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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晖     伐魔录txt下载     伐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九章 铤而走险

    裂渊王目光一转,却顺势落在了那辆辒辌车上,拉车的六匹鬼马不知什么时候早隐去了身形,只剩下了孤零零的车舆伫在原地。对于鬼马的去向,裂渊王并不在意,想来那些鬼马都是由鬼皇术法凝幻而成,其主亡则其身灭,不必深究,倒是对这辒辌车大感好奇,昨夜时犹能听见其内传出女声啜泣,现在却寂然无息,好像坟冢一般安静。

    “瞧瞧,里面是什么物事。”得胜之余,裂渊王倒是兴致颇高,倒不让那些灵军魂兵动手,自己走了过去,也不见如何运手作势,喀喇一声,车舆窗牗大开。

    车舆内十几个**着身子的女孩子发出惊叫,白花花一片,骇惧的蜷在了一起。

    “呀!对不住!”素来洒脱不羁,多以笑意示人的裂渊王竟第一次露出了慌张的神色,忙不迭的掉转了头,表明非礼勿视,嘴里直喊:“咋有那么多没穿衣裳的姑娘呢?还都是生人,那个谁,小灵风,你也是丫头,赶紧的给她们穿上衣裳,这……这……这……如何得了嘛。”

    别看裂渊王为主之尊,几百年烈魂存身,倒还跟个没开过眼的青涩后生似的,乍见这些明媚妍丽的**女子便乱了方寸,大力将军不禁莞尔,便连灵风都好不容易忍住笑,依言飘身飞至辒辌车前。

    见是个娇俏美貌的绿裙少女走近,脸上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却也不似有什么恶意,内中一个胆大的女子便战战兢兢的问道:“姐姐,这……这里是何处?你们又是……又是什么人?王……王上呢?”

    “你们又是什么人?”灵风已经察知了她们的生人气息,但总是要她们说个明白的。

    那女子泪光莹莹:“我本是魏宫侍女,因避战乱,逃难南国,不合走入个太阴城所在,被那里的明月娘娘献给了,献给了王上,日日供他亵玩取乐。还有这些姐妹,也都是些好人家的女儿,却都成了……”她也看出形势来了,似乎那鬼皇一族尽遭覆亡,而眼前这些身影便都是那鬼皇的敌人,当下大起胆子哀求,一直谨意宣称的王上也改作了恶鬼:“……那恶鬼枕衾之欢的婢仆,姐姐,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稍有不从,那恶鬼便将我们扔给那些小鬼们生吃,我们也不知有多少姐妹遭了难,只能是忍辱栖身,曲意逢迎,虽说是生不如死,可总也好过做了那尖牙利齿下的残躯碎肉。千万千万,还乞姐姐救我们一救!”

    这番话倒是言辞恳切,哀楚生凄,其他女子泛起心事,好几个便嘤嘤哭泣了起来。

    都是那鬼皇的禁脔玩物,灵风心里也不好受,从前在虻山时,也没少见过那四灵淫辱人间女子的情景,不过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信手相拂,巧施隔空取物之法,转眼间,便是一大团衣物堆在了车舆之上。

    “穿上。”灵风言简意赅,众女子却都看出了相救之意,顿时喜形于色,一边拾掇衣物罩身,一边不住口的称谢。

    这本是从护国灵族那里取来的衣服,大多是西域各国短裾偏祍的服色,众女子遮住了**白皙的**,却还是难掩媚骨**,便是灵风看去,也觉得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之景。

    “那个……”裂渊王还是没有转身,神情举止颇为忸怩局促,“……都是遭罪的人,送她们去宫里,好歹先吃饱了肚子再说。”

    众女子向裂渊王的背影齐齐拜倒,莺莺燕燕响成一片:“小奴拜谢大王相救之恩。”

    裂渊王忽然一拍大腿,倒让众女子心中一震,带着惶恐之色举目相顾。

    “娘的,今天忘记做菜了!”裂渊王懊恼的说道。

    ※※※

    裂渊王对鬼相行径的判断大抵也不算错。这是鬼相破釜沉舟、铤而走险的最后一招,利用冥灵玄晶的神幻莫测的效力与锤炼厉魂的诡谲邪术相融合,从而重新造就一个万法莫侵的新鬼皇来。

    鬼相固然对冥灵玄晶所知不深,但在裂渊鬼国许多年的雌伏中,却也多少了解了些玄晶效能,不然也不会在当时对冥灵玄晶念兹在兹,编排了一场落霞山灭宗夺宝的毒计了。尽管事后证明,脱离了裂渊鬼国的疆界,冥灵玄晶只不过是一块斑斓生辉的石子罢了,然而鬼相总能确定,值厉魂将殁之际,必是如叶落归根,江河入海一般被冥灵玄晶吸纳而去。

    他要的就是这无可抵挡的吸纳之力,于两大高手合击之前,抢先一步杀了鬼皇,并立即与鬼皇的鬼灵相附一体,再由那三头鬼鹞拱扶相助,逃身开去,果然及时避过了大力将军沛然莫御的浩博追击。

    得脱罡风笼罩,便是遂意去也,鬼相没有想到裂渊王竟是听之任之,既不做狠急追赶,也未行郑重阻击,这分明是心内对他的不齿不屑,根本不认为他还能有什么扭转乾坤的手段。不过鬼相也无暇顾及裂渊王现在的举动,他此刻满心渴切希冀,眼看就要到了最关键的时分。

    鬼皇的冥帝魔功还有一桩好处,鬼相一直没有对鬼皇明言,那就是身死魂去之际,自有保留本身记忆的奇效,不致消泯灭逝,倒成了重归于虚无的沉寂。当然,这个记忆,却都是鬼相给鬼皇灌输的那些记忆。

    而那三头鬼鹞更是禀殊灵奇,它本是中行説生前豢养的阴山灵鹞,死后魂魄相依,不离不弃,倒和鬼相一齐再现世间,对于这样的忠宠,鬼相自然愈加倚重,不仅用炼魂之术与血泉魔兽九首鬼蛇的蛇鳞相混,为它重铸了不灭不坏的身体,还将其头颅一化为三,一头观阳世,一头探幽冥,另有一头便是察血泉臣子之心,可谓贪忍机狡、缜密灵黠,也是鬼相掌控整个血泉最重要的帮手,唯有的不足之处,是它徒有窥知探秘的谍间之慧,却无破敌取胜的术法之能,更不通鬼语人言,只能按照鬼相的意志亦步亦趋,现在却是凭借疾如电闪的身法攫住了鬼皇鬼相灵魄一体,乘风破空,顺着冥灵玄晶的吸纳之力循导而向。

    莹沙闪耀的百丈城关,鳞次栉比的楼宇屋舍,还有那高大雄伟的霞彩宫殿,如朦胧恍惚的影像一晃而过,气流蕴积的黑色圆球本就毫无阻滞,几乎只是略一闪念之间,一派紫光绚烂的场景便已巍然出现在眼前。

    三头鬼鹞两爪一松,黑色圆球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力量撞击,一顿之下顿时分散开来,气流弥漫旋绕,很快就现出了两个身影。

    鬼相还是白发垂散的老样子,幽黑的眼眶为这玄晶高矗的山峰所慑,甫一现身便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嘴里期期艾艾:“竟……竟有这许多……”

    “老枭!你敢伤孤?”鬼皇气急败坏的声音陡然在这万仞晶峰的深壑之底扬起,震的嗡嗡回响,他此刻再不是先前金盔金甲,狼顾虎视的形貌,却是一团渺渺淡淡,朦幻飘移的黑气之状,五官面容云山雾罩般甚不分明,只能从气流汇成的形状才能大致看出四肢晃动的模样,看他的举动,却是伸手要去揪鬼相的情形。

    鬼相从震骇中旋即清醒,不等气转影动的鬼皇靠近,便即转头拜倒,叩首连连:“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老奴也是别无他法,迫不得已才行此下策!”

    黑气一震,不为人觉的晃了晃:“下策?临来前你是怎么说的?不是对裂渊国情形了若指掌吗?这魂灵大军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好死不死的大力将军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是因为陛下的愚蠢使老奴神昏智昧,才带来了这不明敌情,自取灭亡的下场?鬼相恨恨不已的想着,口中却尽可能的保持着谦卑恭顺:“陛下容禀,世事多变,意外不断,并不全是我族思谋不周那。”

    “那又如何?孤不听你的开脱之词,我族大军今朝尽丧,便是孤也受了战败之辱,老枭,你道孤现下功力大损,便制不得你荒怠失责之罪么?”黑气中忽然探出了一张淡眉细目,髭须精致的脸,神情愤怒,却和先前鬼皇那年少英俊的脸庞大不相同,这便是鬼皇厉魂的本来面目。

    鬼相看着这张几乎已经变得非常陌生的面孔:“老奴罪无可赦,然此番尚有回旋之机,故而老奴宁为大逆不道之举,也要带陛下灵魄来此,作扭转局势之一击。”

    “扭转局势?”鬼皇气极反笑,“你倒又生出什么奇思妙想了?前番三万大军,良将戮力,犹然大败亏输,你只说,现下便你我两个,了不起带上你那三个脑袋的扁毛畜生,却如何扭转局势,克敌制胜?”

    三头鬼鹞咕咕的哼了几声,受鬼相的影响,它对鬼皇倒是一直作俯首帖耳状的。

    “陛下看看这里是什么!”鬼相起身,指着面前的玄晶高山。

    “孤如何不知?这就是你说的冥灵玄晶了,你不是说可化为孤之所用的么?现在真到了近前,唯见这光华满目,还能济得甚事?”

    “陛下没有觉得神物相招,玄力复盈?”记得初抵莹沙鬼城之前,鬼皇尚且言之凿凿,分明是有身受召唤之感,怎么现在倒全无触动了?鬼相反问一句,自己却已经知道了答案,必是鬼皇那厉魂鬼身已丧,倒失了与那玄晶的呼应之效。

    不等鬼皇回答,鬼相已经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老奴曾对陛下言,攻取裂渊国,就是为了获得这玄晶之力,本是要以大军大举攻打而下,陛下功成受用的。如今战事不谐,却只有另寻曲径。乃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老奴斗胆先行击杀陛下之身,保全陛下厉魂,由得这玄晶相吸,可不是来到了这玄晶所在?如今宝山在前,老奴却可以炼化之法将这满山玄晶之力尽作了陛下所用,这便是釜底抽薪,绝地求生之计。陛下请想,这玄晶之力何其可畏,一旦陛下融会贯通,本力增长岂止倍蓰?彼时若大力将、裂渊王之辈,弹指可摧,那魂军万千,又何足道哉?”

    “竟有此事?老……老相如何先前不说?倒要等这般境地方才运使?”鬼皇的语气充满了疑惑。

    “若非情势艰危,到了存亡立判的千钧一发之际,此策原不可轻用,这需要先伤陛下之身,铤而走险方可使得,所以老奴说这是迫不得已的下策。总算天命眷顾,此番有惊无险,老奴也将陛下厉魂平安带来,胜败便在此一举!”

    鬼皇似乎被鬼相的话说服,化身的黑气流转的更快了:“好!再信你一次,如何将此玄灵之力化为孤之所用?”

    鬼相双手一抬,阴气大盛:“先炼魂铸身,再行融灵汇力!”

    气华涌动之中,三头鬼鹞扑翅唳鸣,雎雎的叫声不绝于耳,三个脑袋飞快的翻转起来,丰硕翎羽轻轻颤动,从双翅下渐渐溢出几块黑金墨玉般的鳞片。

    “以鬼蛇魔鳞,再塑吾主帝身!”鬼相玄力鼓荡而出,将那几块鳞片引入了鬼皇化身的黑气之中。

    这就是鬼相的炼魂之法,虽无血泉本境中的熔炉玄鼎的相助,但凭借三头鬼鹞体内蕴含的鬼蛇鳞甲,他就可以为鬼皇再造一个如有实形的身体,虽然不能选取满意的样貌,但也足以与冥灵玄晶产生感应了。

    鬼相只对鬼皇说了一半的实话,他费尽心机,绝不是为了打造一个天下无敌的冥界帝王,他也需要这种实力的提升,岂能当真让鬼皇专美于前?台前幕后,一个同样强大,甚至更有过之的操纵之手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至于冥灵玄晶驱除烈日之力,使鬼灵白日行动如常云云,不过是唬弄其他人的鬼话连篇。

    和冥灵玄晶相融合罢!不管出了怎样的疏虞差错,现在总也可以得偿所愿了,只要实力大涨之下平灭了裂渊鬼国而成为最终的胜者,谁还会记得他被鬼皇影响而做出的种种谋虑不周的愚行?

    就在一个泛着黑曜晶芒的身体从黑气中挺立而起的时候,玄晶之山的紫光却陡然大亮,光焰迅速笼罩住鬼相和鬼皇的身形,好像在紫色漩流中被越卷越小的小小黑点,片刻之间,强光散去,玄晶之山又恢复了正常,而原先鬼皇鬼相处身的地方已是一片空荡,再没有任何的鬼踪人迹。

第六十章 奇境

    鬼相睁开眼,碧空赤日的光芒便吓得他忙不迭的狠狠把眼闭上,迟怔少顷,又在迷疑惑然中再次睁开了双眼,看着蔚蓝如洗的天际和那轮明耀晃眼的大太阳,首先泛起的念头就是:我如何便不惧烈日曝晒了?

    他还记得晕阙前的那一幕,分明眼看着鬼皇新铸的身体将近大成之际,骤然便是紫光大亮,自己脑中一眩,眼前一黑,便即不省人事了。

    当他现在看到眼前的景象,却有些目瞪口呆,第二个泛起的念头就是:我这是到了哪里?

    泥土混合着花草的湿润气息飘入鼻端,这久违的嗅觉几乎令鬼相泫然欲泣,多么好闻的味道,仿佛为人时节每日清晨都能闻到的大地气息,沁人心脾,却是强胜血泉的浓重血腥味多矣。

    愣怔了好半晌,鬼相才想起来好好打量一番周遭的情势,山峦连垣,碧笼霞照,溪泉叮咚作响,林木茂盛葳蕤,简直就是幽远如画的湖光山色之景,可这究竟是哪里?自己又是怎么从玄晶之山的裂渊鬼国来到了这片古雅旷绝的土地中的?

    一只棕羽白头,喙准如钩的鹞鹰栖在前方古树高枝之上,歪着脑袋看向自己,喉底咕咕的直叫,鬼相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像是试探,又像是难以确定的轻轻招呼道:“叱雏?”

    那鹞鹰闻声顿时拍了拍翅膀,驾轻就熟的斜掠而下,径直落在鬼相肩头,凑头过去挨擦鬼相的脸,显得甚是熟络亲密。

    翎羽丰硕的触觉在鬼相的面皮肌肤上尤其明显,鬼相又是惊异又是欢喜,伸手抚着鹞鹰,说话的语调带着微微的颤抖:“当真是你?叱雏?你却如何回归了本相?”

    叱雏是中行説为自己的阴山灵鹞所起的名字,最终中行説成了厉魂鬼身的血泉鬼相,而那阴山灵鹞也变作了六目猩红的三头鬼鹞,可现在看这鹞鹰情状,便是一如生前,怎不由得鬼相诧然不已?抚摸鹞鹰的动作忽然一顿,鬼相注意到了自己的手,肌肤平滑,还能看到皮层下的青筋血管,几根指节上的绒毛被阳光映射成了金黄色。

    这是我的手?鬼相张开手,迎着日头凝视良久,几乎便痴了。忽的,鬼相遽然猛省般浑身一震,愕然四顾,在看到不远处的淙淙溪流之后便即拔足飞奔,惊得肩头的鹞鹰振翅飞起。

    鬼相一口气跑到了溪边,弯下腰探头看去,水影泛涟,波纹荡漾,歪歪斜斜的映出了他的面容:淡眉细目,圆面重颐,颌下无须,肌肤黧黑。再看身上穿着,却是窄袖短衣,合裆长裤的胡服。

    对于这个面容,鬼相在恍惚中却又感到无比熟稔,几百年了,这不就是生人在世时中行説的面貌吗?鬼相对影相顾,伸手缓缓摩挲过面孔,这般被阴山风雨砥砺打磨过的黧黑肌肤,又是这样胡服短衣的穿着,正是自己初在老上单于处得志受宠时节的模样。

    奇哉怪也,难道自己又有了凡骨肉身?鬼相可以肯定,此刻水面的倒映恰是准确无误的说明了这一点,与鬼魂厉魄难见己相的情形却是大相径庭。

    像是为了再做进一步的确凿证明,鬼相猛的抬起手,在自己的脸上狠狠的打了一记,疼!好一阵火辣辣的疼,面皮掌击的所在更是泛起了一阵红晕,自己竟真的有了过去的肉身了?

    天可怜见,能光天化日之下眺望美景,鼻嗅异香,让这日照水雾沁润周身,便是通体舒泰,畅美难言也。

    鬼相陶然欲醉,贪婪的大吸了几口蕴含泥土芬芳的空气,胸臆间剧烈的起伏着,直到那鹞鹰叱雏在一旁雎雎相唤,才使他迷蒙之后旋即一凛。

    不对,我明明是以玄晶之力加诸己身,更与那鬼皇同修并行,再图后起的,却怎么成了眼下这番境地?若说这般形貌,倒与自己昔年在裂渊国魂魄刚醒时颇为相似,听那时的永兴公主说,正是用冥灵玄晶为我再塑了身体,莫非冥灵玄晶的真实功效就在于此?不仅没有加强我的功力,却重还了我一个肉身凡胎?

    鬼相自作聪明,对冥灵玄晶一知半解,此际自然是一头雾水,不过他越想越是心寒,急忙起手成势,蓄力运功,倒要看看这番离奇遭遇下自己还存得几分鬼术功力。

    力随念起,阴灵煞气自掌底转眼喷涌而出,煞气带动溪流,溪水汇聚,顺着鬼相空挥的方向斜飞高举,随后又抛洒飞落,漫空若倾暴雨迷离,只是这轻微的一个动作,原先淙淙溪流竟赫然干涸,几条银光闪闪的小鱼在溪底泥壑中扭头晃尾,噼啪直响。

    落雨未绝,鬼相在水雾迷幻中兴奋的张开双臂,任由水滴将全身浇得湿透,这个发现令他欣喜若狂,自己一身鬼功不仅没有消退,竟然还有精进之势,更为绝妙的是,自己是以肉身毫无阻滞的运使而出,这简直就是古往今来闻所未闻的玄奇之术。

    哈哈哈哈!鬼相抑制不住的仰天大笑,自己误打误撞,竟真的窥破了冥灵玄晶的神效奇能,果然锤炼厉魂之法可与玄晶相辅相成,可笑那裂渊王朱玥空坐宝山,只知循规蹈矩的安魂抚灵,不明术法锤历之妙,倒给了自己这么一个得获大成的机会。

    血泉尽覆又如何?不过是一时成败,有此造化,待出得此间,这裂渊国依旧是自己的掌中物。

    念及至此,鬼相便倏乎一怔,又回到了老问题上,这里是哪里?自己是怎么到了这里的,又怎么出去?还有,既然自己和叱雏都在此地了,那么那位鬼皇也该当是和自己一起的,他现在却在何处?

    感觉到自己功力大涨之后,鬼相喜不自胜,便连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在他再次环视四周的同时,也开始运用起窥测气息的术法进行查探。

    这一运术,鬼相心下便是一震,在远处的西北方向,灵息汹涌,罡风蔽天,竟是自己生平仅见,便是以眼下自己的功力而言,也是远为不及,天下竟还有如此高手?

    鬼相初时便以为是鬼皇传来的气息,然而再一分辨之下,才察觉分明是好几道玄灵之力叠加而成,难怪形成了这般骇世惊俗的气劲玄流,我就说嘛,人力总有穷尽,怎么可能有此等修为的人物?

    不过那几道玄灵之力雄浑醇厚,单以一力而论,也绝不在自己之下,鬼相大是好奇,却是哪里来的好几位高手做了一路?倒要去见识见识。

    才要飞身移形,鬼相忽听身后脚步声窸窣,转头看去时,便见草丛簌然耸动,不一时草拨丛开,走出了几个人影来。

    鬼相自恃玄功绝世,冷冷负手观望,看那几个人影上身**,项下垂挂骨贝饰物,腰间围裹兽皮,手中拿着玉石所制斧钺刀剑器型的兵刃,赤足蓬发,甫一见鬼相,几个人顿时睁圆两眼,骇然停下脚步,指着鬼相,嘴里哇啦哇啦的喊了起来。

    是哪里的蛮夷野民?鬼相看他们的装束,倒和南方蛮荒之地的部众相似,心下转念,难道玄晶效力之后,这转眼间便从西北大漠之地来到了南方之境?

    有心听听他们喊的什么,可只能听出来那浑浊而毫无意义的音节,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懂,而他们的神情,却似乎是对鬼相的奇装异服大感新奇,倒没有什么剑拔弩张的敌意。

    几个蛮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叱喝,听语气仿佛是在下命令,鬼相看到一个头顶三叉王冠的老者迈步而出,两束野雉翎毛高高的竖起,相貌威严,提着一把玉斧更显得身形魁梧雄壮,扫了鬼相一眼,却没有做任何表示,不过在他的叱喝之后,那几个蛮人顿时收起了啧啧称奇的神态,那老者一挥手,蛮人们趋身向前,拔足奔跑起来。

    鬼相这才发现,这绝不是仅仅几个蛮人,草丛间跟从而出的人影络绎不绝,渐渐呈绵延铺展的巍然之势,竟是足有数千之众。而他们只是狂奔疾走的从鬼相前方通过,除了投过来好奇的目光,却再没有一个人驻足停留,再看他们奔往的方向,却正是适才感应到几道雄浑玄灵之力交叠激荡的所在。

    先去看看究竟是何玄虚,再做计较!鬼相愈发好奇,身影轻轻一晃,一股旋风托着身体拔地而起,几个刚刚经过的蛮人见状咋舌惊呼,叫声刚传入耳中,转瞬间便被远远抛在了身后,连轻微的气流波动都没有形成,鬼相已然在西北方最前端的那座高大山峰之巅现出了身形。

    极目远望,鬼相顿时色变,视线所及之处,无数兽首人身的怪物正像退落而去的潮水般越走越远,人头涌动,熙熙攘攘,怕不有数万上下,碧汪汪洪涛巨流就在人潮中穿过,也不知有多少怪物被卷入了洪水之中,仿佛投入汪洋大海中的小小石子,转瞬间就没了声息。

    可真正吸引鬼相目光的,却是在洪流旁正在展开的一场大战。一只被紫光旋绕的巨大双角麒麟宛如被困于囚笼的猛兽,五色光影将麒麟围在垓心,光影中露出朦胧人形,不时射出雄厉玄气罡力,而那麒麟为罡力逼迫,不住的仰脖嘶吼,却怎么也冲不出五色光影形成的包围圈。

    蚀水、离火、烨电、巽风、锢冰,是这五种神力,这……这是上古五神兽齐聚于此吗?

    五方神力,各有奇能,鬼相不知上古云龙运用这世间本身存在的各种力量抵御外来侵袭的远古过往,却也借鉴似的模仿了上古五神兽的神力玄能,所以有了残灵九将,各擅一技的区分,只是这种模仿显得不伦不类,固有风雨冰火之司,也有了天地日月瘟这不知所云的称谓,以至于采力不明,效术不理,更不消说在威力上与五神兽之神力有着云泥之别。

    鬼相现在惊骇的是,怎么五方神兽皆得齐聚,自己与那虻山千里骐骥怎么事先从无察觉?而眼前的这一场大战又是发生在哪里?看这无数怪物云集的情形分明是虻山气象,可虻山不是说去攻打洛阳了么?怎么竟至于这等一溃千里之状?

