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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晖     伐魔录txt下载     伐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四章 求法

    慕容暄还没顾上去用欣赏的目光去审视荔菲纥夕的俏丽面容,便猛的感觉到荔菲纥夕身边的气流有异,嚓玛那里提醒声未毕,他这厢就从营火堆旁弹身而起,身形还没站直,案头佩刀便已出鞘在手。

    一整套动作不可谓不利落,抛却昔日跟从嚓玛修习巫灵之术的天赋,他在武技刀法上的能为也一直是矫然出众的,或许比王族第一刀客慕容厉和近身侍卫阿勒闵要略逊一筹,却也足以在人间武林扬名立万了。

    然而慕容暄佩刀尚未顺势斫出,便感面前身影一晃,一只纤指轻轻巧巧点在自己额头,令自己不敢稍动,鼻中一阵阵馥郁的女子体香。

    这是一个身着华丽长裙的陌生女子,那长裙的形制更像是贵妇所着,只是领口开祍处甚阔,露出了一大片雪白的胸前肌肤,腰间和修长两腿旁的衣裙质地分明又是薄如蝉翼的轻纱,娇娆体段若隐若现,既显身材,又多了几分**魅惑的意味。

    慕容暄凝身未动,双眼却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遭,他这个年纪本就是知**而慕少艾的时候,面对大司马府的几位美艳剑客如是,面对那荔菲纥夕亦如是,更何况眼前这个明艳不可方物的绝色尤物?当然,他也清楚,对方身上蕴含着不属于人类的气息。

    嚓玛才刚刚出声示警,一个青色衣衫的矮胖男人便像鬼魅一样倏然在身边出现,尽管并没有做出什么动作,嚓玛却能感觉到浑身上下尽在对方玄力笼罩之下,这使他也紧张的僵住了身子,唯恐稍有动作,便被对方直取要害,这番僵直只不过短短霎时,嚓玛额头的冷汗却已涔涔而出,雕满花纹的脸上肌肉在不自然的颤动着。

    “慌什么,又没打算要你们的性命。”矮胖男人忽然开口,听语气既不冰冷,也不凶恶,而这一开口,嚓玛顿时觉得笼罩全身的玄力似乎又放松了几分,心下稍宽,这是一只妖灵,究竟有多厉害?他不能肯定,只知道面对他的压力并不比面对衍殿下轻松多少,恐怕是与衍殿下相同级数的高手,绝不是自己所能颉颃的。

    奇怪的是这样的妖灵,为什么和那凤阁使搅在了一起?又为什么如此突兀的找上了自己和小王爷?在现下这般波诡云谲的洛阳城左近,他们就不怕那些伏魔道人物么?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但嚓玛持重的没有应声说话,先抬眼看慕容暄,还好,小王爷虽然也一样受制于敌,但那华服美妇似乎也没有什么恶意,然后嚓玛才将眼神转向了正清清冷冷,神情淡漠站在帐门前的荔菲纥夕。

    “放心,他们是我在洛阳城见过的……”荔菲纥夕想了一想,才确定了措词,“……战友。而他们到这里来,也只是让我为他们引见一下嚓玛大人。”

    是冲我来的?嚓玛心中一跳,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没有打算出声呼喊帐外的亲兵队前来救驾,且不说自己只要稍有异动,那矮胖男人一定毫无疑问的将自己先立毙于前,而就算亲兵闻声闯入,也奈何不了这一男一女两只妖灵,还是听听他们找上自己的理由罢,未必便是于己不利的事。

    “斛瑟罗孤何德何能,倒引得两位尊灵前来相见?”嚓玛挤出一个笑容。

    矮胖男人开门见山:“鲜卑巫灵之血的术法,是你精研的?”

    ……

    撷芬庄的丑胖男人从洛阳冲阵而出,又和绕道而行的盈萱在南城外三十里开外会合,然而接下来并没有离开太远,丑胖男人便在体内一阵阵巫灵之血的冲荡下不得不止住了奔走的身法。

    巫灵之血与异灵之体的融合虽然大见神效,但丑胖男人初时以蟾液毒浆毙敌数百,后又力闯虻山天军军阵,固是挥洒如意,当者披靡,可毕竟耗力甚巨,本身的体力下降之后,巫灵之血又起了反复,丑胖男人足足花了三天,才以调息之法将巫血强行压制,看起来已无大碍,但丑胖男子自己清楚,自己功力大涨确是不假,却必也是对巫灵之血的消融汲取尚未至炉火纯青之境才致如此反复。想想又是后怕,幸亏是冲阵而出后又行了这许久方才发作,可倘若再逢强敌,再出现体力消损的情形,只怕不必敌人动手,自己倒先在巫血反噬之下呜呼哀哉了,此隐患不除,自己终究不安。

    这三日,丑胖男人伏于积雪深厚的隐秘山林中,盈萱则是做了他的护法,丑胖男人决心回去再去寻那荔菲纥夕,他只道只有这鲜卑女子才知晓巫灵之血之真义,或可从其口中探知究竟,以绝隐患。

    当他携着盈萱再潜回洛阳时,正是虻山天军伏兵尽起,七星盟援军举众被困的当口,那一场厮杀直教天地变色,山河俱裂。丑胖男人自知绝无置喙之能,远远旁观,唯求那荔菲纥夕能够幸免于难,不枉自己去而复返这一遭。

    待到虻山退兵,七星盟大部他向,转眼却又是氐秦大军入驻的情形,等确定了城中再无伏魔道之后,丑胖男人才小心翼翼的进城寻找了一番,纵然没有了伏魔道中人,可他也能察觉到那些氐秦鬼御营的厉害,虽说当真交起手来自己也浑然不惧,可能够不起冲突,自是相安无事为好。这一来又给搜索增加了难度,丑胖男人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发现,城里的鲜卑人都退到了城外,那荔菲纥夕多半便和他们在一起。

    等他好不容易一路跟来,最终在燕国大营找到了独处一帐的荔菲纥夕的时候,已经到了天近黄昏的时分。

    荔菲纥夕对于丑胖男人的再次出现虽感意外,却并不惧怕,在她看来,丑胖男人身上流淌着阿勒闵的血,见到他就好像阿勒闵还活着一样,这种感觉很奇怪,却分明透着触动心潮的暖意。不过在得知丑胖男人的来意之后,她也不得不遗憾的表示爱莫能助,毕竟她对巫灵之血的了解仅仅来自于在洛阳城刚刚得脱囹圄后与阿勒闵短暂的交流。

    她还记得她的檀唇贴着他的手腕,吮吸他的血,鼻中满是他的体息……

    她几乎便要流连忘返,却在朦胧恍惚的时分灵机一现,阿勒闵说过他的巫灵之血来自于小时候嚓玛对他的锤炼,而吴王的五千铁骑不也是被嚓玛赋予了巫血之术么?这样看来,巫灵之血的真义或许只有问嚓玛本人才能尽解。

    于是,荔菲纥夕带着丑胖男人和盈萱,来到了伏都王和嚓玛的营帐。

    只能说嚓玛的感应太过灵敏,以至于丑胖男人和盈萱不得不用先行出手相制的方式才能有一个说开话的机会。

    ……

    一个蟾蜍成精的妖灵,却和巫灵之血发生了融合,嚓玛觉得匪夷所思,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既然对方有求于己,那么自己也就有了漫天开价的机会,妖孽厉害是厉害,但至少相比于人类的机心权变,他们的脑子一向不好使。再看丑胖男人这副不堪言表的尊容,似乎更印证了嚓玛的想法。

    “倒是曾听凤阁使说过来,鲜卑的秘术竟能与尊灵的道法相融,这却是旷古未有的奇闻,假以时日,尊灵藉此修成无上玄功,必为震铄古今的天下第一玄灵至圣。”嚓玛先捧了丑胖男人一句,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既描绘了无比美妙灿烂的前景,却也无形中说明了鲜卑巫灵之血的重要性,更抬高了自己待价而沽的地位。

    听到这句话,嚓玛发现那个华服美妇倒是眼前一亮,丑胖男人却依然是没有表情的一张肥脸,灰蒙蒙的眼珠盯着自己,难窥心意。

    “很好,巫灵之血究竟是如何始末由来,融会贯通还需何等法门,尚请法师明言。”丑胖男人终于说话了,虽说还是素漠淡然毫无所动的模样,但言辞间却已经足够客气了。

    嚓玛的冷汗在渐渐消失,举动时倒更自然了些,当下眼角一转,试探似的笑道:“二位尊灵既是来寻小人,是不是可以不必为难小王爷?”

    盈萱轻盈的一晃身,抵在慕容暄额头的纤指早已收回,彩影翩然飘闪中,转眼站在了丑胖男人身后,同时又嘴角带笑,淡淡瞥了正一阵阵目光迷离,定定的看向自己的慕容暄一眼,心中暗道:此子作死。她是魅惑引诱之术的行家里手,自得道以来阅男子无数,如何不知道这小王爷受制于己之时却动了色心,也就是现在有求于那嚓玛,盈萱又暂时休了那风月勾当,不然的话,当场就能让这不知轻重的小王爷形消骨枯,一命归西。

    慕容暄不知盈萱的厉害,见佳人眼波盈盈,视己而笑,只道两相有情,哪还会顾忌她妖灵的本相,顿时故作高雅的用鲜卑贵族男女相见的礼节向盈萱一躬身,佩刀回鞘,满面春风:“既然是寻嚓玛的,便也是小王的贵客,二位尊灵就在小王帐中暂憩,虽说简陋了些,总还可保清净,没有小王的命令,绝不会有人靠近此处十步之内。”

    盈萱格格娇笑,更撩拨得慕容暄色授魂与,丑胖男人则咕嘎一声,不知道是表示感谢还是对慕容暄的讨好不屑一顾。

    “凤阁使,你也同来。”慕容暄神采焕发,邀请荔菲纥夕一齐在营火堆旁落座,荔菲纥夕是引路而来,本不想和这年少俊俏的伏都王有什么交集,不过在一眼看见桌案上的骨殖包之后,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留下来了,只是紧挨着盈萱,倒与慕容暄有一段距离。

    从荔菲纥夕的举动来看,至少是对身为王爷的慕容暄不怎么恭敬,但慕容暄正心荡神摇之际,自是毫不介怀,相反,倒真像一个热情待客的主人,对帐外拍了拍手。

    “马**,烤羊,大袋子麦酒……”慕容暄大声吩咐,旋即声音一小,直看着盈萱道:“不知二位尊灵口味,军中粗食将就一用,正是晚膳时分,吃饱了再行正事。”

    盈萱抿着嘴,故意瞟了慕容暄一眼:“哟,这可多谢小王爷体贴了。”

    丑胖男人来寻的正主是嚓玛,可这慕容暄喧宾夺主的一打岔,嚓玛倒是老僧入定般坐在一旁,丑胖男人心下不耐,但转念一想,凡人定时而餐也是常理,自己似乎也不必太过急切,待他们吃饱喝足了再说,当下一语不发,只看那慕容暄口若悬河。

    “……真是想不到,凤阁使在洛阳倒结交到如两位尊灵这般了不起的战友,这可是……”

    “你又是哪里知道,我们了不起了?”丑胖男人眼一翻,冷冷的插话反问。

    慕容暄怔了怔,关于荔菲纥夕转述的洛阳城中大战景况多也是阿勒闵战死那一段前后的经历,至少关于这丑胖男人和华服美妇的内情他就知之不深,只知道这丑胖男人阴差阳错的吸入了阿勒闵体内巫血,一度大显神威,想到这一节,慕容暄心头一宽:“尊灵以一己之力,破妖魔万千之众,如何不是了不起?还有这位……这位夫人,”慕容暄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盈萱,“也同样……同样……”转念一想,似乎在荔菲纥夕的转述中不曾说过这华服美妇有什么过人之处,不由有些接不上口。

    盈萱再次格格笑道:“哟,我可不如他,他是一己之力破敌扬威,我嘛,就只能跟在他后面侥幸讨个活路咯。”

    丑胖男人正色欠身,表情有些惶恐:“小姐,言重了。”

    这丑胖男人和这华服美妇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慕容暄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一点,盈萱看在自己脸上和对那丑胖男人注目的眼神是决计不同的,一个像是她眼瞳中浮于流光的虚影,一个却分明是深镌于眼帘的印记。

    “小王爷好像对于我们是什么一点也不介意?”注意到慕容暄的心潮一动,盈萱收回凝视丑胖男人的目光,倒主动问向慕容暄。

    “洛阳一战惊天动地,世人大都蒙蔽,可小王却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若尊灵一族也不是什么秘密。况且,小王本就是本族玄灵一脉,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族中玄灵一脉?你也有巫灵之血?”丑胖男人的长舌赫然一闪,“我要是再吃了你,不就是修为更深了吗?”

第二十五章 君临

    慕容暄本就是得意洋洋自显自彰,以求搏佳人一粲,那知道祸从口出,倒引起了对方的杀意?看那丑胖男人哧溜溜滑腻长舌宛如赤练蛇一般在阔嘴前吞吐,虽然表面上竭力维持镇定,可头皮也是一阵阵的发麻。

    “尊灵且住,小王爷没有巫灵之血,吃了他也全无益处。”嚓玛再也坐不住了,如遭电噬般弹身跃起,挡在慕容暄身前。

    “法师终于又肯开口了。”丑胖男人的长舌缩了回去,直看在嚓玛面上,他本就没有真吃慕容暄的意思,除了对慕容暄看盈萱的那种目光令他颇为不喜所以故作惊怖之外,他还要试探一下那嚓玛在弄什么玄虚。

    盈萱笑意盈盈,软绵绵的放低了半边身子,斜倚在丑胖男人背上,说不尽的风情万种,烟视媚行,慕容暄此刻却已不敢直视,而荔菲纥夕则端坐一旁,全无举动,她一眼就看出刚才丑胖男人的恫吓之意,却丝毫没有阻止的念头,有了洛阳城的短暂交集,她一直不觉得这两位妖魔有什么穷凶极恶之处,相反,对自己来说还颇透着亲近,况且她也讨厌慕容暄像饿狼般审视自己的眼神,有那丑胖男人震慑一下,也是自己乐见之举。

    嚓玛的脸上肌肉又跳了跳:“尊灵容禀,非是小人缄口不言,只是巫血之术博大精深,小人正穷竭心智,务求一语中的。”

    丑胖男人和盈萱忽的一闪,倏然间隐去了身形,嚓玛正感诧异,便见帐门一掀,却是适才得了吩咐的亲兵们备齐了酒食,正一个个低头举案而入。

    这两个妖灵好敏锐的感应,好迅捷的身手,嚓玛暗自赞道,看着亲兵们将食案纷纷放下,慕容暄寒着脸一挥手,亲兵们又低眉顺目的退出,在他们眼里,只道是王爷设宴款待那凤阁使,虽说气氛略有古怪之处,但他们也不敢有丝毫疑问。

    最后一个亲兵后脚刚离,慕容暄还没来得及强作笑容的举杯相邀,丑胖男人赫然又出现在嚓玛身后:

    “你先说来,有没有用我自有分数。”

    丑胖男人改变主意了,他要立刻知道巫灵之血的奥义,不打算等这些凡人慢条斯理的饮宴之后再求法问教了。

    “尊灵……尊灵何必如此心急,且坐且饮,漫而论道,岂不快哉?”慕容暄的表情有些勉强,他倒是看出来刚才那丑胖男人是在虚声恫吓,但对方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却令他颇为惶恐。

    “且坐且饮?我可是吃人的,当心勾起我的馋虫,到时候不管你身上有没有巫灵之血,我恐怕都会忍不住拿你果腹。”丑胖男人的话使慕容暄神情一僵,脸色陡然变得煞白,丑胖男人却凑近嚓玛,嘴里呼出的热气直喷到嚓玛颈背上,“所以,法师最好快点说出来,不要耽搁的太久。”

    盈萱扑哧一笑,慕容暄明知此时佳人必是艳光大射之态,却哪里还敢去看上一看。

    嚓玛心下暗暗叫苦,他还没找到利用对方的适宜措词,对方却已经利用小王爷先把自己给逼到了无法转圜的境地。

    “巫灵之血是我族中不传之秘,非三言两语可述其精要……”

    “那就长话短说。”嚓玛还想言语周折,却被丑胖男人**的顶了回去,他打错了主意,看那丑胖男人容寝貌陋便当对方是粗蠢妖灵,倒暗怀机心,妄图取利其中,却不想丑胖男人异灵之身,自来便是他将计就计的份儿,几曾轮到别人来算计他?昔日若非白狐看破,便是那卷松客都着了他道,像嚓玛这等小小伎俩,又哪里瞒得过他去?也就是心急于绝除体内隐患,修成超卓秘术,他才按下了坐观其谋的念头。

    “尊灵垂问,小人不敢不答……”嚓玛看起来完全收起了原先的心思,表情也变得无比恭顺,“……灵血融汇之法,首在药力贯通之效……”

    ※※※

    曾经如此熟悉的面容却因为死亡变得陌生起来,褐衫被泥垢血水浸染得看不出本来服色,池棠也一次次用洗濯的清水揩抹过薛漾早已**的身体,腹下的创口清晰可辨。

    池棠没有嚎啕大哭,只有泪水无声的从脸颊上滑落,他在深深痛悔,在裂渊国的玄晶探秘使他错过了和同门师兄弟的并肩作战,从整个伏魔道大计来说,他前往裂渊国并没有错,甚至还是相当关键的环节,伏魔道七星盟需要远古神兽的力量,更何况他还带着韩离同往,这是为伏魔道贡献了两大神兽化人的战力,至于洛阳之战和他的玄晶探秘发生了时间上的冲突,这就更不是他所能预料到的了,但池棠还是觉得无比负疚,就算以他玄晶探秘前的本领,也一定能在这场惨烈的大战中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也许,六师弟就不会战死了。

    池棠也问了其他师兄弟的情形,但魏峰只听说了乾家弟子大半捐躯的消息,却并没有在城中发现其他乾家弟子的尸体,可这并没有让池棠觉得心里好受些,他还记得乾冲在英灵冢和他的对话,被妖魔杀害的牺牲者往往骨殖残裂难辨,难寻尸身,屋外草席下的累累残尸也正说明了这一点,事实上像薛漾这样大体保持完整的尸体屈指可数,即便是沈劲,也是身首异处的,只不过首级正好在尸腔旁罢了。

    城里并没有其他七星盟的消息,也不知他们去向了哪里,好在虽然现在的局势并不明朗,但由于郎桀和那阒水魔帝的出现,妖魔界和人间的征战暂时中止总是可以肯定的,这给了池棠足以哀悼的时间,他陪了薛漾足足一整天。

    有没有可能在裂渊国找到他们的未泯英灵,就像死后依然踞身于裂渊国的大力将军那样,这个想法倒一度使池棠精神一振,就算牺牲的师兄弟们肉身不存,但仍能与他们的灵魂交流总也聊以足慰,对此,慕容衍现身说法,明确表示这是不可能的,血泉的厉魂也好,裂渊的英灵也罢,那都是凤毛麟角的特例,并不代表灵魂可以指名相定,不然的话,这世间早就乱套了,血泉也绝不仅仅在百多年来只炼就九位残灵鬼将以供驱使。

    被玄晶之力吸纳,而后渐渐失去前世的记忆,最终成为轮回的灵体,记得在裂渊国那位定通大师也说过此语,池棠的希望破灭,更是神情萧索。

    ……

    又过了一天,氐秦国的后续大军络绎不绝的涌入洛阳城,人喊马嘶,其声喧天,倒给这座经历了血战之后的城市带来了许多生气。

    “景略来了,走,池兄,一起去见见。”魏峰招呼道,也是见池棠心神抑郁,魏峰想让他舒舒心,又看到一直陪在池棠身边的韩离,便一齐相邀,“韩兄也来,这一整天都窝在这里,也太憋闷了,别当景略是秦国侍中,只作是江湖好汉相聚。”

    韩离知道魏峰口中的景略便是现在氐秦国侍中王猛,久仰其于大司马帐中麻布短衣,扪虱而谈的风姿,倒是有心去见上一见,当下慨然相允。

    池棠毕竟在长安与王猛有故旧之谊,自没有推托的道理,只是临去前替薛漾仔细整装,小心翼翼的盖上棺木,又拜了一拜后方才动身。

    冷雨飘落依旧,冲开积雪,却在地面结起了一层薄冰,相载的车马吱嘎嘎的起行,车夫嘴边喷着白气,呼叱有声,池棠和韩离坐在车里一脸凝肃,随着车马驰离而距这片停尸场越来越远,还能看见有军士向那里靠近,并将怀里捧着的物事默默无语的放在草席之下。

    甲胄兵仗堆积的小山比前一日更高了些许,几爿玄黑色的铁甲夹杂其间,在冷雨的浇淋下镗镗生光,池棠眼角一带而过,却在一凛之下旋即复转凝视。

    “池兄,看到什么了?”注意到池棠的表情,韩离循着他的视线回望,却没有看到什么异样。

    “没什么……”池棠言不由衷,却也没有再去确认的勇气,但他知道自己多半没有看错,那几爿铁甲分明就是五师弟砺锋庐锻造的器具,他不敢,也不忍去猜想这些铁甲原先的主人究竟怎样了。

    ……

    王猛的驻地在洛阳内城北宫太极殿旧址的凌云台旁,故宫残破,大战之后的痕迹随处可见,马车刚过了内城门,魏峰便带着池棠、韩离下车步行,一路上皆是顶盔贯甲的卫兵,看起来警备森严。

    看那王景略昔日倒是洒脱率性之人,想不到成了氐秦的权臣之后,倒弄了这般大的排场,这倒也无可厚非,毕竟他现在是氐秦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股肱之臣,又是身处洛阳凶危之地。池棠暗自心忖,随着魏峰拾阶而上,在顶端刚刚踏足,一人便呵呵大笑着张开两手,迎了出来。

    “池英雄,别来久矣,一向可好?”

    看到此人,池棠恍然大悟,怪道这一路上甲士森森,卫兵如林,却原来是氐秦国君苻坚亲身至此。

    一年不见,苻坚伟岸的体格倒是丝毫未变,穿戴着一身金甲,披着一领缎龙锦袍,双目扫视之下,紫光湛然,颌下微留髭须,却是更增了几分雄武之气。

    对于这位曾经的东海王,池棠的印象倒并不坏,尤其是相比于他兄长苻生的种种倒行逆施,便说这即位不满一年的氐秦新君是改天换地也不为过,那王景略如此雄才大略,尚且愿意报身以效,确乎大有识人之明。再看苻坚身旁,一人貂尾高冠,面露微笑,不是王猛又是谁人?

    氐秦国君亲自出迎,这已是极为隆盛的礼遇了,池棠却既不叩拜顿首,也不山呼万岁,按照江湖礼节欠身抱拳:“山野草民,未敢当陛下亲迎之礼。”又向那王猛一拱手:“景略兄,又见面了。”

    来人如此不亢不卑,引得两旁卫士纷纷侧目,苻坚毫不在意,大笑声中执起池棠两手:“事急从权,却是未掌天子帜旄,非是有意欺瞒池英雄,还望池英雄勿怪也。哎,哪一位是西平驭雷之士?”话是在问池棠,眼睛却已经看到了韩离身上。

    韩离见苻坚贵为天子之尊,却有如此礼贤下士之举,更兼其形容雄奇,竟与桓大司马颇有相似之处,亦是心下暗自称许,面上不露声色,向苻坚淡淡躬身,左手不自觉的划过项上的珍珠:“大晋大司马府韩离,见过秦国国君。”言辞之间极有分寸,既点明自己身为大司马府幕下,也只称苻坚为秦国国君,不提天子陛下之谓。

    苻坚笑容不改,连连颌首,又回问王猛:“景略,昔年你在桓大司马帐中时,可曾与这位韩英雄相识来?”

