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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晖     伐魔录txt下载     伐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〇五章 入侵

    池棠和韩离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但从千里骐骥喜色忽逝的怔然表情中推想,那声闷雷般轰响肯定不是代表什么好事,当然,这是针对虻山而言,而既然对虻山来说不是好事,那对自己来说就一定是好事,大大的好事。

    两个人对视一眼,目光又同时看在灵风脸上。

    “虻山来了外敌,刚才那声是边界的警报。正常来说,应当是长鸣不止,直至全族皆动,做好防范措施后才止,而怎么才响了一声就停了?”灵风也是大惑不解,她是虻山出身,自然知道那是警讯,可问题在于,在这个当口,虻山会遭到哪里的侵袭?

    虻山有多久没有响过警报?千里骐骥不记得了,事实上由于虻山本境从来没有遭到过攻击,这个自上古妖王时期就定下的警讯之法就成为了每个虻山族众都知道,却很少真正听到的声音。

    好在大力将军主持天军营后,曾未雨绸缪的做过虻山遭袭的演习,那时候总算是响过那么几次,这也导致了在现在乍听此声之下,众虻山族类就立即有了反应,不至于陷入一时的茫然,但也正因为如此,使千里骐骥尤为疑惑:就在虻山天军眼看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捷之前,是什么情况引起了警讯的触发?

    茹丹夫人小声问:“莫非是那些炼气士终于找到了进来的法子?”

    “早就准备对付他们了,他们要是进来,响起的是军号鼓角而不是犯境警讯,而且方向也不对,这是西南方向传来的……”千里骐骥语声一窒,他总觉得在什么时候好像是提起过西南方向这个字眼的。稍事思忖之后,旋即省起,“……辟尘何在?”

    “陛下忘了?是您让他去西南边界处看那什么化魔之身的凡夫去了,所以迎迓盟族使团的任务也交给了盈玉……”

    西南边界四字一出口,茹丹夫人和千里骐骥同时一震,恰与警讯传来的方向所吻合,这说明,是辟尘公的那一路出了问题。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孤自有耳目在他身边,那时白狐也做了保来……”从化魔之身的凡夫,千里骐骥想到了现在获取了所有化魔之身的人魔名单的灰蓬客,第一反应就是这灰蓬客悖逆作乱,想趁着虻山主力尽出的机会来个釜底抽薪,可转念之下又觉得不可能,就算灰蓬客当真突袭至此,他固然是法力高绝,可也未必便强胜于自己,而他手下的实力又能有多少?哪怕化魔之身的人魔都做了他的属下全数来犯,又能济得甚事?且不说本境中那四五千精锐天兵,便是另五万闲魔散妖也足够把他们轻松扫平了,那灰蓬客或许野心勃勃,但还没有自大愚蠢到这地步。

    千里骐骥迅速否决了灰蓬客的可能性,却使他更加费解起来,那还能是何方神圣?他很快从思绪的死角里找到了唯一的目标,尽管匪夷所思,极度不合情理,但现在也确实只剩下这一方有攻击虻山的实力了……

    盈玉飘回殿内,慌慌张张的惊呼证实了令千里骐骥万分焦虑的推断,因为这是千里骐骥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阒水!是阒水!大举入侵吾族!”

    ※※※

    虻山西南边界,这里通向人间巴蜀之地的崇山峻岭,却也是和阒水交界的敏感所在,所以这里的通界之门很少被启动,尽量把活跃在这一带的伏魔道的力量引向势不两立的阒水一族,这是自妖王龟息之后,虻山就一直采取的策略。

    不过既然伏魔道的大半力量都被引向了洛阳城,那么偶一为之的小开界门也并不是不可接受,况且正在边界外徘徊逡巡了好几天的那个化魔之身也总要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的。

    “你在做什么?”当辟尘公雄浑的嗓音如神祇降临般在山谷间来回激荡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些凡人在一怔之下慌忙的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跪倒参拜。

    “我想见神人很久了,恰好知晓了神人会在这里出现,便不顾唐突冒昧,带着弟兄们到了这里找寻神人,天可怜见,神人终于出现了!”说话的正是那个化魔之身,体格是如此魁伟雄壮,辟尘公觉得几乎不在自己之下,而对方那光头衬着凶相毕露的形貌,更令辟尘公觉得深得己心。

    辟尘公的目光直视在那光头大汉腰间血腥味尤其浓重的金刀上,看来这人魔杀的人确实不少,骐骥吾王赐予他化魔之身还真是给对人了。

    “汝欲寻吾族,所为何事?”辟尘公并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形,这样既显得神秘,也更能使对方觉得敬畏,他也很满意现在那些凡夫包括光头大汉在内的那种诚惶诚恐的表情。

    光头大汉目光游移,似乎是想凭借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出说话者的真身来,但很快他就放弃了努力,满目所见,郁郁葱葱山林蔽掩,这让他想起神人的神力,想让他见时自然举目可见,而不想让他见到时,则就算自己有再好的眼力也休想看到一鳞半爪。所以他把精神用在了自己的叙述之上:

    “小人叫段覆拒翼,不知神人还记得否?四年前,甲寅年七月半,关中深山之中,神人赐小人神体护佑,还说要小人全力以效神族,小人无时或忘……”

    “今时不比昔日,你已另有明主,若是那位明主还没找上你,你便安心等候,他早晚寻你共襄大业。”化魔之身的人魔现在并不直属于虻山,辟尘公也没有在这事上多费口舌的兴趣,他说的也没错,想那灰蓬客急于起事,绝没有漏过这段覆拒翼的可能,让他自己等着便是,不过辟尘公想了一想,还是用威厉的语调反问:“而你还没有说清楚,你到这里欲寻吾族,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段覆拒翼一脸虔诚,又重重叩了几个头才道:“纵是小人另有主上,然铭感神族之恩,早将自己视作了神族的仆厮,却是前些时日路遇一异人,他看出小人这护身神体所源,要我带来一样物事面呈什么……什么千里先生,他说我有神族赐予的身体,神族必不拒我。”

    辟尘公大感诧异:“是什么异人?又要你面呈什么物事?”

    “啊呀,说来可怕,那异人背生双翅,面如鹰隼,只是举手投足间,便令小人和一并兄弟动弹不得,他给小人的物事说是只有那千里先生才能解开,届时一见便知。哦,他说是用了什么法术的,还非得千里先生从小人手上交过去才作数,这个法术也是谨防小人预先打开来偷看,否则便是爆体而亡,实则小人已知厉害,又哪里敢做妄动?偏是听说与神族相关,心急热切之下,便不远千里赶来。还有这里所在,也是异人告之,能在这里寻到神人的。”

    背生双翅,面如鹰隼?辟尘公倒是识得一个这样形貌的,可偏偏就是这一个绝不可能,因为他早就应该死了,然而又听这段覆拒翼说的有模有样,尤其是什么谨防预先打开的爆体术法,这是虻山密咒中常用的手段。

    “神人,未知那位千里先生何在?小人面呈了物事,也算是为神族效了力了。”

    给段覆拒翼施以化魔之身的实则就是当时的千里生,不过辟尘公暂时还不想说穿这一点,倒是越发感到好奇起来,他决定还是试探一下:“什么千里先生?吾族没有这个名号,管你什么物事,既是来历如此蹊跷,就自己带回去罢。你口中的那位异人真要有事,你让他自己来见!”

    段覆拒翼叫起苦来:“那异人交待之后便如黄鹤杳然,小人却哪里去寻去?”眼珠一转,忽然道:“哦,那异人还说了句,若是神人不信小人,再让小人说一句话,则必可直入神人之境,去见那位……那位千里先生了。”

    “什么话?讲来!”辟尘公的语气听起来不为所动。

    “待小人想想,倒像是个切口,小人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哦,叫什么大力殒身,骐骥独存,竖子逆谋,勿忘翼横。”

    辟尘公一个忍不住,厉声喝道:“胡说!”

    段覆拒翼吃了一吓,和另几个男子齐齐俯身贴地,捣头如蒜:“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是那异人传予小人,小人照着念,一字不敢差,却着实不知这是在说什么那。”

    辟尘公心里扑扑的剧烈跳动,结合前后来推断,他已经有八成信了,这分明就是三俊之一的翼横卫,可是翼横卫不是为了保护吾王,先自毒发身亡了吗?怎么还会现身于斯?这是他猜想不透的地方,却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翼横卫如果没有死,那么妖王也可能没有死,而既然妖王没有死,那么对于现在骐骥王来说,这就像是抵在心窝口的一把利刃。虽然辟尘公跟随千里骐骥谋逆作反,但他有着对那虻山妖王近乎本能的畏惧,他现在觉得头皮发麻。

    那个翼横卫是怎么逃出生天的?为何不径自前来寻仇,倒托个化魔之身来交付什么物事?此举用意又是何在?必须将此人带到骐骥王面前,仔细盘问!辟尘公做出了决定。

    “他们是什么人?”辟尘公忽然在山坳前现身,而他那魁伟的身躯,和一身雪亮放光的银色甲胄令几人都大吃了一惊,几个人连忙趴在地上不敢仰视,而段覆拒翼一愣之后却偷眼来瞧,他似乎看出这个神人并不是给他施以护身神体的那个,但在辟尘公做出手势之后,便慌忙回答:“这几个……神人知道的,小人做的是打家劫舍的营生,他们是小人的部下兄弟。”

    辟尘公所指的他们,包括一个背着斧子的大汉,一个面相凶戾的男子以及一个发须皆卷的胡人和一个姿容英俊的青年,却是祁山盗众的宇文秩、詹猗、杉思集和郁郁不得志的柏尚,不过辟尘公也没兴趣知道他们的名字,他手一划:“他们留下,你一个人跟我来。”

    段覆拒翼赶紧爬起身,一边陪笑称是,一边小步颠颠的跟来,很难想象一个如此豪壮威猛的大块头是怎么做出这种奴颜谄媚的神情来的。

    辟尘公心内忧急,一边示意几个圣王卫银甲近卫拉开虚界界门的口子,一边对那段覆拒翼伸出手来:“那异人交给你的什么物事?拿出来看看,放心,我不打开,但我要确认那是什么东西。”

    “应该应该……”段覆拒翼笑嘻嘻的将手摸到了怀里,然而当他看到仿佛撕开卷轴般的幻界一角,他在怀里掏摸的动作突然停止了。

    “快些!”辟尘公催促,随意瞪了段覆拒翼一眼,可是这一眼,他却从段覆拒翼一直谨意陪笑的神色中看到了一丝嚣戾冷狠。

    然后,他发现一层冰霜在开启的界门凝结而起,而在两旁的几个银甲近卫却同时僵直,冰凌也同时在他们身上环绕。

    有诈!辟尘公反应奇速,双目陡然变得血红,竟是对段覆拒翼猛的拔出金刀当头劈下的动作不闪不避,他的大手一张,当务之急,是立即关闭界门,有敌人要潜入虻山本境。

    “当”,金刀砍在辟尘公银盔之上,火花四溅,段覆拒翼被巨力反冲了一个趔趄,却不以为意的嘿嘿冷笑起来:“娘的,这厮倒是好硬的脑袋!相好的,这我可应付不来啊。”

    辟尘公不知道他后半句那相好的是对谁在说,他只是绝望的看见,界门掀开的缺口被那股奇怪的寒气牢牢的封锢住,使虻山本境毫无遮蔽的暴露在眼前。他想奋身施法冲进去,却发现自己和那几个银甲近卫遭遇了相同的下场,一圈一圈的冰凌从自己身下盘旋而起,而自己雄浑的妖力竟完全被寒气牢牢压制,再也动弹不得。

    一个白色衣袍的身影飘闪到了界门前,他微笑回望的时候,使辟尘公感到像是看见了过去的千里生,只是他身前的寒气犹为凛冽,唇边还多了一圈颇显男子魅力的髭须。

    “你是什么人?”辟尘公用被冰封前最后的力气,打着寒噤问道。

    “阒水郎桀。”白袍男子微笑,施施然走入界门之中,留守在界门内还未动身的守卫察觉出不妙,可他们只发出了第一声警讯,转眼就被层层环身的冰凌所封凝。

    阒水?辟尘公的双目圆凸,他分明看到这是五圣化人决冰寒狼的神异玄气……然而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冰凌正在将他缓缓吞噬包围。

    霎时间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无数妖灵身形欢呼着飞向了虻山之中,直到辟尘公完全化作了坚硬冰块的时候,后续的妖灵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入,他们都散发出阒水独有的气息。

    这是来自阒水的大举入侵。

第一〇六章 合兵

    一个金甲红袍的身影甫一跃入虻山之境,便闭起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的时候便是嘴角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阔口下露出的细密利齿清晰可见:“啧啧,这法子还真成了。”忽然对郎桀拱手拜倒,“圣王陛下,断海今天是真服啦!”

    站在郎桀身边的,还有一个葛巾长袍的清秀男子和樱唇一点若血的妖艳美妇,听那断海如此说话,清秀男子斜嘴微笑,一副这还用你说的神情;而那妖艳美妇更是格格娇笑起来:“断海神尊今天可算是能逞意畅怀了罢。”长裙飘曳如仙,不断变幻着斑斓夺目的色彩。

    郎桀神情沉素泰然,一手扶起断海,另一手对断海做了但凭君意的手势。

    断海眼睛一亮,又对郎桀匆匆一礼,而后对着周遭密密麻麻正列成阵势的劲装武士们一挥手:“随我来!”

    劲装武士声喊如雷,群情汹涌,当真如潮水席卷一般随着一马当先的断海齐齐向偌大的虻山境内冲去。只有一支为数千众上下的小小阵列岿然不动,阵前一位披着掩心甲将佐装束的健硕武士凝身待命,摆明了为郎桀马首是瞻,断海根本指挥不了他。

    “倒底还是先成军的沉得住气。”葛巾长袍的汇涓神尊笑道,悄不在意间便作了自彰自表,他说的是这支由其直属的晁公遗所统领的千人队,也正是阒水最早成军的精锐,在长江呼风峡大显身手的便是这支人马,对比略显冒失冲动的断海大军,他们倒是更像一支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劲旅铁军。

    郎桀心里明白,但他只是微笑,并不作表态,妖魔的争功邀宠便和人与人之间的倾轧纠葛一般,把握好自己倾向的分寸便能有莫大好处,譬如这汇涓和断海的明争暗斗,焉知在今日不会迸发出好胜逞强的更佳战力?

    “凌涛神尊稍后也能带着大队人马跟来了,信号已经发出去了,嘻嘻,今天是阒水中兴的大日子,阒水全族精锐可没一个想拉下的呢。”霓裳夫人眼波流转,一边说话,一边瞥向了大模大样正提着刀踏入界门的段覆拒翼一行。

    “相好的,我总算不负所托,是不是也该兑现你的承诺了?给我一个水火不侵的真正神体,我带着我的人掉头就走,我们算是货讫两清!”

    霓裳夫人掩口娇笑,盈盈若水的杏瞳扫在段覆拒翼身上,不过很快她又瞟向了跟在最后的柏尚,柏尚被看的不敢直视,只闷闷的低着脑袋。

    郎桀忽伸一指,点在段覆拒翼敞开的胸膛上,段覆拒翼只觉得奇寒刺骨,强自装出满不在乎的神情,感受着那抹冰凉从胸口直移到了喉下。

    “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郎桀目视段覆拒翼,笑意深沉,“就是这种明知道我随便动动手指就能取你性命却还敢跟我讨价还价的气势,有前途,想再多得些功劳吗?实话告诉你,真正水火不侵万物皆御的身体是不存在的,你看,那些在你嘴里的神人一族,不一样被我们打的落花流水?”

    “奶奶的,就知道被耍了。”段覆拒翼乖戾的挠挠光头,脸上却没有什么懊恼之色,“要我们出生入死,你给我们什么好处?别说只是饶了我们性命,反正都是死,我又为什么非要替你们卖命?”

    “好,熙攘逐利,人之本性,你倒爽快!此战后,我赐你玄功神术,足堪匹敌鬼神,纵横天下。”

    “为什么要战后?现在就赐也不迟啊?反正是要我们打,这样不是让我们更有用?”段覆拒翼分毫不让。

    郎桀哈哈大笑,前方已经传来气劲碰撞,金铁交击的声音,战斗正在展开,虽说阒水此来之势欱野歕山,但并不代表就一定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这才推进了不多远,断海神尊的大军就遭遇了抵抗,段覆拒翼察觉到了这一点,既然战云紧逼,他就有了待价而沽的余地。

    “为什么不呢?”郎桀笑的很潇洒,手一挥,几道白气倏的钻入了几个祁山盗的兵刃之中,祁山盗们似乎是吃了一惊,怔怔的不知所以。

    “尔等兵刃现在可伤妖灵了,就用你们杀人的办法,去罢!这是我依前约,对你们赚开界门的奖赏,去试试你们现在的力量,以后再给你们更强的力量。”

    段覆拒翼把啮骨残血刀摆在眼前端详,却见刀面上暗光流彩,气蕴交灿,用手略一触,便被一股刺骨冰凉震得浑身一颤。

    “有意思,待我去试试!相好的,你说的啊,打完这仗,给我最好的酬劳。”

    郎桀笑着点点头,偏身将段覆拒翼向里让,段覆拒翼金刀一举:“孩儿们,今天尝尝妖精的血!”几个祁山盗齐齐相随,他们是人间武技的路数,奔跑之际不比妖魔之军的气华万千之像,却也自有股凶狠嚣戾的气势,几步起落,身影便消失在山坳之后。

    “圣王陛下未免太高看这几个凡夫了,纵有武勇,又能济得甚事?倒专程相留?”汇涓不以为然的道。

    “你忘了在豹隐山的遭遇了?那些凡夫不也让你们大感头疼?况且这光头也不是普通的凡夫,他既有了虻山的化魔之身,也得了阒水秘术护持,适才我又将些许冰灵之魄施于其兵刃之上,我倒很有兴趣看看他在虻山好手面前能撑几合。”

    汇涓顿作恍然大悟状:“陛下所言极是,依小臣想,恐怕陛下还有一层用意,那虻山妖术变化多端,有的擅长远程相袭,有的喜好近身格击,所以我们这里应对的路数也是越多越好,以我之长破敌之短,如此稳操胜券矣。”

    “明白这一点,自是再好不过。”郎桀长身卓立,更显得神色焕发,“话说回来,现在我们应对的路数已经足够丰富了,既有阒水本宗,亦有人间技击,再加上无上鬼术,我倒要看看那个篡位的千里生如何抵敌。”

    “还有云龙之力。”突兀而至的声音使汇涓愕然回望,又在看到来人之后恭恭敬敬的躬身为礼,天灵鬼将骑着黑云鬼马,一身金甲玄袍,正自气度威凌的缓缓踱入界门之内,他的身边是数百名形影飘渺的鬼兵,可算是整个血泉鬼族现在硕果仅存的厉魂鬼卒之军了。

    今天的天灵鬼将没有用黑风遮住颜面,须眉竦然,形貌雄毅,除了发着淡金光芒的肤色,他几乎就是个睥睨天下的凛凛上将军。

    “天王来的很及时那。”郎桀没有回头,只需要从身边气流的骤然加剧就可以知道这是谁来了。

    “呀呀呀,竟然是真的!”女孩子家清脆的声音响起,就看到天灵鬼将身边青影一晃,倒露出了一个绿裙子的少女形象,却不正是锦屏苑嘤鸣?

    不过嘤鸣看到阒水这许多妖众之后,并没有给什么好脸色,她还记得那场在豹隐山的血战,牺牲了那么多锦屏苑姐妹,就是这些可恶的阒水妖魔所致,即便现在他们是在对虻山用兵,可在她眼里也和狗咬狗没什么两样。

    “别恨我,小姑娘。”郎桀好像知道嘤鸣在想什么,并且也像是早就知道了嘤鸣的身份,“过去是敌人,现在未必不能是朋友,当然以后也可能再次成为敌人。但今天我们确实是站在同一阵线的,所以不用那么恶狠狠的看着我们。”

    嘤鸣嘟着嘴,郎桀忽然回头,看她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物事,一脸戒备的神色,又不禁一笑:“好吧,既然不放心交给我,那到时候就麻烦你来运用了。”

    嘤鸣不再说话,很少看到她这么冷冷站在一旁的样子,倒像是又一个灵风似的,不过她的动作也表示了默认,郎桀便不再多话,向天灵鬼将点头示意,数百鬼卒在阒水之军旁列阵,就此合兵一处。

    乌鳞遍体的暮觉子喜形于色的钻了进来,刚一现身就向郎桀跪倒:“陛下,凌涛神尊的大军到啦!”

    “那就不等了。”郎桀招招手,口气轻描淡写的仿佛是在说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攻下这里的每一处,归降者免死,抵抗者立毙当场,今日尽灭虻山一族!”