    这巨大麒麟又是谁人?千里骐骥何在?一串疑问涌上鬼相心头,心神烦乱,既畏恐于妖魔的失势大败,也费解于神兽的齐齐现身,不是只出现了那火鸦和雷鹰化人吗?还有那寒狼,他……他不是阒水的王吗?怎么也在这里了?

    带着疑惑,渐渐的鬼相又似乎看出了一点端倪,至少远处那白色冰灵飞焰中现出的,绝不是那郎桀的身影。

    不过那麒麟好生厉害,那一身强横奇绝的气劲果然震古烁今,鬼相自视再高,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比之此怪,实是相去不可以道里计,怪道需要五方神兽联手方可压制,然而即便如此,那五神兽也只是困住了他占了上风而已,真要取胜,怕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交斗消耗才可。

    是虻山妖王死而复生?又或是阒水魔帝龟息甦醒?除了这两个大魔头,鬼相实在想象不出还有谁能够抵挡五方神兽的联手相击,可是怎么他们又怎么可能如此全无征兆的现身世间?倏的,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鬼相脑海:莫非这是一场虚渺的幻象?

    思忖观战了这许久,叱雏才刚刚飞及此处,还未降身而落,鬼相猛的听见山下呐喊声大作,循声看去,便见适才那些赤身蓬发的蛮人各举兵刃,在那头佩王冠的老者带领下,向溃退的怪物人潮冲了过去,声势浩大,蔚为壮观。

    战争!这是凡人对妖魔的战争!鬼相顿有所悟,更加怀疑起眼前所见的场景来,总之,这场战争绝不会是发生在现在的人间世界,那就更坐实了幻象的可能。

    叱雏忽然雎了一声,鬼相心头悚然一惊,侧头斜睨,赫然发现十步开外,竟悄无声息的站着一个青色衣袍的高瘦身影,面上似笑非笑,双目湛然若神,定定的看住了自己,右臂空袖,随风飘洒。

    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鬼相的眼瞳立即紧缩,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极度可怕的敌人,甚至还在那虻山大力将军之上。

第六十一章 本来面目

    无论是在落霞山紫菡院中的那一番鬼族之谋,还是在豹隐山锦屏苑前的那一场喧天鏖战,鬼相都曾在三头鬼鹞的窥测里不止一次的见过这个人,又怎么会不认识这个青色衣袍,仅余只手的高瘦身影正是天下间威名赫赫的冥思道仙圣---锦屏公子公孙复鞅?

    恰好公孙复鞅还在对他微微欠身:“时界古境,玄动灵震,便知是又入新客。未知是何方高朋破空至此?”

    鬼相暗自悚然,公孙复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识得我?是也,眼下我是为人之身,他自是难以察辨,容我思之,容我思之,且如何掩饰乔装再就中取事。

    鬼相脑中飞速的转动起来,却忘记了自己不是厉魂鬼身的模样,心下有事,面部表情便自然而然的现出了一丝敬畏和谲诈,落在公孙复鞅眼里,不由微微一皱眉:“如何?足下认识我?”

    鬼相立即省悟了自己的轻忽,收敛心神,面色一端,拱手正色道:“锦屏公子鼎鼎大名,豹隐山独战万千妖魔,天下谁人不晓?小可渴慕景仰,不期在此得瞻尊范,幸何如之。至于小可,不过一无名小卒,说出来没得污了公子耳朵。”尖细的嗓音因为阉人体质却怎么也改变不了,听起来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公孙复鞅没有因为鬼相的恭维而稍加辞色,相反愈加的严肃起来,他本是感应到幻境中灵力的波动特来一看,本以为又是到了哪位与自己相同际遇的高人,又或者就是裂渊国本国高手也说不定,纯是来相顾看视,引而见礼之举,不过看眼前这人云山雾罩的遮遮掩掩,颇为诡诈莫测,不像是善类气度,因此倒生出了警惕戒备之意,直起身子,身形上下瞬间为一层威博浩荡的五色玄气笼罩,炫然若天神伫立于前,倒看得鬼相心里扑扑直跳,不知道自己是那句话上说的不对,让对方瞧出了破绽,惴惴不安的低头陪笑,不敢再说下去了。

    “无名小卒?说来听听,或者复鞅亦有耳闻呢?”

    平平淡淡不冷不热的语调听在耳中,鬼相努力使自己镇定,这倒是他一向最擅长的,只恨刚才因为脱离人身太久,一时间还未及反应,倒差点露了馅,当下微笑抬眼,毫不避让的迎上了公孙复鞅逼视过来的目光,轻轻一招手,让叱雏扑翅飞来,稳稳的落在自己肩头,才又一次躬身施礼:“小可阴山奥鞬须提,是养鹞牧马的哈达坤,会捉魔鬼,也知道中原的情事,公子勿疑。”这倒不是鬼相随口胡诌的名字,他记得曾经为老上单于近身护卫的一个匈奴武士就是叫这个名字,早死了好几百年了,现下冒用此名谅公孙复鞅也无从知晓,而那个哈达坤就是匈奴人对那种自由放牧不附从于任何部族的散民游骑的惯常称谓,鬼相久居匈奴,信手拈来夹在言辞之间,便更显得煞有其事一般。

    不等公孙复鞅说话,鬼相又加了一句:“小可这只鹞鹰炼得异术,可窥知万里之外的玄灵之事,小可便是从它眼里,看到了那日公子的雄风英姿呢。只可惜相距太远,小可难以亲赴相助,所幸公子神威无敌,妖魔汹汹还不是闹得个铩羽而归?”

    “奥鞬须提?匈奴人?汉话说的倒流利。”假假真真,无从琢磨,看鬼相皮肤黧黑,饱经风吹日晒的脸庞,便当真是个匈奴人的模样,公孙复鞅虽是心中还有疑虑,却也信了大半,听起来还像是那么回事,据传似乎是有这么种豢养灵宠窥察天机的法术,只是现实中却从未见任何人用过,想来这位是胡人异族中的高手,言谈举止和术法玄力迥别于中土,倒也情有可原。公孙复鞅便放缓了语调问道:“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见公孙复鞅神色稍霁,围绕周身的气劲玄风也为之一减,鬼相暗喜,自己这番圆场转寰的做作看来是有了功效了。

    “啊,小可不小心进入了冥界之漠,却被一种奇怪的紫光所吸引,当时头一晕,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到了这里,还不知道这里是何处呢?”又是一次假假真真参杂在一起的回答,也是碰上了公孙复鞅这样机心不重的参玄高士,无暇顾及内中可堪推敲的所在,相反还感同身受的点点头沉吟道:“果不其然,你也是为玄晶之光所吸……”

    是冥灵玄晶的效力?鬼相心中一动,却深恐对方多问之下,自己应对再出纰漏,便以大惑不解的神情望向远方那五神兽与双角麒麟的恶战之处:“尚请公子赐告,那里是怎么回事?”

    “此为上古五兽神君试炼封魔之战,但得亲眼睹之,何其壮哉!”公孙复鞅顺口回答,却也没忘记继续发问:“你是阴山参玄之士,却是如何去得冥界之漠,又如何为那紫光所吸的?”冥界之漠的称谓他当然也是知道的,算是西域对裂渊鬼国的别称。

    鬼相正为公孙复鞅的前一句而动容色变,是上古五神兽封锢妖魔的战争?自己亲眼见到的竟是这一幕?旋即便被接下来的反问弄得有些张目结舌起来,好在他脑子动的快,眼珠一转,就是又一段真假虚实相糅合的说词:

    “公子不知?那横行大漠作恶多端的赛伦部族去往了冥界之漠,小可正是察知妖气涌动,便循踪蹈迹的追了过去,不想一入冥界之漠,便遭遇了这场变故。”

    “赛伦部族?哪里来的?”公孙复鞅博学多才,却少闻异域他国的典故传说,又一向隐于巴蜀深山,自然不知赛伦魔族的情事了。鬼相本想献殷勤似的详加解释,觑眼看时,发现公孙复鞅不过眉头微皱,自言自语的神情,并没有向自己询问,便也就暗笑着默不作声了。

    自己应答的太完美了,把正在裂渊鬼国发生的事情移花接木的用在了自己的经历之上,就算这公孙复鞅与那裂渊王有什么瓜葛,也决计拆不穿自己的谎言,而他的敌意也正随着自己每一句天衣无缝的应答而越变越小,这是自己最大的优势,他在明我在暗,只等他完全放松警惕之后,自己才有突袭致胜的可能,鬼皇与大力将军之战殷鉴不远,自己可决不能重蹈覆辙,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必须有十成的把握才行。

    公孙复鞅忽然轻拂空袖,一股玄风带着五色霞彩远远的传送开去,鬼相正在盘算,见此情形不由一奇,这是在做什么?公孙复鞅又一句反问传来:“那么另一位呢?和你一起进来的那位,他是谁人?此际又身在何处?”

    鬼相初时讶然,不知公孙复鞅说的是什么,但转念间便已醒悟过来:另一位?除了我还有一人随我一齐来到此处?何消说得,必是那位鬼皇无疑了!他果然也来到了这里,话说回来,经由鬼蛇鳞甲再造的身体与冥灵玄晶的神效相结合,将会是产生怎样的变异?可也真是奇怪了,我如何完全探查不出他的灵气所在?

    思绪庞杂之间,鬼相尚未及开言,眼角忽感身影一晃,目光顺势看去,猛然便感脑中一懵,心下大震,竟是愣愣怔怔手足无措起来。

    一个高大魁伟的雄武男子,渊渟岳峙的站在了公孙复鞅面前,另一位白裙翩翩,倩影婆娑的美貌女子小鸟依人般依偎在雄武男子的身旁,一双水涟涟的盈盈双眸正盯在鬼相脸上。

    公孙复鞅没有察觉鬼相的失态,对那雄武男子道:“楚兄,公主,此一位阴山奥鞬须提先生正是从鬼国地界来,听他说,有个什么赛伦部族往裂渊国去了,也不知后事如何,要不要出去看看?”

    敢情那股五色霞彩的拂袖玄风竟是相唤之术,无巧不巧,怎么喊来的竟是这两个?鬼相觉得自己脑子里都要炸了,百思不得其解。前裂渊王永兴公主和莽族战神棘楚是怎么和公孙复鞅作了一路的?永兴公主法力稍逊,自己或可不惧,但那棘楚是好惹的吗?未必便在那公孙复鞅和大力将军之下。这还罢了,最关键的是,他们……

    “赛伦部族?我倒是不知了,不过裂渊国有朱将军和温校尉,还有几大国卫在,更有囊神护佑,却怕什么外敌来犯?倒要请问这位……”棘楚眼神一转,看着鬼相却是言语一顿,面露疑惑之色,“……奥鞬须提先生?”

    “他跟公子说,他叫奥鞬须提?”永兴公主淡笑着开了口,目光流连,看的鬼相好不自在,“……我怎么记得,他曾是我国中臣下,为人时的真实姓名叫中行説的呢?”

    ……最关键的是,他们都见过裂渊国中中行説抚灵魂现的真身,永兴公主是裂渊国第一任鬼王,自己正是她遴选抚砺的第一个不泯魂灵,这样貌自是早为其所知,便是那棘楚,在鬼国盘桓,与永兴公主缱绻相恋的时节,也多曾见了自己来,自己这副面容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们去。

    在这个不知何所在的幻空奇境中,又一次应证了自己的时乖命蹇,鬼相几乎有了啼笑皆非,颓丧若死的感觉,他几乎连虚与委蛇,寻隙偷袭的心思也没有了。早知还有棘楚和永兴公主在,自己也可省了那番做作,这几大高手在此,自己若还有造次悖逆之意,那才是自寻死路!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向永兴公主深深一躬:“老奴参见女王陛下,想不到在这里倒和陛下再次相遇。”

    棘楚呼的一晃,已经站在了鬼相身后,浑厚的罡力紧紧的逼住了鬼相,令他不敢轻动,公孙复鞅却是奇道:“咦,既是公主旧属,总也是故人相逢,可喜可贺,如何楚兄与公主这般如临大敌?”

    “锦屏公子有所不知。”永兴公主此时虽然还是那般仪态万千的情状,可两手之间白气氤氲,也做好了出手的准备,说话的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雍雅轻柔,“初遴选了他来,他也诌了个假名,只说是流落匈奴的汉室宦官,我倒被他骗了,若是早知他是汉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中行説,我又岂能容他?这还是其一,后来我与棘楚在玄山竹海时,又从灵泽老仙处得了裂渊国音信,正是这阉宦老奸,暗炼邪术,背乱鬼国,却去了华夏江南之地,另立了一个血泉鬼族,他倒做了血泉的鬼相。”

    “啊?你说他便是血泉鬼相?这倒是不曾知晓了。”公孙复鞅愕然道,不过在目光转到鬼相脸上的时候,却又冷冷一笑,“这可是冤家路窄了,鬼相!那时在落霞山上,你却是怎生设计害我来?”

    当真是冤家路窄,在公孙复鞅知道鬼相身份之后,旧恨宿怨涌上心头,说到底,自己的断手之仇就是缘于为了紫菡院求亲而与阒水结下的闯宫夺书之恨,偏偏这闯宫夺书,就是受了血泉鬼族的撺掇,彼时自己一腔火热,堕入血泉鬼族的奸谋中而不自知,便是自己也差点在紫菡院阴沟里翻了船,为冰灵鬼将的鬼冰悬棺所困,若不是孤山先生力战于前,火鸦神君解救于后,自己只怕就稀里糊涂的丧在落霞山上了,更连累爱妻傅嬣满门与百余伏魔之士做了陪葬。如果说为恶之源,还是得算在这用心险恶的血泉鬼族头上,血泉阴谋,尽出鬼相,如今他自己倒阴差阳错的送上门来,岂有不狠狠整治一番的道理?

    呜呼,为什么总是在自己觉得售计可期的时候,才发现了残忍而毫无希望的真相?鬼相自知在公孙复鞅、棘楚和永兴公主三者围攻之下,纵是自己功力大胜从前,也断无幸理。在这样的强势面前,任何巧奸诈欺的伎俩也是全无用处,鬼相感到了彻骨的绝望,干脆闭起眼睛,而当三方的玄劲罡力渐渐压过来的时候,肩头的叱雏终于抵受不住,慌张的拍翅高飞而起。

    一道诡异的玄灵劲气却在电光火石间陡然从山下泛起,仿佛撕破长空的轰雷惊电,竟令合围鬼相三大高手同时遽然一警。

    “是那个与他同来的!”公孙复鞅只心念一动之间,便见永兴公主身后如鬼魅般现出了一个黑黢黢的人影,运爪成风,恶狠狠的向永兴公主当头撕下。

第六十二章 痴人

    永兴公主不及回头,却也从身后阴风忽起中察觉异样,也不见如何扭身作势,白裙一闪,于间不容发之际瞬影移形开去,那凌厉的鬼爪撕抓擦着尚未消散的残影,扑了个空。

    一击不中,黢黑人影立身未定,公孙复鞅进招早至,拂来的空袖如利刃般锋锐,蕴含着玄风罡力,顿时将黢黑人影裹在圈内,本是令对手退无可退之局,可那黢黑人影却不闪不避,爪势立转,一把拽住了拂至近前的衣袖。

    公孙复鞅不虞对方竟在自己的雄浑罡力的包围中仍然行动自如,衣袖被拽,虽一时不见凶险,然而出手相击之势便已受阻,对方使力拖拽之下,公孙复鞅更是身不由己的被生生拖离了半步,只听“喀喇”一声,衣袖被撕裂断开,身形方才稳住。

    这里交手一招,胜负未判,那里棘楚眼见永兴公主遇险,关心情切,他倒是和公孙复鞅同时有了反应,只是二者方位不同,故而出手有了先后之分,当下顾不得掣肘鬼相,虎躯一晃,便待纵身来救。

    身形甫动,腰胁间倏的便是一阵阴寒戾气刺来,棘楚心念流转间,疾速一让,饶是躲的及时,可腰上还是挨了一记,酸麻冷冽,直透肺腑。

    剧痛可忍,麻痒难当,棘楚龇牙咧嘴的蹬蹬后退了几步,倒抽几口凉气,用自身的玄力强行压制了这股凶戾的阴劲,反眼看去时,便见刚才还束手待毙的鬼相此刻像是一只发疯的野猫,目露凶光的逼了上来。

    正是棘楚急于相救永兴公主,难免失之粗疏,鬼相眼毒,早看出了其腰胁下稍纵即逝的破绽空门,一俟感到了身遭压力陡轻,便起发难之击。他很清楚,这是今天他唯一的机会,只要公孙复鞅和永兴公主被拖住,而自己攻其不备的突施冷箭,重创了莽族战神棘楚,那就还能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可想不到,纵然自己暗袭迅疾,出手精准,却也只在棘楚的腰胁要害上轻轻一点,未及透力而入便被他脱身开去,而自己那股阴煞指力对于功力雄厚的棘楚来说,只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

    但无论如何,自己总也抢得了先手战机,必须趁棘楚尚未完全回复过来的时候,一举将他拿下,不给他腾出手来化解阴劲的时间!值此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鬼相再无保留,如跗骨之蛆般紧紧的缠住了棘楚,棘楚在阴风旋绕中连连后退抵挡,倒是身处下风之局。

    而另一边,那黢黑人影口中嗬嗬低吼,一把扔脱了手中的半截残袖,揉身又向公孙复鞅冲去,公孙复鞅叫了声:“来的好!”已与他斗在一处。

    当真是惊变陡起,电光火石,所幸在场公孙复鞅与棘楚冠绝天下,纵是乍逢强敌,亦有周旋颉颃之能,而永兴公主虽是功力稍逊,却胜在身法灵动,见机明决,倒避开了最为凶狠的第一击,眼见不过毫厘之间,自己便是头穿颅开之厄,永兴公主飘身在丈许开外,花容失色,心下剧烈跳动,同时也是暗自惊奇,这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凶恶,竟敢与锦屏公子正面交撼?

    便见在公孙复鞅青袍翻飞之间,黢黑人影钻进钻出,时而伸爪撕挠,时而张口乱咬,时而骨碌碌打着滚儿脱出战圈,嗬嗬的冲着公孙复鞅毫无意义的嘶吼几声;时而蜷起身子像寻机疾伸的毒蛇一样缠向公孙复鞅,举止癫狂,动作间全无理路可循,偏偏自身蕴含的力道时阴时阳,忽刚忽柔,全不惧公孙复鞅笼罩战圈的罡力,却也使公孙复鞅加倍的小心起来。

    永兴公主已经看清楚了这黢黑人影的样貌,披头散发,面容依稀是个细长小眼,髭须秀致的汉人样貌,只是皮肤上坑坑洼洼的生出了染青涂墨似的圆形癣纹,倒仿佛一片片鳞甲也似,更把整张脸衬得颇为黧黑丑怪。而他身上的衣袍更是奇怪,看服色倒是颇为精美华贵,如果不是有太多血迹污渍的话,简直就像是帝王的冕服。永兴公主是汉室皇族,对于衣饰的眼力自是极高,不过这件帝王冕服却与汉宫制式大不相同。再看此人双眼中目光散乱,倒真像是个心恙疯癫的痴人。

    数十招间,公孙复鞅也不由大感称叹,他自冥思修为大成以来,天下几未逢可堪抗手十合以上者,即便是豹隐山为阒水断海神尊重创,却也是种种阴差阳错之下的机缘巧合,单从比拼上来说,自己也仍是大占上风,行有余力的。不曾想,在这个时空碎片形成的幻境之中,倒遇上了这么一个功法诡异,玄力奇绝的不世高手,更兼这全无理路的疯狂打法,竟使自己难得的有了力战之感。

    公允的说,设若自己双臂完好,并且能够运使那遗留在翩舞处可变化各种兵刃的炫影神剑的话,百招之内,还是有可能将对方战而胜之的,然而现在独臂徒手相斗,却没有那么轻松了,稍不留神,倒还有会折在对方手里,由不得公孙复鞅不全神贯注,不放对方半些空处。

    这个奇招怪行百出的黢黑人影自然便是那鬼皇了,玄晶之力吸纳相引,却是在这时空之境中将魂魄重现生人时节的形貌,鬼相中行説便是如此,鬼皇这里却出了异数。

    他的厉魂鬼身在莹沙城前已然败灭,全仗着鬼相用鬼蛇鳞甲于玄晶之山前再造身体,恰好身体将成之际便被吸纳至此,鳞甲鬼氛弥彰,将本应重现形貌的鬼皇弄得不伦不类,倒成了现在这份模样。更蹊跷的是,由于鬼蛇鳞甲的影响,鬼皇原先的记忆与头脑中的假记忆两相冲突,却渐渐搅在了一起,激荡冲击之下,把野心勃勃的鬼皇弄作了一个脑中混沌,行止乖张疯狂的痴人。

    按说神智已失,偏他那身骇世惊俗的冥帝魔功还在,功力阴阳交错,刚柔相辅,恰和这亦真亦幻的时空之境产生了力场相近的感应,故而甫一进入时抵受不住力场相斥的冲击,便即滚落山涧,像个普通的凡人一般晕厥,任由鬼蛇鳞甲将其体内力场做了合适的转变,便连公孙复鞅和鬼相也没有察觉他的所在。

    直到三大高手围住鬼相,玄灵之力使鬼皇遽然惊醒,浑浑噩噩中只剩下了搏杀强敌,铲除异己的潜意识,这一番未交片言只语,却作了狠恶厮斗,不死不休的凶神恶煞。

    依靠作战的本能,他选择了法力最弱的永兴公主作为第一个杀戮的对象,又和公孙复鞅好一场大战,也是冥灵玄晶使他的功力又有寸进,不至于再像先前那样,被冥思道的对手迅速击败,倒和公孙复鞅在短时间内呈了持平之状,当然,也是拜他现在神智不清,癫狂无序的打法所赐,更多了几分不要命的狠劲,正应了大力将军所语,也因此更加难以对付。

    ……

    “陛下是大汉的睿德武皇帝,千古雄君,故有帝灵龙魂长存之盛,如陛下这样的天子,就当是天下永生永世的主宰,老奴庶竭驽钝,愿为陛下尽犬马之劳!”

