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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晖     伐魔录txt下载     伐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九章 胡族奋

    白马寺的难民们很惊讶的发现,这些记忆中凶神恶煞的东胡人并没有难为他们的意思,只是沉默的下了马,沉默的将他们赶到了角落,然后沉默的列开了队形,空出了寺院向内的通道。

    而当那位银甲红袍,气度雍然的将军在对着寺庙中残坏的佛像合什礼拜的时候,他的表情竟是出奇的虔诚,甚至在他一转头,看到难民中正睁着大眼睛茫然而又畏惧相望的小孩子之际,他还温柔的笑了笑,露出了齿窦缺失的门牙。

    笑容在慕容垂步出寺门之后消失,代之以一种决然的坚毅,他目视着在风雪中策马执刀,身板挺直如劲柏苍松的燕国骑士,用鲜卑语朗声道:“还有二十里,我们就到洛阳了!拿下那里,并守住那里!你们知道将要面对怎样的敌手!”

    “哟嗬嗬!”燕国骑士们齐齐发出吆喊,雄壮豪烈的歌声在白马寺的山林上空盘旋。

    ……延嗣吾神,扬鞭奋蹄,势疾如狼猛如虎!……

    ※※※

    古老的洛阳城门发出扎嘎嘎的响声,城门原本就没有关上,直直的延向落下的吊桥,只是现在是把城门开的更大些,足以令燕国骑士以五人成行的队形并身而入。

    程一帆觉得自己像是在开门揖盗,如果不是在刚才听到了荔菲纥夕与慕容垂的对话,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会下了大开城门的命令。

    ……

    荔菲纥夕向城下大声喊话的时候刻意用了汉语,这是为了保证让城头的每个人都听得懂:“吴王殿下,我是凤阁使荔菲纥夕,见到殿下使我无比欣悦,但我不得不禀报殿下,这里并没有多少晋人守军,而他们一直对付的敌人是……”

    “姆噶伽,孤王知道。”慕容垂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

    “什么是姆噶伽?什么意思?”程一帆皱起眉头。

    “鲜卑语中魔鬼的意思。”荔菲纥夕小声的解释,却也颇为意外,难道吴王早就知道了洛阳城正被妖魔侵袭的事实?那他为什么还要来,带着这么多大燕骑士将自己的血肉之躯往妖魔的森森利口里送吗?

    “殿下,确实是姆噶伽,现在更是成千上万,这里不应该是大燕国勇士所能置身的战场。”荔菲纥夕不忍见族人白白送死,只能再次大声告诫。

    “荔菲,是我!”熟悉的声音又令荔菲纥夕无比吃惊,她看见叱伏卢朔齐骑着高头大马,在骑士队列中呼喊,他现在也一样披着鲜卑的皮甲,完全看不出从囚牢中悻悻逃走的狼狈模样。

    “真高兴还可以再见到你,不要认为我真的变成了一无是处的懦夫。我离开了洛阳城,并没有落荒而走,是我寻到了正在向这里进发的大燕军队,并且把洛阳城发生的一切都禀报了吴王殿下!”叱伏卢朔齐此刻显得精神焕发,语调也有些得意洋洋,“还记得我和阿勒闵大人的对话吗?我把如何对付姆噶伽的办法也对吴王殿下说了,殿下……”

    慕容垂威严的声音打断了叱伏卢朔齐表功一般的絮絮叨叨:“我们晚到了三天,而利用这三天,孤王让嚓玛为所有前行的五千铁骑施以了神水灵血之法,虽然时日太短,未必能有很强的效应,但对付那些姆噶伽时,也不至于束手待毙了。”话锋一转,显然慕容垂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耽搁太长时间,“我们是继续在这里喋喋不休,还是直接让我们通过城门?尽管说起来有些荒唐,但现在大燕铁骑却真的成为了晋人的援军了。所以孤王并不想用鲁莽的方式强行闯关进城,而相信你们也清楚,大燕铁骑若是强行叩关,你们根本无从抵挡,只是没有这个必要。”

    荔菲纥夕没有回话,这件事上她也没有发话的权力,而她心里则是大为震惊,震惊之余还有些微的欢喜,谁能想到,那看起来贪生怕死的叱伏卢朔齐竟还有这一出?自己当日与阿勒闵的无心之语倒都教他旁听了去,不仅将洛阳城这几天的情况都报之了吴王慕容垂,便连这一节也没有略去,更值得称叹的是,吴王甚至还有与妖魔一战的雄心壮志,并且将鲜卑巫血之术在先锋军中实施了推行。

    这几天与晋人军士并肩作战,舍生忘死,征战之余若说对那些原本视若仇雠的晋国勇士全无钦佩之感,这也是不现实的,人类在妖魔肆虐下无畏抗争的勇气在不同民族间都是共通的。现在,荔菲纥夕终于欣慰的看到,她的族人也将步入抗击异类的后尘。

    程一帆沉默片刻,脱口而出的话语不啻平地惊雷。

    “大开城门,放……放他们进来!”

    ……

    阿夏没有这种胡汉有别的情绪,她只是觉得现在初愈的伤体越来越沉重了,施放出的冰灵玄法在一丝丝减弱,而远处张岫站在妖魔身下嗤嗤射出的箭总是不得要领的被冰凌之气弹开。

    “他不会法术,也不是伏魔道的人物,这样子根本伤不到对方。”阿奇罗在一旁气喘吁吁的道,他们现在都只能勉强维持僵峙的局面,封住了异灵妖魔,却也做不了取其性命的最后一步,对于张岫的束手无策他们也是爱莫能助。

    大批的骑兵通过城门时,马蹄声在门洞中形成了轰鸣的震响,似乎连残雪斑斑的地面都在跟着发抖,阿夏和阿奇罗俯视城下,看到了第一批策马踱步而出的燕国骑士们。

    ……

    张岫的脸上有些发烧,心中预计和现实情形完全大相径庭,妖魔固然在半空中一时动不了,可他的箭也没任何用处,看来面对面的杀敌和远程攻击还是有区别的。

    身后隆隆的马蹄声响起,张岫诧然回望,眼瞳骤然一紧,眼前尽是排行成列,几乎看不到队尾尽处的无数鲜卑骑兵,他是晋军校尉,对于燕国鲜卑几乎就是下意识的敌对之感,再顾不得对付头顶的两只妖魔,而是把弓箭一抛,转手拔出了那把在战场捡得的不趁手的铁剑。

    燕国骑士们完全无视了张岫的敌意,就在马匹上,他们弯弓搭箭,斜向举起,这给了张岫乱箭待射的错觉,死到临头,倒反而更激发了悍勇血性。

    “来啊!动动你爷爷试试!”张岫大吼,双目怒瞪,握紧了铁剑。

    嗖嗖嗖嗖,弦动矢疾,骤密的箭雨竟是全无偏离的尽射向半空的两个妖魔,大半被妖魔罡气和缠身的冰凌弹开,却也有少数几枝精准的钉在了妖魔身上,妖魔吃痛,嗬嗬嘶号,好像闷雷作响,几缕鲜血滴滴答答的从半空淌落。

    张岫刚做了个懒驴打滚的姿势,方自抬起头来,看到这情景不由一怔,难道这些鲜卑骑兵是来杀妖魔的?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帮鲜卑骑兵出手倒也颇为了得,怪道说鲜卑东胡人骑射之术天下无双,就这么一下,便比自己刚才全无效应的箭矢要管用的多,尤其难得的是,竟然真的能伤到妖魔。

    倒霉的两个异灵妖魔,一身本领未来得及施展,只因为立功心切,轻敌过甚冲在了最头里,却先被莽族高手冰封锢身之法定在半空,最后又成了燕国骑士初试锋芒的箭靶。

    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射下,妖魔的嘶号渐渐低沉,终至湮没不闻,倒是淌落的鲜血越来越浓稠,荡开了雪面,烘烘腾腾的散发出热气。

    ……

    慕容垂端坐马上,就立在了城门边,程一帆用一种极为冷淡的态度看着对方,就像是家中来了既不得不接待却又雅不愿接待的不速之客,荔菲纥夕却在看到燕军入城之后涌起了振奋的力量,拖着伤腿的步伐比先前也快了几分,而当她下了城,一瘸一拐挣扎着要施礼下拜时,慕容垂却轻轻一摆手:

    “大燕勇士,有功之臣,不必下拜。”慕容垂仰头看着城上阿夏和阿奇罗,两名妖魔的死终于使他们得以松了口气,再度在城垛边气喘吁吁的坐倒,而慕容垂看向他们的表情既有些好奇也颇为崇仰,“这就是可以诛杀姆噶伽的神人吗?”

    “是的。”荔菲纥夕接受了慕容垂的好意,她开始解释,“这七天有百数以上的神人与我们并肩作战……”语气一沉,“但大多都已经殉身了,和我们人类的战士一起……”

    “该看我们大燕勇士的了。”慕容垂的肩甲一动,他在招手示意先期进入的燕国骑士们列阵,又注意到了程一帆倔强冷厉的目光。

    “终究在今天,我们是一条阵线的,阁下大可不必如此。”慕容垂微笑的表情算得上魁奇俊朗,“等赶走了那些东西,我们再算两国之间的仇怨可好?”

    不等程一帆说话,慕容垂信马踱近几步,就在程一帆面前,将身子微微一躬:“像同为人类的你们,致以敬意。”

    程一帆完全被慕容垂的举动弄懵了,嘴唇动了动,却倒底没有发出声来。

    “洛阳令!这是怎么回事?”张岫怒气冲冲的跑来,沿途看到的长长阵型使他意识到鲜卑军这算是大举入城了,不过等他看到了慕容垂致敬的那一幕,又不禁迟疑的停下脚步。

    就在此时,一枝拖着惨白光焰的迅箭从远方升起,破空的啸音使张岫愕然回望,这是让他们撤退的讯号,也表明一直在顽强抵抗的洛阳防线就此失陷了。

    张岫胸口剧烈起伏,他转头看看越聚越多的鲜卑军阵,又抬头望着光影未寂的迅箭,终于决定还是先去实施自己为自己立下的誓言。

    我说过,我得回去!和我的同袍手足死在一起!

    张岫呼出一口浊气,迈腿,开始向迅箭发出的方向狂奔,他的脚步坚定有力,他的表情毅然决然,而他的喉底还在发出凶悍的低吼。

    慕容垂盯着他的背影,目光流露出深深的欣赏。

    “现在开始,由大燕铁骑守备洛阳!”他下令,“前队,跟着他!冲!”

    骑兵马阵隆隆开动,慕容垂的声音还在回响:“后队集结,全军进城之后,立即随孤王杀入城内!”

    前队兵马约有两千人,雪地湿滑再加上洛阳街道纵横,屋舍林立,本不是利于骑兵驰骋的好地形,可骑士们高超的骑术却还是毫无阻滞的发起了冲锋,密集的队形被街闾巷陌分割,好像从礁石边岔流的怒潮,汹涌磅礴的向城中涌去。

    他们很快追上了张岫,张岫自然而然的像是感受到了同袍的呼应,以一个晋国校尉之身,向众多的燕国骑士振臂大喝:“冲呀,杀呀!”

    ……

    等待着后续人马进城的当口,慕容垂又扫视着城门四下,荔菲纥夕已经挨近了他的身边,得了吴王另眼看顾的待遇,叱伏卢朔齐正悉心的为她照料伤势,点头哈腰的情形倒像是荔菲纥夕的奴仆。

    “不是还有一位大燕勇士的吗?他在哪里?”慕容垂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

    荔菲纥夕心下一黯,她知道慕容垂问的是谁:“他在这里。”她取出了包着阿勒闵骨灰的囊袋,“他死了,在战争开始后的第三天,为了救我而死。”她的体内还流淌着属于他的灵血。

    慕容垂深深吸了一口气,目视骨殖包良久,并没有伸手去接。

    “凤阁使,你就留在这里,接应后面的大军。到时候,你可以把他的遗骸交给伏都王。”

    荔菲纥夕眨眨眼睛,一时没有会过意来。

    叱伏卢朔齐轻声道:“听到这里的战况,吴王殿下是领着五千先锋军先过来的,中军五万人由伏都王和右卫将军代为统领,最迟两天就能赶来了,幸好嚓玛大师也是随军同行,才能给五千先锋军施以灵血之法。哦,殿下的意思,阿勒闵大人是伏都王的人,这般交给伏都王殿下才最相宜。”

    伏都王也来了?刚才荔菲纥夕听到嚓玛时还没有想到这一点,传闻中十万大军攻洛阳的情报果然不虚,而现在到的只是五千先锋而已。想起伏都王,荔菲纥夕便不禁想到了他麾下那支透洩出诡异气息的近卫亲兵队,如果在这场战争中,让那支亲兵队与妖魔碰上,又将是怎样的情形?

    由不得荔菲纥夕浮想联翩了,先锋骑军都已进入城中,列好了阵势,将整个东城门下的旷地挤得满满翻翻,慕容垂鲜红的披风在阵列前飘扬若血,他的随身宝剑也已出鞘,剑锋在昏暗天色中像是指引前路的银色火炬。

    “轰切!”鲜卑勇士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吼。

第九十章 铁骑潮

    盈红带来的支援几乎立竿见影,所有的人间守军都已被屠戮殆尽,距离成功只差一点点的距离,而消灭重围乱战中已现力竭势绌之像的几位伏魔之士,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栾擎天现在是被灵舌和另一个叫作斑夔的犄角虫怪夹击着;嵇蕤甚至抽出了大师兄少有示人的铭英钩链,配上手中的碧痕剑作着长袭短格的奋争,三只体格高大的异灵令他难以为继;丁晓和訾恒背对背的被逼到了残壁断垣的一角,盈红已经看穿了他们的破绽,正在准备寻觅最合适下嘴抽吸的部位,这为他们稍稍延缓了死亡的时间。

    非常顺利,足舞魅满意的看见祁文羽和白文祺化气念力的术法越来越衰弱,而他们的口中已经在呼呼的喘着粗气,身法也越来越滞慢了。至于将岸陈嵩所处的战团之中,则很久没有被击伤的异灵退下来了,这说明他们也失去了一开始的骁锐精勇,而这堪堪自保的局面自然也维持不了多久。

    足舞魅又抬头看看天色,冬日的夜晚来的早,现在正是暮色朦胧,铅云浓积的时分,很可惜没有如血红一般的夕阳云霞,不然足舞魅倒很有兴致就着那映衬相宜的景致饮下战败者的鲜血。持续多日的飞雪终于停止,只有呼啸的瑟瑟寒风依旧,恰是配了这满眼的凛冽肃杀。

    可以考虑派出部下去堵住最后一个城门了,洛阳城将成为水泄不通的死城,也将是埋葬所有伏魔之士和凡夫人类的坟冢。足舞魅如是决定,而就在他用恢复了悠然若定的神色准备开口下命令的时候,他的凸顶红光忽的一亮,皱了皱眉,他听到迥别于风声的另一种奇怪的声音。

    好似是风沙卷集,泛连蔽天的刷刷作响,并且越来越近,渐渐成了排山倒海之势的喑呜叱咤。可是见鬼,这里又不是戈壁荒漠,却哪里来的如斯嚣烈尘暴?

    尘暴来源于转眼间从战场上各个角落突然出现的无数剽悍骑士,他们的弯刀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天色中都发出了耀眼闪亮的银光,战马出奇的没有嘶鸣,只是在喉底发出含混不清的咕噜声,这是毫无松懈的奋力疾驰所致。

    难以想象,冲刺而来的战马竟有如此巨大的力道,首当其冲的一个异灵在猝不及防之下和与他猛烈冲撞的战马各自剧震倒地,可接下来,后续的骑士又络绎不绝的踩踏而过,将尚未爬起身来的那个异灵生生踩成了肉泥。

    那个异灵一定死的很憋屈,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丧命于群马的践踏,狼狈的像是草原上势单力孤的落魄豺狗。

    吞口最快的做出了反应,他也是第一个出手反抗的异灵,血盆大口一张,骤然便是罡风烈劲卷起的一阵妖风,将正当面逼近而来的几名骑士连人带马的扫上半空。掉下来的力道足以把他们摔的骨断筋折,吞口还在得意的寻思,两旁未受波及的骑士早已策马错身,也没忘记用他们雪亮的弯刀在吞口的面门上斜斫而过。

    被大车临死前割开的创口刚刚结成了痂疤,现在又添上了新的伤口,吞口怒吼着掉转头,有心吞下那些胆敢令自己受创的人类骑兵,脑后却猛的一阵剧痛,待他用形如鬼爪的青绿大手在面门上一摸,赫然便摸到了一段冷冰冰凸出的箭尖。

    他被一枝羽箭贯穿了头颅,在他木坏山颓般倒下的时候,他最后的意识才忽然省起,这些人类骑兵为什么竟然能够这么轻易的伤到自己?

    两千接受了鲜卑灵血巫术的燕国铁骑,在冲入战场的第一时间,就杀死了四五名异灵,出色的骑术刀法以及血液中新奇的热度,使他们迸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而自以为胜局已定,只盘算着如何圆满收场的异灵们却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中显得措手不及。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这些畜生!”张岫的声音从远处昂扬亢利的传来,尽管不能肯定燕国铁骑听懂了没有,但他的引手作势倒好像是他在指挥这些如狼似虎的鲜卑骑士一般。

    不必张岫开口,燕国骑士也能迅速判断出他们应该施以诛杀的对象,异灵军都是怪模怪样,一看就不是人类,浑没有敌手不明的误伤之虞。

    丁晓和訾恒靠在断壁前大口喘着粗气,他们的对手已经被身边风驰电掣的骑士们冲散,这使他们两个暗自庆幸,无疑在生死立判的最后一瞬,他们捡回了一条性命。

    “怎么回事?”总算看到熟人,尽管也只是昨天夜里才结识的,丁晓转头问正挥剑狂奔靠近,仿佛猎豹冲刺的张岫。

    “东胡人,东胡鲜卑的骑兵部队!”张岫稍稍止了止脚步,长途奔跑之下他似乎还没觉得疲累,“本以为是打我们的,哪知道跟那伙子妖怪干上了!”

    真是意外,晋人视为洪水猛兽的胡族铁骑,倒成了濒临陷落的洛阳城的援救者,但不管怎么说,和妖魔鬼怪开战的,那就是自己人!

    “沈将军呢?靳校尉呢?”张岫开始环眼四顾,他没有问乾家的几个和将岸陈嵩他们,因为伏魔之士发出的光华气焰远远的就可以认出,至少表明他们现在还活着。

    “不知道。”丁晓是真不知道,全力应对异灵的作战使他无暇顾及战场上的其他人,但从原先越来越稀落的争斗声可以判断,这些人间勇士已是凶多吉少了,所以丁晓的语气有些黯然。

    ……

    燕国铁骑推进的速度极快,异灵很快就像陷入了汪洋大海之中的悬舸孤舟,但他们仍在做着凶狠的反噬。喷发而出的妖力在密集人潮间如同穿涛破浪的飓风,人和马震碎的血肉尸身沸扬抛洒,而战死者留下的空隙却又被新的人群填满,前赴后继,持续不断。

    “哪里来的人间援军?”足舞魅简直有点气急败坏,眼看到手的胜利又起了波折,异灵现在成了一小簇一小簇各自为战的零乱局面,对方的数量太多,虽然单个的实力不足一提,但聚在一起还是颇为棘手的,况且足舞魅也已经发现,这些骑兵绝不是普通的军队,他们一样可以伤及异灵,交战之下,骑兵们已经损失了数百人,可被他们杀死的异灵竟也有几十个之多。这样的伤亡比例太不划算,就算杀光了这些骑兵,只怕异灵也将所剩无几,更不要说战阵中还夹杂着一直在拼死顽抗的伏魔之士,让他们缓过劲来,无疑对当下已经散落在战场各处的异灵军大为不利。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现在不是逞能独占其功的时候。足舞魅迅速做出了判断,此战吃紧的最重要原因就在于骑兵骤然来袭,却是把异灵军拖入了近身厮杀的不利境地,不过骑兵虽然勇悍,却不是伏魔道的路数,也不像会什么伏魔玄功的情形,应该都是一些拥有破御之体的凡夫,既然如此,只要拉开了距离,让异灵远程相击的术法得以从容施展,那么给对方带来的杀伤将远远胜于此时,而己方的折损也能大为减少。

    再不甘心,足舞魅也不得不下达了后退的命令,在数十众阵形的拱卫之下,他的传音播向了在每一处恶战的异灵耳中。

    “后撤到界桥之地,在那里结成阵势,等他们靠近,以远力之术相击便可稳胜!”

    占了燕国铁骑不会飞的便宜,异灵纷纷冲天而起,化身光影,仿佛在战场上空绽开了烟花,向后疾飞而去。

    燕国骑士们就在马上按兵换弓,朝天而射,然而仅仅稍慢了一拍的箭雨只是徒劳的穿过了倏息间隐去的光华,骑士们发出了鞭长莫及的遗憾慨叹,然而慨叹转眼又被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取代。

    他们看见一团金光流离的罡风后发先至追上了天空中最末一道刚刚隐去的光华,交撼的气劲使空气发出了轰隆隆的震响,接着,光华隐去处现出了一个四肢乱挥还拖着条长长尾巴的身形,直飚飚的向下坠落。

    显然,一个没有来得及逃开的异灵被这里的伏魔之士击中了。就在燕国骑士们的众目睽睽之下,将岸满臂豹纹,神情彪悍的跳在了一间尚未倒塌的屋舍房顶之上,抹去了嘴角微微渗出的血迹,目视着那身形离地面越来越近。

    正是他的玄天罡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追及了那个退身稍慢的异灵。

    一把铁矛破空而出,迅烈如雷疾如电,却在那长尾身形行将与地面相撞的刹那,直直穿透了他的胸膛,将他牢牢的钉在地上。

    鲜卑人素来敬重英雄好汉,对着那一只手的青袍壮士又爆发出欢呼。

    灵舌抽搐着,浑身生长的鳞片也挡不住这把蕴含着浑厚玄力的铁矛,栾擎天不知从哪里跑来,几步抢上,一脚踏在这个与自己缠战多时的对手身上,右手把住犹在震颤的铁矛矛柄,绝无怜悯的一绞,灵舌双目鼓突,素来穿身噬骨无往不利的长舌僵直一挺,而在栾擎天将铁矛拔出之后,灵舌已经目光涣散的断了气。

    栾擎天将铁矛递给了身后走近的陈嵩,赞道:“好个绝煞铁枪!”嵇蕤紧接着跟来,一脸脏污泥垢,不过得脱危境的他看起来脸色还不错。

    陈嵩接矛在手,似是问候,又似是宽慰的一笑:“都还活着?”

    “活着!”栾擎天嵇蕤异口同声道,又看向同时应声的另两位,祁文羽和白文祺吁吁喘气,以微笑相对,他们都知道,是这些燕国骑士的突袭猛攻才令他们得以幸存。

    也就只有他们幸存了。

    ……

    张岫在一具尸骸身边停下了脚步,是那把置落身旁的巨剑才让他把沈劲认了出来,而与身体分离的首级似乎是被锐器刺得血肉模糊,难辨形容。

    张岫双膝跪下,默默无语的将首级抱在怀里,又是悲从中来,双眼通红,像是要强忍泪水却又怎么都抑制不住的泪流满面,脖项倔强的侧往了另一个方向,他不想被那些燕国骑兵看到一个晋**人的哭泣。

    怎么可能看不见呢?燕国骑士们投过去同情的一瞥,都是沙场厮杀士,彼此都理解那种对同袍战友的伤悼,此刻,没有晋人与燕人不共戴天的仇恨之情,只有人类对妖魔势不两立的敌忾之意。

    燕军征战,讲究的是一鼓作气,尽管妖魔败退,危势略减,可他们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冲击阵形,便又马不停蹄的向前赶去。

    前队还未完全离开,慕容垂亲率的三千后队又已陆续抵达。

    “很好!不给对方以喘息之机。”慕容垂对前队之举表示了赞赏,如此迅猛的击退了妖魔使他的信心更足了。他还记得在颍水前见到的那一幕,在战场突然出现的妖魔令他震悸骇然,甚至还产生了一种畏惧。他憎恶这种畏惧的感觉,所以一听到在洛阳城盘踞肆虐的就是那些曾令他睡不安枕,心惊肉跳的生物之后,他决定用对他们的杀戮来消除这种隐藏于内心的畏惧;所以他把自己从一个中军主将变成了首当其冲的先锋。

    “众军听真,随前队,持续攻击,争取在今夜直推到洛阳城的西门,赶走……不,杀光那些不应该存在于人世的姆噶伽!他们没有那么可怕,大燕勇士的弯刀利箭,一样可以把他们变作祀飨大荒鹿神的羔羊之血!”