    ※※※

    这就是寒狼化人郎桀在经历过玄晶探秘之后,所选择的方法。

    以妖制妖,以毒攻毒,不必去管什么五方绝灵之阵的耗时耗力,由开山子之事而介入南疆的莽族郎桀就此开始了与既定使命完全不同的征程。

    成为鲡妃的面首是意外,却也使他得以顶上了圣王的虚衔。所以那场针对锦屏苑的战事无论他本心愿不愿意,他都必须听之任之,也正是这一战对阒水旧势力的削弱,才让他有了真正亲政主事的机会。

    在面对七星盟初创,气势汹汹的猛攻来袭时,除了必要的练兵手段,郎桀选择了退避三舍,既保存了实力,也使阒水整军的速度大大加快,一万阒水之军在半年多的时间内便大抵告成,并因为一再对七星盟的避而不战而显得群情激昂。

    和天灵鬼将的一拍即合,使郎桀下定了以虻山为首要目标的决心,就在虻山厉兵秣马,兵锋直指人间世界的时候,来自虻山侧后方的威胁却也在悄然凝聚中。

    重要的是打开虻山虚界的入口,被霓裳夫人抓回的祁山盗段覆拒翼就成了一把开门的钥匙,虻山对他们施以化魔之身的人总有些掉以轻心的,所以绝不会将化魔之身拒于千里之外,而为了保证界门开启,就需要一个虻山极为重视的理由。

    翼横卫云云的切口就是郎桀的虚构,但这也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千里生弑王篡位,有什么能比先王余孽的作乱更能令其坐立不安的呢?几乎可以肯定,在神叨叨似是而非的那些铺垫之后,虻山必然将带上这个化魔之身前去细细盘问,到那时,时刻窥伺在侧的郎桀将用无上神力封锢住这来之不易的入口,从而令阒水大军长驱直入。

    他成功了,辟尘公着急紧张的反应证实了他的推断,选择的这个入侵时间也经过了缜密的安排,偏偏就是虻山天军大部皆出,后方虚而无备的时分。至于何以郎桀的时机把握上竟能这么精准,这就得感谢多方渠道所反馈过来的消息了。

    虻山八万众,其中天军三万,单纯从数量来说,仅仅一万刚刚成军的阒水兵马自然相差不少,不过现在的情形却恰好使双方数量对比逆转,虽说还有五万虻山散妖,但这就像人间流民和全副武装的精兵强将较量一样,训练有素的军旅之士总是能够胜过数量更多的乌合之众,无非就是有可能付出一定伤亡代价,这个代价,郎桀认为自己完全承受得起。

    再加上阒水此次可谓精英尽出,除了坐镇后方的鲡妃等少数几个一等妖灵外,其余断海、凌涛、汇涓三大神尊,以及霓裳夫人、暮觉子乃至晁公遗这样稍逊一筹可在整个虻山也罕有其匹的阒水高手都参与了此役。

    更何况还有那天灵鬼将的合兵相助,数百厉魂鬼卒或许不算什么,可天灵鬼将之能却已是当世绝巅之境,只怕未必便在锦屏公子公孙复鞅之下,再加上神力焕醒,已臻大成的自己,怎么也想不出现在只有区区一个一等妖灵的虻山拿什么来抵挡这如许之众的冲击。

    即便如此,郎桀还是为保万无一失的准备了制敌后手,这一着就在那位娇俏可爱的锦屏苑少女身上,这是天灵鬼将对锦屏苑一众的半途截留,并且以扣住其他人相要挟,才换来的合作之举。

    罢了,为成大事不拘小节耳,只好先得罪那位锦屏公子了,郎桀只能这么想,等到荡平虻山,再安顿好阒水,自己的心志便可不言自明,到那时,种种纠葛纷争自然迎刃而解。

    ……

    后续人马的加入,使大军向前的速度加快了很多,虻山九岭十三峰,现在算是占据了相对自己行军方向的前沿浅浅一圈,断海领军已经向纵深挺进。

    是时候了,郎桀对身旁的霓裳夫人道:“放出讯号,通知那位许大先生,我们发动了。”

第一〇七章 洛水之滨

    当绚烂生彩的紫色冰晶在远方的天空像瑰丽的流星雨般绽放的时候,在黄昏日暮下枯坐多时的许贯虹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

    鹤氅白袍的弟子们在奔走相告,他们隐忍了太久,也难过了太久,尤其是在感受到距离其实并不太远的洛阳城中,自己的同道盟友正在浴血奋战的时候,如果不是掌门人早有严令下达,他们只怕早就不管不顾的疾飞往援了,现在的躁动与其说是一种将行大事的兴奋,倒不如说是郁积已久的宣泄。

    “师尊,看到信号了!看到信号了!”大弟子裘立宗很激动。

    “不必说两遍,我有眼睛。”许贯虹冷淡的反应却使裘立宗一怔,讪讪的不知该如何接口。

    这里是洛水之滨,持续的风雪将山峦叠嶂变成了银装素裹,而洛水水面也化作冰晶一片,百多位鹤羽门弟子都在这里,并不仅是立字门的全部门人,也包括了师字门除俞师桓之外的所有弟子,在洛阳的战争打响之前,他们就已经齐聚此地,看着雪落雪止,看着昼替夜换,看着嘴里呵出的白气就像本门炼气心法所说的那样,在伶仃徜徉的天地中萧索飘逝。

    等的太久了,久到连自己都觉得木然,许贯虹很想用慷慨激昂的动作来表达振奋,然而他只剩下冰冷的表情,一如这山峦河川的冰封千里。

    他振奋不起来,心里甚至还有些痛苦,他想到了在洛阳城的浴血厮杀,超凡入圣的感应之术,使他不必亲身往赴便可大抵知晓。但他作为盟主,却只能在这里袖手旁观,尽管这是为了伏魔大计,可他深恨这种必须心如铁石的隐忍。

    既然心如铁石了,那就继续这样冰冷吧,如果冰冷必须融化,那也将是用我自己流出的热血。

    冰冷的表情配着冰冷的人,在这样冰冷的天气里,冰冷的人却又想起另一个冰冷的人。

    那是一个月以前了吧……许贯虹不确定有没有那么长时间,也或者是这些时日在洛水之滨的等待太过漫长。

    为了寻找虻山本境入口,许贯虹在几个月以来几乎踏遍了洛水之滨的每一寸土地,他是当世第一的时空之术的大家,破解这种虚界幻空本就应该是最拿手的,尤其是在确定了大致方位之后,所以他在共盟之会时,就向俞师桓暗授了机宜,按照他的推想,最多不过三五月时间,必告大成。

    然而所有找寻的成果在接近到最后一个环节的时候卡了壳,他基本找到了洛水之滨的入口所在,但开启界门的密咒总是难以拿捏精准。虻山并不止一个入口,所以每个入口的咒语都有着细微而决定性的差异,许贯虹觉得自己推敲而出的或许是另外哪个不知名也不起眼的小小入口,可能是在西南方向的崇山峻岭之中,也可能是于东南方向的苍莽平原之上,总之绝不是这洛水之滨的地段。

    但他没有时间去一一印证,事实上在确凿无误的明了入口之地前,这样的尝试也只能是徒劳,方位的些许偏差也将使本已对应上的密咒变得全无效验。

    怪道数千年来,伏魔道无数杰出英才都无法破解这个谜团,许贯虹再如何自视过高,却也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画饼充饥的怪圈。他现在是在死撑。

    ……

    许贯虹和郎桀的相见源于鹤羽门对西南方向的一次找寻,当枝叶掩映的林间忽然出现那透着冰冷寒意的白色身影之后,许贯虹几乎在一开始以为这是本门一位迷了路途的年轻弟子,然而那留着精致髭须的嘴角发出自信并且总有那么几分桀骜不驯气质的微笑的时候,许贯虹便知道来者绝非寻常。

    几个鹤羽门弟子,包括自己的首徒裘立宗在内,对于白色身影的接近懵然无觉,似乎只有许贯虹一个人感受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寒意。

    “许大先生。”这不是询问的语气,倒像是谙熟已久的一声招呼,然后那白色身影一肃手,“借一步说话。”

    两旁的鹤羽门弟子这才遽然有感,刚要警觉的围拢而上之际,便被许贯虹淡淡摆手相止,至少来者不像是有什么恶意,如果他当真有什么不利举动的话,那么许贯虹可以确信,在他们交手的气劲透洩出来之前,这些功力远逊的弟子们根本无从察觉。既然如此,倒不妨听听这位白色身影要说些什么。

    白色身影还是荡漾着那层桀骜而洒然自信的微笑,眼角微抬,在确定所有的鹤羽门弟子都退出了数丈开外后,才将视线又转到了许贯虹脸上,面对许贯虹威压滞重,气势灵湛的目光,他分毫不让。

    “可以说了,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的耳朵能听到我们的谈话,只希望阁下的话配得上这样的郑重其事。恕我冒昧,还未请教阁下姓甚名谁?”许贯虹用冷冷的发问让自己与对方的寒气针锋相对。

    “阒水郎桀。”白色身影竟然向许贯虹欠了欠身,他在注意许贯虹的反应。

    许贯虹心中一动,表情却显得极为漠然:“是你?我听过关于你的传闻,阒水的后起之秀,与鬼族勾结,在临江离宫里也曾小露身手。怎么了?是因为七星盟的攻势而令你们再也承受不住,所以你特地来请降吗?”

    郎桀大笑,笑的几乎上气不接下气:“人说许大先生生硬古板,我看大谬不然。说笑起来面不改色,倒是透着滑稽。”

    “敢只身来见我,想必不会只是为了嘴上的阵仗,你先笑,笑够了我们开始。”许贯虹倒是不为所动。

    郎桀笑声顿止,眼睛睁的浑圆:“开始?开始什么?”

    “开始你打算做的事。你说的对,我没有那么古板,我不介意趁这个机会取下阒水圣王的首级。”许贯虹反而将双手一背,气劲在全身瞬间提升。

    郎桀却仿佛息事宁人的冲许贯虹摇摇手:“成成成,当掌门的不识逗。你看出我是什么出身,你要真有心取我首级,就不会容我在你面前说了这会子话,还把自己的徒子徒孙们赶开,话说你这激将法可不太高明。”看许贯虹眉头微微一耸,郎桀打了个响指:“好,我言归正传。你也别老板着个脸,今天说的是好事。”

    “你一定想知道,一个上古神兽的化人,一个被莽族培育而出新战神,却怎么成了阒水的圣王的?我倒是想跟你从头到尾的说一说,可我们毕竟没有那么充裕的时间,而且你也知道的,这里倒底是在虻山边界,我们的形迹还是尽可能隐蔽些的好。所以,我长话短说,我不是你们的敌人,阒水现在也不是你们应该置以重兵的对象,不然何以你们在江南到巴蜀的攻势那么顺风顺水?”

    许贯虹什么也没有说,他在听。

    “让阒水去咬虻山这块硬骨头,这是我当了这个王之后,所采取的策略。我有进入阒水的办法,就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而据我所知,虻山那个千里生就快要对人间世界有大动作了,当他雄心万丈的出兵之际,他空虚的虻山本境是挡不住阒水精锐的进攻的。”

    许贯虹终于忍不住:“我该不该信你的满口胡柴?我不能肯定。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就告诉我进入阒水的办法,至少可以证明你的诚意。”

    “很遗憾,我用的是最没有奇巧的一个方法,无涉任何密咒口诀,道法玄术,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赚门偷袭之法,我们可以用,却不适用于许大先生这样的伏魔道。我们先不纠缠这个,我知道许大先生这些时日在忙什么,可我也知道妖灵之族数以万年传承下来的密咒妖术是如何了得,想要单凭一己之力打开通境,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就像我现在,受了阒水入境咒法,阒水那些神秘古老的幻境我也是畅通无阻,可我就是没有办法带任何一个不属于阒水的人进入,说也不行,这一点许大先生再清楚不过。”

    “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成这是你的缓兵之计,让七星盟的攻势因为你的告陈而中止,然后就等着看你带阒水去和虻山打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战争?不觉得说服力还不够吗?”

    郎桀给了一个很无奈的表情:“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可你总想用咄咄逼人的语气来占据对话的主动,好吧,反正时间也不多,我就直说了,等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我的阒水之军未必能很快占领虻山,这时候我就需要你们伏魔道的力量,将远征在外的虻山大军牵制住,在我们成功之前,决不能让他们返回虻山。”

    “为什么?我大可以看你们和虻山打一个两败俱伤,然后坐收渔翁之利,伏魔道从来不是阒水水妖的朋友,我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许贯虹故意挤兑。

    “这是吞并之战,虻山若是击败了我们,阒水大部将成为他们的臣属,即便是原先许多不属于虻山阒水的散妖也将依时附势的倒向他们,他们的力量将大为增强,然后,你以为你是拣起鹬蚌的得利渔翁?结果却发现这是一只刚刚被喂的膘满体肥的洪荒猛兽,接下来,就该是渔翁成为它的食物了。”

    许贯虹轻轻一点头,表示认同郎桀的说法,旋即双目炯炯的逼视郎桀:“你说的这种威胁同样也适用于阒水,阒水强盛之后呢?你们还不是一样以我们为食?”

    “因为阒水有我!”郎桀说的斩钉截铁,“我花了几百年的时间,做上这个暂时可以号令阒水的圣王,难道只是为了看两大妖族合并成了一个,然后继续为害世间?你知道莽族的衡平之道,人据生世,鬼占死界,阴阳两极,妖灵只有融于世,而不是灭世,这是我的最终目的。”

    衡平之道的说法打动了许贯虹,但他还在犹豫,他不确定应该给予这个阒水的圣王几分信任。

    “我是决冰寒狼,你可以怀疑一切,但你否认不了这一点,你大可以好好想想,如果我真的想令阒水壮大,为什么不趁你们和虻山打的焦头烂额的时候再行出兵?谁占下风我就打谁,没有风险,稳赚不赔,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这样做,还在今天冒着暴露的风险来找你?”

    他是阒水的圣王,但更是一个上古神兽化人,许贯虹可以藐视古老传说中这种神兽在伐魔之战的作用,但却必须承认神兽不可能与妖魔同流合污,诚如斯言,不是另有深意,这郎桀也大可不必在今天现身于此。

    思忖良久,许贯虹终于开口:“你需要我们……七星盟……怎么做?”

    ……

    在洛水之滨的云集是疑兵之计,当千里骐骥在虻山本境中得意洋洋的看着炼气士们的计穷智绌,一筹莫展的时候,许贯虹也在警惕小心的观察着虻山的动向。

    虻山出兵洛阳,看似是故意绕开了炼气士的阵势,而许贯虹也立刻知晓了约定时机的到来,他派出文字门的师兄弟,联络远在巴蜀的七星盟大部来此集结,而后直扑盘踞在洛阳城的虻山主力。

    计划的偏差在这个时候出现,俞师桓轻而无备,或者说是目空一切的先行去解救洛阳,却正好撞上了虻山大军的陷阱重围,是去救援,还是留在这里等待阒水进攻的信号,许贯虹经历了一番挣扎,他最终决定,按兵不动,他首先相信以七星盟大部的实力,绝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便全军覆没,只能让他们咬牙苦撑,而当虻山本境遭遇袭击的时候,在洛阳城的虻山大军必然要回援,趁着他们回师心切,才是在这必经之路上打击他们的最好时机。

    由日暮等到夜深,料来前往求援的妖魔使者早已经出发,这里早已布下了蓄势待发的锁妖气决阵,足以阻遏百倍于他们的妖魔大军一时,许贯虹命令向天空发射北斗信灯,这是给洛阳城幸存并且还有战力的盟友同道们:杀奔此处,前后夹击!

    “布阵待战。”许贯虹身躯挺得笔直,看着北斗七星的图案布满了头顶的整片夜空。

    洛水之滨---这里才是七星盟和虻山主力决战的战场。

第一〇八章 呼应

    洛阳城并没有因为战争的结束而变得沉寂,相反,无数氐秦士兵的蜂拥而入使整座城池都充满了荡气回肠的呼喊,他们穿过纵横参差的街闾巷陌,他们穿过残败错落的蔽舍陋屋,却找寻不到任何一个为敌的对手。

    早已千疮百孔,凋破不堪的第五道壁垒,这个人间守军坚持了七天并一直没有落入妖魔手中的地方,将岸躺在枕藉交迭的尸首之间,大口喘着粗气,能让一个慕枫参玄并且修为已臻化境的妖灵累成了这样,足见前番战事之艰楚。如果不是妖魔大军的突然离去,也许不出小半个时辰,他也得将尸骨埋葬在这方已经被太多鲜血浸染的土地上了。

    他无暇去猜想何以虻山天军会在局势大好之下掉头他向,只是在奇怪为什么自己和他们系出同源,但在现在怎么就那么像不共戴天的仇雠死敌?他杀死对方的时候再没有过去对同族的怜悯,而他们对自己,也是恨不能噬肉啮骨的残虐凶狠。

    时势迁易,改变了他和他曾经的那些同族们,他只想好好感受一下这还活着的气息,活着真好。陈嵩在他不远处斜倚着一爿残壁,胸口剧烈起伏,这位以枪法武技著称于世的绝代高手也累坏了,和将岸一样,他们都是幸运的死里逃生。

    阿夏、阿奇罗、还有丁晓和訾恒,他们都活着,并且在危机立解之后像是失去了支柱一般横七竖八的瘫倒一地。

    比较起来,倒是参战时日最久的嵇蕤还能支撑,他所处的地段,全凭悍不畏死的燕国骑士承受了大部分压力,而他和栾擎天要做的,只是保护在吴王慕容垂身边。

    慕容垂脑中一阵阵的晕眩,这是脱力和紧张情绪造成的后果,但他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如海浪拍岸般的沉响,这是千军万马才能发出的声音,又有新的军队来到这里了,他可不认为穷凶极恶的妖魔之军是因为这支军队的到来才落荒而逃的,他只是知道,在己方五千铁骑只剩下数百残兵的窘迫境地下,占领洛阳并守住洛阳的目标恐怕是很难达到了。

    栾擎天的脸肿得五官都被挤作了一堆,他和妖兵进行的是拳拳到肉的赤手搏击,从外表来看,他倒像是伤的最惨一个,他努力睁开几乎要眯成了一条线的眼睛,斜望西南,听着那排山倒海的呼喊越来越近。

    不过他很快发现从残垣碎砺中钻出了一条黄狗,无食哈着舌头,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眼眶里转着莹莹泪花,却不见往常故作惫懒的贼眉鼠眼。

    “你刚才死哪里去了?当你小子呜呼哀哉了账了呢。”嵇蕤一步一摇的走了过来,嘴里学着某人的腔调,然而一想到这个人,嵇蕤心里又是一酸,背后的锈剑好像在嗡嗡的作响。

    “我偷偷咬那伙子狗日的来着,这么大阵仗,我帮不上太大忙。”很少见到无食这么情绪低落,但他在最后还是忍不住爆了言必所称的四字真言,“娘妈皮的,短胡子你学他学的一点也不像。”

    乾家的都知道嵇蕤在学谁,嵇蕤哑然,栾擎天默默无语,一把搂过了无食,不住揉着他早已结皱打结的脏污黄毛。

    幸存的燕国骑士正在识检战场上遗留的尸体,间或看见化成了本相的妖兵尸首,便是狠狠喊着鲜卑土语,零落分尸了泄恨,而忽然响起的破空风动使他们凝然一警,抬目看去时却又直了眼。

    几个白裙飘飘,仿佛仙女临凡的女子忽然现身,血战之后能看到这样的场景自然是心旷神怡的,但素来豪放的燕国骑士们却也不敢造次,这样灵玄清奇的身法,又出现在这妖魔肆虐的战场,必是法力无边的神女无疑了。

    奇怪的,这几个女子分明手上还执着别的人,而当先那个形貌好生粗爽的红面胖汉正不要脸的握着身边女子皓如白玉的手腕,哼哼唧唧的站起身来时都不曾放脱。

    可杜嫚就这样任他握着,只是将眼光淡淡的飘向了另一处。

    “死胖子……”无食眼泪汪汪的,看到来人表情也没有好多少,嵇蕤和栾擎天同时见礼:“二师兄。”沉重的脸上有了些欢喜,二师兄果然没事。

    “你们这里打的也很惨,就算我们赶到,怕也难以结阵。”秦嫔扫视着死伤狼藉的战场,可以想见这里经历了怎样的恶战,而她手上拉着的,却是脸色煞白却喜尚有些精神的颜皓子。

    “没时间了,俞师兄被个妖怪掳走了,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去往了我来的地方,平常不在眼下,可现在这般体力耗损,我是来喊帮手的。”甘斐总算放开了杜嫚,“老四老五,跟我一起?”他又注意到了栾擎天像是被人饱以老拳的肿脸,“没事吧?老五?”

    “没事,皮外伤!”栾擎天腾的起身,拍拍胸膛,“钢筋铁骨,抗揍!”

    “俞师兄?”祁文羽和白文祺已经闻声抢入来,祁文羽一脸焦急:“俞师兄不仅是副盟主,也是本门子弟,没道理我们同门不去相救。”

    “还有我,是山藏村吗?那地方我也熟。”丁晓也凑上。

    “哈,老丁你就算不应声,我也要喊你去呢,就是那小狐狸犯的事,这家伙没安好心!还有你,臊狗子,你鼻子好,那小狐狸身法高明,还真得你这狗鼻子才能闻出他的味儿。”甘斐又一指无食。

    无食用呜呜声表示了接受,一脸的没精打采。

    甘斐同样也看了看在场的众人,表情犹豫了一下:“还以为你们这里情形好点呢,结果和我们那儿一样,也都累脱了形,那小狐狸手底下有两下子,又说不准他带了多少手下,我们自然人越多越好,可别大场面都扛过来了,阴沟洞里翻了船。”

    “虻山的小狐狸?倒不曾听说过,不过对付虻山的,你用得上我们。”将岸调息了半晌,现在有了些气力,他和陈嵩自然也不甘人后。

    “好!”多了这些好手相助,甘斐再不耽搁,“会飞的跟着我们,耗子受了伤,飞不动了,咱们几个不会飞的只能劳烦紫菡院的师妹们帮忙了,耗子,跟着你姐,回村里救出俞师兄后,你也好好打理打理自个儿……”

    “快走啦,再晚追不上啦!”脆生生的女声打断了甘斐的絮絮叨叨,众人这才发现,跟着紫菡院女玄士的还有一位青色衣裙的娇俏少女,倒也认得,可不就是覆水庄苑庄主那位千金?

    这是伏魔道七星盟的事,慕容垂和他的燕国骑士们插不进嘴去,就看着他们俨然平地飞升的天火流星,刷刷刷的射向了半空。

    “等等……”刚刚起飞的祁文羽忽的现身,反转头愕然回望,他看见了远方夜空陡然升起的北斗七星,“是许掌门的信号!”

    ……

    不仅是飞在半空中的祁文羽们,便是还留在洛阳城收拾残局的七星盟幸存者也都看到了,本有两千余人的壮大队列现在只不过三五百人稀稀疏疏的喘息未定,他们仰着头,表情既有些意外也有些隐隐的愤懑。

    “什么意思?”德洪道人浑身早成了血人一般,看着远方北斗信灯的双眼就像要喷出火来,“我们在这里拼死相争,他鹤羽门却在做什么?现在倒好,就剩得这几个活人,倒要我们前去增援他们?”

    胡二公子悄觑了德洪一眼,却没有说话,他理解德洪乃至整个天师教的心情,这一仗,他的德字辈师兄弟不知牺牲了多少,包括在共盟之会上录名的德修道人,以及曾为时寔看顾疗伤的德方道人,他们都已壮烈战死,凄凄然人死如灯灭,怪不得德洪怒发冲冠。

    德馨道人未置一词,他是幼天师,纵然心下哀恼,却也不会把这种怨言宣之于口,他在等胡二公子示下,现在副盟主俞师桓不知所踪,如何举动倒是要听胡二公子的了。

    眼见五老观天风子带着所剩无几的门人子弟大踏步走来时,胡二公子倒像是看到了救兵一般,且不说天风子是目下城中众人中位分最尊者,便是他毅然领五老观全门留在后路,以必死之心阻遏妖魔之举也已经赢得了诸同道的敬重,接下来如何行动,显然要唯其马首是瞻,而胡二公子知晓天风子的为人,这才令他颇感欣慰。

    “天风子宿主,这盟主呼援,该当如何应对?”胡二公子故意大声问道。

    五老观委实是几大名门中伤亡最惨重的,除了天风子,也就只有天清子、浩轩翁、五一居士以及玄霄子、玄瑸子等寥寥数人了,可天风子却丝毫没有犹疑:“什么如何应对?七星盟同气连枝,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天风子豪壮的宣言引起众人一阵喝彩,有人在喊:“观主视死如归,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就听观主的!”

    只怕此战之后,盟主之位便要换人了。胡二公子心下暗道,看看火候堪及,众人再无异议,当下朗声宣布:“施放北斗信灯为应,此间即刻往援!”

    ……

    “耍人玩是怎么着?”邝雄目视北斗信灯在上空绽放,几十位力宗高手正跟着氐秦鬼御营做着奋勇争先的冲锋。

    “是要我们去洛水之滨,和留守在那里的鹤羽门做前后夹击之势。”况三咕哝着,不过看他跃跃欲试的表情,似乎并不介意走此一趟,他们都一样,还没经历到这场惨烈之极的战争。

    邝雄迅速做出了决定:“那就不等了!乔小哥,劳烦一下你那顺风疾行术帮忙,去洛水之滨,这次,我们做先锋!”

    乔夫热烈的回应:“没问题。”

    罗老七发现了力宗阵形的突然离去,不由焦躁大叫起来:“哎,他们怎么走了?咋也不说一声?”

    ……

    在洛阳城里又一次升起的信灯光芒闪耀的时候,祁文羽止住了欲往同行的身法。

    “这是七星盟号令,要我们立即去掌门盟主之处!”

    严格来说,甘斐还不算七星盟中人,所以他看不到那如烟花飞曳的信号,杜嫚还是拉着他的手,不过明显有些犹豫。

    “那副盟主不是七星盟的事了?”甘斐怔了怔,这事却难不倒他,“这样,祁师弟,那是你家掌门,要不你们两个先跟着大队去,也把咱们这厢的情事禀告了。等我们咱们快去快回,救来了俞师兄,这不也是两不耽误吗?盟主知道了也必不见怪。”

    “只有如此了!”祁文羽和白文祺拱手作别,“诸位保重,等着你们带俞师兄一起回来,我们去也!”