    幽暗的宫室内,黑压压的人影跪满了一地,鬼皇满意的看着,只觉得第一个人的白发尤其显眼。

    “好好好!今朝为血泉之主,只以孤字自称,待天下尽入掌中,身登大宝之时,孤再复朕谓,以作勉力待举之许。”

    “陛下惕厉自省,圣君之资,聪睿谦仰,实为血泉之幸,万岁万岁万万岁!”那个白发的身影山呼趋拜。

    他便是大大的忠臣,是孤可以仰仗依赖的人。鬼皇自然而然的这么想到,生出了一种似乎极为熟稔的亲切感。

    然而当那个人抬起头来时,鬼皇却只看到他黑幽幽的眼眶和惨白的肤色,心下一阵迟疑:他是这个样子的吗?孤怎么记得……

    ……

    脑海里的场景迅速的变化,视线中依旧还是昏沉的暮色,四下里仿佛都是火把影动,人喊马嘶,不时有箭矢带着尖锐的啸音从空中划过。

    鬼皇看到一个宽厚的红袍身影立在自己的马车前,他可以张见那略有花白的胡须,和那张丰隽肃毅的侧脸。

    他在保护朕,鬼皇心里感到了踏实和欢喜,他就是朕最信赖的忠臣。

    顷刻间,那个红袍的身影被一群顶盔贯甲的凶人按在了鬼皇车马銮驾的直木上,依旧是侧脸,透着决绝和不甘。

    鬼皇的心一阵阵的抽紧,他想哭,更想对着天大喊,然而他却只能对那群穿着甲胄的凶人说:“这是忠臣,不要杀他……”(朕怎生如此软弱?鬼皇想到。)

    然而凶人们置若罔闻,依稀好像是说了什么,然而鬼皇却又都记不得了,他只记得,凶人们雪亮的刀刃落下,砍掉了那红袍身影的头颅,溅出的鲜血都喷洒在自己的衣袍上。

    ……

    场景又在脑海里变幻,昏暗的宫室中,烛影摇曳一如前番的火把晃动。

    鬼皇觉得自己好像是战战兢兢的缩在绣榻上,而眼前出现的,却是一个趾高气昂,一脸跋扈之色的年轻武人,好像钢针一般的浓须围着嘴唇一圈,而他的双眼射着贪婪的光,盯在自己的手里。

    自己手里是什么?手中只感觉是四四方方,温润沁肤的物事,是玉玺罢……鬼皇不能肯定,可他看到那年轻武人大踏步走了过来,伸手就来抢自己手里的物事,自己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也知道这是关乎到身家性命的重要物事,怎么也不能给他!

    可是,他的力气真大,差点把朕的手指都给掰断了,钻心彻骨的疼,最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那个物事抢走了……(朕怎么这么没用?鬼皇又想到。)

    ……

    忽然,鬼皇想起来了。

    那个红袍身影的忠臣,朕不是叫他嵇侍中的么?还有……那个可恶的年轻武人,朕明明记得的,他不是阿皮吗?可是……老相又是谁?

    ……

    渐渐的,鬼相的身影又清晰起来,似乎与那位红袍的嵇侍中合为一体,鬼皇心下益怒,朕今日再不是过去那软弱没用的天子了!朕要保护朕的忠臣,再不受尔等欺侮!

    公孙复鞅在鬼皇的眼里便成了那个阿皮,鬼皇哭哭叫叫,举动间越发显得疯狂丧乱,气劲也更加的凶狠凌厉,猛的飞身跃起,以头相跄。

    还真是诡异奇怪的招数,哪有这般撞头自曝命门的打法?公孙复鞅毕竟持重,向后略退了退,哪知道鬼皇身形一转,竟直扑旁侧的棘楚而去。

    棘楚与鬼相兔起鹘落的战勾多时,本是绝无余裕消解腰间阴煞气劲,却是永兴公主牵记着飘身加入战团,鬼相以一敌二,局势立转直下,现在棘楚终于完全化解了阴劲,扳回了下风之势,又深恐永兴公主久战不测,先巧力相推,送永兴公主脱出战圈,只以一身与鬼相厮斗,棘楚何等修为?鬼相的先手之机已丧,二人气劲交击,棘楚是莽族冰焰玄劲,鬼相是厉魂阴煞魔功,各擅胜场,倒也一时轩轾未分。

    永兴公主自是对棘楚极有信心,在一旁掠阵相观,既是看顾棘楚,也是照应公孙复鞅,哪里想到那黢黑人影这般怪招,径自离开公孙复鞅,却是突然撞入此间,意外之下,反应便有所不及,眼看着鬼皇嘴里怪叫,若猛虎扑食般直抵棘楚身前。

    “轰!”永兴公主方才惊呼出声,便突感热浪炙面,一团火球霎时间裹住了黢黑人影,猛的向山峰下激射开去。

    鬼相因为鬼皇的相助才刚刚心头一喜,此刻却立刻变得如坠深窖般冰冷,仿佛棘楚的冰灵之气尽渗入了身体,脑子里不住寻思:“此间还有高手……是离火神鸦……”

    倏忽间,一团闪耀着炫蓝电光的气网罩住了鬼相周身,鬼相心下更是剧震,绝望的想道:“……还有烨电雷鹰……”

    山巅之上,一人浑身火焰缭绕,赤红光芒大盛的长剑横于身前,那火球显然正是出自他的手笔,而另一个颀长身影却已经用一把剑柄镶嵌玉璜的黝黑长剑抵在了鬼相脑后,面容沉雅,轻抚项间流离生光的一圈珍珠,举动间带着滋拉作响的电流,微笑言道:“却是哪里来的邪祟,竟能与锦屏公子和楚兄公主战得这许久?”

第六十三章 时空碎片

    “邪祟?”浑身火焰的男子斜眼看着向山下坠落的火球在去势未颓之际突然震了一震,然后又打了个转,以同样迅疾的速度反射而来,嘴角轻弯:“他分明就是个疯子,还是个挺厉害的疯子!”忽的纵身一跃,迎向了喷涌而回的火球,口中喊道:“待池某会他一会!”

    公孙复鞅剧斗甫毕,此际意态从容,微笑叮嘱了一句:“池兄小心,此子乖张狂悖,诚为劲敌也!”不过看面上表情,倒是没有什么担心的神色。

    棘楚险些着了道,他在这幻境里也是人身,唯其如此,才被那鬼相暗袭所伤,不过现下也都化解了,从真实比拼上来说,他承认鬼相是个好对手,却也丝毫不惧,所以浑不以为意,向那散发着电流蓝光的颀长身影略一颌首,炯炯有威的双眼便盯住了鬼相,沉声喝问:“说!那人是谁?”

    鬼相还没从见到两大神兽化人的震骇中解脱出来,况且脑后所抵剑尖上兀自传来一阵阵的电流运转之力,只感到头皮发麻,面色煞白,一时还哪里说得出话来?叱雏在他头顶盘旋几遭,口中雎雎唳叫,却也不敢降落相助。

    “问你呢,说!”颀长身影的表情和蔼,可说话的语气却有着不容置辩的坚定,剑尖也轻轻的在鬼相脑后捅了捅,一丝蓝光倏现即逝,鬼相却如遭电噬般一震,呵的一声闷哼,五脏六腑都几乎掉了个个儿,再也抵受不住,尖着嗓子喊了出来:“他……他是鬼皇,血泉……血泉之主!”

    ……

    火球中露出了黢黑人影狰狞古怪的面容,一向呆滞的两眼此时却闪烁着森利的凶光,死死的盯住了浑身火焰的男子。

    那男子夷然不惧,纵跃而下的身影俨然拖出一道火焰缭绕的曳尾,终与那黢黑人影在山腰半空中相撞,黢黑人影一把抓空,却也缩头避过了赤红长剑的迎面一击,男子身形一荡,悬空站稳,不防那黢黑人影动作好快,竟是转手捞住了那男子的右脚脚踝,狠狠的带着他一齐下沉。

    一股诡异的玄气顺着男子的脚踝盘旋而上,熊熊燃烧的火焰飞快的消褪,现出了男子身着褐衫短襟的精壮体格,眼见得下坠之势带起呼呼的强风直扑口鼻,那褐衫男子仍是不慌不忙,另一足在山壁突出的枝桠上迅捷的一点,借着些微的阻滞力道将右脚一抬,同时左足收脚反踹,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绝无拖泥带水,分明就是极高明的武技之道,黢黑人影见踹足之力来得凶,再疯狂也不敢硬受,只得松开了手,身体斜堕,却是抢先在山壁岩石上一撞,石屑泥块乱溅中,黢黑人影倒似条软骨的长蛇般盘蜷一绕,又狠狠的扑将上来,这一回却是冲着褐衫男子的脖项。

    褐衫男子提防在先,本已消散的火焰陡然一盛,身形踏风借云,却是飘然远逸,黢黑人影一扑不中,又退了回去,褐衫男子凌风悬立,站在半空中隔着数丈,看那黢黑人影伏在陡峭的山壁岩石上对着自己嗬嗬低吼,不由笑道:“这疯子还真是奇了,功力比不上妖王异兽,偏是这等怪招迭出,倒是难言轻胜呢。”

    ……

    山峰崖沿探出头来,正是公孙复鞅。“池兄,此獠是血泉鬼皇,可要仔细了。”

    听公孙复鞅如此说,那褐衫男子不禁又是大奇,血泉鬼皇?那个素与虻山阒水鼎足而三的鬼族之王?他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是一个疯子?

    ……

    这褐衫短襟的男子自然便是负剑士池棠了,而在这方幻界奇境中,他与公孙复鞅等人的相遇,却也是一场际遇离奇的巧合。

    得囊神授意,池棠与韩离在这冥灵玄晶之中,寻找如何击败虻山妖王的方法,这一来便是寒暑更易,历历数月,他们则孜孜不倦,浑然不觉。

    正如囊神所说,冥灵玄晶中的上古幻境就是其死去前的记忆再现,也是交错于过往世界中累加的无数时空碎片,池棠和韩离所进行的玄晶探秘,却也渐渐焕发了时空的力场。

    无巧不巧的是,迢迢万里之外的乾家修玄谷中,一场穿破时空,探索未来的博大术法也在进行着,一个是过去的时空磁极,一个却在殚精竭虑下开启了未来的时空磁极,故而在众人懵然不觉中,两种力场产生了异极相吸的作用。

    所以在当时,灵泽上人有了一种隐隐的感觉,像是有另一种力量在推动着时空,使时光之轮也在做着相同的运动,那就是在裂渊鬼国中冥灵玄晶相吸的作用。终于在那一天,二者骤然相逢。

    时空碎片在时空中的力量无疑是远超尚在摸索阶段的公孙复鞅一众的,当二者发生感应的一刻,时空扭曲,产生了黑洞,而恰恰是裂渊鬼国冥灵玄晶的效力,对于亡灵魂魄的影响最大,早已非生人的永兴公主和棘楚便是首当其冲,而公孙复鞅反应奇速,却是与棘楚身体相触,连带着感应到了那股巨大的吸力,和他们一齐被吸入了黑洞之中。

    那黑洞中诡幻迷离,一度使公孙复鞅感到颇为迷惘的明炫紫光,正是冥灵玄晶发出感应的光芒。

    如此一来,倒也免却了被时空运行的固有力场所挤压的危患,棘楚和永兴公主是没有实形的魂魄,公孙复鞅是冥思得道的仙圣之体,几乎就在转瞬之间,他们就穿破了时空,被吸入冥灵玄晶之内,来到了这块属于时空碎片呈现的土地之上。

    和池棠与韩离的相见根本就是顺理成章的,正是他们在玄晶内的运力作法才引起了时空的感应,那么公孙复鞅他们所出现的所在也就正是池棠与韩离的置身所在。

    当其时,五神兽与妖王麒麟大战的场景令公孙复鞅一众看的目瞪口呆,一如池棠在这里看到他们时那种震骇莫名的神情。

    于是,雷鹰化人韩离也得以与公孙复鞅、棘楚和永兴公主结识,无论是五神兽战胜妖王,还是妖王杀害五神兽的结果,都可以令他们快速的转换时空,重新开始,却是进入到了另一片时空碎片的冥灵玄晶之中。

    按照时日推算,公孙复鞅来此时是深秋,目下则是冬节刚过的时节,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只是这种不知山中岁月的奇特经历,却又使他们完全忽略了时间。

    玄晶探秘在公孙复鞅到来之前就已经有了结果,现在众人依然驻留于此,自也是事出有因,却没想到,在今日,这一片时空碎片中倒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

    池棠和韩离耽于修炼,虽然察觉到玄灵之气有异动却也无暇顾及,不过他们也毫不担心,来人是友固然不必说了,就算当真是什么心怀叵测之辈来此,放着公孙复鞅、棘楚和永兴公主这三大高手在,还怕对方反出天去?

    不过鬼皇和鬼相委实太强,这倒出乎他们意料,待得池棠韩离试演修炼刚刚告一段落,他们就发现了这座山巅上发生的恶战,二人结伴飞身刚至,便是鬼皇陡然纵扑转击棘楚之时。

    池棠见机的快,果断以云龙剑配上已然大成的火鸦神力相助,一蓬火球裹着鬼皇远去,先救了棘楚之厄,韩离也不慢,璜剑立即出手,轻描淡写间便制住了鬼相。

    现在,疯疯癫癫作痴人状的鬼皇还在困兽犹斗,鬼相却已是束手就擒,再无生变之意了。

    鬼相发现,其实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成功的可能,锦屏公子公孙复鞅、莽族战神棘楚、再加上离火神鸦池棠与烨电雷鹰韩离,天下最顶儿尖儿的高手除了裂渊鬼国和伏魔道那屈指可数的几位,剩下的好像都齐集于此,尤其是池棠和韩离,他并不是没有见过,现在更是心生戒惧,落霞山上池棠不过是刚刚出道的新丁,就打得日灵鬼将狼狈不已;锦屏苑中的池棠则已是当世宗师级数的高手了,却怎比得当前神光内蕴,玄功大成的境界?至于韩离,想那时能伤地灵鬼将便已令他颇为惊讶了,可与现在已入化境,高深莫测的韩离比起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完了完了,一年时间不到,这两个神兽化人是如何取得这样一日千里的成就的?难道妖魔界相传,这五方神兽之能便当真是定数?幸好那寒狼化人做了阒水的王,或可掣肘抗手……鬼相心里又是一冷,还管什么阒水圣王,今朝血泉覆亡在即,却是已成定数,便自己也是在劫难逃,想到这里,鬼相头一低,万念俱灰。

    ……

    鬼皇又哭又叫,嘴里含含混混说着一些意义不明的话语,却再次觑准了池棠的方位,扑了过去。

    确实,对方虽然疯癫,可这身玄力非同小可,竟是不惧这上古神兽已臻大成的法力,不愧是血泉之首。池棠身影一晃,娴熟的在空中飘纵开去,落在了与鬼皇身形反方向的山崖之前。

    鬼皇再次折返,口中念念有词,这次池棠听了个大概,依稀是“捩朕手指,夺朕玺绶,可恨可恼,不可不杀!”

    在鬼皇眼中,池棠却也成了那年轻武人的可憎模样,心中怒火勃发,只恨不得一口平吞了对方,冥帝魔功催发至极巅,竟将环绕池棠全身的火焰刮拂向后。

    池棠双眉一轩,云龙剑自下而上,反撩鬼皇面上,劲风虎虎,瞬时裹住了在半空中无所着力的鬼皇身形。

    长剑当前,鬼皇顿时感觉到一股破风裂空的锋利刺痛直印入脸庞肌理,竟是完全无视那层鬼蛇鳞甲的防御,他能够挡住对方雄浑的火鸦神力,但这出自云龙天神的神兵利器却抵受不了,一声响亮的怒吼,身体立刻蜷缩起来,又像条无骨的软蛇一样躲闪了过去。

    然而这一次的躲闪并没有奏效,韩离颀长的玄袍身影宛如飞掠而下的黑色巨鹰探爪攫蛇般贴近了鬼皇身前,黝黑长剑闪耀着电花,精准的刺到了他的头顶处。

    诛戮恶鬼者,当灭其头顶天灵处,韩离还记得这条方法,所以他观战片刻,却抓准了这个一击毙命的最好时机。

    鬼皇当真是了得,身体不可思议的扭转,头微微一偏,在剑身旁一掠,竟是顺着剑刃的锋沿挨擦而过,只要稍慢得半霎又或伺身相差毫厘,便是穿头分身之祸。

    不过虽是避的妙到毫巅,璜剑的剑刃终究还是把他的面孔伤了,在他好不容易抓住了山壁前藤枝惊魂未定的抬起头来之时,从额头到下颌,便是一条直直的血痕。

    韩离借着划剑之势,落在了池棠身旁,二人比肩而立,神定气闲,齐齐看着鬼皇,见鬼皇如此情状,韩离在自己面上那道疤痕上轻轻一比,然后淡笑着指指鬼皇,意思是你也与我一般,有了相同的创疤。

    纵不明韩离意之所指,可那份轻蔑的神态也使鬼皇感受到了,而在鬼皇的脑海里,却又泛起了似曾相识的画面:

    ……

    每一个在自己面前诚惶诚恐的朝臣和内侍们,却总在自己说了什么话后,背过头去露出这样讥嘲似的笑容,当朕没看到吗?

    朕讨厌,憎恨这种轻蔑藐视的笑,朕是皇帝!皇帝!为什么你们总是这样看不起朕?

    ……

    韩离的形貌就这样变成了脑海中那种现出轻蔑微笑的朝臣内侍们的脸,鬼皇越看越是怒火中烧,狂叫着又一次飞扑过来,朕要撕裂你们的嘴,扭断你们的脖子,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倏的,鬼皇浑身一震,跃起的身形笔直坠下,重重的落在山壁侧边的石坳里,身子蜷缩,像突然犯了癫痫一样抽搐起来,而在他的背后,赫然钉着五根光霞斑斓的孔雀翎羽。

    公孙复鞅伫立崖顶,左手施施然一招,五根孔雀翎羽嗖嗖的从鬼皇背上拔出,径直飞回了他的五指之中。是他结束了鬼皇的困兽犹斗,令他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鬼皇败了,败的毫无悬念,在这几大高手面前,再让他这样不依不饶的纠缠下去,那不就是天大的笑话吗?

第六十四章 出境

    “公子倒底是出手了。”池棠倒并不意外,意犹未尽的将云龙剑收回了背后的剑鞘中,浑身火光一暗,“对手难得,本是拿他多试炼试炼。”

    “怎么?天天打妖王还没打够?倒对这后世鬼灵好勇斗狠起来?”公孙复鞅微笑应道,对着抽搐痉挛不止的鬼皇运掌一吸,早将他飞练一般擒在手中,往身后一抛,正落在浑身被冰凌冻气封锢的鬼相脚边。

    鬼相冻的哆哆嗦嗦,面色铁青,神情颓丧,连眼皮都没有抬一抬,他总算见识到了棘楚神乎其技的冰灵奇术。

    池棠和韩离移步纵形,前后脚的站在了山巅之上,显见得他们的御气凌风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不需运力作势,便即飘身而来。

    “今日之法成功了?”公孙复鞅的问话乍听起来有些突兀,至少绝不是说的刚才对鬼皇鬼相那有惊无险的战斗。

    池棠和韩离却显然都明白公孙复鞅的话,池棠点点头:“大体成功,不过察觉这里有异,便过来看看,把那里交给他们了。”说着,池棠和韩离同时转头看去,他们望向的所在,五方神兽只剩下了三个,而那双角麒麟身上的暗紫光华已然大为消淡,在三只神兽化身的人形身影前垂首哀鸣,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

    数千名袒胸赤身,裹着兽皮草叶的人类战士此时正从山林间钻出,在那手持玉钺的王者带领下,以漫山遍野之势向溃败的妖魔集群发起了冲锋,喊声仿佛隆隆的闷雷,在山野间飘转激荡。

    又一场胜利。

    “那就等他们把妖王封印吧,我们再去下一个时界古境?”这许多时日以来,公孙复鞅和棘楚几位早推敲出了内中原由,所以公孙复鞅的称谓十分贴切,把这里叫作了时界古境,不过他很快又转头看了看已成阶下囚的鬼皇鬼相,“这两个家伙怎么办?”

    “这正是我现在想的。按说探秘已成,在这里的停留主要是为了我与韩兄乾君神力的完全焕醒,现在看,确是已臻大成之境,韩兄以为呢?”

    韩离雍然一笑,下意识的抚了抚项间珍珠:“比之先前,几有天渊之别,便与池兄相较,怕也是未遑多让。”

    池棠哈哈大笑:“韩兄过谦,我与你现在一如江湖时节,驭雷负剑,各擅胜场,谁也别说不如谁的话。”笑容一敛,又正色道,“而这鬼皇现身于此,又令我大为不安,嗯?另一个是谁?”

    永兴公主在一旁冲着鬼相努努嘴:“好教池壮士知晓,这原是我那裂渊国的叛臣,其后的血泉鬼相中行説是也。”

    鬼相?他就是鬼相?池棠对这个名谓可是知之甚久了,遥想落霞山紫菡院时节,那残灵鬼将何其凶戾,暗施奸谋,几乎令紫菡院名门大宗一朝覆灭,可不正是出自鬼相诡计?如今可好,鬼皇鬼相尽丧于此,乱世邪魔恶贯满盈。不过看这鬼相的样貌,倒确实是个阉人形象,怪道那国卫碎月一口一个老阉货的喊呢。

    “甚好!”池棠脱口赞道,“不过就是这两只厉魂恶鬼的出现,倒让我担心起来,只怕是裂渊国照澄兄处有什么意外,不然怎么血泉的恶鬼到莫名其妙的进了这玄晶之境?”

    永兴公主和棘楚对视一眼,默默无语,他们也想到了这一层,虽说有可能也是这鬼皇鬼相施展时空之术产生了和他们一样的际遇,但毕竟这种类似的情况极其微小,永兴公主做过裂渊王,心知倒是从冥灵玄晶处而入的可能性更大些。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血泉鬼族已经侵占了冥晶神殿,裂渊国可就危险了。

    “所以,我认为我与韩兄就结束这玄晶探秘之程,先回裂渊国看一看出了什么变故,也把这两个恶鬼带上,当真有变,也可掣肘为制。”

    “就是这般。”棘楚第一个应声,也是替永兴公主说出了心里话,她心悬故土,总要先回去一探就里方能放心。便是棘楚自己也在寻思,按照鬼皇鬼相的能为,只怕那朱将军温校尉并几大国卫当真抵敌不住也未可知,这般一想,心下更是挂念。

    “那就走!不再拖延,回头等他们真诛除了妖王,我们就转到下一个玄晶里去了。”池棠看了看远处的形势,还好胜局虽定,但真要完全锁定胜局,少了自己和韩离,那三位神兽倒还要费一番手脚。“就不和他们道别了,我们直接出去罢!”

    却见池棠和韩离两手相携,神力一涨,赤焰电光蓬然弥漫,笼罩众人,公孙复鞅耳中传来天际的隆隆闷响,而脚下似乎也在微微震颤,心下方动,眼前便是倏的紫光明耀,晃的几乎难以辨物,恰与来时黑洞中所见相似。

    等视线适应了紫色的光芒,公孙复鞅这才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座硕大的玄晶之山前,顿时暗叫一声:“惭愧。”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那时受血泉所惑,自己仗着一身冥思修为来抢夺冥灵玄晶时,也曾到过这里来,不过那一次是他从上方潜入,拿走一块玄晶之后便即遁返,此际却是身处晶山之下,从这个角度仰视过去,便有了高峻挺拔,气势巍峨之感。

    霎时间,众人俱各现出身形,棘楚和永兴公主倒是变化不大,可那受擒的鬼皇鬼相却都变了,鬼相又成了白发幽目的鬼怪情状,鬼皇却是灰暗鳞甲遍布全身,凸唇尖颌,倒长了个蛇脸,看起来尤为可怖。

    池棠首先运起乾家察气觅魔之术,快速的在周遭一探,却奇怪的察觉到了一丝妖气,裂渊国之境怎么会有妖气?可这丝妖气渺渺淡淡,又与常见的血灵道妖气迥然有异,虽不知源自何处,但也可以知道裂渊国确实有了变故,池棠没有任何迟疑,与韩离一手一个,提起鬼皇鬼相,对公孙复鞅三人各自示意,纵身穿云,径向冥灵神殿而去。

    沿途竟然见到了几个好像穿着官服的魂灵快步路过,池棠知道这是裂渊国的鬼官,看情形,倒有些行色匆匆,可若说是情势危急的模样,却又不像。那股妖气的气息却也更浓了些,仿佛不是从单个妖灵的身上传出的,而好一阵喧哗的声音正从神殿深处的宫室中传了出来,池棠识辨分明,正是那裂渊王曾设宴款待的所在。

    一行飞身奇速,早至宫室门前,池棠觑见内里光影闪耀,不由分说,玄息内劲暗布全身,当先抢入。

    待看见眼前的场景,池棠却是一愣,杵在了门口。

    ……

    就像每次在裂渊王的这座宫室中的情景一样,案席上满是珍馐美味,杯盘罗列,而今天的场面尤其盛大,整个宫室挤得满满的,左边坐着一群条枝武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右边却是十几个衣裙怪异的美貌女子,嘁嘁喳喳,欢声笑语,吃东西的情状却全没有女子饮食娴静优雅的仪范。

    ……

    那股妖气正是从这群条枝武士中散发而出的,而在池棠刚一现身的时候,上首一位穿着宽**袍的卷发中年人便侧头相视,池棠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却很快察觉出那些衣裙怪异的女子分明就是凡人,也就是说,在这个如常的宴会之中,有妖类,有凡人,可却偏偏没有一个自己认识的,裂渊王呢?定通大师呢?四大国卫呢?还有……灵风呢?

