般。

    “可我看到你们的兵刃可以穿过去。”镇山君目光炯炯,他赶到的时候,冰魄威灵的护壁刚刚升起,而他只能和所有的妖兵一样,在护壁外一筹莫展。

    绝啸抹去鼻下的鲜血,嘴里尝到一股腥甜味:“是的,掷矛,飞标,或者射出去的弓箭,确实可以穿透护罩,但是有什么用呢?他们大部分都躲在土墙之后,射不死几个。而不运用法力,我们的兵刃就和凡人的一样,没有足够的力量震坍他们的土墙工事。可他们从里面射出来的箭矢刀刃却被伏魔之士施加了术法,让我们伤亡不小!”

    说话间,又一支弩箭破空而至,穿过影影绰绰的妖军缝隙,竟是直冲绝啸面上射来。

    “吼!”镇山君抢先出手,手指一弹,一股劲风射在弩箭箭枝上,使弩箭失却了力道,歪歪斜斜的掉下,而他也是一哆嗦,感觉到了弩箭上隐含的冰灵之气。

    “可恼!”镇山君锐利的目光已经看到一个胡服壮士持着弓弩躲进土墙后的情形,这一箭绝不是无的放矢,看来对方也发现了这里站着两位天军的首脑人物。可是自己却无计可施,只能看着他们躲在护壁之后从容抵御发射。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镇山君手一张,掌心生出吸力,将地上一具莽族族人的尸首凭空提起,抓在手上。

    “不清楚,感觉他们特别精擅冰雪的术法,只要一接近便是极强的凉寒之意。身法有些古怪,和我们曾见过的炼气士完全不同,也不是原先在城头上的那一拨。不过我们毕竟宰了他们二十多个!”绝啸向镇山君表功。

    镇山君恍若未闻,仔细看着手中的尸体,系发绺,留着浓密的络腮胡须,体格强壮,看起来和寻常的胡人骑兵没有什么两样,他瞧不出来历,只有发泄似的把这具尸体撕成了两爿。

    “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可这里我只闻到了几十个生人的味道,我留给你一千众,两百兽骑,八百精兵,把这里包围起来,一层层的打掉护罩,包围圈就可以缩小,数量上差这么多,他们总有避无可避的时候!”镇山君抛下手中的残尸,欲待翻身坐上金睛兽的时候,却又想起:“如果儿郎们感到饥饿,告诉他们,随意享用这些伏魔之士的尸体,就当着里面那些人的面,看到吾族吃他们同类的肉,他们会感到恐惧的!”

    也会更愤怒,绝啸在心里接道,却没有说出来,顺从的说了个“是。”

    “这里就交给你了,城里还有两个地方发生了战斗,我要去那里看看!”镇山君仰起头,像是用听觉来辨析方位,然后黑风一卷,须臾间隐去了身形。

    绝啸抬头,一手抹去汨汨流淌的鼻血,另一手高高举起:“以鹤翼阵进军,包围此间!用尽全力,破解冰灵护罩,向内挤压!”

    ※※※

    厮杀声在三处壁垒之前此起彼落,好像传遍了整个洛阳城。

    在内城市集鳞次栉比的屋舍建筑中,第四道壁垒正在构建,土墙工事是现成的,栾擎天和郭启怀已经发现了土墙根下的墨家机关器柄,栾擎天神力惊人,单手便将一张百多斤重的床弩机给提了出来。

    而现在主要的防御措施,则是由阿夏在四周准备启动冰魄威灵的密语咒法,北境莽族和乾家的风格颇为相似,崇尚偏好近身格斗,而众多奇巧的法术则由咒语催发,乾冲看着阿夏忙碌,决定也用乾家密咒再布置一个类似白天在城头施放的阻妖气墙。

    在这道壁垒的人数很少,只有六位乾家弟子和十几个莽族壮士,但从应对妖魔的战力来说,这一道壁垒无疑又是最强的,这里不仅要阻住妖军的疯狂进攻,也做好了接纳从前方三道壁垒后撤败退的守军的准备,如果有人可以在妖魔的侵袭下逃出生天的话。

    无食蹿到了土墙墙头之上,望着远方若隐若现的晶白护壁的情状,尾巴无聊的晃动着。

    “三个地方都打起来了,娘妈皮的,他们来的真快!”

    “我们的人数毕竟太少,希望冰魄寒壁的保护可以拖延足够长的时间,拖到你们所说的什么七星盟的援军到来。”阿夏从工事的一角转到另一角,另几位莽族壮士神情肃穆的微闭两眼,嘴里在念念有词。

    “会来的,一定会来的。”乾冲停下了默念的嘴唇,仰头望向空中的北斗信灯,风雪飘摇中,这种用异术升腾而起的星辰光亮显得是如此浩壮瑰美,城池的四方上空各浮动着北斗星辰的景象,俨然便是夺魂摄魄的神迹。“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谁能想到贵族竟然先一步赶到,为我们援军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不然只凭我们师兄弟几个和几百名守军,根本支撑不过今夜。”

    “问题是……这个宝贵的时间能有多长?”阿夏的汉语并不正宗,但也不妨碍众人能够听懂,忽然脸色一沉,用一种奇怪的语言说了几句,看表情,似乎是在斥骂。

    “怎么了?”乾冲奇道。

    “我那个愚蠢的弟弟!我告诉过他一旦妖魔接近,便藏身于冰魄寒壁之后,伺机反击,可他竟然带着老族战士杀了出去,我感知到有二十多位老族战士已经战死,这个混蛋,总是这么鲁莽!”

