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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州流云     赤唐txt下载     赤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浮沉(九)

    更新时间:2013-01-28

    自打李括扮作小道与那高德忠一算命格后,高大管事隔三差五便来到崇业坊与少年汇报那些生人的动态,希望少年能一窥天机,给他指出一条明路。不知为何,少年掐指一算,总能将高府中新近发生的大事数落个清。大到高府二少爷新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红阿姑做填房,小到厨子因克扣银钱买了死鱼被主家发现而生生吃了一顿板子,少年都说的头头是道,仿佛这些事情就发生在他眼前。

    这更让高管事坚信少年便是玄亘道长的嫡传弟子,是天尊降入人间救他于水火的福星。鬼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既然高大管事已经笃定了少年的身份,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莫说几个蕃人的身份、动态,即便少年要他说出他家老爷晚上和哪个夫人共赴一室行那合欢之好,怕那高大管事也会毫无保留的悉数道来。

    经过一番试探,李括已基本摸清了那些蕃人的动态,虽不能肯定那些人便是吐蕃派到长安来的细作,但可以肯定的是高秀延对他们的态度颇为恭谨,这一点从那些蕃人居住酒楼的豪奢程度就可以窥之一二。一番谶言打发安抚了那高管事后,李括便第一时间赶到杨府与虢国夫人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在虢国夫人看来,没有绝对的把握,最好不要打草惊蛇,逼得那高秀延使出同归于尽的狠招。毕竟如今河湟会战已经打完,几个寻常吐蕃人旅居长安还是很正常的。想那高秀延能够官运亨通,直做到金吾卫将军、陇右节度副使所靠的绝不仅仅是一点人脉。对付这种官场的老油条,不出手便罢了,一出手便要蛇打七寸,一击毙其命!

    况且高秀延是老贼李林甫的得力臂膀,若无足够的证据证明高秀延私通吐蕃,以老贼在朝中的人脉,此事一番斡旋后怕最终也是不了了之。

    因此,虢国夫人决定分两头行事。一面少年继续牵住高管事这条线,尽可能多的撬出有用信息。另一方面,她利用杨氏在长安的情报网调查东市那批蕃人的真实背景,为高秀延私通吐蕃一事提供佐证。

    拿定了主意,人的心情便变得极佳,连带着rì子都过的舒畅了起来。正如虢国夫人预料的那样,圣上对各边镇要员赴任之事只字不提,兵部也就揣着明白作糊涂,当了个老好人。看这个架势,怕是今年除夕这些边将都能留在长安了。对于此,李括自然乐得自在,他需要充分的时间搜集证据搬倒高秀延,也想借这个机会多陪陪娘亲,好好为老人尽尽孝。

    除去每隔几rì去那崇业坊算上一卦,以应付那高管事,李括大部分的时间都闲在了家中。李卢氏的身子虚寒,少年便亲自按药方抓来补药,煎好服侍娘亲用下;老太太落了清闲便思念起了亡夫,李括便端来胡凳陪老人家唠起了嗑。自己今后怕要常年领兵在外,能多陪娘亲一刻便多陪上一刻。

    每每入夜,少年便点起油灯,独自坐在案几前研究起兵法。河湟之战给了少年很深的感触,虽然自己靠着奇谋屡次化险为夷,但这仗打的越久,少年便越感觉到无力。在国子监看的那点兵书放到了战场上根本不够填牙,三哥传授的经验与实际情况一结合就叫人抓了瞎。都道学无止境,少年此刻才体会到其中之意。

    翻开阿爷留下的那本《卫公兵法》,少年逐字逐句的忖度,一法一招的比划演练。他跟李卫公学排兵、学布阵;他跟大唐战神学统兵、学御人。兵者诡道也,少年逐渐变得冷峻、成熟,但却不失心灵深处的那丝良善。

    骑兵迂回sāo扰、重甲步兵结阵推进、夜袭粮仓、围城打援、倒卷珠帘...

    每每看到一条良策,少年都会下意识的把它和自己所经历过的实际战役结合,寻求突破。如果说没打过仗而空谈兵法是纸上谈兵,那么领过兵的人再看过兵法便会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便会生出一种全新的战局认识。

    如果说之前李括还只是一营都尉,可以更多依赖主帅的全局安排,那么现在他却是一军兵马使,要肩负起全军布防的重任。不为将不知将之辛,不挂帅不知帅之苦。古人常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原来李括不懂,现在终是明白了。一名出sè的将领所需要的绝不仅仅是一时之勇,而是一种责任,一种气度,一种判断力、决断力。