    一想到灵风,池棠就觉得心里有一种渴切的热意在流淌,不过,他很快就发现是自己太心急了。

    裂渊王端着个银色酒杯,正从那些女子的案席间直起身子,乐呵呵的问道:“好吃不?”

    “好吃!”女子们异口同声,莺莺燕燕的好像百鸟齐鸣,动听悦耳。

    裂渊王笑的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然而当他的目光与门口的池棠相对时,一条细缝瞬间变成了惊诧的椭圆,而当他看到紧接着出现的永兴公主和棘楚时,椭圆又变成了浑圆。

    “公主殿下,你回来啦?”裂渊王激动了,在一众女子的讶然注视中快步向前,冲着永兴公主就跪拜了下去,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乍见故主竟是不假思索的重施故礼。

    永兴公主见裂渊国倒没出什么大事,心中早安,对裂渊王笑吟吟的一抬手:“你们没事?行啦,都是当王的人了,还对我用这般大礼。”

    “故主当前,照澄怎可僭礼?”裂渊王还是施足了礼节,站起身来还没忘记在棘楚胸前打了一拳:“哈哈,连这情郎哥也回来了。”倒是和棘楚显得颇为亲热熟稔。

    棘楚还了一拳,大笑道:“几百年不见,还是这样子。”

    裂渊王又转到池棠和紧跟在一起的韩离:“神鸦神鹰二位竟也出来了?探秘可成?”视线下移,赫然便见委顿无力的鬼相和鬼皇,兴奋的一击掌:“他们落在你们手里了?我就说嘛,他们是自投死路,熊兄还担心呢。”又抬头从池棠韩离直看到棘楚和永兴公主,“你们……你们是怎么做了一路的?”目光最后落在公孙复鞅身上,便是一怔,嘴角上扬:“噫?这不是孔雀公子么?”

    公孙复鞅会意一笑,深深一躬:“复鞅前番冒昧,尚幸足下不罪。”这是在为过去冥灵玄晶的旧事道歉。

    裂渊王欢喜欣悦还夹杂着一丝迷茫疑惑,当下连连摆手,又向内相邀:“来来来,入座入座,却是巧了,今日既是庆功宴,也是为公主和诸位远客接风洗尘的欢宴。”

    庆功宴三字听在池棠耳中,心里一动,永兴公主却已问道:“为何事庆功?”

    “血泉孽魂自取灭亡,在这里全军覆没啦。”裂渊王向内相延。

    那些美貌女子都是心思灵巧之人,便连裂渊王都跪拜见礼,如何还看不出来人的尊贵身份?齐齐离席向永兴公主跪倒,倒把右边的席位都空了出来。

    永兴公主愕然,又往左手边那群条枝武士的所在看去,却迎上了那宽袍中年人温和的目光,一众条枝武士出于礼节都止住了吃喝,只等裂渊王介绍。

    两边都有太多的疑问需要解答,宴席一时安静了,门前绿影一晃,正是个娇俏少女诧异来看,眼波流转处恰与池棠双目相交,不禁啊了一声,身形顿住,倚在门旁,白玉般的娇靥上抹过了一丝羞涩的晕红。

    灵风本是随着师父在静室密切关注玄晶之山的异动,却是池棠众人动身太快,这厢刚有感应,他们便已前往了冥晶神殿,灵风身法快捷,急急当先跟来,唯恐是脱逃的鬼皇鬼相另生祸端,却没想到,见到的是自己亟盼再会的池棠。而她虽然早听大力将军说过为池棠再复旧颜的情事,可当记忆里那半黑半白的丑怪脸孔骤然变回了眉目雄毅,气宇轩昂的面容时,那份既因久别重逢而喜出望外,又因再睹旧颜而怅然迷醉的心情竟一时有些不能自已,愣怔于前,竟是少见的露出了小儿女的情态来。

    池棠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他的欢喜绝不少于灵风半分,却在目光猛然的强烈之后又转为强自收敛的迷蒙,张口欲呼的表情也变作了亲切却有些疏远的微笑。

    “灵风姑娘,我回来了。”八个字,意蕴深长,欲语还休,池棠维持着笑容。

    裂渊王说话的声音好像一阵嗡嗡的嘈杂,池棠完全是充耳不闻,看着灵风终于恢复了同样礼貌的微笑,对自己轻轻一颌首,俏美冷媚的好像欺雪傲霜的寒梅,我是多么想要将你拥入怀里,他想。

    董瑶的情深一往,就像是赤彤彤粉艳艳的芍药,盛放美丽,也仿佛带着夏日滚热的风,池棠欢喜而并不钟爱,但是感情并不能随着自己的喜好予取予夺,他下定决心,绝不能有负那位向自己抛下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连理枝的小师妹,而自己的心猿意马,就必须要谨慎小心的收起。

    池棠又陷入了这般繁枝错蔓的思绪中,直到裂渊王连推了自己几次,才瞿然神醒。

    “这是来自萨珊帝国的赫利柯特教主。”裂渊王指着那位宽袍中年人介绍道。

第六十五章 波斯祆教

    赫利柯特是在战争大体结束的时候,由叉毛引荐着见到了裂渊王,那时候,水晶球的异术才刚刚收起,而通过水晶球得睹了莹沙城前大战全景的护国灵族们,更是为这个奇妙的法术叹为观止。

    而赫利柯特的心情则也是无比惊诧和感慨的,他一直认为博尔格达索兰这冥界之漠上的亡灵是强大的力量,可看血泉鬼族那样的进攻势头,在他的估算中,裂渊国纵使能胜,也仍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却没有想到裂渊国的力量竟是如此强大,强大到了可怕的地步,简直可以用摧枯拉朽来形容,短短几个时辰,两万上下浩浩荡荡的鬼卒大军便已荡然无存,原先趾高气昂,气势汹汹的几大鬼将要么魂消身殁,要么束手就擒,即便是矫揉作态的鬼皇和阴险狠辣的鬼相,也在裂渊国高手的逼迫下,惶惶然的不知所踪。没错,坎吉是说过鬼族的皇帝与宰相比之自己是要稍逊,可这只是部下的夸耀奉承之词,赫利柯特有着清醒的认识,无论鬼皇还是鬼相,都和自己在伯仲之间,当真和他们以一敌一的较量,也将是耗时数日的苦战恶战,而最终的胜负结果如何,恐怕也就只有无上的智慧之主阿胡拉.玛兹达才能知道了。也因此,他对于裂渊国几大高手尤其是那位大力将军钦服不已,在与裂渊王的相见时,也展现了十足的礼貌和谦谨。

    不过裂渊王起初的态度并没有表现得太友好,一则是因为赛伦部族的恶名在外,二则虽然他们此番前来并不曾妄动刀兵,但显然立意不善,笑话,万里迢迢的蒙尘卷沙而来,难道就当真是为了袖手旁观的看看热闹?至于现在谦恭而友善的态度,只不过是在裂渊国大胜之后的见风使舵罢了。

    这种态度在交谈的深入下去之后,才渐渐得到了缓解,因为裂渊王得知,这位赛伦部族的首领赫利柯特,竟然是琐罗亚斯德教的教主。

    琐罗亚斯德教在华夏又称祆教,亦即后世的拜火教、摩尼教,也是古波斯帝国的国教,其教主同时担任着波斯帝国王庭中的祭司长,身份尊贵,其教义在帝国领土内更是影响深远。

    琐罗亚斯德教将阿胡拉.玛兹达视为最高主神,认为他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宇宙创造者,崇尚光明、生命、智慧,也是天道真理的化身。传说中人类文明的最重要标志---火,就是由其神力而产生,故而琐罗亚斯德教的教徒视火为永恒无限的光明,并将尊神拜火作为他们神圣职责的象征。

    因此琐罗亚斯德教的大光明术法也一直是玄异法术分类中最为强悍神奇的派别,这并不是妖术魔功,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仙圣之法,只是由于大漠高山相隔,才没有流传入华夏,也素不为中土人士所知。

    然而裂渊王久处西域,以及来自西方后加入灵族的叉毛,倒是对于这个风行于炎日大漠之地的宗教多有了解,自然清楚,如大光明术这样仙圣之法绝不可能由一只食人无厌,嗜血残虐的妖魔所习得,照这样看来,关于赛伦部族那个大魔王首领的说法就站不住脚了。

    基于这个认识,裂渊王才让赫利柯特把他们此来的真正目的和盘托出,鉴于语言不通,由叉毛和坎吉两方翻译,这一场交谈竟足足从深夜说到了第二天的午后。

    ……

    赫利柯特本是炎日大漠之境一只苍鹫成精,远离华夏成型术法的他自然不知道,他炼化横骨,得成人身走的却是慕枫道的路数,在做了妖灵之后,他只维持了捕食猎物的本性,并不像血灵道那般刻意以食人为乐。

    就这样在沙漠中浑浑噩噩的渡过了几百年,他与琐罗亚斯德教的创始人琐罗亚斯德相识,此教正是以其人命名,从此便迈入了一个意识上的新天地,他从教义中汲取了智慧,也产生了信仰,成为了琐罗亚斯德忠实的弟子,并在琐罗亚斯德死于战乱之后,继任了教主一职。

    真正巨大的变化是在他成为教主后参炼大光明术才出现的,当他将那种圣火神光的力量运转自如之后,他获得了曾经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可以驾驭世间所有能被光明普照的物质,而他的神思亦如太阳的光芒般闪耀明彻,他也不知道,用华夏成型术法的体系来论,他便已从慕枫道迈入了冥思道的门径。他却更做实了自己是阿胡拉.玛兹达在人间的使者,并当真按照教义中的主神福祉向整个中东大地传播开来。

    琐罗亚斯德教由是大兴,被波斯帝国奉为国教,赫利柯特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波斯帝国的国师,以教宗的称谓,国师便被称作了祭司长。

    赛伦部族只是一个幌子,古老的东方文明一直令赫利柯特有一种深深的不安,他有自知之明,智慧的主神使他了解上古时分在那片土地上神魔之战的传说,数千年的积累绝不是他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抵御的,既然如此,便用这支表面上荼毒大漠的妖魔种族,震慑着来自东方任何有可能的渗透和侵袭。至少也可以使那里的妖魔遗毒在知晓了这支部族之后,能够引为同道的掉以轻心,而不是视为异类的如临大敌。

    这支赛伦部族由信奉琐罗亚斯德教的妖灵组成,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眼里,他们就是一群嗜血凶残的魔鬼,倒也引起了中东大地上许多同样以嗜食人肉的妖魔响应,这一来倒成了自投罗网,如果他们并不受教义的感召,依然怙恶不悛的话,赫利柯特便将他们悄悄的铲除,他不允许在圣教的土地上有黑暗邪恶的存在。

    到了近些年,局势又有了新的变化,现在的波斯帝国正是萨珊王朝时期,面临着西方罗马帝国和东方游牧民族的双重威胁,恰逢国内雄主当政,史称沙普尔二世,东征西讨,连场大战,在这样的局势下,恒河流域出自身毒笈多王朝的新兴妖魔种群也开始对横行中东的赛伦部族发起了挑战,既要与人间帝国争衡,也要和异域妖魔相拼,赫利柯特一时有些焦头烂额。

    也正在这个时候,来自华夏中土找寻天下异灵的虻山妖使与赛伦部族第一次发生了接触,这使赫利柯特产生了以华夏妖魔掣肘身毒妖魔的想法,自然对那虻山妖使好生相待,大有接洽示好之意,如那狸獾狸狸儿,角马厉公腾,巨猩都罕都是赛伦部族的举荐,其实也就是中东境内一时还为清剿的狠厉魔怪,如此一举两得,既让虻山收伏,还国内清平,也卖了虻山大大的人情,一向对域外孤陋寡闻的虻山妖使卷松客只听说了赛伦部族的为恶之名,又哪里知晓内里曲折,倒是引类呼朋般向千里骐骥奏知了此事。于是,千里骐骥将赛伦部族视为了可以倚重的盟友,便在七月半那场飨食之会中,也邀请了赛伦部族的使者参加。

    赫利柯特先前还只是虚与委蛇,待坎吉回报之后,才发现东方的妖魔力量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千里骐骥甚至分派了让他们接应血泉鬼族的差使。赫利柯特思忖良久,倒底决定还是潜身相随同往,好好看一看东方的战争力量,再决定下一步的区处。

    在裂渊王面前,赫利柯特并不讳言,他也知道这是获得对方信任的最好途径,他从一开始就采取的是冷眼旁观,觑机行动的做法,后果分为三种:一是裂渊国大胜,那么他按兵不动就是上策;二是血泉鬼族大胜,那么在合理的时机,他也不介意立刻出手分一杯羹;三是两败俱伤,那就索性由他的赛伦部族一统冥界之漠,也算扩张了赛伦部族的势力范围。

    在赫利柯特赶到这里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第二种后果绝无可能,并且在审视局势之后,第三种后果的出现可能也微乎其微,事实也证明了他的推断。

    他愿意与裂渊国真正的结盟,他需要裂渊国成为阻止东方妖魔西进的屏障,而这一点相信裂渊王和他也是同样的主张,光明之神与暗夜之主的联合将对制衡邪恶的颠覆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你倒是左右逢迎,打的好主意。”裂渊王不以为然的嘀咕着,却也对赛伦部族这种投机取巧的做法无可厚非,换作是自己,也同样会做出这种趋利避害的选择,对方没有掩饰,倒也显得坦诚。况且琐罗亚斯德教的教义与囊神的意旨并不违背,总好过是穷凶极恶的妖魔族群窥伺在侧。

    “不过……”裂渊王对赫利柯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多一个盟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我们可以谈谈,彼此的结盟都能为对方带来什么好处,这方面我向来很实际。”

    叉毛完全翻译了这段话,赫利柯特深褐色的眼珠眨了眨,同样报之以会意的微笑:“实际是美德,我们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废话。”

    ……

    经过裂渊王小半天兴致勃勃的大展厨艺,一场盛宴在宫室中召开,赛伦部族自赫利柯特以下的十余名头领连坎吉在内,都成为了宴席中的宾客,而他们其实也都是琐罗亚斯德教的祭司;不过除了他们之外,那些从鬼皇处救下的可怜女子们也在受邀之列,这是裂渊王早就答应下的---得让她们都吃饱喽。

    结果正式的议题还没有言及,对美味珍馐众口一词的交赞便让裂渊王欢喜的合不拢嘴,烧了那么多年的菜,今天得到的赞扬是最多的,这令裂渊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忍不住的席间走动,频频敬酒,为的就是让那称赞来的更强烈些,当真是有些不亦乐乎了,直到看见了池棠一行的突然到来。

    ……

    赫利柯特又一次惊讶了,他敏锐的感知力已经发现,这些突然来此的客人们竟是非同小可,池棠和韩离蕴含的玄力内息已经到了神而明之的境界,绝不在自己之下,尤其是池棠,他身上总有一种和圣火光明相近似的气质,令赫利柯特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而棘楚和公孙复鞅也同样散发着雄浑充盈的神光。这样的人物,在埃兰沙赫尔(这是萨珊王朝子民对自己国家的称谓)也仅仅只有自己一身而已,可在这里,这个神秘强大的亡灵国度,竟出现了四个……不,应该是六个,赫利柯特把裂渊王和大力将军也算进去了,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判断是完全准确的,有他们存在,也就难怪血泉鬼族败的这么彻底了。

    赫利柯特没有再看鬼相和鬼皇一眼,失败者完全没有关注的必要,他看着池棠从神思不属到炯炯生光的眼神直射过来,用波斯的礼节离席弯腰鞠躬。

    “有幸见到伟大的神火传人。”

    坎吉在一旁翻译,池棠却没太在意,在他耳中,神鸦化人与神火传人似乎就是一个意思,他对波斯祆教毫无所知,只是礼貌的躬身摊手,用乾家的礼节问候了,他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不过看裂渊王介绍的模样,当是友非敌,自然也就不担心了。

    需要了解的情形太多,多到一时半会儿根本难以尽述,大力将军和烨睛在片刻之后赶到了,烨睛身后的力儿欢唳一声,扑愣愣飞到了韩离肩头,探头摩颈的挨擦了好一会儿,甚是亲热;再过得片刻,定通与张琰踏步而入,池棠看见张琰尽复旧貌,微笑相视的神情,不由大喜:“义节,你都恢复了?……”

    四大鬼卫进来的时候,还没顾得上见礼,便先接过了鬼皇和鬼相两个,看他们颓丧消沉,全无还手之力的模样,碎月大笑:“哦呀呀呀,裂渊王大人果然说的不错,他们根本跑不了的。”忽的看见永兴公主,又不禁一怔:“……是……是公主?”

    欢声笑语,良久不绝,灵风悄觑池棠,见他与张琰两手相执,交谈热烈,再没有向自己这里看过来一眼,便默默无语的退身出去,盈盈几步,却到了神殿殿门之外,仰头望天,满城莹光衬得天幕云层浓积交叠,却像是山峦叠嶂。

    “真蠢……”灵风叹了一口气,喃喃的说道。

第六十六章 方法

    本是一场款待外客,缔结新盟的庆功宴,倒变成了久别重逢,叙契甚笃的欢笑场。当公孙复鞅看到了大力将军,便油然泛起了大慰平生的欣悦,两大冥思道高手少不得互诉衷肠,相见恨晚。四大国卫与永兴公主和棘楚之间,亦是堪堪而谈,滔滔不绝,大赞今日对血泉孽魂的全胜之战,倒引得永兴公主咯咯直笑。

    池棠左右端相张琰,发现他回复的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好,除了身体时隐时现的虚朦之外,几与昔日为人之时并无二致,而他说起江湖旧事来,更是头头是道,绘声绘色,倒唤起了池棠不少回忆,韩离很快加入了这个话题,三士共语,亦大抒侠义胸襟。

    及至张琰问道:“二位此往玄晶探秘,已是大功告成了?”池棠这才猛省,止住了娓娓相述,对张琰先告个罪,“义节稍待,我与韩兄先去了了正事。”

    之所以心急至此,那是担心裂渊国出了什么变故,现下一切顺遂,便不可再有延误,池棠记得囊神所语,本就是要将玄晶中所悟出对付妖王麒麟的方法原原本本的和盘托出的。

    ※※※

    暂时离开了气氛热烈的欢宴之场,池棠和韩离又回到了紫光明炫的玄晶之山,他们并不是只身回来的,裂渊王和大力将军也一起跟了过来,毕竟是鬼国禁地,尽管池棠韩离刚从此地而出,但再归返时便不能逾矩失礼,总是要先由裂渊王引路相延的,况且还有裂渊国王位的继承交接,裂渊王和大力将军便不能置身事外。

    将主持酒宴的职司交给了故主永兴公主,裂渊王也乐得轻松,今晚众人对他烹饪手艺的赞扬令他大为满足,直到此刻,脸上还留着止不住的欢喜自得之色,被玄晶的光芒映耀,斑驳流离的煞是有趣。

    “囊神可没有那么容易唤醒,便是公主和我为王时节,也总是她来找我们,我们却很难联络上她,好在你们的神兽元灵与她有着更深的感应,就看你们的啦。一会儿先说你们的事,我和熊兄也听听,你们找到的是什么方法,去对付那鳞神妖王。”

    裂渊王对于远古五神的历史大体还清楚些,大力将军虽不尽知,却也对此不算陌生,只是听到鳞神妖王四字之后,表情有些不自然的低了低头。

    究竟如何唤醒囊神的意识,池棠事先也全然不晓,然而就像是从冥灵玄晶的时空碎片中抽身而走的术法一样,在神力完全焕发的当下,他又无师自通的掌握了。

    所以池棠没有任何迟疑,而是和韩离两手相携,意念运转之间,火鸦焰力与雷鹰电劲蘧然一盛,剧烈的罡风鼓荡膨胀,强如裂渊王和大力将军也不禁微微侧过了身,感受到了炙热与雷电混合的气息。

    神力忽寂,便见冥灵玄晶的光华蕴凫闪烁,渐渐形成了一个仿佛巨大的多足虫介,却又似是而非的恍惚影像,大力将军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玄奇的一幕,脸色早褪去了先前的不自然,代之以瞠目惊舌的惊讶之情。

    “唔……又见到你们了,汉内塔,我是说,天神的侍卫们。”深沉雍雅的女声在这幽旷的空间内响起,俨然庄严神圣的天外之音,“嗯,通过这身与上一次相见完全不同的力量也可以知道,你们成功了。”

    不仅是池棠韩离,连裂渊王和大力将军也都神态恭谨的屈膝拜倒,这是在向远古的神祇表达尊崇和敬意,只是裂渊王还在小声嘀咕着:“噫?囊神会说官话?这么流利?”

    “是的,我们成功了,我们找到了战胜鳞神的方法。”池棠朗声回答,语调中充满了坚定和自信。

    “所以你们依约而来,将我从沉睡中唤醒,来告之此事。恕我直言,即便是现在,你们的力量已经与那时候的天卫本体相差无几,可我还是认为你们远远逊色于鳞神,而我好奇的是,你们究竟用的是什么方法,来弥补你们与鳞神之间的巨大悬殊?”

    这个问题也使裂渊王和大力将军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着从池棠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

    “囊神认为我们与鳞神的实力差距,是源自于自身蕴含的法力而论,确实,那鳞神……对不起,请允许我以妖王称之,这样的说法我还习惯些。”

    “一个名谓而已,但说无妨,我能明白。”深沉的女声好像是在微笑。

    池棠颌首致意,接着没说完的话题继续道:“确实,那妖王和我们以一敌一的比拼之下,我们自身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他对抗,在玄晶探秘的一开始,我和韩……我和雷鹰天卫无一例外的都像第一次所经历的那样,被妖王一个一个的击败,杀死。”

    “囊神说过,这些玄晶都是时空碎片,换言之,也就是发生在各个时空中曾经发生过的历史,可我们也都知道,在现在这个时空下,我们五方乾君……五位天卫明明就是战胜了妖王的,所以我就奇怪,难道只有我们这个时空才出现了蹊跷的意外?一个根本就是事实的结果,却成了时空命数中的偶然,这不是有些荒唐吗?”