    速回山藏村!那小狐狸想用我那莎儿的死敌仇家来讨好献媚,仔细我不知道么?甘斐心里转着念头,只希望那布奴莎可别真被仇恨冲昏了头,反伤了俞师桓,那就麻烦大了……

    光华倏逝,却是飞往了两个方向。

    两个方向却又是同样的目的,为了鹤羽门的同袍们,只不过向东的是为了一个人,向西的则是为了一群人。

    ……

    慕容垂怔然的看着惯会降妖伏魔的神人们就这样离去,整座洛阳城好像只剩下这么一小撮还未死绝的鲜卑勇士们……还有那越来越近的呼喊。

    天光已然放亮,将战场上的惨景映衬的愈发触目惊心。当氐秦飞虎骑的先行人马出现在视线分野的时候,慕容垂才醒觉了事态的严重。

    来的是氐秦国大军,氐人的甲胄服色很好辨认,看这气势,其众怕不下数万,可自己这里不过几百久战疲累的残兵,而由伏都王率领的后续大军还远在距离洛阳起码一天一夜的路程上,虽然说氐秦和燕国并没有正式交恶,但并不代表他们在得知眼前竟是大燕国赫赫有名的战神吴王之后,不会有什么擒而为质的想法。

    可恼,伐魔之战的壮烈成了镜花水月的虚妄,现在却立即迎来了国与国之间尔虞我诈的争衡现实,慕容垂只能下令:“退出洛阳城,避开秦军!”

    ……

    洛水之滨,刚刚升起的日头现出了朦朦的灰暗之光,然而很快就在天际交界之处泛升了一片望不到边的黑云,倒像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蝗群。

    返境心切的虻山妖军必然要从这个距离洛阳城最近的入口进入,而这也正是鹤羽门布阵以待的目的所在,现在,他们来了。

    许贯虹凝若山岳,他的喊声在银白山川之间激荡旋绕,回音不绝。

    “阵起!”

第一〇九章 拱卫

    虻山的妖灵族群就好像人间百态,以法力高下以及好勇斗狠的程度分作了三六九等,三俊四灵这些都属于虻山的帝王将相,权贵公卿,他们无疑是占统治地位的前几等;其余得入天军营、袭风众的妖灵则属于次一等;圣王卫和新晋的异灵军则处于两者之间。真正处于虻山最底层的,却还是那五万散妖,如同人世间的升斗小民。当然,这最底层不包括凡子谷幸存下来的人类和从阒水投降过来的那些俘虏,他们根本没有地位可言,只是虻山操持生杀予夺大权的奴隶而已。

    讽刺的是,在今天决定虻山命运的,却恰恰落在了那五万底层的妖灵身上。他们中大多由于法力低微又或者生性懦弱,没有被选入天军营的资格,从而也失去晋升的机会。不过他们之中总还是不乏颇有些本领的凶恶妖灵,要么是扩军待选的后备,要么是因为过分的散漫粗疏而不利行伍,因此,当阒水大军开始以鲸吞万里之势发起对虻山的侵袭之际,所遭遇的最大抵抗就是来自于这些妖灵。

    两山环绕的一片旷地上,错落着形态各异的茅屋洞舍,这是虻山族众的一个居住区域,基本上保持着兽类习性的建筑风格,现在,大批的妖灵就在这里慌慌张张的聚在一处,就好像看着铁骑强寇的掳劫烧杀行将来临一般,睁着惶然惊恐的两眼,期期艾艾不知所措。

    阒水之军在山坳前出现,断海忽纵忽跃,冲在了第一个,身手矫健异常,他指向了那些虻山族众,一脸的杀气腾腾:“降者免死!”

    几个虻山妖灵像是如梦初醒,瞬间便是化作黑风奔涌,直向阒水大军的当头迎了上去,任何族群中总是有矢志忠诚的死士的,尽管这种忠诚在当下看来又有些不识时务的愚蠢。

    黑风在阒水劲装武士旁穿过,很快便被光华大盛的气劲所阻,而当黑风中露出虻山妖灵的形貌之后,集合着阒水武士协力施为的妖光立时把他们钉在了地上,就像投入了洪涛巨浪中的小小石子,倾没的无声无息。

    只有一道黑风尤其强悍,撞开了阒水武士的合围,在对方东倒西歪的身影里陡然高升,却是径自冲向了立在了山坳巨岩之上的断海。

    这是底层妖灵里难得的悍勇之辈,一只力量远超于同侪的棕熊怪,如果不是他过于颟顸愚钝的头脑以及惹是生非的暴躁性格,他早就可以成为天军营的一员了,事实上他也一直是圣空部扩军的考察对象,来自于他的反击果然非同小可,寻常的阒水武士还真有些拦不住他,而他一根筋似的脑袋里也想的很简单,先把那个领头的阒水妖怪宰了再说。

    距离断海越来越近了,棕熊怪几乎可以嗅到对面呼出的略带腥臭味的鼻息,而断海就这样毫无提防,素漠冷淡的看着棕熊怪,好像在看一头自己撞入陷阱的蠢物。

    棕熊怪自然想不到这一点,他只知道对方并没有做出任何防范的动作,很好,待我一把抢上,施以连巨石山峰都可以粉碎的熊抱,把他变成黏稠濡腻的肉酱。

    眼前忽然金光一闪,断海不闪不避,和棕熊怪撞了个正着,棕熊怪只觉得自己像是撞上了铜浇铁铸的万仞厚壁,眼前顿时一黑,身体不由自主的被反震而开。

    断海此时的动作却是飞快,快到肉眼的速度根本难以追及,在棕熊怪被震开的身体刚刚移出寸许之时,他的大手已经精准的捏住了棕熊怪粗大的脖子。

    笑话,如今在豹隐山落下的伤势痊愈,连公孙复鞅都大感棘手的烈芒金身,又岂是你这么一个只识蛮力的二等妖灵所能颉颃的?断海浑身金光熠熠,红色披风猎猎飘舞,他单手举起仍在抽搐不止的棕熊怪,向那群看的目瞪口呆的虻山族众示威。

    “降者免死!”断海再次重复,并又加了一句:“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拇指和食指轻松的一扭,棕熊怪的颈骨喀喇一声,硕大的身体重重的摔落山岩,涣散的妖灵好像倏忽飘闪的黑烟。

    连一身怪力,在左近村落从无敌手的棕熊怪都被对方如此轻易的诛杀,其余的虻山族众哪里还有思战之心,哗啦啦跪倒了一片,他们对于强大者有着近乎本性的尊崇和畏惧。

    一道铁索般的气光幻化而出,越伸越长,仿佛一条黑风缭绕鳞甲遍身的巨蟒,从所有跪倒拜伏的虻山族众肩头穿过,渐渐汇串贯连成了一块错落细密的网格,每一个被穿过的妖灵只觉得体内的妖气被生生的压制,令他们再难运力分毫。

    这是专门为了此次入侵而准备的异术,效应类似于对战俘的绑缚擒拿,只是这种异术可以很好的控制住战俘的灵力流动,既是为了在他们身上烙出阒水的印记,也便于在战后的奴役掌控。

    在确定这一片土地上的虻山族众皆已臣服之后,阒水大军继续前进,根本不必再担心这些虻山族众还有什么离乱生变之举。

    一个浑身**,不着寸缕的女妖欣喜若狂的从破败腐臭的洞里跑了出来,并且不顾羞耻的直接奔向了断海。

    “神尊,神尊,是我,我是撷芬庄佳怡,我带你们去那妖马王的宫殿!”她是撷芬庄之役被虻山俘虏的女妖,尽管为了保命,她不得以的向虻山宣誓效忠,但她的际遇还是悲惨的,在被那些异灵日以继夜的摧残轮暴之后,现在只能沦落到在这些虻山底层妖魔之中卖身度日,她成了虻山低贱的**。而在看到自己的族群竟然能于今日大举攻入,她又怎能不喜出望外的立即倒戈?

    “在前面,从这条路飞过去,这样最近……”佳怡还在手忙脚乱的指引,除了久已不见神采的那双大眼睛还能看出昔日俏丽的影子,她干瘪的ru房和瘦骨嶙峋的身体早已失去一个女性应有的魅力。

    断海有些动容,他并不认识这个叫佳怡的女妖,但也知道撷芬庄沦陷的消息,在这里看到一个劫后余生历经摧残的同族,却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

    “那里。那里,那里,还有跟我一样遭遇的姐妹,把她们救出……”佳怡突然语塞,因为断海一把把她搂在怀里,那种深沉的温柔几乎令她想起在撷芬庄被自己迷得全然失魂的年轻书生。

    “苦了你们了。”断海涩声低语。

    “神尊……”佳怡鼻子一酸,她现在好像懂得人世间的泪水是因何而生的了。

    “我们会为你们报仇的。”佳怡的表情随之一凝,泪光在眼角打着转的同时,断海的拥抱挤碎了她的心脏。

    她不明白,为什么在这即将解脱的时刻,断海却要杀了她?她永远也不会明白了,瞳孔在紧缩,身体在僵硬,意识在飞逝,而断海是这么轻柔的放下她的尸身,并解下了自己鲜红的披风将她掩盖。

    会为你们报仇的,但阒水不能容忍你们留下的污点,与其让你们带着痛苦和罪愆活着,还不如面对着快乐而死去。断海直起身,面容威肃,他指着红袍下正在渐渐萎缩变形的身体,向低头匍匐,被气光贯穿的虻山族众大吼:“阒水会让你们血债血偿!”

    虻山族众于是更加的心惊胆寒,而进发的阒水大军则越发的同仇敌忾。

    他们远远看见了那座宫阙……

    ※※※

    千里骐骥在咳嗽,不是那种牵心牵肺的剧咳,而是像偶感风寒那样用一只手握拳抵在唇边的轻咳。盈玉在他身边附耳,而他的眼神没有稍动,仿佛在聆听一场丝毫不足为意的小小变故。

    殿中每一个虻山妖灵都已站起,他们原本担任着近侍和宫女的职司,现在却让铁甲劲装代替了宽袍长袖和绫罗绸缎,做好了迎击外敌的准备,他们的表情紧肃而凝重,很快就使殿内的气氛变得无比压抑。

    千里骐骥对盈玉挥挥手,盈玉躬身而退,又在众人面前几步间化作一道疾飞瞬逝的彩光,直往殿外而去,这次应该不是去哨探查勘,却不知去向了哪里,千里骐骥则止住了轻咳,他用微笑表情说出的话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真是凑巧,孤说过的那支无能而卑劣的种族,他们似乎知道今天这里高朋满座,所以不识趣的来凑凑热闹。”他用了轻描淡写的语气,并且很显然,他在试图缓和殿内的压抑气氛。

    说的是不识趣,却自然有识趣的来接话,喀忒斯一派昂扬振作的神气:“啊,我记得伟大的王所说的那个种族,我享用过他们美丽娇娆的俘虏,回味无穷。”

    千里骐骥和喀忒斯一唱一和:“遗憾的是,今天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可没有忒斯吾友所说的那种轻解罗裳的风情,他们带来的是尖牙利齿和不堪一击的雕虫小技,却妄想把这里化为一片战火。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用一场更壮观的厮杀来代替消遣的狩猎?”

    千里骐骥终于从王座上漫步而下,步履轻盈的像是去赴至交好友的酒席,他的每一步都带着身上的变化,冕旒王冠悄然隐去,变成了披散乌黑的长发;华贵的镶满奔马的锦袍在悉悉索索中化作一片雪白,而当千里骐骥穿过怔然围观的使节团,卓立于殿门之际,他又成为了一袭白衫飘舞的洒拓文士。在他的身边,却是不知什么时候也已尽褪珠翠,只穿着了束腰窄衣的茹丹夫人。

    话说的轻松,可千里骐骥自己清楚,既然阒水敢于大举入侵,那么必然是有了极大的取胜把握,今天的虻山面对着自上古之战以来最大的危机。他没有自大到觉得自己还能维持着王的仪范,而后运筹帷幄间便可大退敌军的地步,生死存亡,只有依靠自己的战斗来争取。

    池棠早已听到了盈玉前番入殿时的脱口惊呼,他也没想到何以阒水之妖会在今天突然来袭,然而他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迎来了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和韩离到这里来的使命原先只是襄助灵风行事,既侦知前妖王的种种蛛丝马迹,也是窥测一下虻山的虚实,本没有直捣敌巢的意思。可是现在无巧不巧,阒水的入侵无疑将消耗虻山的大部分力量,而他们又是离虻山首脑如此之近,这里妖魔的力量相对单薄,为什么不干脆来个擒贼擒王的痛快之举,以自己和韩离玄晶探秘后已得大成的神兽之力,量那千里骐骥区区一个虻山伪王,又何能抵挡?

    池棠只考虑了千里骐骥,其余茹丹夫人、盈玉等一众妖魔并不在思划之列,原因很简单,他们相差太远,根本没有资格作为神兽化人的对手。

    兴起了这个念头,池棠便益发心热起来,和韩离现在所化身的昂苏萨的灰暗眼球相对,韩离看出他的用意,却轻轻摇了摇头,他倒不是畏首畏尾,他的传音也明确的表达了他的意思:“稍安勿躁,就算要动手,也要等最稳妥的时机,现在先交给坎吉和慕容他们应对。”

    慕容衍又是意外,又是惊诧,赛伦族或许对阒水还不甚了了,可血泉一族却是对他们相当熟稔的了,事实上,千里骐骥对于血泉和阒水的勾结尚未消去疑虑,而自己眼下作为血泉的使者,无论如何也是要作出声明表现出自己立场的:

    “是阒水之妖?不瞒骐骥王陛下,若依鬼相宏图,裂渊国之战后的下一个目标,便是这阒水一境,如今来的正好,就让地灵和他们打个头阵!”

    “将军壮心,孤铭感于怀。”千里骐骥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他的表情中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坎吉在一旁正要发话,忽见殿外黑风阵阵,气浪交缠,须臾间便是一队队顶盔贯甲的妖兵现形,在旷大的宫坪上排开阵势。

    噔噔噔脚步声震响,却又是数以百计的银甲圣王卫挤入殿来,围着千里骐骥布成了个弧形的防线,这个情形使池棠想起在氐秦皇宫前所见到的一幕,当真是报应不爽,现在是千里骐骥取代了昔日苻生的角色,同样陷入了被逼宫的境地。

    当然,还得看看阒水的力量是不是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撼动外围数千妖兵阵势的程度。

    盈玉再次飞返,向千里骐骥禀报:“鸿翼已去求援,本境天军也已尽数来此拱卫王驾。”原来她适才出殿却是做的这事。

    千里骐骥点了点头,袍袖一拂,却毫无征兆的袭向了正慷慨请战的慕容衍,慕容衍只觉得骤然间一层浑厚无匹的罡气将自己浑身上下包围,身边绝剑才刚拔出背后巨剑便被震得踉跄而倒,慕容衍豁尽全力,好容易摆脱出罡气的重压,却发现千里骐骥戟指当先,已经定在了自己眉心之上。

第一一〇章 释疑

    慕容衍在万分惊骇之中又倍感意外,意外在两个方面,一是他不知为何千里骐骥会突然反戈相向,难道是已经发现了他们此来的目的?即或如此,自己却是从哪里露出的破绽?二是由于千里骐骥这短短几招之内所展现出来的实力,有道是残灵九将,术法通玄,作为血泉的佼佼者,慕容衍一向自视甚高,直到在裂渊鬼国见识了大力将军之能,自愧不如之余又猜想其为少见的血灵道向冥思道突破大成者,远超侪类多矣,自己不敌也在情理之中,可若按这般推算,自己与同为虻山三俊的千里生当在伯仲之间,纵略有不如,却也当相差不远。然而适才千里骐骥先是以无比强力的罡气威压令他几乎陷身其间,而后又是疾如电闪般的戟指相制,从头到尾他便是全面处于被动下风,就算是自己裂渊大败后鬼术颇有些亏损,不比盈满精壮之时,但也不应该是这般全然没有还手之力的窘迫境地,难道是千里骐骥即位为王之后,功力术法又大有精进?

    慕容衍看着千里骐骥冷冰冰的尖指抵在自己的眉心,只要稍一发力,自己便是破颅穿脑,灵魄俱灭之厄,身形不敢稍动,脑中却反复回想昔日飨食之会后鬼皇和鬼相的对话,他们说的没错,千里骐骥确实总是在隐藏他的真实实力,而他所隐藏的实力甚至可能比鬼皇鬼相预计的还要强大。

    圣王卫的兵刃齐齐相指,锋刃所向,不仅是慕容衍和绝剑,也把整个赛伦族的使节团给包括在内。变起仓促,池棠心下一跳,几乎便要以为此来的形迹已经暴露,火鸦神力在体内蕴积,就在将出未出之间,这稍一举动又引来了千里骐骥的淡淡一瞥,坎吉则用一种极为不理解却足够沉着的语调发问:“骐骥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在贵境面临外敌的时分,却要先对盟友们下手?”

    坎吉的话是个信号,听在池棠和韩离耳中,那就是稍安勿躁的意思,在局势还不明了的情形下,先不必急于发难,而且不过是百多个银甲妖兵的兵刃相指而已,这种类似于人间厮斗的举动肯定困不住神通广大的赛伦族,既然如此,倒不妨听听千里骐骥突然翻脸的原因何在。

    池棠背后被轻轻一拍,这是相对更为冷静的韩离在示意,池棠心领神会,只是仍然装出一副戒备的神色,这是正常的反应,倒还算自然。

    “是啊?骐骥王是什么意思?阒水是不速之客,却拿我们通传捷报的盟友使节撒什么气?”慕容衍接话道,他是青灰冷硬的厉魂鬼身,无论心中再如何转念,看起来鬼面上的表情还是显得沉毅冷肃,倒是在千里骐骥的指下侃侃而言,镇定自若的神色。

    “啊,在把一些事弄清楚之前,请恕虻山失礼了。”千里骐骥确定慕容衍完全落于自己指掌,没有威胁之后才淡淡的开口:“请告诉孤,地灵将军。为什么阒水孽族来袭,内中却有血泉一族的气息?”

    慕容衍“啊”了一声,看样子却是懵然不解。

    “我年轻的将军,婢子前番查探之下,可分明看到了血泉的鬼气森森,嗯,一个金盔金甲骑着大黑马的家伙就在阒水孽族的阵列中呢,别说地灵将军不认得他哟。”盈玉皮笑肉不笑的插嘴,这番话倒令慕容衍立刻明白过来了。

    她所说的必是天灵鬼将了,虽然慕容衍也不清楚天灵鬼将是怎么和阒水的妖族成了一路的,但也难怪千里骐骥因此起疑,使节团的到来恰好和阒水入侵发生在同一天,本就有些蹊跷处,更何况那入侵之军中还出现了血泉鬼族的序列,想必千里骐骥定是疑心这使节团有里应外合之嫌,故而当机立断,抢先将自己制住,不过这却正好给了慕容衍分说的机会。

    “原来是他!”慕容衍微笑着做了恍然大悟状,“正要寻他呢!”

    “他是谁?”千里骐骥抵在慕容衍眉心的手指没有丝毫松动,目光也阴冷的好像可以封凝万物的玄冰。

    “骐骥王陛下感应之力非凡,那么定然可以察觉那一位血泉金甲将军的玄力是在地灵之上吧?血泉地位以实力高下而分,我只请问,骐骥王陛下有没有觉得这位金甲将军有熟悉之感呢?”

    “你知道孤不必亲眼去看,只察觉玄息流动便可分辨,倒是第一次感应到如此霸道强横的阴煞鬼气,地灵将军的意思,他在血泉中比你地位还高,莫非便是孤缘悭一面的血泉鬼皇本尊不成?”

    “他是天灵将军。”慕容衍语气平淡,并且敏锐的看到一丝诧异从千里骐骥的逼视目光中划过,便又用更为从容的微笑相对,“骐骥王陛下觉得缘悭一面的鬼皇陛下,其实早就见过。在七月半飨食之会,那位自称是天灵将军的,便是陛下。帝王心思,我们做臣子的无从知晓,也或许是鬼皇陛下觉得通过这种方式来与骐骥王相见更有趣些。今天的这位,才是真正的天灵将军,说出来不怕骐骥王笑话,早在贵我两族缔盟之前,天灵将军早已与鬼皇陛下分庭抗礼,不服宣调了。所以此次征伐裂渊国,天灵将军并没有随行,只是没想到,他竟和阒水勾结在了一起,倒成了他们为虎作伥的帮凶。”

    这番话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真假假之间却又自圆其说,千里骐骥略一思忖,便是推断出大概,飨食之会上血泉鬼皇化作天灵鬼将来此大抵是为君者的取巧心思,倒是并不足为奇,如此看来,那日血泉大军借道而过虻山,那巨大辒辌车的排场也就合情合理了,种种疑惑处顿时连串起来,千里骐骥心下早已是信了。

    于是,玄冰肃冽的神情成了微风轻拂,千里骐骥收回了手指,笑语间更多了些揶揄:“鬼皇陛下倒是有趣,乔装改扮了不说,可不令孤少了尊仰请益的机会?却是瞒得我苦!”

    慕容衍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施然一欠身:“惭愧。”

    千里骐骥一个眼色,圣王卫刷的一声,尽收了兵刃,复环列于侧。

    “既然是误会,诸友万勿见罪。”千里骐骥的表态自然使坎吉摆手连连,示意无妨,慕容衍趁机请战:“虽说是误会,然毕竟事涉我血泉叛逆,还是那句老话,地灵愿去打个头阵!”

    千里骐骥洒然笑道:“这是说的甚话来?前番厮杀之语,不过戏言耳,诸位远来是客,哪有让客人临敌迎战之理?但请安坐,只候虻山佳音,撮尔小贼,岂在话下?”