    “杀敌心切,便是我和我的师弟们,在一开始也是按捺不住的。”乾冲只能安慰道,忽而长叹一声,“这支妖魔组成的军队真的不一般,那位将岸说的没错,可惜在共盟之会,没有人重视这一点。”

    “话说回来,白天的战斗你们是怎么撑过来的?就算当时他们抑制了妖力,可我不认为你们几个人就可以阻挡妖魔的千军万马。”阿夏随口问道,她把刚才有些激动的情绪很好的控制下来,现在不是为死者哀悼的时候,而她在这里施加的术法也进行到了最后的步骤。

    “我们凑巧用了一种以毒攻毒的办法。”乾冲看了看和无食坐到一起,正向外观望的薛漾,天幸他想出了这个好主意,这个智计百出的六师弟,“用厉鬼将逝的魙灵挡住了妖魔之军。”

    “以毒攻……毒?”阿夏似乎不能确切的掌握这个汉人成语的意思。

    “简单说,就是用一个坏的物事去干掉另一个坏的物事,好比让豺狗去咬恶狼。”薛漾的声音传了过来。

    “让豺狗去咬恶狼?”阿夏的表情若有所思,手指忍不住在束身的腰带上拂过。

    “汪!”无食猛的大叫一声,整个身形从土墙上跳了起来。

    “有妖气异动!西面方向,距此百步之遥!”薛漾的动作更利落,跳下土墙,大声示警。

    ……

    “嗵”“嗵”“嗵”……

    黑色妖风的光影划过了密筑错落的屋舍房室,而后重重的踏及了地面,现出一个个全副武装的高大身形,瓦砾土木随着积雪在他们身边淅淅沥沥的掉下。

    风岐很满意自己的进度,在大部分妖军被那三处散发出白色光影的护壁所阻截的时候,他带着超过两百名的天军同袍却率先抵达了这里,这是最接近洛阳内城的地方,也是大军进攻集群的最前沿。先锋就是先锋,无论何时,都应该处在遥遥领先的位置。

    绝啸副将被滞留在了第一道壁垒之前陷入苦战,现在先锋军的首领便是风岐,第一个破水而出,第一个攀上洛阳城头,现在又是第一个进入了洛阳城的内城,这么多功勋加起来,也许在战后自己就将得到骐骥吾王的青睐,甚至被晋升为天军圣光部的统领也说不定,反正我总比那个闷声不吭,只知道一个劲称是的蠢象统领要能干得多。

    打着如意算盘,风岐开始招呼其他的妖兵向前突进,他闻到了前方不远处传来的人气,带着兵刃和冰雪的味道,显然是又一处人类的守军。

    不知道是什么人驻守在那里,最好就是那个用巨大铁剑的将军。风岐一直对昨夜的交手耿耿于怀,如果不是妖力过分被抑制的话,岂能轮到那个将军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妖兵的行动非常迅速,几个呼吸之间,他们就看见了前方传来的火光。

    趁其不备,以移形纵影之术立即杀至近前,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先把他们的肚腹剖开,剜出他们的脏腑做晚餐!风岐刚想这么下令,便听到前方一阵刺耳的狗叫声。

    哪里来的野狗坏事?风岐大怒,狗叫声已经引起了守军警觉,不过并不足以促使他们放弃进攻的打算,百多个妖兵化身的人影瞬间飞跃而出,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已接近了街巷中的壁垒工事。

    晶白色的光幕倏然升起,护遮在壁垒之前,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冲在最前的几个妖兵离奇的逝去了身影,而剩下的妖兵砰砰撞在护壁之上,被震的人仰马翻。

    蓄满玄灵之气的弩箭和弯刃发射而出,射倒了十几个妖兵,割开了另十几个妖兵的身体。

    “杀呀!杀呀!**x的!”

    风岐惊异的发现,在护壁后大呼小叫的竟是一只蹦跳甚欢的黄狗,而他很快就意识到,这里的守军,竟然都是伏魔之士。

    冰魄寒壁已经升起了,这代表第四道壁垒的战斗也终于开始,但在刚一接战之下,妖兵便是伤亡惨重,几无还手之力。

    乾家弟子与莽族壮士组成的防线人数虽少,可对于妖兵来说,所承受的压力与跟人类军队厮杀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灵力罡风与冰寒冻气共舞,即便妖兵们全力施为也难以阻挡。

    在留下几十具尸体之后,妖兵开始向后退缩集结,就像一支猝然遇袭却又训练有素的军队一样,依靠群体的力量与对方颉颃。

    风岐把自己置身于妖兵的垓心,这是相对安全的位置,只是他现在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在那晶白色光华时隐时现的护壁之前,半空中似乎有些空气的扭曲。

    刷的一下,远处几个妖兵哇哇叫着现身,那是护壁一开始出现时离奇消失的妖兵身影,却不知怎么在一瞬间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有人捣鬼,这是另辟时空之术!风岐立刻反应过来,指着半空那奇怪的扭曲之处喊道:“合力施法,打那个方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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