    “渐渐的,我和雷鹰天卫就察觉出不对来,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之后,我们终于发现,其实真正的问题出在我们身上。我和雷鹰天卫具有了这一世化人的记忆,我们忽略了其实在一开始,处于上古时空中的天卫们本就是有着自己的计划的,而我们的记忆控制了自己化身的神兽天卫,总是对原有的计划进行了篡改,想要加快进程,可正是这些自作聪明的篡改,才令我们欲速而不达。当想明白了这一点,我和雷鹰天卫便开始刻意抑制自己的意识,而让神兽的记忆带着我们行动……”池棠和韩离对视一眼,彼此看到对方目光中流露出的豁然开解,又都笑了,“……于是,我们看到了历史原本就应该有的样子。”

    “还记得你对我们所说的吗?云龙天神是如何带领五位天卫抗衡天体中的外来侵袭的?”池棠设问自答,“那是运用了我们自身蕴含的力量,也就是这个世界本就拥有的奇异力量,巽风罡力、离火焰力、烨电雷力、寒锢冰力和酸蚀溶力。当这五种力量以云龙天神所授的和汇贯通之术施展而出,即便是天神都感到棘手的外来侵袭都可以抵御,又怎么会去惧怕一个徒具野心却还逊于天神的妖王呢?就是这么简单,五大天卫战胜妖王是必然,只是因为我和雷鹰天卫现在意识的横加干涉,才使必然变成了偶然。天卫原本的计划简单而卓有成效,先避开妖魔大军对我们的消耗,隐而不动,引诱妖王轻身而现,然后我们各依方位,作雷霆一击,将他困住,再运用云龙天神曾教给我们的法子,将五种力量联合在一起喷发而出,妖王只能接受被我们封印的下场。不得不说,妖王的法力确实强大,我们只能将他重创封印,使他失去意识陷入沉睡,却没有办法将他立毙于当场。我现在想起那位郎桀所说的了,这就是五方绝灵之阵,五大天卫缺一不可,并且通过玄晶探秘学会了这种合力之法,用在今世,那么无论虻山妖王还是阒水魔帝,都得接受与三千年前相同的命运。”

    “唔……”深沉的女声长长叹息,沉吟道,“……答案就是这么简单?我怎么没有想到?天神在逝去前就已经留下了克制他们的方法……”

    “也不尽然,云龙天神传授的这套术法并不是针对其他任何一位神祇,他也并不知道未来的走向,只是五位天卫在鳞神和海神的危迫前,自然而然的想起了这个法子。”池棠解释道,他在玄晶时空中那么长时间,上古五神兽原本的记忆自然也感知到不少。

    “通过这一场又一场五方绝灵之阵的战斗,我与雷鹰天卫源自于神兽的力量也日渐苏醒,既然如此,这里就成了我们最好的试炼场,所以我们并没有急着出来向囊神覆命。”

    “卓有成效,我刚才就说了,你们已经与那时候的天卫本体相差无几。”深沉的女声再次夸赞,语气中的笑意也更深了。

    长篇大论下来,池棠也不禁有些口干舌燥,还待说下去时,韩离却体贴的拉了拉他:“接下来我替你说,你也歇会儿。”二人俱各一笑,池棠点点头,盘腿坐了下来。

    “留下来修炼,只是一个小小的原因。”韩离似乎是在大司马身边侍立惯了,说话的时候颀长身形挺拔如松,手却下意识的抚在了项间珍珠之上,“适才池兄也言道,那五方绝灵之阵固然有效,可对那妖王只能封印,难以诛杀,倘若今世再复此局,岂不是三千年后,又得是一场人间浩劫?最重要的是,现在玄龟乾君不知所踪,怒狮乾君身死魂逝,恐怕妖王魔帝复苏之时,五方乾君再难齐集一处,似这般,纵有五方绝灵之奇阵,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大力将军在身后嘴唇动了动,很想再次提醒他们,虻山妖王已经在甦醒前驾崩了,不过又一想,那阒水魔帝并无大碍,总也是他们要对付的,情势相类,便没有作声。

    “那位寒狼乾君之所以对池兄言之凿凿,力主来此一行,又未奉告五方绝灵之阵的详情,显然,他没有把希望放在五方绝灵之阵上,他找到了别的方法,而他也同样需要我们来找到这个方法,在五乾君今世难以齐集的情形下,找到克敌制胜的其他方法!”

    裂渊王饶有兴趣的抬着头,看着一向沉稳的韩离脸上也露出了兴奋快意的笑容,心知他们必有所获,倒有心仔细听听是何奇策新法。

    果然,韩离伸指而出,比了一个“二”的手势:“虽然不知道那位寒狼乾君最终用的是什么方法,可我们却找到了新的方法,两个方法。”

    奇哉,妖王凶横,强绝无敌,自古流传五神兽联手,方才堪堪将其封印,便是那五方绝灵之阵,可除此之外,倒还能有什么办法取胜?这两位神兽化人倒好,不仅找到了,还一下子找到了两个方法。

    “第一个方法是池兄从他的云龙宝剑上推想而出的。”韩离目光落在了池棠背后的剑柄上,“听池兄说,这是锦屏公子取覆雪莽原云龙之爪炼制而成,堪称天兵神器,自有克制妖魔之效,由此而得启发。据传云龙三体,各葬一地,这个囊神也有提及,除了那天神之首杳无所踪外,云龙之骨和云龙之爪都可循迹而取。云龙三体之神效囊神必也是清楚的,池兄的想法是,让众乾君身负云龙骨骸,灵力相引,是不是有可能催化出更强的力量来。”

    池棠忍不住微笑插口:“也是事有凑巧,刚生出这念头,恰好玄晶之中便来了几位朋友,旁人不敢说,至少那位永兴公主囊神必是认识的。”

    “啊,是她,正是那神狮天卫推举了她来,我看她玄灵清奇,倒让她作了第一个承我遗念之魄,不是后来和这位朱将军交接了职司么?她是怎么来的?”深沉的女声透出一丝惊奇,也有一丝喜悦之意。

    “哈哈,说来话长,容后相禀。先说另两位朋友,一个是莽族战魂,一个天池仙主,岂不是正合云龙爪骨所在?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却是我请他们一个去覆雪莽原,一个往北溟天池,带来了云龙爪和云龙骨,配在五大天卫之身,试炼摸索,多次力战之下终有所成,我等本身玄力为天神遗骸激发,便合两三天卫之力,亦可与那妖王颉颃相争,这样看来,倒未必便要五卫齐集了。”

    囊神恍然大悟:“这倒是个好办法,明知天神灵能,我却没有想到还有这等效用,竟愁思忧心了这么久,大是不该……”

    “也不是这等说,这法子虽然有用,却不是立竿见影,还需找准融汇激发之法方始生效。我们也是在玄晶里一次次的试炼,才最终大成。若当真是于实地交锋,却也没有这般试炼的机会。”

    囊神沉默了片刻,忽又发声:“那另一个方法又是如何?”

    池棠又站了起来,和韩离并身而立,语气激昂,掷地有声:“化身为人,以技击武道之术胜之!”

第六十七章 继任

    囊神似乎一时又陷入了震愕中,多足虫介身体般的玄晶光华忽明忽暗,闪烁不定,和池棠韩离激昂兴奋的神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寂然良久,囊神才带着疑惑的语气问道:“技击武道之术?请原谅我刚才思考了太长时间,我在试图从你们的意识中找寻精确的描述,现在我大致是了解了,却还有些难以置信,你们是说……这种操持兵器,和敌人搏斗的方法?”

    “未必便一定要有兵刃,功力到时,虽赤手空拳、飞花摘叶亦可制敌,岂独仰仗兵刃之利?以实击虚,以巧破拙,以有意而趁不备,便是技击武道之术也。”

    池棠的一番话还是令囊神未醒真义,这倒不怪囊神迟钝,实是她自远古时节所睹所闻,成神灵者可挟风带雨,搬山倒海,行的是气华万千,使的是玄浩异术;而飞禽走兽,游鱼虫介者,倚仗自身体魄之力或撕抓扑咬,或疾走冲撞;几曾见过今世所谓技击武道之术的能为来?无怪乎现下踟蹰不解,怎生用了技击武道,便可与实力悬殊的鳞神相抗衡了?

    身后的大力将军却是听懂了,眼前一亮,微微颌首赞许,沉迷于武道之技给他带来的修为提升犹然感同身受,自是颇有同好之意了。

    池棠试图用囊神能够最快听懂的意思继续解释道:“囊神在介绍大战起源之时便已说过,是人类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从攀援之身学会了直立行走,并且形成了自己的智慧,从而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主宰。而这直立行走最大的意义何在,未知囊神想过没有?”

    不等囊神回答,池棠张开了自己的两臂:“这就是……我们的两手得以解脱而出,便是这一双手,可以令我们拥有了新的力量。这方面,我相信成精为妖者也一定深有感触,所以他们总是维持成人的四肢情状,但他们只知道用这样的身体进行术法上的修炼,却少有妖类知道如何真正运使两手的能力,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人类的技击武道之术才是最大限度发挥这种力量的真谛所在。这么说吧,常人皆惧虎狼,单个相敌时往往做了虎狼猛兽的猎物,可是人间的武艺高强者,却有击杀虎狼的能为,这就是武道之术带来的提升。”

    “在玄晶中,我和雷鹰天卫总是维持着天卫神兽原本的形态和妖王做着抗争,无论是胜是败,却总有一种未达圆满的感觉,即便是在神力焕醒,玄功大成的后来,我还是被这种感觉困扰着。直到有一次,那位莽族战魂想要从旁相助,他灵巧的躲过了妖王凶狠的撕扑,并且以武道之法进行了反击。虽然在玄晶中,现实的灵魄之身与远古记忆的影像并不能真正发生接触,事实上,莽族战魂的反手一掌也确实打在了虚影处,全无效用。我却从他这一击中受到了启发,原来那种未达圆满的感觉就是源自于我们并没有运用自己真正擅长的方式,我是说,我们作为人间剑客的那种擅长的方式。”

    “所以,最后一个方法,就是我和雷鹰天卫先学会了将神兽之体化作人形,然后用本已谙熟的剑术与自身焕醒的神力结合,与那妖王展开了好一场大战。效果不错,最终我上古的另几位战友都学会了我和雷鹰天卫的方式,尽管他们的技击之道并不像我们这么娴熟,可比之他们只知道用本体兽形作战的实力已是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了。与前一个方法相较,这个方法相对耗费的时间长一点,但却能带给妖王最大的杀伤,在玄晶的世界里,我们用这个方法已经杀死了妖王两次,我是说……真正的诛杀。”

    “技击武道之术能有这般威力?”囊神还有些不敢相信。

    “我可以证明,池兄所言字字珠玑。”大力将军忽然扬声道,“前提是,掌握了技击武道之术的真义,也就是说,得是真正的高手,这种力量的提升才能立竿见影。遗憾的是,世间大多数习武之人只是徒具其形,未得其质。”

    由武道之术迈入冥思道的大力将军无疑对此极有见地,斩钉截铁的坚定语气使玄晶之山的光芒再度炫亮起来,囊神这回的思忖没有持续多久,而当她再度开口的时候,语气中仿佛也多了一层跳跃的快意:

    “唔……虽然我还是不能完全明白这种力量,不过既然你们已经用实践证明了这一点,那么就必然是行之有效的方法。我很高兴,对付鳞神与海神竟然会有那么多的方法,看起来,是我先前太过多虑了,人类的进步已经远远超乎我的想象,去将你们的力量付诸实施吧,阻止鳞神与海神的野心,让这个人类主宰的世界恢复真正的衡平。”

    池棠与韩离深深一躬:“必不负囊神重望。”

    “不,不是我的期望,而是这个世界生者与亡灵、光明与黑暗必须的衡平……我觉得自己可以安心的睡去了,而在我的意识进入沉眠之前,年轻的将军,请你告诉我,在这里,这位为天卫们证明的英灵是谁?”

    裂渊王没想到囊神说着说着就说到自己头上了,赶紧抬头,用一种孩童对自己敬爱的长辈才会现出的佻皮笑容应道:“尊敬的囊神,我想您一定看出来他是……”

    “我知道他是圣山族的出身,尽管只是魂魄,却拥有着神族的气息,我想问的是,在这个重要的场合,你为什么会带他来这里?”

    大力将军听到言及于己,便上前一步,对这迷离恍惚的紫光形体郑重弯腰长揖:“虻山熊罴,见过古神大灵。”

    “唔……确实和圣山族大不相同。”囊神的语调透出了赞赏。

    “好教囊神得知……”裂渊王续道:“……这两天,那些不安分的孽魂向这里发起了攻击,当然,在囊神神力的护佑下,这次攻击已经被挫败,他们全军覆没,我们大获全胜。这位虻山的熊兄却也立下了好大功劳,是他制住了那些孽魂的首领。现在的问题是,在维持这个世界衡平格局的当下,我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而恰好这位熊兄既为裂渊国立下了大功,也很愿意承继囊神的遗志,其本来的修为更是震古烁今,我觉得,囊神您需要一个真正的强者来作为您的传人,保护这片亡灵的国土。”

    “你是准备交接职司,就像之前的那位公主一样?”

    裂渊王好像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您知道的,我只是一个倚仗着囊神传承力量的普通人类魂魄而已,就怕有负囊神所托。”

    大力将军一直保持着恭恭敬敬谒拜参见的姿势,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还不适宜说话,只聆听着囊神和裂渊王的对话。

    “没错,拜那位神狮天卫所赐,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能从为数不多的英灵之中找寻合适的继承者,你和那位公主的魂魄最为清奇,所以我当时选择了你们。然而,那位公主失之柔弱多情,你却耽于轻洒跳脱,虽然从性情上来说未必便是缺点,却绝非亡灵之主应有的脾**局。这般说起来,或许你们都只是这方土地中过渡的人选。”

    裂渊王听的暗暗咋舌,囊神的官话说的当真流利,几乎难以想象这是一个源自远古的神祇,倒像个汉宫中雍雅慈和的贵妇在说话一般,而听话里意思,似乎囊神已经对自己这个裂渊王有些想法了,不过也好,这般顺水推舟,正好了却了这一身繁缛职司,只做个逍遥洒脱的快活鬼去也。

    “我接受你想要卸下这份职任的请求,你会失去曾经拥有的大部分力量,就像过去的那位神狮天卫一样,却不妨碍你成为一个不寂不灭的魂灵,你接受吗?”

    “只要能飞能走能做菜,而且能保留我清醒的意识,我当然接受。”裂渊王收起了嬉皮笑脸,向囊神拜倒,“然而辜负了囊神的期望,这令我倍感惭愧。”

    “惭愧之余,却也觉得非常轻松,对吗?”囊神含着笑意的语调完全没有责备的意思,裂渊王一怔,挠着头讪讪的笑了起来。

    “从心所欲,无可厚非。总算你恪尽职守,也没有先一走了之,我也相信这位你推荐的继任者。事实上,他本身所具的力量,也不在任何一位天卫之下,让他做亡灵国度之主,倒确实比你们适合一些。”

    大力将军知道到了自己应该表态的时候了:“虻山熊罴,愿承古神之志,协理阴阳生死,维护衡平之道,竭力尽智,不敢懈怠。”

    “你也知道衡平之道的意义?很好。我看到了你的过去,是你对人类的理解改变了你的立场,也造成了你在圣山族的结局,而你由生至死这么一遭,却也感悟到了魂灵的意义,一个通晓了人、妖、魂三道的英灵魂魄,没有谁会比你更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

    囊神的赞扬令大力将军除了欢喜之外,却也感到了一丝凛然,古神的意识在悄然无觉之中竟然已经进入了自己的神智之中,寥寥几语之间便已说破了自己的由来过往,幸好自己确乎一片赤诚,全无他念,才得到了囊神的首肯。

    所以,囊神接下来说的话并没有使大力将军感到意外。

    “而你也很想在这里,找寻到你曾经的王,也就是那位鳞神的魂魄。”

    “是的,尽管现在的立意并不相同,但我还是想要找到他,他毕竟是吾族虻山的首领,作为一个他曾经的部下,我希望能够找出他来,告诉他所有发生的一切,并且尽可能的改变他的观点,可以的话,就让他在裂渊国留存下来。”

    “很忠诚的观点,我好奇的是,如果他留在裂渊国,你是准备做他的王,还是将你的王位相让?”

    囊神听起来有些刁钻的问题,大力将军回答起来却毫不犹豫:“在虻山,他是王;在裂渊,我是王。我会给予他礼遇和尊敬,但无论最终我和他的观点是否一致,我都不会将承继古神的职任交给他人执掌,我现在只听命于古神的意旨。”

    曾有那么一瞬间,一直旁听的池棠心里感到了紧张,没错,大力将军倒真是个有着大丈夫胸襟的特异妖灵,对他的操守德行,池棠还是放心的。可一旦他找到了妖王的魂魄,却难以确保他不为那凶恶的妖王所驱使,当真做出了那大违本意的禅位之举,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要是当真如此,岂不是裂渊国尽入妖王之手,这局面简直比妖魔侵占人间世界还要糟,人类便死后亦不得安宁了。

    然而大力将军回答的如此干脆肯定,池棠倒是松了一口气,显然大力将军把持得住,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来。眼角一瞥韩离,却发现他一直是泰然自若的神情,池棠心中一动,自己瞻前顾后,杞人忧天,说到大局气度,似乎是输将韩离一筹的了。

    囊神轻笑:“我只是这么一问,其实你所说的情形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因为那位鳞神根本就没有死,他的魂魄自然也就不会在这里,不然的话,你以为他会任由我如此安眠沉睡吗?”

    妖王没有死?大力将军和池棠韩离同时一震,这个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大力将军迅速回想,那日虻山神息崖内的场景历历在目,翼横卫毒发身亡的尸体,还有那被毒素侵染的几乎难辨形体的妖王遗骸,难道千里生如此处心积虑的阴谋之下,吾王仍然得以保全?可既然吾王没有死,那么他现在又在哪里?

    池棠则立刻想到,妖王未死的话,绝不可能就这样看着千里生谋朝篡位,倒行逆施而全没有动作的,很有可能,在妖人大战之前,一场虻山的内讧就会爆发。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无论谁成为虻山的王,终究还是人间世界的大敌,从池棠内心来说,他倒宁可是千里生在位,总比那在玄晶中交战了无数次的妖王麒麟要好对付得多。

    转念未已,囊神却没有再给大力将军思考下去的时间:“这一次我的甦醒持续了太久,我已经很累了,你将成为新的裂渊国之王,成为传承我意志的继任者,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裂渊大力王了,你会知道你所应该做什么的……”

第六十八章 缔结新盟

    紫色的光华瞬间将大力将军全身笼罩,而裂渊王身上也现出了斑斓霞彩,一丝丝的气流涌动,直向大力将军身前飘去。

    玄晶之山发出隆隆的震响,池棠和韩离已经感到了脚下在微微颤动,不一时,盛光散去,囊神似乎是又一次陷入了无尽的沉眠之中,唯余满山晶光点点,璀璨生辉,却再不见前番恍然有形的影像。

    大力将军玄袍依旧,却在眼波流转间多了一层紫光流离的色彩,裂渊王……不,现在应该称作朱玥了,朱玥笑嘻嘻的对大力将军拱了拱手:“恭喜熊兄,听刚才囊神说了没?现在你可就是裂渊大力王了,啧啧,这名字好,比我的威风多了。”

    这就算是将王位移交完毕了?池棠和韩离兀自还有些愕然,大力将军却张手自顾,缓缓点了点头,按说夙愿得偿,脸上却没有露出欢喜的神情来。

    他确乎是获得了囊神意志传承的力量,对于冥思得道的神力来说,这两种力量的叠加并没有使他的玄功得到多少提升,或许这不应该被称作是叠加,而是一种融合,融合的效果是使他对幽冥亡灵的感知力更透彻了。这和曾以凡人灵魄获得囊神力量的永兴公主和朱玥并不相同,要做譬喻的话,就仿佛一为浩淼湖泊,一为干涸沟渠,囊神力量便似是灵水仙液,仙液入湖,未加其深却溶解而化,便不像仙液入渠,独彰其效那么显而易见了。所以,永兴公主和朱玥拥有囊神力量时,几与大力将军比肩,不过功法各异,所擅不同而已;而大力将军拥有囊神力量,只是汇流同径,别具异奇之术罢了。

    当然,冥思得道,若想功力有所寸进,当真是难如登天,似这般另生玄效,也该当兴奋雀跃才是,然而大力将军却无法高兴得起来,他还在思忖着囊神前番的话语:吾王未死,对于虻山来说,必然还隐伏着一场谋诛叛逆的惊变,可自己却怎生区处?相助吾王重夺王位?又或放任不理,由得他们自生自灭?无论哪种做法,都与自己的心性大为相悖,当真是斟酌不定,左右为难。最重要的是,吾王现在又身在何处?