    这话一说,却是谁也不好热烈请战了,不然就显得不信任虻山的战力了,千里骐骥亦是另有深意,且不说今日胜败如何,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让这些使节团的妖灵相助,杀伐争斗和狩猎消遣是两回事,那只会让他们看到虻山的窘迫;当然既不需要他们出手相助,也不能让他们回去搬救兵,将心比心,血泉也好,赛伦也罢,谁也不是善茬,他们与虻山结盟是因为虻山卓然出众的实力,若是给他们看到虻山今天内外交困的情势,难保请他们来援之举不会成了引狼入室,如今的万全之计,就是把这支使节团晾在宫殿之中,美其名曰坐观战事,聊以取兴;而后死死拖住阒水的来犯之敌,等待虻山天军主力回师赴援,如此底定乾坤,也更显虻山战力之深不可测。

    这番用意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对使节团的疑虑暂去,千里骐骥便再不多话,匆匆对使节们行了个礼,便自步出宫阙,银甲圣王卫殿前排列,既是替千里骐骥出警入跸,也将使节团和千里骐骥分隔了开来。

    “哟哟,婢子刚才犯了疑心病,差点冤枉了地灵将军,可千万别见怪。”盈玉一迭声的招呼着,“诸位盟友只管殿内宽坐,用不了多长时间的,等骐骥吾王杀光了那群不知死的,就来相陪。”又向喀忒斯使眼色:“鹫王陛下,骐骥吾王可说啦,您是我们虻山半个主人,这些尊客可就先劳烦您代行地主之谊管待好呢。”

    “庞恩,庞恩。”看来在虻山客居的这段时间,使喀忒斯和千里骐骥有了一种默契,立即心领神会的大笑起来:“来来来,我的朋友们,一边欣赏来自罗马,哦,就是你们说的大秦国的舞乐,一边观看我伟大的骐骥王是如何痛击外敌的。”

    几个金发碧眼的异域美人艳光四射的突然在殿内现身,她们是跟随喀忒斯的女妖,而她们脸上洋溢着的灿烂笑容却和紧张待战,气氛凝重的虻山族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喀忒斯一边拍手,一边咋咋呼呼的叫道:“来一段丰收女神的魅舞,配得上即将开始的壮观战争。”

    旋律轻快,曲调却有些怪异的音乐响起,这是金发女妖们用牛奶般甜腻的嗓音所幻化而出的声音,而她们也随着音节扭动起丰腴雪白的腰肢。

    使节团只能坐回了案席间,喝着带有酸涩味据说是喀忒斯带来的大秦国葡萄酒,池棠不善品酒,但他却很喜欢这种葡萄酒殷红的颜色,就像即将在宫殿外展开的战斗一样,这是血腥和杀戮的颜色。

    千里骐骥的离开太迅速了,迅速到池棠的蠢蠢欲动只能暂时搁浅,不过池棠并不担心,他相信,今天一定还会有擒贼擒王的机会。从这角度俯瞰,也足以将殿外的情景尽收眼底,池棠倒悠然了,先不妨坐山观虎斗,总之是阒水和虻山的同类相残,若能看他们斗了个两败俱伤,自己和韩离出手的把握也就更大了些。

    不知道喀忒斯是不是真了解当前虻山局势的严峻,他好像真把自己当成了主持欢宴的主人,并且在舞乐之中又色心不死的向灵风献着殷勤,如果不是慕容衍寒着脸横插了一杠挡住,只怕他就要拖着灵风的手强喝上一杯了。

    灵风现在只想着如何前往离神宫,完成师父交给自己的使命,难得千里骐骥和茹丹夫人都已离开,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却被这纠缠不休的西方鹫王给破坏了,心下又气又恼,烦恶难当,霍的站起身,冷冷的只往殿外走去。

    “冷血和凶狠的杀手似乎很反感狮鹫王阁下对她观赏杀戮的骚扰。”坎吉半是嘲讽半是玩笑的话语算是替灵风解了围,而在喀忒斯刚要耸耸肩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远方传来的震响却使殿中的每一个人都愕然举目而视。

    ……

    光华各异的妖焰如同万箭齐发,划破了已然昏暗如墨的虻山天空,直往宫坪上的妖兵阵列坠落,而在妖军阵形陡然升起的一层劲风横流的光幕与之剧烈交撼之后,视线之中出现了阒水妖灵的身形。

    应该说,这些妖灵的装束池棠并不陌生,一如在长江呼风峡上所见,他们大多穿着暗黄色的劲装,并且维持着人类武士的模样,却和顶盔贯甲的虻山妖军泾渭分明,所以当他们甫一露面便和虻山天军的前列搅在一起时,就很容易分辨。

    妖焰的攻击被妖军的光幕消解,这是天军营的精锐部队,本为聚歼鹤羽门炼气士而准备,现在则是被千里骐骥调到了这里,数量在四千以上,又是蓄势已久,一路势如破竹的阒水武士在这里遭到了最猛烈的反击,他们的第一轮冲刺就吃了大亏,分散叫嚣的人潮抵不过严谨周密的阵形,混战颤抖的战斗只进行了一小会儿,数百名劲装武士形消魂丧,而天军的前列阵形仍是甲胄鲜明的岿然不动。

    断海在第一波鼓噪溃退的军阵后登场,他现在一身金甲,尽管没有了披风还是显得威风凛凛,眼前浩荡的天军阵形使他吃了一惊,旋即又面露喜色:这就对了,总要是这样的对手来提劲!他在今天第一次取出了趁手的伏荡金枪,发出如怒潮轰烈的啸吼。

    两支妖魔的军队终于要开始对决了,千里骐骥立在梯阶上,嘴角冷冷一笑,所有在场的妖众都在屏息以待,没有人注意到,灵风在宫殿的狭僻一角倏然隐没了身形,去的无声无息。

第一一一章 妖战

    更新之前,且容东晖道歉,这一趟出差直至行将新年之际方才回来,又没时间创作,导致断更数日,万分惭愧。如今新年第一天,可得取个好彩头,并争取在第七卷完结之前,竭尽所能,再不断更,诸友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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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的进攻再不像开始那么杂乱无章,阒水劲装武士排成了紧密的黄色人潮,在断海的指令下向天军方阵汹涌而来,一道道蕴含妖力的气焰穿梭纵横,似乎令整座宫阙的上空都为之一窒。

    天军妖兵持盾竖矛,并且在劲装武士堪堪将近之时,将长矛齐齐攒刺而出,妖力交拼之下气浪滚滚,风转波分,首当其冲的一排劲装武士和少数铁甲妖兵倒下,但更多的劲装武士前赴后继的跟上,血腥惨烈的搏杀旋即展开。

    妖与妖如此大规模的战斗,反而没有了预想中光闪影耀,黑风激荡的景象,两支以人间规格建制的妖魔军队一如人间的兵戈杀伐,以肢体和肢体之间最原始的撕扯扑击作为主导,妖术和法力却成了必要时的点缀。这是因为在双方的妖力大体相当的情形下,本相的力量和凶悍程度往往决定了生死成败。

    妖灵即便化身成人,可也遵守着天地间物生相克的准则,吃草的怕吃肉的,吃肉的则畏惧更强壮的肉食者,纵使阒水的水族妖灵和虻山的飞禽走兽原本在现实中没有太多交集,但这条准则依然发挥着作用。

    这里是铁甲妖兵现出本相将劲装武士一咬两断,那厢是劲装武士的锋利鳍尾把铁甲妖兵开肠剖肚,蛟鲨之属总是在面对鹿兔之流时所向披靡,然虎狼之类却也在与鳊鲢之辈的交锋中大占上风,哪个妖族都有弱小族类也都有强横种群,因此也各有胜败,各有死伤,而当各自强横的一方如同天雷地火般碰撞起来的时候,战斗也真正进行到了最激烈的阶段。

    战事正炽,却也在考验两大妖族的成军战力,此间护卫宫阙的天军总数在四千余上下,而阒水此次侵伐足有一万大军,然而冲到这里的只是断海率领的先头部队,大体约为五六千众,故而在数量上,二者差距不大,可天军都是精挑细选下来的精锐,阒水先锋则为看似一路高歌猛进,实则未逢强敌的新军,兼之一方主守一方主攻,这一来却是对阒水更为不利,唯一的利好消息是他们的后援近在咫尺,须臾即至,而虻山的天军主力尚远在本境之外,迁延未进,这就是今日虻山与阒水的胜负手,区区一方宫坪成了决定双方命运的罗盘。

    这一场血战以劲装武士苦战多时之后的狼狈退却而暂告终止,虻山天军的阵列比前番又缩小了一圈,不过溃败中劲装武士的人数却也远远不及发起冲锋之时。如果说阒水一开始的冲锋是呼啸而来的滔天巨浪,那么现在的情景则是稀疏寥落的辍流败潮,交错陈杂又残缺不全的尸骸仿佛退潮后留在消黯沙滩上的残沫碎藻。

    千里骐骥一直看的很平静,无论是战事危迫还是最终大挫敌锋,他只是在阒水败退下去之后才微微点了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又是在对身边的茹丹夫人说道:

    “无论那大力如何愚蠢悖逆,可他这虻山组军的主意还是极好的。只可惜,他组建的军队数量也太少了点,而留给我们扩军的时间又太仓促了些,设若孤现有留守天军一万,定让那阒水之敌今日有来无回。”

    茹丹夫人没有接话,就算是千里骐骥真是在对自己言语,那他也只是有感而发,自己只需要做好倾听的角色就是,她悄视千里骐骥一眼,果然发现他目光一霎不霎的望着战场,根本没有任何要她应声的意思。然而此刻的千里骐骥长发披散,白袍飘拂,却好像又回到了昔日氐秦皇宫时节,再想起不久前他欣喜万状的孟浪之举,茹丹夫人心中一颤,不由自主的将娇躯向千里骐骥身边靠了靠,那冕旒锦袍的装束总有些冷硬陌生的隔阂,还是这般模样的千里才让她觉得熟悉而温暖,在她心里,似乎千里骐骥做了虻山的王之后还不如过去自己相伴人君时节的渴慕期盼来得快活。

    ……

    池棠有些失望,呼风峡上阒水之军的厉害他还记忆犹新,本以为这一番混战下来,怎么也能让严阵以待的虻山妖军折损大半,甚至一举而破,大获全胜也不为奇。可哪里知道得胜的反而是数众更少的虻山妖军,这支阒水之军并没有展现出他们在呼风峡上的那种协调统一,合力并进的实力,也只比在豹隐山前的那支声势浩大却也显得乱糟糟不得章法的复仇之师显得更整齐了一点而已。话又说回来,虻山妖军倒是阵形严谨,趋度有致,虽不见什么妖力特别了不起的人物,可几十个几百个妖兵联合起来,却足以和十倍于他们的乌合之众又或当世第一流的伏魔宗师相颉颃,果然非同小可,怪道共盟之会上那位将岸一再言及虻山妖军的可怕呢。

    想到将岸,自然而然的便往他的师妹处看去,事实上如果不是殿外那场激战太过引人注目,池棠的目光也不知会在灵风倩影后扫视了多少遭,尽管她现在是一个条枝异族女人的模样,但落在有心者的眼里,一样可以欣赏她婆娑迷离的身姿。

    一看之下,池棠赫然发现,悄然蹩往殿外的灵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隐没了身形,她终于可以去完成她师父托付的重任了,池棠心里一轻,这样好,回头真动起手来,自己也就更无所顾忌了,免得自己神力大开,倒让同为妖灵的灵风受了池鱼之殃。

    殿中众人适才一直屏息观战,便连那些金发妖姬的舞蹈也止住了,直到此刻众人才缓下心神,舞乐声复起,盈玉又在格格娇笑:“婢子早说啦,这阒水孽族成不了气候,看看,才打了多久?这就败了两次了,一次比一次死伤惨重呢。”

    “要不怎么是伟大的骐骥王呢?”但凡对千里骐骥的吹捧,喀忒斯一向配合得很好,不过在回过神来之后,他的两眼又开始不安生的在殿内逡巡起来。

    不好!这厮还在动灵风的主意。池棠当然知道喀忒斯的视线在找寻什么,正要找由头岔开去,却忽感远处阴煞气涌,非比寻常,转目向殿外战场看去时,便见黑风旋绕,却是个金盔金甲的将军领着一群身影飘忽的鬼卒在视线分野出现。

    这就是那个天灵鬼将了?即便相隔如此之远,池棠依然可以感应到从他身上传出的鬼气玄劲,虽不及大力将军那么浑厚,却更显得霸道狠厉。

    来狠角色了。池棠忍不住和韩离对视一眼,彼此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称叹之意。

    不独是池棠和韩离,殿中众人同样被天灵鬼将所震慑,才扭了不到半刻的金发妖姬们又不动了,喀忒斯怔然远眺,倒忘却了献殷勤的心思;慕容衍更是面容一沉,至少是给虻山的这伙子看,他也得表现出对自己口中那位血泉逆臣的愤慨,不过他现在却想的是另一个方面。

    慕容衍仅凭对鬼气的感应也能知道,虽说自己排位仅在天灵之下,但天灵远胜于己这也是毋庸置疑的,不然也不至于对鬼皇和鬼相都不买账,可天灵倒底有多强?这却一直是血泉中的一个谜,月灵就说过天灵堪与鬼皇比肩,日灵则嗤之以鼻,言称自己与地灵联手,对天灵必可稳操胜券。慕容衍当然不会把这种眼高于顶的疯话真放在心上,却也对天灵是否真能与鬼皇相提并论有些将信将疑,就算血泉现在覆灭,可鬼皇毕竟还是凭借一己之力给裂渊国造成了**烦,如果不是大力将军英灵恰在裂渊,则此战鹿死谁手,怕也未可知呢。既如此,当天灵碰上了防范周严的虻山天军,又能有什么惊人之举?

    ……

    茹丹夫人察觉到千里骐骥身体轻微的一震,复又挺的笔直,再看他的表情时,发现他已经轻轻眯起了眼,目光牢牢的锁定了前方越来越近的金甲鬼将,这是遭遇强敌的信号,茹丹夫人很了解,随风飘来的阴煞鬼气也令她感同身受。

    ……

    “神尊少歇,换我天灵来破他阵势。”经过断海身边的时候,天灵鬼将开口道,二者都是金盔金甲,所不同的是天灵鬼将一袭玄色披风座下还有一骑遍身甲胄的黑马,黑马雄骏高大,被面具遮护的面孔上露出了升腾着蓝色光焰的双眼,四蹄迈动间,带起一阵光影泛连。

    也正因为如此,断海觉得自己要比天灵鬼将小了一圈,气势上也似乎被生生压了一头,登时面带不豫的回道:“不劳天王,我军只接敌小挫,元气未伤,阒水的事还是我们阒水一族来解决,天王掠阵便是!”

    天灵鬼将在马背上安坐如山,声音低沉威严:“恕我直言,假以时日,阒水之军自可与虻山天军一较高下,但现在却还不是他们的对手,纵然猛攻之下以数众之优抢得上风,可伤亡益重,却如何镇守虻山全境?勿争一日之长短,以把握战机,速战速决为上。”

    断海向来以深谙兵法之要自诩,可在豹隐山弄了个焦头烂额之后便在阒水渐渐失了势,在他心里,他本应该是组建阒水之军的不二人选,结果倒好,这挑子落在了自己曾经的手下,现在又颇得圣王器重的汇涓肩上,更是特地从血泉鬼族请了天灵鬼将来一力培养新军,断海又恨又嫉,此际听天灵鬼将这般说,便咬牙冷笑:“好好好,既是天王有心,断海岂有不从之理?便看天王之能,断海为天王掠阵!”

    言下之意,竟是作壁上观,绝不插手。刚才自己五六千众都没在对面占到便宜,还落得个铩羽而归,既然天灵鬼将把话说的那么满,那倒要看看,他不过区区数百鬼卒,却怎么啃动那虻山天军的铜墙铁壁。

    当然,断海绝不是要坐观其败的心思,今日侵伐虻山,容不得稍许差池,这个大节断海还是分得清的,他只是有心让天灵鬼将露个丑,一旦天灵鬼将攻势稍挫,自己这里重整旗鼓,自然也就掩杀而上,届时圣王本部精锐也该抵达,放着这许多高手坐镇,兵力又是大优,不怕拾掇对方不下。

    天灵鬼将却似乎毫无异议,淡然点头:“好,请神尊替我掠阵,看我一战直取千里生首级!”

    还在说嘴?断海心下冷笑,看着天灵鬼将促马上前,身后厉魂鬼卒相随,和前方虻山天军的巍巍之阵反差分明。

    “列阵稍憩,随时听候本尊号令,俟血泉之军攻势不利时,立即前往救援!”断海故意这么大声向部下喊道,既表明了自己对血泉之军战力的不信任,也是对天灵鬼将暗怀讥讽,他不怕天灵鬼将听见,他不是不知道天灵鬼将一身修为已是绝巅之境,不过他也是个敢硬撼公孙复鞅的主儿,说起来不管胜败高下如何,公孙复鞅的断臂之伤也是拜他所赐,既然敢和公孙复鞅放对,还怕你血泉一将不成?

    天灵鬼将充耳不闻,乌云鬼马在虻山军阵前停下,却还在不安分的刨着前蹄,大有跃跃欲试之感,身后的厉魂鬼卒也止住脚步,小小的阵势却和天灵鬼将拉开了一段距离,看这情形,仿佛他们只是起警跸助势之责,却把冲击敌阵的重任交给天灵鬼将一身来完成。

    一众天军妖兵如临大敌,强烈的阴灵煞气源源不断的从对面喷涌而来,令他们觉得面前虽只一人一骑,却好像是在面对着千军万马一般。

    乌云鬼马又向前踱了几步,距离虻山军阵不过一射之遥,这是个一触即发的距离。

    当真是要单枪匹马去冲阵?断海看出了天灵鬼将的意思,不由脸色一变。

    说来也怪,天灵鬼将反而仰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是厉魂鬼灵,本没有呼吸的需要,可在最前沿的天军妖兵仿佛已经听到了吸气的鼻息声。

    天灵鬼将忽然笑了笑,心下暗道:“地灵居然也在这里,不过他的鬼气有点怪。还有另三大高手,那两个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我只知道,虻山的千里生恰好就在前方,竟然比传闻中还要强大。”

    金色的噬魂钩戟被天灵鬼将单手举起,戟尖斜而向上,对准了一片昏暮不见星辰日月的虻山天空,乌云鬼马猛的跃起,带着明炫诡幻的晶光,直飞向层层叠叠的虻山军阵。

第一一二章 破阵诀

    人若飞鸿,马似惊电,金戟破空,直划而下,劲气四溢,罡烈雄浑,嗤喇喇带起风雷之音,就这样撞入矛戟林立的天军阵内。

    天灵鬼将单人独骑的迅猛突击,既出乎所有观战者的意料,也使断海悚然大惊,他实在推想不出,也只比自己稍胜一筹的天灵鬼将能以怎样的战法撼动虻山天军的阵势,难道是大话说的太过,以至于像害了失心疯似的孤注一掷?

    然而用身家性命来遮全自家颜面的蠢事多存在于极好面子的人类之间,断海并不认为已然勘破生死,再世为灵的厉魂会再效此愚行,或许他们还遗留着争强好胜的品性,但绝不可能如血气方刚涉世未深的少年一般强自死撑。

    只在天灵鬼将降身的第一个照面,噬魂钩戟便已划过了一个浑圆的弧形,首当其冲的前排天军妖兵好像经历了一场飓风冲荡,简直是毫无还手之力的被卷集抛落,这一下使数十名天军妖兵丧生。就在血雨腥风洋洋洒洒之间,又一批妖兵包围上来,把天灵鬼将裹在了垓心。

    看得出来天军妖兵的训练有素,他们用相近的术法催使力量,协同共施,每一次的穿刺相攻都蕴含了足以匹敌当世第一流高手的雄浑劲力,对于这一幕,池棠自然是感同身受。

    在呼风峡之上,千数的阒水之军就一度消解了自己蓬然焕发的火鸦神力,令池棠觉得极为震惊,事后反复思量应对之道,可就算是以现在自己已然玄晶探秘得而大成的功法,也一样没有彻底压制对方的把握,这一点也由韩离给出过解释,其实很好理解,就像人世间再如何出类拔萃的武学高手,当陷身于成千上万士兵的军阵中时,一样没有用武之地,哪怕可以凭借自身的修为给军阵造成一定的杀伤,但最终逃不过万刃齐下,败而授首的结局,此之谓人力有尽时,双拳难敌众。

    所以池棠在初时对这位在临江离宫中只有感应未曾奉面的天灵鬼将之豪举颇为惊叹之后,却在看他陷入虻山天军的重重包围之际不住摇头,这天灵鬼将勇则勇矣,却失之持重,天底下没有当真能以一敌万的绝勇之士,任他再怎样英雄了得,也抵挡不住千军万马。想那武林双绝五士,昆仑山绝云堡主端木凌宏,也是三千敌数万,突斩了对方主将才获功成;蓬关五原寨绝煞铁枪陈嵩,利用各种地利之便,才一力诛杀了五百羯赵铁骑,天下已然传为天人一般,这天灵鬼将如今只身面对数千妖兵,既无可倚仗之地利,也少了堪转圜之余裕,却又能抵挡多长时间?

    雷声大矣雨点却小,池棠给出了这个论调,当真让他现在和天灵鬼将调换个位置,他依然是一筹莫展,苦无良策的局面,正用摇头表示万分不理解,韩离却轻轻碰了他一下,向远处战团一努嘴,而在池棠看到接下来的场景后,又有些瞠目惊舌。

    ……

    妖风簇密,尽打在天灵鬼将身前,唯听到叮叮当当之声响成一片,天灵鬼将双目迸射青光,金色甲胄在妖力冲撞穿刺下闪耀着点点晶光,却是并不以妖兵协力的反击为意,

    这是天灵鬼将的灵甲胄身的能为,身上穿戴的金色铠甲或许只是装饰之用,但这几近金刚不坏体的灵甲胄身才是抵御强击的根本,妖力已然尽数被化解,当然这只是暂时,一人之力总有穷尽处,天灵鬼将自己也清楚,不动声色间挡住千百妖兵的合力倒也从容,可并不代表他能支撑得太久,当对方的反击力道超过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自己一样招架不住。

    但天灵鬼将既然敢一人一骑独临万军从中,自是别有克敌制胜之法,岂能只凭借个灵甲胄身的坚韧倒落得干挨打不还手呢?

    破阵诀,天灵鬼将赖以成名的独门绝技,亦是结合了他自身特质的不世魔功。他本是天下罕见的战阵奇才,这一套破阵诀无论单打独斗还是以寡击众都有着别出一格的玄奇效力,此诀共有七式,每一式原无强弱之分,却皆是威力奇巨的霸烈战法,与战场上的形势相对应,更是各有千秋,因地制宜的极巅杀伐之术。

    一马当先,闯入敌阵,这便是破阵诀的第一式:厉兵秣马。

    昔日临江离宫幻境之中,他凭借这第一式,便成功的将四大伏魔高手拉入近战纠缠的局面,当时彼此胜败未分,却也足以令四大伏魔高手暗生剔凛,心怀戒惧了。

    不过现在局面比之那时更甚,数千精擅协力共击之法的天军妖兵,其威力自是远在那各自为战的四大伏魔高手之上,当日正堪颉颃,现在却难以周旋。在第一波数十名妖兵被诛杀之后,越来越多围上来的其他妖兵已将劣势扳成了均势,缠斗良久之下,即便天灵鬼将再多杀百多个妖兵,也无法改变陷入重围的窘境。

    天灵鬼将不慌不忙,乌云鬼马自有灵知般再度高高跃起,立刻便脱出了妖兵的重重包围,却凝悬在了半空。

    妖兵不虞对方有此一招,稍一愣怔,几十个擅飞行的妖兵便各按方位,倏然飞身,有心将天灵鬼将死死缠住。

    破阵诀第二式:退避三舍。

    既名之为退避三舍,便有坐观对方变化之意,妖兵飞来的举措尽入天灵鬼将眼底,而他需要的,就是这种将出未出,略显纷乱的机会,藉此良机,天灵鬼将噬魂钩戟荡出,阴灵罡风瞬间迸发,他的玄力远胜于普通妖兵,那几十个不知好歹还要纠缠飞来的妖兵却成了自投罗网的送死客,罡风激荡之下,在半空中支离分解,倒下起了一场腥臭濡腻的鲜红血雨。

    破阵诀第三式:偃旗息鼓。紧接着第二式,却是承前启后的两招,施展起来自是顺畅无比,看起来是在避敌锋芒,实则是暗自积蓄力量,觑敌薄弱之处,便开始迅猛一击。

    触目惊心的血雨尚且未消,底下的虻山阵形在愕然惊怒中出现了步调上的不一致,虽然这种不一致只是转瞬即逝,但天灵鬼将早察就里,看准了左右阵交接的罅隙,陡然策马飞下仿佛雷落九天,轰隆隆一片震响轰鸣,转眼间便是成片的妖兵像被推翻的枯枝烂柴般颓然倒地,天灵鬼将这次又击杀了数以百计的妖兵,并且趁势钻入了天军阵形的更深处。

    破阵诀第四式:兵贵神速。

    当真是好快的速度,死去的妖兵妖灵正刚刚泛散而起,更多的妖兵又尽忠职守悍不畏死的继续向天灵鬼将处围拢过来,在不停的有妖兵被噬魂钩戟的挥搅而抛跌飞出的当口,虻山天军又迅速的整肃了阵形队列,把天灵鬼将牢牢的捺在阵中。

    ……

    惭愧!断海看了半晌,不得不万分不情愿的承认,且不论天灵鬼将究竟能否突破虻山军阵的阻截,可他以一人之力给对方带来的混乱已经胜过了前番自己六七千人马都没有达成的效果。

    厉魂鬼卒在大声呐喊,瞧情形他们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主将会在敌军铁阵中有任何疏失,听在断海耳中,却是声声击打在心头,看着自己重整旗鼓,只不过四千出头的残兵败将们,倒觉得是对自己莫大的讽刺。

    不过虻山军阵的阵脚松动已令他颇为心动了,天灵鬼将的突击使虻山妖军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对他的围追堵截的剿杀之上,本是紧密戒备的前阵此刻都转头他向,这是个施以迅猛突击的最佳机会,断海的喉头动了动,他准备大声下令进攻了。

    一丝顺着夜风渗入的寒气使断海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顺着寒气传来的方向望去,昏暮之下影影绰绰,一支千众左右的阵形正稳健的向自己这里靠近,阵形当头的几个人影清晰可见,正是圣王郎桀和汇涓、霓裳夫人一行。

    “断海正打算驱兵向前,相助鬼族天王一臂之力。”断海远远的躬身施拜,他是在向郎桀禀报,却避过了自己首次冲锋接战不利的环节,听起来倒像是天灵鬼将一意孤行,以致陷入敌阵,自己正要全力援救的情形。

    汇涓在暗笑,他已经发现了断海的损兵折将,情知在进攻中断海的人马在碰上了硬茬之后没讨着好,对比之下,自己直系的晁公遗就显得沉稳得多了,虽说晁公遗所部不过千众,可却是圣王仰仗的御林军,这一点是不可和断海之军相提并论的。

    郎桀闻言只是轻轻摆了摆手,这个动作使断海一怔:怎么?圣王陛下不想去救那个天灵鬼将吗?