    韩离抢在王猛之前答道:“景略先生与桓公相见之时,韩离还不曾投入大司马麾下,久慕扪虱高士之名,却是无缘得识。”

    “今天不就认识了吗?”王猛向池棠和韩离各作了一揖,和长安第一次相见时比,如今身着官服的他倒是更多了些威严刚厉的气质。

    “天下五士,今聚其三,大快人心矣。”苻坚延池棠韩离入内,魏峰显然早知苻坚亲至,此际也全无意外之色,倒是池棠颇有些诧异:“洛阳历妖魔之患,陛下何故亲涉险地?”

    “又不是第一次见识妖魔鬼怪,朕却惧他甚来?况且洛阳千年帝都,岂可坐视落入妖魔之手?朕让邓伏骥、魏公烈引军为先锋,朕再与王景略并十万大军为后援,务求与妖魔决战,不让寸土分毫。”

    王猛接口道:“陛下倒是洪福齐天,中军还未至,妖魔倒先退兵了,我辈凡夫不知就里,还要请教池大侠是何缘故呢。”

    “虻山根本之地为他族之妖吞并,那位你们见过的千里国师也已遭擒,虽不知日后如何,但目下人间与妖魔的战事可以暂告中止了。”池棠对此并不想隐瞒。

    这个消息却使苻坚、王猛和魏峰同时吃了一惊,魏峰更是急切追问:“竟有此事?池兄如何不早说?那虻山之军就此覆灭了?”

    王猛则立指关键:“虻山既然是被另一个妖族吞并,那就说明那个妖族更为强大,可为什么同为妖族,那个妖族便不思谋取人间,祸害天下了呢?”

    此事说来话长,苻坚已经邀众人在宫室内落座,池棠略一思忖,正要详尽相述之际,猛可里心下一跳,顿感远方灵息翻涌,妖氛四溢。

第二十六章 战阵又起

    倏然而现的妖氛倒不是群妖恣纵的情形,事实上,池棠几乎立刻就确定,妖气仅仅来源于一只妖魔,一只分明透着血灵道气息,却还有种别的什么古怪玄力的妖魔。而之所以令他和韩离心下生警,也是因为对方妖力极其强大之故。

    池棠和韩离首先腾的站了起来,面向东南面,那里正是妖气传来的方向,这个举动使苻坚一怔:“二位英雄这是……”

    很快,魏峰也霍然起身,面露惊异之色:“池兄韩兄也察觉到了?”对于妖力的感知,他终究还是逊了池棠韩离两大神兽化人不止一筹,池棠韩离凝神侧目之际,他却要晚了少时方才赫然有感。

    却是奇了,按说虻山阒水刚刚一统,余波未平,当不会有什么针对人间的举措,可现下这一只出现在洛阳附近的强大妖魔又是所为何来?池棠首先想到的就是在虻山庆功宴上曾言及的脱逃于外的异灵军一众,他没有和异灵军中的哪一位交过手,但既号之为军,总也该是数量极众,绝不应该只此一身,况且这妖魔妖力诡异刚劲,有如此能为者,天下屈指可数,倘若是异灵军中一员,就不会令那千里生有高手稀缺之叹。推翻了这个想法,这只妖魔的窥伺在侧就颇堪玩味了。

    几个人这般表情,苻坚也反应过来了:“莫非妖魔又出现了?”神色一肃,“城中十数万大军,早有决死之心,来的正好,也教他们瞧瞧大秦锐士的厉害!”

    “不必陛下轻动,鬼御营即刻出兵!”魏峰慨然应声,想必现在鬼御营已经有了反应。

    “无妨。”池棠却淡淡摆手,“妖气虽重,不过一身。我与韩兄倒要见识见识,陛下安坐,我等少时即归。”话说的轻描淡写,更是别具自信之意。

    苻坚在长安城中就已见识过池棠火鸦神力,想那鬼君苻生何等可怖,一度令群雄束手,众军靡溃,不也被池棠一招授首伏诛了么?(虽说最终下刀的是罗老七,但无论苻坚,王猛还是魏峰,都眼光精到的把功劳大部分算在了池棠身上。)待听说只不过出现了一只妖魔,登时大感放心。

    池棠和韩离彼此以目示意,都已心领神会,二人身形忽的一闪,一道赤焰红风,一曳电花蓝光从宫室内飞射而出,室中玄气激荡,早不见二人影踪。

    此时天过酉时,暮色昏暗,两道光焰在天际分外显眼炫目,苻坚看的瞠目惊舌,王猛施施然站起,目送光焰越去越远,消逝于如墨天幕之中,嘴角带笑:“了不起,池君一别经年,能为却是更有精进,还有那位驭雷士韩君,亦是一般了得,真不知道这两大异士却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有他们在,妖魔已不足惧也。”

    苻坚远眺的目光既有敬叹,也有着向往:“如此神人,若能与魏将军一般,同为朕之大秦所用,何愁天下不定?”

    “这事急不得,倘若池君前番所言为实,妖魔对人间再无染指之心,天下格局生变,能人异士自当别寻行济天下之法,到那时,自然水到渠成。”

    “但愿如景略所言,则是大秦之幸,天下之幸矣。”苻坚把王猛的话当成了宽慰的劝解,语气带着憧憬,也带着憾意。

    君臣二人叙谈,魏峰却一直审慎的判断着妖气所源,鬼御营对妖魔之气一向反应敏锐,除了少数人天赋异禀,自辟蹊径锤锻出的感知之法外,更多的则是依靠祁文羽以炼气术造出的伏魔罗盘指引,百里之内,但有妖魔鬼怪之气,罗盘的罗针便会转动,直指妖魔踞身所在,百不失一,灵验无比。

    巡查警戒洛阳城的鬼御营官兵都配备了这伏魔罗盘,能够那么迅速察知池棠一行前来的鬼气正是罗盘的功效,此际魏峰身上却不曾携带,因此只能靠相比于伏魔道术还颇为粗浅的感应力来搜索,查辨良久,魏峰才神色一动:“妖气是从城东外燕国大营一带传来的,池兄降妖无虞,却只怕和燕国大军纠缠,反失诛妖良机。”

    “哦?在燕国大营一带?难不成这妖魔和燕国有什么瓜葛?”王猛眼睛一亮。

    魏峰摇摇头:“这不好说,按理那吴王慕容垂也率军在洛阳城与妖魔好一阵厮杀,打的不含糊,不应该和妖魔同流合污。”

    听到慕容垂的名字,苻坚倒又有了兴趣:“无论有没有瓜葛,传将令,列军出城,为池英雄掠阵,朕倒要会一会那位燕国战神。”

    ※※※

    “什么?这个时候秦国倒出兵了?”慕容垂眉头微皱,氐秦军的反常之举令他颇为意外。

    “惧他何来?他守在城里,我们一时奈何他不得,他倒出了城来野战,这不是自寻死路么?我亲率铁骑当头掩杀,打他个措手不及!”车焜陀大大喇喇的请战,拍得胸口皮甲嘭嘭作响。

    傅颜则给出了持重的建议:“尚未知秦军虚实,按兵不动为上。”

    另几个将领也是各执一词,有主战的,有主守的,正堂内嘈嚷成一片。

    慕容垂眼角一瞥,看到旁侧空荡荡的席位,那是属于慕容暄的位置,面色一沉:“已经吹了几遍号角了?”

    慕容垂一开口,正堂顿时安静下来,众将面面相觑,不明慕容垂意之何指。

    “号角一声,人起帐,甲罩身;号角两声,弓上弦,刀出鞘;号角三声,马备鞍,缰在手;如今这是第几遍了?伏都王人呢?”慕容垂很有些失望,感觉慕容暄倒底纨绔习气,不堪大用。

    号角声还在大营上空呜呜鸣响,盘绕回旋,堂内却是鸦雀无声,针落可闻,涉及王族的话题使众将不好接口,傅颜则是面现不出所料的神情,两眼定定的只看在慕容垂脸上。

    默然半晌,慕容垂忽的将裹住身子的皮裘一掀,露出披挂整齐的精美银甲,昂然站起身来。

    两名亲兵在悉心为他身后结束鲜红的披风,慕容垂面无表情:“紧守营盘,前军出迎,孤王亲往,看他氐人在打什么主意!”

    ※※※

    与妖魔的血战才刚刚过去几天,碎尸残骸像挥之不去的阴霾在提醒着世人这场战争的血腥惨烈,然而就在这片阴霾之下,久历摧残的洛阳城再度被战云笼罩,这是人与人的厮杀。

    没有任何叫阵打话,在氐秦先行兵马刚刚靠近燕国营盘便被一阵乱箭射倒之后,激战骤然爆发,紧闭的寨门大开,在连绵若长龙蜿蜒的火把映耀下,慕容垂一马当先,带着五千精骑呼啸而出,毫无怜悯的收割着还未从打击中反应过来的氐秦士兵的生命。他心里憋着一股气,既有退出洛阳城一无所获的不甘,也有对氐秦坐享其成的不齿,更把那种压抑在心底的来自于朝堂中倾轧的不愤一并宣泄出来,这些氐秦的先锋军士成了首当其冲的牺牲品。

    邓羌也憋着一股气,他本有心用本部三万飞虎骑和那些妖魔酣战一场,一吐昔日虎狼冈上的恶气,哪里知道大军甫至,妖魔却已退兵,倒像是蓄满了力道的双拳不知往哪里挥出。

    而现在他又吃了燕国的一个暗亏,他只是奉令在燕**营前排开阵势,并没有立即接战的准备,不曾想这些燕国骑兵仿佛一头头**已久的饿狼,转眼间便气势汹汹的冲杀出来,先行兵马措手不及,伤亡惨重。

    不等主上的将令了,邓羌如猛虎般咆哮起来,手中的宝剑在夜色下森然生光,他的大吼在军阵前方激荡:“杀过去!杀光这帮鲜卑蛮子!”

    人潮汹涌,俨然巨浪交撼,喊杀声震彻天际,运劲使力的低叱,金铁兵刃的碰撞,引弓按弦的闷响,箭矢破空的尖啸,驭马奋蹄的唿哨,还有中创濒死的惨呼……此起彼伏。

    当邓羌带着主力飞虎骑加入战团之后,慕容垂也感到了压力,氐秦以参照汉人军制的锐士步卒称雄,骑兵却一直是以北地部落为主的燕国强项,然而邓羌的飞虎骑却不一样,自从那日虎狼冈幸存的骁骑战士大半加入了鬼御营之后,新君新政的氐秦又设立了这么一支专以骑射和马上格击见长的骑兵部队,谓之以飞虎骑,而作为飞虎骑主将的邓羌,他的假想敌不仅包括了割据天下的诸**队,也同样考虑到对付妖魔的可能性,因此他对飞虎骑的锤炼极为严苛,更是将飞虎骑连成了天下罕有的铁血新军,除了因成军时日较短,而至大规模战阵经验欠缺之外,其他方面俨然已足以与最强的燕国铁骑一较高下了。

    现在是硬碰硬的较量,没有任何花巧可言,燕军是占了出其不意,士气大振的便宜,秦军则胜在人多,兼之武勇精强,战不多时,已经将燕军铁骑裹在阵中。

    ……

    苻坚带着中军赶到了,面对厮杀甚烈的战场他并不急于杀入,整座洛阳城几乎云集了氐秦国一大半的力量,足有十二万精兵强将,而对面的燕国大军满打满算不过五万上下,两个打一个还有空余,完全没有必要担心。

    对于邓羌未等指令便即开战的举动,苻坚也并不见怪,第一线的将领会做出自己最正确的选择,而他一向尊重他们的选择,拘泥于礼制法约只会让他们束手束脚。

    王猛淡淡的望去一眼,并没有说话,虽然不做任何表示,苻坚却知王猛心下必是有所不满了,这和他的主张有些背道而驰,以他尽公不顾私,极心无二虑的性情只怕事后还要追究邓羌自行其是的过错,出于为好友打圆场,苻坚便大笑道:“邓伏骥见机果决,甚合朕心,正是大将之风。”

    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王猛心知肚明,却不说破,扫视战场:“本以为拿下洛阳,不致令燕国立时反目,现在看来倒是错了,如此全无交涉便即开战,看来燕国是对主上占取洛阳耿耿于怀。这般也好,索性便大军北上,一举灭燕。”

    两军阵营的火把光亮使苻坚得以把战局尽收眼底,慕容垂银甲红袍,在战阵中颇为显眼,很快就引起了苻坚的注意:“哈哈,邓伏骥看来是遇到对手了,你看那燕军虽少,却在那将带领下打得有声有色,邓伏骥围攻多时仍然战之不下,此人是谁?好生了得。”

    王猛凝目相视,眼见邓羌飞虎骑合围之势已成,燕骑固是勇悍,但人数却是越战越少,但那银甲红袍之将依旧从容不迫,带着剩下的骑兵在合围圈中灵巧转折,往往在包围即将形成的时候,便从两阵罅隙间如旋风般脱身而出,邓羌几次下令堵截,却总是慢了一步。

    再看这飚燕国骑兵且战且走,渐渐迂回到本营寨前,忽然营门又开,寨头矢飞如雨,射住秦军阵脚,就在乱箭的掩护下,剩下的燕国骑兵打马回营,闭上寨门的时候,营内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声,只留下秦军飞虎骑在营外索战无门,空自着急。

    “好!进退有据,来去自如,见机果决,诚为良将!”苻坚脱口赞道,那见机果决四字本是给邓羌的评语,此刻却原封不动的照搬到了那银甲红袍之将身上。

    “此人就是吴王慕容垂。”王猛已经认出来了。

    “慕容垂作先锋?”苻坚不胜讶异,很快又是一脸欣赏之色,“厉害厉害,果然名下无虚,邓伏骥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上将军了,可这一比倒被他给比下去了,若得此人为将,天下尽在指掌中矣。”

    王猛没有接口,主上胸襟恢廓固是明君之德,但爱才心切不具识人之明却也是隐患,这慕容垂和那些能人异士不同,他得慕容皝之宠,本是差点成为燕国储君的,只因群臣劝谏才罢,慕容儁即位便对他百般防范制约,虽然慕容垂一直掩饰得很好,令慕容儁找不到治罪的口实,可王猛绝不认为以慕容垂的心性会甘于久居人下,野心的种子早已在他心底播下,一旦有了生根发芽的土壤,那就是祸乱的开始。

    好在只有自己随主上一天,就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以后秦燕两国交战,绝不生俘慕容垂,一经擒获,立即斩杀,绝了主上的念头。王猛暗暗下定决心,并不打算再在慕容垂的话题上纠缠下去,他转头问观战多时的魏峰:“魏君,有此一战,想来池君已将妖魔除去了吧?你能感知他们的玄气,倒是跟我们说说现下如何了。”

    魏峰看着手中的伏魔罗盘,摇了摇头:“池韩二位适才神力大涨,可妖气仍在,未知何故,不过我已让左卫军顺着气息跟过去了。”

第二十七章 同生共死

    丑胖男人没有置身于伏都王的营帐内,现在的他正在离燕国大营不过里许的幽深老林里,枯枝盘根和大雪封山使这里足够僻静,正是呼吸吐纳,调息运功的好地方。

    盈萱像是足不沾尘的艳魅精灵,飘悬离地,眼神专注的看在丑胖男人忽红忽白的脸上,荔菲纥夕则淡淡的踞身坐在一旁老树之下,原先桌案上的骨殖包却已经拿在手里,纤指轻抚,若有所思。用她的话来说,能够看到巫灵之血与妖灵之力的真正融汇大成,想必已经在鹿神神殿的阿勒闵也会欣慰不已的,这是谁也无法拒绝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而荔菲纥夕自己清楚,她只是为了争取和阿勒闵多在一起的时间,她的体内也同样流淌着他的血,前番把骨殖包交给伏都王,那是公事公办,现在她又可以把他要回来了。

    在荔菲纥夕旁侧的一块被积雪覆盖的土丘边,则裾坐着嚓玛和慕容暄,嚓玛表情恭顺,嘴角微带笑意,似乎是很满意自己对丑胖男人的提点帮助而有些沾沾自喜;慕容暄却是目光闪烁,间或和嚓玛对视一眼,也是神色阴沉,默不作声。

    就算这丑胖男人要修行练功,可离开时却指名要将他带上,这令慕容暄很不舒服,他和嚓玛都明白丑胖男人的意思,一旦嚓玛的传授之法有异,或者暗自动什么手脚,自己就是被挟制的人质,随时有生命危险。现在他倒暗暗祈祷嚓玛别想什么歪心思了,甚至连盈萱偶尔抛过来艳光四射的眼神也不敢相视,这摆明了是对自己的监视。

    淡然若定,成竹在胸,那是在常人前的另一张面孔,那曾经被战神之军培养起来的自信骄傲早就被那火鸦神兽击得粉碎,面对同样凶悍强大的妖魔,他自然也没有了谈笑风生的底气。

    丑胖男人修行了一天一夜,看来用那小王爷为质的做法很有效,嚓玛果然没有丝毫隐瞒,他给出的调节融汇之术异常管用,体内的劲气正在平缓的与巫灵之血渐渐融合,热力从经脉中向全身扩展,而只需要再用这种方式运转一周天,这身奇诡和雄厚的混合功力就真正属于自己收发自如的力量了。

    天近暮时,山林间早已暗了下来,即便身穿着厚重的貂裘,慕容暄还是不禁哆嗦了一下,这里实在太冷了,嚓玛立刻知机的打起火石,掌起火堆,让慕容暄取暖,一切进行的自然而然,全无异样,盈萱也只是斜睨一眼,又关切的转回丑胖男人身上,她知道现在正是修炼行将大成的关键时分。

    一周天运行已毕,丑胖男人长舒一口气,方待微笑睁眼,陡然间浑身热力仿佛沸腾起来,巫血与玄劲彼此交融,在经脉间跳跃喷发,丑胖男人只觉得通体舒泰,畅美难言,妖气抑制不住的膨胀而出,身遭积雪瞬间溶化,咝咝的向四下流淌蔓延。

    雄劲刚猛,沛然莫御,这是与丑胖男人过去完全不同的强大妖力,盈萱又惊又喜,荔菲纥夕也遽尔一凛,嚓玛更是迫不及待的向丑胖男人匍匐拜倒,一迭声的道贺:“恭喜尊灵,不过一日,便已神功大成,天下再无抗手!”

    丑胖男人恍若不闻,在妖力蓬发的浩然之势中,忍不住纵声长啸,啸声激荡,罡风旋绕,林间枝头的积雪霎时土崩瓦解,飞洒而落,倒像是山林中又下起了一场大雪。

    慕容暄却看到嚓玛悄悄对他做了个手势,火堆的火苗似乎在刹那间一晃,蹿出了诡异的绿色,然后他感觉到了远方传来的玄灵之气。

    “是火鸦和雷鹰神兽!”

    ……

    在术法融合的窍门上,嚓玛确实没有敢用什么手段,但丑胖男人还是料错了,嚓玛仍然还是利用了他,恭顺拜伏只是表面上的伪装,嚓玛真正的意图,是用巫灵之血融汇后的促发之气,吸引洛阳城中的两大远古神兽到来,融血大成的丑胖男人固然实力强劲,但远古神兽是妖灵族类天生的克星,他们之间的战斗一定是惊天动地,能够除去这个丑胖男人,自然出了一口被胁迫受制的恶气,即便一时未能诛杀,也能使他无暇分心他顾,这无疑更便于自己和小王爷的脱身,而远古神兽一旦赶来,那么和神兽在一起的衍殿下多半也随行而至,突然闪现绿焰的火苗正是沿自慕容衍留在巫谱上的记载法术,这是告之衍殿下:我们在这里。一旦远古神兽和丑胖男人的争斗开始,势必惊动留守在洛阳城的氐秦国大军,他们会因为新的妖魔出现而更加小心谨慎,这就给了燕国大军在对峙后从容退兵的机会。

    一举多得,最妙的是无论从哪一点来看,都与自己没有半分关系,哪怕这丑胖男人侥幸未死,脱逃而走,事后有心报复,也怎么都算不到自己头上,嚓玛心下暗自得意,他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

    连慕容暄都感知到了两大神兽化人的靠近,就更别说感应力更在其上的丑胖男人和盈萱了,林间啸声未毕,盈萱便是耸然动容:“不好,怎么附近还有五圣化人?这一来还来了两个,老蛤蟆,斗他们不过,避之则吉。”

    丑胖男人轻轻一抬手,丑陋的面容竟似蒙上了一层红润的光泽,啸声的回音犹然旋绕。

    “离火鸦圣和烨电鹰圣,真是意外,被他们察觉了我们的置身之处,跑是跑不赢他们的,与其仓促逃走,处处受制,不如凝神守势,以备一战!小姐,你走,我替你挡着。”

    “我不!你又要这样!”盈萱出乎意料的表情坚决,她想起了撷芬庄最后的时刻,这只老蛤蟆为了保护她不被北境莽族发现,竟然愚蠢的先行现身,自投罗网的冲入了莽族的包围。可是这家伙难道忘了,她最后不也一样自投罗网,愿以身代了吗?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今非昔比,大胜从前,与他们一战未必就死,小姐先走,我就不会分心。”气势虽然不同了,可丑胖男人在盈萱面前的表情恭顺依旧,而盈萱很清楚他这句话中,安慰的成分更大些,哪怕他已是天下罕有的妖灵高手,可面对两大五圣化人,却是绝无幸理。

    这家伙还是要支走我,盈萱不明白心里哪来的欣悦幸福和气恼悲苦离奇交杂在一起的情绪,她摇了摇头:“不,要战,我就陪你一起战!”

    丑胖男人的神情有些着急,气息感知下,五圣化人在极短的时间内距离这里更近了,他想要推走盈萱,又生恐冒犯了她,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小姐……你……你……五圣化人是我引来的,是我犯的错,就让我去应对,你根本没有必要留下来……”

    “你怎么不明白?”荔菲纥夕在一旁幽幽的叹了口气,将骨殖包轻轻的揣入怀中,“她是决心要与你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丑胖男人一愕,再看向盈萱的时候,却发现她坚定的表情之中竟有一种别样的温柔,再如何颟顸迟钝,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热力在体内运转得更为剧烈了,而这种剧烈竟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动力和轻快,让他感到自己像是在腾云驾雾一般。

    第一次,他收起了总是蜷曲的两腿,站直了身体;第一次,他张开两手,将面前火热的娇躯轻拥入怀,听着两颗心脏用同样的节奏怦怦跳动;第一次,他仰起头,印上了那两片嫣红的樱唇……

    荔菲纥夕看的脸上发烧,抚摸在怀中凸起的骨殖包上,为什么,为什么在洛阳城那段短暂的相聚时日中,自己没有勇敢的去吻一吻他呢?

    “好!同生共死,不离不弃。”丑胖男人分开热吻的双唇,看着脉脉含情的娇靥,豪气干云的喊道。

    慕容暄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从没有想过妖魔,或者用鲜卑语形容的姆噶伽,竟会出现这般温情的一幕,嚓玛暗暗冷笑,抬头看了看天际。

    “感人的男欢女爱,真是不可思议。遗憾的是,他们错过逃走的时间了。”

    ※※※

    池棠和韩离对于妖气传出的方位感应极准,他们是看准这片山林径飞而来的,没有出现魏峰担心的情形,他们只是从燕国大营的一角斜掠而过,戍守的燕军士兵根本没有察觉。

    “交给我。”韩离对池棠道,“你压阵。”

    池棠笑了笑,算是默认,看来经历玄晶探秘之后,这位雷鹰化人正是战心勃发,在虻山利用云龙之力还没有打过瘾,这里碰上了个不知名的妖魔高手,还是要抢战争先。不过他并不担心韩离的安危,那妖魔虽强,但还没到能危及神兽化人的地步。

    已经到了山林上空,池棠正要和韩离降身飞落,猛的感觉气流有异,稍一错愕间,无数道白色的光点仿佛骤密迅烈的冰雹,从下方疾射而出。

    “好家伙,知道我们到来,竟是主动出击。”池棠没有为猝遭袭击而吃惊,相反还有些兴奋的快意,很难碰到面对五圣化人尚敢负隅顽抗的妖魔了,他和韩离力随念起,飞行的光焰倏忽一消,身前光幕顿现,一个是火焰燎烈的红光影幕,一个是电光穿绕的蓝色隔层,白色光点落于其上,嗤嗤作响,良久不绝。

    灵风从池棠身后出现,若不是池棠影幕遮挡,她还真没有十足把握完全避开这些白色光点,稍一辨析,便在池棠耳边提醒:“是阒水的运术法门,这些光点蕴含剧毒,厉害异常。”

    阒水大部不是跟随郎桀在虻山了么?这里怎么倒冒出一个来?池棠有些奇怪,不过他很快又有了新发现,这些光点是液体,在高速运行下才形成了密集的白色光点,而这种毒性似曾相识,思忖片刻后赫然想起,那在豹隐山虹琼飞瀑前令自己毁容伤面的蟾液毒浆不就如出一辙么?莫非是那只巨大蟾蜍?