    池棠和韩离也同样因为妖王未死的消息还有些忧心忡忡,池棠双眉微皱,将忧虑写在了脸上,韩离看起来淡然平静,却也是若有所思的模样,一众人中,只有那得卸大任的朱玥表情最为轻松,吹着欢快的口哨招呼道:“宴会还没结束呢,正好过去向他们告之,也算庆贺咱们裂渊大力王的继任那。”

    话犹未了,山体间一块玄晶忽的发出噗的轻响,朱玥抬头看去时,便见一个小小物事裹着一层似有似无的黑气,呼呼的直坠而下。朱玥下意识的用手一招,却忘记了自己已不是裂渊王那一身雄浑玄力的时节了,白光在手指间闪了一闪,产生的吸力并不够,没有对那物事造成任何影响,朱玥这才幡然猛省,囊神之力大半消去,自己不过是有些玄灵之力的魂灵而已。

    好在韩离反应的快,不等那物事坠落地面,信手一指,亮蓝的雷电之光倏的将那物事一拽一拉,片刻间便已提在了手里,仔细一看,和池棠又都是一愣。

    翎羽丰硕,通体漆黑,却是一只长了三个脑袋的鹞鹰,猩红的眼睛半睁半闭,一副行将晕阙的样子,喉底咕咕的发着有气无力的低鸣。

    “哎?这不是老阉货那三头鬼鹞吗?怎么出现在了这里?”朱玥凑过来奇道。

    池棠也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在玄晶时界中,他倒是见过叱雏,却也没联想到这三头鬼鹞身上,自然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走的急,只带出了鬼皇鬼相,而忽视了鬼鹞叱雏,那叱雏在玄晶之内慌里慌张的飞行了半晌,直到另三大神兽诛灭了妖王,玄晶时界关闭,才把它这只从实境而入的鹞鹰弹出,叱雏在时空转换时被力场冲荡,抵受不住,这甫一现身便如遭重击般没了力道,若非韩离电力相引,只怕在一坠之下,便被玄晶吸纳了鬼灵而去。

    不过这只三头鬼鹞却提醒了大力将军---现在应该称为裂渊大力王了,他想起,无论那妖王的下落究竟为何,当务之急一则是对那血泉鬼族俘虏的处理,还有就是和那赛伦部族异域妖灵的盟约详细了。

    ※※※

    宴席已经进行到了尾声,赛伦部族的食量甚豪,相比之下,那十几位得脱了鬼皇魔掌的人间女子们,尽管在长期饥肠辘辘的折磨下终于得以大快朵颐,可她们消灭的菜肴分量还是少的可怜。

    现在,她们已经乖巧的退了出去,整个宴会大厅内,留下的都是裂渊鬼国的骨干和赛伦部族的头领们。

    赫利柯特没有想到只是和他们分开了这么短短一小会儿,裂渊国就经历了一次改朝换代的剧变,按照礼节,他应该起身祝贺新王的登基,然而偏偏那位故王朱玥还行若无事,一脸笑意的置身于案席之中,这般却又似乎不太适宜表达贺意了。所以他便只用深邃的目光直盯在裂渊大力王身上。

    对于裂渊大力王的继任,几位国卫事先大抵也知道些内情,此际自是毫不意外,只是把对朱玥的称呼从裂渊王大人改成了朱将军,举止神态少了些初时的恭敬也多了些亲热。而永兴公主更是从讶异到泰然只用短短的片刻时间,这番继任交接的情事她也不是第一次经历,很理解朱玥那种不堪重负却又必须勉力支撑的苦楚,既如此,把职任交给更有能力的后来者,倒也不失为一个皆大欢喜的选择。但和她那次交接不同的是,毕竟裂渊国在这几百年内又有了更深厚的积累沉淀,再加上大战方毕,外族来使,这林林总总的诸般事务都需要一个故主新王的过渡步骤。

    正在商讨的,是裂渊国与赛伦部族的结盟事宜,赛伦部族面临着多方势力的威胁,无论是笈多王朝新兴妖族的崛起,还是华夏中州虻山圣族的影响,甚或西方罗马帝**事上的敌对状态及狮鹫魔族余孽的侵扰,这使得赛伦部族亟需缔盟扶助的渴切期望要远甚于裂渊国。

    内中关窍,裂渊大力王自是心知肚明,从他曾经多有涉猎的人间典籍上,他也清楚此际正是坐地开价,由不得对方不从的大好时机,然而他却心有旁骛,眼前的情况是明摆着的,在这片冥界之漠的土地上,裂渊国就是近乎无敌的存在,而无论与赛伦部族结盟与否,这里都是横亘于东方渗透西方之路上的一道天然屏障,就看裂渊国是放任不顾还是有意拦截了。

    只是裂渊国的最大问题在于其强大的实力只在这囊神神力覆盖的方圆数百里之境才能奏效,这也注定了裂渊国自保绰绰有余,进取却再所难能的现状。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裂渊国操持生死轮回、幽冥相通之责,本就没有席卷万里,鲸吞天下的野心。

    “有了贵境的协助,我们的部族就可以放开手脚,专心对付来自西方的忧患,这样的话,依然使世间的格局处在平衡之中,这样的局面无论对你们还是我们来说,都是最为合适的。”

    坎吉将赫利柯特的波斯语翻译了出来。

    平衡二字使裂渊大力王心中一动,奇了,他们怎么知道裂渊国存境立国的宗旨?还是故意用这样的论调来打动自己?目光不由在赫利柯特的脸上一扫。

    “阿胡拉.玛兹达的智慧与这里的神明是共通的,维持平衡的观点也并不是这里一家独有,我们的教义又何尝不是如此?基于这个相同的观点,贵我两方的结盟之举就更为顺理成章了。”仿佛看出了裂渊大力王的疑虑,赫利柯特微笑着侃侃而言。

    坎吉翻译的话声刚落,朱玥在一旁便啧啧有声的笑了起来:“我算是发现了,条枝人的口才便给丝毫不逊色于华夏的纵横之士,你把我们推到了一条战线上,让我们不得不接受你们的要求,却刻意回避了你比我们更需要结盟的事实。”

    “事实是合则两利,我相信冥界之漠的前王也一定认同这一点,与华夏虻山族的结盟不过是暗怀试探的虚与委蛇,而和贵方缔结兄弟之盟才是我们的真实愿望,我亲自来到这里,不就正好说明了我们的诚意吗?”赫利柯特的笑容透着深沉。

    “嗯,你们观察了好一阵,如果不是我们展现了强大的力量,恐怕你们就要和血泉孽魂沆瀣一气了。”

    “与强者为盟,难道不是最正确的选择?我从没有隐藏过我的本意,恕我直言,如果你们连血泉鬼族的进攻都抵御不了,又有什么结盟的价值呢?”

    话说的不好听,但也必须得承认,这是开诚布公的大实话,赫利柯特如此坦荡,倒让习惯了那种说一半藏一半方式的朱玥一时语塞,这就是两个民族间的差异,华夏是己之所欲是通过各种暗示来让对方心领神会,而出身安息条枝的赛伦族却是非常直截了当,倒也少了些让人云里雾里的口舌之争。

    池棠旁听多时,这是裂渊国的事务,他作为远客外人自然不便置喙,但通过对赛伦部族,以及琐罗亚斯德教教义的了解,他觉得赛伦族至少不是一支凶恶嗜血的妖灵种族,他们采取了和曾经的虻山千里生相似的做法,融入了本国的王庭,但和千里生截然不同的是,他们是真的在为国家效力的,从没有做过危害本国的事情,这样的妖灵种族倒是完全可以结为盟友,而不用担心他们荼害世间的。奇怪的是,为什么大力将军到现在还没有松口呢?

    池棠没有想到,裂渊大力王的心思早从眼前的盟约想到了另一桩事上,盘算良久,斟酌已定之后,裂渊大力王才缓缓说道:

    “和贵部的结盟自然没有问题,裂渊国作为阻遏东方的屏障,赛伦族则扫平西方的隐患威胁,维持世间的衡平之局,确实是合则两利的事情。”

    朱玥挠挠头,他的本意倒不是不肯结盟,而是想作为相对强势的一方不妨多想出些实际的好处来,哪知道裂渊大力王这一开口,却是一锤定音了,自己以交卸了职司的故王之身,倒不便再干涉新王之语了。

    赫利柯特似乎对裂渊大力王的爽快并不意外,轻轻欠了欠身向裂渊大力王表示致意。

    “至于彼此需要为盟约做些什么,我们还可以磋商细论,倒不急于一时而定。”裂渊大力王语气一顿,视线与赫利柯特深邃明睿的目光相交集,“然而现在既然是盟友了,有一件事,我需要贵部的帮助。”

    坎吉怔了怔,似乎看出了裂渊大力王的郑重其事,不过他还是尽责的向赫利柯特进行了翻译,赫利柯特却会意的一笑:“只要是我们力所能及的,自然无有不允。”

    “就我所知,我相信虻山的千里生并不知道贵部与其结盟的真实用意,也就是说,在他眼里,不管是不是真的信任,但你们还是他的盟友。”

    这回是坎吉回答,作为曾经受邀参加飨食之会的使者,他是赛伦部族最有发言权的:“那位千里骐骥王对于我们的国度并不了解,当然他也不屑于去了解,他所知道的赛伦部族的一切都是我们给他呈现的假象。也许是虻山的力量太过强大,我们在他眼中的地位只是一个来自异国外邦的妖魔部落而已,表面上的客套并不代表实际上的尊重,他嘴上说着四大魔族的会盟,都是各领一方的强者,可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把我们当回事,所以才会自作主张的让我们担当血泉鬼族的后援。正如冥王所见,我们来到了这里,利用他漫不经心的指手画脚来进行我们真正的计划。”

    裂渊大力王又问:“那么这短短两天的征战结果,千里生一定也是全然不知的了。”

    “哦呀呀呀,某人一直在关注着,灵壁飓风还是有作用的,自赛伦部族进来之后,国境外再没有任何可疑的哨探,某人可以保证,虻山肯定不知道裂渊国这场战斗的实情。”碎月插话回禀。

    “很好!”裂渊大力王点点头,看向赫利柯特的目光变得更加专注,“作为后援的魔族盟友,前往虻山通报这里的战果军情,也一定是合乎情理的了?”

第六十九章 直入虎穴

    裂渊大力王的话还在由坎吉翻译中,池棠却已经霍然抬头,他听出了裂渊大力王话里的端倪---大力将军想要借机重回虻山!

    池棠的揣度也对也不全对,是的,裂渊大力王确实是起了重回虻山的念头,但真正回去的却是另有其人。

    自从知道了虻山妖王没有死的消息之后,裂渊大力王就陷入了因绪庞杂的思索之中,即便是在和赛伦部族洽谈结盟事宜的时分也没有停止,直到他捋清了由来始末的思路。

    妖王会隐匿何处?那只能从神息崖之内安置汲灵沉眠妖王的离神宫中找出蛛丝马迹,那时节千里生筹谋在先,用心险恶,自己则在骤闻妖王驾崩,翼横卫毙命的噩耗中心神大乱,虽是查勘了尸首遗骸,却没顾上详加检索,之后不久又碰上了陈嵩受制,千里生栽赃陷害的惊变,也就再也没有机会去离神宫中一探了。

    现在却有了一个很好的机会,赛伦部族的虻山盟友身份,可以让他们的使者径入虻山本境,再让自己派去的人混在赛伦使团之内,也就有了接近离神宫的可能。

    这个混进去的人物,裂渊大力王本是当仁不让的首选,奈何他已是英魂鬼灵,在裂渊国疆域之外,可不能随心所欲的现形运法,况且自己新任裂渊国主,当真抛却了国中的繁重国务,倒去虻山窥察妖王踪迹,也未免有失计较。

    不过他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人选,自己的弟子灵风。灵风本是虻山出身,对于虻山九岭十三峰的地形早就是谙熟于心,兼且身法灵动迅疾,自虻山三俊之下,几不作第二人想,而她行事机警,心思缜密,由她潜入离神宫可谓再合适不过。现在最重要的关节,就是她需要变身易形,隐藏气息,免得被那些熟悉她的虻山妖魔看出破绽。

    裂渊大力王没有担心赛伦部族不答应的问题,既然双方缔结新盟,那赫利柯特又是极有诚意,这种顺手之劳的相助,本就没有拒绝的必要。事实也确实如此,赫利柯特听完坎吉的翻译,立刻表示明白了裂渊大力王的意思,指了指坎吉:“他本就是轻车熟路,还是让他去,准保那千里骐骥王不起疑心。”

    裂渊大力王也没有说出虻山妖王未死的实情,他对这次潜伏而回虻山的行事,用的是一探虻山虚实的名义,池棠和韩离、朱玥这几个知情的却立刻判断出了裂渊大力王的真实目的,他们也很想知道虻山妖王的去向,这是悬在心头的一桩大事,自然对此举深表赞同。

    只是当得了消息的灵风被裂渊大力王唤入授意的时分,池棠心里却又是一紧,看着灵风那亭亭玉立的倩影身姿,好一阵牵记挂怀的担心不安:她便是从虻山逃亡而去的,就算这番乔装改扮而回,可只身直入虎穴,终究也是危机重重,想那千里生如此厉害,虻山四灵又如此凶残,倘若事机不谐,露了行藏,她却如何能挣扎得出?若当真陷在虻山,这却……这却如何是好?

    关心则乱,池棠越想越是局促起来,便连呼吸也粗重了几分,引得韩离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过当他顺着池棠的目光所向,找到了那俏立于前的身影时,便又知情会意的微微一笑。

    赫利柯特当然清楚这次前往虻山的内情绝不只是一句轻飘飘的一探虚实那么简单,不过裂渊大力王对此讳莫如深,他也索性乐得不问,总之是冥界之漠与中州妖灵之间的纠葛,倒是煞有介事的推敲起潜伏同行的细节来,这个他是必须得表现出的态度,也算是为新盟劳心竭智的表率之举,无论如何也要弄得圆圆满满的。

    不通华夏语的他当然不可能做这个明面上的使节,而其以一教教主之尊的身份也没有道理轻涉险地,顺理成章的自然便是那坎吉最为合适。这一节,任何人都没有异议。

    可既然是为了刺探虚实的理由,那么就要给随队的灵风腾出可堪转圜的时间来,因此赛伦部族使节的出使理由就有了讲究。任何关于血泉鬼族全军覆没的情形都不能泄露,那样只会引起虻山的警觉,而作为援军的赛伦部族即便是遣使相报,没有引起对方疑心,却也没有多在虻山之境迁延驻留的道理。

    那就只有捏造一场血泉鬼族与赛伦部族联军大胜的故事来了,有了这捷报远传的由头,虻山不仅会放松警惕,也必然留使者详加询问,免不了筵席盘桓,引为同贺的庆祝仪式,这就给了灵风行事的机会。

    此计固然大有可为,裂渊大力王却又有些踌躇,如果给过去的是捷报,那么作为与虻山有更深交集的血泉鬼族便没有道理不派来同行的使者,也就是说,血泉大胜裂渊,报捷使者中就必须得有血泉的臣属,倘若只是赛伦族的使者,未免就有些不太合乎情理了,一向精明的千里生不会看不出其中的蹊跷。

    可现在虽然确实是有血泉鬼族的俘虏,鬼皇鬼相先不必说,地灵、风灵、火灵三将亦囚于神殿之中,但他们个个穷凶极恶,对血泉之丧更是耿耿于怀,就算他们假作降服愿为前驱,可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在虻山千里生面前突然反水?裂渊大力王思之再三,却不敢冒这个险。

    灵风倒是一脸安之若素:“不必那些血泉的同往,总也能糊弄得一时,小婢对虻山路径又是极为熟悉,只要有办法改颜换貌,掩饰体息,不露半点破绽,小婢不用一时三刻,也能将虻山九岭十三峰的虚实动向了然于胸,师父只管放心便是。”

    唉,你却哪里知道为师的用意!裂渊大力王心中暗道。灵风只知奉命哨探,却哪里知道是让她去神息崖离神宫妖王置身之处查勘的用意?裂渊大力王原本是打算待大计议定后再向灵风私下授意,现在却怎么能将妖王未死之事公布于众?

    正有些犯难,还好坎吉岔开了话题:“祭司长说了,请这位绿裙子的美丽姑娘不用担心,阿胡拉.玛兹达的大光明术有一种足以脱胎换骨的效力,可以保证姑娘的变化没有任何破绽。”

    灵风微一颌首,面色冷冷淡淡的看不出情绪,而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是在向对方表达谢意,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相当的礼貌了。

    “善哉善哉。”一直沉默聆听的定通敏锐的察觉到裂渊大力王的犹豫,而这种犹豫显然是源于对没有血泉使者同行而带来的担忧,慧思一动,便即合什道,“适才大力王说到对血泉孽魂的顾虑处,小僧倒是觉得,所俘孽魂之中,倒有一位可堪称奇,未必便不能为我们所用。”

    不等裂渊大力王有所表示,定通青灰直裰一晃,已经站起身来,“大力王先自定计,事不宜迟,小僧这便去吟颂施法,晓谕道理,只求不误行期就是。”

    稍一躬身合什,裂渊大力王只来得及说一声:“如此便有劳大师了。”定通已洒然去也,张琰身形渺渺淡淡的于后紧随,倒显得干脆果决。

    “虽说是出家人,老温还是那明快爽利的性子,做事倒是从不拖泥带水。”朱玥咕咕哝哝的道,语气乍听起来像是埋怨,其实却分明是深深的夸赞称叹之意。

    “看起来问题应该解决了?”坎吉用轻松的语调代赫利柯特说道,“祭司长说我们可以先为冥王演示一下大光明术脱胎换骨的能力,也许冥王见到之后,就能更加放心了。”

    琐罗亚斯德教风行中东,华夏少有人闻,便是朱玥略知一二的,也只一向慕得大光明术之名,却从未亲眼见过大光明术的神通,恐怕除了那在席列中默不作声的叉毛,就再无第二人见过大光明术,此际能有幸一睹,在座众人自然无不允可,裂渊大力王并公孙复鞅仰首相观,棘楚和永兴公主兴趣盎然,池棠与韩离端正了身形,便连一向肃漠淡然的灵风也不禁睁大了水灵灵杏瞳明眸,看那赫利柯特如何动作。

    赫利柯特向众人欠了欠身,褐黄色的宽**袍轻轻一抖,一股浑厚却不凶戾的罡风瞬间充盈于敞阔的宫室之内。

    在座的几大高手同时有感,公孙复鞅暗自点头,莫看这赫利柯特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示人,然这玄力稍一纵发之间便现出了超卓艺业,这是已臻冥思道之境的修为,想不到浩茫天地之间,除了那专修知天的灵泽老龟儿,和这已成魂灵的大力将军,倒还有这么一位条枝安息之境的异域同道。

    不过赫利柯特并没有刻意展示他的奇绝神术,只是像普通人的动作一样,从他的袍袖中取出一个浑圆的水晶球,球体硕大,倒像是光华眩耀的夜明宝珠一般。

    水晶球滴溜溜在他手中一转,瞬间便升起一层蓝色的火焰,池棠忽的心下一震,眼中看着蓝焰迷离,总觉得与自己的火鸦神力似有相同之处,这一感触之下,自身玄力内蕴,几乎便要焕发而出,还好最后关头强自收敛心神,身体晃了晃,总算将火鸦神力抑制下来。

    赫利柯特亦有所感,目光在池棠身上一掠,面露微笑,手中的水晶球却越发明亮起来,须臾之间,整座宫室亮如白昼,纵然座中多为灵魄魂身,可沐洒在这样的强光之下,却只觉得和煦畅暖,全无不适之感。

    蓝焰渐渐散去,水晶球中却现出了清晰的影像:

    一片金碧辉煌,与中土建筑风格迥异的巨大宫落,斑驳生彩的琉璃镶嵌在墙面之上,好像夺魂摄魄的七彩宝石,翠绿的叫不出名字的扁叶大树穿插在梯阶高耸,柱石林立的宫落间,美轮美奂。

    一个黑衣的人影正在拾阶而上,稍一细辨之下,便可以看出这是个身材高挑,长腿细腰的女子,衣着样式有些古怪,开叉的襟摆及臀而止,倒露出了一双完整修长的大腿来,而那浑圆的臀部若隐若现,却挂着柄随着步伐走动而在一颤一颤的弯刀。

    这令池棠想起了九师妹董瑶的乾家短裙来,不过眼前的黑衣女子无疑穿着太过暴露,漫说是董瑶,就算是异域风情,**奔放的那位国卫娅莱,与之相较也是小巫见了大巫。这穿着打扮,好看固然是好看,却也忒不成体统了。

    水晶球的黑衣女子影像似乎是越走越远,而几道难辨光华的气流却也从水晶球上散发开来,就在众人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都落在了灵风身上。

    “这是沙普尔陛下宫中的女子近卫,祭司长认为,最好还是给那位美丽的姑娘一个气质相近的变化,这样不仅是身体形貌,甚至连行为举止都不会露出半分的破绽。”看见众人的目光都直勾勾的印在水晶球内,坎吉一边解释,一边却向众人做了一个请看的手势。

    随着坎吉手指的方向看去,众人同时一惊,池棠更是狠狠眨了眨眼,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就在灵风刚才俏立的地方,此际却站着一个黑衣高挑的女子,仿佛就是刚才那水晶球中的人影走入了现实一般,不过现在众人看到的却是这个女子的正面,黑色的长发披撒胸前,可以看到胸前那高凸的鼓起,而这女子有着玛瑙一般的棕色皮肤,眉眼中带着条枝人高鼻深目的特征,容颜虽然端正却也说不上俏丽,然而配着这一身衣装,更衬出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竟是有一种出奇的野性美感。

    “霍吉斯……”黑衣高挑的女子歪着头,喃喃说道,却在话一出口之后似乎也把自己吓了一跳,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又迎向了众人诧异的目光,一脸愕然。

    霍吉斯是波斯语,意思就是---真蠢。

    当坎吉面露微笑的向众人翻译之后,每个人都最快的做出了反应,眼前这个黑衣女子就是灵风所化,然而在座大都是玄灵之士,更不乏当世顶儿尖儿的高手,按说易形变化之术本不足为奇,可却也没有想到这种由大光明术施加的变身居然是如此高深莫测,不仅变化之间毫无形迹可察,甚至在变化了之后也是如此彻底,连裂渊大力王也一时分辨不出这竟会是自己的爱徒灵风。

    “正如大家所见,这是形貌体息,还有嗓音声线的完全移植。她现在就是赛伦部族的女近卫,蝰蛇化身的欧菲.尼桑奈尔,天衣无缝的伪装,连她说的话都自动转化为埃兰沙赫尔的本国语言,没有任何人会看出她的真相。而她如果想回复自己的本来面目,只需要念一下咒语……”

    “阿胡拉.玛兹达。”赫利柯特念诵出声,好像是流通的空气在忽然之间凝滞,只是一霎眼间,黑衣女子又化作了灵风茕茕俏立的身影。

第七十章 前世今生

    灵风再次低头端看自己,忽而抬抬手,忽而拉一拉绿裙,面上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赫利柯特行若无事的将手一抹,水晶球顿时滚落袖底,难以想象这全无特异之处的宽袍袍袖是如何藏下这般硕大的水晶球的。

    霎时间,强光尽消,室中依复灯影闪烁,坎吉的声音继续响着:

    “祭司长用简单好记的词汇作为变身的咒语,我们无上光明主神的名字,只要你运用自己的灵力喊出这个名字,你就可以在两种形貌间自由转换,并且再不必水晶球的帮助。”

    这只是大光明术的冰山一角,然而只是这小小的变化之术就已经足以令众人叹为观止了,裂渊大力王满意的点头赞许,连他都丝毫无从查辨,那个千里生就更加看不出破绽了,如此看来,灵风倒是足以安全的隐伏。

    “当然,刚才她的衣着会做一些合适程度的修改,虽说是埃兰沙赫尔的内宫女近卫的衣装,但放在华夏之地未免就有些骇世惊俗了,我们会让她显得自然而然,并且不那么引人注目。”

    坎吉的进一步说明使裂渊大力王彻底的放心了。

    “吾王未死,此去前往离神宫,小心窥察吾王踪迹。虻山虚实之探只是表面上的名义。”就在众人在对大光明术的变化齐声称叹喧嚷的时分,裂渊大力王不动声色的传音清晰的飘进了灵风的耳朵。

    灵风心中一震,好在前番错愕于变化之术的神色未消,倒多少掩饰了她此刻心中的震悸。

    “烨睛虽也是虻山出身,身手灵动利落,但他素来温良,就不让他置于险地了。”裂渊大力王看似随**待一句,却也是给了灵风从震悸中恢复过来的缓冲,灵风遽然一省,神色一如往常般淡漠冷媚的点头躬身:“小婢知道了。”

    烨睛还想为自己分说几句,他是不放心灵风的孤身涉险,裂渊大力王却坚定的摆摆手:“又不是让她去做荆轲,却要什么秦舞阳?”也不知烨睛明不明白这个人间典故,但在裂渊大力王的威严下,烨睛只能讪讪的住了口。

    同样对灵风安危牵记担心不已的还有池棠,他心下思忖了良久,此际脑中一热,大踏步走上前,向裂渊大力王拱手一躬,倒引得灵风妙目在他身上轻轻一点。

    “既有如此神奇的变化伪装之术,未知用于生人肉身之上又当如何?池某有意一试,倘也能有这般效力,池某也愿……也愿同去虻山,既能相助完成大力王的嘱托,也可以为这支乔装改扮的使团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保护。”

    ※※※

    静玄堂,位于冥晶神殿的底端楼层,连接着去往玄晶之山的通道,是裂渊鬼国的修玄者用于参炼思考的静室,此际却做了关押血泉孽魂俘虏的囚牢。

    室中满是冥灵玄晶的炫紫光影笼罩,却不受任何外界的光线影响,因此也看不出究竟是白昼还是黑夜,而当静室西域风格十足的卷门关合的时候,便将这里变成了阒幽深寂的迷蒙之境。

    鬼皇和鬼相被寒彻入骨,却挣扎难开的一层冰凌所封锢,这是莽族战神棘楚的杰作,令他们无法运用自身的法力,只能在寒气摧扰下陷入神志不清,昏昏欲睡的境地。

    不过对于那鬼皇来说,用这种术法本就没有太大的必要,自从于玄晶之中归返之后,他就一直是浑浑噩噩,行止癫狂的情形,哪里还看得出昔时自命不凡,骄矜作态的半点模样?