    骑士们群情激昂,呐喊声震耳欲聋,并按着阵列,一批批的跟上了已然前进的前队队尾。

    ……

    “他是谁?”慕容垂的骏马踱过张岫的身边,看着被他抱在怀中的首级和地上甲胄严整的身体。

    张岫仍然偏着不想被别人看到的涕泪纵流的脸,却不妨碍他用壮怀激烈的声调大声宣布:“这是大晋冠军将军沈劲!困守孤城七日,为国尽忠捐躯!”

    “不仅仅是为国,而是为了所有的我辈世人。”慕容垂替张岫纠正,并在马上深深一躬。

    ……

    当冲在最前的骑士疾驰了近小半个时辰之后,却在豁然开朗的旷地前惊愕的拉住了马缰,他的举动引起了后续同袍的连锁反应,纷纷止骑而立,很快,后队追上了前队,又都挤成了一团,战马不安的打着响鼻,而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的现出震骇莫名的神色。

    旷地上,黑压压的妖魔方阵正在缓缓前行,铺天盖地与昏暗天际连成了一线,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使地面都在颤抖。

第九十一章 蝠翼折

    “这不是个好主意。尽管你的宣讲很提气,但决心不等于实力。”将岸走到慕容垂面前,属于豹类的气息使慕容垂座下彷如乌云般的骏马畏缩的向后退了一退。陈嵩紧跟了过来,却同样默默无言的抚着啜泣的张岫,表示安慰。

    慕容垂目视着将岸两条臂膀上颇显诡异的豹纹,又看了看他总说不出来哪里古怪的年轻脸庞,淡淡一笑:“什么主意?”

    对于慕容垂在燕国的尊贵身份,将岸自然不会有任何概念,在他眼中,慕容垂不过是一个有着壮志雄心,但明显对妖魔还不够了解的凡人:“让你的部下持续攻击的主意,勇气可嘉,但不知道你注意没有?你部下的第一波进攻,以雄势而趁无备,在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的情况下,消灭了大约三十几个妖魔,其中还有几个是我们趁机干掉的,姑且算是这么多吧,战果值得称道,可你们损失了多少?我刚才粗略估算了一下,足有四五百人。而我可以肯定,接下来,你们不会再有像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你们的到来已经引起了对方的警惕,也就是说,后面的作战将会有更大的伤亡比例,你这次一共带来了多少人?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战斗?”

    “很奇怪,阁下好像弄错了刚才谁才是胜利的一方,用汉人的俗语是怎么说的?嗯,倒开始了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规劝……”慕容垂心里不大舒服,目光炯炯的盯着将岸,浑身透着燕国战神的气势。

    将岸毫无反应:“胜利?他们只是退开合适的距离,以便作最具杀伤的打击,尽管战死了不少,但根本元气未伤。姑且算是你的胜利吧,纵使这个胜利有些名不副实。可是你现在的安排却是正好将你的部下送上了他们严阵以待的刀口之下,如果不想将先前的胜利在转瞬间变作一溃千里的惨败,我建议你立刻下达让他们返回的命令,利用这里现成的措施,还有我们,固守待援。”

    莫名其妙,这奇怪的年轻人根本罔顾了是孤王的大燕铁骑才将他们解救而出的事实,却总这样喋喋不休的诉说着敌人的强大,慕容垂的脸沉了下来。

    “燕国的王爷?”陈嵩忽然问,他比将岸要通晓世事得多,“还未请教……”

    “这是大燕国吴王殿下!”慕容垂身边的亲兵大声宣道,他对将岸一直怒目而视,如果不是看将岸俨然神仙中人的身法手段,他只怕早就出声训斥了,此际含忿张口,语调更是中气十足。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燕国战神……”陈嵩若还是昔日五原寨主的江湖中人身份,无疑将对见到这位一向战无不胜的燕国吴王震惊不已,现在却是泰然自若,不过心中微微一动而已,“……既是善战之将,我只问吴王殿下,你对那些妖魔究竟了解多少?”

    慕容垂本来见这位神人竟也知道自己的名号颇有些喜出望外,待听到后来却不禁一窒,除了在颍水之战的亲眼所见,和临来前听嚓玛大致说过之外,他发现自己其实真的对妖魔鬼怪根本不了解。

    陈嵩好像早就知道慕容垂的答案,不等他应声便已续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一点吴王殿下擅知兵要,自然比谁都清楚。那么在现在对敌情没有什么了解的情形下,不觉得还用东胡鲜卑一贯的征战方式去迎敌,有些草率和冒失吗?”

    慕容垂心下又是一紧,他戎马征战了大半辈子,这话却正是说到了他心里,仔细一想,冷汗涔涔,立刻想到了自己的疏失处。或许是前番急于驱走心内畏惧的情绪太过强烈,以至于并没有如往常用兵一样,倒是被陈嵩一语中的,显得草率冒失了。

    他本是个头脑理路清晰的人,此番既知行事有误,倒是有错必纠,立即转头对身后亲兵下令:“鸣金吹号,立即停止追击,返回此地!”又很认真对将岸陈嵩欠身施礼:“孤王杀敌心切,几酿大错,幸神人提点,方有转圜之机。究竟该当如何应敌,还望神人有以教我。”

    一代战神明决果达若此,陈嵩不由暗暗赞叹,便连将岸也是大出意外,见那慕容垂身后亲兵对鼓起腮帮,将号角放到了嘴边,而敲打金钲的铜槌也已高高举起,将岸便也抛却了刚才争执的小小龃龉,方欲待言时,忽然从前方传来鼓噪喧哗声。

    金鼓未鸣,就已经有很多骑士沿着前番进攻的路途退了回来,内中有人语调惶急的用鲜卑语大喊着:

    “姆噶伽!姆噶伽!成千上万的姆噶伽军队!”

    ※※※

    距离宫城还有里许之地,甘斐在半空就看到了浓密的黑氛妖气在向宫城内光华各异的伏魔气劲处逼近。

    “加快加快!”甘斐向身下的颜皓子一迭声的喊道,其实他也知道颜皓子的速度已经催发到极致,扑面而来的朔风呼呼的灌入口鼻,这个举动与其说是催促,倒不如说是心下焦急的体现。

    颜皓子当然不会对此做出什么因过于熟络而抢白反嘲的玩笑举动,此际确实情势危急,不是玩嘴皮子斗口的时分。当下径直疾飞,片刻间便凌于外城之上。

    甘斐的看的分明,从北门涌入的庞大妖兵集群已经与杀入宫城内城的七星盟大部搅在了一处,而从西南方向开进的密密麻麻几乎一眼看不到边的妖魔方阵很快也将抵达外城前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宫城前往东门最后一道防线的通路上,目前还没有出现妖军的踪迹。

    加紧时间,让他们火速从这里撤离!甘斐一拍颜皓子肩头,颜皓子朝着下方伏魔**最密集的地方滑翔而落。

    骤然风动,光影烁烁,刚刚从颜皓子背上跳下还未及地的甘斐就感受到了催压而来的剑气,不过待施剑者发现来人是己方同侪之后,剑气一偏,几柄长剑就擦着甘斐胖大的身形生生凝住。

    好厉害!甘斐不由咋舌,待看清持剑者竟都是白纱照面,裙裾翩然的紫菡院女弟子之后,就更吃惊了,他一向认为紫菡院那些娇滴滴的姑娘们固然术力精深,但于剑法武道之上却是平平,可刚才只要稍稍手慢半分,几柄长剑便得将自己刺个对穿,现在看来,这些长剑绝不是摆设,这帮姑娘们手底下果然是有两下子的。

    “乾家弟子……”甘斐赶紧报号,免生误会,许久不用这样的称谓,倒令他一时有些恍惚,语气一顿之后才接道,“……甘斐。”

    女玄士们只听到乾家二字便收了剑,也没在意甘斐说出的名号,四下里妖兵源源不断的涌上,她们的剑阵耽于厮杀,哪有叙契交谈的余暇?

    “往东南方向移动,那里没有被包围!”如果是过去,甘斐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群绝色女子之间,必是欢然雀跃兴奋得不能自己,可当下是情势紧急的时节,他只能用最快的时间大声疾呼,他知道紫菡院剑阵博大精深,自己一个行外人在内,倒是搅扰了阵法,急忙持着宽刃长刀奋身向外,有心脱出阵法,也能杀得几个妖兵,总不至于袖手旁观。

    主持剑阵的是秦嫔,甘斐的话一字不差的听在耳中,一双妙目扫了甘斐几下,没有应声。

    甘斐已经到了剑阵外,迎面涌上了两个妖兵,长刀一摆,破体罡气沿势而入,一刀先把当头一个妖兵一劈两段,另一个被罡气波及,惨叫着爆体碎裂。

    剑阵的玄劲荡开了喷薄欲下的血水,几个女玄士骇然的瞟了甘斐一眼,伏魔道一向少见这种邪烈凶蛮的打法。

    待甘斐几刀间又砍翻了好几个妖兵,便连秦嫔也有些耸然动容,心下暗道:“此人真是乾家弟子?”若非甘斐一出手就连连取敌性命,秦嫔几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修炼邪术的妖魔内应了,待看清甘斐麻衫单薄的模样,不是乾家弟子褐衫短襟的穿着,终于诧然发问:“尊驾究竟何人?”

    “乾家弟子甘斐!”甘斐顺口应道,一刀下去,剁倒了一个妖兵,才省起周遭的女玄士们似乎全无所动。

    “不是要你们往东南方向移动吗?怎么还杵在这里?”手里的长刀翻转如飞,犹为猛狠。

    甘斐?秦嫔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却也一下子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来,听甘斐气咻咻的喊话,便淡淡回道:“副盟主有令,坚守此地,聚歼妖魔。你却是奉的谁的令来?”

    要不是顾忌对方是女子,甘斐差点一个操字出口,这都什么时候了?成千上万数之不尽的妖魔大军正在形成包围之势,这边竟然还说什么坚守聚歼,发的什么春秋大梦?

    “你们知道来了多少妖魔吗?聚歼?我看是被他们聚歼吧!不扯淡,赶紧走!晚了想走也走不了了!”

    秦嫔秀眉一蹙,另几个女弟子也都白了甘斐一眼,对他的粗鲁好生不喜。

    “七星盟禄存部宿,此战唯奉副盟主号令!”秦嫔冷冷顶了一句,便再不搭理甘斐。

    自己一番好心,倒给对方当了驴肝肺,甘斐不由心下着恼,又看紫菡院女弟子们一言不发,直将自己视作了透明一般,略一寻思,只得问了最后一句:“副盟主何在?”

    “内城城楼处!”好半晌,秦嫔冷冰冰的声音才响起。

    甘斐也不废话,朝天一喊:“耗子,带我走!”颜皓子飞身降落,干脆利落的把一个接近的妖兵踹了个大马趴,然后右手一提,便拉着甘斐升到了半空。

    不防早有妖兵觑见,远远一记青绿光焰射来,颜皓子正是背转身带走的时分,这一下躲避未及,正中背心,幸赖双翼遮护,未及要害,可一只翅膀也被妖焰蚀去了半边,啊的一声,颜皓子凌空跌落,和甘斐重重摔到地上,滚作了一堆。

    甘斐只痛不伤,又心急于颜皓子伤势,弹身即起,宽刃长刀发了疯似的划圈疾荡,几个不知死活涌上来的妖兵顿时被罡劲震噬,惨嚎着身断体裂。

    “怎么样了?”甘斐拉起颜皓子,看他胸口剧烈起伏,一双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变得更为煞白了,探手去摸,还好没摸到什么致命创口。

    “娘妈皮的,是毒液,小爷死不了,就是挂彩了。”颜皓子竟然还笑了笑,“可惜飞不起来了。”

    “操!”甘斐憋了股子邪火,终于恨恨的脱口而出,“耗子,爷给你报仇!”话是这么说,那个施放妖焰的妖兵躲在大队人马之后,想要径取相向倒是殊为不易。

    “不急这一时,得赶紧去找被那臊狗子下了裤子的,那小白脸不下令,这里一个人也不会走的。”

    谁说不是呢?甘斐拖着颜皓子,又有些犹豫起来,颜皓子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也基本丧失了作战之力,自己若是一路带着他杀入内城城楼,只怕混战之中护遮不周;可如果留他在此间隐匿躲藏,那又更为危险。事难两全,进退维谷,甘斐愤愤的挠了挠头。

    却见紫菡院女弟子的剑阵好像是往这里靠近了些,甘斐看了几眼,确定她们确实是移向了自己这边,倒似是发现自己遇险,赶来救应一般。

    发现了这一点,刚才因这些女弟子的冷漠而产生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甘斐对她们,尤其是内中眼睛瞄向这里的秦嫔喊道:“喂,帮个忙!”

    秦嫔倒真是来救应甘斐的,她把颜皓子被半空击落,两人险遭不测的一幕看的清清楚楚,虽说甘斐粗莽无礼,而其几乎是发自本能的在女子面前逞威耀武显风头的行径也令她有种下意识的防范戒心,但毕竟是盟友同道,秦嫔可不会当真看他俩战死于眼前,当下催动阵法,向甘斐处靠近。

    哪知道这胖大汉子还是这般大喇喇的好生聒噪,秦嫔一声不吭,皱着眉头听他讲下去。

    “爷这兄弟遭了伤,相烦有劳,姑娘们帮爷……帮我护上一护!大恩不言谢,我去寻俞师兄,跟他交待了就带你们杀出去!”

    “让他入阵,在我身边跟随就是。”秦嫔的回话听不出任何情绪。

    甘斐单手把颜皓子负在肩头,回手长刀猛斫,借着妖兵们纷纷退避闪躲的势头,反身而走,顺着女弟子刻意让开的通路,钻入了紫菡院剑阵之中,风风火火的奔跑颠得颜皓子晃动不已。

    “慢着点,慢着点,小爷要给你颠散了架了!”颜皓子痛的龇牙咧嘴,主要还是因为后背翅膀上的伤势。

    甘斐路过秦嫔身边,将颜皓子一放:“爷去去就来!”

    秦嫔好奇的看着颜皓子的呼痛表情转眼变成了牵挂忧心:“哎……胖老二,你可别死了啊!”

    “娘的!就不能说点好听的?”甘斐头也不回,快步疾奔,转眼通过了剑阵,扎入了另一处厮杀甚紧的战团之中。

第九十二章 功名执

    从这里距离那高高矗立的内城城楼,总有数百步之遥,按说也不算太远,平地里拔足奔跑过去,就算是昔日那虚怯乏力的蠢胖身子也用不了一时半刻。可现在目光所及尽是人影憧憧,无处不战,这里不像紫菡院女弟子那谙习有素的剑阵,伏魔之士与妖魔纠缠甚紧,厮杀得极为惨烈。

    甘斐挨入人堆,只不过行走了十来步,便帮两个左支右绌招架不住的年轻人砍翻了步步紧逼而上的三四个妖兵,又替一位相貌儒雅,看身手颇为高明的中年男子震开了从背后偷袭的妖兵。

    那中年男子反身回看,便见甘斐一刀下去,那妖兵血肉横飞,不由微微皱了皱眉,但也知道若非这功力邪异的大汉出手相助,只怕刚才这一下偷袭自己便讨不了好去。

    “天枢星贪狼部宿五湖散客林萧,多谢盟友相救。”说着,这个叫林萧的中年男子指尖白光一炫,从甘斐脸庞擦过,却刺穿了又一个恶狠狠扑来的妖兵,也真难为他在这般紧张的战斗中还能将自己的部宿名号报得这么齐全,并且嗓音清越语气轻缓,浑没有被运手作势的动作所影响。

    林萧是常年行走于关中的伏魔散士,一手戟指成气的修为颇为不俗,只是由于不是江左名宿,所以在伏魔道的地位不如吴郡胡二公子、延宗寺普净大师这些长老,但他与鹤羽门倒是私交甚笃,所以在龙虎山共盟之会上,倒是他第一个推举了许大先生为盟主来。

    “乾家甘斐!”甘斐的这次回答更是简短干脆,也没有叙话的心情,见林萧本领高强,一时无虞,便也错过了身,急急向内城里挤去。

    甘斐?林萧脑中飞快的闪过了这个名字,赫然有感,待略一定下神来,便只看到甘斐疾走向前的背影。

    “莫非屏涛坞力敌阒水千众者乎?”

    甘斐没有听到林萧的称唤,他一门心思专注于向内城靠近的努力,况且战场上喊杀声也着实太大,而他只能做到顺路为这些伏魔道盟友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顺手之劳,当真搅在这方战团之内,恐怕就很难迅速脱身了。

    又走了几十步,甘斐忽然觉得被人推了一把,转眼看时,便见一个体格魁伟的虬髯大汉手里提着一把缺刃开口的宽背锯齿刀,正对自己横眉竖目,一口巴蜀口音:“你做哪样?副盟主有令,坚守此地,聚歼妖魔!你这汉,如何倒退向里去?”

    好个坚守此地,聚歼妖魔!甘斐第二次听到这个指令了,真不知道那俞师桓是怎么想的,他是没看见这铺天盖地层层叠叠压过来的数以万计的妖魔吗?在对方的包围圈内还打着聚歼灭敌的主意,什么时候那些穷凶极恶的妖魔竟被轻视到了这种程度?

    这令甘斐更加心急如焚,他对那虬髯大汉喊道:“这是个不切实际的命令,你们现在应该是向东南方向退却,而不是在这里做着正中妖魔下怀的举动!”

    “那你也不能逃跑!你是哪家弟子?”虬髯大汉性急如火,他把甘斐当成了临阵脱逃的晚辈弟子。

    恰是两个妖兵撞开了头前一名避身不及的伏魔士,将他撞得支离破碎,死状极惨,却一左一右直窜到了虬髯大汉背后,甘斐见对方来得快,不及说话,只将宽刃长刀转手当头砍下,那虬髯大汉的反应也不慢,甫觉脑后风声有异,锯齿残刀看也不看,只循风起处反斩而去。

    他对上的是右边那个欺近的妖兵,那妖兵侧身一躲,锯齿刀砍在地面,火星四溅,虬髯大汉打横再一砍,妖兵哇哇叫着用手中兵刃架格。

    与此同时,甘斐的宽刃长刀已经从左首妖兵的铁盔中劈过,就在虬髯大汉与当面之敌交手第二招之际,这妖兵已然血光迸裂,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以为是晚辈弟子的家伙竟然一招毙敌,可自己却还拾掇不下眼前的对手,虬髯大汉心下吃了一惊,他也是纵横巴蜀的成名游侠,震惊之余又有些知耻而后勇的奋发,这一来手里的锯齿刀更多了几分狠劲,终于在第三招上,把那个妖兵剁倒。

    等他把带血的锯齿刀从尸横就地的妖兵脖项上拔起,回头却见甘斐又向内疾奔过去。

    “喂!那汉,你前番说的啥子?”

    这回甘斐听见了,还是那道理,当别人知道了你的实力,你说出的话才不会被当作大放狗屁!恍惚间,甘斐想起了与莫羽媚偕身共入大司马府的时节,羽媚当时不就说过类似的话来?

    心中一黯一紧,又转瞬即逝,甘斐头也不回:“向东门方向撤退,你们全部!我知道你们要等副盟主示下,我这就是去找他的,让他收回他之前错误的命令!”

    甘斐所表现出来的战力令虬髯大汉颇为折服,自然也不会误会他是畏敌避战了,只是有点奇怪,既然是寻副盟主去的,如何还要这般一步步艰难前行?又一闪念,莫非这个实力深不可测的胖大汉子竟然不会最基本的飞行之术?

    “后面的,放开道,让他过去!”虬髯大汉最终还是为甘斐提供了便利,他在伏魔道的号召力不小,身后人头攒动的阵势渐渐分开了一条狭小的通路,恰巧能让甘斐容身而过。

    甘斐用侧过脸轻轻一点头表达了对那虬髯大汉的谢意,现在他可以暂时从战团中脱离出来,只管奋足疾奔从狭小通路直穿向前就是。

    当他在已被暮色敷掩近乎一片漆黑的城楼下抬起头来时,他看见了伫立于城头门楼最高处,鹤氅白袍依然鲜亮并随着凄寒晚风簌簌飘摆的俞师桓。

    ※※※

    隐伏多时的天军妖兵从地底而出的时候,俞师桓便已经感知到了,但他不仅不觉得身陷危局的紧迫,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兴奋。

    在如此势力强劲的七星盟大部面前,那两三千攻打洛阳不下,尚且撞得头破血流的妖魔残兵本就不值得七星盟如此兴师动众,现在可好,倒来了这么多自来送死的虻山主力,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好的将对方一网打尽,聚而歼之的良机呢?

    好大喜功的心态使俞师桓不慌不忙的下达了拒敌坚守,务求全歼妖魔的命令。妖魔一定自以为得计的在向这里得意洋洋的围拢,他们又怎能想象当五指分散的伏魔道变成了铁拳紧握的七星盟之后所迸发出的力量?你们想要一口吞了我们,我们又何尝不想一举全歼了你们?

    是时候了。等待了三千年之久的妖人大战从现在开始才进入到了最关键的环节,一场赴援往助的奔袭之战最终成为了决定人间世界大势的决战。这才是我,鹤羽门俞师桓完成恩师夙愿,一展所学成就抱负的最好舞台。

    让所有曾看低我的人们,因为我的丰功伟业而低下他们总是在我面前高傲抬起的头颅,让他们漠视的眼神从此充满景仰的滚烫热流。这一刻,无数面孔在俞师桓眼前晃过,盟主许大先生的殷殷期许;师尊孤山先生临终前的凄怆;池棠那火焰熊熊却总是带着反感的注视;公孙复鞅古意盎然却对自己来说好像充满了讽刺挖苦的微笑;最绞心难受的,则是傅嬣那明明投射到自己面上,却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的空洞目光……

    ……

    宫城毗邻北门,而本已据守内城奄奄一息的天军残兵得到了来自北门处圣空部五千大军的补充支援,死灰复燃似的向直逼眼前的七星盟大部展开了反扑,混战在宫城各处再次展开。

    天师教和五老观成为了在内城抵拒妖魔大军的主力,而紫菡院和七星盟大批散客游侠组成的联合军团则在外城迟滞其他方向络绎不绝赶来的妖军,覆水庄更是回到了宫城外横穿而过的护城河旁,曾经被最早的守城人丁加固的堤岸成为了覆水庄借助施法的阻敌神器,一个个虚影幻化,却又力大无穷的气状力士在堤岸错落间将大量的天军妖兵挡在了河岸前。

    ……

    俞师桓需要做的,就是登高远望,并随时对战场上任何出现吃紧的地方进行查漏补缺。

    身躯过巨之妖,其患隐于下,以地滚之术乱其足,则其妖自现可趁之机……

    顶生利角之妖,乃擅利角穿刺之术,俟其刺角之势未收际,攻其脖项颈背处,虽凡铁常兵亦可挫矣……

    凭恃易影移身之道者,盖其长亦即其短,以凝身护体之功而促其之变,玄力骤发衔于形没之尾,必得功成……

    算起来,那册《降妖谱》尚有不足一月便满一年之期,但俞师桓已不必时时翻开查阅,内中各种各样克敌制胜的降妖之法早就烂熟于心。

    心内默诵,一旦看到出现了类似凶蛮狠恶的妖魔,俞师桓便是纵身化光,转瞬间出现在此妖魔身边,在最短的时间内诛杀对方,而后从容逸回。

    几次三番下来,群妖中肆虐嚣张者倒是大为减少,剩下的多是结阵挟势,凭借着群体之力与七星盟争衡,这是以众迎众的打法,俞师桓倒不必再轻易出手了。

    目前还是僵持之局,但至少七星盟并没有处在下风,俞师桓暗暗点头,身边胡二公子一脸凝重,可每次觑见了俞师桓的脸色之后,却都迟疑着将言未言。

    胡二公子不像俞师桓那么脑热情壮,既然不是脑热情壮,自然也对战局有着相对理智的判断,在一开始他就规劝过俞师桓,在这里死守并不是什么好主意,敌众我寡,总当是以游斗逡击之法才策完全。

    一向对胡二公子还算尊重的俞师桓这次却冷冷的顶了回去:“不过是些二三等的妖灵,纵有数量之优又何足惧哉?七星盟高手如云,一个顶他们一百个!胡长老是小觑了七星盟战力么?”