    慕容衍神情郁郁的现出形体,他是躲在韩离身后,这么些天下来,他已经看出灵风和池棠那种看似平常实则彼此心映的情形了,这令他颇为怅然若失,心底莫名的高傲又使他最终选择了和灵风保持距离,就像完全不在意一样。而现在,另一件事吸引了他的注意,这个山林下有本族后嗣和那个精通衢丹图耶术的嚓玛在,嚓玛还发出了提醒的信号。

    他们怎么在这里?又是怎么和那妖魔混到一起的?慕容衍有些担心,却并没有冒失的闯入山林,说实话,那妖魔实力的强劲颇为出乎他的意料,以两大神兽化人的本领尚且在小心防范着对方的法术,只怕自己和对方交起手来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去。

    白色光点源源不断,耗之不尽,不能这般只守不攻,韩离看了池棠一眼,池棠会意,云龙剑脱鞘而出,剑身焰光腾腾,斜挥而斫,一阵炽热的罡风卷起,直落其下,白色光点稍一触及便即在嗤嗤声中化解,终于被罡风一扫而空,只留下一股刺鼻的怪味在山林上空飘荡。

    韩离像是离弦之箭般飞射直下,在罡风刚刚抵至山林的时候,一抹电光已然钻入林中。

    璜剑挥舞时隐含风雷之响,这是韩离驭雷士得名由来,也是他的剑术绝技;剑身电花闪耀,光影迷离,这是玄晶探秘大成之后的雷鹰神力,如此能为,谁敢直撄其锋?

    一个矮胖的身形从电光剑影中以匪夷所思的敏捷穿梭而过,韩离依稀听见咕嘎一响,面前风声忽起,来的好快,韩离心中一凛,璜剑回转,横封于前,只感到剑身一震,电流滋拉闪耀,矮胖身形疾退。

    这是藉以制敌的好时机,已臻剑术绝巅的韩离自是不会放过,忽然吐气开声:“咄!”,雷电之威大盛,汹涌劲风直逼那矮胖身形。

    嘭,撞击声宛如闷雷轰鸣,反冲而来的气浪使韩离面上一窒,一向无往而不利的雷鹰神力受到了阻碍,再看那矮胖身形,双手伸出,一圈暗白光影浮蕴其上,竟是硬生生的将自己的进击挡住了。

    这就是那妖魔了,却是眼生。韩离收敛心神,面如止水:“何方妖孽?”

    矮胖身形从抬起的双手旁露出了半边丑怪却颇见神采的脸:“阒水碧寒潭,灵蟾真君。”

第二十八章 灵蟾真君

    丑胖男人本没有名字,在他成精得道以前,他就完全没有同类对于蛇蜥之属的那种天生的恐惧,他甚至吞杀了十数条本待以他果腹的毒蛇,但他的同类却从没有注意过他,包括整个阒水的族群,也只把他当作跟从阒水碧寒潭血睛棘蟾的众多法力平平的族子族孙而已,而他也在懵懵懂懂中自甘于泯然众人。因为平庸,因为可有可无,所以他被派往了阒水建立在虻山疆域内的前哨撷芬庄,做那些专一**凡人男子的女妖们的杂役仆从,这是阒水族众最卑下的位分职司了,仅仅比抓来的奴隶要好一点。

    可是对撷芬庄女主盈萱的那种感情,使他在不经意中释放了异灵的真正力量,从那时候他就觉得自己不一样了,他知道自己有多强,但他还是没有自己的名字,他太丑陋,太不引人注目,根本不配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直到今天,他终于感到自己应该拥有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字了,一个可以让恋人温柔呼唤的名字,他不要再做那只患得患失,像尘芥般渺小的老蛤蟆了,于是,卷松客在招徕他时曾经用过的称呼令他再无犹豫,碧寒潭灵蟾真君,他对韩离宣名的时候,心底涌起一阵骄傲。

    碧寒潭?韩离眉头轻挑,似乎是在哪里听说过的,他习惯性的抹过面孔上那条笔直的疤痕,又最终停留在围绕脖项一圈的珍珠上,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他错过了什么,他的眼里只有这位自称为灵蟾真君的丑胖男人,如此矮小的身形竟蕴含了如此巨大的力量,能够毫无花巧的震开自己的雷鹰神力,单单从功力上来说,他只怕已不在大力将军或血泉鬼皇之下。真是奇怪,阒水怎么会还有此等高手?又为什么没有跟从郎桀加入对虻山侵伐的行列?韩离又想起在虻山见到的那个貌不惊人的地爬子,不禁慨然有感,大抵妖界便像是人间武林一样,草莽之间往往藏龙卧虎,天下高手不知凡几,绝不仅仅是声名远播的那些人。

    韩离的推论固是丝毫没有轻敌之心,但也无形间把灵蟾真君估计的过高了。不错,灵蟾真君本就是异灵之身,能为远超同侪,又刚经历了巫灵之血的融会贯通,更重要的是,在他知晓盈萱心意之后,那种情感上的突破又激起了功力修为的进一步提升,就像不久前的异灵白狐一样,他成为了妖魔界第五位超越的妖灵。与此相应,盈萱是第六位,或者更准确的说,盈萱才是第五位,在她下定同生共死的决心之后,修为境界向全新领域的进步就开始了,要比灵蟾真君早了那么一小会儿。

    不过他们的情形与白狐类似,境界突破却没有经过修炼的时间积累,因此短期内没有质的飞跃,这方面灵蟾真君和盈萱又不同,他毕竟迭逢奇遇,几方相加,功力倒已是非同小可,但说到与裂渊大力王又或血泉鬼皇相比,终究还是逊了一筹,韩离倒底还是所经妖魔高手太少,才致有如此误判。

    误判带来的结果是,韩离愈加持重,这对于灵蟾真君来说,并不是什么利好,他从雷鹰化人的凝身蓄势中可以看出,接下来的交锋,自己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刷,池棠稳稳的落地,连雪地上踩出的脚印也只是浅浅一层,现在他收起了火鸦的焰力,云龙剑也已推回背后鞘中,抄起两手,冷冷的站在灵蟾真君左前方不足十步之遥的地方,这是掠阵,也是威慑,明确的告诉对方,对付你,一个神兽化人就够了。

    荔菲纥夕看到韩离的时候就有觉得眼熟,待看清这从天而降的神人竟是在须昌城中那位大司马府的首席剑客之后,更是大吃一惊,向前一步,有心上前相认。按说此时双方遥相对峙,稍有气劲牵动便是大打出手之势,可她还是觉得必须要说清楚,这两位妖灵并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样怙恶不悛,当然造成这种感觉的,除了巫灵之血带来的亲切感,他们刚才的真情也将她深深打动,她要为他们讨个情,没必要非斗个你死我活。

    荔菲纥夕脚步刚动,池棠便在一旁出声提醒:“不要走过去,那里一触即发,你贸然闯入,反受其害。”

    池棠并没有认出荔菲纥夕,却察觉了荔菲纥夕的凡人体息,只道是那妖魔掳来的人间女子,还安慰了几句:“放心,用不了多久就能除此凶獠,你已经没事了。”

    荔菲纥夕霍然侧首,她看清了池棠的形貌,褐衫是最显著的标识,只是池棠的脸让她怔了一怔,上一次她见到池棠,池棠尚是半黑半白的丑怪面容,哪知道现在已尽复旧观?

    “是乾家池先生?”荔菲纥夕用汉话犹豫着问道。

    这一问,池棠几眼扫视之下,顿时认了出来:“是荔菲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吓,池先生,当真是你?”荔菲纥夕虽感诧异,却不意外,在洛阳她都见过那么多乾家弟子了,这池棠也是乾家一员,纵然错过了洛阳大战时节,但这个时候赶来也是情理之中。

    一时无暇叙说详情,荔菲纥夕赶紧为两位妖灵求告:“啊,池先生,喊那位韩大剑客莫急动手,这两个……两个……”

    池棠倒是记得荔菲纥夕也见过韩离的,叫出韩大剑客不足为奇,只是为何让他不要动手却是颇以为异,还未及开口说话,形势便是突变。

    韩离与灵蟾真君对峙片刻,谁也不放谁半些空处,韩离素以稳如泰岳的镇定著威武林,此际自是全无破绽,不曾想那边厢池棠一声荔菲姑娘令韩离一奇,怎么这个鲜卑女战俘竟会出现在这里?这一奇引得气势稍稍一松,却被灵蟾真君发现了机会。

    首先发起异动的还不是灵蟾真君,就在韩离持剑的右手下方,七彩光芒突然一闪,韩离顿时感到肘下一紧,竟是有股极为凌厉的真气直刺过来,变生肘腋,转剑变招已是不及,韩离也是身手了得,雷鹰神力骤然迸发,背后忽现一双蓝色电光交汇而成的硕大翅膀扑闪生风,竟生生的将近身前的七彩光芒震散,跌跌撞撞现出一个人形来。

    不等韩离看清人影面目,灵蟾真君已经疾扑而来,其势直如雷霆万钧,韩离璜剑一指,一丛电光瞬间将灵蟾真君全身包围,灵力交撼碰撞,噼啪作响不过霎时,灵蟾真君便从电光中挣脱而出,韩离料敌在先,剑尖早封在他必经之路上,灵蟾真君直待扑落的身形急急飞退,韩离揉身进逼,不给灵蟾真君任何脱走的余裕,这一手妙到毫巅,正是武学中对时机把握的绝顶之境,不防面前黑影一晃,竟有一物横空突兀而至,恰是卡在韩离跃身向前的步点上,转辗腾挪已是不及,眼看那物就要贯脑而入,还是韩离背后电光双翅一拍,带动身体堪堪一偏。

    “呼”,那物从脸颊边疾飞而过,一击未中,却又立刻向回飞缩,韩离这才看清那灵蟾真君阔口大张,这险些穿透了自己脑袋的物事竟是他的长舌。此怪果然厉害,退避躲闪之际还伏得这般险恶后招。

    ……

    池棠无暇顾及形势的变化,也没有和荔菲纥夕交谈下去,他忽然察觉到了另一股奇怪的灵力,由远及近,已经穿入了山林。

    这股灵力之所以奇怪,是因为这种气息,池棠曾经在与千里生交手时感受过。

    他对荔菲纥夕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荔菲纥夕同样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她也感应到了这股并不陌生的气息。

    “我去看一看,你留在这里,小心些。”池棠警觉的对荔菲纥夕吩咐一声,迎着那股灵力传来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是……”荔菲纥夕话刚出口便是一迟疑,难道他们之间不应该是早已相识的吗?

    ……

    “还有一个,我替你接着了。”灵风不知什么时候现出身形,和一个华服美妇斗在一处,那华服美妇衣裙挥洒之间,七彩光芒流动,正是适才被震散的光影中露出的人形。

    盈萱一直隐伏在侧,五圣化人实在太强,即便她和灵蟾真君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提升,却也知道当面对敌,击败五圣化人的希望渺茫,只有出其不意才有一丝胜机,就在韩离与灵蟾真君对峙之时,她已经悄无声息的靠近了韩离身侧,待韩离心神稍分的那一瞬间,她陡起发难,却还是被韩离的无上神功震退。

    这一下身形暴露不说,自己还立刻被缠上了,灵风给她来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乍然而出的突袭险些让盈萱中了招,好在她前番的超越使她在间不容发之际躲开了灵风迅疾无伦的长剑穿刺。

    灵风是在虻山得以与虻山四灵相提并论的人物,而那盈萱过去连异灵都罕的三招都接不下,本就比灵风相去颇远,就算现在悟情感道,境界大有提升,法力也未见得胜过灵风多少,况且灵风身法绝妙,盈萱无疑便是相形见绌,又接连失了先机,此番交手便被灵风疾风暴雨似的攻击逼得连连后退,

    既然灵风大占上风,韩离自然放心:“有劳灵风姑娘。”目光又转在灵蟾真君身上:“好一个灵蟾真君,竟然还埋伏了一个帮手。”

    灵蟾真君好容易化解了韩离的进招,刚刚站稳了身形,担忧的看了盈萱一眼,心神一震,喉底又咕嘎响了一声。

    机会来了!韩离心中暗道,背后电光双翅猛的一拍,赫然便是漫天光影交错,直压当头,灵蟾真君没有想到对方的攻击来得竟是这般全无征兆,又是迅猛爆烈已极,仓促下急急将两手在面前一挡,同样运起全身劲力相御,只听得电花噼啪作响,璜剑剑光一闪,灵蟾真君踉跄而倒,韩离同样运用了他的一时分神,令他选择了最为不利的方式应对,并在兔起鹘落的几招交撼之后,逼出了他的破绽,剑尖灵巧的在他胸前一点,也大亏他功力浑厚,化解了大半罡劲,虽未致命却再也支持不住,巫血与异灵相融的力量终究没能扛住上古雷鹰的神力,灵蟾真君一败涂地。

    盈萱的身法更乱了,她急切的看往灵蟾真君的方向,本就左支右绌的局势又岂容分心旁骛?灵风绿焰倏闪即逝,又在盈萱侧方出现,一剑格开盈萱法度全失的遮架,在行将刺入的时候略一犹豫,改刺为拍,剑身重重的打在她的胸口。

    ……

    越来越近了,池棠已经可以感应到那股灵力波动中所产生的罡气,怪事一桩接着一桩,又是哪里来的妖魔置身此间?之所以肯定是妖魔,是因为这罡气与千里生极为相近,虽然没有血灵道妖魔的气息,恐怕也是因为来者修为极高之故,那千里生,绝浪老怪不也很难察觉妖气么?

    先发制人,最多不取对方性命,拿下了再行盘问。池棠一旦决定便毫无拖泥带水,听雪地沙沙脚步声响,就在十余步开外,猛的飞身跃出,火鸦神力焕发,焰光闪耀,云龙剑应声出鞘,径取来者当头。

    焕发的火焰使来者遽然警醒,罡气大盛,却也照亮了漆黑的山林,当的一声震响,一柄宽刃长刀斫在了云龙宝剑的剑身之上,火星四溢,黑色的罡气穿绕于熊熊的火鸦神焰之中,嘭嘭的闷声爆裂。

    来者的红脸膛满是惊喜:“池师兄,是我!”

    池棠的目光从冷厉转为亲切,焕发的神力瞬间消散:“二师弟,是你?”

    ……

    不得不承认,这灵蟾真君修为不俗,不是利用他那一瞬间的疏神,只怕胜的还没那么轻易,韩离璜剑一收,气定神闲的立在蜷缩难起的灵蟾真君面前。

    盈萱轻声闷哼,软绵绵的倒了下去,灵风翩然止身,长剑推而入鞘。

    韩离转头相视,微微一笑,灵风的本领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大有进境,他可以感知到那个女妖本不弱,却被灵风胜得干净利落。

    “一并拿下,问问他们在这里意欲何为。”韩离对灵风道,身形略略一侧,刹那间,灵蟾真君弹身而起,身形带着一抹异样的光影,他的手指伸出尖利的锋刃,直向韩离的面门。

    多么熟悉的一幕,韩离刚回过头来便是神情一窒,心里却又是一痛,稍一迟疑,便眼睁睁的看着锋利的指尖刺入自己的眉心。

第二十九章 寒夜

    ……

    让别人在看着你的时候,都能记得我;让所有妖魔在以后与你为敌的时候,都能记得我;让你每次看到你自己的时候……都能记得我……

    ……

    云泣珠的笑容温婉秀雅,却总有一种淡淡的幽怨哀伤,这一幕依然就像发生在昨天,正如现在,锋利的指尖抵在眉心之间,虽然穿透了皮肤,但韩离并没有感到刺痛,一条血纹顺着曾经的疤痕在缓缓扩张。

    灵蟾真君凝力未发,这是一场各自利用对方犯错的战斗,不过灵蟾真君并不确定刚才自己这近乎于孤注一掷的招数是怎么得手的,烨电鹰圣在刹那间似乎出现了一丝绝不应该有的迟钝,但……管他呢,现在受制于人的是他不是我。

    “放开小姐,让我们走,我保证不杀你。”

    韩离目光一霎,从离神恍惚中反应过来,他抬眼看了看眉心间的手指,却很奇怪的笑了笑:“你抓时机的本领很不错,有这份判断,那你应该选择立刻杀了我,你和她不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韩离的笑容太过淡然,以至于灵蟾真君不舒服的皱起眉头,眼角扫过一旁,灵风早已将盈萱挚在手里,这回没有用剑,而是同样用手指顶在盈萱的太阳穴上,一旦灵蟾真君有进一步的举动,她锋利的猫爪就会毫不犹豫的贯穿盈萱的脑颅。

    “我不敢保证,我杀你的时候,小姐能够安全,这只猫妖的动作很快。”灵蟾真君只能苦笑,“况且就算我杀了你,还有另一位五圣化人在,尽管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但我肯定他不会让我们安安生生走的。”

    韩离居然就这样雍雅的点了点头,灵蟾真君小心翼翼的随着他点头的幅度将刺入眉心的指尖轻轻缩了缩,看起来他要更在乎韩离的性命。

    “很少见到如此为他人着想的妖魔,她是你的……”韩离朝盈萱努了努嘴,语气一顿,才想到合适的措词:“……眷侣?”

    “我说好与她要同生共死的,但既然有活路,为什么要那么着急死?让我们走,你也不用死。”灵蟾真君恫吓似的又将指尖紧了紧,血纹渗出了几滴血珠。

    “你的思路很清晰,却偏偏漏说了一样……”灵蟾真君愕然看到韩离漫不经意的举起手,握住了自己的指尖,自己却像着了魇一样动弹不得,然后目视着韩离将自己的指尖从创口拔出,他松开手的时候,笑容更加深沉了。

    “……你杀不了我,你错过了唯一有可能伤到我的机会,那是在你的手指刚刚点入的时候。”韩离抹去眉心间的血珠,那条血纹像是融化的冰雪般迅速消失,“可你想着和她全身而退,却还来与我谈条件。”

    灵蟾真君这才发现,韩离身后那双电光之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自己包住,仿佛双臂环抱一般,而自己却懵然无觉,上古五圣,可怕的力量,瞬间扭转了形势,受制于人的现在是我而不是他。

    灵蟾真君沮丧的想到,又向盈萱处投过去一瞥,迎上了盈萱一泓秋水般的目光,这使他反而释然了,还以温柔抱歉的微笑,他不在乎韩离接下来怎么处置他了,既然他和盈萱同生难求,共死又何妨?

    “他们不是那种一心害人的妖魔,在洛阳时,也和我们并肩作战过。”荔菲纥夕适时的插话,雷鹰与异灵的交斗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也足以令人叹为观止,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苦于没有开口的机会。

    “是吗?我也觉得奇怪,明明是有血灵道妖魔的气息,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出奇的情景。”韩离没有下杀手,但也没将电光之翼收起,“杀与不杀,且和池兄计较,他比我这方面经验多。嗯?对了,刚才池兄不是和你在一起么?现在却去了哪里?”韩离注意到荔菲纥夕身旁的池棠不见了。

    “你是说乾家的池先生?”荔菲纥夕向外一指,“他去那里了,他的同门……”

    话音忽然一窒,韩离也立有所感,向荔菲纥夕手指的方向转头看去,树木掩映间,两个人影赫然而现,不过韩离却查辨分明,这两个人影中,一个是慕枫道妖灵,另一个却是颇具玄灵之气的凡人。

    “师兄!”灵风忽然喊出的声音使韩离一怔。

    ※※※

    寒夜凄冷,山风萧瑟。

    池棠和甘斐热烈的拥抱,但重逢的喜悦很快便被心中涌起的哀恸替代,池棠觉得心头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述,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愣怔了半晌,最终呓语般喃喃低声道:

    “六师弟……不在了,我看到了他的尸体。”

    甘斐的神情同样黯然:“我知道,还有大师兄、七师弟和八师弟。”

    连乾冲也牺牲了?池棠的眼角不禁再次湿润,英魂冢的对话一语成谶,又想起从思欢子口中听说郭启怀双刀英姿时的那种向往,最后,邢煜那稚嫩可爱笑容反复在脑海里浮现。

    对师兄弟们的哀思使他们陷入沉寂,彼此相对,默默无语良久,池棠才想起来问甘斐:“你是怎么来的?不是说你……”

    最后一次与甘斐见面的时候,还是那个从乾家离开的新年清晨,那时节,甘斐雄豪威武,意气风发,和莫羽媚并辔而行,在身后师兄弟们嬉笑声中,悄悄红了脸;这次第,倏忽一年未至,却已物是人非,甘斐脸上的虬髯没有过去那么茂密了,体格更是清减了许多,形单影只,眉宇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落寞,而他的身上也没有穿着乾家弟子惯常的褐衫短襟,最重要的是,早听说甘斐功力全失,几成废人,现在怎么又有了这般与虻山千里生的破体罡气极为相似的力道?

    别来种种,波转周折,原非一言可尽,甘斐叹了口气,还没说话,林边脚步声窸窣,光影氤氲,池棠抬眼望去,首先便看到俞师桓鹤氅白袍立在当前,身边站着的是那位覆水庄的苑家小姐,再往后则是好几位紫菡院女弟子,白纱照面,难窥真容,忽然一阵熟悉的犬吠声传来:

    “娘妈皮的,张老五,你总算回来咧。”

    “池师兄!你的脸好了?”嵇蕤和栾擎天远远的喊道,语气充满了惊喜。

    ……

    俞师桓因为心悬于洛水之滨的战事未决,率领着回援一众更是全速而行,原本只是越过洛阳径往洛水的,却恰好那灵蟾真君汇融大成的妖气也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很快,俞师桓也感应到了池棠与韩离神兽的气息,这一系列的发现使俞师桓愈发慎重起来,虽然明面上只感知到一只颇为强横的妖魔,但连两大神兽都惊动了,焉知不是那里又埋伏了一支妖魔的大军?洛阳城外群妖潜地隐伏的旧事殷鉴不远,可不要再重蹈覆辙。

    当下也顾不上推敲何以池棠韩离两大神兽化人同时出现在这里,俞师桓立即开始了行动,随行的七星盟众人降落云头,小心翼翼的向这片传出异样之气的山林靠拢,将岸和陈嵩却是先径飞入了山林之内,这下甘斐也按捺不住了,明明池师兄的气息近在眼前,哪里还耐烦谨慎缓慢的行进,立刻自告奋勇要打个头阵,用他的话来说,这是用自己来做吸引妖魔发动的诱饵,就算当真山林里妖魔伏兵四起,以自己的刀法也足以支撑一时,俞师桓深知甘斐的本领,又不忍拂他情面,也只能允了,另几位乾家弟子本也有心随甘斐一起,可又觉得违忤俞师桓指令太甚,更不合七星盟法度节律,犹豫之后,终究没有讨令同往,目视着甘斐一马当先,腾腾奔入林内。

    有了这前后之差,才有了池棠和甘斐这少时叙契,其实池棠骤然见到甘斐固是惊讶欣喜,甘斐却已是料之在先,不仅仅是对池棠,他也同样知道韩离就在不远处,就是存了心前来相见的。

    ……

    看到一众伏魔同道,池棠倒不是很意外,自离开虻山之后,傅嬣便已先走一步,按照情理推算,她也应该会合了同门,赶来此地了。只是来的不是傅嬣,倒是这一向看不入眼的俞师桓,这就很为讶异了,尤其是俞师桓一反常态,在看见自己之后竟然还极为礼貌平和的一躬身,道了声:“池师兄安好。”之后,池棠就觉得不可思议了,这个一向冷峻倨傲,目中无人的副盟主是怎么了?不过半年未见,倒生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没有叙说别来情事的余暇,池棠匆匆介绍了几句便引着众人直往林中而去,他没有注意到紫菡院女弟子中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形渐渐的和他拉开了距离,透过面纱,秦嫔远远看着池棠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对他的容貌重归旧颜竟有些莫名的欣慰,却也因为突兀中的相见而有些神思不宁。或许是憎恶这种感觉的缘故,秦嫔没有上前问候致意,这段拉开的距离更是她的刻意疏远。

    ……

    林中的相见同样充满意外错愕,灵蟾真君目视将岸和陈嵩从暗影中缓缓走出,喉头咕嘎响了一记,而将岸则瞪着灵蟾真君,显得难以置信:“刚才的气息是你发出的?在洛阳时节还不曾见你有这等修为。”

    “纵有通天之能又如何?如今不还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灵蟾真君自嘲,好在灵风在情势反转之后没有再对盈萱做什么伤害的举动,而是以缚魂雾索将盈萱捆缚起来,自己却上前与将岸叙话了。

    第一句话就令将岸和陈嵩愕然当场。

    “师父在裂渊鬼国,做了裂渊国的鬼王。”

    “啊?你……你莫诓我,师父没死?”将岸欣喜若狂。

    “熊兄无恙?天大喜讯矣。”陈嵩神色大动,无论如何,他和大力将的情谊是真挚的,听闻好友尚在,自也是喜上眉梢。

    “从表面上来看,其实大力王已经死了,只是他的英灵并未消泯,从这个情形来说,他又算是活着。”韩离替灵风出口解释,并且在陈嵩望向自己的时候,用江湖礼节一拱手:

    “西平韩离,久仰蓬关五原寨陈寨主之名,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陈嵩并不意外韩离竟然认识他,铁枪一收,向韩离欠身回礼:“西平驭雷士,大司马府第一高手,更是五圣雷鹰化人,早听负剑士池贤弟说起,想不到能在这里碰上,不胜欢喜也!”