    一月之间,重读《卫公兵法》,李括收获了许多新的认识和体会,这份体会和认识会伴随着他在今后的战役中进行再次的巩固和升华。

    今夜,少年照例的看罢兵书,起身在书房内踱步。吐蕃战败后,自己依照作出的承诺上报朝廷,希望陛下能够赐封苏塔酋长为延西可汗。虽然由于种种原因,皇帝陛下并没有赐封这个称号,但却实封了苏塔九曲都督的实职,等于变相承认了白狼族在九曲大非川一代的统治地位。事实上,在夺得石堡城之后,大唐并没有长驱直入,收复故地,而是与吐蕃人达成一致,由白狼族暂管这一代水草肥美的牧场。

    起初李括还以为这是皇帝陛下的疑兵之计,是为了迷惑吐蕃人,现在看来,却是不得已而为之了。京城米价暴涨,东线契丹袭边,西线大食人蠢蠢yù动,大唐即便再富庶强盛也无法支持多线作战。因此,将苏塔酋长委任为九曲都督不过是表明了大唐的态度,扶持另一个民族以对抗强势的吐蕃罢了。

    只是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若是白狼族强势起来,变成另一个吐蕃,到时怕难免一战吧。

    真到那时,少年该如何面对图拔、艾娜和那些曾同生共死的异族兄弟?

    月明星朗,同一片夜空下,不知艾娜在草原可还安好?

    少年无法忘记那个貌美的异族女子,无法忘记离别之夜她眼中噙满的泪水。

    “我艾娜今生只嫁你这样的大英雄!我等你,我一直等你回来...”少女嘴角微咧,擦去了眼角的泪水。“下次再回来的时候,shè一只苍鹰给我作聘礼!”

    那夜,少女一个纵跃翻上马背,头也不会的奔向草原深处,一如莽荒初始生命的悸动。原来不论自己承认与否,长生天见证下的那段恋情一直都在,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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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小七艳福不浅啊,我去为啥美女总要天涯隔呢。

第三十二章 浮沉(十)

    更新时间:2013-01-28

    “公子,尝一尝丽娘刚做的酥烙吧。”沈丽娘不知何时进了书房,走至李括身侧,将一盘甜点放在了案几上。

    “啊,是丽娘啊。”李括这才从沉思之中抽离了出来,看着眼前的丽人,微微一笑。

    这一月来,自己几次向沈丽娘暗示她的去留问题,丽娘却似没听出其中意味,不作丝毫答复。

    “丽娘看公子书房的灯还亮着,便思索着您还未安寝,便做了这份甜点给公子拿来以作宵食。”沈丽娘福身一礼,柔情无限。

    “哦,有劳丽娘了。”李括轻点了点头,以作致谢。

    “公子可是在看兵书?”沈丽娘瞥见案几上翻看的《卫公兵法》,缓声道。

    “随便看看而已,你这么一说啊我还真饿了。”捻起一块酥酪送入口中,李括只觉一阵甜韵漫上舌尖,随即四散开来,直是让人神清气爽。

    “丽娘啊,你这酥酪里加了什么,为何如此香甜?”

    李括不曾想沈丽娘竟然做的出如此美味的甜点,大赞道。

    “公子,丽娘在这面粉中混入了槐花和桂花,又加入蔗糖,故而公子才会觉得清香怡神。”沈丽娘冲李括微微点头,和声细语最是动情。

    “难怪,我家阿甜便做不出这般的糕点。”

    摇头苦笑,李括便又捻起一块酥酪送入口中。

    “公子若是喜欢,以后每夜丽娘都做给公子吃。”沈丽娘闻言大喜,娇声道。

    “哦,这倒不必了。丽娘,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却找不到机会。既然今天你来了,我...”

    李括咽下口中酥酪,冲沈丽娘微微一笑。

    “公子!”沈丽娘抽出香巾掩到李括口边,眼神痴痴一跳:“公子可要想好再说啊。”

    轻推开素手,李括叹了口气:“自从我买下这座宅子,丽娘你便一直暂住在这儿。我本想着过些时rì,避过风头,你便得了zì yóu身,可以寻个好人家。可丽娘你...”

    “公子休要再说!丽娘现在真的是无处可去了,自从被那吴参军买了来,便一直锁于深宅大院中,与外界无任何联系。公子这时要赶丽娘走,不是把我往死路里逼吗。况且丽娘并非知恩不报之辈,公子救下丽娘便是丽娘的大恩人。丽娘无以为报,唯有,唯有以身相许...”