    胡二公子不便再坚持,不然倒成了怯敌畏战,而眼下却也未露败象,这让他的忧心忡忡变得没有任何说服力。

    “俞师兄!怎么还在这里?”甘斐沿着梯阶三步并两步的从城下直奔上来,刚露出头来便大声喊道:“妖魔大军层层叠叠,像踹破了老窝的蚂蚁一样向这里涌过来,你却怎么还下令死守?”

    因为对俞师桓没有什么恶感,甘斐的话语也就显得随便了些,至少是有种老朋友之间并不太恭顺的大大咧咧。

    俞师桓有些不豫的霎了霎眼,他从嗓音判断出了来人,却没有回头相顾,眼睛盯着城下的混战之景,淡淡的道:“你们守了那么多天,不也守下来了?怎么?我们便守不得?”

    “我也是才来,就守了一晚上而已。可我后来也知道前面那几天是怎么扛下来的。”甘斐没有注意到俞师桓语气中的一丝不快,跑到了俞师桓身边,还没忘记向胡二公子点头示意,倒不是轻慢于尊长,而是现在没有讲究繁文缛节的时间。

    胡二公子倒也不以为忤,勉强的向这位乾家二弟子笑了笑,勉强是因为对战局的担忧,可在俞师桓面前,他现在不便宣之于口。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是几万妖魔的大军,我们也没有可以倚仗的防御措施。”

    俞师桓不想多谈这个话题,看似随意的一岔:“甘师兄怎么来了?”转过视线在甘斐脸上一扫,这才算是看了甘斐第一眼。

    “就是来通知你,往东门防线,也就是你来的地方转移,在那边才能放开手跟这帮子妖魔去干!”

    俞师桓的眉头不为人察的一紧:“通知?我是此战主事,却不知甘兄奉的是谁的令前来相告?”

    甘斐现在听出了俞师桓语气的生硬,怔了一怔,目光直望向俞师桓双眼,俞师桓冷冷的转开视线,又投向了城楼之下。

    “脱险境而入生地,这他娘是为了活下来继续打,要奉谁的令?我就是来告诉你,再不离开这里,回头一个也走不了。东门防线还在我们手里,到那里才有转圜的余地!”甘斐有些不耐烦,说话时也迸了点脏字眼,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十分克制了。

    “这位甘小兄言之有理,副盟主不如……”胡二公子适时的进言。

    俞师桓斩钉截铁:“不!我们就留在这里,我说过,坚守此地,只为全歼来犯妖魔!”

第九十三章 兵锋近

    到现在你还做着全歼来犯妖魔大军的美梦?甘斐几乎脱口相斥,只是话到嘴边,他留意到了俞师桓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才在略顿了一顿之后放缓了语气:“老兄,你是真的太小瞧对方的实力了。”他从不是那种颟顸愚鲁近乎莽撞冒失的性情,那只是他外表的假象,在不被情绪干扰的情况下,他甚至是乾家弟子中最善于察言观色的,所以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他分的很清楚。

    ……

    擅幻化变形之妖者,最好蛊惑人心,摧敌心志,乃以强力悍击之道以破之,无往而不利也!

    ……

    不知是不是故意在甘斐面前卖弄,俞师桓口中念念有词,诵读着《降妖谱》中的词句,忽然将身形一晃,白光飘逝中,却是径飞向了一个刚刚在五老观斑斓光幕前现身化形做倜傥公子的妖怪。

    白光瞬间划过那公子形貌的妖怪身边,那怪陡然双目鼓突,喉间血柱如喷泉般飙洒,一个不大不小的剑创赫然出现在他的哽嗓之上。

    然后,俞师桓又在城楼之顶显形,仿佛根本没有离开过。

    合该那妖怪命中难逃此劫,他也不是如何出奇了不得之辈,只是时乖命舛的在俞师桓眼底做出了变幻影像的术法,于是俞师桓便拿他做了试招泄愤的标靶,更像是对甘斐在告诫着什么。

    “在这里降妖诛魔,一样得心应手,我看不出和去往那东门防线处有什么区别。”有了刚才的现身说法,俞师桓觉得应该可以很好的堵住了甘斐的嘴。

    甘斐却双目圆睁,用一种大惊小怪的语气嚷嚷道:“我的俞老兄,你是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在这里你早晚会被包围,去东门至少还是两军对峙的态势,进可攻退可守,至不济也能移身转进再图后举,这他娘是一个样吗?”他认为俞师桓有些不辨事理的执拗,言语间也就更多了些反嘲的意味。

    “仓促转移,自乱阵脚,虽初临战事者亦不为也,我看这里挺好,妖魔鬼怪便是徒有声势,当真面对面的较量,不也是乱哄哄虚怯怯的不堪一击么?要是现在丢下他们反向东门而走,平白坐失歼敌良机,倒是自曝其短,当心为敌所趁!”

    俞师桓有些强词夺理,却是根本不为甘斐言辞所动,甘斐愣怔怔目视半晌,倒一时找不出说解之词来。

    “天风子宿主,仔细左路!”俞师桓好像突然发现了紧急战情似的,飘身向城下厮杀正紧处跃落,一派心悬战事,无暇他顾的动作,把甘斐生生的晾在了原地。

    甘斐眯起了眼,像是对一旁的胡二公子诉苦,又像是一筹莫展的自言自语:“……我没对他说明白?还是他根本就没听进我的话?又或者他太过高估了我们的实力?”

    “也可能三者都有。”胡二公子苦笑,这话绝不像是息事宁人的打圆场,“对于副盟主来说,他可能是把现在当作了大量诛杀妖魔的最好时机。”

    “问题是对方的拳头比我们的拳头大,也更有力。说实话,我觉得我已经够不把妖魔当回事的了,但我还没狂妄到觉得自己能够同时对抗百数以上的妖怪,可我怎么觉得他就偏偏认为这帮子妖魔之军就是任他宰割的俎上鱼肉?”

    胡二公子呼了一口长气,似是欷歔似是感慨:“他知道你面对阒水数千妖魔全身而退的事迹,他或许把现在的七星盟所有盟友都当成了你这样一骑当千的绝世高手了。”

    “哈?夸我还是损我呢?爷那日看到那么多妖怪,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要不是对方有点别的意思,爷早就被啃的连渣都不剩了,就算老天爷眷顾,我他娘的不也受了老罪了?这位俞老兄还真把传说当真啦?”甘斐啼笑皆非,屏涛坞的情事还历历在目,旁的不说,自己那么走了狗屎运,还闹了个身废力竭的下场,而当时屏涛坞可说是已经足够手下留情,尽管有点阴差阳错的误打误撞,但那位俞师桓用这场战例来品估伏魔之士与妖魔的力量对比,未必太过失之昏昧。

    “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你那样的遭遇万中无一。他只是不服气,如果奇迹是因人而异的命运眷顾,那么他觉得他也应该是最受眷顾的那一个。”

    “我操!”甘斐忍不住在胡二公子面前又爆了粗口,“他把这里两千多同道盟友的性命当什么?就为了赌一个什么命运眷顾的虚妄可能?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我说,胡公子,你也是前辈名人,你也不说说他?”

    胡二公子默然半晌,在甘斐已经忍不住要奔下城楼的时候,才喃喃道了一句:“有些事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在他切身体会到他的错误以前,他根本就不知道去改正他仓促而下的决定的。”

    “操!”甘斐远远的扔过来一声,他不是很理解胡二公子的委曲求全,也更无从知晓俞师桓的雄心壮志,眼前的形势促使他匆忙的奔下城楼,用自己的力量相助越来越不利的战况,而他也只能用那一个字的忿郁来表达他心中的不满。

    ※※※

    足舞魅尚在半空就看到了正从西南方向徐徐压过来的庞大阵势,他们已经抵达了界桥,这使他原定的集合地变得毫无意义,所以他只能降落,降落在那天军妖兵的庞大阵势前,带着自己稀稀拉拉的异灵同袍。

    那个体格尤其高大的天军营统领正在低沉的喝着号子,让他数以千计的部下迈着整齐有力的步伐,即便是看到了足舞魅一行,他们也没有任何缓下脚步的意思。

    这让足舞魅有了一种受藐视轻蔑的感觉,他对着那个高大的统领大喊:“东门是我们的,不需要你们天军营的来插手!没听到吗?你们的目标在宫城,在你们的主将被围困的地方。”

    “不!镇山君主将并没有被围困,他只是故意在牵制对方,并最终为了让我们整个天军营将对方包围起来。我按照我们的既定方略在行使自己的职责,请告诉我,足舞魅上灵。我们不去把东门占领,又如何扎牢包围圈的口子?”高大的统领面无表情,长长的鼻子随着他说话语调的阴阳顿挫而在翻绕弹跳。

    “要我说几遍你才明白?你们天军营过来横插一杠,是想抢功吗?那个地方,那个方向的敌人是我们的,我们异灵军的!”足舞魅说话很不客气,他自认为地位与虻山主将镇山君相当,所以在镇山君的部下统领面前,他也有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那你在这里做甚么?”高大统领随口一句的反问便令足舞魅语声一窒,他总不能自曝己丑的说是因为来了人类骑兵的援军,近身厮搏施展不开,所以撤退下来拉开距离再一决雌雄的吧?

    高大统领暗黄色的眼珠盯在足舞魅脸上,表情说不清是冷漠还是讥诮:“从你带着异灵军直飞过去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不仅我看见了,相信所有从地底破土而出的吾族同侪都看见了。没关系,你立功心切,我乐见其成。所以我并没有让我的麾下大军进行任何的争功举动。我们只是布阵行军,完成我们原先的计划,我根本不介意从你手中接管下整条洛阳城的东门防线。我相信你也看到我们是以怎样的速度在进军,那么长的时间里,我认为你,足舞魅上灵和你勇敢的异灵军们一定得手多时了。然而现在足舞魅上灵忽然来对我说,那个方向的敌人还是你们的……是告诉我你们战败了,然后准备不屈不挠再一次准备反击吗?”

    一番话把足舞魅堵得严严实实,以至于足舞魅不得不好好审视一下这个以前从来没有放在眼里过的高大统领,这是只野象成精的怪物,外表还保留着许多象类的特征,那条长长的鼻子就是最显著的一点,一切都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血灵道凶灵的模样,一如他用本相为自己起的平平无奇的名字---大象,难以想象他怎会有如此的伶牙俐齿,竟说得自己哑口无言。

    大象,天军营圣光部的统领,也是那曾经每阵先登的先锋副将风歧一直念念不忘取而代之的妖灵,并十足不屑的称他为蠢象。其实在轻视他人的同时,风歧也无意的暴露了自己的愚蠢,他以为大象是凭什么可以做到天军营统领位置上的?

    天军营四部,圣空部统领枭啼、圣光部统领大象、圣风部统领烈鬃和圣山部统领戾贲,在大力将军时期便是倍受重用的天军营统领了,地位虽然逊于虻山四灵,但并不代表他们不具有超然于侪辈的修为本领,只不过埋身军营,声名不显,再加上后来大力将弑王悖乱,天军营旧部立场敏感,才都惶惶然的对新主将镇山君做了俯首帖耳的恭伏状。其实真个较量起来,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也都有与虻山四灵颉颃的实力,无怪乎今日大象略露机锋,便让足舞魅刮目相看了。

    “他们……”足舞魅回话时吞吞吐吐的少了先前的趾高气昂,“……我是说那些敌人……来了援军……”

    大象的长鼻一绕,暗黄色的眼球对足舞魅转了转:“那正好,我们就是你们的援军。”

    于情于理,异灵军都没有再阻止圣光部向东门进发的由头了,大象说的很明白了,留给你建功立业的时间,你自己未能把握,那就怪不得圣光部的前仆后继了。

    庞大的军阵迈着整齐的方步,完全无视异灵军们的怒目而视,足舞魅只能恨恨的咬了咬牙,凸顶的红光熠熠流彩:“走!”他对身后的同侪们下令。

    “去哪儿?”盈红凑了上来,她现在俨然已是异灵军的第二把手,战争就是这样,前列的人死了,后来的人填上,况且她也确实有入替的实力,浑身还未消散的血腥味更无疑是在对她的杀戮战功做着炫耀。

    “去宫城的东南方向!把伏魔道的退路堵死!”话音未落,足舞魅拔地上冲,早化作了影迹飘渺的气光。转眼间,异灵军跟在后面,走了个干干净净。

    大象这时候才淡淡的瞥了远去的各色光华一眼,发出了一记嗤之以鼻的轻响。

    很多同侪会因为自己名字的全无慧思而暗自哂笑,可他们从来不知道道家老子的《道德经》中有如斯言:“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象二字乃从此中来,又岂是那些不识人间典籍的嗜血同族所能感悟得到的?

    ……

    圣光部的职责是首先占据城南通路,在留下了妖术阻遏的陷堑之后,大多数的妖兵并没有前往众军齐聚的宫城酣战处,那里将囤积天军营另三部的主力人马,数量实力已有足够优势,圣光部没有必要再去锦上添花,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正是被人类死守了多日,并且一直没有沦陷的东门防线,就像大象所说的,为这个包围圈扎上最后一个口子。

    在浩浩荡荡的越过界桥,到达了守军曾与先锋大军血战数日的第四道壁垒之前时,圣光部妖兵看到了从残屋败巷的间隙中,络绎不绝涌出的大队骑兵。

    这就是足舞魅所说的人类援军?大象冷眼望去,不可否认,对方的数量不少,但难以想象这些看起来就是平凡武士的骑兵们是怎么打退异灵军的进攻的,诧异之余,他也没有轻敌,永远不要被表象欺骗,一定要把他们当成是值得重视的对手。

    “前阵施射,后阵待机,不可冒失轻进!”大象的声音威严沉凛,就在回声嗡嗡的还在上空激荡之时,数以百计的妖风光焰,像是团簇密集的烟花升空,在一眨眼之下,便落入了正在壁垒前犹豫观望的骑兵大队之中。

    骑士们为圣光部声势所慑,一时止住了向前冲锋的阵形,从而使他们失去了近身接战的最好时机,这般远远观望只能把他们送入了被动挨打的不利境地之中。妖力的弥漫使燕国骑士们惨叫声大作,不是被巨力透顶打成了齑粉,便是在毒焰酸水中连人带马的被溶蚀一清,当壁垒巷陌间的近千人在转眼间损失殆尽之后,后续的骑兵只能选择了溃退。

    “继续前进!”大象平静的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刚才的胜利。黑压压的天军大阵用令大地都在颤抖的巍然步伐开始进发。

第九十四章 术宗弊

    从前线溃退下来的骑士们很快在零落的第五道壁垒前又组成了队列,比出发时的人少了很多,而据其中的几个败兵讲,对方甚至都没有和他们近身,第一波远程打击就消灭了近千人,骑士们的剽悍刀术和灵血之力无从施展,自然也就没有带给对方任何伤亡。

    这个消息使慕容垂大为震惊,更验证了前番将岸的规劝是多么明智。显然,想要真正和妖魔展开较量,仅仅具备了巫术灵血是远远不够的,现在慕容垂又有点后悔,当时应该把伏都王慕容暄身边的那位嚓玛给一并带来的,嚓玛总算是个通晓神力的行家,有他在旁辅佐,或许能找出鲜卑人对付姆噶伽的最合适的方法。

    现在则只能问计求教于眼前这个怪怪的豹纹青年,慕容垂因为对方不以为意的态度而稍稍产生出的抵拒之心很快便被悬牵焦虑所取代,这是生死存亡之际,绝不是逞个人意气的时候,况且将岸的话确实句句在理,令他大有茅塞顿开之感。

    “一开始的长驱直入,是因为你们用最快的速度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把战斗变成了你们最擅长的方式,就算这样你们也伤损甚重,所以我一直不想说这是你们的胜利。而如果拉开了距离,我是指你们和妖魔之间,那就成了他们对付你们最顺手的方式,因为你们不会法术。那个鹤精,就是和你们交锋的那支妖魔军队的首领,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一旦让他拉开距离,等着你们来的时候,你们的冲锋就将演化为悲惨的屠杀,他们对你们的屠杀。”

    “可孤王带着大军在这里,他们一样可以远程施法,如何抵挡?”

    “因为我们在,将使他们觉得妖术远程相袭的用处不大,还无从发挥他们数量上的优势。”将岸看着慕容垂,不必举目相望也能从地面的颤振中感觉到了妖魔大军的临近,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我们指的是这里所有的伏魔之士,陈嵩、嵇蕤栾擎天、祁文羽白文祺、还有丁晓和訾恒,嵇蕤一直在旁静静听着,目光却黯然的注视着张岫怀里的沈劲首级,这位矢志死守孤城的将军最终还是求仁得仁了,但嵇蕤并不想用死得其所来为他铭镶立碑,英雄壮志未酬,还有这七天来在城中抛头颅洒热血的豪杰们,他们本可以有更大的作为,如今妖魔之患愈加深重,他们却都已罹难捐躯,而一旦洛阳城最终陷入妖魔之手,他们的死将变得毫无价值。

    “不要在对方面前摆开过于密集的阵势,你们是骑兵,可以再向后退一点,一旦我们这里和对方纠缠混战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可以故技重施,让骑兵大队再杀进来,死伤还是会很大,但这是唯一确保你们死人最少的方法。”将岸还在对慕容垂授计,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已经使燕国骑兵的阵形发生了骚动。

    祁文羽和白文祺跃身在空,临高远望,少顷后白文祺煞白着脸纵落相告:“还真是成千上万,一眼看不到边,距离这里不过一两里路了。”

    慕容垂表示明白,又看了看人丁稀落的伏魔之士。

    “就你们几位神人留在这里抵御?他们有成千上万,你们确定能够拖到孤王再度驱兵投入战场的时候?”

    “不能。”将岸淡然的撇撇嘴,好像根本不是在说到他性命交关的话题,“但能让你们进入到近战的局面,希望这里的地形能够让我们活的足够久。”

    慕容垂点了点头,他今天已经表达过太多次敬意了,也不必再在这紧要关头婆婆妈妈了,他挥手示意,身后亲兵终于敲起金鼓,吹起号角,下达了后退的命令。

    “五百步开外,这是孤王让骑兵冲刺的距离,对付那些姆噶伽,蓄力不足反而没有大用,撑到我们过来吧。”

    燕国骑兵开始撤离,为了下一次迅猛的冲锋,向后退去的人潮中,只留下了原地不动的伏魔之士,还有放下了沈劲首级,昂昂直起身来的张岫。

    阴霾乌云似的的妖气开始降临,第一个铁甲铿铿的妖兵出现在视野里,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及至成百上千个,成千上万个,比肩继踵,密密麻麻的汇连成了一团,众喣飘山般威压于前。

    马蹄声响,迥别于正渐渐远去的鲜卑铁骑,栾擎天看到是阿夏和阿奇罗策马赶来。

    “自蹈死地,何苦来哉?”陈嵩慨叹,事实是明白着的,刚刚伤愈的这两位莽族英雄选择了继续来这第一线战斗,而严峻的局势使他们的到来有一种求死的悲壮意味。

    “老族能战!”简简单单四个字,令所有关怀担忧,不忍不舍的话语还没出口便已止住,将岸侧过头,用几乎算得上是轻柔的微笑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欢迎。

    八位伏魔之士,还得加上个誓与同袍共存亡的张岫,他们面对的,是整个天军营圣光部的七千八百众,几乎是他们的千倍。

    迎接大战的时分,嵇蕤望向了北面的宫城方向,就算是燕国骑兵的再度杀入,恐怕依然难以阻止妖魔太长时间,唯一扭转战局的关键,就在于宫城处大批七星盟伏魔士能够及时赶到这里,一招棋,两路活,可怎么二师兄去了这么久,那里还是没有什么向这里靠拢的迹象呢?

    ※※※

    血战在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分陷入了愈演愈烈之势,内城中以天师教和五老观道人们组成的防御光环为中心,数千名天军妖兵群集环绕,间或纠缠反复,黑夜被炫亮的妖焰光华渲染得白昼也似,死亡则像是如影随形的黑暗之刃,无时无刻不在收割着双方的性命。

    这里是天师教弟子一记金光缭绕的龙虎功劈头打去,将恶狠狠揉身扑上的野猪精轰噬得口鼻渗血,委顿倒地;但转眼间,另一个方向从暮色中倏然闪现的森森利爪,就刺进了这个天师教弟子的头颅;那边是灰熊怪身大力沉的搂抱,将一名躲闪不及落入魔掌的五老观年轻道士生生并得全身骨骼尽断,可还没等他放下怀中的尸体,一道斑斓光影的气劲如利刃般飞逝而过,把灰熊怪斗大的脑袋冲抛到了半空……

    甘斐就在俞师桓身边,他的破体罡气由于经历了太多妖兵身躯的消耗,在持续了很久的作战之下终于显得有些衰弱,至少罡气没有一开始那样具有杀伤性了,现在只能凭借还算精湛的刀法,与源源不断涌来的妖兵做着血肉横飞的厮搏。

    俞师桓却很有些羡慕,他已经发现这位分别了大半年的乾家二弟子,在经历了据说是身如废人的惨痛经历之后,功力却似乎又有了不小的提升,即便是比之受《降妖谱》之益已然突飞猛进的自己,也是绝不逊色半分。

    天下能人何其多也,想要令其他人瞠乎其后的一枝独秀又是多么可笑的奢望?究竟我需要怎样的际遇缘法,才能真正成为得与师尊比肩的宗师泰斗?才能令这七星盟的侪辈同僚对我发自内心的敬畏拜服?

    好胜争强之心又起,俞师桓好像忘却了甘斐的靠近是为了继续喋喋不休他那让自己撤退的建议的,他只知道自己要比甘斐杀死更多的妖兵,好歹算是挽回一点七星盟副盟主的颜面。身形如白光穿绕,神幻绝奇,不一时,在他手中送命的妖兵便达到了三五十个。

    可甘斐起码消灭了百数以上,即便是他的邪异罡力不太显著的现在,他的宽刃长刀下仍然没有三合之将,这令俞师桓心里更加的不舒服。

    凭什么?集术宗异术大成于一身的自己,怎么可能在功力焕发,术法施展得淋漓尽致的情形下,反倒比不上一个力宗门人凭恃蛮勇的大砍大杀?