    韩离在双绝五士中,原本只与那绝云堡主端木凌宏有一面之缘,现在倒好,除了那远在江东,缘悭一面的百舸帮蛟刀士骆祎,双绝五士的所有人物都已得见。看这陈嵩虽然右手已失,但举动间沉稳威毅,如岳临渊,自有一派宗师气度,更兼身上玄气缭绕,别具一格,不由暗自称许,果然非同凡俗,未负绝煞铁枪之名。

    灵蟾真君和盈萱现在被擒在了一起,灵风的缚魂雾索和韩离的雷鹰镇翼已经可以确保他们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了。荔菲纥夕不声不响的往盈萱身边靠了靠,见他们一脸平静,心满意足的听天由命之相,又有些艳羡的感慨,轻轻对盈萱附耳道:“我回头跟他们说,叫他们不要伤害你们。”

    灵蟾真君没有说话,盈萱却靠在灵蟾真君肩头,淡淡一笑:“那可多谢你啦,不过嘛,要杀就请他们把我们一起杀掉,要活,也得是我们一起活着。”

    荔菲纥夕不经意的摸了摸怀里的骨殖包,深有感触的点点头:“我知道的,你们要同生共死,谁也不会离开谁。”忽然心头一动,目光扫视山林四下,却发现那伏都王慕容暄和嚓玛都已不知去向。

    远方传来号角和战鼓的声响,厮杀的呼喊像是寒夜里冰冷的风,哗哗哗的似远似近,此起彼伏,这才过了几天,怎么又打起来了?这令荔菲纥夕秀眉微蹙,心里又泛起一阵担忧,人间诸国在与妖魔的抗争中难得的做到了同仇敌忾,却在危机刚刚消除之后立刻反目成仇,征战杀伐的岁月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

    灵风还在跟将岸说着裂渊国的详细,韩离看将岸陈嵩听的入神,便悄然蹩转过来,在灵蟾真君身边蹲下。

    灵蟾真君抬起眼,发现韩离的手抚在项间珍珠之上,若有所思,灵蟾真君注意到了那串珍珠,目光一闪,喉头动了一动,却没有说话。

    “我想起来了……”韩离沉吟道,“……你说你是阒水碧寒潭的,而你刚才突袭我的最后一招也让我觉得很熟悉……”

    韩离眼神一转,直盯向灵蟾真君灰蒙蒙的双眸:“……你认识云舞晴,或者说,是云泣珠?”

第三十章 据实相陈

    这个疑问在韩离看似慢了一拍,被灵蟾真君的利指刺入之后就已经想到了,相似的情形,相似的身法,而灵蟾真君原本的功力运使时,浑身是黑气与白气的环绕,可就在这暴起突袭的一刹那,却抹上了一层绚丽的蓝色光影,这与云泣珠当时如出一辙。

    那一晚的情景犹然历历在目,云泣珠的斥喊萦绕耳边。

    “……到现在你的真身都被锁于碧寒潭底接受鲡妃每日的折辱……”

    碧寒潭,韩离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个丑胖男人先前是如何说来?阒水碧寒潭,灵蟾真君。

    “鲛人的眼泪。”灵蟾真君的目光在停留在韩离的项间珍珠上,“本来我就有些奇怪,为什么一个丰神俊朗的五圣化人,会带上这般女里女气的饰物,不过现在我看清了。”

    韩离的身体向前倾了倾,对于一向处之泰然的他来说,这已经是颇为急切的表现了:“你果然认识她们?”

    “碧寒潭里深锁着的鲛人公主和她那高傲的妹妹,我当然识得,我的族群就是那里的守卫。”

    “碧寒潭在哪里?”

    灵蟾真君转过眼神,看着韩离动容的脸:“没有用的,那里是阒水秘境,就算我告诉你方位,可你没有接受过阒水施加的密咒,你就根本找不到这个地方,更不要说进去了。”

    只怕未必,韩离心道,那姬念笙不是有什么进入阒水秘境的法子吗?那时候阒水魔帝还不让他说来着,就算自己终究难以进入,可不是还有那阒水魔帝在吗?想必性情大变的魔帝多半不会拒绝自己前往碧寒潭的请求。

    韩离心下转着念头,盈萱却另有所感的看了韩离一眼,又在那串珍珠上徘徊良久,忽然笑了:“我想起来了,鲛人云泣珠要**的就是你,这件事不久前倒是在阒水传得沸沸扬扬的,就是我那远离阒水之境的撷芬庄也听了不少传闻呢。可我就奇怪了,云泣珠不是已经被你们杀了吗?你为什么想知道碧寒潭在哪里?你去碧寒潭又有什么意义?”

    她不是我杀的……韩离还没有回答,便听到了纷沓而来的脚步声,转头看去时,却见到了那个杀死云泣珠的人。

    池棠带着众多七星盟中人过来了,韩离多半并不认识,除了乾家的几位,他本来就没什么伏魔道的熟稔之人,但俞师桓偏偏就是唯一的例外,这当口,甘斐俞师桓并立于前,依稀又回到了大司马府那一夜的时分,韩离心下欷歔感怀,却主动迎了上去。

    “尊君,又见面了。”甘斐向韩离招呼道,“你现在修为不得了,我隔老远也能感应到了,只怕不在我池师兄之下,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和池师兄还不认识吧?”

    “世事离合,多有辗转,倒是甘兄现在大好了?”韩离注意到甘斐又留起了髭须,走动时已不是大司马军营中脚步虚浮的模样,身上更是有一种怪异却强劲的玄气流转。

    “好不好的谈不上,总算不是个废人了。”甘斐的笑容有些勉强,与韩离擦身而过时又压低了声音:“羽媚葬在哪里?”

    韩离一怔,倒没想到甘斐突然问起这个,回想莫羽媚棺椁在自己离开时还置于大司马行辕之中,这许多时日下来,要么是在须昌城左近落土,要么是随大军班师直回南国安葬了,自己确实不知,便只能摇摇头:“惭愧,韩某久行于外,未明详细,待日后面见桓公,自然知晓。”

    甘斐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却留神注意起被擒受制于一旁的灵蟾真君和盈萱来,盈萱他不曾见过,灵蟾真君倒还是有印象的。

    那里俞师桓欠身施礼:“韩先生,别来久矣。”

    池棠已经向众人介绍了韩离,众人早就听说过南国大司马府有这么一位上古雷鹰的化人,还是在武林中与池棠齐名的卓绝剑士,此际群相注目,倒是都颇感好奇。

    韩离微笑着先回了俞师桓一礼,又向众人拱手致意,这般谦冲随和的举动给众人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还未及叙话,俞师桓已经走到了灵蟾真君和盈萱面前。

    “只有这两个妖魔?倒有这般气势?”俞师桓面带诧异,“这里再无其他妖魔了?”

    “就他们两个,是以前阒水撷芬庄的,给北境莽族抓了来,在洛阳城里见过,公允的说,他们和我们也有并肩御敌之谊,虽然后来先行离开,却也杀了不少虻山妖兵,帮过我们的忙。”洛阳之战后,莽族仅存的两位族人阿夏和阿奇罗不知去了哪里,并没有参加解救俞师桓的行动,因此现在是同样自始至终参与洛阳之战的嵇蕤在介绍,他说的不偏不倚,既表明他们是妖魔,又承认了他们在洛阳之战的贡献。

    “是的,他们杀了很多对方的妖魔,甚至还打退了一次来势汹汹的进攻,他们是我们的战友,不要……不要杀他们。”在看到嵇蕤、栾擎天以及将岸陈嵩这些旧识之后,荔菲纥夕感到自己的求情更有指望了,立即起身说道,她知道俞师桓是他们中主事的,说话时面向着俞师桓,表情诚恳。

    俞师桓很意外竟然会有一位凡人在替两只妖魔求情,目光在灵蟾真君身前一扫,池棠则很惊奇的发现,俞师桓在对荔菲纥夕说话的时候,竟然面带着温和微笑的。

    “杀虻山,他们固然有功。可他们身上有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血灵道妖气,他们毕竟是吃过人的。”

    对于血灵道妖魔,七星盟向来绝不手软,俞师桓这一说几乎已经判定了他们的生死,可临到发落之际,俞师桓这一次却犹豫了一下:“这样吧,功过暂不相论,生杀还需慎重,俞师桓不敢擅断,这便擒押带走,待与七星盟大部会合之后,再让盟主亲自发落。”

    这个处断令池棠刮目相看,这俞师桓当真是洗心革面了?要是往常,定必是冷冷一剑,早割下了那两妖头颅去,哪里还会这等知情达理?

    “不耽搁了,既然此间妖魔已伏,这便立即赶往洛水之滨,池师兄,还有这位……韩先生,同道往援,尚请相助一臂之力。”

    韩离只道是伏魔道还有大事,岂会推辞?慨然相允:“分所应当,愿附骥尾。”

    池棠却略一沉吟:“副盟主,且慢。”

    他看俞师桓依然心急赶赴洛水之援,决定还是把这些时日自己所经历的世间剧变据实以陈,这件事可拖不得,就他所知,洛水战事早已了结,去也是扑个空,总要让这里的同道盟友们先行知晓内情。

    “洛水之滨战事已毕,那里并无我盟同道,这是池某在虻山确认的消息。”

    “什么?池师兄未逢其会,竟是身在虻山?”不仅俞师桓,所有听到的七星盟一众都是大吃一惊,连甘斐都愕然相视。

    池棠计较已定,侃侃而谈,从裂渊国尽歼血泉鬼族开始,直到虻山为阒水所灭,魔帝甦醒而现,却蹊跷的性情大变,甚至连郎桀就中取事,姬念笙复出,妖族对于天外之天的构想决策,无分巨细,和盘托出。

    众人的表情从错愕渐渐变得惊讶,又从惊讶转为疑惑,竟是浑然不觉时间流逝,这一说便是大半个时辰,远处的鼓角争鸣早已消湮无声,更衬托得整个山林中一片寂然,只有池棠阴阳顿挫的语调飘转回荡。

    张琰的身形悄无声息的在陈嵩背后出现,轻轻唤了声:“陈寨主,久违了。”

    陈嵩正听池棠说得瞠目惊舌,闻声霍然转身,铁矛骤然攫紧,却在看清张琰形貌之后再度低垂。

    “巨锷士张兄弟?”

    这无疑为池棠的叙述增添了确凿的注脚,疑惑之情渐渐消散,代之以如释重负的松弛和一丝不知所措的茫然。

    其实如将岸、陈嵩,还有丁晓、颜皓子这些有过置身于虻山经历的,稍一印证便知池棠绝无虚言,更何况将岸已听师妹灵风说了内中些许枝节,早就深信不疑,只是他清楚自己虻山妖灵出身,素为大多数七星盟提防,这番话他还是缄口不语为好,由在共盟之会上大出风头的池棠娓娓道来,或许是最佳人选。

    灵蟾真君和盈萱身不能动,耳目却是无差,这番话听得明明白白,亦是俱各大惊,圣王竟然当真攻下了虻山?连魔帝都甦醒了?这可是改天换地的大事。

    直到池棠言语已毕,众人沉默良久,俞师桓才呼的长吁了一口气。

    本以为妖人大战的汹汹之势刚刚拉开序幕,怎知池棠言来却分明是狂风呼啸雨未临的情形,当真如此,妖魔两族一统,征伐于天外之天,与人间世界再无纷争,岂不是伏魔道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绝好景况?

    兹事体大,俞师桓心下相信池棠所言,可接下来如何区处却也斟酌不定,当然,这也不是他这个副盟主就能决断的事。

    “果如池师兄所言,实乃天下大幸。然当务之急,总要与盟中大部盟友相会,告之盟主才好。”俞师桓气度逊雅的使池棠大不适应,“池师兄自出虻山,可有七星盟音信?”

    “径往洛阳,吊唁缅怀,何曾见得其他同道盟友。”池棠喟然一叹,他的话使一度有些兴奋欣喜的气氛寥落下来,纵使妖魔之患已绝,可整个七星盟也付出了极大的牺牲。

    “施北斗信灯,召唤同道回应。”俞师桓下令。

    ……

    北斗七星的光华在寒夜中再度升起,将天幕映照得越发清冷。

    池棠固然是将所知之事尽数说出,但关于整个洛阳之战,尤其是几位师兄弟如何罹难的详情还一无所知,趁着这当口,他开始向嵇蕤和栾擎天询问此次洛阳之战的始末经过。

    悲戚的回忆再度充满了内心,听到伤情处,池棠忍不住又是潸然泪下,几位师兄弟死的壮烈,人间守军战的英勇,韩离也听得心内酸楚,原来不止是乾家弟子,鸣凤寨的流民军,白墨家的义士们,还有沈劲的吴兴部曲,他们都将鲜血洒在了这片土地上。

    甘斐站在山林的一角,虽然没有转头,但嵇蕤叙说的声音还是传入耳中,颜皓子神情落寞的倚着树根,无食则恹恹的伏在一旁,他们都再次被勾起了伤感,甘斐心里不好受,突然一拳打在粗大的树干上,震得枝头积雪簌簌而落。

    “乾家为这一仗等了那么久,结果呢?真到打起来了,池师兄不在,我也不在,三师弟也……”甘斐的自怨自艾戛然而止,回想起来了什么,他转过头,盯着颜皓子,两眼一霎不霎,颜皓子被盯得毛骨悚然:“干什么?胖老二?盯着我做甚?”

    “你确定是在虻山察觉到了老三的气息?”

    “骗你做什么,我那时候以为老三也给抓进来了,可后来一想又不对,他不是晕厥不醒,人事不知的吗?”颜皓子皱眉思索,虽然自相矛盾,但他确定自己在虻山魔境树牢中感应到的气息决计不会有错。

    “我反正从没见过你们那个老三,昏迷的时候不算啊。娘妈皮的,这事我可帮不上忙。”无食的嘀咕颇有些自作多情。

    自从那日不经意间触及了推断的茫点,甘斐还一直没有顾上好好去推敲一下,现在越想越是觉得古怪重重,他抬眼看了看仍然沉浸在悲伤中的众同门,决定还是不用这件事给他们雪上加霜了。

    “等这里有了结果,我们立刻回乾家,老三是在家里躺着吧?我有办法把他弄醒,亲口问问他是怎么回事!”一想到像父亲一样的家尊乾道元被暗害,甘斐又是一阵阵揪心般的痛,那时候自己废人一个,懵然不觉,如今大师兄也殁去了,自己则应该当仁不让的承担起为家尊复仇的责任来。三师弟没事便罢,若是当真和杀害家尊有什么瓜葛,自己便决计饶他不过。

    “老三昏迷了这么久,别说老大他们了,就是那灵泽老仙和锦屏公子也是一筹莫展,你有什么法子弄醒他?”颜皓子表示怀疑。

    甘斐拳头一握,骨节格格直响:“别忘了,池师兄来之前,门中弟子中老三被推为第一,我被推为第二,这第一第二怎么分出来的?还不是我们天天比试切磋的结果?武艺刀法他不如我,灵功玄术我不及他,但并不代表我不知道他玄术中的弱点。”

第三十一章 心魔

    “我记得你,斩魔士,虽然你留了胡子。”灵蟾真君忽然阴测测的道,他被羁押的所在距离甘斐不远,而甘斐和颜皓子、无食的交谈也一字不落的传进了他的耳中。

    甘斐头也没有回:“我也记得你,我们在那片黑森林里见过,我一来就看到你了。”

    荔菲纥夕没有离开灵蟾真君和盈萱,这回却是很仔细的打量起甘斐来。

    “嗯,那个大闹屏涛坞的斩魔士,幸亏布奴莎的提醒,我们才没有贸然出手,你很了不起那。不过后来我听老蛤蟆……”盈萱也开口道,不过刚一提及老蛤蟆便即改口。“……我听灵蟾告诉我,那是我们弄错了人,但我现在才可以肯定,我们没有弄错。”

    “也错也不错,那时候的我根本就不是曾经的斩魔士了,对不起,倒害得你们虚惊一场。”甘斐语带戏谑,回转过身来,面向灵蟾真君,颜皓子忍不住在一旁笑道:“这蛤蟆精就是抓住小爷的那个,娘妈皮的用那长舌头,腻心死了!(无食有气无力的抗议:“娘妈皮的不许照搬老子的粗口。”颜皓子白了他一眼,只作不闻。)还有那骚娘们,浪得很呢。”

    灵蟾真君没管颜皓子的污言秽语,看着甘斐:“虽然不知道你又发生了什么事,但你确实和那时候完全不同了,和我一样,你的修为大有进境,便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甘斐耸耸肩,视线在盈萱脸上一撩,很快又感受到了荔菲纥夕注视的目光,他再看荔菲纥夕时,荔菲纥夕却又把头低了下去。

    “有点眼熟啊,洛阳城里见过的。”甘斐一直没对荔菲纥夕太注意,现在看过去倒觉得对方其实颇为俏丽可人,“我很好奇,为什么她一个凡人女子,倒对你们两个妖魔如此回护有加呢?你们是不是用了什么蛊惑人心的法子?我记得你好像也有过一个凡人奴仆吧?是个男的,还差点杀了我。”

    盈萱没有记起甘斐说的是谁,毕竟那个眭术在撷芬庄的时日短暂,而盈萱也确实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过,这一提起倒是颇感费解,正在思索之际却被荔菲纥夕打断了:“他们不是恶人。”荔菲纥夕话刚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抬起头直视着甘斐,“他们不是那种凶恶害人的妖魔,我至少能在他们身上感受到真挚美好的情感,这是很多世人都不具备的。”

    “可他们吃过人,血灵道的妖气触鼻可闻。”甘斐不以为然。

    “吃没吃过人是你们判断妖灵善恶的唯一准则吗?”荔菲纥夕立刻接口。

    甘斐笑了笑:“那得分他们是主动吃人,还是逼不得已。”

    “这样说来,我们是罪大恶极。”盈萱悠然开口,表情有一种超脱物外的从容,“撷芬庄就是诱引**男人进来,然后吸尽他们的精血,最后食肉寝皮的地方。啊,我记起来你说的是谁了,那个人奴,就是他为了保命而用他自己同伴的血肉,让我们享用了一场烤炙大餐,知道是怎么烤炙的吗?他建议用渔网把他的同伴勒紧,让皮肉鼓突出来,然后活生生的割取而食,这是为了保持肉质的鲜嫩,那么我便要问了,你觉得这个人奴和我们比起来,谁更可恶?谁更该死?顺便说一句,为了表现他的臣服,他毫不犹豫的吃了人肉汤,他也吃过人了,那么你们伏魔道碰见这样的人,也是不由分说的立即取他性命吗?”

    荔菲纥夕心头一颤,诸如此类的暴行,她已经不止一次的见过,邺都围城之时,被吃掉宫女的惨嚎声犹然在耳,过去了那么多年,这一幕幕还像噩梦一般缠着自己,在那个时候,人与妖魔又有什么分别?

    类似的食人方式,甘斐也曾经听过,那是在屏涛坞中那虞洺潇要处决自己时半真半假的恫吓,便想一想也觉得不寒而栗,只是此际盈萱咄咄逼人的反问却使甘斐陷入沉思,他不好回答,而盈萱新的问题又来了:

    “还是说,其实你们伏魔道判断一个妖灵该不该杀,并不在于他是否吃过人,而是他究竟是人类还是妖灵。”

    “如果真像刚才这位离火鸦圣说的那样,妖灵一族早晚会绝迹于世间,可你们会发现,这仍然是个吃人的世界,到那时候,你们这些伏魔道又将怎么做?开始杀戮那些吃人的人?”

    甘斐忽然发现,池棠、韩离以及嵇蕤栾擎天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交谈,却来到了自己身边,盈萱一连串的质问同样也触动了他们。

    池棠首先想到的,是在虻山那场庆功宴中,说到的关于人肉的话题,那是上古妖族与人类开始争斗时,由虻山妖王麒麟布下的谣言,现在证明这种食人以增修为的血灵道法根本子虚乌有,但尽人相食的惨剧自来屡见不鲜,其中真正妖魔所为只占了一小部分。

    话题又回到了那一晚在鄙陋客栈中与薛漾的长夜深谈,斩妖伏魔多是基于族类有异的水火不容,千百年来,伏魔道只将全副心神用于妖魔身上,却完全忽略了人心生魔,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或许这盈萱说的有道理,当真妖灵一族绝迹于人世,再不相扰,伏魔道接下来的使命便将是如何驱除心魔之祟。

    ……

    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使众人一警,待看清了从林外走入的是一队玄衣犀甲的人间军士后,众人又松弛下来,不过俞师桓还是有些诧异,为何这些凡人士兵来的如此毫无征兆?按说以他的功力,当在几里开外就能感知到他们粗重的呼吸。

    “吓,是伏魔道的。只管放心咧,俺们是鬼御营的,跟你们一伙滴,俺是罗老七!”罗老七粗豪的嗓音响起。

    利用伏魔罗盘和鬼御营特有的潜行之法,罗老七率领的左卫军终于抵达了这片山林。待发现山林中妖魔受擒,伏魔道群相汇集之后,罗老七便现身来见,他没见过几个伏魔道中人,但对伏魔道并不陌生,且不说鬼御营教头祁文羽就是伏魔道鹤羽门门人,就是经历了洛阳城这满目疮痍之后,也知道伏魔道所起的作用了,况且临入洛阳城时,在城外他还随魏峰见过不少伏魔道力宗的高手。这下子出来相见,罗老七分明就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俞师桓倒是对氐秦鬼御营知之已久,祁文羽能当上七星盟贪狼部宿的副主事,很大原因也是为了招纳这鬼御营之故,俞师桓看那罗老七身高体壮,虽说是形貌粗犷,却也大有雄豪勇武之气,颌首道:“原来是鬼御营壮士,久仰大名。”

    俞师桓还真不是客套之词,罗老七的名头他早就听祁文羽提起过,不仅是因为他是鬼御营中难得的高手,更是直接斩下了氐秦鬼君苻生首级的好汉,纵然大半功劳要算在池棠的火鸦神力上,但就那一手在鬼君弥天魔力前毫不示弱的刀法,也足以在伏魔道扬名立万了。

    看来在鬼御营呆得久了,罗老七倒懂了不少礼数,还向俞师桓拱手相邀:“既是除了妖魔,不如就随俺回洛阳安歇,在这老林子里头杵着算个甚么嘛。”

    “有劳壮士费心,七星盟另有要事,少停即行,就不叨扰了,多谢好意。”俞师桓微笑婉拒,不过过了这许久,北斗信灯的回音还没到,这令他有点不安。

    “七哥,确是还有要事,尚请回覆国君陛下和魏兄,我和韩兄也要一并前去,待诸事大定,再来相见。”池棠知道罗老七一行是为了自己而来的,心下颇为感激。

    “你们也不回去咧?什么要事?是不是打妖怪?俺们一起去咧,入他娘,自从到了洛阳,就没捞上跟妖怪打,憋坏咧。”罗老七胸脯一挺,气势昂扬,却在看到池棠身后的人影后愣了一愣,语声一顿,连赶上几步,直凑到跟前,低头细看。

    “差点忘了。”池棠忽然想了起来,“这位就是荔菲姑娘,你的老相识。”

    说起来,和罗老七初次相识的时候,那罗老七就色眯眯的一直缠着荔菲纥夕了,只不过那时候罗老七还是一个护商师,而荔菲纥夕却是伪装成行路女子的鲜卑细作,这番久别重逢,怕是要再续前缘了。

    池棠忍不住莞尔,却想到如果薛漾在这里,一定又是妙语连珠的大开他们的玩笑了,顿时心中一痛,刚刚现出的一丝笑容立变黯然。

    其他人并不知道罗老七和荔菲纥夕这段过往,甘斐怔怔的看着一个黑大汉走近,分手一拨,将自己推开,然后蹲下身子傻呵呵的张望。甘斐倒不觉得对方推开自己用了什么力道,但心下却微生不快,只看黑大汉浑人一般的模样,才没和他计较。

    “宝贝儿,当真是你?”