    眼前一霎,郎桀已经站在了断海身边,双手负于背后倒开始饶有兴趣的观起战来,脸上笑意不绝,似乎根本没把天灵鬼将遭遇的困境放在心上。

    “臣下去救天王。”断海半是试探,半是请命,他还是不能确定郎桀的真实用意。

    这一下郎桀连摆手都省了,他的语气满是信心和欣赏:“天王为战而生,越是面对千军万马就越是游刃有余,既是天王奋勇,你便不要去抢他的风头,在旁好好看着,学学他是怎么单枪匹马陷阵摧敌的。”

    圣王觉得那天灵鬼将当真能破了虻山的军阵?断海觉得匪夷所思,可他在望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天灵鬼将似乎也不像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危迫。

    ……

    岂止是不危迫?天灵鬼将此时当真是如郎桀所言,在越来越多围上来的妖兵之中愈发显得游刃有余了,他并没有被困住,他只是在调动天军阵形的变化,让自己金戟的挥动之势笼罩更大的范围和更多的妖兵。

    这是破阵诀第五式:万夫莫当。

    破阵诀从军旅战事中演化而来,自然也绝不仅仅是凭借天灵鬼将自己一身的力量,人马合一,布气吞万里之势,行避实击虚之道才是在万军重围中进退自如的要义所在,手中的噬魂钩戟固然是雄浑睥睨,人莫能当,可座下乌云鬼马的神出鬼没,迅疾如电也是大具神效,偏生一人一马又是配合得浑如一体一息,几千妖兵就是找不到克制之法,倒被天灵鬼将杀了个几进几出,死伤累累。

    天灵鬼将的骁勇终于打乱了虻山军阵的编排,后阵开始向天灵鬼将逼近,前阵则在舍生忘死的全力牵制,仅仅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厉魂炼就的鬼将,就把他们搅得天翻地覆。自古鬼神之勇,当如是哉!

    ……

    “天下能人,何其多矣!血泉有此等人物为将,怪道有吞灭天下,横扫**之志。”千里骐骥忽然称赞了一句,使茹丹夫人感到有些云里雾里的不明所以,不过千里骐骥旋即一笑:“只是好像以那位鬼皇之尊,也难以支使这等绝世英才。所以孤一直说,宁失忤悖之臣,不坏铁血之纪,这样的人,无论是哪个主君,都会感到头疼的。”

    茹丹夫人恍然大悟,这是千里骐骥有感而发,哪怕手下有再杰出的人才,可只要他心怀二志,也绝不能容忍,正如那时候对好不容易觉醒了自己的魔狄那样,天灵鬼将不也是鲜活的例子?

    ……

    破阵诀第六式:势如破竹。

    在后阵靠近之时,天灵鬼将再不迁延缠斗,乌云鬼马仿佛分波踏浪,一个个沿途抵挡的妖兵纷纷栽倒,就像让开了一条开阔的走廊,直通向后方的虻山宫阙,而打开这条走廊的,却正是天灵鬼将金光缭绕的噬魂钩戟。

    马前再无一合之将,嘈嚷喧嚣的虻山军阵转瞬间被抛在了身后,噬魂钩戟倏然翻转,戟尖寒芒烁烁,已是遥遥对准了立在宫阶之上的千里骐骥。

    ……

    “茹丹退下,其势其威,你承受不了。”千里骐骥岂能看不出天灵鬼将的用意所在,也真有他的,生生的穿过了数千虻山天军的阵势,竟这么快就冲着自己径直而来。

    茹丹大骇,她见识了天灵鬼将的本领,竟似不在大力将军之下,那时候千里骐骥与四灵联手尚且为大力将军所伤,若非暗使毒计,几乎便要殒命当场,怎么眼看大敌当前,千里骐骥倒反而不闪不退了呢?

    她一咬牙,没有听从千里骐骥的指令,双眸腾的变作猩红,却是现出了自己的九尾灵蛇本相,在她的视线中,天灵鬼将跃马腾空,倒像是化作了呼啸而来的金色陨石。

    破阵诀第七式:走马斩将!

第一一三章 天王真身

    天灵鬼将的临近使周围的圣王近卫在情急之下都涌了过来,即便对方气势若雷落九天,雄浑玄奇莫以相御,他们也必须行使护卫骐骥王的职责,第一批近二十名圣王卫化作风影疾光,反冲而上,直向天灵鬼将的一人一骑撄锋而去,第二批近百名圣王卫则立刻用化身之法转瞬间在千里骐骥身前形成一层屏障,这一番举动倒把扈从在殿前的人手给抽调一空,也就是说,池棠韩离与千里骐骥之间已然大开通路,不过数百步之遥,这对已经精擅移身纵影之法的他二人来说,也就是呼吸之间便可到达的距离。

    然而,池棠倒没有趁机掩袭千里骐骥背后的意思,一则是为天灵鬼将气势所感,极想看看他与千里骐骥究竟如何交手;二则就算和天灵鬼将前后夹击,立毙千里骐骥于剑下,可接下来他和韩离一样也要应付天灵鬼将,甚至是天灵鬼将加上此间的虻山妖军的双管齐下也未可知,当此时,倒不如继续坐山观虎斗的策略。韩离却已经注意到远方到达战场的郎桀,同为五圣化人的寒狼气息使他大为感触,悄悄拉了拉池棠衣襟,意示相询。

    “对,就是我说的那个阒水圣王,诀冰寒狼!阒水的大举入侵果然是他一手操持。”池棠传声,嘴唇却是叽里咕噜一串波斯语口型,况且还有那弯曲如钩的大鼻子挡着,自是不虞被虻山妖魔察觉蹊跷,待此话一出,池棠又是恍然,那郎桀显然另有曲衷,纵不明是友是敌,但就凭借着这上古神兽的身份,自己似乎也不该贸然草率的出手,这般一想,更是坚定了静观其变的念头。

    池棠思绪翻转,在战场之上却不过瞬息之间,便见飞在半空的第一批圣王卫已然被天灵鬼将金戟荡开,直如流星飞雨,寂然坠殒,彼此之间相差实在太大,他们连一合都没有坚持到,天灵鬼将与乌云鬼马来势没有丝毫改变,便是那扑面而来的劲风煞气也更为强烈了。

    茹丹夫人低叱一声,觑准来势,身后九尾幻形又像是长练般飞扫而出,千里骐骥面色一沉,伸手拉住她的皓腕,飞快的向后一拖,口中疾呼:“退!”

    他也就来得及这快速一拖和发出这短促的警告了,退字方一出口,天灵鬼将便已如陨石破空,直抵阵前,金色钩戟挥洒间,俨然推云开月,结成屏障的银甲近卫一个个翻跌滚倒,虽然死者不多,却也都被这霸道横蛮的罡气震得立足不稳,聚力无门,就在这混乱之势下,天灵鬼将一人一骑早穿透了防御阵形,戟尖的锋芒几乎已经擦到了千里骐骥的面上。

    千里骐骥反手一抛,茹丹夫人身不由己的被推出了数丈开外,算是离开了天灵鬼将戟风劲荡的范围,茹丹夫人花容失色,情知千里骐骥多半抵受不住,顾不得收回本相,急待返身来救时,却发现千里骐骥仿佛足下装了滑轮一般,轻轻巧巧的偏身一转,正与天灵鬼将错身而过。

    吾王竟有如此身手?茹丹夫人又惊又奇,既然可以滑身偏转以避锋芒,那自然也是可以化身为风纵影成光的躲开天灵鬼将的玄力笼罩,昔日千里骐骥应对大力将军时,便是如此周旋游斗,今日却怎么不故技重施了?

    不离开太远,是因为千里骐骥要反击,当真是电光火石之间,他的手指在错身而过之际便化作一道利刃,并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割过了天灵鬼将的后背,利刃与灵甲胄身交划,竟仿若金铁交击般发出桑的一记长响,带起一片火星,眼看着天灵鬼将势在必得的一戟就这样落了空,连人带马向后冲出了数丈才止住。

    千里骐骥摩搓着手指,刚才那一下他也不好受,不过他面上却还是微微露出笑意。

    天灵鬼将背对千里骐骥端坐马上,却像雕塑一样凝滞了半晌,而后黑云鬼马双膝一软,轰然倒地。

    不仅是茹丹夫人,便连殿中观战的一众使节也都大感惊异,事实是明摆着的,天灵鬼将何等豪勇无匹?便是喀忒斯这样看好千里骐骥的,也只是认为二者必是一场龙争虎斗的恶战,又岂能想到一招之内,天灵鬼将就吃了大亏?

    池棠韩离也是大出意外且不必去说,心内尤其震撼的,便以地灵鬼将慕容衍为最,这千里骐骥究竟隐藏了多少实力?前番轻描淡写之间就制住了自己,现在又这般挥洒如意的倒胜了鬼族天王?

    一招之分,看似有高下,实则无胜败,因为天灵鬼将又昂然站了起来,倒是那匹乌云鬼马蜷伏于地,似是失去了行动之力。

    天灵鬼将起身的时候,像是不胜其痒的耸了耸刚被千里骐骥划过的后背,玄色披风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了金甲上一道划痕,不过似乎并没有伤及其里。

    而天灵鬼将的目光也趁着这当口投射向了殿宇之中,在与地灵鬼将的视线相交的时候,他甚至还笑了笑,对着慕容衍抬手一指,瞧那意思,倒像是极为熟稔的老朋友在打招呼,慕容衍一怔,不知是该继续伪装血泉使者的神色举止,还是暗示对方自己实是另有别情,正在踟蹰间,天灵鬼将又将眼神转到了池棠和韩离的身上,他锁定了目标,这就是先前他所感应到的高手,至少不在虻山千里生之下的高手,哪里想到是两个异族条枝客的模样?

    池棠和韩离与天灵鬼将坦然对视,彼此都发现了对方的玄力精湛和深不可测,而池棠和韩离看到天灵鬼将的样貌,都是心下一动,这个残灵九将之首的鬼族天王竟是这么的矫然雄奇,不仅不像其他鬼将那般凶神恶煞的狰狞丑怪,甚至比之地灵鬼将慕容衍的阴寒肃漠还多了几分豪杰之气,不禁暗暗称奇,而看天灵鬼将的表情,似乎也丝毫没受到刚才一招落败的影响。

    在确定这两个高手在短时间并没有出手的意思之后,天灵鬼将收回了目光,霍然转身,噬魂钩戟在手上打了个转,而后很随意的在地上一顿,只听铿的一声震响,戟柄下的青阶梯台顿时裂开一道碎纹。

    喊杀声又起,这是断海利用这个机会再次发起了进攻,已经和虻山妖兵搅在一起混战起来,这次的情况不妙,妖兵在军心未稳之际处在了下风。

    一度大乱的圣王卫还要嘈喊着再围拢上来拱卫王驾,却被千里骐骥摇手止住。“去帮天军。”千里骐骥的命令很简短,银甲近卫们稍一犹疑之下,便即领命唱诺,加入了宫坪上愈杀愈烈的战团之中。

    千里骐骥还是微笑,现在成了他和天灵鬼将对峙的场面,茹丹夫人在不远处看着,暗怀警惕关切之意。

    “你没用全力,或者说,是你的藐视导致了为孤所趁。”千里骐骥看着天灵鬼将,又甩了甩手指。

    天灵鬼将没有应声,他刚才确实没有用全力,但却不是因为对千里骐骥的藐视和轻蔑,他还顾忌着在殿内的另两位高手,七分力用于对千里骐骥的当头一击,倒留了三分力随时防范着殿内的异动,他刚才也看了,那两个条枝客非同小可,而除了他们和地灵之外,还有个金发碧眼的年轻人也有着颇为不俗的实力,虽不知他们在虻山是什么身份,但他们似乎也没有立即出手的意思,也许是刚才千里骐骥大占上风的一招使他们安下心来暂不干涉,这边的顾虑既去,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千里骐骥本身了。

    天灵鬼将自己清楚,适才落败绝不是没用全力之故,以他的修为,一向是力随念生,施发自如,岂有措手不及之理?他看了看身旁那蜷伏不起的黑云鬼马,炫光尽消,精神萎靡,倒像是得了瘟疫一般,这绝不是那错身而过的闪击所导致的。

    “不要故意误导你的敌手。”天灵鬼将声若洪钟,“我是鬼族天王,倒是和虻山新君一向未曾得见,今日有幸相会,果然名不虚传。”

    “孤知道你,看来你的同僚说的没错,你当真是不受鬼皇节制了,便连自我介绍也不用那血泉诸将的套路。”千里骐骥在身**坪激斗的战云前卓然而立,益发显得清逸潇洒,他的黑发与天灵的披风都在同一个方向上飘拂着。

    “大丈夫既晓人事,又岂能陷于悖妄之徒?不过现在可不是我们交谈阔论的时候,我只是跟你确认一下,我说过了,你是故意用我运力未满这件事来误导我,其心险恶得紧,幸好我知道,我的朱龙马不是那么轻易就会被降伏的,而你看看它现在……”天灵鬼将双目青光一冲,“……你对它下了什么手脚?”

    既被说穿用心,千里骐骥也不否认,颇感自得的扬了扬眉:“好一位鬼族天王,既然如此目光如炬,如何反倒料敌不明呢?你别忘了孤是何本相,天下群马皆以孤为神灵,无论仙马凡马,包括阴灵炼砺的鬼马,都对孤俯首帖耳。所以你人马合一的霸道杀伐之术固是摧敌陷阵,天下无敌的利器,但对孤来说,却是正中下怀的反制之道。”

    天灵鬼将拍了拍自己额头:“阿也,原是我杀敌心切,一时疏忽了,怪道适才朱龙马不听我令,退避闪躲,倒差点让你给我下了黑手。”

    ……

    原来如此,池棠和韩离恍然大悟,只能说天意弄合,偏偏让凭恃骑术的天灵鬼将碰上了可御群马的千里骐骥,物生相克,才令看起来更胜一筹的天灵鬼将败了一招。

    慕容衍亦是释然,却在连听天灵鬼将提及两次朱龙马后心中一动,总觉得这个称谓是在哪里听说过的。

    ……

    “你也够狠毒啊,你的灵气化刃之上有点什么别的东西吧?”天灵鬼将指了指千里骐骥,对方的指节正捏的格格作响,“怎么?想用血泉的毒来毒我?幸好我的灵甲胄身还遮全得住,嗯,你这毒还添了点作料,我现在明白你是怎么弑王篡逆的了。”

    和昔日对大力将军的做法如出一辙,千里骐骥的指尖利刃上不仅有鬼蛇涎毒,也有出自虻山蛇妖的剧毒,被天灵鬼将当面说破,他也不着恼,只是针对天灵鬼将的最后一句轻描淡写的反驳道:“一派胡言,阁下以血泉之臣,叛出本源宗主,自立门户,倒来说什么弑王篡逆之举,不觉得太过荒谬了么?”也只能是轻飘飘的反驳了,这事上千里骐骥着实难以分说,便即话锋一转:“你看,孤的什么招数可都一五一十的对你说了,你呢?没了得力的战马,还能与孤一战么?”千里骐骥自然清楚,陡然失却了惯常的战法,天灵鬼将的战力定是大打折扣,当真较量起来,自己未必便输。

    天灵鬼将初时一怔,旋即哈哈大笑:“好个狡诈奸险的虻山千里,你道我人马合一之术被破,便无胜你之法了吗?”

    话音未落,玄风骤紧,天灵鬼将浑身金甲陡然大亮,右手噬魂钩戟拔地而起,又斜举相指,左手张开,须臾间霞光万道,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便见光束中渐成细长之形,待光影稍黯时,赫然一柄形制古怪的兵刃持在天灵鬼将的左手之上,却是长约丈八,前后皆有锋矛,刃开三棱的器物。

    千里骐骥一凛,看着那天灵鬼将,竟也有了昔日面对大力将军惊天一击前的感觉,而殿中的慕容衍更是一震,盯着那柄古怪兵刃,两眼一霎不霎。

    “马上可破百万军,马下能振鬼神威!虻山千里,我让你做我自炼魂成鬼以来,烈魂双刃之下第一个授首之灵!”

    千里骐骥的脸上再没有那种成竹在胸的微笑,对方远比他预计的要可怕,但他虽惊而不慌,他已不是昔日那在大力将军雄浑劲击下应付维艰的骐骥千里生,他是虻山的千里骐骥王,再如何强大的对手,他也自信可以较量一番,但前提是,他必须保持足够的冷静和谨慎。

    天灵鬼将一步一震,左手双刃,右手钩戟,仿佛金甲天神直向千里骐骥进逼而来,玄风罡气顿时将千里骐骥浑身笼罩,金光在风影中不住闪耀,几有天崩地裂之威。

    观者无不瞠目结舌,难以想象一个凡人罹身,转生为魂的鬼灵是怎么达到这种接近了冥思道修为的实力的,只有慕容衍在心中暗暗称叹:

    “武悼天王,名不虚传!”

第一一四章 武悼天王

    慕容衍之所以会答应定通所请,作了前往虻山的血泉假使节,倒并不全是在血泉覆灭之后乞降受命的识时务之举,恪尽臣节是愚忠,更何况在鬼皇和鬼相沦为阶下囚后魔功法力的损弭使慕容衍越发清醒起来,为这样骄妄荒昧的主上和奸佞狡诈的权臣去殉葬,根本就是可笑而没有任何意义的,那一场自以为得计的侵伐之战就是明证。

    相比之下,新任鬼国之主的裂渊大力王在慕容衍见识了其无上冥思道法力后,称叹敬畏之余又别具向往之意,正如他为人时节鲜卑族勇士的本心,追随真正的强者才是天地至理。既然好不容易拥有了再具灵知的魂魄,为什么要毫无意义的舍弃?为什么不能改换门庭再大有作为一番呢?恰好对方也似乎很需要自己历战之躯的英灵奇魂。

    定通的劝说谈不上一拍即合,却也顺理成章的最终达成了效果,而张琰的加入也并不意外,他还寻思着去找寻那个杀害自己的虻山嗷月士,尽管慕容衍说过嗷月士早在飨食之宴那一天化身魔狄,并且已被千里骐骥明正典刑,可对慕容衍素有戒心的张琰又岂会轻信?兼之他还怀着监视慕容衍的意思,所以慕容衍也就心知肚明的让张琰一并随行了,让他用自己的眼睛来一探真假,顺便也用血泉炼魂之法,给张琰作了最好的伪装,现在的张琰看起来,便十足十就是昔日绝剑的模样,美其名曰还是慕容衍的随身近侍,阵前先锋。当然,慕容衍在发现此行的使团中竟然还有那位念兹在兹的俏美冷媚的女精灵,那简直是喜出望外了,张琰的小小龃龉直如风轻云淡,何足萦怀?

    ……

    思绪随着层出不穷的战局而在变化着,慕容衍此刻倒抛却了缱绻之想,把精力都集中到了天灵鬼将身上。不远处是天灵鬼将与千里骐骥的大战一触即发,他却在玄风激荡之中渐渐感悟。

    血泉炼魂之术而成的鬼灵,并不是看修为时日的长短而断高下,却是从厉魂本身的冲煞魂灵之气而定根本,换言之,就是真正矫然卓绝之魂才能进入极巅超凡之境,颇有些天赋异禀的意味。所以鬼皇以不到百年之魂却骎然胜于数百年为祟的鬼相,慕容衍弱冠即亡,距今不过三世,却在成为残灵鬼将后列于同侪之上。

    仔细想来,慕容衍才醒觉,天灵鬼将是残灵九将中最晚炼魂而生的那个,也就是近几年天地日月风雨水火瘟的九将名号才传了出来,可是那天灵鬼将一向只闻其名,少见其身,倒似是血泉中最特立独行的一个,不从鬼皇旨意宣调,不服鬼相矫诏管制,便是那屈指可数的血泉中晤面,慕容衍也觉得天灵鬼将只是对自己颇有另眼相看之意,对另几个鬼将则是极为漠视倨傲,倒令那几个敢怒不敢言。

    以前不知缘由,现在慕容衍却已豁然开解,那是因为自己和他一样,在炼魂之后凭借自身的英灵神识,从而恢复了自己真正的记忆,没有完全受鬼相的鬼蜮伎俩摆布。区别就在于自己到底还是逊色于鬼皇鬼相一筹,纵有本忆,却多少还是被他们蒙蔽了本心,而天灵鬼将则在觉醒后干脆就采取了自行其是的做派,一方面假意对鬼皇臣服,只作了个闭关修炼,驻守外藩的诸侯王,一方面则向鬼相明确表达了分庭抗礼的意思,鬼相无可奈何,鬼皇却自以为海纳百川的听之任之,直到最后才发现事实上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天灵鬼将的控制力。

    推测出了天灵鬼将的真身,慕容衍又是感慨不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天灵鬼将为人之时的战死恰与他那慕容一系也有着直接的关系。

    座下朱龙马,左手双刃矛,右执金钩戟,驰骋如电,啸傲纵横,冲阵摧敌若战神临凡,似这等烈烈英绝雄风,近百年来独此一人。以一千孤旅力撼鲜卑慕容数万大军,竟打得从无敌手的燕国铁骑丢盔弃甲,伤亡惨重,连败十阵;打得大燕名将慕容恪亦是一度狼狈不堪,若非此人马疲力尽,粮竭势穷,只怕还当真让他杀透了重围而去。即便落败被擒,身死前那一句“天下大乱,尔曹夷狄**之类犹称帝,况我中土英雄,何为不得称帝邪?”煌煌凛凛,壮绝千古。战时不共戴天,慕容氏嘴上自是恨的咬牙切齿,可心底里却也不无敬佩之意,及至其人薨殁,草木皆枯,蝗群大起,更令其时的大燕国君慕容儁震恐不已,只道天神英灵未绝,故致此等异象,乃亲往吊祭,赐其人谥号:武悼天王。

    (按:武悼天王冉闵,其事其行现已纷传沸扬,真伪相间,莫衷一是,笔者再不赘言,因其《杀胡令》为后人伪作,故本文不予引用,乃取其骁勇善战之典故,客串天灵一将,小说家言,识者自断矣。)

    慕容衍自复本忆后,对血脉一系倒是极为挂念,武悼天王战慕容之时他虽未亲历,却也多有探闻,却没想到这位武悼天王竟成为了自己的同僚,似此等矫烈英魂,自然不是鬼皇和鬼相之辈所可驾驭的,但疑问在于,他脱出血泉,自立为王也就罢了,却为何要与阒水同作一路,倒对虻山兵戈相向?