    然而渐渐的,俞师桓发现自己诛杀妖兵的速度明显放慢了,饶是炼气修为已臻化境,可在这么久的酣斗混战之后,自己也不自禁的开始呼喘着粗气,心脏竟也跳动得越来越剧烈。

    俞师桓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感悟又像是回忆,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然难以捉摸,好像一根虚无飘渺的线头,自己想要抓住它,却又不知道从何抓起。

    他仿佛回到了那一天,他与天风子、天清子、德馨道人四大高手联手对战天灵鬼将的那一天,虽说交战时间极短,可也是合了四人之力才堪堪与天灵鬼将相持,那时候只道是天灵鬼将鬼术震铄古今,身法独步天下所致,但现在想来,却又好像并不完全是这么一回事。

    俞师桓脑中思索,手上却分毫不慢,他看见一个貌若山魈的黑面怪物好生凶恶,一连撕开了两名七星盟散客的身体,血淋淋凄厉厉还准备向另一个杏黄道袍的天师教弟子扑去,俞师桓力随念起,转眼间白光飞抟,早到了那黑面怪物身前,两指一骈一划,飞剑当头直下。

    ……

    单以功力而论,如果是叠加而算的话,那天灵鬼将一身之能绝没有可能比得上四大高手,公允的评判,甚至可以说天灵鬼将也只比天风子宿主略胜一筹而已,那为什么又能同时令四大高手陷入苦战?

    俞师桓还在思考这个问题,虚无的线头开始在心中隐隐的现出了影子。

    ……

    飞剑穿过那黑面怪物的身体,却是那黑面怪仗着体格坚实,又有甲胄相隔,避开了要害,一时剧痛可没有受致命之伤,嗬嗬低吼声中,将血迹未干的大手向俞师桓面门抓来。

    俞师桓侧身一避,悄念口诀,飞剑打了个转,再次刺向那黑面怪的身体。

    ……

    是因为他的突忽而至,成功的进入了四大高手之间,并把战斗引向了近身搏斗的局面!

    俞师桓一凛,骤然想到了这种奇怪思绪的核心处。

    ……

    黑面怪终究是被兜转而回的飞剑穿透了后心,黑面怪垂死前的撕扑只是带起一阵强弩之末的戾风。

    俞师桓自然可以轻松避开,只不过由于一丝疲累而使错开身的脚步轻微的打了个趔趄,就在此时,又一只豺狼鬣狗似的妖兵闪电般蹿上,来势是如此迅猛,俞师桓根本来不及运念施法,便被他一把揪住鹤氅襟祍,像离弦之箭般冲撞开去。

    ……

    术宗子弟不擅近战!是以近身厮搏拼杀之局便是有害无益,时间一长,便将全面被动!

    俞师桓很奇怪,这么浅显的一个道理,怎么非要等到自践其弊之后才能省起。他的经历便是明证,每当他拉开了距离的时候,总是能够通过高明眼力和敏锐反应快速的找到对妖魔的破解之法,然后轻松取胜,潇洒利落的不费吹灰之力。可当他因争功抢斗而频繁的开始短途冲杀,他的劣势就渐渐暴露出来了,所以无论他怎么努力,比之精擅兵刃格杀之道的甘斐,却总显得输却了一筹,而这般曝短弃长的打法之后,带来的却是体力上的恶化,并在现在酿成了苦果。

    他失手了,或者说是在苦战之下露出了本不应该有的破绽,耳旁风声虎虎,眼前是豺狗狺狺吐舌的凶狠嘴脸,身体一时虚乏的提不起力道,而他也只能身不由己的被妖兵拖向了数众团集的敌群之中。

    我便当真就这么去了?在战争开始的第一天?在雄心壮志萌发的现在?上苍如此残酷,在我刚刚省悟了自己的失误之际,就让我付出了代价。

    垂死的阴影瞬间将俞师桓包围,将他一步步拖向了无底深渊。

    ……

    一道道白气在俞师桓的背后生成,可这并不是俞师桓所施发,如果他能够看见的话,必然可以发现这种手法与本门炼气的功法倒也颇有些相似之处。

    看到异象的是揪住了俞师桓的豺狗妖兵,他忽然感觉到在白气的牵引下,冲力已经被减低到最弱,而很快,又攀沿相向的附到了自己的手臂之上,拽着衣襟的手遽然一痛,豺狗妖兵一颤之下,放开了俞师桓,又一头栽到了地上。

第九十五章 阵线移

    俞师桓带着死里逃生的庆幸和喘息未定的栗然看着环绕周身的白气像具有灵知一样,又飞回到身前一个白衣儒士的手里。

    是吴郡胡二公子,俞师桓有些意外,他固然尊重胡二公子在七星盟的身份地位,但一向并不认为胡二公子的修为有多出神入化,尽管在龙虎山上看到时,他的功法足够炫丽花哨。可刚才这紧要关头,这胡二公子竟在轻描淡写间就从气势汹汹的豺妖手中将自己解救而出,这份能为未必便在自己之下。

    想到这里,俞师桓忽然又有些惭愧,人家刚刚救了你性命,你却还一门心思的品评人家能为高低,未免太也不该,顿时整了整襟祍,难得的向胡二公子拱手:“多谢……胡长老相救。”

    栽倒地上的豺狗妖兵已然一命呜呼,可这里更接近了妖军大队的前沿,转眼又是几个妖兵恶狠狠的涌将上来,俞师桓施礼未毕,强打精神,反身就待迎战。

    刺斜里奔来了甘斐,钻入妖兵之中便是长刀翻飞鼓勇格击,胡二公子摊手运力,白气又是氤氲而起,玄劲激荡之下,甘斐三下五除二的将几个妖兵砍倒,竟是比先前单人独战时又利落了几分。

    俞师桓心中一动,术力之击相合竟有如斯妙用,果然二宗各有所长,缺一不可么?他脑中又开始了驳杂思绪,甘斐在一旁已是忍无可忍的道:“还不走?你都差点遭了毒手,难道还想这么多伏魔同道作一堆的全死在这儿?”

    “副盟主,是该考虑撤走了……”救下俞师桓的胡二公子面上全无居功之色,只有愈加的恳切,“……妖魔之军越聚越多,我方的伤亡也越来越大了,再战下去,前后妖军即成合围之势,那时候再想杀出重围,便是难如登天。莫如便听甘小兄的,退往东门防线处,既可与妖军缠战相峙,不误歼敌之功;亦可在局势艰危之际转寰周旋。”

    俞师桓这一次没有再像先前那样露出反感的表情,却也沉着脸一声不吭,偶有动作,也是在对不远处的妖兵进行一下旁敲侧击,只是这样的举动更像是分心旁骛的掩饰,远远大过实际作战的意义。

    胡二公子还在苦口婆心的劝说:“副盟主,仅凭此间两千余七星盟同道,是不可能一举全歼对方这许多妖魔大军的,就算是还能坚守一时,可我们的伤亡又将如何?难道想一战就消耗掉七星盟的大半力量?七星盟自建盟以来,可谓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但胡某请问副盟主,难道这些胜绩当真是由于本盟的实力已经到了无往而不利的地步了吗?虻山之妖不是阒水,我现在才理解那日将岸道友所说的,没错,单个的这些小妖不在我们眼内,可当他们成群结队,训练有素的成为了军旅之士的时候,他们要比我们预计的远难以对付。副盟主如此修为,适才……不也遇险了吗?”

    看俞师桓总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胡二公子犹豫之下,倒底还是提及了刚才俞师桓的险事,这不是奚落讥讽,更不是挟恩市惠,他只是需要俞师桓将心比心的思考,从而能做出最合理的判断。

    甘斐好容易杀退了又一彪冲上来的妖兵,满脸通红,在这风雪稍抑犹自苦寒的夜色里大汗淋漓,呼吸也更加粗重,看到俞师桓仍然缄口不为所动,顿时气急交加:“操!姓俞的,好说歹说你都不听?再打下去爷也得了账,娘的和这许多人一起,都做你的陪葬!”

    这不是一个和俞师桓沟通交流的好方式,甘斐当然清楚这一点,他只是想不通,为什么道理和事实都摆在面前,这个落落寡合的副盟主就是听不进去呢?于是他再也顾不得对方的感受,也把内心对俞师桓的一丝好感尽抛诸脑后。

    俞师桓出奇的没有怫然色变,此时此刻他也不会把这种气急败坏之下的不善言语太放在心上,他还没小器到这个份上,但是他固执,更是在功名抱负之心唆使下的一种不甘。

    他的视线再一次动了,扫视过放眼望去无处不在恶战,无处不在厮杀的浩大战场,怒吼呐喊,呼号惨叫此起彼伏,气象万千的罡劲来回激荡,刀光剑影的炫华彼此交撼,双方都有人倒下,所不同的是,自己这边的人越来越少,对方的身影却越来越多……

    胡二公子用眼神阻止了甘斐进一步的慷慨陈词,甘斐嚯的呼出一口浊气,掉头又杀入敌群,将满腹不快的抑郁尽发泄在妖兵身上,却也一时保证了此间的对话不被打扰。

    “甘小兄是心直口快,副盟主勿怪,确保我七星盟大部战力尚存才是此战的重中之重,妖魔是处心积虑,我们又为何不能将计就计?让他们合围不成,我们却在东门一隅牵制他们,副盟主请想,原定于洛水之滨会合的盟主,在闻知此间大战之后,又怎会不领贵同门全数来援?副盟主再想想,我们出发前也都使人前往通报七星盟各大宿主宗师,几日之内,他们亦能率部来援;而落在后路的力宗诸多子弟,也将成为这场鏖战的生力军。我们有这三路援军在手,还怕此处妖军不灭吗?是以,尽可能长时间的拖住对方,一直等到各路后援赶至,届时副盟主内中响应,一举扭转战局,却不也是七星盟震古烁今的奇功一件?”

    胡二公子几乎是顺着俞师桓的心意,鞭辟入里的将整个局势剖析了一遍,这令俞师桓怦然心动,既然战情有变,自己又何必再这样固执己见?转移了战场,留存了实力,一样可以立下惊天动地的殊勋伟业,也不悖初衷,况且……这一点俞师桓深有感触……在以术宗高手为主力的七星盟大部中,这种近身厮斗交相混战的打法确实是不利于实力的发挥,何不拉开阵线,去那益守之地从容应对?

    “好!胡长老说的有理。”

    俞师桓的表态令胡二公子跫然色喜,对俞师桓一揖手:“既是副盟主决定了,那便事不宜迟,火速下令各部宿向东门转移。”

    甘斐气喘吁吁的转过身,如释重负的咧了咧嘴,悄悄对胡二公子比了个大拇指:“总算决定了?赶紧的,我们耽误了太长时间了!”

    ……

    有胡二公子的异术相助,向东门转移退却的命令终于在争辩纠缠了很久之后才姗姗来迟,以内城城楼为阻隔,七星盟最主要的两大阵形开始缓缓向东面移动,一个是内城中操持着龙虎山护鼎**天师教圆阵和五老观积奇光幕所组成的防御光环,另一个则是外宫城紫菡院女玄士的御守剑阵,以这两大阵形为基础,无数散客游侠和其他一些小门派便依附而行,而由于天军妖兵的翻覆裹围之势,也使七星盟的转移变得极为缓慢。

    俞师桓和胡二公子都是自东门防线而来的,自然也识得路径,由他们指挥相引,倒不怕迷路误途,然而处在宫城最外沿,凭借着堤岸河流对大批妖兵进行阻击的覆水庄弟子们却一时动身不得,且两方厮斗甚紧,难以脱身,就算是覆水庄成功随大队撤走,则被阻滞多时的无数妖军就将一拥而上,反而造成了合围夹击的局面。

    可当真让覆水庄死守下来,为大部的转移做牺牲,这话谁也说不出来。甘斐自告奋勇的请了令,由他去相助覆水庄再抵挡一时,等大部走远了,再接应着覆水庄随后撤离,他认识路,又不像俞师桓和胡二公子那样有指挥全局之职,此时自然责无旁贷。

    问题是,仅仅让一个甘斐去救助覆水庄,哪怕是在他神完气足之时也是远远不够的,俞师桓给了他招募战友的权力,天师教、五老观、紫菡院以严阵而行,门中弟子自是一个也动不得,所以是让甘斐从众多的游侠散客和小派弟子中去招,而这还不是命令,不过是让甘斐沿途呼喊,有自愿者才能相从,这个所谓的权力只是给了甘斐的举动一个师出有名的虚衔罢了。

    甘斐无暇去计较,救人如救火,毫不迟疑的从内城城门下疾奔而过。

    ※※※

    “跟我救人去,谁来?”甘斐用最简短的喊声向一路经过的身旁伏魔士们大喊,这也是他来时所走的路。

    而刚刚接到了撤退转移指令的众人们瞠目以对,这里一样承受着妖军巨大的压力,在苦战酣斗之余,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做到了和旁侧的紫菡院剑阵齐头并进之势。

    所以他们对甘斐的奋声疾呼不是很理解,有几个人甚至不以为然的叱骂起来:“奶奶的,没看到老爷这里吃紧,救甚的人?”“格老子的,又不是盟主之令,跑这里大呼小叫的!”

    甘斐正没奈何,索性便起了只身往援的念头,尽管他也知道这个主意既显得莽撞也不会有什么用处,但他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伏魔同道在那里被包围堵截,最终覆灭。

    边厢忽然闪过了那体格魁伟的虬髯大汉,激斗多时,他锯齿刀上的缺口更多了,样貌倒还是精神抖擞的颇为容光焕发。

    虬髯大汉认出了甘斐,因为见识过他的本领从而看重他的言辞,依旧是嗓音洪亮巴蜀口音极重的回道:“那汉,看来副盟主果然是听了你的话啦,正叫我们往东门方向行进呢,有你的!”

    这绝不是没有意义的废话,虬髯大汉面粗心细,这是在向其他人告之,此人身份不比寻常,连副盟主都采纳了他的建议,果不其然,几个原先不满的咋呼的此刻都收小了声。

    虬髯大汉这才语调一转:“那汉,跟你是去救哪个?”

    甘斐听出来这虬髯大汉明里暗里的言语相帮,心下好生感激,不过他并没有停下向前疾奔的脚步,却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响亮:“帮覆水庄!你们一走,他们就落单啦!把他们策应救助了来,跟在大队后面一起走!”

    虬髯大汉本就是古道热肠,此际哪还有什么犹豫,向着左右振臂大呼:“听到没得嘎?去救覆水庄,没得他们在外面挡,我们早被里外夹击了!现在同道有难,我辈岂能坐视?蜀地好汉,随我郑濮和那英雄同去!”

    虬髯大汉郑濮在巴蜀伏魔道中一向赫赫有名,也颇有号召力,这一声喊的效果大大好过了甘斐的孤声求告,顿时便有数十个出身巴蜀的伏魔之士激昂作势,与郑濮一起跟在甘斐身后拔足飞奔,其中不少人头上都缠着蜀地风俗的白头巾,看上去白花花一片,在白茫茫雪地间煞是豪壮,倒似是千军万马一般。

    郑濮一边跑,一边向甘斐拍拍自己的胸膛:“巴东郑濮!”

    没有什么七星盟称呼间的琐碎,甘斐回答得也一样爽利:“荆楚甘斐!”手掌打在敞开襟怀的胸膛上,啪啪作响。他倒是也曾听说过郑濮的名头,只知道是纵横巴蜀间的一位伏魔豪侠,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心内也是热乎乎的。

    白色光华忽现,甘斐差点以为是俞师桓一并跟了来,待白光散去后才发现,竟也是先前见到的那个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甘斐脑中转了转,才想起他自称是什么五湖散客林萧的。

    “久闻甘老弟独据阒水数千妖魔,林某不才,慕足下之豪风英烈,今日愿往同行!”林萧笑容恬淡,极为温文尔雅。

    甘斐并不掩饰他的快乐和些许的自得:“哪里话来,大伙儿众志成城,不怕救不出覆水庄!”

    林萧是术宗大家,身法颇为飘逸,就在甘斐身旁不疾不徐,不紧不慢的跟着,却也没有拉下半分,另一侧则是狂奔如猛虎下山的郑濮与身后数十位巴蜀好汉。

    一行人通过了紫菡院剑阵之旁,引得阵中的女玄士们侧头相望,似是对他们的另路而行颇为诧异。

    甘斐没有再去探望颜皓子的时间了,想来他在剑阵中也足够安全,只能放开嗓子对着垓心处大喊:“耗子,我去救人,你跟着你姐老老实实的往东门先去!”

    飘扬声中,甘斐和那一路好汉早去得远了,剑阵中央颜皓子和秦嫔面面相觑。

    “你那位甘师兄说是去救人了,要你随我们先走……”秦嫔看颜皓子面色古怪,好意的又解释了一遍。

    “不是,胖老二这话我自然听的明白,我就是奇怪……”颜皓子盯着秦嫔,“……你啥时候成我姐了?”

第九十六章 旧事恩

    护城河面早已被劲风罡气搅动得像是煮沸了一般,内中由覆水庄弟子施法而现的幻形蛟蚺大多已经支离破碎,也使妖兵们前进的道路上的阻截大为减少。

    幸好凌天力士和几个气化而成的巨人仍然凭借着坚固的错落堤岸,用巨石和蕴含着神力的玄罡之气,把敢于跃过水面的妖兵打作粉碎。个别地段上,有些覆水庄弟子已经和对方开始近战厮杀。

    苑芳菲挥手而出的**已经显得颇为衰弱了,毕竟是持续了好几个时辰的战斗,数千妖魔大军不惜伤亡的反复消耗,就算是功力再深厚绝伦的人也一样支撑不住,更何况以纤弱女子之身苦战到现在的苑芳菲呢?

    她本就是占了三千年蚌妖之华的便宜,术法之道却是平平,在现在体力劲气衰竭的当口,所起的作用倒不如玄功精湛的父亲苑天南那么大了,可面对着像蝗虫一样怎么也打不完耗不光的天军妖兵,苑天南那已然大打了折扣的凌天力士还能坚持多久?

    一个淡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满面征尘的跑了过来,先关怀的瞟了正喘气调息的苑芳菲一眼,才对苑天南禀道:“师父,师弟们都听说了,我们走是不走?”

    他正是覆水庄的大弟子陈典,一众覆水庄同门都得到了胡二公子以异术相传的向东门转移的讯息,故而特来请苑天南示下。

    苑天南双目平视对岸,关注着战况,手中维持凌天力士身法的姿势一动也不动,浓眉却紧皱了起来:“我也听到了,可我们现在怎么走?僵持正紧,一退就是把后背空门交给了对方!”

    “可是……可是弟子刚才注意到,那些七星盟盟友的阵形已经向东门移动了,我们要是不跟上,就成了深陷敌后的孤军!”

    苑天南方寸间大大一震,几乎下意识的就要回头观望,身边苑芳菲沉不住气,已然轻叱道:“怎会如此?不可能的,副盟主绝不会扔下我们不管!”

    陈典双眼脉脉,看在苑芳菲脸上,却又百感交集的现出苦笑,这个师妹是完全被那位副盟主给迷住了,总是一厢情愿的维护着对方,可人家连正眼都没瞧过她几次。

    苑天南已经掉过头来,尽管有宫墙阻隔,但也不妨碍他刚才转首一瞥之下,便发现了气劲光华的差异,陈典说的没有错,七星盟的大部正在往东南方向移动,把自己这条防线的背面完全暴露给了敌人。

    “混帐!当真是弃我们于不顾了吗?”

    听到父亲的沉声低喝,苑芳菲才不可置信又不得不信的微张着樱桃小口,杏眼中光影涟涟似是要滴下泪来。

    “这些大门派真当我们是后娘养的了!”气恼中,凌天力士的身形晃了晃,显然是受到了苑天南心境的波及,“也是怪,别人不管我们了,你那些紫菡院的好姐妹们呢?她们也不来管我们?”

    苑芳菲眼圈一红,俞师桓对自己漠视也就罢了,谁让人家做大事的兴许是疏忽了呢?她还在为俞师桓开解,但她也同样对紫菡院的不闻不问而感到不可思议,她得紫菡夫人感激之下打通了任督二脉,获取了蚌妖之华,亦算是紫菡夫人的记名弟子了,所以也都与紫菡院一众女弟子们有同门之谊,平素交往甚笃,她绝不信那些紫菡院的师姐妹们当真会忘了自己。

    可眼前事实确凿,苑芳菲无由分说,心里既是委屈难堪又是伤心莫名,再加上父亲的语气犯冲,泪水忍不住便要夺眶而出。

    忽然间,宫门处喊杀声连连,便见一个胖大汉子提着宽刃长刀横眉竖目的一马当先,一左一右,却是儒雅飘逸若得道高人的林萧和魁伟英奇如盖世豪侠的郑濮,身后还有一帮裹着白头巾的蜀地豪杰。

    “爹爹快看,我就说嘛,副盟主不会忘了我们的!”苑芳菲破涕为笑,别人不认识,这林萧和郑濮总也是知道的,在七星盟绝不是泛泛之辈,他们来此还能是为什么?必是得了副盟主授意,前来救援的。

    陈典酸酸的又看了苑芳菲一眼,不过他对这些人的到来也感到非常惊讶。

    一帮龙精虎猛的汉子在一涌入战线之后就伏在了堤岸青石之后,数名擅长远程法术的好汉向对岸的妖兵施放出光华炫灿的气劲,倒像是流星飞剑一般把几个跳的最凶的妖兵当头射倒,顿时令正有些士气低落的覆水庄弟子们精神一振,一时间,堤岸沿线采声如雷。

    “何劳郑大侠和林先生并诸位好汉至此?”苑天南的悲郁愤慨变作了感激莫名的兴奋,操持术法之余也不忘记对郑濮和林萧等人点头致意,说起来,他在龙虎山共盟之会上和郑濮还有过交集,当时苑天南推举了紫菡夫人时便被郑濮出言否决过,然而此时相见却只有畅彻心怀的暖流激荡。倒是对居中那位行为举止大大咧咧的胖汉看着眼生。

    “不是下了往东面去的命令吗?生恐你们陷于险地而不得脱,是这位甘老弟喊我们一同来接应苑副宿主的。”郑濮对甘斐一指,而甘斐却正留神注意着对岸妖兵的动向。

    听起来这位姓甘的胖汉竟似地位颇高,如何像郑濮、林萧这般的名宿都甘附骥尾?可是怪了,七星盟何时又有了个姓甘的高手?苑天南心下转着念头,半点猜想不出,却忘了上次他们见面时那个在鄱阳湖畔伤重晕阙不醒的乾家二弟子。

    “我们帮你们再坚持一会儿,等大队去远些不至于被这里的妖魔紧紧跟上,我们就可以一起撤走了,苑庄主,辛苦你了。”甘斐对苑天南笑笑,目光还在审视着对方的攻势情形。

    “是副盟主让你们来的?”苑芳菲插嘴,她有些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少女清脆的声音使甘斐收回了眺望对岸的视线,在苑芳菲面上一转,欲开言时先迟疑了一下,严格说来,是自己讨了令来救援覆水庄的,俞师桓没说不救可也没说救,但他终究对此事表示了赞同,所以甘斐点头:“嗯,算是他让我们来的。”

    甜意从心底直延伸到了脸上,苑芳菲笑逐颜开,便连一度疲累的身体也似乎涌现了新的力量。

    看到苑芳菲的如花笑靥,不独陈典,便连甘斐也愣了一愣,只不过两人的愣怔缘于各怀心思,陈典是暗自神伤,甘斐却是似曾相识。

    “苑庄主的闺女?”甘斐挺认真的看着苑芳菲,苑芳菲很反感一个男人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自己,尤其是长的不怎么样的男人,尽管天色昏暗,可不妨碍苑芳菲把甘斐那着实孔武轩昂或差强,俊朗潇洒则欠奉的面容看的清清楚楚,笑靥变成了秀眉微蹙,还是苑天南在一旁介绍:“正是小女菲儿。”苑天南算是明白过来了,虽然这种明白其实是他自说自话的曲解。敢情这姓甘的胖汉算是副盟主的心服亲信,怪道连林萧郑濮都对他服服帖帖的,他打定主意,既然还没和副盟主撕破脸,那现在还是正正经经的逢迎巴结着为好,这是苑天南一贯处事的原则,先前的些许不豫不快早扔到了九霄云外。

    “哦,谢谢苑姑娘,谢谢苑庄主。”甘斐只是想道谢,他记得大师兄对自己说过被覆水庄大小姐玄功相救,镇抵妖气的情事,可惜自己那时候在覆水庄一直昏迷不醒,也一直没有见过苑大小姐的真容,现在既然相见,无论如何都是要当面道谢的。事实上,甘斐自告奋勇的前来相助,未使没有存着相报救命之恩的意思。

    苑天南和苑芳菲却同时一怔,怎么个意思,此人称谢所为何来?苑天南一脸诧然:“甘先生何出此言?原当是苑某相谢救应之恩那……”

    “大师兄都对我说了。”甘斐摊手致礼之后,却背过了身子,来援好汉已经与涉险渡河的妖兵交上了手,战场上没有太多叙契闲话的余裕,他的后半截话是在冲上去挥刀劈砍的时候,从前方飘传过来的,“在下乾家弟子甘斐。”

    竟然是他?苑天南恍然,乾家弟子的称谓使他立刻想起来了,那时节他昏厥不醒,面如金纸,一派萎靡神色,怎知现在倒是如此龙行虎步,如岳临渊的英雄气概?却是怪了,那乾家大师兄不是说他勉强留得性命,其身却形同废人了么?