    甘斐给震得一激灵,这黑大汉是个花丛老手,这般肉麻的称呼倒喊的如此情真意切,偏偏和那硕壮体魄绝不相符的嗓音还是这般温柔。

    荔菲纥夕倒是早认出罗老七来了,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和他在这里相见,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既感到紧张,却也有种不知由来的欣喜,可又着实有些害怕罗老七的粗莽冒失,只得低了头,全不见刚才和甘斐对话的镇定,轻轻嗯了一声。

    罗老七可不管别人怎么想,听荔菲纥夕答应,就毛手毛脚的去拉荔菲纥夕的手,按他的心思,那时节抱也抱了,身子也见了,就差脱裤子干那调调了,况且后来薛漾的话更撩拨得他耿耿于怀,这会子老相好再见,拉个手算个屁大点的事?

    荔菲纥夕手一缩,却撞到胸前骨殖包上,这一下猛然惊觉,直往后退,却是有些推拒了。

    罗老七那时候就是憋出来的病根,现在多经人事,本不致如此猴急,可他觉得自己又没做什么,不过是想拉个手搂个腰说说体己话儿,怎么这小女娘倒脸皮薄起来了呢?

    如此拉拉扯扯,旁人各有行事,不曾注意,甘斐却就在一旁,有点看不下去了,从他的眼里看,这他娘就是无赖恶霸欺凌良家妇女的情形,顺手一扳罗老七肩头:“哎哎哎,怎么个意思?**民女那?”

    也是甘斐心情不豫,看到这情景又是颇感焦躁,手上就没注意力道,罗老七却是一腔情浓,当不住甘斐神力,登时翻身一倒,跌了个四仰八叉,倒把甘斐弄得一愣。

    “入你娘!”罗老七忽的跳起,大刀瞬间在手,横眉竖目的直往甘斐面上砍去。

    虽说变起突兀,来势凶猛,但罗老七又哪在甘斐眼里?刀风尚未及体,甘斐的宽刃长刀也已打横斫出,两把大刀当的一撞,甘斐岿然不动,罗老七倒又踉踉跄跄的趔趄退步。

    “哎,你们怎么打起来了?”池棠哪里能够料到身后骤然开打?他正和俞师桓说话呢,一感到劲风鼓荡,便即回身相阻,一手按在甘斐身前,一手抵住罗老七肘下,倒和昔日在长安莹玉阁解斗情形差相仿佛。

    无食来了精神,兴冲冲的跑上来看热闹,几名鬼御营军士则向罗老七身边赶来,罗老七嘴里骂骂咧咧的,还不肯干休,甘斐却是漫不经意的冲他招招手。

    “这是怎么回事?”俞师桓飘然飞身,挡在甘斐和罗老七之间。

    小小的争闹引得众人注目,杜嫚瞥了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他处,只作不见,丁晓和苑芳菲却靠拢了过来,不过苑芳菲是站到了俞师桓身边,丁晓却是和嵇蕤栾擎天一齐拖住了甘斐。

    “老子在叙旧,他摔老子做甚?”罗老七交手一招就知道那胖汉厉害,可他一向是发作起来天王老子也不顾的性子,哪肯示弱?

    “你那是叙旧?人家姑娘都往后退了你还去搂她,爷看不过去提醒你一下,哪知道你这么不经摔?爬起身就来砍爷,爷还没说你呢。”甘斐现在并不生气,只是觉得莫名其妙。

    池棠简直有些哭笑不得,本以为像甘斐和罗老七这般脾性纵不是一见如故,可也应当是性情投契的情形,却怎么也没想到竟至于弄成大打出手的地步。

    “好了,你两个争风吃醋,像什么样子。”俞师桓不得不沉下脸来斥道,一个是于己极有恩义的伏魔道友,一个是初次会面的人间同行,叫他能说什么?索性各打五十大板,两相化解为宜。

    甘斐眼一直:“争风吃醋?我跟他争哪门子风,吃哪门子醋?我……”

    噗嗤,荔菲纥夕忍不住笑了出来,便是那灵蟾真君和盈萱也有些忍俊不禁。

    “怪我,”荔菲纥夕敛起笑容,“七哥和我很久不见,我却是不惯他亲热举动,倒让甘先生路见不平了。”

    “哎,那时候你不是挺喜欢俺这样的嘛,怎么现在……”罗老七立时叫嚷起来,前番剑拔弩张之势顿告消解。

    俞师桓和池棠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却彼此感觉到了对方的善意,曾经的龃龉在这一眼中烟消云散。

第三十二章 纠情

    小小的龃龉转眼风平浪静,罗老七好像完全忘却了刚才的怒火填膺,直凑在荔菲纥夕身边低声细语,手又不老实的揽住了荔菲纥夕的腰,荔菲纥夕蜷着身子抱膝而坐,像是抵拒又像是羞涩似的把头歪在一边。甘斐愣了半晌,倒底还是挠着头咕咕哝哝的走开了,无食没看成热闹,百无聊赖的又向树根旁一趴,几个鬼御营士兵则还在像戍卫般站立一旁,不过他们也识相的离了罗老七十几步开外,给他留下说体己话的空间。

    池棠总觉得要对刚才俞师桓眼里的善意表示些什么,抬头看了看天际,没话找话的对俞师桓道:“怎么?还没有回音?”虽说同是七星盟中人,也能够看到北斗信灯的光芒,但他还是对这种异术不太适应。

    “过了这许久,还不见回音,可见他们多半不在这一带。”俞师桓没有解释太多,北斗信灯目光可视的范围是在三百里上下,这说明方圆三百里之内,并没有七星盟大部的踪迹,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遇险了,根本来不及施放回应的讯号,但这个可能性不大,再如何伤亡惨重,毕竟经历过洛阳大战的七星盟还有数百人,依然高手云集,要让这支队伍遇险,起码需要十倍于他们数量的妖魔,可当真如此,那种浓郁的妖气又瞒不过这里的耳目了。“或许我们应该先往洛水之滨走一遭,无论那里还有没有同道在,总能留下些判断动向的痕迹。”

    “或许也只能先如此了。”池棠点点头,忽然又对俞师桓笑了笑,“副盟主,我怎么觉得你像变了一个人?”

    这是池棠第一次用如此亲和随意的口吻与俞师桓对话,俞师桓哈哈一笑,指了指池棠的脸:“池师兄不也是一样?神威凛凛不说,便是这模样也是容光焕发了。”

    他也会开玩笑了?池棠心里啧啧称奇,俞师桓笑声一顿,看了看不远处的甘斐:“其实还是要多谢那位甘师兄的千金,不是她的以德报怨,俞师桓又岂能醍醐灌顶?”

    这方面俞师桓说的并不详尽,其实促使他心态发生改变的,却是在洛阳城血战中行将力竭,神思恍惚之际,太多同道盟友的牺牲壮举一次次的撞击着他的心门,至于莎儿的恕仇之德的感悟,只不过是最后一步罢了。

    池棠这一惊非同小可,愕然扭头:“二师弟,你几时有了女儿?是和……”池棠没有说出莫羽媚的名字,这是生恐再惹甘斐伤心,却也没有想到假如甘斐真和那莫羽媚有了女儿,短短一年不到也最多只能是刚刚出生的婴儿,又怎么会和俞师桓有什么恩怨纠葛。

    甘斐嘿嘿咧开嘴,一想到女儿们就冲淡了他心中的愁思烦绪,神采飞扬的冲池棠竖起两根手指:“我俩闺女呢,不是亲生的,胜似亲生的。”

    “娘妈皮的其中一个美的吓死人,对哦……”无食本来是蔫蔫的接话,却突然抬起头对韩离喊道:“老电隼,就是那天晚上跟那小鱼妖一起勾引你的小兔精,那个金发蓝眼睛的,还记得不?”

    是她?韩离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那个离奇出现,却又诡异遁去的蓝眸少女,不过他满脑子都是云泣珠的影子,对那蓝眸少女的形貌已经颇为模糊了,只记得她的眼眸蔚蓝如海。

    “说来话长,找机会让你们见见。”甘斐脸上露出了父亲才会有的微笑,他感到最畅快的是莎儿用了最完美的方式,给自己一度忧心如焚的事带来了最完美的结局,想到这里,他又迈开大步,直往罗老七那厢走去。

    罗老七听到脚步声靠近,以为甘斐还要来找麻烦,且休了温言柔情,却对甘斐怒目而视,哪知道甘斐步子一转,径自走到了一旁的灵蟾真君和盈萱处。

    “忘了告诉你了。”甘斐对盈萱道,盈萱面露疑惑之色,不知这胖大汉突然返回要说什么,“我那个闺女就是你那撷芬庄里出来的,她以前叫布奴莎,现在叫莎儿。”

    “布奴莎妹妹?她可是从不肯吃人肉也不愿意让那些男人近身的,她是你的女儿?真是难以置信,自从出事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她竟然还活着……”布奴莎是被若歧带到撷芬庄的,和盈萱说不上有太深的交情,但撷芬庄现在不复存焉,能够知道过去的庄中故人,总还是有些欣慰的。盈萱忽又想到,那时候布奴莎一提起炼气士俞师桓便是咬牙切齿,可现在那俞师桓不就在眼前?还和这个自称是布奴莎父亲的斩魔士在一起,内中还不知是怎么的离奇曲折呢。

    “我见过你的女儿。”荔菲纥夕站起身来,趁机也摆脱了罗老七的臂弯,罗老七大为不满,吭吭吱吱的一并起身,“在南国的军营里,你牵着马,马上那个瘦弱的小女孩,我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奇怪……”

    “啊?你那时候就见到我了?”甘斐一奇。

    “嗯,你那时候没有胡子,神情寥落,像是极度伤心的样子。”

    是离开羽媚的那一天,甘斐永生难忘,脸色暗了一暗:“啊,你说的是洽儿,我的另一个闺女。”

    ……

    俞师桓并没有在意甘斐和他们的叙话,他正在安排人手,在这么久都没有得到回应的情形下,他决定还是要往洛水之滨走一遭。不过既然那里的战事已定,全员赶去就没有必要了,遴选一些飞行身法高超的盟友前往一探究竟,剩下来的人可以留守此地,待有确定音讯了再行会合。

    自己肯定是当仁不让,他也更急切于知道盟主许大先生的消息,池棠和韩离也得一起,不仅是因为他们神兽化人,本领卓绝,更需要他们亲口把虻山阒水发生的剧变告诉许大先生,俞师桓要去,苑芳菲自然不肯留下,再说她也要和父亲与同门会合,而秦嫔和一众紫菡院女弟子也要随往同行,毕竟她们的御气凌风术更为高明,这般遴选下来,近百人的队伍也就剩下的不多了。

    留守人员中需要一个主事的高手,既可以及时与七星盟回应,也方便看守那两个受擒妖魔,这个人选原本当从将岸和甘斐中推选,可将岸是虻山出身的慕枫道妖灵,对七星盟中也一直是若即若离的态度,交给他显然不合适;甘斐能为身份没有问题,可他偏偏不曾参与七星盟之会,旁的不说,单是北斗信灯一节他就毫无所觉。到末了,这个人选落在了丁晓身上,总也是天青会会主,况且本领不俗,也经历了诸多恶战。

    去向七星盟主详解往来原由,池棠自是责无旁贷,待俞师桓调拨已定,便即整装待发,临行前除了和几位师弟及陈嵩将岸道别外,他还向灵风叮嘱了几句,灵风和将岸久别重逢,张琰与陈嵩也要互叙契阔,他们就不必一齐跟去了,池棠没有看到慕容衍的身影,不过念及他过去地灵鬼将的身份现身不便,也就没有多想。

    “这小猫儿是谁?池师兄闺女?”甘斐从没见过灵风,只觉得池棠在和灵风说话的时候,两个人神情颇为亲密,看在眼里便感到颇为突兀。

    “你以为都跟你的情形一样?人人收个妖灵当闺女?”颜皓子撇了撇嘴。

    “要么和你一样?护身妖灵?”甘斐一捅颜皓子,“我看他们关系不寻常那。”

    “死胖子怎么现在尽操这些心?娘妈皮的前面黑老粗跟老情人叙旧你是这样,现在看到张老五你还是这样,咋地看到人家你眼热啊?你不缺女人那,村子里那个……”无食有些故态复萌,嘴里啰嗦个没完。

    甘斐打断了无食的唠叨:“不是,我是说……池师兄这样,那九师妹怎么办?”

    嵇蕤和栾擎天相对无言,他们又何尝看不出池棠与灵风之间的情景,只是不像甘斐心直嘴快,倒讲了出来。

    ……

    光影环绕,离地而起,山林中的众人转眼走掉了绝大部分,池棠韩离今非昔比,化身飞行的光焰倒是走在队列之前,还留在原地的除了乾家的几位,也就剩丁晓、訾恒和陈嵩将岸寥寥数人了。

    罗老七的体己话也说的差不多了,丝毫没有看到荔菲纥夕愿意相从的迹象,不由大为纳罕,看荔菲纥夕冷冰冰转到一旁,又在那两个妖魔身边坐下,他忍不住向乾家弟子这边张望,要是薛老六在就好了,他能帮俺拿主意,想到薛漾,罗老七又有些伤感,满腹的火烧火燎顿时大为减弱。

    恰好和甘斐视线交集,罗老七瞪了一眼,这个胖子可恶,比薛老六差远了,要不是老子打他不过,早一拳揍扁了他胖乎乎的脸了。

    甘斐也只是略一霎,便将眼光移开,这黑大汉哼哼唧唧个还没完了,爷可没工夫搭理。

    看灵风站在将岸身旁,若孤梅冷芳盈盈俏立,甘斐想了一想,还是打算上前攀攀话儿,反正在这里等着也是无聊,不如去套套内情。

    身子刚一动,嵇蕤就拽住甘斐:“二师兄,你要做什么?真去问那灵风姑娘?这话能当面问吗?”

    “你认识这只小猫?”

    “池师兄灵神焕醒的时候就见过了,我还跟她交过手,是虻山大力将的高足,不过后来大力将被千里生篡位所杀,她就和她师兄……”嵇蕤朝将岸一努嘴,“逃了出来,加入了锦屏苑,成了我们的同道,和池师兄一直颇有渊源。”

    “不管什么渊源,你也看见了,九师妹对池师兄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要真有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形,你忍心看那九师妹伤心欲绝?”最先发现董瑶对池棠情意的就是甘斐,嵇蕤苦笑,二师兄还不知道他不在的这些时日里,董瑶和池棠已经算是挑明了的一对,不然只怕更为着急了。

    嵇蕤只能劝解:“要我说,她和池师兄怎么样是他们的事,我们局外人,说什么都没用。”

    “我也知道没用,可……我们同门就剩这几个了,我不想再看到有谁再痛苦难过。”甘斐的用意在这里,他又何尝想去管这些琐碎?但是牵涉到同门之情,他这个二师兄总要做点什么,不然就于心不安。

    “那池师兄呢?你若是妄加干涉,让池师兄痛苦难过又该如何区处?”

    甘斐眼睛瞪得滚圆:“你是说……池师兄已经和这小猫……”

    嵇蕤叹了一声:“这种事怎么说的准?”

    ……

    灵风淡淡的回望了一眼,又淡淡的转过臻首,恍若未闻。

    ……

    栾擎天插了进来,经过这几天,他原本肿胀的脸已经大为好转,黝黑臂膊上也结起了一道道厚厚的创疤:“二师兄,恩怨情仇,这情之一字最是复杂,我们旁人妄加干涉,往往适得其反,便顺其自然,到时候自有分晓,急是急不来的。”别看栾擎天铁铮铮一条大汉,只在砺锋庐里打熬气力,却是乾家行事最有条理的人,不然乾家财权也不会掌于其手,一番话说的甘斐哑口无言,而接下来的话又令甘斐嵇蕤同时神情一凛。

    “倒是这个仇字,乾家血仇累累,大半已报。只有家尊遇害之仇,依然悬而未决,关于那个灰蓬怪客……”

    “我前番已经跟颜皓子商议过了,等这里的事有了眉目,我们立刻回去,我去找老三,想办法弄醒他,问个究竟。”

    “二师兄也觉得现在三师兄的嫌疑最大?”嵇蕤一个也字说明了他心中和甘斐同样的想法,三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弄醒三师兄?二师兄有办法?”栾擎天同样抱以疑问。

    甘斐把前番对颜皓子说的又复述了一遍,栾擎天想了一想,便即恍然,嵇蕤却还没明白过来:“三师兄是因受伤而至昏厥,便是二师兄知晓三师兄运功诀窍,却也和如何弄醒他全无关系啊。”

    “是这样的,二师兄的意思,如果真的……真的是三师兄所为,那么他的昏迷就是装的,绝不敢放任二师兄直取其命门而置之不理的,这样一来,三师兄不就醒了?可问题是这个方法一旦奏效,无论三师兄说什么,他也洗脱不了杀害家尊的嫌疑了。”栾擎天替甘斐解释道,说到最后,表情更加沉重。

    “我宁可这个法子没用,老三还是昏迷不醒,那至少说明……不是他!”甘斐烦躁的挥挥手,像是要赶走心中淤积的浓霾。

    ……

    “司马,你看!”一个鬼御营的士兵忽然喊道,他手里捧着圆圆的物事,正是鬼御营的伏魔罗盘。

    罗老七还在打主意是先收军回营,还是多陪荔菲纥夕一会儿,待伏魔道消息定了再走,闻声立即赶了过来:“出什么事了?”

    “西南方向,罗针指定,有妖魔出现!”那士兵指着伏魔罗盘,罗针在西南方向摇摆不定。这是有妖魔在那个方位出现的迹象。

    “入他娘,正手痒呢!”罗老七也没多想何以这个时候又出现了来历不明的妖魔,顿时来了精神,摩拳擦掌,大声喊道:“左卫军集结,西南方向,立即前往诛杀!”

第三十三章 求助

    不仅是鬼御营的军兵,论对妖气感应之力,在场的除了陈嵩外无一不是好手,所以一众七星盟中人也都略有诧异的抬起头,不过他们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和鬼御营的剑拔弩张大相径庭。

    “哎,你们是准备迎过去?”看鬼御营整装待发,欲将奔走之势,甘斐好心的提醒,只是他说话的方向不太对,恰好是冲着罗老七,看在罗老七眼里,倒像是故意的撩拨起哄,便黑着脸不作应声,口中犹自喊着令:“左卫军进发!”

    “我要是你们,就不费这个事了。”甘斐撇着嘴朝妖气传来的方向指了指,“这是直接朝我们这里来的,不必你们跑过去迎战,那家伙也要过来,要我说,还是留在原地,以逸待劳的好。”

    罗老七瞅着甘斐的嘴脸又觉得他是在取笑说风凉话,忍不住低声暗骂:“入你娘,听你个囚囊的话倒有鬼咧。”

    “那黑老粗在骂你。”无食耳朵灵,唯恐天下不乱的冒出来一句。

    骂就骂呗,比拳头动刀子,爷都不放你在眼里了,还能怕你的嘴皮子?甘斐挺大度的充耳不闻,大喇喇往雪地里盘腿一坐,他已经规劝过了,对方听不听就不是他的事了。

    能够如此好整以暇,也是因为这新出现的妖气颇为微弱,并且也只不过是区区一身,虽然不知道何以敢径向着伏魔道高手云集的所在而来,但完全可以肯定这妖魔对他们造不成任何威胁。既然如此,倒不如看看那妖魔到此所为何故,所有人都没有现出戒备之意,只有盈萱闭目少时,又颇感惊讶的睁开眼来。

    “二师兄说的没错,诸位壮士不必大动干戈,那妖正是向此处而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道行,放着我们这许多人在此地,他决计讨不了好去,还不如静观其变,再做分晓。”嵇蕤出口劝解道,他听薛漾说起过这个罗老七,所以对罗老七印象不坏,谁知道对方和二师兄互相不对眼是怎么闹起来的,不禁颇有些尴尬处。而他还存了个心思,池师兄已将妖魔两族情形告之,当真是与人间争斗止息的话,焉知这突兀其来的妖魔不是妖族遣来的使者?未明来意的情况下,让鬼御营先行出手剿杀,只怕颇为不妥。当然,这也是因为来者委实实力太弱,以嵇蕤推断,哪怕只让这鬼御营一队军士小试牛刀,亦足可将那妖诛除,此番开口,也是免生枝节的顾虑。

    罗老七对甘斐气咻咻的,却并不代表他不尊重七星盟,又是看起来颇为稳重的嵇蕤相劝,心下早已是信了,再看伏魔罗盘,罗针所指,跳动幅度极为缓慢,这也表明了妖气的低微弱小,若为此用整个左卫军群起相向,颇有牛刀杀鸡之嫌,便杀了那妖魔也吃众人笑话,顿时哦了一声,算是接受了嵇蕤的意见,举手向军士们示意:“结阵以待,看看来的是什么鬼东西!”

    妖气还真是冲着这里来的,血灵道的气味已经夹杂在寒夜的朔风中飘传而来,也不浓烈,如果不是众人都是经年除妖的行家里手的话,这种味道几乎极难识辨,陈嵩就有些跟不上,身上的青气盛了盛,还不自觉的用上乾家弟子吸鼻子的方法,还是一无所觉,这没办法,能让他有感应的都是大力将军、千里生和茹丹夫人这样的高手,寻常的小妖还真有些察辨不清。

    “不是虻山的。”将岸忽然道,眼角向山林的斜上方瞥去,忽的手一抬,玄天罡气泛然一卷,口中沉喝:“下来!”