    闪念之间,天灵鬼将的烈魂双刃已经荡开千里骐骥身形,千里骐骥悬于半空,飘若纸鸢,这次不像第一次交手,没了朱龙鬼马的天灵鬼将,其罡气倒愈加的雄浑霸道,使千里骐骥只办得躲避闪躲,顿处下风。

    茹丹夫人见势不妙,忍不住将灵蛇噬尾飞匹长练般疾卷而来,只求阻得天灵鬼将一时半刻,换来千里骐骥进退余裕之境,这一幕观战的池棠自是熟悉之极,说起来自己还因此被害得项下遗创,几乎成了惊弓之鸟的凡俗庸人,不过这一招在月夜刺君时节固是当者披靡,无往不利,却在此刻全没了效用。

    灵蛇噬尾还未及天灵鬼将面前,便已在罡烈玄劲的冲荡之下失了准头,倒好像自投罗网似的直落到天灵鬼将身侧,天灵鬼将看也不看,左手烈魂双刃就势一拖一提,右手噬魂钩戟一绞一割,便听茹丹夫人一声凄厉惨呼,半截蛇尾飙着血花飞向了半空。

    回想上一次如是救援千里生,茹丹夫人便被大力将军的冥思道玄力震得受了内伤,这一次更惨,天灵鬼将轻松挥洒之间,就断了她九尾之一,九尾连心,剧痛难当,茹丹夫人惨呼之下,一向艳美绝伦的面孔上竟也隐隐现出皴鳞之像,红艳艳的分岔舌信快速的吞吐一闪。

    “退下!”千里骐骥情急大呼,“你不是他对手!”身形一转,转眼飞近,袍袖鼓胀如翼,径向天灵鬼将当头袭来。

    天灵鬼将对茹丹夫人只伤而不毙,本就是为了诱千里骐骥近身,现在正中下怀,口中冷笑:“都雄才大略的当了帝王,却如何还是这般儿女情长?”嘴上说话,手里丝毫不慢,噬魂钩戟转刺入千里骐骥的袍袖,烈魂双刃却从另一边反撩而上,对准了千里骐骥的胁下要害。

    罡风若天雷击撞,霹雳震响连绵不绝,天灵鬼将身形一顿,只见无数黑色气流像蝌蚪般在他全身密布交错,而后纷纷炸裂,劲气喷溢四下,竟掀起了狂风阵阵,茹丹夫人立身不稳,总算剧痛稍抑,挣扎着向后退避开来。

    本是势在必得的烈魂双刃到末了也被卸去了力道,不曾透体而入,只在千里骐骥的袍服上划开了一道口子,半爿如雪白襟在劲风中翻旋远去,千里骐骥纵身落地,却又晃了几晃之后才稳住身形,胸前衣袍碎裂,露出了肌肤细腻,体格精健而不硕壮的大半个上身,一个疤痂交纵的创口颇为醒目。

    千里骐骥暗暗呼出一口浊气,只觉得胸中气血翻腾,烦恶难当。天灵鬼将果然了得,在自己全力施为的破体罡气之下竟是岿然不动,而自己旧力方去,新力未继,只能先自调息,现在就看刚才这一招破体罡气能给天灵鬼将带来多大的消耗了。在这般紧张的局势下,千里骐骥甚至没有忘记看了茹丹夫人一眼,见她虽失一尾,但毕竟尚无性命之忧,又相势识机的退到了罡风波及的范围之外,便先放下大半心来,再转眼去看天灵鬼将时,却发现霹雳雷爆之声戛然一止,黑色气流消弭一清,罡风玄劲倏尔一顿,倒好像是时间在突然间静止了一般,身后两军厮杀的声音又渐渐变得清晰。

    恶战还在进行,千里骐骥却无暇去看上一看,他现在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天灵鬼将身上,他的破体罡气已经施发完毕了。

    天灵鬼将钩戟朝天,双刃斜提,身形一动不动,须眉竦然的金色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怔默少顷,忽然一笑:“破体罡气,果然不凡!”雄壮的身体震了一震,又向后退了一步,甲胄铿锵作响,现出了一道道皴纹,零星的甲叶碎片叮叮当当的向下掉落。

    池棠悄悄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是交手拼斗已毕,可以他如此高明的眼力,也仍然看不出谁胜谁败,韩离倒是偷偷旁观了一下众人的表情,坎吉和那些条枝武士形貌的赛伦族人一直是那种泰山崩于前犹不色改的淡定神色,也可能是他们黝黑的肤色掩盖了脸上那种细微的表情变化;倒是盈玉沉着脸似是有些焦虑之状,至于那一向举止动作夸张的喀忒斯此时大张着嘴,一副瞠目惊舌的模样。

    慕容衍不得不承认,仅从刚才这兔起鹘落的几下交手来看,这位雄烈赳赳的武悼天王确实不在鬼皇之下,能够在血泉中得享天王之称也算得实至名归,而既然不在鬼皇之下,那也就是与裂渊大力王在伯仲之间,想那裂渊大力王在连番不利的情形下,兀自以寡击众打得千里骐骥疲于招架,那么此时此刻的千里骐骥又当如何抵挡?但是看刚才那一幕,他两个似乎仍是未见高下,千里骐骥又如何能有这般实力修为?

    天灵鬼将再次将噬魂钩戟向地面一驻,阶石开裂中,他的甲叶也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牵引,停止了掉落,然后他抬起头,先看着千里骐骥沉定安素的脸,视线又缓缓下移,最终盯在了那胸前的创疤之上。

    “这是那位大力将军给你留下的印记吧?”天灵鬼将晃了晃脑袋,好像是一头雄狮在振威欲吼,“我听说过那一战,可如果那时候你有今天这样的力量,就不会受此一招。也就是说,你在篡位之后,功力又有了提升,虽然未能达到冥思道之境,却也是极为接近的了。”

    “冥思得道,谈何容易,吾辈圣灵自得天地造化之气以来,不下千万年,可修成冥思道的仍然是屈指可数,孤苦心孤诣,乃以大力将军成就之法欲窥门径,仍是再难精进,漫说难望大力将军之项背,便是如鬼族天王阁下,孤也只能竭尽全力,不过暂成御衡之势。”

    “所以我在调息,你也在调息,但是你的成名绝技我已经领教过了,好一招破体罡气,我化解的不易,然而我不需片刻,便可有再战之力,到那时,这破体罡气对我可就不管用了,我倒是很好奇,是什么让你还能如此成竹在胸?继续故技重施?还是有什么别的方法?”天灵鬼将说话的时候,皴裂的甲胄就已经开始神奇的复合,这表明他因抵受破体罡气而损耗的玄力正在恢复。

    “那不妨再试试?”千里骐骥微笑,不过落在天灵鬼将眼中,这微笑分明有些故作从容的勉强。

    于是,天灵鬼将忽的把手一摊,噬魂钩戟和烈魂双刃转眼间消失无踪,他的笑却是货真价实的轻松:“不打啦,不打啦。我就是测测你的虚实,顺便还有些一会天下高手的见猎心喜,你不错,着实不错,放眼伏魔道,能与你较量的不超过三个,但你还没到纵横无敌的境界,所以我可以放心的把你交给我的朋友去解决,哦,不要误会,这不是轻慢于你,而是你在今天必须死在他的手上。”

    说不是轻慢,可这不是轻蔑藐视又是什么?千里骐骥怒极反笑,眼瞳一紧:“孤倒成了俎上鱼肉了,任谁都想来切一刀么?你那位朋友又是谁人?”

    清越舒朗的声音从千里骐骥身后响起,伴随着一阵冰凉刺骨的寒风:“不才阒水圣王郎桀,见过虻山千里骐骥王陛下。”

第一一五章 王与王

    千里骐骥回头,觉得就像是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其实从五官面目上来说,二者区别甚大,千里骐骥清癯深邃,郎桀则是棱角分明,表面上看起来,只有那精健挺拔的高瘦身形和随风飘摆的一袭白袍如出一辙,即便是那一头不挽发髻的长发也都各有不同,就更不消说郎桀的嘴边还留着一圈修剪精致的髭须了。

    然而每一个看到他们的人,却又都会做如是想:他们是如此的相似。

    相似源于气质,源于那总是轻弛安素的淡笑,那峻眉朗目扫视之下的威光和那雍容自若,洒脱自信的丰姿卓立。

    只不过,此时此刻,千里骐骥似乎现出一丝微微的窘迫,而郎桀则是神色焕发的大见舒朗之态。

    宫坪上的恶战还在进行,彼此绞杀混斗的妖灵身形却在此时都像化成了影影绰绰,光华闪烁的衬景,虽万千广众,目中却唯此一人,不得不说有些人天生就具有这样的气质,郎桀是如此,千里骐骥倒也绝不妄自菲薄的相信,自己亦然。

    俨然将诸般繁絮尽抛去,殿外梯阶之上,仿佛就剩下了他们两人,而他们之间的对话也根本就罔顾了周遭的一切。

    “早就听说阒水圣王是得那阒水鲡妃专宠的一位世间奇男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而更令孤敬佩的是,足下并不止讨女人欢心的本事,竟还能想出这等侵入吾族之境的妙计。”

    郎桀踏上一步,他就算在和千里骐骥见礼的时候也一样是背负双手的姿势,这个姿势看起来既显得骄傲也满带着挑衅之意,尽管他说话的语气是那么清越淳和的平缓,现在他与千里骐骥已经是面对面了,站在同一梯阶的两端,相隔不过丈许。

    “谈不上妙计,只是利用了你的分心旁骛,以及一点点的出其不意罢了。”

    “足下倒是谦谨得很,孤还有一点未得其解,你我两族之境皆有密咒暗术相持,不得本境相允者皆无法进入,足下又是怎么做到让这许多阒水族众鱼贯而入的?”

    “时间不算太紧,倒一发让骐骥王陛下明白。很简单,我知道你的那位迎宾使,啊,就是那位犀兕将军,他只对那化魔之身一人做了放开秘境的允可,而我只需要利用这一瞬间,将这种允可的密咒用极寒之气封锢即可,只要足够冷,冰雪可以凝固一切,凑巧的是,不才恰好精擅此术。”郎桀甚是从容,似乎也不急于和千里骐骥立见高下,这无疑又是给了千里骐骥一个此战必胜的宣示,倒使千里骐骥不为人察的轻挑眉头了一下。

    “一个骗局,凝封密咒,把吾族之境变成了大道康庄,当真匪夷所思,却又奇巧绝妙之极,不知道孤那位辟尘统领是为何缘由,倒要允可那化魔之身入境呢?”

    彼时变生肘腋,反应不及,辟尘公还没来得及向宫阙内正在管待魔族使节的千里骐骥禀报此事,所以千里骐骥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他不明白一向防备周严的虻山在今日阒水进犯的关键环节是怎生出现疏漏的。

    郎桀自是心下了然,他用的那个理由就是一个死结,由不得千里骐骥不会大开界门,至于恰好魔族使节来访,辟尘公又自作主张的纳段覆拒翼入内,纵是小小意外也一样对结果毫无影响。

    “直说了吧,我就说被你毒害的虻山王和翼横卫没死,有心来寻你的麻烦。人间有句俗话,想必骐骥王也曾听闻,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不是你弑王篡位在先而心下忐忑,你的手下又怎么会这般惴惴不安的堕入彀中?”

    又触及了千里骐骥心下敏感的所在,他微微冷笑:“荒唐,吾王与翼横圣卫罹于吾族叛臣之手,是孤诛杀此叛臣,才顺天应人的登基即位,你欲夺孤疆土,倒要栽一个颠倒黑白的罪名于孤么?”

    “黑白有无颠倒,陛下心里清楚。”郎桀针锋相对的接口,忽的又是口气一软,“其实你我做的都是相同的事,只是用的路数不一样罢了。古来妖王魔帝之位,现在不就由你我取而代之了吗?”

    千里骐骥怎么也没想到郎桀会这么痛快的承认他对阒水的篡权之举,对比自己藏藏掖掖,抵死不认的行径,竟颇有些直承己非的磊落,面上不由一怔,却没想好该如何开口。

    郎桀却也没有等着千里骐骥搭腔,趁着对方愣怔的当口,目光向上一抬,正对上了不远处天灵鬼将望来的眼神,彼此一笑。

    “替你试探过了。”天灵鬼将的传音飘入郎桀耳中,“他有些能耐,对付起来倒也扎手,可能还藏着些什么压箱底的招数没使,不过他功力终究有限,或许与你我伯仲,也或者稍逊一筹,总之绝不在你我之上,在我耗损他之后再换你上,应该就是十拿九稳了。倒是在他妖殿之内,还有两个深不可测的高手,是条枝人,不知什么来路,我看住他们,你放心拾掇他。”

    郎桀点了点头,看着天灵鬼将精神饱满的扳了扳脑袋,残破的玄色披风像久历杀伐的旌帜随风飘扬,烈魂双刃和噬魂钩戟在地面上拖得当当作响,一步一阶,越行越高。

    天灵鬼将却是先走到了刚刚爬起身来的朱龙鬼马旁,身形一晃,早已跨坐鞍鞯之上,朱龙鬼马喀喇喇打了个响鼻,一人一骑便就封在殿门之外,威慑着殿内任何可能产生的异动,同时右手钩戟向殿中一指:“地灵,你如何在这里?还在替那阉种鬼相卖命?”话是冲慕容衍喊的,目光却扫到了池棠和韩离二人的面上。

    “莫露虚实,事态分明之前,坐观他们两虎相争。”池棠悄悄向慕容衍传音过去,无论如何,总得先看看郎桀究竟是存何居心,而他们这个伪装的魔族使节团自然是藏在暗处更易于取事,池棠现在无比自信,就算再生变故,以他和韩离的能为,总也足够应付一时,况且虽说郎桀敌友未明,可终究也是上古神兽同源之人,至不济也能有分教处,现在静观其变就是上策。

    韩离则大有兴趣的打量着天灵鬼将,他和池棠并没有认出天灵鬼将的真身武悼天王,却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出的不同于寻常鬼灵的矫然英气,竟别生了一种莫以言表的惺惺之意,甚至在和天灵鬼将视线交集的时候,他还欠了欠身点头微笑。

    在一个陌生而形容古怪的条枝妖人脸上出现这样的笑意,天灵鬼将也是心下一动,边厢慕容衍却已淡淡冷冷的道:“何若此战之后,再与天王分说?”

    朱龙鬼马踢踏踢踏的踱着脚蹄,它是在为前番被千里骐骥所制而感到不安,天灵鬼将却并不担心,现在有郎桀牵制千里骐骥,自己人马一体之术再无可虞,当下转头对慕容衍道:“如此也好,那就请在此处安心观战,勿生事端,稍后再与你叙旧。”就此再不言语,却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池棠和韩离身上,察觉他们的灵气尚未有波动之像,稍稍心定。

    喀忒斯没好气的白了慕容衍一眼,心说这青脸小鬼嘴上说的好听,一派和血泉逆臣不共戴天的模样,现在看局势不妙,倒分明是打定了见风使舵的主意,那些赛伦族的波斯人也是一丘之貉,前面什么血腥和杀戮叫的震天响,如今厉害人物面前一站,屁都不敢放一个。当然,喀忒斯是这么想人家,却不代表他不是识时务的俊杰,他已经开始盘算如何称颂伟大的海神王的说词了,反正远古时节又不是没和海神一族打过交道,那时候给打的一败涂地,只落得据守一隅苟延残喘,大不了今天再俯首称臣一次就是。

    殿中最为心焦的便只剩盈玉一个,可看天灵鬼将横戟立马于前,自己委实相差太远,也只能局促不安的凝身僵立,束手无策。

    ……

    只能说琐罗亚斯德教的大光明术确实是大异中土的奇绝玄术,郎桀与池棠不过数百步之遥却是对他懵然不觉,更没想到天灵鬼将口中的深不可测的高手竟然就是同为神兽化人的火鸦和雷鹰,他正在继续对千里骐骥进行自己的话题:

    “只不过,你即位之后,把主要的方向定在了对人间世界的争夺之上,嗯,你也发布过大灵征讨令,那是为了肃清阒水在你们虻山疆域内的零星据点,免得我们干扰了你们攻伐天下的大计。我知道,你是了解了阒水那段时日四分五裂的现状,所以敢于漠视阒水的力量。原本这个策略是没错的,魔帝甦醒遥遥无期,鲡妃又沉迷男宠,也就是区区不才;阒水三尊各怀心机,全族四分五裂,再加上还有血泉鬼族帮你们牵制,你就更放心了。但是很遗憾,阒水又有新王,还是区区不才,是我将涣散的阒水重新汇聚在了一处,纵然力量和阒水真正的全盛时期还大为逊色,可也足够在你们属于防范的后背空门处给上重重一击了。顺便说一句,从我进入阒水开始,我的目标就一直锁定了虻山,这一点从未有变。”

    千里骐骥冷笑:“足下倒真是处心积虑,两族敌对已久,交斗不足为奇,然而足下又是对吾族哪来的如此深仇大恨,倒这般不共戴天?”

    “谈不上仇恨,只是那时候虻山三俊名头太盛,我插不进手来,所以阒水的四分五裂之局就给我提供了便利。不过骐骥王陛下已经做了我想做的,三俊去其二,四灵损其半,虽有劲旅雄师却也大部征战于外,说起来我还得多谢骐骥王为郎桀所呈的大好形势。”

    千里骐骥倒好像变得镇定了:“省省你的冷嘲热讽吧,你还没有告诉孤,你又是怎么和那位鬼族天王勾结在一起了?是仅仅这一个天灵鬼将,还是整个血泉鬼族?据孤所知,血泉大部都在裂渊国征战,难道是他们特地留下一将与你们沆瀣一气,犯孤疆土?”

    “哦,你说天王?没什么,他是鬼中豪杰,也是血泉的异类,他痛恨一切非其族类的东西,又刚好与我气性相投,所以就来帮帮忙喽。”

    “族类?那你也是鬼?足下不觉得此语太过自相矛盾了么?”

    郎桀语气忽然一顿,颇有深意的看了千里骐骥一眼,然后又笑了:“我一向听闻骐骥王的大名,在千里先生时节我就已经如雷贯耳了。我知道骐骥王是妖灵中少有的心机深沉,计谋百出之辈,而骐骥王一向的习惯就是绝不会自以为是的错过任何致胜的良机。你现在的问题不断,好奇的就像是不闻世事的懵懂少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拖延时间?你在等待远征在外的大军回援,然后你觉得我在认为胜局已定的情形下,会毫无警惕的堕入你的圈套。”

    千里骐骥目中厉光一闪,前番所有装出的惊愕、愤怒、惶急以及镇定现在变成了深沉阒幽的阴冷,却和郎桀凌逼而来的寒气混为一体。

    “这是一场王与王的对话,尽管其实你我只不过是伪王。你在拖延时间的同时,我也一样在观察你,你很会利用人心,并且懂得用曾经的虚弱来掩盖你今时的强大。”郎桀的目光盯着在了千里骐骥敞开的胸膛上,那个创疤异常醒目,“然而你的强大只是针对其他妖灵而言,如果你技止于此,那么我现在有把握在三百招内取你性命,刚才天王告诉你了吧?你今天必须由我来诛杀,一个更强大的新王亲手杀死了旧王,这才符合妖魔界强者为尊的准则,有便于我接管你的虻山族众,你死之后,阒水和虻山便能真正混为一体,这才是衡平之道的基础。”

    千里骐骥不很明白什么是衡平之道,然而强者为尊的准则他却是很明白的,当着虻山族众的面,亲手杀死了曾经的虻山守护神大力将军,这就是自己顺利即位,所有族众诚惶诚恐臣服的前提,只是今天报应不爽,对方不仅看破了自己拖延时间的意图,并且也将用这套准则来施予己身。

    只有放手一战了,对方既然明知自己拖延时间仍然漫不为意的交谈了这许久,那就说明对方有了必胜的把握,此刻说破,那就是行将出手的信号,千里骐骥体内罡气再度提起,做好了准备,可恨的是,此次的罡气不比前番气力充盈的第一次,既是未损那天灵鬼将分毫,只怕对这圣王郎桀也未必能讨得了好。

    王与王的争斗即将开始,可当奇寒刺骨的冻气从郎桀身上喷涌而出的时候,千里骐骥才赫然惊觉:

    “你不是妖!”

第一一六章 两王决

    白光旋绕,隐现狼形,玄息鼓荡,冰寒彻骨。郎桀每一步向前,都在地面泛结而起了一层晶晶冰凌,而这绝不是一个妖灵所应呈现出来的法相。

    千里骐骥似是想冷笑,又似是在错愕,双目怔怔相视,口中喃喃自语:“你……竟然是五圣化人……”

    郎桀嘴角一撇,还了个冷峻桀骜的笑意:“陛下才发现这一点?我还以为你早看出来了呢。”落言未讫,双手便对着千里骐骥轻轻一扬。

    雪白色的冰晶转瞬将千里骐骥前后通路封阻,而当郎桀戟指如风,直点到千里骐骥额角之前时,才发现自己点中的不过是一个形迹未消的残影。

    “动作很快嘛,看来没有受我寒狼决冰的影响。”郎桀倒是漫不为意,脸上仍然保持着轻松洒然的微笑,并且不必四顾探寻,他就直接回头看向了十步开外的地段,那里千里骐骥的真身才刚刚现出。

    “一个五圣化人,倒成了妖灵的王,这般荒谬的事情,尔等阒水一族竟然也能接受?”千里骐骥的声音不小,远远的往四下里扩散开去,看起来是在对郎桀说话,实则是让场边所有经历混战的两族妖灵都听的清清楚楚。

    遗憾的是,宫坪上的恶战还在进行,彼此绞杀,寸步不让,劲装武士不为所动,天军妖兵无暇他顾,千里骐骥的愤喊倒像是吹拂而过的清风,转眼便消散无存,两军震耳欲聋的厮杀呐喊之音依旧在战场上空盘旋蕴积。

    千里骐骥这才省起,既然天军阵势未溃,这圣王郎桀又是怎样堂而皇之的穿军过阵,倒径自到了自己面前,难道也是像天灵鬼将一般破军冲荡,所向披靡?不过他很快就有了答案:天军之阵既与阒水人马纠缠一处,便失却了对旁者的拦阻之效,而以郎桀如此修为,只要巧施功法,便可避闪而过,况且自己那时在梯阶前与天灵鬼将比拼,处地显眼,还怕那郎桀寻自己不着么?

    只是此时此刻,任何交战之外的旁绪杂念都显得于事无补,千里骐骥略一思忖,郎桀的凛冽寒气便又兜头笼罩,这郎桀好快的身法,千里骐骥急退身纵影飘逝趋躲之下,半边身子已然被冻得发麻。

    “省省吧,是不是五圣化人,你觉得对这些妖魔来说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他们需要的是令他们甘愿俯首帖耳的强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一位五圣化人做他们新的君王,没准还更使他们觉得心悦诚服呢,哦,顺便再夸赞你一句,身手着实不错,竟然躲过我寒锋冰魄的两下攻击。”冰凌顺着郎桀运手作势的轨迹一道道凝结,仿佛在宫阶之上瞬间绽开了炫舞冰晶,既显得郎桀潇洒异常,这璀璨生光的场景也更显得别有瑰美之处。

    相比之下,千里骐骥就有些狼狈了,在冰焰寒光中只能不住退避闪躲,纵使暂时未露败象,却也分明处在了下风。

    “一个五圣化人,怎么可能让妖灵之族兴盛光大?郎桀,你好狠毒的用心!”千里骐骥再次大喊,希冀这样的喊声能够或多或少的影响阒水的军心,事实是明摆着的,上古五圣是妖魔天生的克星,正如饿狼只能领马群走向毁灭,屠夫只会将羔羊视为磨刀霍霍的对象一样,这个浅显的道理为什么那些阒水的妖灵却看不出来?这是一种提醒,或者说是一种挑拨,没准当真能一言惊醒阒水中的有识之士呢?