    苑芳菲更是啊了一声,目光在甘斐背影上连连端相,双颊泛起一片酡红。

    ……

    灵力滚热,渐渐缠住了甘斐体内两道阴寒妖力,生生将妖力的激突压制了下去,甘斐胸臆间募然一畅,疼痛锐减,神思遽然一醒,竟然微微睁开了双眼。

    高挑的身形,瘦削的双肩,棕色的长发,而同样棕色的眼眸正含情脉脉的注视着自己,甘斐只觉得从头到脚满是温馨的暖意,羽媚,你来了,真好……

    “呀”,苑芳菲小声惊叫,她的手正抵在甘斐的额头,她看到甘斐面上现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而令她惊叫的原因,则是对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竟摸到了自己的吹弹得破的粉脸上。

    作死!苑芳菲的第一反应是打开这正在脸上轻轻抚摸的手,心下又羞又恼,但发现这似乎是甘斐在神志不清之中所做的美梦,他的表情是如此迷醉爱怜,一丝一毫也不错过的在自己脸上温柔挨擦,仿佛他的轻抚不是轻薄而是呵护,。

    这是在鄱阳湖边,由覆水庄临时搭建的帐篷之中。父亲和乾家的大师兄,七弟子正在另一座帐篷内焦急等待。

    苑芳菲震了一震,轻抚的敏感使她晕生双颊,她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子用如此亲昵的动作触及娇靥,即便是昔日与大师兄陈典情投意合之际也没有过这样,有些温暖,也有些惶惑,但她终究没有将那双手打开,甘斐的情况不容乐观,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玄力是否能真正奏效,而任何不必要的动作都可能给他的伤势带来恶化。

    由得他去罢,显然他是把我当作了另一个人,苑芳菲轻轻微笑,我也可以把你当成另一个人……葱白的纤手持续施加着蚌妖之华的热力。

    甘斐咧开嘴一笑,疲惫和伤痛使他闭上了眼睛,轻柔爱抚的双手软绵绵的垂下,他再次陷入了人事不省的昏迷。

    ……

    一段在施救中的小小插曲,甚至除了苑芳菲之外,天下再没有任何一个人知晓这段过往,可当她发现竟和那没有交谈过只言片语的甘斐在如此突兀而意外的情形下再度相遇,神色间还是有了不自然的变化。

    难看是难看,竟然还留起了胡子,可看多了……也就顺眼了。天知道在这战事紧急的当口,苑芳菲是怎么产生出这么无稽荒诞的念头的,她只知道,在那一天她说把他当作另一个人的时候,面前那张方唇无须的大胖红脸怎么也没在她眼中变成俞师桓俊美朗目的容颜。

    甘斐倒哪里知道身后的小姑娘一时间起了这许多古古怪怪的思绪,他的破体罡气沿着水面飞射而过,把两个颇有些登萍渡水之身姿的妖兵爆成了分碎洒落的红点。

    救应的好汉们已经把陷入近战的地段荡涤一清,甘斐看出来了,妖军的攻势虽猛,但显得有些杂乱无章,至少绝不如前番在宫城内与伏魔道纠缠混战的那些妖军,而他们这种乱糟糟的打法倒更像是对沿河防线的反复消耗侵蚀。

    纵使在黑暗天幕下,甘斐也看到了远处庞大军阵的来临,这使他觉得庆幸,还好俞师桓最终松了口,让所有的人离开此处,不然一旦对面那庞大军阵将整座宫城团团合围,那就很难有突围的希望了。

    甘斐是来救应的,可不是自陷绝地来送死的,因为生力军的加入使河对岸的妖兵攻势稍稍一挫,也可能是大军的来临让他们略有分心,总之,现在就是撤离的最好时机。

    “准备走!水面上再放些小法术虚张声势一下,然后立即撤走,跟上我们的大队!”

    甘斐的提醒恰到好处,谁都看出了局势的紧迫性,那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军阵带来了黑暗笼罩般的巨大压力。当水面再度翻腾起几条看起来犹为巨大的蛟龙水蚺之时,沿岸的所有七星盟之士已经悄然逸去。

第九十七章 宫城陷

    蛟龙水蚺在水中的嚣然作态足足持续了有近一炷香的时间,岸边的妖兵似乎被幻术的张牙舞爪所吓到,伫立于原地依次排开了方阵,却再没有涉水而过的举动。

    尖鼻凸唇,面部有着明显豺狼特征的武士静静看着水面的翻腾,脸上表情却丝毫未见惊惶,有的只是猛兽捕食之前的沉狠阴鸷。说他是武士是因为他没有像别的妖兵那样顶盔贯甲,一身玄色的圆领长袍,一把形制古怪的刀鞘悬在腰间,并用一条棕褐色的皮带系束腰身,更显得他的身材颀长精壮,看起来犹为剽悍孔武。

    大批新赶来的妖兵在原有阵势旁停下脚步,鬣狗形貌的铁甲将军迈步而出,神情轻松的俨然是来观瞻游览一般,不过当他接近了那位豺狼武士的时候,豺狼却仿佛早就知道了似的头也不回就出声言道:“烈鬃,你比我晚到了快大半个时辰呢。”

    烈鬃嬉皮笑脸:“我的路比你远那,而且部下的数量更多,负责的地段也比你更广。”

    豺狼武士恨恨的啐了一口,他听出了烈鬃话里的刺,他是天军圣山部统领戾贲,由于虻山新朝是按照空光风山的顺序对原天军营进行的扩军,恰到了洛阳之战的时分,圣山部的扩充规模是最小的,只有区区三千三百众,甚至都比不上用于先锋进攻的妖军数量,不要说在此战中已达八千众的圣空部和七千八百众的圣光部,即便是五千五百众的圣风部,也显然要压过了叨陪末座的圣山部一头,圣风部的统领烈鬃是在提醒自己,注意说话时的语气。

    “你好像并不急着渡河那。”烈鬃走到了戾贲身旁,与他比肩而立,倒矮了半个头,他也发现了圣山部在护城河前蹊跷的停滞。

    “不是因为你们靠近了吗?按照原定计划,你我两部是要合兵一处才可以真正开始合围的,别忘了,我们加起来也才八千八之数,可一个圣空部的数量已经差不多跟我们相同了。”戾贲成功的把前番词锋的矛头指向了天军营的第一部,这倒使烈鬃有些同仇敌忾之感,悠悠的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枭啼一向得大力将军器重,改朝换代了却还是这般得宠。”

    “埋怨最好不要当着自己的部下说,你我身为统领的,有什么委屈怨恨得学会自己忍着。”戾贲看上去好像是在为烈鬃着想,用很关心的口吻叮咛道。

    烈鬃狗眼一凸,漫不为意的挥挥手:“屁的忍着,有什么不可以说的?放心,我的圣风部一是一,二是二,该骂的时候骂,可跟伏魔道的干仗,我们也不会含糊!”忽然语气一转,“知道我出来的时候看到谁了吗?”

    戾贲用抽鼻子的动作表示了询问。

    “将岸!我们过去的副将,果然是随着大力将军反叛作乱的,现在跟伏魔道的混一起啦,杀起吾族同侪来倒是丝毫不手软!”

    “你没拿下他明正典刑?”戾贲明知故问,他也清楚如果烈鬃真除了将岸,一定在第一时间用将岸的首级在自己面前炫耀了。

    烈鬃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他跑得快,豹子精嘛,跟着那个毒害先王的什么姓陈的家伙,一溜烟的往东跑了,我是想这里正事要紧,哪有为他们两个逃犯乱自己阵脚的道理呢?先过来罢,反正在这洛阳城,一个伏魔道的也跑不了,不急这一时。”

    “东面?有意思了,异灵军那伙子急吼吼飞过去的方向,也是东面,怕是将岸两个都撞在了他们的手里了!倒是又给他们添了一功。”

    烈鬃不以为然:“那又如何?比得上我们围歼伏魔道,诛其大部的功劳?”

    正说话间,河面上的幻术终于止息,濛濛水幕如轻雾飘渺般在上空笼罩。烈鬃和戾贲原本放松交谈的神情同时一肃,他们看到了涉水如履平地的金睛兽正穿过了水幕,兽背上那个甲胄齐整的魁梧身形正用炯炯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圣风(圣山)部全员集结于此,还请主将示下!”烈鬃和戾贲异口同声。

    渡过河面,登岸而来的正是天军主将镇山君,他从内城前来此地的会合也说明,整座宫城已经前后贯通,连成了一线,换言之,宫城已经陷落,尽在虻山天军的指掌之中。

    “我知道你在这里纠缠了一段时间,可为什么不趁他们逃走的时候紧紧跟上去?不要跟我说你没有看穿这水面的幻象!”镇山君在兽骑上端身挺坐,对戾贲出口申斥的时候更显得威风凛凛。

    戾贲让自己的躬身垂首的姿势显得足够谦谨恭顺:“在那些堵在堤岸的巨人们消失之后,小妖便知道他们是准备逃啦。不过小妖觉得与其让敌人据险而守,徒增吾族伤亡,还不如等他们离开凭恃的地形,在戚戚恐恐慌慌张张的退逃之中,吾部再施以把握最大的包围聚歼为最好。现在嘛,小妖是在等他们走的足够远,空空落落无所倚助的时候再做追击,这不,恰好也是圣风部同侪赶至,待合兵一处,共行雷霆一击之举,这也是遵奉主将定计之令。”

    戾贲的回答令镇山君心里很满意,不愧是大力将军锤炼出的善战之士,还真没有什么适合替代这几个统领的妖灵,与戾贲比起来,那个风歧只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和趋利避害的蝇营狗苟罢了。

    不过他的神情还是威严如前,只是炯炯生光的双眼略为缓和了些:“如今集结已毕,接战之下,伤损如何?”

    “圣风部无一伤亡,齐装满员!”烈鬃声音洪亮,气势昂扬的答道,其实他还是撒了点小谎,在西门外初现身时本就是被将岸陈嵩击毙了三五个妖兵的,不过这与整个圣风部数众比起来连千分之一都不到的损折率,完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大不了战后把他们归置到后来的作战中,所以烈鬃说起话来简直是理直气壮。

    “小妖一则是候圣风部同侪,一则是知还未到决战关键时分,所以面对对岸术法阻击,多以消耗拖延之法,虽是交战良久,伤亡倒不大,统共不过数十位儿郎战死,哦,对岸晚点时候来了些援军,气势汹汹的很下了些辣手,是小妖喝令吾部暂避其锋,再图后举的。”戾贲规规矩矩的回答,不过字里行间又是一种变相的表功陈绩,听得镇山君连连点头,在金睛兽上端坐的身形不住摇晃,胸甲上两只已经完成了使命的凸起虎头栩栩如生。

    “很好,这般大战犹能时刻警醒,既避免了无谓伤亡,也留存了大部实力。”

    镇山君的夸奖使烈鬃有些艳羡的看了戾贲一眼,后者一脸正色,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现在圣空部大军已经紧紧缠上了对方,而圣风圣山两部合一,正是齐头并进之时,听我令!擅施射者以本力术法放出光焰,滞敌行进!余者以衡轭阵多路纵队一刻不停的层层压上,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记住!他们多为修玄擅术之士,以近身搏战之法和他们搅在一起,让他们无从施展!”

    “诺!”如同人间军旅凛遵呼诺的轰响之中,一列列妖兵渡过了水汽如碎雨般洒下的河面。

    ※※※

    甘斐在挠着头,挠完了顶心发窝又开始挠后脑,他看着身边缄声不语,急急迈步疾奔撤离的同僚们,心里却又升起了新的疑惑。

    说白了,这次撤退救应也太容易了,预料之中那种不舍不休如跗骨之蛆似的进逼绞杀的局面根本就没有出现,他不觉得这是因为妖军的愚蠢,尽管妖魔和人一样,往往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聪明,但并不代表他们总是会犯下如此低级的失误。

    堤岸边凌天力士和另几个气化巨人随着覆水庄弟子撤走而消失的时候,甘斐已经感到不妥了,虽然事后苑庄主按自己吩咐放出了蛟龙水蚺作虚张声势的遮掩,可在过了这许久,妖魔也应该发现不对劲了,然而对方还是没有跟过来,眼看着距离堤岸防线越来越远,甘斐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深重了。

    打破了只有沙沙脚步声的沉默的,却是苑芳菲突然的一声喜极而呼:“杜师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甘斐转过了远眺堤岸的脑袋,循声看去,在一片黑黢黢破敝败落的宫舍废墟前,站着一丛白色曲裾随风飘扬的窈窕人影,好像是覆盖在废墟上的斑斑残雪。

    是紫菡院的女弟子,足有十来个人,甘斐扫过去一眼,确定内中并没有那个在剑阵垓心主持阵法的女弟子,他不知道秦嫔的名字,不过既然没有颜皓子在内,想必那姑娘正与颜皓子一起在向东面行进中,并且带着她们那个防守得异常严谨的剑阵。

    说实话,甘斐对紫菡院女弟子很不熟,就算见过几个,但在她们都是白裙加身白纱遮面的情形下,一时也很难辨认出来,除了因为刚才打过交道所以还算有些记忆的秦嫔外,想那新年时节在乾家本院见到的另两个女弟子就根本没有印象了。

    所以他当然认不出曾有一面之缘的大眼睛苗妙和略显丰腴的沈妲就在这十余位翩翩倩影之中,而七弟子杜嫚正对苑芳菲还有她身后紧跟的苑天南欠身施礼,对苑芳菲是平辈之礼,对苑天南则多了参见尊长的敬意,而她柔美的嗓音却大半是冲着苑芳菲说的:“二师姐担心苑师妹并覆水庄诸多盟友的安危,特命杜嫚与路相候,接应同行。”

    苑芳菲心花怒放,原先着紧气苦的两点现在都已破解,副盟主俞师桓使了人来相援,便是这些紫菡院名义上的同门师姐们也没真丢下自己,这一喜便是大增俏美容光:“呀呀,何劳得师姐们如此受累赴险?”

    苑天南更是大为满足,嘴上还要逊谢:“何须这般费心,有苑某并这许多好汉在,怎么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甘斐从后路快步抢上,打断了苑天南:“现在可不是叙礼闲话的时候,别看现在好像风平浪静,可我觉得一旦有动静就必然是大动静,要是被妖魔缠上了,我们只怕就没这么好走了,赶紧赶紧,趁他们还没追上来,速速带我们和你们大队会合。”

    杜嫚在剑阵中就见过这个功法邪异精猛的胖汉,此番奉秦嫔之命前来接应覆水庄脱走,倒没想到又和他撞上,前后一想,顿时释然,原来那时候大呼小叫要去救人的他就是来救覆水庄的,对甘斐这一行自入险地的好汉们倒是颇有些志同道合的好感。

    只是开口说话时,杜嫚还是那种在男子面前不假辞色的淡然:“说的也是,这便领你们同去。”看了看甘斐,又加了一句:“你那个小蝙蝠还在二师姐身边,放心,没有任何危险。”

    不等甘斐回话,杜嫚便对众人道:“还请诸位御气凌风,纵影成光随在我等身后,不消片刻,便可入我紫菡剑阵之内,眼下大队将近宫城之东沿,就快出去了。”

    又是个叫甘斐挠头的问题,到得此处的多为术宗门人,所谓御气凌风和纵影成光自然是信手拈来,可自己一个乾家斩魔士,任刀术武艺再如何精强,却偏偏用不了移形换影的身法,这却如何是好?

    正要硬了头皮请哪位同携一程,忽然便见半空中林萧长袍一闪,却是按下身来。

    适才林萧一直飘纵于半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远近数里的情形尽收眼底,此刻的语调却极为尖利,似乎是遇上了什么极为凶险的情事,与平素的儒雅之风大为不符。

    “不能飞!快运法相持!”

    不必林萧再做更多的解释了,即便是甘斐的肉眼也能看见,从脱身而走的护城河方向,一团巨大的光焰升空而起,这是无数妖魔妖力施放融合的光华,蔚为壮观。

    光焰将半空染的透亮,好像是暗夜里骤然升起的莹光诡月,顷刻之后,仿佛这莹光诡月在刹那间又化作了密如繁星簇集的飞矢利箭,向众人的所处之地坠落。

第九十八章 危机临

    正如甘斐所说,妖魔的进击把看似平静的局面瞬间化作天崩地裂般的剧变,在这漫天妖焰,簇密如雨的情形下,谁也无法从容施展御气凌风,纵影成光的法术,否则就成了风雨飘摇中凄惶逃散的离群孤雁,全无遮蔽的任人宰割。

    杜嫚的反应最快,她奉秦嫔之命,一共带来了十位紫菡院弟子,恰好可以保证小一号的紫菡剑阵得以施展,十余位女玄士同时飞身纵步,各依方位的围成了一个小圈,挡在了众人之前,长剑斜指而出,早汇成了一团醇绵浑厚的气墙。

    霎时间,万千妖焰坠落,与气墙撞击,发出嗤嗤轻响,风波激荡,光影交错,阵后的一众伏魔之士却都感到了空气与地面的剧烈震动。

    昔日豹隐山锦屏苑山后,面对千数阒水精锐的突袭,紫菡剑阵亦曾大放异彩,交战良久之下都不落下风,可那首先是对方妖魔不善群战协力之道所致,如今施放妖焰的妖军数量远在昔日阒水精锐之上,又深谙并力合击的军阵战法,而此间十余位女玄士又不是当日那排名前十的紫菡院弟子,其玄能威效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这般此消彼长之下,顿时显得吃紧起来。

    杜嫚牙关紧咬,只觉得这妖焰聚合之力竟是越来越大,紫菡剑阵只不过堪堪御衡了一个照面,便有土崩瓦解之势,侧眼觑见另几位同门师妹大都双臂微颤,身形半屈,亦是在苦苦支撑,有几个功力稍弱些的甚至娇躯一震,从面部白纱下渗出了血迹来。

    正在艰危时,苑天南一声闷叱,双手虚握,掌心青蓝色光焰一亮,苑芳菲在旁依手作势,手内青光直射入父亲那青蓝光焰之中,须臾间,体格魁伟的巨人生成,正是那凌天力士。

    此际苑天南功力大有消耗,尤其是苑芳菲几近油尽灯枯,全仗着这段时间奔走休憩中稍稍回缓的力道施放而出,这时的凌天力士漫说不比那在长江呼风峡力战盘兕蟒蛟之时,即便是比之前番破关落锁,直入宫城的一马当先亦是大为不如了,但眼看紫菡剑阵力不能支,苑天南和苑芳菲又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凌天力士这回是站在了紫菡剑阵前,接过了妖焰的大部分力道,也算是略略缓解了紫菡院女弟子们的压力,众覆水庄门人也知情势迫在眉睫,纷纷运功相助,凌天力士的身形半明半暗,忽强忽弱,终于在对峙良久之后,与漫天妖焰融聚一处,而后蓬然炸裂。

    罡风劲气带着几乎与天地间的瑟瑟寒风一样冰凉的温度,从众人的面前身旁冲荡而过,苑天南蹬蹬退了几步,一跤坐倒,而苑芳菲面色煞白,再也支撑不住的瘫软下来。

    “师妹!”陈典惊呼着抢上,一把扶起了苑芳菲,再看大部分的覆水庄门人都已是一脸灰败萎靡之色,强自站立的身形也已是摇摇欲坠。

    这一次携手合力施放的凌天力士在与妖焰冲突抵消的同时,也耗去了这些覆水庄弟子仅剩的气力,算起来,现在竟反而是大弟子陈典还算功力齐全,倒不是他刻意保留,只是他关切苑芳菲,又知道小师妹现在的力竭之困,本就是有意随时跟着保护救治的,倒幸运的躲过了这一场损体耗力的噩患。

    紫菡院的女玄士们也不好受,虽是化解了妖焰穿射袭身的危局,可已经有两三个师妹受了内伤,剩下的也是功力大损,举止僵涩,不过是勉强保持着剑阵的阵形方位,却也丧失了完全运法行功的能力。

    好在第一波的妖焰被抵消后,再没有后续的妖焰袭来,远处隆隆震响,却是妖军在往另一个方向发起了远程的攻击,屋宇阻隔,看不真切,只能看到各色妖焰光影被尚未融化的积雪冰面折射了过来。

    “是……是大队方向……”杜嫚觉得胸口一阵阵的烦恶难当,但她看到的这一幕却更令她忧心如焚,“……那里打的好激烈,被……被缠住了!”

    “先小心我们这里!”甘斐大喊,刚才阻隔妖焰的术法他无从插手,眼光光的看着他人打生打死的心里也不好受,但他很快就明白妖焰的远程攻击只进行了一波的用意何在了。

    无数黑影裹着妖风,一排一排的在眼前涌现,这是妖魔的追兵,在蹊跷的停滞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他们终于来了。他们没有再示威似的踏着令大地颤抖的方步,这次他们选择了纵风瞬影的疾速欺近。

    刚才的妖焰只是为了迟滞这群急急赶往大队的一众伏魔士,并且在如愿的将自己这一众阻留下来之后,立即开始了如影随形的渗透缠斗。

    可恶!甘斐豁然有解,他们就是故意放我们离开堤岸的,在这里无险可守,无物可恃,只能被动的和他们白刃见血的混战厮杀。难怪让我们这么轻易的离开。可问题是,就算事先知道了对方的险恶用心,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难道当真就死守在堤岸那里?就算可以给他们带来更多的杀伤,但终究难逃沦陷覆灭的下场。我们要离开,我们要活下来……至少是活下来一部分……

    林萧、郑濮,以及数十位巴蜀好汉根本不用动员,已经向接近的妖军迎了上去,他们也在对刚才抵御妖焰的施法中无从助手而耿耿于怀,现在是近身格杀之局,这倒是施展他们所长的地方,严格说来,他们都属于术力双修的人物,他们会飞行之术,这是保证他们能够随着七星盟大部先赶来洛阳救援的根本,但他们诛杀妖魔的方式,却又大多是如力宗武士一般的仗械径取。

    好汉们的喊杀声毫不示弱的撞入远多于他们的妖兵群内,几十个人倒冲出了成百上千人的气势。

    “轮到我们啦!你们几位,还能走的拖上走不动的,赶紧离开!”甘斐对杜嫚喊,宽刃长刀泛出赤光,“我们断后!”

    “焉有是理?”杜嫚并不赞同这种逞英雄的做法,况且对方似乎并不信任紫菡剑阵的威力,哼!就算是在现在,紫菡剑阵一样会比你们几十个人乱打一气要管用的多,最重要的是,没理由让你们为我们送死!当然,杜嫚的理由是很冠冕堂皇的:“七星共盟,同气连枝!”