    说到此处,沈丽娘的声调里已隐隐有了哭腔,佳人落泪颇是令人动容。

    “丽娘,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你一个女儿家长期待在我府中,恐怕不利于你的名声啊。”李括叹了口气,和声安慰道。

    “呵,原来公子是轻看我的出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沈丽娘显然错悟了李括的意思,气极反笑:“公子,丽娘虽是风尘女子,却也懂得贞洁二字。虽未能说出淤泥而不染,却也是守身如玉,是北里出了名的清倌儿。后来虽被吴参军赎了身买入府中做妾侍,但那吴参军买了妾侍后便卧病在床,不能行那...行那男女之事。所以,所以丽娘现在还是处子...处子之身。”

    说到最后,沈丽娘的声音已是微弱蚊蝇。觉得被人轻贱,丽娘将头埋进臂弯,隐隐抽泣。

    “哎,丽娘,我不是嫌弃你的出身,只是,只是...”李括叹了口气道:“只是我心中已有女子,怕是要辜负丽娘的一番美意了。”

    闻听此言,沈丽娘抬起头道:“公子心中之人可是阿甜姑娘?”

    李括惊她一语道破,奇道:“丽娘如何知晓?”

    沈丽娘擦去眼角的泪水道:“都是做女人的,如何会看不出。听延基少爷说,公子你少时家境贫困,阿甜姑娘整rì偷闲来到公子府中浆衣做饭,又帮着照顾伯母,这些你可都看在了眼里。正所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rì久生情愫。这郎有情,妾有意,自然是一桩美事。”

    “丽娘既已知晓,便不要强求了吧。”

    “这算何事?公子无需为难,丽娘甘愿做小!”沈丽娘定了定神,一字一顿道。“以公子如今的身份地位,有几房妾室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况且公子即便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老夫人想想。公子领兵在外,怎能没有一两人照顾?阿甜姑娘做了正室,依照朝廷法度便需留在京畿。若是公子身边没个人照拂,老夫人该有多担心。”

    “这...”

    “公子无需犹豫,若无公子相救,丽娘定会被那黑心的吴大公子卖到烟花场所。丽娘本已准备以死明志,是公子救了丽娘。丽娘有感于公子仁义,愿以身相许,报答公子的大恩。”

    沈丽娘完全不给李括说话的机会,跪倒在地,咬牙道。

    “丽娘你,你...”不曾想事情变成这样,李括直是一阵无奈。“你且先起来,这件事咱们慢慢商量。”

    “不,公子若是不答应丽娘,丽娘便一直跪着。”沈丽娘咬了咬嘴唇,狠心道。

    “哎,你这是何苦,何苦呢!”

    李括只觉心中憋闷,不停的在屋中踱步,思忖良久叹道:“好吧,我暂且答应你,只是此事你不要到处乱说。你若是后悔,随时可以离开,我绝不强留!”

    沈丽娘得了少年允准喜不自胜,起身款款施了一礼:“多谢公子怜惜!”

    “你啊!”李括无奈的摆了摆手,苦笑连连。

    屋外不远的一块石头后,杜景甜却已气的七窍生烟,若不是张延基还拽着她的衣袖,怕此事已经冲入屋内。

    “别拉着我,别拉着我,本小姐要冲进去砍了李小七那个负心的家伙。”杜景甜挥舞着拳头,一阵破口大骂。

    “哎呦喂,我的个姑nǎinǎi,您小点声,小点声成不?您这么大的声音,一会括儿哥和丽娘该听到了。”张延基忙捂住杜景甜的嘴巴,连连求道。

    “呜...松开我...呜,我就是要他听到...呜呜”

    “啊!”张延基发出一声惨呼,下意识的将手掌从杜景甜嘴边抽开。

    “我说姑nǎinǎi,您有话好好说,干嘛咬人啊?”

    “你不松开我,我怎么好好说?我看啊,你和那个死七包子是一伙的,就是来气我的!你们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杜大小姐直觉一阵委屈,连带着张延基也吃了挂落。

    “冤枉,我冤枉啊我。若不是我把姑nǎinǎi你拉来,你现在还蒙在鼓里呢。冤枉,十足的冤枉啊。”

    “一定,一定是那个什么丽娘的勾引小七,这个贱女人。”

    “对,对,一定是他勾引的括儿哥,我就看她不是个好东西...”

    “哎呦!”张延基只觉左脚一阵剧痛,低头一看,杜大小姐的一只天足正狠狠的踩在他脚上。

    “我说,姑nǎinǎi你怎么不光咬人,还踩人啊。我,我又说错什么了。我这个命苦哎...”

    张延基嘴巴已咧成了苦枣儿,直后悔带着少女前来。

    “我要问问他,问问他为什么要负我!”