    “骐骥王陛下,能不能别像一个胆小鬼似的总是希望用这种手段来干扰你我的对决?你好歹也是虻山的王,如果你反抗的利器只是你的如簧之舌,这恐怕不利于你的子民对你的尊崇。”郎桀说话的声音也不小,语气满带着揶揄。

    千里骐骥心下一震,这郎桀当真心思机巧之至,他是有意惑乱彼方军心,郎桀却因势利导的将这种行径说成了畏惧怯战之举,按妖魔强者为尊的法则,自己却是陷入了弱者无能的境地,弱者……又怎么配当虻山的王?

    千里骐骥不说话了,既然言词无用,还授人以柄,不如就凭自己的力量实打实的与郎桀较量一场。虽然郎桀的寒狼之力确实非同小可,自己却也没到全无还手之力的地步,再说自己的优势在于未必非要分出胜败高下,只需要拖住对方,迟滞对方,等到虻山天军主力回援的时候,那才真正掌握了主动。

    千里骐骥身形一闪,白光与寒芒近乎混为一体,只不过呼吸之间,他便已经出现在郎桀的身后,用快的根本无法看清的速度,指化利刃对准郎桀的后心刺了下去。这是二人交手之后,千里骐骥第一次还击。

    利指尚未近身,千里骐骥便感到指尖一阵奇寒刺骨,紧接着从手指缘而向后,竟是连手腕,臂膊及至半边肩膀都好像被寒冰封住了一般,大惊之下,浑身罡力一冲,一阵轰然蓬爆的玄劲击撞,两个人影乍合即分。

    郎桀单手伸出,蝌蚪般的黑色气流在他张开的掌心渐渐消弭,他在千里骐骥刚一接近的时候就做出了反应,不过千里骐骥的功力倒也浑厚,这一番陡然而生的破体罡气竟阻住了自己转势而下的进招,倒让自己竭尽全力之后方才化解。

    也就是这个当口,千里骐骥再次飞闪退开,他一样需要化解郎桀被称作寒风冰魄的寒狼玄力,根本无法趁对方凝神以拒的机会施以杀招,他在十步开外现出身形,狠狠甩了甩被冻得兀自僵冷的右手,运息中仍感到好一阵气血不畅。

    “这就对了嘛,省下妖言惑众的气力,全副身心的与我一战,岂不是最好?”郎桀呼出一口浊气,刚才的破体罡气让他见识了千里骐骥的实力,天灵鬼将说的不错,这千里骐骥是有些能耐,对付起来果然扎手。但也正因为见识过了,郎桀又更有了信心,这千里骐骥功力虽深,但无论比之自己还是天灵鬼将,还是要稍逊一筹,破体罡气耗力颇巨,长此以往下来千里骐骥必然元气大亏,却又将影响他疾若鬼魅的行踪身法,这样推算下来,只怕不必先前宣称的三百合,两百合出头,自己就有把握将他锢身冰封。

    “现在貌似是你的话比孤多!”千里骐骥分毫不让的冷笑,只是他心里清楚除了现在表面上的嘴硬之外,自己想要当真战胜对方又谈何容易,心下不由慨叹:这些时日孤体历大力将军冥思之术,纵未大成,却也大有进境。亏得孤还总以病厄之态示人,以作欺敌之相,复自感放眼天下,除冥思道仙圣,余者皆不足论哉。怎知今日先是鬼族天王,后又是这寒狼化人,竟都有这般高明术法玄力,天下高手何其多矣!

    郎桀漆眉轻耸,削唇淡笑,袍袖挥摆间,再次向千里骐骥逼近,这一次千里骐骥没有避敌锋芒的预先退开,他在找寻对方身法趋动间的破绽,却见郎桀在寒风激荡中残影重重,竟是无从分辨,心中微凛之际,劲风冰凉,已是直扑面上。

    刺斜里一条长练倏闪而至,却是卷向了郎桀的腰间,千里骐骥一怔,旋即猛省这必是一旁的茹丹夫人出手相救了,哪里还按捺得住,身形疾冲,破体罡气沿着手臂尽向郎桀当头射去,同时一把拿下,欲待揪住茹丹夫人飞落而来的灵尾,将她抛开这两王对决的战场。

    这茹丹,如何总不听话!千里骐骥心下固是埋怨,却也不无感动之意,从大力将军到天灵鬼将,再到这圣王郎桀,她不是不知道她的功力远逊,却几次三番奋不顾身的施援相救,说到底这便是她对自己的情意,但适才天灵鬼将一招之下便断了她九尾之一,现在碰上了不在天灵鬼将之下的郎桀,她又哪里能讨得了好?

    隐隐的,似乎听到茹丹夫人传出一记短促的低吟,恐怕已经是受了重创,千里骐骥愈加情急,这一出手倒也颇具威烈气势,郎桀没有以硬碰硬的直撄其锋,而是在千里骐骥的罡气挥扫之下抢先纵退开去。

    千里骐骥无暇为首度击退对手而自得,他的手已经抓住了茹丹夫人尚未卷起的灵尾……

    触手冰凉,僵直冷硬,倒好像握住了一块坚冰,千里骐骥一愕,心脏异乎寻常的跳动了几下,待他低头一看,赫然发现那长长灵尾已然被冰霜凝结,竟成了冰凌交错的一条长练,顺着长练望去,茹丹夫人站在丈许之外,身体还维持着飞尾来救的姿势,却已经被寒冰封锢成了僵立当前的一块冰晶雕塑。

    “这可怪不得我,是她自己撞上来的。”郎桀在千里骐骥身后笑道,“陛下倒挺有女人缘嘛,这都吃过苦头了,她还是不知死活的舍身来救。我知道的,虻山九尾灵蛇嘛,倒也是虻山的积年老妖了,可惜她的功力还是没有多大长进,比你我相差太远,所以她的出手根本于事无补,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

    “你把她杀了?”千里骐骥背对着郎桀,手指轻轻的在冰凌长尾上摩挲,强忍着上前探顾的举动,说话语气阴冷的可怕。

    郎桀将两手虚握了几下,指节格格作响:“寒风冰锢而已,和你那个犀兕将军一样,我只是把她冻了起来,没下杀招,等你被我擒住之后,我会解开她的封冻,然后让她选择是臣服于我,还是追随你而去。不过最好要快一点,最多一天一夜,她可能就抵受不住先被冻死了。”

    千里骐骥微侧了半脸,恰好足以用眼角扫到郎桀的身形。

    “那还好,我们之间用不了一天一夜。”

    “是的,用不了那么久。”郎桀微笑,然后就看见千里骐骥忽然从眼前消失。

    瞧不出,还是个多情种子,这回是拼老命了。郎桀暗道,表情却是不慌不忙,白光在身前一盛,两手猛的拍向身后,正与在他脑后刚刚现形的千里骐骥碰个正着,罡力寒劲交拼,一时轩轾。

    正在相持,郎桀忽然手肘一抬,迅猛之极又灵巧之极的打向了千里骐骥的面门,千里骐骥的应变算得飞快,急抽手往面前一封,手肘打在两掌之间,终是豁开了两掌架格,结结实实的夯在了千里骐骥的鼻头。

    噗!血花四溅,千里骐骥闷哼一声,身形如装了机括一般飞速弹开,两手捂面,血水从指缝中汨汨而下,便是飞出数丈后降身而落时,又立身不稳的在地上打了个滚方才支撑着站起,身体微微发颤,依旧掩面低头,白袍之上血迹斑斑,再不见平素的潇洒沉定之态。

    ……

    漂亮!观战的池棠和韩离几乎同时在心里赞道,他们都是武学的大行家,如何看不出郎桀这一手无涉术法,也与玄息神力不相干,纯是人间武道的格击之法,都不禁暗暗称奇,只以为郎桀寒狼化人,又最早经历了囊神的玄晶探秘,其神兽玄力之深厚精纯自是天下无出其右者,可想不到,这个郎桀竟然还是一位武道高手,单看这随机应变又准又狠的肘击,分明已颇有了当世格击大家的风范,只不过这种肘击的路数并不同于中原武学,倒像是胡族豪客的搏斗方式。

    ……

    千里骐骥好不容易松开了捂着面孔的两手,他不敢在大敌当前的情形下掩面过久,那就是把自己性命攥在对方的手里了,不过幸好,当他睁开泪水迷离的两眼,发现郎桀并没有趁势追击而上,而是意态从容的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

    可这一点才更令他胆寒,这说明对方对于战胜自己有着足够的把握,甚至连刚才那稍纵即逝的良机都轻易放过,那是准备在正面对决中将自己彻底打倒了。

    千里骐骥的鼻梁骨已断,鼻血还在流淌,弄得满嘴殷红一片,其状极惨,在双方术力大体相当,身法各有千秋的情形下,两王的对决却因为他情绪激动的近身相博倒成了自取其辱的败招,这也使得郎桀预估的两百合开外取胜的进程大大提前。

    面对一个精擅近身搏击之道的五圣化人,千里骐骥已然回天乏术。

第一一七章 阻援

    洛水之滨,冰河山川在旭日影耀之下变得煞白一片,覆盖在丛木草枝之间的积雪在异样的震动之中簌簌发颤,忽然,一瀌艳红的热血飞溅,直洒落在积雪表面,热血冲开了白雪,渗入晶花,在把积雪敷染成血红之前却又悄然凝固。

    鹤氅白袍的尸体倒在几为一色的冰雪之中,英俊的脸庞上却只剩下颓败的灰暗之色,两只没有任何神采的枯漠双眼微微张开,正对着青蒙蒙灰茫茫的天际。

    喀喇!一只穿戴厚重甲胄的大脚猛的踏下,将那张英俊脸庞踩在足底,脑颅开裂的血浆像是在脚下开出一朵触目惊心的花,镇山君在振臂高呼,他的啸声一遍一遍的在山川间回荡旋绕:

    “全力破敌,杀回虻山!”

    远方,昏黑的妖霾和炫白的玄光交织而成了一团巨大的气罩,隆隆轰响不绝于耳,而从那团气罩延伸开去,由北至南的弧形范围之内,尽是密密麻麻蜂拥向前的天军妖兵。

    ……

    洛水之滨的战斗在拂晓时分打响,并在接战的一开始就进入了疯狂血腥的阶段。

    来自阒水的侵伐使镇山君心急如焚,一旦虻山的本境陷落,他们这支为数两万余众的妖军就成了孤旅疲师,先前所取得的所有战绩都将失去价值,而他们也将在多方的围剿打击之下损失殆尽。只有立刻杀回虻山,勤王救驾,驱退阒水大军,这才是生死攸关的重中之重。

    事关存亡根本大计,虻山天军迸发了前所未有的战力,什么邀功争宠,存力保身的心思都变得微不足道,他们的目标明确而坚定,不惜任何代价,在最短时间内冲破伏魔之士的阻击,杀回虻山!

    许贯虹选的地段很巧,恰在虻山通界之门的外围,既然我们不得其法而入,那么你们也就别想进去了。救兵如救火,这是与洛阳城相距最短的界门,也是虻山天军回援的首选,而一旦发现这里由炼气士相阻之后,绕道而行去往其他界门的企图就毫无意义,倒不是非要从此地过不可,但在时间上就来不及了,与其如此,镇山君索性选择了硬碰硬的全力猛攻,两万多大军,还怕啃你区区百多个炼气士不过?料来不出小半个时辰,天军便可一鼓而下,直抵本境。

    可他们碰上了硬茬,他们的对手是以逸待劳多时,并且壮怀雄心蕴结已久的鹤羽门炼气士。现在过去了大半个时辰,鹤羽门炼气士的人数尽管不停的在减少之中,可他们立成的阵势依旧岿然不动。

    许贯虹早就在这一带布下了鹤羽门的伏魔绝学---锁妖气决阵。

    昔日广良城一役,许贯虹以有心而趁无备,凭借立字门百多位弟子施展而成的锁妖气决阵将广良城内过百名虻山袭风众妖魔尽数诛灭,可谓势如破竹,风卷残云,浑不费吹灰之力。

    今天在洛水之滨的除了立字门一百多门人,还有师字门几十位弟子,锁妖气决阵的威力比之广良城时固有增强,却也增强有限,可他们面对的敌手却不再是那袭风众过百的妖魔,而是忧心急切杀红了眼的两万余训练有素的天军妖兵,且锁妖气决阵也非那时围城相困之景,只能是结阵连环负隅相抗之局,时势判易,鹤羽门炼气士们便迎来了自开派立宗以来最为惨烈的一战。

    天军妖兵在一开始对气决阵那层玄罡之力堵截的气墙,采取的是前赴后继,持续冲击的策略,并在损折千数之众后取得了成效,外围的气墙被尽数摧毁,负责留守的鹤羽门弟子陷入重围,在殊死拼杀之后尽数罹难,可就是许贯虹亲自操持的气决阵核心地段怎么也攻之不下,镇山君在恼怒愤恨之余却也有些隐隐的叹服敬佩,不愧是和虻山相争缠斗了近千年的伏魔名门,以其一门之力竟有如斯之威,倘若他们加入了洛阳城之战,恐怕天军即便最终得胜,也必伤亡惨重,元气大亏。

    不过对方处于此地,其歹毒刁钻之处又远远胜过了在洛阳城中的大军混战,镇山君绝不怀疑凭己方的力量终究可以把这些炼气士全部消灭,可问题就在于时间,就算花上两三个时辰,待到炼气士们力竭之际一举功成,但只怕那时候虻山全境早就陷落于阒水之手了,一个伏魔名门的陨落和根本之地的失陷,这得失之比镇山君自是再清楚不过。

    抓紧时间,好在鸿翼在复醒后说了虻山的大致情况,阒水来犯之敌最棘手的不过近万人马,余者大多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哪怕天军妖兵在此地折损一半,剩下的也足够抵挡阒水之军了,所以镇山君此时所下的猛攻令更是不计代价,拼着数千妖兵的性命,你炼气士又能阻得几时?

    ……

    枭啼所部在气罩的东南边沿,天军营四部之中倒是他的圣空部取得的进展最大,这也正常,毕竟圣空部是兵力最为雄厚的一部,他们遭遇了不下四道气决阵的气墙阻隔,但倒底都被攻克了,枭啼亲手撕裂了两名鹤羽门弟子,他一边嗅着手上还未消去的血腥味,一边面沉似水的下令:“攻其一点,以点破面,散开来做甚!”

    他不是很高兴,不高兴的原因除了光幕之中的最后气墙迟迟撼之不动,还因为那足舞魅率领的异灵军竟然也挤入了圣空部的作战序列之中,显然那足舞魅是看圣空部这里进展得最好,跑过来分一杯羹,真不要脸,先前啃硬骨头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出手,现在压力大减,倒来坐享其成了。不过都是为了杀敌,彼此又不属同列,枭啼也只能由得他们去,只愤愤的打定了主意,各打各的,我不扰你,你也别搅合我!

    正看着前面双方交斗的气幕缓缓缩小,枭啼忽觉身后风声有异,他是夜枭成精,不必挪动身体,头颅就可掉转个浑圆,可当他刚一回头,目光一向敏锐的枭眼就觉得人影一闪。

    不远处两名妖兵的身体无端端的绽出了一道裂痕,紧接着体分身断,死的竟是悄无声息,枭啼隐约看到在那两名妖兵的身下似乎有人头晃动。

    正诧异间,陡然青光一暴,竟是两柄鱼叉激射而来,枭啼这一惊非同小可,急急将头一缩,鱼叉刷的擦着他头顶斜飞而过,却在兜了个弧线之后再度飞回,又落在一个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渔家少年手里。

    若非自己感息灵敏,刚才就要丧在这鱼叉飞掷之下了,枭啼吓出一身冷汗,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提气放声的大喊立即响彻了整个战场:

    “伏魔道的来援军了!”

    话犹未了,地面泥雪迸飞,一个矮壮敦实的身影破土而出,黑晶晶的短剑在枭啼脖项上一抹,枭啼的喊声戛然而止。

    “杀进去!”俨然撞入洪潮的逆流惊涛,邝雄高声怒喝,手中吴钩剑刷刷的砍倒几个措手不及的妖兵,他的身后,是数十位力宗高手,紧跟着邝雄的,便是双拳挥舞,雄势非凡的童四海,当头对着一个妖兵面门一打,那妖兵眼前一黑,脚步踉跄之下早被霍英的鹰翅枪刺穿了喉头。

    乔夫偷袭虽未成,可终究让地底疾行的况三趁隙得了手,天军营圣空部统领枭啼在两大力宗高手的夹击下难逃此劫,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

    “杀呀!”力宗高手们向前方的气幕冲去,他们是第一批赶到的援军。

    ……

    “七星盟廉贞部宿,铁衣门邝雄,特来救援盟主!”邝雄远远的看见了一个鹤氅白袍的身影,正倚仗着气墙玄力与一拥而上的妖兵抵死拼斗,几个力宗好手从后赶上,兔起鹘落的短短交手之下,便将包围上来的妖兵尽数诛杀,他们是生力军,又是从妖兵背后掩袭而来,妖兵猝不及防之下,自是抵挡不住。

    再看那鹤羽门弟子,却正是许大先生的首徒,贪狼部宿主事裘立宗。

    “裘师兄,七星盟盟友来啦!”邝雄热烈的向裘立宗招呼,裘立宗勉力向邝雄一笑,邝雄正有些错愕,便见裘立宗双目一闭,仰天栽倒。

    邝雄大惊,和童四海一左一右,扶起裘立宗,刚一探手,便觉有异,手上湿濡黏稠,赫然便是鲜血淋漓,再看裘立宗身上,胸前一个硕大的血洞,骨肉参差,竟是受了致命的重伤。

    邝雄和童四海对视一眼,彼此含泪,很显然,裘立宗早已身受重伤,命在须臾,可即便如此,仍然舍生忘死的与妖兵激战,待力宗高手赶至,除却妖兵,他提着的一口气方才松下,溘然长逝。

    在洛水之滨力阻妖军的炼气士们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血战?邝雄轻轻放下裘立宗尸身,视线之中,还在抵御妖军冲击的活动人影已然极为稀疏,伤亡之惨重一看既知,只怕用不了一时半刻,这个看起来依然稳固的防线就将达到极限,分崩离析便在眼前。

    “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和妖魔之军死扛?”童四海不解,他一直对鹤羽门没有好感,可在看到了此情此景之后,感佩之情油然而生。

    “必须找到许大先生!再打下去,鹤羽门要灭门了……”邝雄同样不理解,他并不知道鹤羽门滞敌阻援的真义所在,他只知道这些炼气士已经竭尽了全力,千年名门,覆亡在即。

    邝雄率领的力宗高手们还算精神饱满,不过在出其不意的杀入战团之后,区区几十个人还是迅速被妖军的人潮淹没,幸亏锁妖气决阵的幻化之光和罡风气墙还在,让妖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在阵形垓心的气华最盛处,邝雄找到了许贯虹。

    一向沉毅有威的面孔此时竟是显得那么憔悴,额头上布满了汗珠,说话时更是抑制不住的喘着粗气。

    “来援者……几众?”许贯虹轻轻打着颤儿,目光甚至都没有瞄上邝雄,而是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邝雄还是第一次看到了许大先生的虚弱,这种虚弱表明他已近油尽灯枯,这不奇怪,以不到两百人的一门之力强阻百倍之敌这许久,已经是了不起的奇迹了,而奇迹所付出的代价就是玄力耗竭,伤亡殆尽。

    “不过几十人,后面的盟友过不了多久也能到,可是……许盟主,众寡悬殊,不宜死拼力战,请许盟主下令撤退,别寻良机,再图后举。”邝雄好心规劝,“适才见到裘师兄,他已经……已经殉身了。”

    “立宗殁了?他也去了……”许贯虹先是愕然反问,接着便是黯然的陈述,出现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而他即便是在如此虚弱的情形下,依然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愿身化作高洁气,英灵长佑不休山。经此一役,死亦不枉。邝门主,鹤羽门撑不住了,还请你们尽可能的守住此处,直到……直到……”喘息良久,竟是再难为继。

    “图个什么嘛!明知打不过,又不是脱身不了,为什么非要死守不走?”童四海终于当面提出了疑问,不过他也小心翼翼的搀住了许大先生,只觉得许大先生的身子轻飘飘的,这不是好现象,就像是风中残烛,寂然将灭的前兆。

    “龙虎山上,那位将岸所说的果真是实。悔不听其建言,以备制御之举,好在虻山覆灭亦在眼前,诸盟友务必迁延迟滞彼等,不使回援虻山,则紫光音讯起时,便是大事可成之兆。伏魔大计,在此一举……”许贯虹的眼神忽然亮了亮,又迅速的消黯,“……可惜,我看不到了……”

    光幕气墙在缓缓的消散,锁妖气决阵终于在抵挡了妖魔近一个时辰之后宣告瓦解,战场上满是妖兵和鹤羽门弟子陈杂交错的尸身,七星盟盟主,鹤羽门许大先生,豁尽全部功力,经络尽断,心脉迸绝,殁于洛水之滨。

    妖军齐齐欢呼,迫不及待的向界门处冲去。

    玄风劲气又一次飞洒而落,在妖军从中爆裂飞炸,天边再次出现了玄光飘闪的气华,这代表着七星盟的大部已经赶到了这里,然而经历了洛阳城惨绝人寰的血腥大战之后,仅仅数百名体力消竭的劫后余生者,又能给气势汹汹的虻山天军带来多大的阻力?

第一一八章 绝路

    “进退有裕,据守何为?”来援的七星盟众人甫一现身便陷入了虻山妖军悍不畏死的重重冲击中,胡二公子一边用掌心白光打倒了几个妖兵,一边费力的从人群中挤将过来,这里的人最多,他发现了邝雄。

    然而当他又看见邝雄身边,许大先生枯槁僵直,依然保持着裾坐之姿的尸身之后,他质问的语气立时一顿,再说话时甚至还带着难以置信的微微颤音:“这……盟主……他?”

    “以一门之力操持气阵,耗力过巨,油尽灯枯,故致栋折榱崩。”也真难为邝雄这么一个雄赳赳的粗豪大汉,倒用了这么文绉绉却又无比贴切的措辞来,许大先生以盟主之尊,自是七星盟擎天一柱,如今赍志而殁,可不是整个七星盟栋榱崩折的情形?

    胡二公子默然有顷,他如何不知许大先生雄心勃勃,壮志在怀?却绝没有想到许大先生竟会义无反顾的打了一场有死无生的阻击之战,却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了,七星盟志士何其多哉!由不得胡二公子不对许大先生大有改观,深深向许大先生尸身长揖,这是在表达敬仰和哀悼。

    不过胡二公子并没有耽搁太久,几乎是长揖起身的同时,他就对邝雄吩咐道:“盟主殉身,副盟主也下落不明,眼下是天璇星巨门部宿天风子观主主持大计,且同携罹难盟友遗体,火速退出此地,妖军势大,不宜硬拼,别寻良机。”

    这也是先前邝雄童四海的想法,也是目前看起来最为适宜的策略,如今天军妖兵归心似箭,战力比之往常更狠了三分,可此间的伏魔之士,即便是加上洛阳赶来的七星盟援军,也不过数百人,彼此悬殊太大,无谓死守此地白白牺牲。

    可邝雄却想起了许大先生临终的言语,不禁面露难色:“许大先生故去前曾着意嘱托,要我们拖住这些妖兵,直到什么紫光音讯传出,虻山覆灭为止。”

    “竟有此事?”胡二公子一怔,猛的身后杀声大作,气浪交击的劲风四溢弥漫,斑斓光华疾闪处,现出天风子身形,本是风风火火急恼模样,却在看到许大先生的尸身后一怔,旋即敛容肃然向尸身稽首致哀。

    “如何还不走?此间不是常留处,盟主既殁,现在便是老道做主,速速退走,我们这点人撑不了多久!”天风子快人快语,无暇追问许大先生殉难的细节,当务之急却是要让众人立即退开这九死一生之地。

    “不能走!不能走!”这回却是一个鹤氅白袍的年轻弟子快步奔了过来,襟氅上满是血迹斑斑,他也是满脸脏污,哪里能看出往日鹤羽门弟子的俊美潇洒之态?他的叫喊声中还带着哭腔:“不能走!师尊说了,这是保证阒水攻占虻山本境之战,务必把这些急待回援的虻山妖军死死拖住!”