    “你们消耗的太大了,需要时间恢复!”已经开始交锋的劈杀嘶喊传来,使甘斐血脉贲张,如果不是杜嫚执拗的把紫菡剑阵催动向前跃跃欲试,甘斐就会像猛虎一样扑入敌群之中,但他现在还得按捺住气性进行苦口婆心的规劝,他向后指了指,指头划过的范围包括了苑天南、苑芳菲还有大部分委顿不堪的覆水庄弟子们,“既然同气连枝,就不要让他们白白送死,你认为他们现在还有作战的力气吗?听我的,保护着他们先退,我们抵挡一阵,自然也就跟来了,到时候你们都恢复了一些,再由你们生力接替,如是往复,可不是两全其美?”

    这话令杜嫚心下一动,犹豫了半霎之后终于立即做了决定:“好!就依你!”在她催动剑阵向后裹住覆水庄弟子退却的同时,却又发出了菡萏盛绽的指令。

    甘斐正为这几个字摸不清头脑之际,便见剑阵中数道白光带着迅烈强猛的伏魔玄气飞射而出,尽穿入了激斗正酣的战团之内。

    这是紫菡院女玄士们在离开前所做的力所能及的帮助,十几个妖兵惨叫着踉跄倒地,杜嫚对甘斐轻轻一点头:“师兄保重!”

    甫开口时语声犹近在耳旁,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飘然远没,长途的御气凌风暂不可行,但短距的纵影移身则是得心应手,一眨眼的工夫,紫菡剑阵便带着覆水庄大部离开了。

    血光乍现,甘斐看到一个裹着白头巾的巴蜀好汉被一劈两半,他的半截身子在高高抛荡而起之后,又砸在了自己脚下,那好汉一时未死,双臂在雪地上的划动好像痉挛抽搐,终于在肚肠开豁的淋漓血水凝固前溘然长逝。

    “杀!”甘斐双目怒睁,依稀又向回到了面对屏涛坞千百妖魔犹往矣的岁月,他胖大宽阔的身体犹如张开了翅膀的苍鹫,而仅仅是他投入战团的第一刻,他那焕发着赤芒的长刀便贯穿了一个妖兵的头颅。

    ※※※

    宫城东沿,杜嫚口中所说的那个将要脱出宫城的地段,最惨烈的搏杀已经开始了。

    沿途的纠缠袭扰一直没有停过,而就在七星盟大队将出未出之际的紧要关头,妖军如潮的强大攻势骤然发动。

    铺天盖地纷坠而下的妖焰阻止了任何移形换影的可能,他们的目的仍然在于拖延迟滞,而就在天师教和五老观的防御光环以及紫菡院的主力剑阵有惊无险的将妖焰消弭一清的时候,大量的妖兵已经以疾如电闪的速度楔入了七星盟的阵形里,激战旋即爆发。

    俞师桓觉得之前的转移倒像是妖魔有意为之的宽纵,却在看似成功在望,人心浮动之际遭到了当头痛击。

    他察觉到了危机的来临,正如他在先前关于术宗之弊的感悟一样,妖魔似乎早就看穿了这一点,并藉此将战局偏向了对他们有利的一方。

    近距离的厮杀在一开始固然效果不太明显,毕竟七星盟一流高手的数量要远远胜过对方,片刻间妖兵便倒下一片,这对众多的宗师名宿来说,也算是顺理成章。然而在妖军诛之不尽又源源不断的长久相持之后,术宗不擅近战的短处便暴露得越来越明显。

    现在甚至连一直岿然不动的紫菡剑阵都出现了缺口,不少女玄士的体力已经透支,不要说施法行术,便连拿着剑做最普通的穿刺也显得有些立足不稳。如果不是外围一批散客游侠舍生忘死的血战相救,只怕紫菡院女弟子们就要出现极大的伤亡。

    剑阵外妖兵和散士的尸首交错相杂,为紫菡剑阵提供助力的盟友已经变得越来越少,女玄士们眼中带泪,她们确实一向以冰冷淡漠的形象出现在世人面前,但并不代表她们就真的心如铁石,同道盟友壮烈的奋身为护之举不可能令她们无动于衷,而之所以出现这个局面,也缘于伏魔道七星盟那些壮士们从未宣之于口却约定俗成的一种君子之风的关怀。

    她们是女人,就算是参修得道,本领高强的玄士,可也还是女人,谁都知道女人,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女人落在妖魔手里,那将是怎样惨不忍睹的结果。所以他们拼将自己的一腔热血,也绝不能让这样的惨景出现。

    秦嫔忽然觉得自己平常所展示的那种名门大派弟子的矜傲是多么可笑,生死之判的分际他们展现的是一个男子汉在女子面前的担当,而自己分明却并不认识他们……好吧,算是认识的,只是自己从没记得过他们的名字。

    颜皓子可以清晰的看见从秦嫔露出的杏瞳下滴落的珠泪,他也知道她是因何而垂泪,所以他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咋咋呼呼的插科打诨,他想用善意的提醒来稍微缓解一下秦嫔感怀悲恸的心绪:“我说,是不是考虑让剑阵和旁边道士们的阵形会合?人越来越少了,没必要再分散力量。”

    秦嫔悄悄抹去泪花,将头偏转到了颜皓子看不到的方向,声音却没有任何波动:“很难,妖魔将我们两边分隔开来,我们都已陷入重围,而且,似乎天师教和五老观遭遇的压力比我们还大。”

    “那也不能眼睁睁的就扛着阵法不动那,恕我直言,等我们外边的那伙子人死的差不多了,咱们这里也就玩完了。”

    颜皓子说的没错,虽然都是七星盟大部的主力,但主力也有高下之分,无疑由紫菡剑阵带着部分游侠散客和小门派弟子的大约四五百人的阵势并不能和天师教和五老观两大名门领衔的防御光环相提并论,能够和他们会合到一处,总好过在这里凸悬于外的孤军奋战。

    秦嫔看了一下形势,决定还是按照颜皓子所说的去做,在她催动的阵法排开横阻于前的妖兵阵列向防御光环处贴近的时候,她只在疑惑:既是七星盟四大名门,为何以名门之宗持盟主之位的鹤羽门却一直没有露面?

第一〇〇章 杀伐乱

    俞师桓到现在才深深体会到,一年前师尊孤山先生在落霞山紫菡院中的求死之志,和五老观道长们的慷慨赴死不同,这是一种自我惩罚意味的赎罪。是的,鹤羽门师字门,自师尊以下,个个心高气傲,性情倨桀得几乎不近人情,无时无刻不在向他人彰显着他们那种高高在上,不屑于同的优越感,这是缺点,但并不代表他们不明事理,他们在内心有着对自己的品判,而一旦他们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之后,他们的傲骨将使他们对自己的惩罚犹为激烈。

    所以俞师桓选择了和孤山先生一样的道路,率领七星盟突围的重任他交给了胡二公子和幼天师德馨道人来承担,而他只需要留在后阵,与义无反顾留下的一众同道一齐面对死亡,用自己的死来争取更多人活下去的机会。

    无暇再与天风子道长一抒胸臆,战斗没有任何间歇的持续进行着,他们几乎立即投入了与层层叠叠包围过来的妖兵的短兵相接之中,五老观斑斓光环在忽明忽暗的闪烁,光影之中,有妖魔哀嚎着栽倒,也有伏魔之士的血肉横飞。

    杀吧!杀吧!这样最为简单纯粹,什么都抛诸脑后只剩下一腔澎湃热血的俞师桓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本当如此,世人如何知我罪我看我笑我,又怎比得上当下全无杂念的通透释放,是非功过,又何需顾忌生前身后如何评说?

    滞重的身体一时间又重现了活力,俞师桓欣慰的发现,现在才是他将《降妖谱》绝学和本门心法施展得最为淋漓尽致的时候,于是他笑了,在第一次完全不端着装着的畅烈笑容中所向披靡……

    ……

    前阵中阵渐渐和后阵拉开了距离,这表明变阵之法起了作用,大部分的追兵已经被后阵牵缠阻留住,而前阵中阵只需要击退沿途零散的妖兵便可以脱离厮杀惨烈的主战场,距离既定的东门目的地也越来越近了。

    奔走中的人群大多是眼含热泪的,如果他们今夜得以生还,那么就是全拜断后的同道盟友所赐,谁都不忍,可正如胡二公子少有的严词厉色所言:活下来,为他们报仇,别让他们白白牺牲!

    秦嫔轻抚着腰间的一丛竹简,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那是俞师桓经过紫菡剑阵的时候,亲自对她奉上的《降妖谱》。

    ……

    “还请上覆紫菡夫人,提携之恩永世难忘,如今一年之期将满,俞师桓依前约,将此册原物奉还,多多拜谢紫菡夫人,不过我怕是没机会再见到尊师了,烦请秦师妹代为转交。”

    秦嫔从没有看到俞师桓有这样挥洒自如的轻松之色,似乎是终于得以去做一件期盼了很久的事情一样,她缓缓的接过了《降妖谱》,并从俞师桓的举止表情中,立刻明白了俞师桓的意思。

    “你是……副盟主,怎可……”

    秦嫔的反问却被俞师桓轻柔的一句打断:“向令师姐问候,她成亲之后一向未曾得见,就说俞师桓……祝她与锦屏公子永结同心!”

    鹤氅飘倏,转眼远去,只留下秦嫔在阵中发怔,身边是同样瞪着眼睛表示万分不理解的颜皓子。

    “副盟主这么大的衔儿,怎么也巴巴的去赶死呢?”

    “人各有志,若只秦嫔一人,不必看顾诸多同门师妹,秦嫔恐怕也是留在后阵中的一员。你虽是慕枫得道的清修之灵,终究也未必懂得求仁得仁,殒身不恤的道理。”

    “是像咱家胖老二那样吗?”颜皓子咕哝了一声,眼眶有些发红,无论他再怎么装的依隐玩世的惫懒模样,神色中总掩饰不住那股深深的忧色。

    这提醒了秦嫔,那位乾家二弟子和一群巴蜀好汉不知去哪里救人去了,说起后阵,他们犹在后阵之后,到现时只怕也是凶多吉少;还有自己派去接应覆水庄的杜嫚一行,如今深陷敌群,生死未卜。今晚注定是一个令人悬心牵记,忧急如焚的夜晚。

    “杀出去……活下来……如果他们遭遇……不测,由我们来为他们报仇……”秦嫔既是对颜皓子说,也是在对自己说,好像这样就能让心里略略好过些。

    颜皓子啐了一口:“啊呸,那么多次凶险都没死了,小爷不信咱家老二就能这么没了!”

    ※※※

    甘斐浑身浴血,和林萧一左一右拖着伤重瘫软的郑濮,带着仅剩下的三五个巴蜀好汉在向后退却,其他人已经全部战死,他们的遗骸旁躺着超过他们几倍数量的妖魔尸体。

    然而妖军仍像潮水一般一列列一纵纵的涌上,甘斐只能且战且走的撤离,他不怕死,但不能为死而死,离奇的罡气和失而复得的气力在这一场大战来临前及于己身,就像是上天在给自己降下了大任在肩的眷顾,这使甘斐感到加倍幸运,无论如何不能浪费老天爷对自己眷顾,干掉足够多的妖魔才算死得其所。

    宽刃长刀卷起劲风,罡气夹在刀风中射向了追得最近的几个妖兵,把他们冲荡得东倒西歪,郑濮身不由己的被拖着,却在狠力挣扎,他的叫喊声嘶力竭:“放下我!放下我!”

    甘斐分心挥刀,林萧本力又不如郑濮,这一下挣扎倒被郑濮挣脱了开来,稍一手慢,便见郑濮用尽浑身力气,向前一扑,和一个正以腾烟化风之术赶到近前的妖兵撞在一起,滚作了一堆,郑濮将那妖兵压在身下,挥拳乱打,口中还不停的大喊:“走!走!莫管我!”

    甘斐涨红了眼,便要纵身上前去救,却见一旁经过的妖兵随手一刀,郑濮的喊声戛然而止,头颅拖曳着数尺长的血光在半空抛落。

    “走!”没有缅怀哀悼的时间,林萧只能死死拽住犹然不舍的甘斐便往后退,又用了些化气为助的巧劲,转眼间便把距离拉开了几十步。

    郑濮失去头颅的尸腔此时才在那压住的妖兵身上软倒,却被那妖兵一把推开,站起身来又狂暴残忍的把尸体撕成了残肢碎肉。

    在奔行了半刻之后,退走的几人又见减少,几道突然射来的妖焰将体力亏损无暇后顾的另几个巴蜀好汉钉在了地上,甘斐转刀震开射向自己的妖焰,眼睁睁的看着那几个好汉在抽搐**中化作了一滩滩脓水,现在只剩下他和林萧两个了,可身后的追兵还有成百上千。

    突然洒落的玄劲罡气阻止了妖兵们嗷嗷乱叫的冲刺,气华穿梭的景象令甘斐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然后他就看见了正凭借转角处宫室残垣为地利结成的小小紫菡剑阵,覆水庄弟子们就在剑阵之后,没有一个离开的。

    甘斐不谢反斥:“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追上大队?还在这里磨蹭?”

    甘斐怒气冲冲的对象是杜嫚,她正在阵法的当头仗剑绰约而立,白裙飘拂在夜色中几若仙子,然而甘斐现在可没有欣赏美女的心情,他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其实也没有多长,半个时辰都不到),所有殿后的好汉们几乎全部捐躯,可这些女玄士还有覆水庄的弟子们仍然滞留在这里,距离原先所在最多三五百步的地方。

    杜嫚白纱蒙面,根本看不出神色表情,但她的回答却显得素淡沉静:“轮到我们了。是你说过等我们恢复了再来接替你们的……”语气有了些轻微的震颤,“……就剩你们两个了?”

    “胡闹!爷是让你们有多远走多远,谁让你们现在就来接替……”甘斐其实也不是真生气,他就是心疼不忍,心疼这些不知轻重还待迎战的同道们,不忍见他们再像刚才的几十位巴蜀好汉一样,悲壮惨烈的战死。

    “许你们舍生忘死,便不许我们背水一战么?”苑芳菲从一旁插进口来,白了甘斐一眼,手中青光一冲,却是几个婴孩幼童形状的水鬼沿着雪地直向妖兵群中突去,“别忘了,我的功力可比你深厚!”

    对于这种气形幻化的水鬼,几个一心厮杀的妖兵倒有些猝不及防,顿时扭成了一团,一时挣脱不出。苑芳菲说的没错,单以功力醇厚来说,她当世已经罕有其匹,只不过略略休憩调息了这么一小会儿,就已经能施放出如此深湛的气劲了。

    “我才看到了胡长老的气光宣示,”杜嫚解释,纵然远比不上神完气足之时,但比前番刚刚硬接了妖焰攒击的困厄当口要好了不少,不过她们现在的体力也只够支撑一时半刻的,“大队阵形好像有了变化,五老观道友负责断后阻击,距离我们不过百步之遥。”

    “那为什么不跟上去?都这么近了!”甘斐不解。

    “等你们一起走!”

    杜嫚的回答简单明了,甘斐一怔,表情似乎有些感动,也似乎更为不忍,然而他最终长呼一口气,举起了长刀,向前方迈开大步。

    “成!义字为先,再不废话!爷来打头,你们护住后面,杀他娘一条血路出来!”

    甘斐挥舞着长刀冲在了第一个,已经没有再迟慢耽搁的时间了,他把干脆利落付诸了行动,林萧在侧,一起跟上的还有几十个血气方刚的覆水庄年轻弟子,陈典悄觑了苑芳菲一眼,看她与紫菡院女玄士们一起,正操持术法抵御后方涌上的妖魔,当下抖擞精神,发出一声舌绽春雷的大喊,长剑在手中烁烁散光,跟上了奋勇向前的队列。

    ※※※

    九位在东门防线毅然留下的勇士都还活着,这是因为大象只派出了一支为数百余众的妖兵做先行的试探打击,他不会为了区区九个人而压上自己的所有力量,哪怕其中有过去的天军副将将岸也一样,百余众足够对付九个人了,他在意的是大批鲜卑骑士的突兀离去。

    这个举动暂时救下了将岸一众的性命,却把后续杀来的燕国骑士陷入了危险的境地,慕容垂在第一时间发起了反冲锋,然而骑士们刚刚从交错巷陌中露了头,来自妖军主阵的远程妖焰攻击便迎头落下,骑士们一个个倒地身亡或在妖力侵蚀中灰飞烟灭,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座下健马飞速的奔跑,才没有在妖焰纷坠中全军覆没,可是赶到防线中的燕国骑士也只剩下两千余人了。

    大象很满意,这时候才是大军出击的时候,他还是持重稳妥的用兵方式,七千大军也只分出一大半前往,留下三千众妖兵继续压阵,冷眼旁观,随时做好了应对意外情况的准备。

    防线中现在绞杀成了一团,失去了冲击力的骑兵只能用弯刀和妖魔做近身肉搏,人喊马嘶声响成一片,慕容垂红袍卷风,银甲带血,亦被裹在了妖军的重围之中,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却是嵇蕤和栾擎天刺斜里杀入,才算稍稍扳回了些不利的态势。

    但终究只是暂时的,两千余骑士加九个,不,是八个伏魔之士,面对着四千妖军精锐的混战之局,结果早已注定,死亡降临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

    宫城战场、东门战场,人身交织,层层叠叠,光华纷耀,影影绰绰。处处可闻杀声不断,处处可见刀兵烽烟。杀伐乱,征战紧,洛阳古都在凛冽肃杀中颤抖,夜幕被硝烟和鲜血熏染得萧索悲凉。

    西门外,除了交错密集的足印和积雪翻开的泥泞,以及遍地的残砖碎砾,再也见不到一个妖兵,一群服色各异的壮士正奋足疾奔,乔夫和乔妮兄妹俩却是跑在了最前面。

    俞师桓找了个借口,让乔夫乔妮赶回去接应被顺风疾行术带来的力宗高手们,当然按照那时候的情势来看,这是不让他们在聚歼妖军的战斗里分功之举,没想到这倒救了乔夫乔妮,伏兵四起时,他们正好回到了距离洛阳城外几十里的地段,和那些力宗高手碰了头,却没身遭陷入重围之厄。

    一旦发现了局势的逆转,乔夫乔妮都是赤诚坦荡的性情,哪里有不急急赶来救援的道理?却是随行的铁衣门门主,廉贞部宿的主事掌门邝雄更谨慎些,在驾风来到洛阳西门外时便吩咐降下云头,收了法术,小心翼翼的潜入城中。虽说这支队伍里也包含了邝雄、童四海、霍英、地绝门况三这些力宗的一流好手,可毕竟不过几十人,总要看清局势,寻妖魔薄弱处一举杀入,方有救援之效,不然只能是再搭进去这几十条人命,根本于事无补。

    童四海性子急,看左近没有妖魔迹象,杀声又远远的从城里飘了出来,不由催促:“还等什么?让乔家小哥继续带咱们飞进去,听听,这般声势,同道们可危险了。”

    况三咕哝了一声,心说争功显耀轮不着,奋身救难倒抢先,未免有些愤愤不平,正要听邝雄说些什么,却陡然浑身一震,回头望去。

    每一个在西门外的伏魔之士都转过了头,他们都看见了。

    无数人影悄无声息的从山林间现身,黑压压的站成了一个庞大的方阵,如果不是他们口鼻间呼出的白气,就几乎与夜幕混为了一色。

第一〇一章 生死际

    一个体格雄壮的男子从方阵中迈步而出,行止间满是风虎云龙般的豪烈威势。

    而当他走到距离力宗高手们不到十步的地方,便止了步,对着邝雄拱手:“诸位是伏魔道高士?”他找的很准,一下子就看出邝雄是这群人中领头的。

    邝雄注意到了从这雄壮男子背后伸出的两柄镔铁大戟,对方是人而不是妖魔这无疑令他松了口气,但也没有放松警惕,他不答反问:“你……你们是什么人?”

    “大秦国鬼御营。”雄壮男子语声清朗,伟岸的身躯挺得笔直。

    这雄壮男子正是鬼御营主将,烈戟士魏峰,事实上在祁文羽前几日的奔走求援之下,鬼御营就已经决定出兵了,三千人马凭借数月来自行推敲而出的潜行之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欺近了洛阳城外的山林中。

    他们赶到的时候,正是妖魔大军集结已毕向城内压去的时分,然而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鬼御营就这样隐伏不动,并没有贸贸然的投入与妖魔大军的厮杀中。

    这也是邝雄的疑问,鬼御营之名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而之所以那祁文羽能够以一介后辈弟子身份却做了贪狼部宿的副主事,很大的原因也是他有着联络鬼御营为七星盟所用的重要职司。

    “七星盟玉衡星廉贞部宿主事,铁衣门邝雄!”把自己在七星盟中的称谓报得这么详细,邝雄自然是另有用意,他要看一看鬼御营现在究竟算不算得是七星盟的力量,同时也表明自己的身份地位。他也没有忘记介绍另外几人,都是在七星盟中身居要职的人物:“这位是天璇星巨门部宿副宿主地绝门况三先生,这位是武曲部宿开阳辅星星主,鹰愁涧延德庄霍英霍庄主!”听到介绍,况三将矮小敦实的身板一挺,霍英却不露声色,双目炯炯的盯在魏峰脸上。

    “有幸识得,久仰七星盟伏魔道诸位大名……”魏峰再次拱手,不过这一次邝雄没有容他把话说完。

    “你们也是能降妖伏魔之能的,想来赶到这里来也绝不是坐视伏魔同道伤亡殆尽的。那么请告诉我,既然有我们在这里扯淡磨嘴皮子的工夫,你们……”邝雄对着那方阵骈指一划,“……这么多人,为什么不杀入城中?解救我盟友同道?”

    魏峰牙关一紧,显然他的内心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这么淡然:“当然要救,但不是现在这般草率。”

    “什么意思?”邝雄的语气咄咄逼人,他认同不能草率冒失的理由,便是自己这几十人不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才准备小心谨慎的悄然潜入城中的么,可是这鬼御营却足有数千人,就算他们单个的实力逊色于七星盟经年降妖的高手,但却可以靠着数量上的优势和军人令行禁止的纪律来弥补,换言之,这几千鬼御营军士所发挥的战力绝不应该在数百甚至更多的各自为战的伏魔之士之下,然而现在他们的迟疑观望又是为了哪般?

    况三忽然又是神色一变,刷的趴卧于地,不顾地面冰凉泥泞,侧脸贴耳,一沾即起,却是看着邝雄语调短促的道:“千军万马,滚滚而来!距此不过数里!”

    魏峰目视况三:“先生倒是好耳力,不错,秦国大军已经在来此的路上,等先锋兵马一到,鬼御营立即发起反攻,届时,还请诸位高士同助一臂之力。”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你是要我们和你一起作壁上观?眼睁睁看着城中盟友同道的牺牲?”邝雄冷冷的反问。

    魏峰没有申辩,他转过身,对庞大的方阵举起手,阵中立刻响起了整齐的兵刃顿地之声,这是凝势待战的信号。

    “是全无把握的进去零敲碎打,还是筹划完满的发起雷霆一击,诸位高士自择之!”魏峰头部微转,对邝雄露出半个侧脸,“别忘记,鬼御营的祁先生也一样深陷于内,魏某思救之心绝不在诸位之下,可我知道,与其冲昏了头脑的冒死进攻,还不如选择更理智也更管用的做法。”

    邝雄一时哑然,对方并不是畏敌避战,而是在等待后援,积聚了足够的力量再行总攻,自己能说他们此举有错吗?

    “要等多久呢?”乔夫突然发问,他单纯淳朴但并不粗疏,他听出来确实鬼御营的策略是最有可能给城中的妖魔大军带来极大冲击的正确方式,这一问则是表明他愿意接受这种方式。

    “最多半个时辰,先锋军就能抵达,是邓羌将军的飞虎骑。”魏峰走回了鬼御营的方阵,掷地有声的话语从方阵处传了过来,“他们一到,鬼御营立即进攻!”