    淡金光华缭绕,裹着一道黑气倏然坠地,地面雪泥如屑,四下翻飞,向前滑行了好一段距离,才从黑气中露出了来者身形。

    甘斐看似漫不经意,瘫坐一旁,转眼间却已弹身而起,几步起落,宽刃长刀罡劲蕴伏,直定在对方当头,几乎是同时,绿色光影一闪,灵风现出身来,长剑斜指,却是和甘斐一左一右胁制对方的情形。

    这小猫动作倒也利落,甘斐暗自赞道,目光在灵风面上扫了一眼,却只觉得她面目冷媚冰寒,神情难测喜怒,心下不由微微一动,视线一转,又将注意力放在刀下那妖魔身上了。

    待看清来人,甘斐又有些奇怪,这是一个女妖,衣裙残陋,体态瘦削,而这种瘦削分明是长期饥馁所致的干瘦,她抬起的脸上满是惧恐惶急之色,左颊上还有一道皮肉外翻的可怖创疤。

    “你们……你们不是伏魔道么?怎么用的是……虻山的术法?”女妖的神情更为畏惧了,也难怪她作如是想,逼她现身的是将岸,刀剑相指的甘斐则有着承自千里骐骥的罡气,至于灵风,身法本就是虻山所源。

    “哈,听你的意思,你倒是来寻伏魔道的了?”甘斐的长刀晃了晃,“说!你倒底是来做甚么的?”

    “啊,是你,我记得你,是你告诉我们怎么逃出来的。”那疤脸女妖面向着灵风,语气颇为惊喜,竟是不由自主的要站起身来。

    “不许动!蹲好!”甘斐把长刀往下一压,却好奇的看向灵风,听起来这疤脸女妖倒是这只小猫的旧识。

    灵风端详了那疤脸女妖半晌,这才猛然省起,对方不就是在虻山离神宫外遇见的阒水女俘虏?由于同情她们的悲惨遭遇,她还为她们指明了逃出虻山的路径。算起来,前后也不过几天时间,这疤脸女妖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灵风还仔细观察了疤脸女妖一番,发现她虽然形容枯槁依旧,气色却好了不少,那触鼻的臊臭味也已荡然无存,且她的衣裙敝旧而不褴褛,跟虻山时节大不相同。

    “你认识她?”甘斐第一次对灵风说话。

    灵风点点头,收起了长剑,看灵风这般举动,甘斐想了想,也同样将宽刃长刀收回。

    “谈不上认识,只见过一面,是关在虻山的女俘虏。”

    “是蔓芝吗?”盈萱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些许怅惘。

    疤脸女妖浑身一震,循着声音望去,目光显得难以置信,她看到了树根旁动身不得灵蟾真君和盈萱。

    “盈萱姐姐?老蛤蟆?你们怎么在这里?”疤脸女妖忽然起身,向他们拔足奔去,这一回将岸和甘斐对视一眼,没有出手干涉。

    丁晓毕竟身负看守之任,看那疤脸女妖将近,便将手一挥,青气横阻,直如铁壁铜墙,令那疤脸女妖寸步难进,与此同时,鬼御营呼啦一下,全顶了上来,保持着三三成垒的阵形,围着疤脸女妖散开一圈。

    看到这情景疤脸女妖也知道盈萱和灵蟾真君是伏魔道的俘虏了,她没有再做向前的尝试,而是扑地跪倒,陡然发出一阵怪异尖利的凄叫。

    叫声在寒夜中穿梭翻绕,揪得人心里一阵阵的发瘆发麻,好像是夜枭泣啼,鬼魅哭号。

    “虻山的糟践我们,折磨我们!阒水的恨我们,杀我们……姐姐,撷芬庄的姐妹们好惨,我们无处可活了……”

    ※※※

    蔓芝是趁着魔帝新出,虻山大乱之际,和馨蕾一起按照灵风的指引,偷偷找到了凌绝峰明德庐草席之下的暗道洞口逃出虻山的,这也是昔日灵风烨睛离开虻山的路径。

    不过和那时候不同的是,一出此暗道,灵风烨睛便携着伤重昏迷的将岸陈嵩疾飞远走,用最快的速度拉开了虻山袭风众追兵的距离,蔓芝和馨蕾却唯恐飞行的术法引起虻山的注意,只像个凡人一样,在出境疆域外的崇山峻岭中徒步而行。

    看似逃出了生天,但蔓芝和馨蕾也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她们已经不容于阒水同族,一旦被他们发现,就绝无幸理,佳怡她们就是前车之鉴;而虻山妖魔对她们的摧残更是令她们恨之入骨,阒水虻山皆成死路,天下之大,竟是再无她们的容身之所。

    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哪怕难逃必死,但求生的本能还是唆使着她们在山林里越走越深,直到她们看见了群山掩映中很难被人发现的一方宅院,几幢茅屋,鸡鸣犬吠之声若有若无,袅袅炊烟随风直上,却和环绕山野的云雾混为一体。

    此处还会有人家?蔓芝和馨蕾大为惊奇,而她们潜身过去一探究竟的时候,却先被宅院的主人察觉,两个饱经摧残的女妖在意外遇到的那一大家子奇奇怪怪的族人面前,登时有些大为惊讶的发懵。

    这是因为他们也都是妖灵,一群与世无争,像山野乡民般存在的妖灵。

    家里的主人是一只还未完全得脱本相的驴怪,女主人则是额头鼓突,粗手笨脚,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女鹅精,三个女孩儿倒是有了人样,但一个个小鼻子小眼丑陋异常,却是母鸡成精,她们是驴怪的妹妹;一个涎着脸又黑又胖像是傻子似的猪妖则管驴怪叫舅舅;还有一个癞皮狗化人的家伙则宣称是驴怪的小弟,最大的喜好就是抬起自己的腿,然后低下脑袋从一个很奇怪的角度闻自己的裆下。

    对于蔓芝和馨蕾,这一家没做出什么戕害的举动,甚至在知道了她们的过往后还开了个家族会议,最终决定收留了她们。

    “唉,怪可怜的。”驴怪很惋惜的叹道,“不嫌弃的话,就住这里吧,幸好前阵子我还了最后的人情,我们和这个世界的纷争再没有关系,就独门绝户的过自己的日子。”

    这里是诀山的一个支脉,过去盘踞于此妖魔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几乎相同于虚境幻界的地方,说是相同,是因为那妖魔巧妙的利用了虻山疆域边的结界运法相连,并不是真正依靠自己法力形成的,结界的力量不仅避开了人间伏魔道的耳目,甚至也极难被虻山的妖灵所察觉。如今诀山大王早已死去,这里却成了遁世安居,不涉人间的绝佳所在。

    驴怪本质上还是善良的,不然也不会在明知薛漾已死的情形下,依然保证了壁垒机关的安置建造,这是为了相谢对方曾经的不杀之恩。在这件事办完之后,用驴怪的话说,就是还了最后的人情,他是铁了心带着这一家子远逸世外的安身立命了。

    驴怪接纳了蔓芝和馨蕾,当然,也不无留住她们免得这里的讯息泄露于外的意思,但不管驴怪存了什么念头,对于她们来说,已经是足够幸运的意外之喜了。

    她们没有想到过离开,短短的几天时间就使她们对这里产生了依恋之情,经历过那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这里何尝不是她们最好的归宿呢?

    平静的生活骤临即逝,前日一批不速之客的到来把这片清闲悠适的世外桃源变成了血腥恐怖的修罗地狱,驴怪在百般求饶并甘愿为奴的情形下留住了性命,可他的一大家子被全部杀害,猪妖和癞皮狗在化作本相之后被残忍分食,鹅精和三位鸡妹妹则因为长的太丑,被撕成了碎片,馨蕾由于姿色尚存而沦为他们泄欲施虐的对象,蔓芝则很侥幸的逃脱了。

    不速之客到来的时候,她正好去了山中采药,逃过了此劫,不然她不能肯定自己会迎来怎样的悲惨下场。

    这次她没有继续逃命,在她看到了这群不速之客后,她咬牙切齿着发誓,一定要杀掉他们!杀光他们!不仅仅为了救出和自己情同姐妹的馨蕾,更是为了向那些臭烘烘的畜生们复仇!

    虻山异灵军,她认得他们!

    自己的力量太弱,想要复仇只有借助其他的力量,可问题是阒水再不是她的族群,虻山又是势不两立的仇雠,思来想去,蔓芝决定去找伏魔道,哪怕伏魔道最终不会放过自己,可他们对付异灵军也一定不会手软,就冲这一点,这种饮鸩止渴似的求助也在所不惜。

    妖人大战在洛阳展开的消息,她也是知道的,那里有很多伏魔道在,她不介意自己的妖力会被对方察觉,全速施展着本已极为虚弱的法力,向洛阳靠近。

    然而,灵蟾真君释放的妖气和火鸦雷鹰五圣化人的气息使她在将近洛阳城之际略略改变了方向,她来到了这片山林,而竟在此地又遇上了撷芬庄的女主,这是完全意想不到的,种种抑郁烦愁在乍逢故友的感触下释放而出,那记凄叫是她隐忍已久的宣泄。

    “你们要把我怎么样都可以,不过绝不能放过那些畜生!”

第三十四章 起行

    (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伐魔录》更多支持!)    蔓芝现在也成了俘虏之一,相对于在虻山为俘的时节,在这里成为俘虏的待遇简直判若天渊,没有人凌虐她,侮辱她,折磨她,还让她像受伤的孩子一般伏在盈萱的怀里,盈萱怜惜的抚着她枯槁的发根,神情温柔而哀伤。

    所有在场的人都是沉默着听完她的叙述的,尤其是那些异灵在诀山施暴的情形,妖魔对同类的摧残同样令人耳不忍闻,甘斐已经在摩拳擦掌了。

    “你说的那些异灵,数量有多少?”丁晓很审慎的问道。

    “近三十个。”蔓芝喉底还有些微的颤音,听起来像是惊魂未定,只有盈萱清楚这是蔓芝表达愤怒和痛苦的方式。

    “剩的不多了嘛。”甘斐满不在乎的晃晃脑袋,“就是在洛阳跟我交过手的那一伙子,可以拿下。”

    不仅是甘斐,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和异灵交过手,尤其是将岸和陈嵩,他们在撷芬庄就和初始创立的异灵军恶战了一场,对于这虻山新兴势力的凶狠,将岸深有领教,不过他也和甘斐一样有信心:“可以,我们一起去,数量上我们不如他们,但大可以一战,胜算占七成,如果我们足够谨慎小心的话。”

    丁晓思忖了半晌,倒不是他们被一个女妖矢志复仇的请求打动,而是明知还有妖魔作祟,祸害世间,他们绝没有道理置之不理。

    “既然确定要去剿灭他们,我们或许应该通知一下副盟主他们,会合了大部,尤其是池师兄和韩先生能一起去的话,把握就会更大些,他们应该还没有走太远。”丁晓看样子像是又要抬手发讯号。

    “慢慢慢,一来一去,徒耗时日,也没有必要,你都听见了,那伙子异灵躲在诀山,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更重要的是,我们务求一网打尽,倘若稍有耽搁,让他们再逃出去这么几个,不是更生祸害么?”甘斐觉得没有必要如此劳师动众,异灵军确实实力不俗,但就这三十个不到的家伙,放着在场的几大高手在,也完全足以应付了。“只要我和嵇师弟、栾师弟,还有豹老兄和陈大侠一起,足够收拾他们了,老丁你就和剩下的人在这里留守,给我们和池师兄他们那里互通个消息,这叫两不耽误。”

    “还有俺们鬼御营!”罗老七忽然站了出来,说起话来神采奕奕:“刚才是说哪里来滴?诀山?去那地方不可没有俺罗七哥,那边方圆两百里,谁不知道俺罗七哥名号?”

    荔菲纥夕闻言心中一动,那时节遭遇诀山驴怪掳劫,罗老七刀斩妖首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看罗老七现在激昂振奋的模样,隐隐觉得刚才自己的态度是不是太过冷淡了些。

    罗老七倒不是在向丁晓请战,他只是告诉一声,便兴冲冲的安排起来:“殷校尉,立即去大营报之魏将军,就说左卫军直向诀山除妖而去,辰光太紧,来不及请令了。俺们左卫军就当个先锋,让魏将军即刻出兵一同往诀山来!俺路上留下记号。”

    罗老七在鬼御营里向来我行我素,这种事情看来也不是第一遭,那个被称作殷校尉的军士倒是见怪不怪的道了声诺,径直拔足飞奔,身形不一时便没于夜幕山林之中。

    罗老七遥遥冲荔菲纥夕咧嘴一笑,一口大白牙晃得人霎眼,手臂高高举起:“左卫军,西南方,起行!”语调又突然一转,柔情万丈的一声唤:“等俺回来。”

    话是对荔菲纥夕说的,荔菲纥夕低了头只作不闻,却惊的甘斐一激灵,看着罗老七带着一众军士齐齐转身,竟是就这么开拔而去,心下直嘀咕:这黑老粗行事毛躁,脾气暴烈,如何面对女人便是温吞水一般,当真人不可貌相。

    面对罗老七的自说自话,还立即付诸行动,丁晓也是哭笑不得,有心劝止,可人家现在终还是氐秦国之军,不奉七星盟号令,况且这般风风火火,又岂是能劝止得了的?

    “哎,这异灵妖魔盘踞所在,你们还不知路径那……”丁晓的话没有起到丝毫作用,良久之后,才远远的从山林彼端传来罗老七洪亮的声音:“俺就是那里出身滴,只管放心咧。”

    ……

    好家伙,如何行动尚未议定,他们倒先自去了。丁晓看看甘斐,甘斐摆摆手:“那还等什么?事不宜迟,我们也得出发了,总不能叫这伙子凡人给比了下去。”

    “我带上她,让她做向导。”灵风冲蔓芝招了招手,有了盈萱的安慰,蔓芝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她对灵风也没有什么恶感,见她相召,便即起身:“嗯,我随你们去,那地方偏僻隐秘,不是预先知道所在,极难找寻,我和馨蕾也是机缘巧合,才误打误撞的闯入的。”

    丁晓有些犹豫,蔓芝毕竟是血灵道女妖,如今却把她放出去,未免大有不放心处,灵风看出丁晓忧虑所在,淡淡说道:“放心,只是让她带路,既不解她术法之缚,也不必她加入战团,完事之后我再将她带回来。”

    这倒也是,灵风的缚魂雾索之术连更强的盈萱都制压得服服帖帖,这蔓芝又能弄出什么玄虚来?丁晓一拱手:“如此就有劳灵风姑娘了。”

    盈萱向蔓芝叮咛了几句,大抵是让她小心自保之意,灵蟾真君沉默多时,此际却突然开口:“能不能让我也去?”

    丁晓用凌厉的目光扫了灵蟾真君一眼,这个蛤蟆怪还真是异想天开,以为他们会放虎归山?

    “别忘了,不是蔓芝自请受缚,前来报讯,你们甚至都不知道那里有虻山异灵为恶,你们是为了除魔伏妖,我却是为了替撷芬庄报仇,为了达成蔓芝……”灵蟾真君望了盈萱一眼,盈萱目光盈盈,满是欣慰嘉许,“……还有小姐的心愿,我认为我应该加入。而你们的力量确实显得单薄了一些,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灵蟾真君说的没错,决定动身的只有甘斐、嵇蕤和栾擎天,再加上将岸、陈嵩、灵风,就算翅膀受伤的颜皓子和无精打采的无食同往,也一共只有八人,不,是四个人,三个妖灵和一条狗,尽管甘斐、将岸对此行自信满满,但异灵军战力倒底非同小可,七成胜算的预估未免太过乐观了。

    丁晓凝视灵蟾真君灰蒙蒙的双眼,似是要从中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也请记得,小姐在你们手里,除了和那帮异灵厮杀,我其他什么事也不会做的,我会和蔓芝一样,除掉那些死仇之后就回到这里,回到小姐的身边,听凭你们处置。”

    所有人都能看出灵蟾真君和盈萱含情脉脉的样子,这是妖灵中极为罕见的情形,不是说妖魔之间就没有男女相配,但那多是为了放浪形骸的交媾纵欲,却缺少了两情相悦的欢愉缠绵。而灵蟾真君这样的表态说明,只要盈萱在伏魔道手里,就足够制约他不敢做出任何异行来。

    对于嵇蕤、栾擎天他们来说,他们和灵蟾真君在洛阳城中就有过并肩抗敌的交集,心里或多或少还有些类似于同袍之谊的观感,哪怕那灵蟾真君曾先行脱出战场,却也用闯阵突围的方式相助了一臂之力,也许让他加入现在对异灵的讨伐之中,倒并不是完全不可接受的事情,只是这番话谁也不好说出口,谁也不敢完全保证灵蟾真君会不会藉此再生祸端。

    “你们也听过那位火鸦化人所说的了,如果妖族与人间从此两不相犯,我们就不再是势不两立的对头,而现在,我们又要面对共同的敌人,在这种情形下,请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冒着小姐被你们伤害的危险,再给自己找些不必要的麻烦?”

    灵蟾真君的话使丁晓目光稍有松动,他觉得对方说的似乎不无道理。

    “哈,妖魔和人世间的局势还没有完全定论,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演变成怎样的情况,所以你的理由并不充分。”甘斐走到了灵蟾真君面前,他已经结束停当,宽刃大刀背在身后,麻衫半敞开怀,一副雄气赳赳的架势。

    灵蟾真君喉头咕嘎了一声,他有过感应,经历了巫灵之血的融汇大成,曾一度与自己伯仲之间或稍胜一筹的将岸已经不是自己对手,放眼在场者,只有这个斩魔士带着一种自己难以估算的力量,或许未必就在五圣化人之下,相应的,他的话在众人中也一定极有分量,自己参与复仇的希望变得很渺茫了。

    甘斐看看灵蟾真君,又看看微现失望之色的盈萱,忽而一笑:“不过,我可以让你跟我们去,在乎自己女人的男人,不会把愚蠢用在歪心思上。老丁,帮个忙,解开他缚身的术法,既然要他为我们出力,总不能让他束手束脚的。”

    “这是韩先生的术法,我不是很擅长……甘兄,这样不好吧,万一他……”丁晓皱着眉头,他还在踌躇。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甘斐冲丁晓眨眨眼,“老丁,向你讨个令,我把他带过去了。”

    甘斐不等丁晓作出进一步的表示,骈指向灵蟾真君肩头一点,又横向一划,罡气挥发,电光闪耀,滋滋有声,片刻间一股热风蓬然四溢,灵蟾真君扭了扭脖子,喉底咕嘎一声,他又能动了。

    灵蟾真君没想到最终还是甘斐答应了自己,对甘斐致谢似的点点头,又踮着脚温柔的向盈萱唇上一点:“我来为你们报仇,等我回来,别担心。”

    盈萱神情迷离:“我等你。”

    甘斐很满意灵蟾真君没有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面向将岸一行道:“我们出发!”

    “嗖”,数道光焰飞入天际,却留下甘斐和嵇蕤、栾擎天面面相觑,脸丢大了,他们一心前往除魔,倒疏忽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乾家弟子不会飞。

    好在光焰离开之后瞬间复又转回,将岸一手携着陈嵩露出身形,用另一只手捞起嵇蕤,向空中飞去,灵风在栾擎天身后一晃,这不是她第一次带着乾家弟子一齐飞行了,动作轻车熟路,栾擎天魁梧的身体被她毫不费力的拉起,飞离前,她对甘斐做了个抱歉的表情,因为她同时还带着不让施展妖力的蔓芝,只有两只手,所以只能带两个人,不过这个抱歉的表情倒更像是在揶揄。

    这小猫故意的!她听到了我和师弟们的对话,带上了五师弟却就是不带我!甘斐气咻咻的想到,一转身,颜皓子爱莫能助的站在一旁,半边受创的翅膀耷拉着,无食则幸灾乐祸的吐着舌头。

    “老丁……”这俩家伙靠不住,甘斐只能转而向丁晓求助,丁晓面无表情的冲他身边一指。

    黑风一晃,灵蟾真君矮胖的身体现出,很严肃的说道:“你们斩魔士空有一身好本领,却不会飞,这是个令人费解的问题。不过是你同意让我加入的,为了回报,我带你飞。”

    甘斐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因为灵蟾真君拉起了他的手,丑陋的面容近距离看起来更是无比恶心,甘斐十分怀念杜嫚的柔荑相执,那肌肤滑腻,香风呼吸可闻的情景和现在比起来,就像是从富丽堂皇的宫殿一下子跌入了臭不可闻的茅坑。

    “为什么我要和一只癞蛤蟆手牵手的一起飞?”甘斐神情懊恼沮丧,紧接着在黑风漫卷中,与灵蟾真君消去了身形。

    “娘妈皮的,他没有带上我们。”无食幽幽的道。

    “我想是因为两个胖子在一起,实在是太挤了。”颜皓子抬头望天。

    呼的一声响,黑风再次转回,灵蟾真君长舌一伸,将颜皓子和无食一并卷起,又往背后一丢,让他们稳稳的坐在了自己背上,颜皓子大呼小叫:“腻心,腻心死了!”

    看到这一幕,甘斐忽然觉得自己还算是幸运的。

    黑风远去,尽逝暮空。

    ……

    山林里的人更少了,丁晓不能确定甘斐放出灵蟾真君是不是真的没事,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一定要看紧盈萱,不过他发现此时的盈萱倒是表情平静的坐回了树根下,不像个俘虏,倒像个闲逸休憩的贵妇人。

    她身边的那个凡人女子也没有离开,还和她交头接耳的轻声低语起来,难以想象,一个凡间女子和一个血灵道出身的女妖是怎么出现这样的友情的。

    丁晓没有干涉她们的交谈,只是对訾恒吩咐:“还是要通知副盟主他们,去不去相助由他们自己决定,但不能不告诉他们这件事,还有,记得告诉副盟主,那蛤蟆精也跟甘师兄他们一起去了。”

    丁晓天性散淡,这在以前往往是更恪尽职守的好友路朋所操心的事,念及于此,这使他又产生了些许的感慨,如果不是广良镇那一场猝不及防的遭遇战,路朋也许还能活着吧……说起来,跟那些异灵的初次交锋,不就是发生在广良镇么?

    再次想到异灵,丁晓忽然记起来了,他探手入怀,摸到了那团鼓鼓的布囊。  (我的小说《伐魔录》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三十五章 惑魂蝠音

    (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伐魔录》更多支持!)    白狐进入虻山的时日较晚,所以根本没有听说过什么诀山大王这样的小角色,如果不是慕萤的指引,他根本没有想到竟会有诀山这么一个既隐秘安全又靠近虻山本境的所在。

    诀山分为多条山脉,处在人间三国的交界,而白狐率领异灵踞身的所在,又是这多条山脉中最为荒僻的一条,山势险峻,路径崎岖,旅人往往要翻过像镜面一样光滑的山峰顶端,才有可能走出山去,到达氐秦国的边境。相比于另几条山脉通路的便利,这无疑是使这里荒僻下来的一大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昔日诀山大王的盘踞,难得有经过的行人都被掳食一尽,自然就更加人迹罕至了。

    而这里的环境简直得天独厚,恰是处于虻山本境的结界处,诀山大王为了保护自己的巢穴,把这里融入了结界法力的笼罩范围,这样一来,不仅人间伏魔道难觅其踪,就是虻山本族也往往忽略了这近在肘腋却毫不起眼的小小山脉,于是,诀山成了当下最符合白狐要求的地方。

    这么个绝佳的地方竟然还住着一群隐逸世外的妖灵家族,这令白狐有些意外,异灵军欲行大事,决计不允许走漏丝毫风声,所以他就没有干涉部下对这个可怜妖灵家族的杀戮,既是为了灭口,也是为了让异灵军重温一下好杀嗜血的本性。留下了小驴怪是因为对方捣头如蒜,说尽了各种乞命求饶的软话,而他也需要从小驴怪的口中探知诀山左近的详情;至于还有个被留下来施虐轮暴的女妖,那只是让异灵们释放旺盛凶戾精力的工具而已,在行将进行大事之前,这种释放是必要的,既然已经有了现成的女妖,总好过出去掳掠凡间女子而冒着泄露形迹的风险。当然,无论是小驴精还是女妖,在利用这几天找到了潜入虻山的机会之后,终究难逃一死。

    农家常见的粗木桌上还残留着隐隐的血腥味,白狐记得前日那个蠢笨肮脏的猪妖就是在这张粗木桌上被撕裂成了一块块冒着热气的碎肉的,虽然当天这些碎肉就进了异灵们的肚皮,可这股难闻的气味却还是时不时的钻入鼻端,令白狐微微皱起眉头。

    粗木桌上还放置着一套粗陋的茶具,茶炉下的火舌忽闪闪的跳跃着,陶瓮中的水咕噜噜的翻着泡。

    足舞魅浑然不觉白狐对血腥味的反感,他只是坐在粗木桌旁一脸焦急之色的等待着,细长的双足不自禁的翘夹在一起,不住抖动,晃得桌椅嘎吱嘎吱的响个不停。

    “去了多久了?该有整整一天一夜了吧?”足舞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白狐皱眉不语,他很想学千里骐骥那样淡然若定的烹茶品茗,但粗木桌上的茶具显得是这么的不协调,再加上那该死的血腥味,使他根本品尝不出茶荈的香气,不过也有可能,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学会品茶的缘故。

    他放下了浅啜了一小口的茶杯,目光漠然的望向屋外,慕萤带着那个小驴怪潜往结界之处了,这是很重要的一次尝试,关系着他们能否神不知鬼不觉的成功进入虻山,救出千里骐骥王,但已经过去了快一天一夜,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会不会他们被发现了?已经让那些阒水的孽族们抓住了?”足舞魅看白狐没有反应,又沉不住气的嘀咕起来。

    白狐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刚要说话,却陡的一抬头,霍然起身:“来了!”