    “阒水?盟主什么时候和阒水有了协约了?我们如何不知?”天风子和胡二公子同时愕然,隐隐对许大先生昔日的自作主张又不通声气的做派颇有些埋怨之意,可眼见许大先生尚且丧生此役,自己又还能作何置言?

    那弟子一句话说完,又似乎站立不稳,差点软瘫跌倒,幸好一旁乔夫乔妮兄妹俩往他腋下一架,堪堪扶住。

    天风子当机立断:“都打脱了形,这样下去不是被妖魔杀死,也得生生累死,老道定了,挡也挡不了多久,只有立即撤退!不管先盟主和阒水有何约定,七星盟已然仁至义尽,火速脱离此地!能动的带上动不了的,自己人的尸身也不能留在这里,现在就走!”天风子心中还有一层含义不曾明说,无论许大先生是怎么和阒水扯上干系的,可阒水也是妖魔一族,阒水攻虻山,这便是妖魔之间的狗咬狗,无论哪一方得胜终究还是人间大害,七星盟伏魔诛妖为己任,又岂能作他们的挡箭牌?

    天风子是名门宗师,此际说话又是斩钉截铁,不容辩驳,众人又哪里还有异议?纵是那鹤羽门弟子还待分说时,也被乔夫乔妮夹着一闪身没去了形迹。

    洛水之滨的杀声渐渐稀落,按照天风子明智的决断,大部分的七星盟伏魔士都脱离了战场,着急回师的虻山天军眼见通路已畅,又哪有心思穷追猛打?镇山君虎啸震耳,带着大军便直向界门蜂拥而入。

    ……

    洛水之滨的阻击结束了,许大先生推算中的决战以鹤羽门大部战死而告终,虽然没有坚持到最后,但这些炼气士视死如归的坚守,却最终决定了虻山的命运。

    ※※※

    虻山九岭十三峰,灵风最不熟悉的,就是这神息崖离神宫了。

    当然,这只是针对虻山的其他地方而言,事实上灵风昔日也曾追随大力将军往来过几遭,这里由于事涉虻山妖王甦醒大计,一直是虻山防卫森严的禁地所在。

    先王已崩,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新王即位,则因为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敏感,这一片禁地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灵风触目所及,便只觉得萧瑟荒凉,倒像是渺无人迹的不毛之地一般。

    这里或许还是禁地,只不过是现在的千里骐骥王心中犯忌的禁地,所以再没有任何族类涉足,这无疑给灵风带来了行动上的便利。

    不同于正烽烟四起,杀声阵阵的虻山各处,这里的萧瑟荒凉使入侵的阒水之军连占领的兴趣都欠奉,所以灵风当真是来去自如,畅通无阻。

    她已经在离神宫巡视了一遭,也顺着灌注灵力的灵巢小径直下到了曾盘踞妖王真身的地底深壑之内,千里骐骥显然早就做过了手脚,偌大的深壑空空荡荡,除了似有似无的腥味,竟是全无蛛丝马迹可辨,这使灵风有些一筹莫展。

    就算吾王未死,但他任何存身的迹象也多半不存在于虻山,就算有,恐怕也都被心思缜密的千里骐骥掩盖过去了,时隔多日的旧地重游,企盼从中找出线索,实是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在灵风打算硬着头皮,再开始第二次更仔细的搜索之时,远远传来的人声令她剔然一警,身形若微风般轻轻一拂,早已隐在了神息崖灰岩之侧。

    来的是两个女人,或者称为女妖更准确,她们的形容憔悴,衣裙不整,身上还有残留的脂粉香和别的什么臊臭气混合在一起的怪味道,灵风仔细辨认了一下,却觉得对方极为眼生,似乎并不是虻山的妖灵。

    “是真的?你看到佳怡被神尊杀了?”右首那个个子略矮一些的女子面带惊惶之色问道。

    “如何不真?我告诉你,现在不管是哪方能胜,都没有我们的活路。”说话的女子看五官倒颇为标致,只是脸颊上一道创疤颇为可怖,而这道创疤也不像刀剑之伤,倒像是被猛兽利爪撕扯而开的,创口旁还外翻着白色结痂的皮肉。

    矮个女子既不解又带着委屈:“为什么?好容易来了本族的,却为什么要杀佳怡她们?”

    “为什么?你以为我们是怎么在虻山活下来的?卖身子求活命,凭这一点,神尊就容我们不得!况且我们不也宣称投靠虻山了么?唉,有时候真羡慕玉芙那样的烈性,倒也解脱得舒泰。”疤脸女子叹了口气,拉着矮个女子在山坳荒坡后伏下身子,“就在这里好好待着,我观察过了,这里很少有虻山妖族过来,应该是安全的,我们躲一时,找机会逃出去,逃出虻山,在外面寻个荒山野岭,就作个苟且偷生的闲散小妖罢。”

    这是两个可怜的女俘虏,也都曾是阒水撷芬庄的美艳女妖,矮个的叫馨蕾,疤脸的叫蔓芝,她们和那佳怡一样,乞得性命之后又沦为虻山的娼妓,备受摧残,蔓芝还被一个异灵泄欲之后凌虐破相,就这般悲凉凄苦之下,却发现今天来的阒水同族不仅不是救星,还奉着断海神尊的令,倒成了她们的煞星。

    其他的女俘虏都已经被同族杀死了,她们低贱得连蝼蚁都不如,死去时的号哭哀啼只能换来同族阴冷轻蔑的笑,然而再如何在他人眼中低贱的生命也仍是生命,蔓芝发现了这一幕幕惨景,带着还懵懵怔怔一门心思重归故族的馨蕾开始了逃亡之旅,并趁着虻山大乱,最终躲到了这里。

    还没顾上喘几口气,蔓芝忽然脸色一变,抬起头看时,却见一个身材异常高挑的异族女子立在自己的面前,对方歪着头,眼神中似乎颇为冷漠,却又似乎有些怜悯。

    若换到神完气足在撷芬庄的时节,蔓芝自信手底下还有两下子,至不济也飘身纵影的远遁而去,可她现在以这残花败柳之身能悄悄走了这许多路途到得此地,已是极限,况且对方既然能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则身法灵动疾速比之自己高过何止倍蓰?自己再想逃无异于自寻死路。

    馨蕾回头一看,顿时面如土色,抖似筛糠。和蔓芝相比,她属于比较软弱的,蔓芝却是一咬牙:“你……你是什么人?”

    “霍吉斯,坤……”异族女子一张口,却是一串根本听不懂的音符,蔓芝就看那异族女子忽然顿住,低颂一句:“阿胡拉.玛兹达。”

    蔓芝惊诧的睁大眼睛,她看见这个高大的异族女子渐渐变成了身材窈窕,一裾绿裙蹁跹的俏美少女。

    “我是说,你们不是虻山的,却是怎么回事?怎生这般……模样?”灵风皱着眉头,她能嗅出这两个女妖身上的臊臭气是从何而来的,凡是经历过虻山雄性兽类**之后又不曾洗净,便是这种味道。不必知道前因后果,灵风也能够看出她们经历了何等的悲惨之事,她动了恻隐之心,尽管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那么冷冰冰的,从欧菲的形貌变回本相,那是为了方便对话交谈。

    “还不是拜你们虻山所赐?给老娘个痛快的,省得老是被你们那些臭烘烘的畜生糟践!”蔓芝咬牙切齿,她察觉了灵风的虻山气息,只道她是留守此处的虻山妖灵,索性豁了出去。

    “如果不想死的话……”灵风面无表情,可是眼前这两个女妖的凄惨之状令她心里一阵阵的揪紧,“……我倒是知道出去的路。”

    蔓芝和馨蕾闻言一愣,她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有等到两个女妖的回答,灵风眼中绿光倏然一闪,将头偏向了山坳外沿,在那里,正蹲踞着一个体格极其魁伟雄壮的光头大汉,一把带着锯齿的鬼面金刀倒提在手上。

    “我就说嘛,老远就能闻到女人的骚味,倒原来是老相好儿。小妖精,今天本王可不是在江上时节了,怎么着?陪本王乐乐?”

    灵风冷眼横扫之下,又有几个大汉从四下里冷笑着现身,却是将自己包围了起来。

    祁山盗?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千里骐骥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之上,历经数千载不曾丝毫有恙的门牙此刻也已随着自己一口带血的唾沫飞出去了半截,鼻骨唇角一阵阵火辣辣的疼,有心运气作势凝神御敌,却怎么也聚不拢心神。

    继与大力将军那一战之后,他再一次体会到了武道格击之术在比拼中所起的重要作用,现在的情况是自己明明通过术法和玄力尚能支撑,可就是在这方面大体相当的情况下,自己一向不曾放在心上的武道修为却成了短板,这令他在接下来的对决中更加的束手束脚。

    高手相争,分毫之差便是天渊之别,更何况千里骐骥已经吃亏在前?

    当郎桀再次鼓荡起彻骨的寒锋冰魄以一记穿云破空的飞身斜掠作为进手式的时候,千里骐骥在泪水兀自模糊,鼻血犹然未止之下格挡了一招,运力未满的破体罡气完全丧失了准头,以至于这样的格挡显得酸软无力又破绽百出。

    郎桀目光如炬,他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顺着千里骐骥出手的空门揉身而进,千里骐骥罡气还没收回,他的手指已经点在了千里骐骥的胸口。

    “我不会马上杀死你的,我会把你冰封起来,然后当着你所有族众的面,取下你的首级。”

    郎桀说话的当口,坚厚的冰凌一层层将千里骐骥全身包围,而千里骐骥呓语般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

    “如果你死了,你的族众会臣服于孤吗?”

    然后,郎桀看到冰凌已然封结到了脖项处的千里骐骥嘴角微微一扬,这是他熟悉的笑容。

第一一九章 虚影灵体

    警兆仅仅是刚在郎桀心头浮现,一股极为锐利刚猛的劲气就已经划在了他的后颈。

    寒狼神力焕然而起,冰层瞬间在脖项旁结了一圈,恰与那锐利刚猛的劲气相抵,紧接着,冰层寸寸粉碎,像是落雪飞晶般簌簌而落,郎桀脑中一窒,而随同那冰层一齐碎裂的,还有本已将千里骐骥封锢的冰凌,这是由于郎桀猝遭暗袭,神力转向他移,运势还未完满的冰凌之术便困千里骐骥不住,而千里骐骥甫脱困境,便是利指化刃,迅疾无伦的刺入了郎桀的胸膛。

    前后夹击,任大罗金仙也抵受不住,郎桀亢声长嗥,仿佛便是月夜孤狼当空对影,浑身白光一盛,将千里骐骥震得跌跌撞撞倒退几步,自己却晃了晃,踉跄欲倒,一缕醒目的殷红鲜血在他胸前白袍上缓缓流淌。

    ……

    惊变陡生,刚才分明还是郎桀挥洒如意,胜势已定之局,却怎生转眼间便已中招受创?

    天灵鬼将怒吼,座下朱龙鬼马咴溜一声,晶光四溅中,早已是一人一马飞驰而去,池棠和韩离则都是霍然站起,每个人都被战局中出现的变故惊诧得目瞪口呆。

    就在郎桀适才站立方位的身后,空间像是画卷忽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气流骤急旋绕,密布着黑星点点,而就在这黑星明炫之中,露出了半匹白色骏马的身体,还有探过马鬃的一只手,手指戟伸,郎桀颈项后那突遭的暗袭正是出自此指。

    白色骏马缓步踱出,四蹄萦绕着朦胧的白色气雾,那只手的主人也现出了全貌,他端坐白色骏马背上,浑身上下被灰色的斗篷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出他的身材极为瘦长。而就在这灰蓬客与白色骏马整个儿从空间撕裂的罅隙中现出之后,黑色晶光四散而逝,漩急气流也为之一止。

    “嚯!”天灵鬼将的噬魂钩戟划过了一条金色弧线,卷起雄烈罡风直向那灰蓬客当头击落,那灰蓬客收指推掌,转眼玄风鼓荡,带起一股淡金色气流,正与钩戟落势撞在一处,嘭的一声闷响,两道金风各自抵消,喷溢而开,灰蓬客在马背上身形一震,天灵鬼将的迅猛进击却也止住了势头。

    “鬼族天王,名不虚传。”灰蓬客向天灵鬼将微微欠身,语气很平静,不像是夸赞倒像是在点头招呼一般。

    碰到敌手了!即便以天灵鬼将如此修为尚在这一招之下难测对方深浅,情知若见高下绝非一时半刻便能做到,当下冷哼一声,舍了灰蓬客,掉转马头,径奔向了郎桀身旁,翻身下马和抬臂相扶的动作一气呵成,只感到郎桀身体微微发颤,又见他捂着胸前创口,鲜血仍在汨汨而下,不由惊道:“你被那千里伤了?他指上有毒,我替你化毒!”

    郎桀由得天灵鬼将探手吸纳,目光则从千里生一直扫到灰蓬客身上,嘴角露出一个不服气的冷笑:“有你的,骐骥王,还藏着这般高手做你的杀招。”

    千里骐骥做了个正如斯言的姿势,虽然他现在鼻豁唇开的模样看起来颇为滑稽:“这是孤的好友,千钧一发之际特来相救,只能怪阁下察势不明了。不过这也很公平那,你有那天王替你试探于孤,孤怎么就不能呼朋唤友暗袭于后了?”

    千里骐骥和郎桀的一番争斗终于影响了宫坪之上的恶战,现在两拨兵马皆已分开,残余的天军妖兵向后又立成了防守的阵势,而阒水武士怔然驻身,遍立战场,连断海和后面的汇涓及霓裳夫人在内,都看着宫阶之上的龙争虎斗,而这场突兀而生的变故也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他们悬心忧虑于圣王的伤势,却被天军阵势所阻,不得近身而入,现在的情形倒变成了郎桀、天灵鬼将与那千里骐骥和不知来历的灰蓬客之间的对决。

    这是千里骐骥隐忍到极致之下扭转局势的胜负手,他对厉影魔驹的召唤本就是瞬发由心,赌的就是灰蓬客是否能知机的立即出手。当然,这一手也很险,可千里骐骥必须要等到对方自感胜局已定的那一瞬间的疏而无备之时,令他满意的是,灰蓬客果然不负所望,一招之下就牵制了郎桀,倒给自己创造了伤及郎桀的良机。

    “吾王陛下,看来那时节陛下赠在下厉影良骥还是别有深意那,这不,陛下稍一动念,在下可就身不由己的救驾而来了。”灰蓬客看到了千里骐骥的情状,也立即推断出千里骐骥前番遭受的窘境,但就他个人来说,却也有些恚怒恼火,你千里骐骥把我当什么了?随喊随到的贴身近侍么?

    “虻山与先生阁下休戚相关,守望相助,今日先生救孤于危难,虻山自然也与先生自此祸福与共,同享天下!”千里骐骥当然要宽慰一下,他唤灰蓬客前来,除了厉影魔驹之便,更主要的是他知道灰蓬客的本领,面对郎桀这样的高手,原也当是此等人物方可敌得,况且此人诚心与虻山为盟,在现在还不必担心他心怀异志。“好在先生天下无敌,诛杀五圣化人也不是头一遭,只不知这一位如何?”

    “决冰寒狼,果然不凡。同样的招数,我能杀了乾家家尊和号风怒狮,却还伤他不得,若非陛下相机而动,致令重创,只怕接下来就更难对付了呢。”

    “是你杀了怒狮化人?”郎桀冷冷的盯着灰蓬客,“这桩悬案倒是有了着落,只不知阁下姓甚名谁,又是何方高人?”

    千里骐骥一笑,正要替灰蓬客介绍几句,灰蓬客却已施然下马,对郎桀躬身拱手:

    “有幸见过阒水圣王,决冰寒狼尊君。在下巫澜沧,既无盛隆之誉,亦无尊望之声,无名小辈一个,便说与尊君,尊君也是不知的。”

    巫澜沧?陌生的名字,陌生的形容,郎桀无从推敲,便即挂起不问,两方的对战现在变成了王与王的对决,正在敏感微妙的当口,只有赶紧拿下了千里骐骥才是正道,既然这个什么巫澜沧出来横生枝节,那就一并铲除就是。

    “巫先生来历甚奇,想必是要和骐骥王一条道走到黑了,今日阒水至此,所在必得,既是巫先生亲手杀害了怒狮化人,也算是吾类同侪的不共戴天之敌,郎桀不才,倒要为号风怒狮报此仇怨了。”

    “圣王识得那位怒狮化人么?说什么不共戴天,了却仇怨,不过是党同伐异之举罢了,在下倒是有意再与圣王讨教几招,不过恕在下直言,圣王身受此伤,又非气力完满之时,只怕未必是在下对手,倘或当真被在下侥幸胜了,不知圣王所部是降是退?”

    一番话却令郎桀犯了踌躇,这巫澜沧固是身法诡异,玄功高强,而他浑身所透洩的灵息却分明人躯之像,自己决冰寒狼化人,对妖魔天生就有克制之力,是故面对千里骐骥大占上风,可用到法力卓绝的修行之人身上,这层威力就打了折扣,更不要说自己中了千里骐骥一招,虽说天灵鬼将及时救治,化去了大半鬼蛇涎毒,然毕竟消损了不少,再与之相斗就全无把握,况且那正主儿千里骐骥还躲在后面,自己和这巫澜沧纠缠,岂不是徒耗心力么?

    “哎,却是奇了。”灰蓬客忽然转头对千里骐骥道,“如何贵境还有化魔之身留存?我分明察觉了此等灵息流动。”

    千里骐骥怔了怔,思忖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化魔之身?这可得问问这位阒水圣王陛下了,赚开吾族本境用的诱饵不就是一个什么化魔之身么?”

    灰蓬客顺手从怀中取出一幅卷轴,翻阅查看,倒好像根本没把虎视眈眈的郎桀放在眼里。

    郎桀笑了笑,这种故意激怒对方的轻慢举动是他很喜欢用的招数,这个巫澜沧倒是信手拈来,运用自如,显然也有很丰富的经验。

    “剩下的毒是他虻山自家的蛇毒,毒性虽强,但以你的功力,调息一时总可以化解。”天灵鬼将一手抚过郎桀胸前伤口,鬼蛇涎毒出自血泉,他自然有办法消除,正如他所言,剩下的虻山蛇毒以郎桀的浑厚功力亦能徐徐化解之。

    “虻山全境基本上都已经占领了,现在也就剩下这里少数的负隅顽抗之徒了,不足为虑。我们兵对兵将对将,这个灰斗篷交给我,你安心调息,刚才交手一招,还没分出胜负呢。”天灵鬼将关切的在郎桀肩头拍了拍:“等我灭了那灰斗篷,千里妖王就归你,养足气力,当着这些虻山妖族的面,再把那千里妖王当场诛杀,他已经没有别的招数了。”

    问题迎刃而解,郎桀放宽了心,他需要的是今天对虻山的完胜,天灵鬼将就是完成这一目标的最大助力。

    “天王小心,此人犹在千里妖王之上。”只是一声叮嘱,郎桀对天灵鬼将有足够的信心,他依言盘腿坐下,开始调息疗伤,目光冷冷的向千里骐骥处一瞥,却发现千里骐骥正抹去鼻下唇边的血渍,投射过来的眼神却似乎带着一种得意。

    ……

    天灵鬼将没有再上朱龙鬼马,向灰蓬客走近的时候,左手一招一展,那柄烈魂双刃再次倏然而现,这表明他将对方当成了需要郑重其事的敌手。

    “你是继续在马上,还是徒步相战?”天灵鬼将的双刃对着灰蓬客一指,语气平常的好像在询问今天的晚餐要不要喝酒一样。

    看不到灰蓬客的表情,他的脸部被斗篷全部遮住,只能看到一片黑影,不过他还是收起了惺惺作态的卷轴,一翻身轻飘飘的下了马,轻轻对厉影魔驹附耳几句,厉影魔驹打了个响鼻,眨眼间消失无影踪。

    “天王骑战天下无双,在下又岂敢乘骑相敌?便和天王现在一样,便是步战。”

    “好!”天灵鬼将话音未了,猛的金光一盛,直晃得灰蓬客眼前一花,方一侧首时,天灵鬼将雄壮的身躯已然纵至灰蓬客面前,噬魂钩戟斜挥而下。

    这一下玄力激荡又极为突然,倒让观战的千里骐骥心里捏了把汗,却发现灰蓬客手不抬身不动,与间不容发之际竟不知用什么身法从戟影中横穿而过,两身交错,风声一窒,灰蓬客的手指生生从天灵鬼将的肩甲上割划而过。

    烈魂双刃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撩来,灰蓬客出招未止,却又仿佛柔若无骨的布练贴着烈魂双刃的边沿滑开,天灵鬼将左右两击都打了个空,反应不可谓不迅速,甫觉落空,噬魂钩戟转向突刺,利用这个动作,天灵鬼将才顺势转过身来,戟尖一轻,那灰蓬客早退到了戟风不及的地段。

    嗤喇喇,天灵鬼将被灰蓬客割划的肩甲突然裂开,连带着身体都震了震。

    ……

    郎桀凝息静气,他现在近乎对战局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的寒狼神力正在驱散伤口处的余毒,容不得半点分神,正感到热力将毒液徐徐消解,猛可里经脉间一痛,倒像是被一根针在体内狠狠扎了一下,浑身忍不住震了一震。

    ……

    天灵鬼将完全占据了攻势,就像前番对战千里骐骥之时一样,灰蓬客在如此猛烈的攻击中只能不停的趋避闪躲,然而眼力高明者却能看出来,灰蓬客浑不惧天灵鬼将戟刃双管齐下带来阴煞罡风,他只是在让方不停的出招,就算对鬼灵那种耗损体力的招数未必管用,但却可以引诱其在久攻不下之后现出身法上的破绽。

    对此,天灵鬼将完全心知肚明,这还是他第一次遇上如此棘手的敌人,倒不是功力术法上有高下,而是对方总是令自己没有着力之感,那种伴随着兵刃进击的罡风竟像毫无效用,而这种罡气即便是冥思道修为的高手也不敢直撄其锋,怎生这灰蓬客却没有受任何影响?

    再这样下去,天灵鬼将将处于极为不利的境地,他的变招也快,就在灰蓬客再一次轻飘飘从他戟刃风影中飘闪而过的时候,天灵鬼将劲力忽变,罡气变成了阴风,灰蓬客的身形很明显的一滞,便是这电光火石之间,天灵鬼将烈魂双刃回挑,终于击中了灰蓬客的身体。

    烈魂双刃反搅,灰色斗篷飘若飞絮,却看到了斗篷之下的身体一派金光迷离之景。

    “你不是人身!”天灵鬼将赫然惊觉,“你是虚影灵体!”

    ……

    噗!郎桀忽然一口鲜血喷出,颓然无力的软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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