    ……

    这是出自王猛的谋计定略,在祁文羽急冲冲飞来相告时,他就已经分析过了。

    几千妖魔之军在洛阳的纠缠显得有些反常,至少不合用兵常法,孤军冒进,就算拿下了洛阳城又如何?他们将面对来自伏魔道及至人间大军的反扑,仅仅凭借这几千妖军,又怎么可能守得住?毫无疑问,妖魔必然伏有后招,就算没有安置陷阱,也肯定能得到足以对付反攻的强大后援。

    所以鬼御营的往援绝不应该是把自己贸然的投入这场反常的战争中去,首先就要判断形势,这一点已经得到了证实,两万妖魔伏兵在七星盟大部被引入彀中之后,便齐数发动。

    王猛没有前后眼,也没有时间做出应对的举措,可他在鬼御营出兵之际就已经把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都算进去了,他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的使己方的力量足够强大。因此跟随鬼御营一起出发的,还有在长安潼关一线驻守多时的五万大军,只是由于比不上鬼御营潜行之法的速度,他们暂时还落在了后面;这还不算,另有七万骁勇善战的氐秦锐士也将在随后源源不断的赶到,这已是氐秦国一大半的军力了。

    救难伐魔,开疆拓土,一箭双雕,尽于此役。拿下洛阳,把氐秦国的疆界拓展到中原,而无论晋国还是燕国,都对这明显的出兵犯界之举没有任何开战的理由,很简单,这是从妖魔手中夺得的。

    有过长安城内宫除妖的经历,整个氐秦国,包括苻坚、王猛在内,似乎并不像世人那样对妖魔有着近乎天性的畏惧,相反,氐秦国可以说是天下诸国中第一个做好与妖魔开战准备的,除了设置了专门针对妖魔的鬼御营,邓羌的三万飞虎骑也曾以妖魔做过假想敌,并且绝不惧一战,大批的据说是被神人施咒能伤及妖魔的军械被装备于氐秦各军之中。

    拥有这样的实力,前后十几万大军的投入,王猛认为可以应付妖魔一阵了,哪怕再出现意外,也有了转圜周旋的资本。更不要说,天下伏魔道中的高手必不会袖手旁观,应该说驱除妖魔,占领洛阳已经有了很大的把握。

    ……

    铁蹄纷沓,碎冰破雪,这是邓羌的飞虎骑军在疾速行进,城头上方高空中,一个双翼横展的颀长身形向西北方向俯瞰而去,身上的轻甲散发着莹莹暗色,好像是钻过了深厚云层的渺淡星光,他却在呼呼的喘着粗气,然而夜色抵不住他犀利敏锐的眼神,他已经惊诧的看见,在西北方向,人头攒动,兵甲铿锵的洪流巨潮正在向这里汇拢,而更远的地方,夜色中的人喊马嘶,足声隆隆不绝于耳。

    然后,他剧烈的咳嗽,显得疲敝不堪,又强自支撑着飞向了城中。

    ※※※

    氐秦大军的猛攻行将爆发,洛阳城中的血战却已到了立判生死的紧要之际。

    俞师桓不知道自己究竟杀死了多少妖魔,也不知道和自己一齐奋战的同道盟友还有几人存活,更不知道五老观斑斓光环是否还在坚持,他现在太累了,眼中看到的人影都已模糊,只能凭借对妖力的感知做着下意识的搏杀,他好像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并且抑制不住的似乎就要从自己的喉咙里迸出来,汗水将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鹤氅浸得湿透,而自己的每一下粗重的呼吸,都牵动得胸口一阵抽痛。

    他在后阵之中冲得太前了,身边的战友一个个的倒下,他已经掉队了,被妖兵里外几重的包围,距离五老观的主阵形也越来越远。

    他甚至没有发现妖兵的包围圈忽然响起一阵嘈杂,一支刺斜里撞入的队伍打乱了妖兵的阵脚。

    覆水庄弟子和妖兵纠缠在了一起,甘斐奋力劈开几个挺矛穿刺来的妖兵,远远抬眼看时,几乎没认出那脚步虚浮,浑身浴血并且动作颠乱的男子竟是俞师桓,倒是苑芳菲在加入战团之后看过去的目光陡然一亮,忍不住惊呼失声:“副盟主……”

    一时还无法和俞师桓会合,围住他的妖兵实在太多,即便是几十位覆水庄弟子和十来个紫菡院女玄士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抢得上风之局,难以想象俞师桓是怎么在这样艰危的情形中坚持下来的。

    俞师桓浑然不觉,他只剩下听音辨形,出手诛敌的木然举动,而由于甘斐一众的及时杀入,却也算是缓解了他的大部分压力,至少现在围在他身边的妖兵没有那么多了。

    我快死了,俞师桓仅有的意识在对自己说,因为体力耗尽而最终成为妖魔口中的血食,自己一定会死的很惨,尸骨无存,被妖魔吃的不剩下任何可以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的肢体,那又如何?我留下了,我拼过了,死有何惧?

    倏然间,俞师桓身上猛的一紧,竟是有股极强的力道瞬间束缚住了自己,这是一种高明的擒拿妖术,俞师桓只剩下这个思绪,最后一点气力随着束身妖力的一层层加重而在流洩消逝,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意外之喜,我想有人会高兴看到你的。”

    ……

    俞师桓不见了,好不容易杀开条血路的甘斐愕然看着眼前的一片空荡,被杀怕了的妖兵正在后退,不过并没有走远,他们在重新集结阵势。

    “俞师兄呢?”甘斐四顾,苑芳菲抢上,一脸关切担忧的神色:“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甘斐气喘吁吁,他的体力也快到了极点。

    “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妖怪,从背后把他抓住了,可我来不及赶来相救,一转眼他们就不见了!”苑芳菲的视线几乎就没离开过俞师桓,所以甘斐没有看到的情形被她看到了,再加上那个青色长衫的妖怪在一群甲胄加身的妖兵中是那么的显眼,哪怕只是现身了短短一瞬,也被苑芳菲给记住了。

    “青色长衫?年轻妖怪?”甘斐想起来是谁了,不由恨恨的骂了一声,“操!我就知道这小狐狸没安好心!”

    可现在哪里还有探根问底的时间?针对他们一众的包围圈正在形成,而距离光华已经颇显暗淡的五老观斑斓之阵其实也并不远了,可尽管或许也只是几十步的距离,可在妖兵几乎连衽成帷的阵形前,这短短的距离又显得艰如天堑。

    身后喊杀声又起,这是一直紧追不舍的妖军又贴了上来,甘斐回头一瞥,恰好看见一个如狼似虎的魁伟妖魔与一位紫菡院女弟子撞在了一起,既冲开了剑阵一脚,也将那女弟子撞飞了开去。

    甘斐怒吼着去救,却已经慢了一步。

    剑光一闪,不过并不是冲着那魁伟妖魔,而是在那飞去的女弟子身上一划,气劲氤氲之中,女弟子的身体若寸寸碎英,烟消云散。

    甘斐怔了一怔,一刀将那魁伟妖魔连盔带头砍作了两半,然后他看到了手中长剑凝而未收的杜嫚,将那女弟子粉碎的一剑正是由她施放。

    “沈师妹骨断筋折,已是救不转了……宁作玉碎,身骨血肉不落妖魔之手。”杜嫚像是在对甘斐解释,尽管这一句之后她继续操持着剑阵的运转,但甘斐确信无疑的看见,从她眼角落下的泪水沁湿了掩面的白纱。

    死去的是沈妲,这位在乾家腼腆害羞的接过李氏款客糖果的可爱姑娘,那时候,在她身边不远,是甘斐扳着郭启怀和邢煜的肩头,涎着脸挤眉弄眼的模样。

    现在……这一幕中的人还剩下几个?这该死的战争!

    “明白了!不会让你们落在妖魔的手里的,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甘斐挡在了这些女玄士之前。

    愚蠢的怜香惜玉,杜嫚心知肚明,却最终只迸出一个字:“谢!”

    妖军的人潮再次将他们重重包围……

    ……

    终于冲出宫城了,胡二公子心中一喜,身边的德馨道人亦是神色一松,回头看着后面随同共行的大批伏魔士络绎不绝的从城门下赶出,紫菡剑阵是这条拉得极长的阵线中最后一环,而只要等她们跟来,就可以说他们基本已经脱离了险境。

    在东门防线驻守,等待后援,胡二公子在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他也不知道东门防线现在已经打成了尸山血海,在那里的留守之士也都已经岌岌可危。

    可不必知道这一点,胡二公子的欣喜也在转眼间变成了凝重,他忽然看见了前方正排开的影影绰绰的阵势,数量虽然不多,但每一个身影所透洩出的妖气却都非比寻常。

    凸顶上红光闪耀得正欢亮的足舞魅用瘦长的身形做了个别扭的欠身姿势,他的语气充满了得意:“虻山异灵军,在此恭候多时了。”

第一〇二章 退兵令

    白狐在半空中快速的飞行,战场上的喊杀声距离他越来越远,终至湮没不闻。

    胜局已定,这场战争已经不需要他再操太多心了,那么在分享最终胜利果实之前,是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了。

    他用悄然隐身的方式观察已久,他一直等待着甘斐力不能支,身受重伤而又一时未死的时刻,这样他就可以按照前计,将甘斐带走,带到那山藏村中的布奴莎面前市恩卖好。甘斐死后,跟他生出了莫名其妙父女之情的布奴莎一定无比脆弱,这才是自己趁虚而入,获取芳心的最好时刻。不过这事自然也急不得,在让她心中略有感动之际,自己大可以先行返回洛阳,届时正是论功行赏之际,自己两不耽误,以后再对布奴莎慢慢施展水磨工夫,由不得她不乖乖入彀。

    可没想到甘斐竟然强悍到了这等田地,厮杀了这许久,依然龙精虎猛的未见衰竭之像,这也令白狐一直没有从容下手的机会。可他却突然发现了那个炼气士,他不知道对方其实是伏魔道的副盟主,只知道对方叫俞师桓,是布奴莎心中一直耿耿于怀的死仇,他精擅辨心识意之术,这一节早就清清楚楚,这简直是意外的惊喜,既然暂时表现不了对布奴莎义父的关切,又何如一偿她矢志复仇之心?

    他在最合适的时机突然出手,强弩之末的俞师桓根本无从抵挡,如今他已被束缚缩身为白狐怀中揣着的小小黑气光团,正往山藏村的方向而去。

    当然,白狐也并没有放弃原先的计划,他把最终带回甘斐的任务交给了慕萤,只管耐心冷静的等待机会,总有得手的可能。为了表示酬谢,他把自己改良后的擒人术传给了慕萤,并且提供了颜皓子和丁晓这两个逃囚的方位,只要他们没有战死,那么即便颜皓子丁晓落入其他妖魔之手,也可以保证慕萤将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据为己有,然后去骐骥王驾前邀功请赏。

    一举数得,畅美无限,白狐现在心情大好,他几乎可以想见布奴莎泪眼婆娑之中与自己轻轻依偎的场景,便连这腾空驾云之术也似乎比往常要快了几分。

    ※※※

    心花怒放的不止白狐一个,镇山君此时正端坐在金睛兽骑之上,满意的看着战局在向预先所计划的那样顺利的进行着。

    虽说这场攻伐洛阳之战在一开始就显得意外连连,险阻重重,攻势也磕磕绊绊的好不辛苦,甚至连副将绝啸和先锋风歧都丧生此役,但一日之易,伏兵大兴,便扭转了乾坤,底定了胜势。

    战果比想象中要好,除了两千多伏魔道中人,内中更不乏一些成名已久的宗师高手,还给一支具有奇怪力量的鲜卑骑兵部队带来了沉重打击,预计天亮前,东部战场的这支鲜卑骑军就将尽数覆灭,那将是给人间蠢蠢欲动的军队一个血淋淋的警告,不管凡夫究竟寻到了什么法子,人与妖灵之间的差距终究是天差地远,以后他们再听到虻山天军的名头,那便只有胆战心惊,望风而逃。

    镇山君还起了个自己觉得颇为有趣的念头,待此战后,将所有吃掉没吃掉的守军尸骸,包括伏魔之士和人间军兵一起,钉在高枝旗杆之上,在洛阳城四门外悬挂而起,一直排开数里路去,以儆效尤,那会吓破世人的胆,从而知道与吾族圣灵对抗的下场。

    用一些随风飘扬的肚肠脏腑和吃了一半的残尸,效果会更好。镇山君差点便在洋洋自得中笑出声来,所以当他突然看见从半空中疾飞而下,并在自己面前现出身形的鸿翼之后,他甚至还用轻松的语调打趣道:“近卫上使如何便来了?若是要将全歼之捷回报骐骥吾王,恐怕还早来了一会儿,不过没关系,天亮之前,我会在洛阳故宫中,用伏魔之士的血为上使下酒,并请上使禀告吾王,洛阳已为天军所据,城中之敌无一漏网!”镇山君指着东方朦朦的鱼肚白,表明他所说的时间有多短,而这也是他的好心情所致,换作平常,他对这个出身于异灵军,却又倍受骐骥王器重的后进小辈可没有这么好的脸色。

    可鸿翼的脸色此时并不好,胸口剧烈起伏着,双目怔怔的盯着镇山君,一出声便是石破天惊:“立即退兵!”

    “什么?”镇山君笑容未褪,表情一时有些僵,他认为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立即退兵,回援虻山!”鸿翼语声一窒,剧烈咳嗽起来。

    镇山君清楚的看见血滴从鸿翼咳嗽的嘴中溅出,他这时候才省起打量鸿翼,却发现鸿翼气色萎顿,银色轻甲上血迹斑斑,并且一边表情痛苦的剧咳,一边一迭声的催促:“快!快!收兵回师救虻山,迟则……吾王危矣……虻山危矣!”

    “究竟是怎么回事?”并不是镇山君没有听清,况且看鸿翼这般模样也绝不是作伪,但他还是不死心,怎么好好的就要收兵回师了呢?眼看苦战多日后大胜在望,如今功亏一篑,这叫他如何割舍得下?

    “阒水大举入侵!”鸿翼又一口鲜血喷出,强自隐忍多时的内伤终于抑制不住的爆发,跌跌撞撞了几步,一把抓住了镇山君,软软的瘫倒。

    阒水?阒水?镇山君简直不可置信,再要追问时,鸿翼已然晕阙不醒。

    尽管不知道阒水是如何大举入侵的,但在天军主力几乎尽数而出,虻山空虚的当下,这无疑是最为致命的一点,虻山本境若失,天军又将何存?

    镇山君迅速调整思绪,再怎样的不情不愿,现在也到了当机立断的时候了,他狠狠的一击掌,恰像是内心沉郁不甘的宣泄,仰头引项,若闷雷鼓荡的深亢虎啸在战场上响起,裂石穿云,良久不绝。

    ……

    烈鬃戾贲愕然相视,大象皱眉回望,这是代表撤退的号令,这令他们感到万分不可思议,主将这是患了失心疯?怎么在这个时候下令收兵?

    一个面容阴鸷,双目浑圆若铜铃的天军将领正在下令展开对五老观斑斓光环最后致命的绞杀,却在听到虎啸之后举头向天,一脸的错愕不解,他是圣空部统领枭啼,眼看即将获得他所部此战最大的功勋,又哪里肯舍?

    “为何下退兵令?”不仅是枭啼,其余几个统领的质询传音也先后飘了过来,按说军中令行禁止,为属下者奉命而为即是,又岂有反问的道理?

    不过镇山君无暇追究这些统领的强硬态度,啸声未毕,传音已达,不过他的传音只传到了这几个统领耳中:“虻山急报,阒水入侵!便就你们几个知道,队列不可乱,军心不可乱,严整阵形,有序撤出,全军回师救驾勤王!”

    没有时间再让他们消化这足以瞠目结舌的信息,镇山君再度发起啸声,这是催促,也是严申指令。

    “退兵!返回虻山!立刻马上!”统领们的反应足够快,就算镇山君不特意叮嘱,他们也会隐瞒下虻山本境遭袭的消息,免得军心不稳,把后撤回师变成了溃散。

    ……

    异灵军和七星盟前队的遭遇战一触即发,骤然笼罩的虎啸声使足舞魅烦恶的啐了一口:“这镇山君搞什么?”

    “我们怎么说?”盈红在一旁问,不过她瘦削尖细的脸孔表情更像是一种怂恿。

    “什么怎么说?他是天军营主将,管不到我们异灵军头上!随他去,正好让我们独占其功!”足舞魅没好气的道,他正在找寻对面天师教护鼎之阵的破绽,而在护鼎之阵旁侧已经成形的另一个紫菡剑阵又令他觉得有些棘手,至少不能轻忽视之,眼见得又是一场恶战。

    “可是……”一个面孔漆黑如锅底的异灵有些迟疑的建言,“……那些天军营的……真的开始退兵了……”

    不必这异灵的提醒,足舞魅已经看见无数妖影幻化的黑风纷纷腾空而起,结成了蔽天连幕的阴云厚霾,喊杀声陡然间小了很多,天军营真的开始退兵了,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胜利。

    “他究竟是在想什么?”足舞魅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底气十足了,如果自己坚持在这里打着独占其功的如意算盘而继续滞留的话,那么一旦两万多天军妖兵离开,战场上所有被包围牵缠住的伏魔士们将腾开手来,并且迅速向这里围拢,自己这不到百数的异灵就是生了三头六臂也不够瞧的,不甘归不甘,足舞魅也只能恨恨的捶胸顿足:“还打什么?撤!回吾王驾前,告他个延误军机,坐失胜局,看吾王如何治他罪!”

    ※※※

    “飞虎骑到!”还离有一段距离,一马当先的邓羌就在对鬼御营的方阵挥手。

    魏峰双戟在手,早已按捺得令自己几乎坐卧不宁的战意腾的燃烧起来,他的喊声是炸出口的:“鬼御营,北部宫城方向,杀!”

    “杀!”三千人的呼吼震耳欲聋,内中还夹杂着罗老七独树一帜的粗口:“入他娘!跟老子干他奶奶的妖怪去!”

    魏峰所言不虚,先锋刚到,鬼御营就发起了进攻。为气势所感,等得忧心如焚的邝雄振臂高呼:“杀进去!救盟友!”几十位力宗高手跟着磅礴的军阵同时奔跑起来,乔夫乔妮冲在了最头里。

    而先行赶到的氐秦骑兵则根本没有丝毫停顿,邓羌的宝剑森森的散着寒光高高举起,隆隆不绝的浩然蹄声一直穿过了已成废墟的洛阳西门,伴随着他们气壮山河的呐喊: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

    活下来的人们有些发怔,他们看着一度把他们逼到了绝境的妖兵们竟然极为反常的跃行于空,在重整队列后又向相反的方向退潮般离去。

    由于太过意外,使他们大多忘记了紧随于后的掩杀追袭,事实上现在能够保下一条性命来,已经是如坠五里云雾的百思不解了。

    自分必死的天风子在几乎只剩下丈许范围的斑斓光环后探出身子,剧烈拼杀后突然的静止使他有些晕眩,但更让他发晕的是妖兵们的退兵举动,这绝不会是他们的大发善心或神智错乱的愚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使他们不得不退兵而去。

    天风子迅速的做出了判断,这个变故只可能产生于他们的后方,甚或就是虻山本境之地。

    难道是许大先生的入境之法终于起了效应了?天风子是在来驰援之路上,才听俞师桓透露了许大先生计划的大概,可是,仅仅凭借许大先生百多人的鹤羽门,就算闯入了虻山本境,也不可能给对方带来那么大的变故,只除非许大先生还另伏有力量无比强大的后手,但七星盟精锐大半集于此,在虻山天军重重围迫下尚且差点全军覆没,许大先生又还能怎样的厉害后手?

    ……

    压力的旋解而去,使甘斐一跤坐倒,他并不像前番争斗中看起来那么勇悍,其实他的体力早已透支,再如何厉害的人物也无法坚持那么久的持续作战,他只是纯粹凭着一口气吊着,并且在最后关头,他的刀法已见散乱,最多再过一炷香时间,便到了他的大限之时。

    现在他算是死里逃生了,和他一起幸存下来的还有覆水庄和紫菡院不足三十人的弟子们,还是幸亏他挡在最前舍生忘死的拼斗,将这里的伤亡降到了最低,覆水庄的苑天南和苑芳菲陈典都没事,而紫菡院也就只有两名女弟子受了点轻伤,可以说这是凭借甘斐的一己之力才达成的局面,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将甘斐的力战看在眼里,既敬佩也怀着深深的感激之情。

    但甘斐此刻可没有什么大英雄形象,坐倒之后,忽然身体一震,倒把杜嫚苑芳菲几个唬了一跳,就看他抱着腿,一脸苦色:“呀,抽筋了……抽筋了……”

    苑芳菲噗嗤一笑,杜嫚便关切的要上去帮手,倒是一身血污的林萧乐呵呵的替甘斐扳住了脚抵着。

    “那伙子妖魔怎么走了?”杜嫚像是省起自己情不自禁上前的冒失动作,忙将身一偏,转头四顾疮痍满目的战场,除了遍地的尸骸和被踩踏的稀烂雪泥,眼前竟有些别样的宁谧之感。

    “谁知道呢?反正……反正我们活下来了……”甘斐还在龇牙咧嘴,“……哈哈,耗子还活着,这小子命倒也大,不知道老四老五他们怎么样了。”

    因为灵应**的缘故,所以甘斐知道了颜皓子的幸存,这又令杜嫚和另几个紫菡院女弟子心中一宽,那颜皓子和师姐秦嫔在一处,他没事,师姐多半也没大碍。

    苑芳菲看了看父亲的伤势,还好并不严重,多是些皮外伤,正庆幸间,忽然一惊:

    “副盟主呢?你说的那个小狐狸是怎么回事?”

第一〇三章 使团

    蔚蓝如洗的天空,却看不到一丝云彩,不仅如此,也根本看不见那本该高高悬挂于天际的日头,伏魔道追寻了数千年的虻山本境,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在自己面前掀开了连通幻界虚空的入口,一度让池棠懵然恍惚的感觉到不真实,然而吸入鼻中的气息却是如此清馨馥郁,如果不是早就知道这里是妖魔云集的根本之地,他几乎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踏入了什么隐逸避世的阆苑仙葩。

    前来迎迓的女妖走在最前面,随风摆柳的扭着不堪盈握的腰肢,却将她浑圆鼓突的臀部翘得足够显眼,她说她叫盈玉,是虻山骐骥王驾前地位最高的女官,而由她亲自来迎接赛伦族和血泉族的报捷使团,这也是在向大胜而归的盟友们表达最为尊崇的敬意,骐骥王已经在圣王宫排开筵席,为盟友们庆功祝贺。

    慕容衍显然和这个叫盈玉的女妖是素识,几句轻轻巧巧的搭话之间,便让盈玉花枝乱颤的格格娇笑起来,一个劲的往慕容衍虽然肤色阴诡但眉目也着实精致的俊脸上抛着媚眼,间或眼波一转,似有意似无意的扫过一旁微笑相随却并不多话的赛伦族使节们,恐怕是那位极具野性美感的黑衣女侍卫让她生起了争竞之心,所以造成了她现在舞态生风的步姿。

    其实灵风已经把自己掩饰得并不那么引人注目了,欧菲.尼桑奈尔与她原先绿裙蹁跹,孤俏盈立的身形本就是大相径庭,更不要说她还特地用一爿披风似的长袍罩住了太过暴露的装束,但慕容衍走几步就忍不住投过去的关切目光还是令她成为了盈玉暗自留意的对象。

    不过至少没有引起虻山的疑心,他们既不知道在裂渊国真实的战况,也想不到地灵鬼将与赛伦部族都成为了裂渊国的同道,并已经开始了针对虻山的行动,相熟的老面孔让他们放松了警惕。

    池棠作为使团中赛伦族的随行侍卫,走在了队列中并不显眼的位置。琐罗亚斯德教的大光明术果然神效非凡,他现在在别人的眼中,完全就是一个貌不惊人,留着一脸络腮胡子的条枝武士模样,当然,那位赫利柯特教主还给他做了点妖灵表相上的更改,鼻子弯曲如钩,倒好像是锐利鹰喙,这本就是基于赛伦族一位守卫教中圣火的鹰妖武士形象所变化的,卡琉吉则是他的名字。

    在他身边,则是身高个头仿佛,体格却更显得瘦削一点的侍卫,面色黧黑,双目深凹,乍看上去,眼球灰暗如瞽者般全无光彩,可若凝视半晌,便会发现那灰暗眼球散发出诡幻迷离的电花**。

    又是个高超卓绝的化身,谁能想到这个叫昂苏萨的侍卫就是当世雷鹰化人,赫赫有名的驭雷士韩离呢?