    足舞魅几乎是跳起来的,焦急烦躁的面上顿现喜色:“是慕萤回来了?”在过去,他与白狐的感知能力是半斤八两,可现在却已是相去甚远,在白狐已有察觉的情形下,他则懵然未辨。

    “不对,还有旁人的气息。”白狐满头银发一耸,已然飘出屋外,双足还未及地,喝声已传遍周遭。

    “各依方位,潜身埋伏,准备迎敌!”

    “怎么回事?除了慕萤他们几个,还有谁?”足舞魅紧跟着跃出,和白狐警惕森然的表情不同,他在追问时还带着一丝茫然。

    “在慕萤身后多出了新的气息。”

    “难道是阒水孽族押着慕萤回来要对付我们的?”足舞魅首先便往坏处想。

    “但愿不是,不过我们也不能全无防备,让其他的异灵藏好,一有不对便即绞杀,绝不留手,全力施为。”

    白狐的话语间杀气弥溢,足舞魅不禁心下一凛,却疑惑的问道:“那我们呢?跟着他们一起躲起来,看清了情势再行现身?”

    “伏者在暗,我等在明,就在此地等他们到,来者未明敌友,却也不能让对方一眼就瞧破了我们的虚实去。”白狐双手相背,倒真是静候相迎的架势,足舞魅点点头,视线下意识的扫视四下一圈,整个茅屋院落看上去极为平静,可他很清楚,在平静的表面下却隐含着杀机重重。自从白狐统领了异灵军,那些桀骜不驯的异灵们竟是变得出奇的顺从,简直有了铁血军旅令行禁止的意味,刚才白狐只是呼喝一声,那些分散在四周的异灵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藏身窥伺于暗处,只等给予来敌以雷霆一击。

    能够将异灵糅合成如此有力,曾经是异灵军统领的足舞魅惭愧之余又有些欣慰,毕竟是白狐狸更有能耐,我早说了,他做异灵军的统领要远远比我合适。

    足舞魅也像白狐一样,负手昂立,前番的忐忑不安倒渐渐化作了从容不迫的气定神闲,没过多久,他就感应到了慕萤妖气的接近,但无论他如何运功作法,可除了跟随慕萤前往哨探的另几个异灵和那只小驴怪之外,他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其他的气息。

    西北方的天空出现了几个小黑点,须臾间黑点越来越大,却是飞速降落的几道黑光,直至黑光倏然一散,当先慕萤峨冠博带,向白狐躬身一礼。

    另几个异灵也现出身来,他们都是以身法灵便著称的异灵,跟着慕萤既是护卫也是助手,慕萤的灵智矫然于诸异灵,厮杀作战的能为却相对低下,所以这几个异灵的扈从也显得很有必要,内中一个异灵恶狠狠的手一推,小驴怪踉踉跄跄的跌入一旁的谷草堆里,然后又急急忙忙的爬起身,带着满头满脸的草屑向白狐连连叩首。

    白狐根本没有搭理那小驴怪,只定定的看着慕萤。

    这样的目光足以令心怀叵测者暗生惊惧,但慕萤却神色如常:“这小妖说的没有错,那边连接着虻山本境,位置选的准的话,不必虻山密咒加身,甚至都可以徒步进入,但这个地段太过狭小,只能容一人通过,还得是化作人形侧着身子,不能运用法力的通过。”

    慕萤所说的是虚境幻界少有的特例,也是因为昔年诀山大王擅自挪用结界法力的缘故,妖境与人间世界的接口处被扯开了一道罅隙,就像是广袤无垠的地表上出现的一道被草木掩盖的小小裂缝。但世人却可以通过这条裂缝,直接进入虻山的本境之内。只是由于这条裂缝太过微小,才没有引起伏魔道的注意。当然,从慕萤的描述来看,就算伏魔道发现了这条裂缝,也根本于事无补。这对白狐来说倒是个好消息,至少方便了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

    但白狐却似乎并因此而稍有色霁,连阴沉的目光都没有丝毫松动,他只是在慕萤说完之后淡淡的点了点头,用很缓慢的语调说道:“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你是和谁一起回来的?”

    慕萤怔了怔:“先生说什么?”稍一咀嚼白狐话中含义,他又是瞿然一惊,“先生是说在下被人跟踪了?”

    慕萤愕然转身四顾,连那几个异灵也是一脸讶色,耗费了一天一夜是因为他们徒步穿越了那个罅隙,并在进入虻山本境之后立即返回,这一天一夜他们几乎和慕萤形影不离,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情况。

    白狐叹了一声,他可以肯定慕萤没有任何问题,可令他在意的是,这位神秘的尾随者竟有这般高明的身法,连素来感知敏锐的慕萤都没有丝毫察觉,也幸亏是自己一瞬白头,远胜从前,才算窥知了些许端倪,要是事情因此败露,自己恐怕连什么时候着的道也不清楚。

    “何方上灵,还请现身一见。”白狐忽然对着慕萤身后唤道,言辞倒是客气有力,不过指掌间却在暗暗运力,只要来者稍有不善,他便准备立即扑杀。

    “白狐卿相,有你的,我这般运施术法,却终究还是没有影响到你。”一个清越低柔的声音从虚无中传出,气流运行的轨迹稍稍一滞,便出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

    “喝!”足舞魅和另几个异灵齐声闷哼,就待出手,足舞魅的凸顶已经绽发出邪异的红光,这是他蓄满力道的表现,可在看清了来者之后,纵步而出的身形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鸿翼?怎么是你?”

    鸿翼的气色看起来并不好,原本就是煞白的面孔现在更是呈现出了青灰色,细长双目光彩涣淡,即便是露出口唇的獠牙似乎也没那么尖利了。

    他也是倍受骐骥王器重的异灵,而对足舞魅来说,他们还有联手共御魔狄之谊,尽管不知道鸿翼来这里是什么目的,但足舞魅可没有立下杀手的魄力。

    “都是异灵军出来的,你们的气息我隔老远就能感应到,况且那一片地段正好是我轮值巡视,于是我就跟过来了,看看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没想到白狐卿相也在这里,你的头发是怎么了?”

    白狐没有回答鸿翼关切的询问,而是冷冷的反问:“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混在他们中间却让他们毫无察觉的,我承认你的身法一向高明,但我觉得你还没有高明到这种地步。”

    “怎么了?这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我没有刻意收敛我的气息,但我可以影响他们的感知力,白狐卿相,你忘了吗?我的惑魂蝠音。”

    鸿翼这么一说,白狐便即恍然,之所以其他异灵对鸿翼没有察觉并不是因为鸿翼的身法已经到了神而明之的境界,而是他用独门绝技惑魂蝠音干扰了他们的视听和感应力,因此他才得以从容隐身其中,全无暴露之虞,也是自己的境界提升,功力大长,又是缜密警觉,才看破了鸿翼的行止。

    就算揭晓了答案,白狐的表情还是没有改变,他用刚才凝视慕萤的目光盯住了鸿翼,对方心中的任何玄虚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既然都是异灵军的故友,你又发现了他们,为什么不立即现身相见,倒要用惑魂蝠音自隐己身,还一路这般鬼鬼祟祟的跟从而至?”

    鸿翼面现苦笑:“我怎么知道你们现在是哪边的?虻山大乱后你们就不知去向,所以我要跟来看看,看看你们究竟意欲何为。”

    “那么你又是属于哪边的?”鸿翼没有说谎,这点白狐可以肯定,而且确实只有他一个,这使他心内稍安。

    “还用说吗?是我甘冒奇险去洛阳喊回了出征的大军,但因为伤重而昏迷在了天军营里,等我醒来,噗,改天换地,虻山不再是虻山,却成了与阒水一统的新妖族,骐骥王做了俘虏,你们全无音信,而我却已经被阒水施与了代表臣服归顺的法术烙印,我还能怎么样?”鸿翼的表情有些激动,或许也是因为他看到了白狐眼中的敌意。

    “看来我们不是一边的了。”白狐叹了口气。

    “等等,鸿翼!”足舞魅是见识过白狐现在形如鬼魅的身法的,也见识过他举手投足间立诛异灵的厉害,他知道白狐这一声叹息之后必然是毫不犹豫的对鸿翼立行杀招,但鸿翼曾经救过他,他不能看到鸿翼就这样死去,所以他立刻挡在了白狐身前,却在对鸿翼说话:“你现在的遭遇是因为逼不得已,这不是你的罪过,大家都是异灵军的同侪,我只问你,如果我们异灵军抱成一团,只为救出骐骥吾王,重振虻山大业,你加不加入?”  (我的小说《伐魔录》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三十六章 硬打硬撞

    (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伐魔录》更多支持!)    白狐高深莫测的笑了笑,足舞魅预料的没有错,他确实已经准备在鸿翼猝不及防的情形下直取其首级,也就是足舞魅见机的快,倒救下了鸿翼的性命,所以现在鸿翼的回答就很关键了,这直接决定着他的生死。

    鸿翼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回瞪着足舞魅,这对于白狐来说,并不是一个好信号。

    “你们是打算救出骐骥王?”

    足舞魅紧接着开口:“你不认为这很有必要?我们一直是骐骥王忠心的部下。”这话更多的是说给白狐听的,足舞魅没有那么愚忠,但他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应该说什么话。

    鸿翼没有在意白狐肃杀冷厉的目光,他只是用苦笑回应:

    “骐骥王现在还有必要救吗?”

    “什么意思?”白狐突然反问,他目光里的寒气更重了。

    “你们不知道?”鸿翼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我们曾经的骐骥王,现在已经成为了阒水魔帝的拥戴者?”

    白狐眉头一挑:“说明白一点。”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亲眼看见骐骥王从一开始拒不屈服的俘虏,变成了完全归从于阒水魔帝的臣子。白狐卿相,这样的骐骥王,你认为还有解救的必要吗?”鸿翼目视白狐,虽然问题是由足舞魅提出的,但鸿翼也能察觉出谁才是现在真正的首领。

    “吾王刚直孤傲,绝非甘为人下者也。我不信骐骥吾王真会这样,他是在与阒水魔帝虚与委蛇,我一定要亲自问他。”白狐现出了一种坚定的表情。

    鸿翼耸耸肩:“可以,我会让你有这个机会。”又是大有深意的看着白狐,“我知道你的打算,白狐卿相,如果我现在表现出一丝与你们背心离德的意思,你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但我不想隐瞒自己,我赞同等你见了骐骥王再决定如何区处的主张。”

    白狐没有因为鸿翼说破自己的心思而有丝毫色改,还是平平淡淡的道:“你说你会让我有这个机会,那这个机会在什么时候?”

    鸿翼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着头看了看这方所在:“真是个奇妙的地方,这里与虻山近在咫尺,可我们竟然全无知晓。好吧,你可以等三天,三天后,阒水魔帝一行将要前往裂渊鬼国,和那个赛伦族的使者一起,去拜会那个虻山曾经的守护神。而和魔帝一起的那位姬先生则会和诀冰狼圣前往拜谒伏魔道,这个当口,虻山管辖者是阒水那个叫断海的老怪,骐骥王并不相随同往,这是个最好的契机,我可以带你们进入虻山,直接面见骐骥王。这三天我也可以不回去,就在这里,省得白狐卿相觉得我会暗动什么手脚来向新主子邀宠,反正现在虻山律纪松散,不会有妖灵在意我的迟滞未归。”

    “言重了,我相信你不是见风使舵的小人。”白狐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这三天,我们老朋友就多聚聚吧,你也别回去了,第三天头上,你带我去见骐骥王。”

    谁都听出来白狐谨慎防范的意思,但谁也不会去说破,连鸿翼也只是不出所料的笑了笑:“好,我就随着你们,第三天一大早,我带你们过去,你们也都有虻山入境的密咒,有我引路,大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入。”

    白狐看似随意的一挥手,而后点点头:“那就说定了。”足舞魅完全知道白狐这一挥手的含义,那是叫所有隐伏的异灵们解除戒备了。

    ……

    茅屋中传来女人的**和喘息,这是其他异灵们蹂躏馨蕾的声音,拿她泄欲的日子不多了,也就是三天,三天后,她和那个乞活幸存的小驴怪都将迎来相同的下场。

    ……

    只不过,在这里的异灵们没有等到第三天,因为在第二天的晚间,伏魔道高手突如其来的进攻就开始了。

    如果白狐知道,是因为他们对周遭感知的一时疏忽而使蔓芝离开,却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一定将暴跳如雷。

    ※※※

    “是这里。”蔓芝冲远处的茅屋宅院一指,她和灵风一起,已经飞行了快一整天了。

    灵风没有说话,转头望向同行者,做了个暗示的表情,将岸在她的左首,而那个丑胖的灵蟾真君正带着有些累赘的一伙子飞行在她的后方。

    “到了?有什么说的,下去干!”一整天和灵蟾真君的执手相牵,已经令甘斐颇感不耐,听说到达了目的地上空,巴不得立刻冲下去来个横扫千军,顺便也摆脱和灵蟾真君如此恶心腻味的亲昵之举。

    “甘老二,不要托大。我说过,小心为上。”将岸提醒甘斐,陈嵩却看着甘斐忍不住莞尔一笑,这位乾家的二弟子太符合江湖豪客的脾性了,只可惜他一直处身于伏魔道,而致在武林中声名不显,不然的话,单就他的刀法,也足以与当世双绝五士一较短长了。

    甘斐没注意陈嵩欣赏的目光,眼睛一瞪:“怎生小心?远远的降落下来让他们无从察觉?然后我们像耗子一样偷偷摸摸的过去?”

    灵蟾真君背上的颜皓子立刻抗议:“胖老二,说谁呢?”

    “哦,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的过去?”甘斐改口的也快。

    颜皓子挠了挠头,表面上这话挑不出刺来,可他总隐隐感觉自己似乎是被讽刺了。无食会意的咧了咧嘴,老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娘妈皮的就不告诉你你其实还是被骂了。

    “总得知道对方的分布方位才好行事,先绕着飞一圈,感知一下,察其薄弱之处,再从其薄弱处一举杀入。”将岸倡议。

    甘斐一手与灵蟾真君相执,扑面而来的劲风吹得他脸上肥肉如沸腾了似的不住弹动,他的另一只手却直接拔出了背后的宽刃长刀,瞟了将岸一眼:“豹老兄,我只知道你在感知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感知着你,这样只是给他们更多防范和准备的时间,与其如此,还不如干脆弄他个措手不及!”

    将岸一怔,觉得此话大有道理,不防甘斐言语方讫,便忽然手一松,倒把灵蟾真君吓了一跳,就看到甘斐像个挟雷霆万钧之势从天而降的秤砣,嗖的往下直坠。

    “牛!”陈嵩暗地里竖了个大拇指,他左手被将岸牵着,右手没了,想做这个动作也做不了。

    ……

    外来力量的突兀而至,瞒不过白狐的感知,他正和慕萤、足舞魅和鸿翼在商讨明天的事宜,却愕然的抬起了头。

    “麻烦来了。”白狐的表情阴沉森冷。

    ……

    甘斐双脚落地,下坠的冲力使他在地上打了个滚才算化解,一起身便是大刀一挥:“爷来也!”

    罡风随着刀势的挥动向四下弥漫,这样的劲气对于大多数异灵来说并不陌生,须臾间,一个藏身于草垛后的异灵被震了出来,甘斐的刀来的好快,一刀砍下,身首异处。

    不得不承认,甘斐这一下看起来草率鲁莽,却别有奇效,将岸和陈嵩随之降落,一起的还有嵇蕤,将岸玄天罡气一盛,又将一个伏在茅屋之侧的异灵赶出,嵇蕤碧痕剑青气一逼,那怪手足无措,陈嵩铁矛杆反撩,将那怪挑在半空,而后矛尖一转,直接刺了个通透,一套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甫一交锋便丧了两个异灵,白狐于屋后觑见,更是震悸交加,是怎么惹了这一群刺头来?他百思而不得其解。

    但见那甘斐一人一刀,冲在当先,其势嚣烈若猛虎出林,埋伏于此的异灵们大都在洛阳见识过他的厉害,此际又哪里敢来直撄其锋?

    又有几个异灵飞出,却绕开了甘斐,与将岸一众斗在一处,甘斐也不搭理,竟似是早知白狐藏身之处一般,径直朝茅屋方向冲来。

    白狐冷笑,是这胖汉的风格,蛮不讲理的硬打硬撞,好像是粗莽冒失,可也着实横蛮霸道。

    他在茅屋前现身,还颇为有礼的向甘斐一躬:“兄台,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甘斐瞠目以视,半晌方才诧道:“我操,是你?你咋几天不见就白了头?这般少生老相,跟我闺女可就更不般配了。”

    蔓芝当时并未看见白狐便即逃走,所以在事后的复述中也没有提及这个满头白发的青衫秀士。当然,如果当时蔓芝看到了白狐,她就走不了了,白狐的感知力会立刻发现她这个漏网之鱼。因此甘斐并不知道白狐会出现在这里,他只是察觉到这茅屋中传出的玄气灵息尤为强大,他对小角色不感兴趣,找的就是高手,故而一路径向,此际真见到了白狐,意外之下又忍不住揶揄讽刺起来。

    白狐还是报之以笑容,虽然心里很不舒服,他就是因为对莎儿百求而不可得的思慕之情才造成的境界上的提升,强则强矣,这个心结仍然在,不能与莎儿琴瑟相谐,一直是他不足与外人道的隐痛。

    无食自降落后就是跃跃欲试的状态,这下子逮到机会了:“娘妈皮的,小狐狸更丑了,弄死他,不能让他这只癞蛤蟆再想吃天鹅肉!”

    灵蟾真君面无表情的瞥了无食一眼,这只脏话狗子口无遮拦,你这是揭对方的短,还是灭自家一伙的威风?罢了,癞蛤蟆一节不与你计较,反正天鹅肉我也吃上了不是?

    “虽然不知兄台何以至此,但我并不想与兄台兵戎相见。”白狐尽量克制着心中的不豫,还是彬彬有礼的示意。

    “嘿,你个骚狐狸把人间成语倒是用的一套套的,少跟爷惺惺作态,你仔细爷不知道你当时名为奉劝之举,其实暗怀相害之意?得了吧,该打打,该杀杀,藏着掖着也不自在,没得让爷还将你瞧得小了!”白狐昔日的伎俩如何瞒得过江湖经验丰富的甘斐之眼,只是心急于伏魔道相助之事,才看似被引入彀中的前往洛阳。

    白狐心下一震,这个也被他看破了?布奴莎面前只怕自己落不了好去,只希望他还不曾对布奴莎明言以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争取让他再没有说出的机会。

    无食还在起哄:“米不粗,藓有壳,娘妈皮的别以为只有你个小狐狸才会掉文!”言下之意昭昭,咱无食也不是不通文墨的粗陋之徒。

    有无食这话一打岔,白狐便找到了甘斐稍一疏神的机会,先下手为强,甘斐只觉得人影一花,猛然间劲风直划颈际,一凛之下,破体罡气应念而生,嘭嘭嘭闷响声中,他用长刀遮架着的身形晃了一晃,而白狐则退了几步,为了化解破体罡气,他神出鬼没的身法终究没有奏效,还落在了下风。

    “不对啊,你头发变白了,功力倒变强了,能耐不小啊。”甘斐可以感受到刚才白狐身法带来的压力。

    白狐却是暗自忌惮,在如此境界提升,功力大长的情况下,他仍是不敌眼前这红脸胖汉,对方身上与骐骥王极其相似的罡气简直就像是他天生的克星。

    其实假以时日,只要白狐经过几年以上的锤炼,完全可以与甘斐分庭抗礼,他吃亏就吃亏在境界提升的时日太短,实力还没有形成真正质的跨越。

    取胜暂无可能,但并不代表不可以周旋,把这个最强一人牵制住,那么其他异灵就可以凭借数量优势形成对其他来犯者的反制。各处潜伏的异灵都已发动,正与对方拼杀得激烈。

    凭借着超卓的身法,白狐开始了牵制甘斐的努力,甘斐固然勇悍,可要在短时间内击败白狐,却也是难能之事,一个刀法雄烈步步紧逼,一个辗转退避忽隐忽现,竟也是一时轩轾不分。

    “呼!”一条长舌破空而至,来势迅猛谲奇,匪夷所思,若非白狐心中警兆甫生便即晃身飞退,这条长舌便已是贯体而入了。

    好厉害的招数,白狐惊出了一身冷汗,可还顾不上细辨来敌,又是急急化身如电,在甘斐罡气鼓荡的刀风中连连穿梭退避,霎时间,身形已退出了十丈开外,总算暂时脱出了甘斐刀势的笼罩范围,却也在刚现出身形来时,跌跌撞撞的趔趄了几下。

    “这小狐狸是爷的,你不要管!”甘斐还不乐意呢,正冲着一旁的那个蹲踞于地,作势欲扑的丑胖男人喊道,而那条长舌正飞速的缩回丑胖男人的嘴里。  (我的小说《伐魔录》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三十七章 物生相克

    (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伐魔录》更多支持!)    利用这难得的喘息空隙,白狐终于有机会定睛看了那丑胖男人一番,令他意外的是,自己竟然还对这个男人有印象,阒水碧寒潭成精得道的异灵蛤蟆怪,撷芬庄操持着仆役贱业的最强者。

    记得当时的卷松统领一度以为已将其纳入麾下,还打算借机趁势的一举荡平撷芬庄,而如果不是自己用窥心之术预先看破了对方将计就计的用意,只怕初创首战的异灵军就要栽一个大大的跟头。那时候,为了对付这只蛤蟆怪,卷松统领特地找了物生相克的狸獾精狸狸儿前往,还差点当场要了这蛤蟆怪的性命。

    事情过去的并不久,无非是那时节的初夏热浪变成了今日的凛冬寒风,掐头去尾算将下来,也只是半年出头的辰光,但这一切对白狐来说,又像是经历了无数寒暑更替的岁月那样遥远,他甚至快记不起来那个黑肤昆仑奴一样的狸狸儿究竟长的是什么模样,却刻骨铭心一般的记得就在那一晚,他第一次见到了布奴莎。

    这恐怕就是他对这蛤蟆怪还有印象的原因吧,虽然那晚他自负清高的远遁一旁,静观撷芬庄群英阁的龙争虎斗。

    然而这只丑胖的蛤蟆怪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尽管适才突如其来的长舌飞袭没能伤得了他,但这匆匆一瞥也足以使白狐感知到,对方那怪异而雄浑的玄力流转与昔日的普通异灵已经判若两人。

    这厮也是另有际遇,才有这般非同小可的能为吧?就像我一样。白狐暗忖,这个发现更使他心下一紧,一个甘斐已经非常棘手了,再增添了这样一位绝不在其之下的高手,今日之战的形势绝不容乐观。只是那斩魔士甘斐和这个蛤蟆怪是怎么走到一起,又携手并肩至此的,这倒是令人吃惊的事情,难道这么短短的时日内,妖族已然与人间伏魔道休止干戈,相安无事了么?