    那是因为他找回了真正的记忆,鬼相想着,自己用虚假的记忆对他蒙蔽灌注了这么久,甚至用汉武大帝的名号为他培育自信,可现在,这些构筑虚妄之上的假象都已土崩瓦解。尽管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鬼相也隐隐约约的猜到这恐怕和冥灵玄晶那种自己并不完全了解的效力不无干系。

    好吧,就算是自己一知半解,利令智昏之下犯了大错,可归根结底若不是那幻煌灵术的影响,自己又何至于一错再错,终至无可收拾的局面?倘若他真是个豪杰英奇的雄主也就罢了,但为什么偏偏他本就是个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蠢天子呢?

    鬼相懊恼颓丧,百多年血泉鬼族的家当在这一战之后血本无归,争衡天下,毁灭人间世界的野心也都成了泡影,并且还是以这种愚蠢得近乎荒诞的方式,就像一个自以为无比坚硬的鸡蛋,向巨大的顽石之上撞去,而后……浊污并流的支离破碎。

    三万鬼军,算得上是声势浩大,可人家却有十万护国灵军,一万护国灵族严阵以待;残灵鬼将,个个身怀绝技,便是那鬼皇原本的脑子不好使,却也是一身震古烁今的魔功护体,可人家不仅有裂渊王和四大鬼卫撑着门面,竟然还有大力将军、莽族战神、锦屏公子甚至两大神兽化人为助,鬼相忽然大笑,笑自己的时乖命舛,笑自己的昏昧无知,就在这忿郁不甘,自怨自艾的笑声中,他渐渐的昏睡了过去……

    室中还有乍看之下似生人情状的鬼国官吏监视着,绛衣阔袍,一如汉制。虽说裂渊国并不需要血泉孽魂的战俘,但恐怕裂渊王也需要把他们一个明正典刑的仪式,所以在他们的鬼灵魂魄为冥灵玄晶吸纳之前,总是要小心翼翼的把他们看好的。

    静玄堂的另一边,则是三位鬼将,风灵和火灵早就被朱玥弄得几乎功力尽丧,厉魂鬼身只是支撑着萎靡软弱的躯壳,束缚他们的气劲灵锁也使他们动弹不得。

    只有地灵鬼将置身于一层霞彩斑斓的圆形气罩之中,气罩顶端则是一串念珠滴溜溜的放着光华,使他不敢稍动。他与定通的恶战足足进行了近一个时辰,直到战场再没有任何一个鬼卒魔兵存在的时候,他才在万念俱灰之下被定通觑机所趁,就擒于这道佛法镇禁的光环下。

    在明知大势已去以后,他的思路倒慢慢的清晰起来,他冷眼旁观着自己曾经视若神明的鬼皇陛下像个失魂落魄的愚夫蠢汉在那里疯疯癫癫,那个总是一副万事尽在掌握的神情,并且一直惯于对上阿谀逢迎,对下威凌权诈的白发鬼相,此时也变得浑浑噩噩,期期艾艾,甚至在那枯黯凄怆的大笑之后,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全完了,血泉的大业雄心,随着这一个接着一个的愚行成为了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痴心妄想,地灵鬼将心中轻叹,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愁苦悲哀,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一层淡淡的恶心腻味,慕容衍雄烈英奇,那时候却是犯的什么失心疯?倒真的对他们如此忠心耿耿了?

    慕容衍并不知道由于鬼皇鬼相法力被抑制,曾经那种对臣属的控驭鬼术也一并消弭,所以他现在拥有的,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意志,并做出了结论:若鬼皇鬼相之辈,根本就不配做自己的主上。

    或许,天灵将军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自行其是,僻隅一疆,拒不奉鬼皇鬼相的命令,却也免遭这举族尽覆的噩运,慕容衍倒羡慕起天灵鬼将来,心中隐隐约约的猜想,莫非那天灵其实也是拥有自己真正记忆的英魂?

    思绪被眼前晃动的人影打断,慕容衍抬眼一看,定通微笑着站立于前,脸上倒没有什么恶意,另一人站在定通侧旁,身形若隐若现,体格高大,却是脸生。不过慕容衍的目光在他身后的巨大铁剑剑柄上一扫,便立刻知道他是谁了。

    “很久不见了,绝剑,看来你已经脱离了厉魂之身,怎么?不当我的先行官,却做了他们的马前卒?”

    “我叫张琰,巨锷士张琰。”张琰冷冷说道,目光直盯着慕容衍。

    “嗯,那时节你懵懵浑浑中倒是说过来,不过这个名字对我全无意义,你的前世今生,又与我何干?我只知道你曾是我的鬼军先锋,比我过去的那个先锋破肠厉害多了,自你叛去后,我就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继任者。”

    “多承谬赞,没能在战场上和你算一算昔日的旧账,一直是我最大的遗憾。”

    “旧账?无论你怎么算,我和你都算不上深仇大恨吧?不过话说回来,你要真在战场上碰见我,事情倒反而简单了,不出三招,我会让你形神俱灭,也省得现在再听你在我耳边聒噪。对不对?和尚?”地灵鬼将忽然转向定通,“你虽然擒住了我,却也不算本事,不过是占了恃众欺寡的便宜罢了。”

    张琰哼了一声:“败战之囚倒这般嘴硬?信不信……”定通轻轻摆手:“善哉善哉,我们来此不是做口舌之争的。慕容公子,小僧来此乃有一事相求。”

    慕容公子四字听在耳里,慕容衍登时一怔,脸上的嚣戾青光渐渐消散,喟然一叹:“我是你们的战俘,生杀予夺,悉听尊便,可当不起这个求字。”

    定通没有应声,而是缓步走到风灵、火灵二将身边,信手一招,指间挟着玄晶紫光便已探了他们头顶之上,二将本是泥胎木塑般的倒卧,紫光旋绕片刻,他们却都微微颤抖起来,口中哼哼不绝,倒像是犯了癫痫病症。

    定通俯身良久,双目微闭,在他脑海中却呈现出交错相织的景象:

    尸横枕藉、汇血如渠的战场上,一位体格魁伟的将领半跪于前,甲胄开裂,伤痕累累,已经被血渍浸染的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旌帜像是褴褛破碎的布条,在那将领的身后垂落飘洒,而在他的面前,却是黑压压望不到边的玄甲军士一步步的进逼了过来。

    定通认得这些玄甲军士的制式,这是羯赵的大军,猝然风起,呼啸有声,那将领支撑着迎风抬起头,却再也无力举起手中已经砍得缺了口的大斧,就这样看着数十条铁槊贯穿了他的身体,他的头颅被砍下,提在玄甲军士的手里,颈腔的血水淅淅沥沥的洒落,四下里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高力贼伏诛了!高力贼伏诛了!”……

    天色如墨,一团熊熊大火却照亮了围坐着的每一个人的脸,透着惊怖、不忍、慌乱的情绪,一声声从火中传出来的惨嚎响彻天际,激荡着定通的耳鼓,他这才看清,火堆里支着烤架,烤架上却绑着一个人,就好像被宰剥好的胡羊猪彘,所不同的是……他还活着,尽管焦臭四溢,尽管面目已经被炙烤的模糊难辨,可他还在声嘶力竭的哀号着,挣扎着,以至于定通似乎都能感受到那种燎烈滚烫的剧痛,人间惨事,莫过于此……

    定通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手从两名鬼将的头顶上放开,手指间的紫光褪去,两名鬼将也停止了颤抖。

    这就是他们真正的记忆,他们的前世,他们作为人时在死去前的一幕。

    “魂灵的记忆总是渐渐消泯的,即便是血泉的孽魂也不例外,只有借助冥灵玄晶的效力才能重现前世的情景,而令我惊奇的是,你却分明拥有自己的记忆,在落霞山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万中无一的特例。”

    “你对我说过,王孙公子,竟成了鬼族残灵之将,真正可慨可叹。”慕容衍想起了在落霞山前与定通大战的那一幕。

    “小僧慨叹的是,既有旧忆,便当是矫然英魄,又怎么可能为一阉宦老奸所驱使,倒做着为虎作伥的勾当?”

    定通此话勾起了慕容衍的心事:“我也觉得奇怪,其实我在刚成为厉魂鬼身的时候,拥有的是另外一个记忆,我后来才知道,这是鬼相给我强加的虚假记忆。而随着我自己修炼的加深,属于我的真正记忆却一点一滴的重新回到我的脑海里,我知道了我前世的过往,也知道了我的名字。鬼相对此也很吃惊,但他只能默认了这种事实,也许是觉得我的力量还有利用的价值罢。不过自此之后,我对鬼相一直便是敬而远之,身为大荒鹿神的血裔,我讨厌这种被控制的感觉!”

    “善哉善哉,慕容公子能有此悟,不枉小僧百般回护了。”看到慕容衍青灰的脸庞上掠过一丝讶色,定通合什点头:“小僧持意与你拼斗,非为执念恩仇之心,乃以佛光相困,便是看公子英灵清奇,不忍加害。但稍加锤砺,便可脱孽魂之壳,而入裂渊砥柱之列。重拾有为身,再复胸襟志,未知公子意下如何?”

第七十一章 接战

    血泉对裂渊的侵伐在阵容浩大来势汹汹中开始,却又在干戈寥落颓萎凄迷中结束。前后不过短短两天。

    而这两天,却也是七星盟与妖魔即将展开生死搏杀的两天,正如继任的裂渊大力王所预计,没有任何人知道血泉鬼族就此覆灭的实情,而致力于剿灭为害妖魔,拯救苍生的人们,正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搏杀而在忧心如焚。

    从巴蜀直通中原的方向上,数以千计的七星盟伏魔士俨然登云踏雾的化外羽仙,在重峦叠嶂的巍峨群山和峥嵘崔嵬的崎岖蜀道之间穿梭行进,气蕴霞蒸,光华眩耀,倒成了星汉灿烂的天图瀚河之景。

    俞师桓在三天前接到了白文祺行色匆匆的讯告,那时候他所带领的七星盟大部正在阒水的累骨幽涧驻留,当蓄势已久的秣马厉兵对上了退避三舍的无心恋战,使这事实上的佯攻都变得摧枯拉朽,风卷残云。累骨幽涧是阒水妖魔在巴蜀的一处重要据点,俞师桓甚至都做好了与据传闻一直守御在这里的洪荒巨兽恶战的准备,然而阒水妖魔只是由十几个二三等妖灵之间的家伙做了一些象征性的抵抗,并在留下几具战死的妖尸之后仓惶逃散。

    郁积了千百年的妖氛魔瘴在累骨幽涧久久盘旋不去,那在黑色水面下难以数计的骷髅骸骨无疑也在提醒俞师桓,阒水拥有的实力和辉煌,这不能不令俞师桓产生了不好的联想,现在对阒水的进攻太顺利了,顺利到几乎令人忘记了他们的危险,而就像人与人之间的搏击一样,阒水妖魔的退让焉知不是一次欲待挥拳狠狠打出前将身体回缩的动作?

    但是七星盟现在真正的计略走向,却一直针对着似乎已被假象蒙蔽的虻山,这是在龙虎山会盟之际就由盟主许大先生定下的,俞师桓时刻牢记于心,以至于在一得到白文祺通知前往中州洛水之地会合的讯告之后,便将对阒水的顾虑抛诸脑后了。

    就在当天中午,所有精擅御气飞行的七星盟伏魔士开始了长途奔袭,天师教和五老观的道人、紫菡院的女玄士以及覆水庄、鹰愁涧等大小百余个门派的大约两千多名门人弟子。这还不包括另有一千多不会飞行的七星盟子弟在巴蜀群山间没日没夜的紧赶慢赶,不过俞师桓倒并不是很看重他们,三天下来,已经把他们拉下了足有千余里,等他们赶到战场的时候,只怕战争都已经结束了。由于这些七星盟子弟大多是力宗门人,所以俞师桓在心底里总难免会像他那位逝去的师父一样产生了鄙夷之情:“这些力宗的,就是不堪大用!”

    除了蜀中五老和一直跟随俞师桓的胡二公子,这支队伍中再没有什么前辈宗师级的人物,但俞师桓还是派人前往落霞山、龙虎山等处,向紫菡夫人、张天师和普净大师、道安法师这些耆宿长老知会一声,名义上是让他们引本部弟子再行一路,以为呼应之势。不过俞师桓也很清楚这一来一去的时间,使那些前辈宗师即便有心来援,也一样难以及时赶到。

    用于突击虻山本境的,就只能是这正在山野间御气踏风的两千余同道了,却也算是伏魔道千年来少见的强大阵容。还有一层隐隐约约的意思,俞师桓心里也能猜到些,这是最好的机会,所有和许大先生同辈的高人中,只有蜀中五老在此,一旦大事可成,那么足以影响许大先生威望的人就已经被缩减到最低,最终论功行赏的时候,那便只能是鹤羽门一家独尊。虽然对此他有些不便为人道的不以为然,只以降妖伏魔、确立胜势为要,却何必有这些论资排辈的九曲肚肠?但这关乎下一任,乃至下下一任甚至自此以后每一任七星盟盟主的擢选意向,站在鹤羽门角度上来说,至少俞师桓很能理解。

    令他稍有不快的是,白文祺告诉他,很有可能在洛阳,那些作为先行潜伏的乾家弟子似乎已经和妖魔交上了手,自天青会飞剑门满门尽墨后倒给这些斩魔士一个出风头的机会,也不知许大先生是怎么想的,难道忘了在龙虎山共盟大会上,乾家门人给整个七星盟带来的冲击?放着那火鸦化人在,只除非是虻山三俊这样特异卓绝的妖魔,余者又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威胁?还不是在功劳薄上再浓墨重彩的添上一笔?

    一想到这里,俞师桓便是愤愤不平,却也加快了御气凌风的速度,就算头功抢不到,但底定乾坤的大功必须是属于他的。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之中却也隐藏着对乾家火鸦化人的深深信任。

    已经是第三天的夜间了,俞师桓一路上看着葱郁苍莽的山林植被渐渐变得稀疏昏黄,再从稀疏昏黄变成了银装素裹,这是越来越接近中原之地的表现,快到了!按照这样的速度,最多半天时间,就能赶到事先约定好的洛水之滨。冰寒的凉意从天际云层中渗入身体,俞师桓更是精神一振。

    “哎,是祈师兄!”一直跟在俞师桓身边飞行的白文祺眼尖,立刻就分辨出正远远疾飞而来的一抹白光并不是划过夜幕的流星。

    白光显然早就发现了他们,就在白文祺欢喜大呼着做手势的时候,白光已经径直飞到了俞师桓眼前,一晃之下,现出了祁文羽面色煞白,气喘不定的身形。

    “……你们总算来了!”祁文羽并没有上前见礼,只是在空中凌风兜转,换了个方向,将手一招,“跟我来,驰援洛阳!”

    俞师桓倒没有因为祁文羽火急火燎又有失礼数的举动而不悦,对待自己的同门,他也从不像外表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倨傲和冷漠,他理解这必是敌情紧急所致,可他却又有些诧异:“洛阳?我们不是去洛水之滨与盟主会合吗?再说了,洛阳有乾家斩魔士在,需要我们驰援吗?有什么妖魔是他们拾掇不下的?”

    前半句是疑问,后半句却有了些讥嘲的调侃,可在祁文羽气冲冲抛过来一句之后,俞师桓脸上明显是怔了一怔,并且紧紧锁起了眉头,他听到:

    “虻山妖魔大军攻打洛阳,乾家弟子、莽族壮士和人间守军伤亡惨重!先救他们出来,再晚些,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

    暮色昏蒙,一团身影攥着风声滑掠而落,将近地面时,一分为三,一个挺胸叠肚的麻衫胖汉,一个背生双翼的瘦削少年,还有一个将全身裹在一团朦胧的青光里,直到站稳了脚跟,青光方才散去,现出一个魁梧粗豪的青袍壮士。

    这是位于洛阳东城偏角的一处民居院落,空空荡荡,全无人影,却能听见远方持续不断的喊杀声,看见远方燃烧而起的熊熊火光。

    就着火光,丁晓发现甘斐原本的红脸已经变得铁青,这也难怪,虽说甘斐自恃胖大不惧风寒,可一连两天在空中顶着刺骨朔风的疾速飞行与在冰天雪地里袒胸赤膊的比武试炼大不相同,甘斐走的急,还是只穿了一身扯开了衣襟就能现出胸膛的单薄麻衫,此际自然冻得变了脸色,便是身上也在不住的瑟瑟发抖。

    比冷还难忍受的是饿,两天下来,甘斐只在颜皓子背上吃过一顿山藏村自作的干饼果腹,眼见已经赶到了同道奋战的战场,一直悬在心上的石头顿时落了下来。

    还有杀声火光就证明这里的战斗还在进行,既然战斗还在进行,那就说明同道还没有溃败,还有人在坚持,总算没有来晚。

    甘斐一手取出行囊内的干饼嚼了起来,目光炯炯的望着杀声传来的方向,总要先填一下肚子,不然在饥寒交迫下自己的战力就大打折扣,他可没那么分不清轻重。

    在空中的时候他们就观察过了,偌大的洛阳城在风雪暮色中一片昏沉,就像是个死城,只有城东这小小一隅还有玄力罡气与黑氛妖雾交缠的动静,所以他们特地选在了这个距离不远,看起来又相对安全的地方降落。

    颜皓子一声不吭,将自己的外衣解下,又披在了甘斐身上,甘斐耸了耸肩,视线一霎不霎。干饼被冻得冷硬,却不妨碍干菜馅儿和几粒肉丁混在一起的香味扑鼻,可吃在甘斐嘴里,此时却近乎漠不知味,他只顾咀嚼,嚼烂了再咽下,感受着从喉道直下肚腹而后泛起的些微暖意和渐渐的充实。

    “妖气重,数量多,最起码在千众左右,和盟友同道在纠缠,法术的气象不甚明显,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盟友在坚持。”丁晓替甘斐归纳了远方的情况。

    “你听!”甘斐将手放在耳上示意,“还有兵刃弩箭的破空之音,倒像是人间军旅打仗,还有这火光,也不是施用法术烧起来的,一股子硝石味儿。”

    “没有人,也包括那些妖魔,都没有察觉我们的到来,我们是不是该找个最适合的方向,给那些妖魔抽冷子一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哈哈,就我们三个,能打千数的妖魔一个措手不及?老丁你还真敢想!不过,我喜欢这个提议。”甘斐把最后一口干饼吞下了肚,蹲身就手在地上抓了一把雪送进嘴里,拍了拍肚子,宽刃长刀已经举在手中,又冲着侧前屋宇稀落处一指,“就从这里杀进去,这里妖魔的气息最密,聚的最多,一下子干过去,就能躺下一大片!”

    说干就干,甘斐和丁晓就这样刻意抑制着体内玄息,挨着墙根屋垣,一左一右的猫了上去,颜皓子身法灵便,却是从房顶上滑翔而过,有心先替他们张见前方情势,倘若事机不妙,提前预警也来得及。

    无数的妖兵像是抢食的蚂蚁簇积团集在一起,影影绰绰,密密麻麻,他们的前方却是一道黑乎乎看似并不起眼的土墙,只是这土墙上不时射出银光闪烁的弧形弯刃,而这弧形弯刃上似乎蕴含着灵玄破御的狠恶力道,收割着避之不及的妖兵性命,分明妖兵皆有法术,却还是防不胜防,他们现在采取的竟是人间的法子,聚成一团,用蛮牌和携众齐向的巨力进行抵拒,并在不时有妖兵身首异处的情形下蠕蠕前进。

    忽的,几道火舌从土墙上喷射而出,当先的妖兵被火焰包围,嘶喊大叫,饶是另有妖兵急忙施展水掩土盖之术急急扑灭了火焰,可还是有好几个妖兵成为了地上一摊弥漫着焦臭气味,模糊难辨的黑炭。

    募的,颜皓子发现,土墙后像是突然腾起一层濛濛的雨云,升到半空又夹杂着尚未消馁的风雪蓬然洒落,尽落到了妖兵集群中,酸蚀的气息与嗤嗤冒出的青烟又引起妖兵一阵惨叫之声。

    真的好像是人间的军队在和穷凶极恶的妖魔进行着战斗,这种凭借工事远程攻击的路数便和大多数伏魔道的法术大不相同,不过颜皓子可以确定在这其中必有伏魔之士参与,不然那弧形弯刃、猝突火舌还有那蚀骨酸雨就绝不可能给妖魔带来这么大的损伤。

    定睛细辨之下,颜皓子甚至看到了土墙后晃动的人影,不过由于火光在反方向上的炽旺,倒反而看不清他们的形容。而妖魔同样在举步维艰中做着反击。以青绿幽黑之色为主的妖焰有时候也穿透了土墙,短短的半柱香时间内,颜皓子就发现不下三位在土墙后防守的人影被击中。

    这只是整个战场的小小一角,在其他的地段,也都在发生着不同程度的战斗,绝不止千数妖魔!颜皓子想,开始有些担心起甘斐和丁晓的偷袭来。

    就在他略显犹豫的当口,甘斐和丁晓已经发动了,这是一度陷入抑郁悲愤的甘斐在重振雄风之后,第一次真正的面对数量众多的妖魔,那来历怪异的劲风罡气在刹那间喷发而出,就在这层雄浑浩荡的罡气围绕之中,甘斐手持宽刃长刀的胖大身影高高跃起,义无反顾的扎进了懵然无觉的妖兵集群里。

第七十二章 再遇同门

    仿佛投进汪洋大海中的一粒小小石子,却在没入水面之后掀起了滔天巨浪。

    首当其冲的几个妖兵只感觉到一股钻骨入髓的嚣戾罡气从后心掩袭而来,转眼间罡气入肺腑经脉,却又在自己稍一动念之际蓬然炸开,躯体在甲胄包裹中四分五裂,血水在甲叶的棱层缝隙间汨汨流淌,妖灵涣散,倒地的时候发出一记记噗噗的闷响。

    而正全神贯注应对着墨家工事壁垒的大队妖兵才刚刚察觉出来自身后的异样,可当他们骇然回望时,便在火焰与风雪交加的朦胧光影中,看到了正跃于半空,挥刀横扫如苍鹰展翅的胖大身形。接着,刀光在夜幕中泛起了一条倏然耀眼的白连。

    甘斐落身而下的时候,几名妖兵的头颅正从脖项上掉落,颈腔泚泚的喷着鲜血,既好像魔王现世的可怖伴奏,也像是杀神附体的血腥映衬。当然,魔王杀神之喻,只针对着这些残虐好杀的虻山妖兵罢了。

    刀锋中四溢而出的罡气令妖兵们难以抵挡,猝然而起的身后突袭也成了挡者披靡的砍瓜切菜,甘斐自虎风重振,再复玄力以来还是第一次杀的如此畅快,口中嗬嗬有声,也说不清是呼吼还是威吓,宽刃长刀却是舞得更欢了。

    与此同时,丁晓呈青色光焰的伏魔玄劲也撞入了妖兵集群之中,他的动作不像甘斐那么大开大合,却也令正当其锋的两名妖兵踉跄后退,丁晓跟的快,一把抓住内中一个退的慢的,雄昂昂便是一记抱摔,而后扼住脖项,反手一错,便听颈骨喀喇一声,妖兵顶着铁盔的硕大头颅已经软软的歪垂下来,眼见得是不活了。

    胖老二和烂胡茬行啊,两个人硬生生弄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颜皓子在屋顶上看的大乐,有便宜不占是孙子,这时候哪有不过去顺手捞一把的道理?背后双翼一拍,瘦削的身形早已斜掠而下,双翅鼓动的劲风扫倒了个走避不及的妖兵,就在那妖兵迷迷怔怔挣扎着起身时,颜皓子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刮子,手打在铁盔上,又痛的颜皓子大骂,抬起一脚,把那妖兵踢到了甘斐的刀刃下,甘斐老实不客气,顺手一刀,笑纳了这颗送上门来的脑袋。

    交手不多时,妖兵的后阵便死了好几十个,甘斐丁晓闷声不吭,只顾向前掩杀过去,前面的以为对方来了大队增援,顿时嘈嚷喧哗起来,阵脚却也渐渐乱了。

    土墙后似乎也看到了妖兵的骚乱,一个因长时间大喊而显得非常嘶哑的声音传了出来:“来援军了,我们冲过去,让他们头尾难顾!”