    如今两大五圣化人正并肩而行在这数千年从无神兽踏足的虻山界土之中,而距离他们越来越近,正在宫阙中安坐的千里骐骥又怎能察觉分毫?

    ……

    走过巍巍葱岭,池棠看到高矗耸立的圣灵殿一角,在妖魔之境见到如此雄骑壮瀚的建筑倒令他忍不住有些惊叹,但从山坳前闪出的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发年轻人,却又使他和韩离对视一眼,暗自做好了警觉提防的准备,他们同时察觉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传出来的妖气非同泛泛,看灵风也是一脸怔然的神色,似乎也并不认识这个在虻山出现的异族样貌的妖灵。

    金发年轻人正在略显动作夸张的接近使团,张开的双臂白皙而强壮,深红色的宽大长袍随着风声猎猎作响,腰间的带扣金光熠熠,而他脸上堆起的笑容又有些过分的热情。

    “庞恩!庞恩!我听说了你们的事迹,令人万分欢欣鼓舞,我的朋友们,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金发年轻人的汉话大体上还算流利,目光在和坎吉对视的时候有些生硬,不过他的视线很快就转到了一言不发紧随于后的灵风身上,眼神顿时一亮,而在他张着双手却没找到拥抱对象之后,却又大喇喇的在正要转身说话的盈**部上摸了一把。

    “嘻嘻,讨厌啦。”盈玉轻打开那金发年轻人不老实的手,甚至还用一个轻盈的侧身动作避开了年轻人色眯眯就势贴身上来的搂抱,对慕容衍和坎吉吃吃笑道:“这位西方鹫王就不必婢子介绍了吧?自那夜飨食之会后,鹫王陛下可就没有离开虻山呢,他为虻山吾族提供了很多帮助,现在可是完成圣灵殿建造的主持者呢。”

    “西方的建筑美学,可以和东方的壮丽宫室相结合,这才符合圣灵殿奇迹的地位,鄙人,喀忒斯,愿意为此稍尽绵薄之力。”喀忒斯现在掌握的华夏语显然比初来时节要丰富得多,他向使节团微微欠身,目光却锁定在灵风脸上:“不知我有没有幸知道这位美人的名字?”

    灵风歪着头,使她凹凸有致的身体显得更为高挑挺直,她的开口便是自然而然转变而成的波斯语:“霍吉斯。”

    “霍吉斯?好美的名字。”喀忒斯两眼放光,笑的越发灿烂,这个情状使慕容衍和池棠同时不舒服的皱了皱眉头。

    坎吉几乎有些忍不住笑,避开了对霍吉斯含义的解释:“我的狮鹫王,小心色彩斑斓的美丽之中所带来的剧毒噬咬,沙漠中的蝰蛇是最冷血和凶狠的杀手。”言辞中隐藏着奚落,古罗马文明的锐意进取现在已经变得骄奢淫逸,糜烂不堪,即便是这个来自罗马帝国的狮鹫妖王也是这个毛病,这样看来,沙普尔皇帝陛下对罗马的战争已经不足为患。

    也不知道喀忒斯是没听出来,还是根本对坎吉不感兴趣,他仍然看着俨然光彩夺目的深色宝石的灵风:“当冷血被热情所包围,那才是冰与火交织盛放的最美一幕。”

    “且稍止诗兴,鹫王陛下,骐骥王陛下还在宫中等着使团的好消息呢,稍后的盛宴,骐骥吾王也邀请了您参加,何不在那时候再开始您那能把所有女人都融化的甜言蜜语?”

    “啊,抱歉打扰。”喀忒斯夸张的耸耸肩,“别让我们伟大的王等的太久,尽管我知道他今天心情很不错。”他让开了路,使团得以继续前进,然而当灵风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喀忒斯又故作潇洒的对她眨了眨眼:“稍后见,霍吉斯。”

    这个卖弄风骚的混蛋!慕容衍和池棠同时在心里嘀咕道。

    ……

    眼前的宫阙令池棠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在思忖了良久之后,他才省起,这宫阙仿佛便是按照氐秦长安宫殿的模子建造出来的,而当他看到从两旁宫道延伸开去的一根根拔地而起的高大木桩,眼瞳又是一紧,上面悬挂的干尸已然难辨形貌,但可以看出都是属于人类的尸首,木桩顶端口齿大张,目眶深幽的骷髅更像是在诉说临死前的凄惨可怖。

    在巴蜀拂芥山桀须妖蜥的洞府中,池棠就见到过类似的惨景,然而此间的规模更大,显然更符合妖魔所标榜的壮观。

    池棠走的很沉稳,心中的火焰却已在燃烧,而他身边的韩离侧头回望木桩,阴沉面色上看不出任何波动,只是两手忽然紧握成拳,指节格格作响。

    ……

    又见到千里生了,迈步而过一级级青石砌就的台阶,穿过了平整光滑几乎能照出人影来的地板,在雕梁画栋的丹墀王座前,池棠看到了千里骐骥,还有他身边妖冶媚态尽敛,更显得美艳端庄的茹丹夫人。

    千里生已不是那在长安城中白袍飘摆,长发挥洒若不羁文士的那个模样,他现在头顶冕旒,衣着华贵,袍服上姿态各异的奔马形象栩栩如生,倒当真有了帝王般的气势威严。

    盈玉屈身一拜之后,袅袅婷婷的退下,她完成了引路的职责。千里骐骥轻轻拂袖,面露微笑:“入座叙话。”

    旷大的宫殿里,已经排开桌案,虻山显然在与路就观察过了使节团的人数,地灵鬼将及其所领的一个亲兵;还有坎吉所属的十人侍卫队。桌案的数量正好相符,只不过按照尊卑之别有了座次的区分,将慕容衍和坎吉的桌案置在了最前而已。

    这却不利于掩人耳目的便宜行事,灵风有些不豫的歪了歪脖子,她在重归故土之后却并没有什么怀念流连的感慨,即便是看到千里骐骥和茹丹夫人也觉得极为陌生冷漠,她只是担心完成不了师父大力将军的嘱托。

    这个情形本也在意料之中,便依言而为,静观其变再寻良机不迟,慕容衍和坎吉神色如常,施礼拜谢,便示意随行各自落座。

    池棠和韩离却是一左一右坐在了灵风旁侧,看桌案上菜肴时,便松了口气,不见什么残虐血食,都是些寻常佐食菜蔬,不过也有些奇怪,按说庆功之宴,如何虻山安排得如此简慢?

    “骤闻两族盟友携手并肩,大胜告捷而来,孤实欢喜无限。对那裂渊鬼国征战之详,少顷尚请地灵将军和坎吉先生相告,不过在此之前,孤亦有喜讯佳音,好教盟友得知。”千里骐骥语气一顿,看使团众人俱各屏息聆听之态,更是掩饰不住神色间的欢喜之意:“想必地灵将军穿境而过时也已经见到了,在两族盟友征战之际,吾族虻山也没有碌碌无为,已于数日前向洛阳发兵,现在嘛,数千伏魔道之士被尽围城中,取胜就在今夜!所以,诸位先莫嫌饭食粗陋,孤之意,这一夜浅酌慢饮,只等今夜一过,用洛阳城中伏魔之士的新鲜血食与诸位同庆共贺。”

    池棠心里一跳,洛阳城?数千伏魔之士?算起来,自己和韩离离开时本说过月余即回,如今经历裂渊鬼国玄晶探秘之后已过了四月有余,却不知道驻留在距离洛阳不远的广良城的同门师弟们有没有参与此役,设若千里生所言是实,那岂不是伏魔道亦是遭遇了重大危机?

    这数月醉心玄晶修炼,此刻池棠才遽然有感,既深恨自己对同门的粗疏寡漠,也心忧于他们的生死安危,自责焦虑痛悔不安,种种躁急齐上心头,简直前番怒火中烧尚未消减,如此心境一乱之下,火鸦神力的涌动便有些剧烈起来。

    灵风离池棠近,顿时察觉有异,急忙悄悄探手在池棠膝上一按,这是提醒的意思,不防池棠神思不属,神力上冲,灵风顿感焰力反炙,浑身一震。池棠一惊,已是反应过来,神智既感清醒,神力便是收放自如,一拂下便消去灵风炙身焰力,复端坐身形,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千里骐骥还在夸耀着虻山的胜绩,目光却有意无意的向池棠这里瞟了一眼。

    “若依如此说,也就是这旬日以来,虻山圣族,赛伦魔族和血泉鬼族三路并进,皆获大胜。四方魔族之盟已见兴盛之势,可喜可贺!”慕容衍往来虻山几次,说起来和千里骐骥最为熟稔,此番便是由他应答,不过他也对虻山竟然进行了这么大的手笔颇有些意外,一战而灭数千伏魔之士,那岂不是一举扫平的伏魔道的大半力量?难道虻山已经有了如此强横的实力?似如此,裂渊国与赛伦族的谋划又有何用处?

    “地灵将军,却不知那裂渊国现下如何?”

    “其境大势已去,那什么四大鬼卫,数万灵军皆已告覆灭,鬼皇陛下和鬼相尚在追剿残敌……”

    “哦?鬼皇陛下也去了吗?”千里骐骥笑容依旧,目光却紧紧的盯在了慕容衍的青灰脸上。

    不好!千里骐骥并不知鬼皇伪作天灵将军之事,自己现在已不是血泉将领,倒一时失言了。不过慕容衍还是不动声色:“骐骥王陛下尚有不知,吾皇陛下在战局胶着之时,自引我族厉魂鬼卒精锐远路来援,恰与赛伦族盟友齐齐赶至,这一下两路并进,僵持之局顿告瓦解,那裂渊灵军一败涂地,却正是扭转战局的关键一着。”

    “原来如此,久仰血泉鬼皇之名,惜乎缘悭一面矣。”千里骐骥眼神一转,“想那裂渊鬼国如此了得,犹难抵敌,必也是两族盟友高手辈出之故也,看看,便是这使节之中也是藏龙卧虎,不知……这位上灵如何称呼?”

    千里骐骥袍袖一伸,正指向了池棠。

第一〇四章 狩猎

    池棠心下一咯噔,莫不是被千里生发现了什么差池之处?不过他看千里骐骥的表情似笑非笑,言语间倒是调侃的意味更浓些,当下便作了愕然之态,他现在是赛伦族鹰妖武士卡琉吉,应该是既听不懂也不会说华夏语的样子。

    坎吉倒是不动声色的接过了话头:“伟大的骐骥王陛下倒是好眼力,这一位是赫利柯特首领的亲随卫士,在我们部族中鼎鼎有名的卡琉吉,本领自然是极高的,不过比起四方魔族盟友的诸多高手来说,却也就不足为道了。”

    千里骐骥轻轻一笑,目光径直迎向了池棠故意怔怔的望过来的眼神,坎吉会意的又插口言道:“骐骥王陛下勿怪,这位卡琉吉虽身在使团,却只充作侍卫职司,可听不懂陛下的华夏语。”

    “孤怎么觉得……”千里骐骥目光没有稍霎,“……这位卡琉吉先生倒像是能够听得懂的样子呢?不然何以孤先前所说洛阳大捷之时,他便是玄力蓬勃,气劲旋荡之势?似乎是急不可耐的也想去大展身手呢。”

    好敏锐的感知力,池棠顿感一凛,刚才确实是稍有失态,但也在转瞬间便做了克制,以其现在劲力玄法收发自如的境界,便也只有离的最近的灵风稍有感应,可没想到,就是这短短一刹,竟给这千里骐骥察觉出异样来。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冷静,池棠心里转念,面部表情却是一副浑然不解,将头偏向了坎吉,意似询问。

    做戏做全套,坎吉对池棠用波斯语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池棠故意身子一板,拍拍胸脯,面对着千里骐骥好像是在慷慨激昂的陈语,不过他的话在出口之际便成了波斯语,听在千里骐骥耳中,自然也是懵然不解的一头雾水。

    “我将陛下的疑问告诉了卡琉吉。”坎吉笑的很恭顺,“卡琉吉说,尽管先前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但他从陛下的神情和散发出的神力嗅到了血腥和杀戮的味道,不怕陛下笑话,他感同身受的有了反应,只恨不得也能投身于这样令人热血澎湃的壮举之中。”

    天衣无缝又投其所好的回答,千里骐骥很感满意的看着池棠,哈哈大笑起来:“好好,血腥和杀戮,吾辈生灵之所好,卡琉吉先生诚不我欺也!放心,倘若在裂渊国还未厮杀过瘾,在这里一样有机会让阁下去大显神通。”

    千里骐骥一边说,坎吉就一边对池棠进行装模作样的翻译,池棠听的频频点头,末了还眼睛一亮,当真是一副急不可耐恨不得立即厮杀的豪烈表情。

    “卡琉吉说,他愿意随时听候骐骥王陛下的差遣。”坎吉似乎也被千里骐骥高昂的情绪所感染,对比第一次来此为使时节总是沉静冷肃的模样,现在却也多了不少笑容。

    千里骐骥更愉快了,爽朗长笑声在殿内悠荡回响。

    灵风暗自松了口气,悄悄看了池棠一眼,他倒还挺会演的,千里生似乎已是疑心尽去,总算是蒙混过关了。

    喀忒斯忽然大踏步的走入,优哉游哉就像是串门走户的老友,环顾着殿内排开的案席,咧开了笑嘻嘻的一口白牙:“什么事这么高兴?让我也听听。”

    千里骐骥的笑声方止,在说话前却又忽然开始剧烈的咳嗽,这是他的老病症了,一旁的茹丹夫人赶紧抚背摩肩了好一阵,只等千里骐骥咳嗽声小了点才罢。

    “处处告捷,族族思战,壮心感怀,云胡不喜?”千里骐骥摇了摇手示意自己咳嗽不妨,对喀忒斯笑道:“忒斯吾友,正等你呢,你们刚才路上也见过了吧,来来来,一起听听我们的盟友是如何凯歌高奏,旗开得胜的。”

    慕容衍抬眼在千里骐骥脸上一扫,又迅疾低下头去,今天的千里骐骥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以至于前番说话时甚至忘记了示弱似的不住咳嗽,直等待那西方鹫王现身才反应过来。当然,若不是昔日曾听鬼皇和鬼相说过千里骐骥乔装身受重创,故而咳嗽不止的假象,慕容衍可没那么容易察觉千里骐骥其间的错漏。

    “好啊,听听我的波斯朋友们和鬼族朋友们的壮举。”自从进殿之后,喀忒斯的目光就一直定在灵风身上,即便是在丹墀旁的尊位坐下的时候,也仍然转了头瞧着。

    灵风顿生愠怒,仰着头转过一边,不屑一顾,喀忒斯色授魂与,越看越是欢喜,却没发现从一左一右逼过来的两道冒火的视线。

    混帐!左边的慕容衍没好气的想着。

    这厮可恶!右边灵风旁的池棠故意挡过来半边身子,却被喀忒斯毫无视线阻隔的看作了空气。而更令池棠不喜的是,谁知道竟会撞上这么个对灵风大感兴趣的登徒子,这对于她寻隙刺探的任务可大为不利。

    “眼下洛阳之战也将结束,我们可以在这里坐等,一边听着盟友的战绩,一边等候前方传来的好消息。今天是个好日子,好消息都是接踵而来的。”千里骐骥现在属于完全放松的状态,从池棠身上一度传出的玄烈之气令他稍生警觉,但之后赛伦族自如的对答又使他消去了疑虑,只作是炎漠黑肤之地自己没见过的古怪修行妖法,最关键的是,他根本想不到五圣化人会和恶名昭著的赛伦魔族以及血泉鬼族勾结在了一起,连他也在为自己的大惊小怪而有些感到好笑。

    “坐等?在这个庄严的宫殿里?喝着寡淡无味的水酒,吃着与东方美味绝不相称的膳食?”看着求之暂未得的美女,喀忒斯简直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踊跃,说话时也手舞足蹈的极为夸张,而这一切纯是一个雄性在雌性面前的炫耀表现,“恕我直言,我伟大的王,我们为什么不把这场宴会弄得再热闹些?”

    千里骐骥轻咳了一阵,好像是明白了喀忒斯的意思,西方人尚欲奔放,必是觉得无声色犬马相伴未免无趣了,当下便要传谕:“舞乐!”

    “弄恩,弄恩。”喀忒斯大摇其头,虽然摇头的时候视线还是牢牢锁定着灵风,“歌舞升平并不适于今天的气氛,我刚才听到了什么?血腥和杀戮?嗯,这倒是个好主意。”

    “血腥杀戮?那做什么?还是像你曾提议的那样---角斗?不过今天似乎没有让我们找寻快乐,领略死亡之美的俘虏。”千里骐骥也不清楚喀忒斯打的是什么主意。

    “还不明白?我伟大的王?我倒是听说,就在这神圣疆域的边缘,有那么一群人,他们不知死活的守在那里,做着长驱直入的美梦。”

    千里骐骥眉毛轻轻一挑:“忒斯是说那些守在洛水之滨的炼气士?”

    “炼气士?嗯,是这个称呼吧,在我们那里把这样的人叫作术士,只不过术士很少使用武器,好吧,不管是什么,就是他们。既然离我们那么近,为什么不用一场对他们的狩猎来享受最大的快乐?”

    “狩猎?”千里骐骥问,池棠心里却又一紧,炼气士就在虻山附近?为什么他们不去洛阳?那位许大先生在不在其中?

    “我知道伟大的王一直把他们控制在指掌之中,之所以没动他们,是因为要保证远方那场攻城战的顺利进行,那么既然现在攻城战的胜利在望,他们还有什么留存的价值?到了消灭他们的时候了,然后用他们的血肉作为这场宴席最美味的菜肴。千里王,你觉得呢?”

    千里骐骥怦然心动,是的,他一直等着洛水之滨的炼气士自己不知死活的撞入来,更主要的目的则是让他们在听闻洛阳大战之后进退失据,而后找寻把他们一举歼灭的良机。可就像喀忒斯说的,既然洛阳之战胜局已定,自己为什么还要在虻山本境守株待兔似的等着他们打将过来?

    洛水临界处,本就埋伏了四五千精兵,只要打开界门,便可立时展开对炼气士们的征讨。没错,炼气士是很厉害,这场战斗依然有着危险,但放着虻山这许多高手在,他们的覆亡早已是板上钉钉,为什么不让赛伦族嗜好杀戮的妖灵也见识一下虻山所面对的是怎样的敌手?既满足了他们杀戮的愿望,也可测探他们,比如那个卡琉吉的虚实,或者也有震慑之效也未可知,并且冠以狩猎的名义,即便战局略有小挫,也无伤大雅。这般一举数得的好事,关键是有胜无败之局,又何乐而不为呢?

    “好主意,狩猎,狩猎这些华夏中州与吾族为敌已久的炼气士们,咳咳……寻找杀戮的快乐,让鲜血的甜香滋润吾辈圣灵,盟友们,愿意一起参加吗?”千里骐骥是在问坎吉和慕容衍,不过他的目光直接瞧向了池棠,毫无疑问,询问只是出于礼貌,因为他们根本不可能拒绝,尤其是在池棠说过了亟盼杀戮之愿后。

    “骐骥王陛下盛情相邀,我族又岂有推却之理?愿随同往。”坎吉只能欠身谨遵的表了态,而池棠故意等坎吉翻译之后,才作出欢喜无限状,他思忖已定,这样至少有了与鹤羽门炼气士通气携手的机会,总好过在这里鞭长莫及,欲救无门。

    有了这一出,灵风却有些欢喜,倘若众人皆往狩猎,自己不就有了潜身他向的机会了么?想不到本以为好生讨厌的那个喀忒斯倒出了这么个便于自己行事的主意。

    “三大盟族战果累累,我这一族总不好意思再碌碌无为下去,我请求由我族和赛伦族的朋友作为狩猎的前阵,我们都是客人,那话怎么说来的?哦,由我们客人抛玉引砖,最后再让主人压阵,对不对?”敢情喀忒斯是这个用意,一则是也让自己卖弄似的显显身手,二则更有了和灵风接近的机会。

    千里骐骥无暇纠正喀忒斯完全错误的成语,他总不好说其实是抛砖引玉,这样倒是把客人说成了砖石瓦砾,自己是浑金璞玉了,按照华夏的风尚,未免不合尊客之道。只能轻咳着道:“狩猎又不是打仗,无分主客先后。既是要快乐,那便由孤下令,先出兵围成一个让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猎场,然后我们才能从从容容的狩猎,对不对?”

    说着瞥了灵风一眼,他早看出喀忒斯对于那女子异乎寻常的热情,又加了一句:“总之忒斯吾友便和赛伦魔族的朋友在一路就是。”

    喀忒斯哪还有什么异议?一迭声的称是,对着其实根本就没看过自己一眼的灵风眉目传情过去。

    “我也一路去。”慕容衍插嘴,“血泉一族在此虽只两位,却也没有作壁上观的道理。”又回头对那亲兵吩咐,“绝剑,你随我一起,不可堕了我族名头!”

    那亲兵青面獠牙,体格高大,躬身领命的时候,背后那柄巨大铁剑发出铿铿的震响,千里骐骥第一次注意到这个鬼卒亲兵,却在看到那柄铁剑之后又忍不住笑了,这不就是他在去年飨食之会后给血泉鬼族的回馈之礼么?看来这些厉魂在血泉得到了重用,那鬼皇鬼相一定很满意自己的礼物。

    “引开那家伙对我的注意,狩猎开始前,我就先行隐身而退。”灵风对池棠和韩离传声,她不必看那喀忒斯也能感受到片刻不离身上的炽热目光。

    “放心,不会让他干扰你行事。”池棠也用了传音之法,玄晶探秘之后,这种术法简直是信手拈来,不仅池棠,便连韩离也运使得极为纯熟,他在问池棠:“那些炼气士是不是就是我们在广良城外看到的那些鹤氅仙人?”

    “是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在虻山左近,我们过去是帮他们的。”池棠又转向灵风,“所以你要尽快,估计真进了猎场之后,我们就要暴露了,这是计划之外却又不得不为之举。我和韩兄会争取擒贼先擒王,至不济也要和虻山妖魔大打出手,你自己可得小心着。”

    “真蠢,虻山路径我熟,大不了找地藏身,避开危险,不会有事的。”灵风的传音有点冷硬,可她心里却是暖暖的。

    众人已从席位上站起身,看千里骐骥的样子,是要下令准备出发的样子,喀忒斯早就跃跃欲试的走了过来,似乎是想来和灵风搭搭话。

    就在这时,远方天际一记沉闷的轰响,低沉而带着轻微的震动,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千里骐骥顿时一怔,茹丹夫人亦是愕然色变,盈玉早从边厢飞身化风直穿出了殿外,殿中所有随侍的女妖近臣都是一片惶然不安的神色,这是虻山的妖灵才知道的信号---虻山遇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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