    诸般念头在白狐脑中接连闪现,也不过是短短一瞬,灵蟾真君却有些不以为然的看向甘斐:“什么你的他的,我只知道在这里的所有异灵之中,便是此子最强,你我联手可以保证在最快时间内将他击杀当场。”

    “爷能对付得了!”甘斐不是不知道灵蟾真君的说法极有道理,但与白狐的诸多宿怨恩仇,尤其是其对自己爱女莎儿的贼心不死使他更不想用联手的方式来解决这个祸患,况且,不管这白狐是因为何故而增强了修为,自己总也有信心拾掇得了。

    好在甘斐几乎立刻就找到了理由,他向身后一指,那里的厮杀正颇为激烈:“他们那里更需要你帮手,有你干掉那伙子异灵的工夫,爷早就把这骚狐狸拿下了!”

    这个理由也说的通,将岸陈嵩和嵇蕤都遇到了敌手,他们固然本领都在单个异灵之上,但终究吃了以寡敌众的亏,又是孤身以犯未明地利,在一开始的进击之后,他们便被十余只异灵给包围了,异灵们打定了消耗迟滞然后寻隙而趁的主意,和在洛阳的那次正面交锋不同,他们很快就陷入了左支右绌的局面。

    灵风在甘斐跃身而下的时候,便紧随着将岸向下降落,她并不了解甘斐,对于这个多管闲事的乾家二弟子印象也不好,携飞同行的那一幕就是她的故意,这是在向甘斐表达不豫,但现在她不得不承认,甘斐这一手硬打硬撞的做派还蛮对她的脾胃的,很多时候最简单粗暴的做法反而是最有效的,如果真的要事先谋定而动,为了寻找出手的最好机会,那么往往就失去了最好的机会,就像甘斐说的那样,他们观察的越久,就越给了对方准备的时间。所以将岸落地的时候,一行三人成功的诛杀了窥伺一旁的异灵,而到了灵风的时候,却已经遭到了对方的反突袭,

    绿焰只是刚刚触及地面,灵风便感到脑后风声骤起,她左手蔓芝,右手栾擎天,正是施展不开之际,对方时机拿捏的既准且狠,不是个只知道凭借法力妖术肆逞的异灵。

    这方面,灵风师从于大力将军,又经过池棠的耳濡目染,同样也是身手机巧,战力远远高于自身法力的妖灵,想那月灵鬼将何等了得,不也在裂渊国一战被她杀得魂飞魄散,这突袭的异灵又比月灵鬼将若何?

    灵风身形微微一凝,左手松脱蔓芝,右手却冲着劲风来势将栾擎天一抛,同时纤腰一扭,贴地斜滑,绿焰消散之中,长剑早已在手,眼前红光一闪即逝,剑身与来物相交,咯珰一声脆响。

    栾擎天也是身手矫健,魁伟的身体犹在半空,铁臂便已扬起,觑准来物,一把就待箍紧,不防那物闪动飞快,借着与灵风长剑的反震之力,竟是生生从栾擎天臂弯中擦掠而过,两身交错,栾擎天只觉得浓烈的血腥味触鼻,肩胛处更是微微一痛。

    大亏砺锋庐锻造的铁甲先自抵去了三分力道,栾擎天吃痛之下又反应奇速,就手于背后捞起邢煜的狼牙棒,鼓足力道横挥了半圆,银色狼牙棒上一沉,栾擎天这才被震落了地,向后退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形,再看刚才肩胛吃痛处,铁甲皴裂,凹陷的缺口中已经渗出血来。

    栾擎天暗道惭愧,不是依靠故去八师弟的兵刃相解,只怕刚才自己就要遭殃,当下敛身吁气,握紧了手中的狼牙棒,只看向那突袭之敌。

    那异灵与灵风和栾擎天交手两招,便似是蜻蜓点水,一触即收,也只是近身之下被栾擎天的狼牙棒给逼了回来,在几步开外现出身形来,却是个身着淡黄长衫的枯瘦体格,两手捂着嘴,嘻嘻怪笑,瘦削的肩膀不住颤动。

    这一笑,灵风和栾擎天才看出来对方是个女子,待她怪笑了半晌,放下了捂在嘴边的两手,却又是一惊,那嘴前伸出来一条细细长长的尖刺,一道红线附于尖刺之上,犹然未褪。

    “好利落的身手,差一点点就能把你的血吸干了。”长衫女子指着栾擎天。

    这就是肩头铁甲裂口渗血的原因所在,栾擎天看出对方是一只蚊蚋成精,倒是凶狠得紧,竟在这短短一霎之间就差点重创自己,不敢稍有小觑之心,重重的哼了一声。

    “小女子名唤盈红,这位妹妹不知叫什么?长得这般水灵灵娇艳模样?便是我看了,也忍不住想疼疼你呢。”盈红故意撩拨灵风,她早就隐伏在一旁了,没赶上与将岸三人的交锋,却察觉了灵风的临近,单从灵息感知,灵风这一路是最弱的,所以她索性借着灵风降身之势突施杀招,本以为一击必中,不曾想对方修为不俗,竟是成功躲避了开去,不仅成功躲避,甚至还反击了一招,这令盈红颇感惊异。不过也是她身为异灵来虻山太晚之故,并不知道虻山还曾有过这位大力将军的女高足。

    “真蠢!”灵风偏着头,剑身低垂,两眼却紧紧盯住了盈红,这只女蚊妖并不好对付,可与昔日的虻山四灵比肩,只有在交战中寻找可以致胜的破绽。

    蔓芝被松脱之后就不知去向了哪里,不过她被封锢着妖力,就算在场也帮不上什么忙,四周又有了妖力的流动之势,这表明又有新的异灵即将加入战端,可这里只有灵风和栾擎天两个,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我对付这女妖。”栾擎天的狼牙棒挥了挥,他在洛阳时生生扼杀了异灵被甲子,完全有信心再应付这个女异灵,新的敌情就让灵风去解决,这一声就是各有分工的提醒。

    话音一落,栾擎天便即阔步疾冲而上,这也是说打就打,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

    刚跨出第一步,栾擎天陡然肩头一酸,心下正自诧异时,顿感自肩头以下,半边身子好像被麻痹了,气不能运,力不能通,这第二步就成了立足不稳的跌跄,头朝下扑地栽倒。

    “倒也,倒也。”盈红根本就没有任何迎敌的表示,却拍着手嘻嘻直笑,看着栾擎天倒地。

    灵风眉头一皱,立时抢上,赶到栾擎天身边,一探鼻息,倒是性命无忧,栾擎天再也无力爬起,口中断断续续的说道:“这……这女妖下了……下了……毒……”

    “嘻嘻,给小女子的蚊锋叮刺咬了一下,哪能是那么不痛不痒简单的事?”盈红一脸得色,栾擎天先前的狼牙棒横挥确实是将她逼退,令她无从尽吸其血,但她嘴前尖刺蕴含着自身修炼的毒素,却倾注而入,纵然对修玄之士并不致命,却也是麻痹其身,克敌制胜的奇术。

    栾擎天初时毒性未显,倒有一战之心,现在却是被创瘫身,再难出手了。

    就剩自己一个了,不仅要面对那狠戾蚊妖和其他即将赶至的众多异灵,还要护得这斩魔士周全,灵风大感情势危迫,却也束手无策,只能咬牙苦撑。

    她心下暗凛,面上却还是冷静之色,盈红则来了精神:“妹妹,就你一个与我交手了,放心,我可舍不得把你留给其他异灵同侪,我会把你全身香血吸干,一滴都不会剩,到那时候,我倒很有兴趣瞧瞧妹妹是怎样的姿容呢。”

    灵风长剑握紧,她知道对方这是在故意激怒自己,而自己一旦露出愤恼的神情,对方的攻击便会立时杀至,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卖个破绽?就像对付月灵鬼将那样,创造出杀敌的机会。

    “真蠢!”灵风故意像猫类愠怒时那样露出了暴绝之姿的利齿,目中绿光一闪,而她的注意力却都放在了观察对方的动向上。

    果不其然,灵风利齿方现,盈红身形即动,嘴前尖刺的红光异常邪烈。

    来的正好!灵风的长剑一触即发,她觑准的就是盈红尖刺的中端,这需要她先避开盈红的穿刺,并在其下一个动作开始前精准的反斫。

    ……

    咕嘎一声,一条如蛇信般灵巧的长舌陡然伸出,正将盈红卷了个正着,盈红正带着得意的笑容顿时失色,嘴前尖刺的红光迅速消退,而她全身开始古怪的扭曲,口中响起了尖厉的嗡嗡声。

    灵风愕然回头,便看见灵蟾真君阔嘴大张,长舌伸出的样子。

    然后灵蟾真君的长舌疾缩,盈红扭曲的身体已经开始像痉挛般抽动着,转瞬被灵蟾真君卷入了口中,囫囵吞下,尖厉的嗡嗡声戛然而止。

    曾令灵风感到将是一场恶战的交锋竟是被化解得这么不可思议,那个凶悍的女蚊妖在灵蟾真君面前,连试图反抗的机会也没有。

    其实且不说盈红与现在灵蟾真君的法力差距,就说灵蟾真君以蟾蜍本相,卷食蚊蚋之属本就是物生相克的法则,而盈红又将注意力都放在灵风身上,岂能提防灵蟾真君毫无征兆的长舌闪袭?是以盈红以骎然异灵第四大高手的身份,却落得个稀里糊涂殒身亡命的下场。

    灵蟾真君舔舔嘴唇,拍了拍肚子,看似漫不为意的向灵风点点头,背后却忽然绽出一蓬白色光雾,光雾之中他的矮胖身形竟有种出奇的伟岸之感,但闻嗤嗤声连绵不绝,几个悄然靠近的异灵转眼间形销骨散。

    当真是胜的挥洒如意,只可惜曾经交锋的异灵现在都已不在,灵蟾真君倒很想和那狸獾化身的狸狸儿再比试一次,一雪前耻。

    好帮手,让他跟来还真是跟对了。灵风表情冷若冰霜,却仍然用点头向灵蟾真君致意:“谢。”

    一个字,言简意赅,灵蟾真君毫不介意,眼角扫过动弹不得趴在地上的栾擎天:“他需要时间来化解毒性,伤不了性命,却难以在这场战斗中坚持了。”

    “你看着他,我去助我师兄。”灵风注意到了将岸三人的苦战,怎可能置之不理?只有把看顾栾擎天的任务交给灵蟾真君了。

    灵风身形一晃,灵蟾真君随即手一抬,灵风顿时感觉像是撞入了一块绵厚的气墙,只得复现出身来,面向灵蟾真君:“为何阻我?”

    灵蟾真君叹息着摇了摇头:“你们都是一般……人也好,妖也罢,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好像自己就能够解决一切似的,你觉得我们两个中,谁去助那位豹先生更管用些?”

    灵风愣了一愣,她只能语塞,就看看灵蟾真君举手投足间诛杀异灵的身手,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明摆着的。

    “你看着他,我去。”灵蟾真君忽的一跃身,这是灵风所见过最潇洒的蟾蜍跳跃的身姿。  (我的小说《伐魔录》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三十八章 恩怨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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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屋沿着山岩所形成的一片平坦的阔地,被用作了晒草场,至少对于普通的农家庄户应该是这么称呼的,大垛大垛的草料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把这里变成了参差错落的地形。

    将岸陈嵩和嵇蕤就在这片晒草场的中央,面前是高低攒差的草垛所形成的阻碍,而草垛之后便是影影憧憧的茅屋,异灵就是凭借着草垛的掩护,有效的弥补了他们功力上的差距,神出鬼没的身形令将岸三人感到尤其的狠厉难当。

    黑色光影像是突兀而生的闪电,从草垛后气势汹汹的射出,将岸玄天罡气一涌,早遮挡在三人身前,黑光却在玄天罡气之前倏然而逝,就仿佛将岸蓄足了力道挥出的一拳却打在了毫无着落的空处,迷瞪瞪无法捉摸间,陡然后方风声又起,三人警觉的转身招架,真正的攻击却又在事先毫无征兆的第三个方向出现。

    异灵之所以被称之为军,毕竟还是有联手作战,互补协调的娴熟经验,这样的攻击并不是寻常的伏魔高手所能抵挡的,幸好是将岸的奇绝功法,陈嵩的武道修为以及嵇蕤丰富的除妖经验起了作用,才能使他们在异灵防不胜防的突袭中勉强支撑着。

    陈嵩的铁矛像长了眼睛一般直转到劲风袭来的所在,将岸反掌击出,突袭的异灵不虞对方的应对如此疾速,仓惶中捂着头便即飞退,身形甫一露出的刹那,嵇蕤碧痕剑的青光宛如划破天幕的霹雳,直打在身形显现的顶端,气流因碰撞而显得恍惚迷离,另一个异灵已然有备而来的化解了嵇蕤的剑气,表面上看两方各擅胜场,谁也没能奈何得了谁,但新的异灵又开始了攻击,将前两个突袭未果的异灵换下……由是周而复始,将岸三人疲于招架,异灵们却总能得到喘息的机会。

    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成功的车轮战和消耗战术总有将将岸三人力量耗竭的时候,到那时候,才是他们真正危机的开始。

    陈嵩是武学大家,对于其中的利害犹为清楚,然而局势如矢箭在弦,他们没有调整的机会,只能见招拆招,徒然耗损下去,形势就此陷入了一个无法开解的死局,就像武林中两大高手的比拼,功力稍弱的一方被另一方拖入了内力相较的局面中,拼上了,便是明知于己不利又不得不为,不拼,战败就在眼前,由不得你别寻良法相敌。

    七成的胜算,未免太过高估了自己而低估了对方,将岸现在深有感触,可能是在洛阳城的大战给他造成了这种错觉,其实只要冷静的想一想,昔日撷芬庄前,那一个异灵狸狸儿,就一度使自己颇感到棘手,又怎能如此轻视了异灵军的力量?

    如果那个乾家的胖老二在这里的话,也或许可以倚仗他谲奇的罡气和雄烈的刀法与对手形成相峙,但这家伙勇悍争先,早抢进了头里,钻进了最里厢的茅屋不见踪影,倒把与大部异灵交战的任务留给了他们,要是那鸦圣和鹰圣在此,必不致如此苦战矣,将岸有些后悔的想到。

    长时间的碰撞终于使三人一体的防卫出现了百密一疏,陈嵩刚刚震退了侧翼异灵的撕扑,而嵇蕤的碧痕剑气也将另一边的异灵逼开,将岸的玄天罡气却在填补空隙的时间上出现了稍稍的滞慢,这转瞬即逝的破绽被一个额头生着一双触角的异灵测知,竟是趁机欺身而入,首要的目标便是这方面感应能力最为迟钝的陈嵩。

    陈嵩右手已失,全仗着左手铁矛运使如风,可应对电光火石间的猝然遇袭终究慢了半霎,身前玄气先自与异灵妖风搅扰,铁矛与左胸前的空当却难以遮护周全,眼看着那触角异灵的一只螯手利爪从空当中刺入,直取心口。

    吾命休矣!陈嵩心下一沉,想不到自己自修玄术,纵失一手亦尝睥睨于群妖之间,却在今日命丧异灵之手。

    鼻端陡然拂过一阵烘然腥气,风声从耳旁刮过,他忽然看到灵蟾真君从匪夷所思的角度现身而出,一手正攫住那异灵的螯手利爪,却用一种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感慨欷歔的目光看着自己。

    “我曾经请你们帮过我,所以我欠你们这个情。”灵蟾真君手一撇,那触角异灵厉声高叫,面容扭曲,表情狰狞可怖的跌出身来,“咔吧”,利爪脱腕,迸溅出一股黏稠的白色液体,灵蟾真君再复转手一挥,触角异灵斗大的头颅与身体分离,在半空中翻转了几遭,嗵的掉在了地上。

    灵蟾真君更不稍停,向前跨了一步,同时将矮胖肥厚的后背向前一转,一蓬白雾从背后喷出,顿时又有两个异灵捂着脸怪叫着从雾气朦胧中摔落,脸上冒着烟气,嗤嗤作响,在地上不过挣扎了片刻,便即不动了,刺鼻的臭气伴随着身上冒起的青烟,令将岸轻轻挑了挑眉毛。

    “好厉害的毒浆,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你的毒性还没有这么强烈,不然也不至于被那昆仑奴那般压制了。”

    “碧寒潭蟾液毒浆和巫灵之血的融合,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抵挡不了。”灵蟾真君面色平静的说道,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短短的两手挥出,白雾缭绕,使将岸三人身边蕴积的妖气流动陡然一轻。

    “他们帮过你?”嵇蕤不知道灵蟾真君在说什么,这显然是来解救他们的举动,可在他印象里,无论是将岸还是陈嵩,看到这灵蟾真君时都是一种不以为然加上淡淡厌恶的态度,很难想象他们之间还有过什么施恩相惠的过往。

    “在撷芬庄前,我请他们两害取其轻,帮助我们一起对付虻山的。”灵蟾真君对嵇蕤倒没有敌意,这位乾家弟子从没有做过什么对他和盈萱不利的行径,便是自己被雷鹰所擒面对伏魔道发落之际,也是这乾家弟子做的介绍,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求情,可总也是在说自己的好话,他也同样承他的情。

    “所以我现在来帮他们,天经地义。”灵蟾真君甚至对嵇蕤笑了笑,,尽管他的相貌丑陋,这一笑又是说不出的面目可憎,但嵇蕤还是感受到了笑容中的友善温和。

    将岸不领灵蟾真君的情,他还不大习惯去接受一只来自阒水的血灵道妖灵的善意:“难为你还想着,不过你不必太把那一天我们同意帮手的允诺当回事。事实证明,我们并没有达成你的请求,在最终失败的时候,我们就先走了,根本没再管你们。”

    “可你们毕竟和我们联手抗敌了,只能说是我们自己的力量太弱小,失败和你们没有关系,这份恩情,我和小姐总也是记得的。”

    将岸很奇怪的看了灵蟾真君一眼,而陈嵩的目光中也流露出意外,这根本不像妖魔所能说出的话。

    灵蟾真君没有在意他们的眼神,他还在进行对异灵们进一步的制压,强劲的妖力卷起一阵飓风,把草垛吹散,草屑与雪晶沸扬如絮,藏身于后的异灵们纷纷后退。

    “恩是恩仇是仇,对你们,我是报恩之心,可对他们,我便是复仇之念。报恩的同时也在复仇,这种一举两得的事,你们不必觉得有所亏欠,我可从没有指望过让你们对此表示感谢。”灵蟾真君忽的长舌一伸,卷住了一个逃身不及的异灵,把他送进了自己大张的阔口中。

    “救了我的性命,无论如何我都是要谢的。”陈嵩是大丈夫胸怀,很诚恳的向灵蟾真君点了点头,他赞赏灵蟾真君的恩怨分明,就像是对对方的呼应,他的铁矛飞掷而出,挟着迅猛的罡气穿透了一个异灵的脑袋,而就在那异灵浑身一震的时候,陈嵩纵跃已至,一把拿住从异灵前额突出的带血矛尖,向前一抽一拽,铁矛在手,异灵在他身后双膝一软,颓然倒地。

    “漂亮。”灵蟾真君欣赏的表示了夸赞,他注意到了一个正向一旁茅屋中冲入的人影,这使他决定暂时脱离这里的战场,“地利之便已不存,又杀了几个,你们应该可以更好的应付了。”

    “谢。”将岸说出了与灵风一样言简意赅的话语,无论如何,灵蟾真君适时的杀入使他们扭转了颓势,这只蛤蟆怪突飞猛进的修为功力确实令人刮目相看,更幸运的是,他现在是他们的战友而不是敌人。

    不过将岸不能确定灵蟾真君有没有听到这个字眼,几乎在他刚一出声的时候,灵蟾真君黑风一晃,已然没了踪影。

    灵风从后赶来,她一手提着难以动弹的栾擎天,一手握着长剑,只是剑尖朝下,剑身低垂,这使将岸颇为诧异,听后面的动静也不小,师妹却是怎么能在这种状态下安然过来的?

    嵇蕤却是一惊:“五师弟怎么了?”他看到栾擎天虽然身不能动,但胸口起伏,呼吸还算正常,面部神情僵硬,目光却能转动,这是术法受身之相,倒并非伤体致命之危,不禁心中稍安。

    “他被蚊子怪叮了一口,尚无性命之忧,不过暂时动不了了,得等这阵毒性过去。”灵风解释。

    “那你是怎么杀过来的?”将岸还是感到疑惑,面前的压力大为减小,异灵在退却中所组织的抵抗已经很零乱了,这给了他反问的余裕。

    灵风没有回答,她也不必回答了,因为将岸陈嵩和嵇蕤同时看到灵风身后的阴风一紧,却现出了张琰巨大铁剑反斫向后的身形,紧追而来的一个异灵大呼小叫的惊慌退避,张琰又瞬时隐形,令对手更加难以捉摸。

    “想不到是巨锷士随同而来,这一路可都把我们瞒过了。”陈嵩笑了笑,鬼灵张琰的随行既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只能怪自己临行仓促,倒没顾上和这位幽冥两隔的武林同道知会一声,可人家身法别有奇巧之处,竟也是一同前来此地。。

    张琰在山林中那位蔓芝复述此间情状时就悄无声息的隐去了身形,心里早打定了前来降妖伏魔的主意,待到甘斐宣称起行,便隐在灵风左近,不声不响的跟了过来。

    他是鬼灵之身,虽说是厉魂炼就,又得了裂渊大力王切磋试技的锤炼,修为早就胜过寻常鬼怪,但终究异灵强横,单以实力而论,他或可与对方周旋相抗,却并没有稳操胜券的把握。但伴在灵风身侧,一明一暗,虚实相抵,却是别有奇效,先前灵风与盈红对峙之际,他已是含劲蓄势,以备给盈红迎头痛击,若无灵蟾真君物生相克的突施奇袭,他和灵风也可一挫盈红之锋。待到灵蟾真君援手他向,灵风照拂栾擎天无暇分身,又是他暗助相帮,忽隐忽现间连打退了好几个异灵的追击,这才护着灵风与将岸一行会合。

    嵇蕤感激的主动拉过了栾擎天,横架着他臂膊担在肩头:“五师弟交给我,灵风姑娘只管交战。”

    灵风也不客气,微一颌首,长剑翻飞闪耀,却是给一众更添了锋锐之气。杀来诀山的一众高手,现在除了甘斐和灵蟾真君,以及和他们一路的颜皓子与无食,其他人都聚到了一起,战圈固是缩小,可局部力量则大为增长,对手又是阵脚松动,是以他们纵然以寡击众,却也可进退自如,颉颃一时了。

    ※※※

    纠缠良久,白狐已是大为焦躁,甘斐拒绝了灵蟾真君联手共敌的好意也曾使他心内窃喜,总以为拖延对方的时间将会更久,不曾想对方越战越勇,那长刀运势和破体罡气的结合愈发自如,只是过了小半个时辰,自己的身法便越加迟钝,怕是支撑不了多久,就要被甘斐立斩于刀下了。

    其他的同伴现在都不在身边,白狐也可以理解,想必他们都加入了对阵这伙莫名其妙而来的伏魔士的战斗中,而他们也一定对自己很有信心,总认为自己完全可以拾掇得了对方。

    但他们又哪里能知道,这个斩魔士的修为委实太过不可思议,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那孱弱而不堪一击的模样,怎生短短半年时间,竟有了如此可惊可畏的能为?

    白狐知道自己拖不下去了,他必须要行险,才能够有一线胜机。(小说《伐魔录》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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