    又是几道弧形弯刃的银光齐刷刷扫来,伴随着呼啸的破空之音,土墙后跳出来十来个稀稀疏疏的人影,吼着并不雄壮并且因为人丁稀少甚至颇为单薄的喊杀声,直往纷乱的妖兵前阵反冲过来。

    妖兵忌惮于身后的威胁,又被甘斐那诡谲怪异且杀伤力十足的罡气弄寒了心,此际不辨详细,竟然乱哄哄的逃散开去,数百名妖兵顷刻作了鸟兽散,倒把有心力战的甘斐给唬愣住了:爷还没敞开闹呢,怎么就全跑了?

    不过甘斐总算看见了那些一直在城中坚持抵抗的人们,反冲而出的人居然就这么十几来个,未免有些鲁莽,但终归是接应自己的豪壮之举,于情于理,自己也应该像他们表示感谢。

    “何方来援?”嘶哑的嗓子带着企盼的兴奋之意,向在火光映耀下那看起来颇为雄壮的身影问道。

    “七星盟开阳星武曲部宿,天青会丁晓,闻信灯之讯,特来相援。”丁晓的回答一板一眼,他想当然的认为对方都是七星盟的盟友。

    而甘斐并不通晓七星盟的路道,在他心里还是过去伏魔道的时节,自然缄口不答,不过他惊讶的发现,这个嘶哑嗓子形容枯瘦,面色憔悴,一双小眼睛倒是炯炯有神,身上是绛袍与铠甲不伦不类的搭配,头上则戴着明显有些阔大的兜鍪,而提着长剑的右手甚至还在轻轻发抖,这哪里是有玄灵之气的伏魔同道,分明就是穿戴着不合身铠甲的文人书生嘛。

    再看另十几个,其中有两个倒是一副仗剑在手,武艺不凡的气度,但大多数却也都是些衣甲残破的晋兵模样,还不是大司马麾下那种精锐的赤甲武卒,根本就像是民间坞堡组织的村丁乡勇。

    “进来说话,未知来援者几何?”嘶哑嗓子说话有些文绉绉的,一边说着,一边就偏身子往土墙后让。

    土墙后突然响起雄浑高亢,却又怒气冲冲的呵斥声:“洛阳令!谁让你下令反冲的?”

    总算来个像样的了,甘斐看到一个顶盔贯甲的高大身形在土墙后挥着手:“还不快回来?”而背后露出的那巨大的剑柄足以看出他过人的膂力。

    嘶哑嗓子憔悴精瘦的脸庞上迅速划过一层似乎是不忿于这种斥责而恼怒的晕红,杵在原地不动,脖子却倔强的歪着:“来了援军,搅乱敌阵,我等冲出接应,致敌大溃,何错之有?”

    “就这么些人了,你是嫌那帮子妖怪抓我们不到,急巴巴的赶出去送死吗?”顶盔贯甲的高大身形恶声恶气的骂道,末了却又将语声一降:“援军?援军何在?”

    没奈何,丁晓只得在上前依原话再说了一遍。

    “七星盟的?终于又来人了。小将大晋冠军将军沈劲,见过诸位神人。”

    待丁晓、甘斐和颜皓子在相引下翻过了土墙后,沈劲疑惑的看了看他们身后,确定再没有后续人马,便眉头微微皱起:“就来了你们三位?”

    “别嫌少,沈将军,这一路紧赶慢赶差点没冻死爷,我们三个起码够当百八十来号人使啦。”甘斐没皮没脸的自夸着,目光开始在四下巡弋,守军的人数显然很少,而在另几个方向的喊杀声也开始渐渐萧疏,也正是在那些方向,有属于伏魔之士的玄力罡气流动。

    一个光头的大汉噔噔噔的跑来,手里的錾金斧在雪地上拖着,叮叮当当的乱响。

    “沈将军,那些妖魔都退啦,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豹老兄正收拾着呢。”

    “恐怕他们也是误以为我们来了大队援军,未知虚实,倒先退了回去重整旗鼓。”沈劲看了甘斐一眼,真来了援军使他心中欢喜,可来的只是区区三个未免太少,只怕仍然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所以他的神情并没有松缓。

    “真来援军啦?哪儿呢?”那光头大汉喜形于色,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甘斐三个生面孔身上,“也是能降妖伏魔的神人?”

    嘶哑嗓子已经走回,颤颤的要将长剑插回鞘中,却在一开始怎么也对不准鞘口。这却提醒了沈劲,粗声粗气的对那光头大汉道:“靳校尉,这里的防备以后由你主持!”

    光头大汉喜色未退,此时又是一怔,视线在那嘶哑嗓子脸上一转:“啊?程大人他……”

    “洛阳令忠勇可嘉,然毕竟不是武人之身,血战了这些天,你忍心看他累垮?”沈劲无疑是在为洛阳令程一帆说些冠冕堂皇的好听话,可刚才在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对他贸然下令反冲的惩罚,程一帆目无表情的找准了鞘口,将长剑一推而入,又用地上雪水抹了一把脸,呵着白气再不说话了。

    光头大汉正是帖子,对着沈劲胸膛一挺,将手中血迹斑斑的錾金大斧举了举:“靳明领命!”

    “战事暂歇,拜三位所赐,总算赚得了少许喘息之机。”沈劲向甘斐三个抬手相延,“三位神人请,小将这里也有几位贵盟同道,且相见了再说后话。”

    丁晓还在问:“未知是哪几位……”话没说完,忽的半天风响,却似是风雪骤然加急,丁晓急抬眼看时,便见一个满臂豹纹的青年直冲冲从天而降。

    “啊,是……是……”参加过龙虎山共盟大会的丁晓当然认出了这是锦屏苑的豹精将岸,原来适才那光头大汉说的豹老兄竟是他,丁晓虽是意外,但见到了同道总也是欢喜的,当下便要上前相见,可那将岸此刻一脸严肃和警惕的神情,冷冷的目光从丁晓、甘斐直扫到了颜皓子脸上,一股玄劲从他身上焕发起来。

    “竟然还有慕枫道的蝙蝠精。”

    颜皓子龇着长牙,回了个说不清是友好还是撩拨的怪笑:“你不也是慕枫道的豹子精?”

    “前番罡风翻涌,便是你们做的?”

    甘斐在那撷芬庄群英阁之前也曾与将岸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彼时自己尚是个身孱力弱的废人,而对方也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虽说不是轻蔑藐视,但也是看自己无足轻重的漠然,匆匆一晤,加之现在天色昏黑,将岸认不出自己来倒也并不奇怪,可是他这般审视警觉的剔然却从何而来?

    “是你做的?”将岸目光逡巡,最终锁定甘斐。他的感觉很敏锐,已经找到了始作俑者。不过他确实没有认出甘斐,他怎么也不会把当时那个强充好汉,心急爱女的没用胖子和眼前这个罡力内蕴,神华湛然的大汉扯到一起。

    甘斐讨厌这种被审问的语气,也乜斜着眼迎向将岸,丁晓见似乎起了误会,便要从旁相劝,可将岸的质问已经开始:

    “这种罡气我很熟悉,虻山千里生素来引以为傲的伏体罡气,但由灵力相引,便会于体内炸裂,最是狠毒不过。我请问阁下,你又是怎么拥有这样的罡气的?”

    难怪将岸如此着紧,一个和千里生具有系出同源罡气的人,在虻山天军重重围困的当下出现在这里,无论如何都是值得警惕的。

    听到将岸这话,沈劲面色一凛,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巨大铁剑就已拔出,和着十余名守军,将刃尖指向了甘斐。

    甘斐正对自己是如何拥有这股罡气懵里懵懂,而就算他知道,可这来龙去脉当真细述起来也是一言难尽,眼看气氛渐渐紧张起来,自己急切间却怎生解释?

    此间的剑拔弩张很快吸引了另几个方向的守军,他们迅速的向这里靠拢了过来。

    “我……我……”甘斐此时倒不再犟头犟脑,他想着措辞,可落在将岸眼中却又更显得支支吾吾,鬼鬼祟祟。

    “是那镇山君眼见得屡攻不下,派你混入我阵,伏为内应吧?”将岸只能这么猜想。

    甘斐哪里想到这一身来历蹊跷的罡气倒引起这场误会,又好气又好笑,丁晓有心分说,却被将岸的玄天罡气逼住,不放半些空处。

    “是……二师兄?”来自旁观者的一声难以置信却也有着喜出望外的招呼化解了这尴尬的局面。

    甘斐浑身一震,循着声缓缓转头看去,嵇蕤壮实敦厚的身形映入眼帘,在他身后,却是如铁塔般魁伟的栾擎天,赤着肌肉鼓突的臂膊,一脸惊喜的神色。

    “是老四、老五!”颜皓子欢叫,好像重新见到了家人的孩童,嗖的一下就飞到了他们眼前,亲亲热热的搂上。

    将岸一怔,方才蓄积而起的戒备力道不由一松,而看到这番故友相会的景象,沈劲也知道必是起了误会,原先齐齐相指的兵刃俱各收了回去。

    “他是乾家二弟子,将岸先生,你怎么倒疑起他来了?”丁晓终于可以开口了。

    甘斐将刚才的小小争执尽抛到了九霄云外,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只在荆襄江南之地走动的同门子弟竟会出现在这久僻域外的前朝故都,而他自己,再不是曾无颜列于门墙的废人师兄,昔日的赳赳猛士,又回来了!

    快步的奔跑,然后热烈的拥抱,乾家弟子为逢大战才穿戴的铁甲贴在甘斐胸前,分外冰凉,他感到嵇蕤和栾擎天的身体在轻轻颤抖,而当他们抬起头来时,甘斐又看到了他们的泪眼迷离。

    “两个家伙,娘们一样,见了面哭个什么……”甘斐含笑数落的话语在他看清了嵇蕤和栾擎天身上器具之后戛然而止,这使他意识到他们的哭泣并不仅仅因为与自己久别重逢的激动。

    栾擎天提着八师弟的狼牙棒,七师弟的钩臂螳刀倒插在他的身后;嵇蕤的背后同样露出两个剑柄,一个是他自己的碧痕剑,另一个却是六师弟的锈剑,在他腰间,则缠绕着一串银色的长链,而这属于大师兄,是大师兄的铭英钩链。

第七十三章 最后壁垒

    洛阳之战从那个金睛兽骑与犬魃齐集,在镇山君号令下发起攻击的清晨算起,到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

    第一天,乾家子弟和五百勇士在城头鏖战,力拒尚未释放妖力的虻山天军于城下,并以魙灵迫使妖军退却。

    是夜,妖气弥发的虻山天军发动了全力的猛攻,而守军则在得到来自莽族壮士的增援后,将妖军拖到了以三道壁垒迟滞消耗的巷战之中。薛漾则在第四道壁垒相救祁文羽的战斗中为妖魔所趁,成为第一个倒下的乾家弟子。

    第二天,三道壁垒尽数失陷,五百人间勇士和一百莽族壮士大部战死,而第四道壁垒的惨烈厮杀则在当天下午将近申时的时分展开,血战一直进行到第三天黎明的到来之前,以郭启怀与天军副将绝啸的同归于尽而告终,这一夜,牺牲者中也包括了邢煜和五位莽族壮士。

    第三天,激战在身获灵血从而功力大涨的阒水蛤蟆精离开后不久爆发,新援而至的陈嵩、将岸及四位飞剑门弟子成为了接替蛤蟆精与盈萱的战力,在反复的争夺中,成功的将虻山妖军击退,守军付出的代价则是三位飞剑门弟子,六位莽族壮士以及大约十来名人间勇士。还是幸赖将岸和陈嵩的高强法力所护,不然守军的伤亡将会更大。

    一再伤亡惨重的虻山天军在第四天似乎也改变了战法,不再气势汹汹恨不得一口平吞了敌手的大军压境,而是分不同方向,用不同力度对防线零敲碎打,使本就为数不多的守军分头多顾,兵力愈加单薄,防守的力量也更加被削弱。

    乾冲就死在这一天的子夜。

    防线的松动使沈劲不得不下了向第五道壁垒后撤的命令,然而已经与妖兵搅在一起作殊死拼杀的守军们想要脱身而出,又谈何容易?

    乾冲承担了断后的重任,将岸陈嵩是现在抵抗的主力,不能断送在这里;而沈劲是人间勇士在这个洛阳城最后的象征,他如果死了,就表明洛阳城的人间力量全部告丧,况且就算让他留下阻滞追敌,觉醒了破御之体的武勇也比不上自己经年降妖的玄力灵法来得有效。至于阿夏,她已经做的够多的了,一百一十三位来援的莽族壮士,现在只剩得她和阿奇罗两个,并且都已是身负重伤,再难支撑,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们留下呢?

    “我有办法阻敌!你们先走!”这是乾冲最后留下的话语,这令将岸和陈嵩事后想起依然后悔不已,若早知道乾家这位年轻的家尊已萌死志,他们又怎能在当时就这样轻信的留下他只身一人以拒来敌?可又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乾冲奋不顾身的相阻于后,在那天夜里,第四道壁垒将没有一个能够逃出生天的活人。

    耗竭了所有劲力的横垣相阻,和那种阻隔妖魔的气墙相类似的法术,却又更加的不留余地,伤敌亦伤己身,因为这远远超过了一个人可以承受的负荷,只能靠咬破舌尖的鲜血喷涌而短暂提升的玄功勉力维持,两千余天军妖兵被这层若有实质般的玄力堵住,穿不透,也飞不过,眼睁睁的看着第四道壁垒的残部越去越远,终至再难追及。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而这,也是我的命数。乾冲死去前这样想到。

    与精修知天之术的灵泽上人共处一域,作为乾家家尊继承人的他又怎么可能没有请灵泽上人为他推宫演数?而实情也绝不是他在英魂冢前对池棠说的那样,灵泽上人给过他答案:

    你会死去,为了挽救同道,义无反顾而壮怀激烈的死去。

    “……如果哪天我被妖魔杀了,你可一定得为我报仇……”那天他对池棠这样说,这绝不是淡漠生死的信口玩笑,而是应命知机的有感而发。

    乾家的新年之宴上,他轻轻抚摸着妻子的手,感受着那馨暖入怀的温存,然后闭上了眼睛。他听见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嘶吼声、怒吼声、残呼声,一如这些天的所见所闻。

    他现在也闭上了眼睛,舌尖上的鲜血从嘴边沥沥而下,已经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他知道谶语的时间到了,在这个寒风瑟瑟的漆黑雪夜,在这个远离家乡故土的千年古都,迎接死亡的时候他是坦然的,而在决意留下的那一刻,他又确乎是义无反顾而壮怀激烈的。

    ……

    当玄力终于消散的时候,天军妖兵只看到了一具似乎已经流干了血液的枯尸,肢体萎缩,面目难辨,依然保持着双手张开运功蓄力的姿势,而就是这么孑然一身,竟使数以千计的他们在两个多时辰内寸步难行。

    血液流尽的肢体味同嚼蜡,所以恼羞成怒的妖兵们并没有用噬肉啮骨来泄愤,他们只是将这具枯尸撕成了粉碎的肉块,并且有一个妖兵自以为领功似的取下了枯尸上缠着的银色长链,绕在自己的脖子上作为炫耀。这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在次日第五道壁垒的战斗时,嵇蕤和栾擎天就像发了疯的猛虎,不顾层层匝匝的阻截,拼着满身伤痕,深入阵中,将他像羔羊一样的割裂宰杀,夺回了那条脖子上的长链。而这条长链,也因此缠在了嵇蕤的腰间。

    由不得嵇蕤和栾擎天不悲痛欲绝,怒发如狂,他们是奉乾冲之命为退却守军当先开道,而被乾冲骗走的。当他们连接起前往第五道壁垒的通路,并兴冲冲的前去接应乾冲时,才发现了乾冲舍命断后的情形。然而都已经迟了,妖兵正在毁损尸骸,他们只能用第二天勇猛的拼杀来实践乾家弟子之间那条默不成文的承诺,那个倒霉的妖兵也因此被认作了杀害乾冲的凶手。

    ……

    有了四天时间的缓冲,第五道壁垒的墨家机关得道了充分的加强,颜蚝带着白墨剑士们几乎是没日没夜的构筑,而那些被喊来相助的诀山驴精一家,虽是没什么厮杀争斗的法术,但对于造屋建棚,长途搬运却是行家里手,在颜蚝的指引下,诀山驴精不辞辛劳,几乎搬空了须昌城里墨家非攻院的所有器械机关,又把此间的壁垒工事建造的倍加牢固精妙,直到第五天凌晨,虻山天军的妖气越来越逼近的时候,小驴精才带着他的一家小心的告辞。

    按照和薛漾的前议,他本不用留在这里那么久的,而在薛漾死去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知道了,那种咒语羁縻的效力随着施放者的死去而消弭,但他还是留下来了,并做好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

    诀山一家离开了,第五道壁垒的战争也拉开了序幕,墨家机关蓄势已久,在战斗甫一开始就发挥了极大的威力,将岸更是用与莽族壮士如出一辙的法子,为每一道机关器械都施加了足以重创妖魔的术法灵气,所有幸存下来的守军也更坚定了死志,在第五道壁垒之前不让分毫,岿然不动。

    这是洛阳城的最后一道壁垒,它的身后就连接着洛阳的东城门,一旦失守,则即可宣告洛阳城完全失陷,必须坚守,必须坚守!沈劲对自己喊,也是对每一个同袍喊,妖魔凶恶,但人间勇士绝不会退缩!这是大晋军人,不,这是大晋军人和所有在此并肩奋战的伏魔之士的决心!

    多亏了墨家机关的功效,使区区不足百人的守军又坚持了一天,甘斐赶到的时候,正是第六天的入暮时分,现在不仅是伤兵,连不通军事的洛阳令程一帆都上了阵,而由于官爵出身,他带着两个白墨剑士和近二十名士兵驻守在第五道壁垒的东南部,也就是甘斐一行攻入的方向。

    这是腥风血雨,天地为之色变的六天,这是无数勇士,以血肉之身造就一场场可歌可泣壮举的六天。

    ……

    甘斐在嵇蕤、栾擎天断断续续的陈述下听的如怔如痴,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而当嵇蕤咬牙切齿的说出先家尊乾道元在战争前就被暗害丧命的消息之后,甘斐身体一窒,晃了晃,良久后陡然亢声高啸,几乎声闻数里,倒引得壁垒中更多的人驻足相视。

    就在自己自暴自弃,近乎不闻世事的数月内,乾家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师兄弟们一个个倒在这血腥惨烈的战场,甚至连将自己视若己出的家尊师父都被谋害了性命,怎不令他倍感苦痛悲怒?

    甘斐经历过一次巨大悲痛的洗礼,然而这一次又和上次不一样,痴情相恋的辗转柔肠摧蚀得他一度萎靡沦丧;可此际手足相亲的破碎肝胆燎烧得他几乎睚眦俱裂。

    嵇蕤说了乾家弟子的推断,家尊很可能是被虻山所害,而现在这许多师兄弟也都在这场虻山发起的战争中牺牲,虻山虻山虻山,尽是虻山!

    啸声未毕,甘斐已然跃身跳起,悍烈的罡气不可抑止的喷发,在身前形成一圈圈忽明忽暗的光影,宽刃长刀锋芒毕露,他看准了虻山天军在壁垒前囤积驻扎的所在,他要去,去杀他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让那些可憎的虻山妖魔血债血偿!

    甘斐的爆发太快,嵇蕤和栾擎天沉浸在悲痛中,刚反应过来便已阻之不及,一把没拉住,急急大喊:“师兄,不可莽撞!”

    甘斐耳中近乎不闻,难以想象一个如此胖大的身躯是怎么能有那么快的速度的,几个腾步之间,就在工事旁几个军士瞠目惊舌的仰望中,甘斐就已经攀到了墙垣之上。

    将岸赶紧飞身运功来挡,玄天罡气的气劲方一触及甘斐身侧便被远远弹开,将岸脸色一变,这个拥有奇异罡力的乾家二弟子怎生这般了得?功力似乎还在我之上?

    “啊!”像是为增声势,也像是一舒胸中淤塞悲苦,甘斐目光如火,再次大吼,他还是盯着前方的妖军阵营,倒根本没有在意将岸的气劲相阻。

    眼看甘斐就要跃下工事墙垣,倏的锐风破空,一柄铁矛遽然欺近,来的全无征兆,甘斐纯是下意识举动,宽刃长刀转手劈砍,当的一声,刀锋与矛尖相击,火星四溅,随着铁矛之势,便是一阵刚猛雄浑的内劲,冲在甘斐脸上,倒令他一愕。

    只是这片刻的迟延,陈嵩青袍单手执矛的身形恍如夜枭栖枝般落在墙头,目光凛毅,语气更有一种不容抗辩的威严:“回去说!”

    甘斐还在犹疑,将岸紧跟而来,一把扳住他肩头,那厢陈嵩铁矛轻巧一送,甘斐浑噩中蹲身不稳,将岸趁机一拉,算是和陈嵩两人同力,将甘斐赶回了工事内。

    嵇蕤和栾擎天此时才赶到,抢下甘斐手中长刀,一左一右扶住,甘斐此时才算恢复了理智,罡力一消,怔立半晌,哇的哭了出来。

    “看你勇力不俗,却怎么如此冒失?你是想去送死?”陈嵩责备的声音就像是兄长数落任性的弟弟,虽然严厉却不凶狠。

    甘斐已经缓过劲来了,哭的像是茫然无措的孩童,旁观众人心中恻然,默默的看着这般粗壮的胖汉满面涕泪纵流。

    “乾家二弟子是吧?我听说过你。”陈嵩示意嵇蕤和栾擎天尽量让甘斐弯下腰,这样不致哭伤了内腑,“我钦佩贵门家尊舍身断后之举,也感动于你的同门英勇的奋战,既然如此,那就别让他们白白牺牲。好不容易赶来救援了,你就这么急着了却残生?”

    正说着,陈嵩看清了甘斐的脸:“是你?”他认出来了,这是那在撷芬庄之境见过的胖男人,关于这个胖男人,他后来也曾问过同行的徐猛,徐猛知之不详,也就没有细说,现在陈嵩才发现,这个胖男人竟然就是自己曾多有耳闻的乾家二弟子。

    平心而论,刚才自己出手相阻的一击看似是占了上风,但那是趁了对方冲动莽撞的便宜,自己又是巧击于侧,才算是拦住了他,但那一记气劲炫然的交撼却也使自己胸中气血剧震,这乾家二弟子名下无虚,一身罡气只在自己之上,而就算武艺刀法,自己双手完好之时,或可稍胜一筹,现在当真性命相博起来,恐怕自己倒是要逊将三分了。

    可就是这么一身高强卓绝的本领,怎么那时节在撷芬庄前,就根本不见他施展呢?陈嵩自信眼力精准,那时候甘斐软弱无力,脚步虚浮的模样绝不是刻意伪装。算起来也就是小半年不见,是怎样的际遇令他脱胎换骨了?

    将岸轻声附耳:“我刚才一直在怀疑,陈先生,你不觉得他的那身罡劲与千里生极为相似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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