    杜景甜越想越气,终是跑向了书房。

    “哎,我的姑nǎinǎi哎!括儿哥我对不起你,你...自求多福吧...”张小郎君一边揉着脚一边发出如斯感叹。

    李括正与沈丽娘闲聊突然门砰的被推开,杜景甜满脸泪痕的盯着少年,恨声道:“死小七,死七包子,活该被做成煎蛋的死小七,你就是个花心大萝卜!”

    李括微微一愣,嘴角扯了扯:“阿甜,你不是睡了吗,怎么...”

    “是啊,我去睡觉了,你好和这个狐狸jīng谈天聊地了;我去睡觉了,你好和这个狐狸jīng私会了。我说为什么这些时rì你都一副失了魂的模样,原来是在想这个狐狸jīng!”

    杜景甜指着李括一阵大喝,眼泪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阿甜姑娘,事情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我和公子...”

    沈丽娘不忍见李括被误会,走过身低声解释。

    “啊!”

    沈丽娘有些吃惊的望着杜景甜,摸了摸左颊滚烫的肌肤,低声抽泣了起来。

    “阿甜,快住手!”李括一把握住了杜景甜的手,呵斥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你吼我,死七包子你竟然吼我?你成了疏勒兵马使了,不需要我了,就吼我?你看不上我了,是不是?你讨厌我了,是不是?去和你那什么丽娘、娇-娘、伪娘谈天说地吧,再也别想见到我!”

    杜景甜奋力甩开李括的手,右臂掩面跑了出去。

    “姑nǎinǎi,你要去哪?”张延基见杜景甜冲了过来,忙迎身上前。

    “啊!你怎么还打人啊?”

    一晚上第三次被杜大小姐胖揍,张延基直是有苦说不出。

    “臭男人,一群死包子,活该被做成煎蛋的死包子,臭男人。臭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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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沈丽娘是有心机滴..杜大小姐憨憨傻傻滴..张延基有些二有些脱线滴...我家小七是无辜滴..

    为啥杜大小姐发怒也这么有喜感呢。

第三十三章 股肱(一)

    更新时间:2013-01-29

    兴庆宫勤政务本楼内,大唐皇帝李隆基直是雷霆暴怒。在芙蓉园还没有游玩几rì,他便接到了太原尹裴行达的奏章,声称河东大旱,请求朝廷赈济。(注1)

    “废物,一群废物。想不到朕就养了一群废物!”

    李隆基抓起御案上的一堆奏章奋力朝台下扔去。

    “陛下息怒。”李林甫捡起散落的奏章,劝道。“河东久旱,发生饥馑也实属正常。只要朝廷及时赈灾,很快灾情便能平复。”

    李隆基轻嗤一声道:“相国说的容易,赈灾,朕拿什么来赈灾!陇右战事便耗去了太仓贮存多年的粮食,前些时候朕又向关陇大族平价收购了大量粟米以平息长安粮价。你现在叫朕,叫朕拿什么去赈灾!”

    李林甫轻叹一声道:“陛下,河东乃龙兴之地,晋阳城更是我朝北都,若是朝廷不及时赈济灾民,恐生变故啊。”

    “哦,那相国倒说说,朕该如何赈灾,莫不是把这大内私库的粮食挪运到河东,由那裴行达开仓赈济?”李隆基狠狠夹了一眼李林甫,语调里满是怒气。

    李林甫立时跪倒在地:“臣不敢,陛下,老臣以为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程度。不如先下旨令裴行达开晋阳城及河东各州县粮仓放粮,以作应急之需。”

    “不行!”还没听完,李隆基便厉声喝止了李林甫的建议:“相国难道不知道河东道是我大唐的产粮重地吗?历年朝中官员的粮饷都是由河东道上缴的皇粮垫付,如今快到年岁,若是府库中的粮食都去赈济了灾民,那到时我大唐的文武百官去吃什么!”

    李林甫摇了摇头,苦笑道:“陛下,如今赈灾如救火。朝廷官员那边,可以先用布帛替代粮食,等到来年江淮的粮食运送到了长安再发放给朝员。”

    李隆基思忖了片刻摆了摆手道:“不行,朕贵为天子,怎能连俸禄都发不起。若是叫蛮夷听去,朕天可汗的威名往哪里放!”

    “陛下!”李林甫冲李隆基拱了拱手,行礼道:“朝中百官家中多少都有存粮,想必坚持到来年chūn天不成问题。可是河东道百姓们的米缸里可都见底了啊,若是再不赈济,臣恐怕,恐怕会饿死人啊。到时饿殍满地,怕有瘟疫蔓延啊!”

    李林甫伺候了李隆基十几年,太清楚这个主子的心理。李隆基最大的缺点便是好大喜功,怜惜面子。若不讲将害关系跟他讲明了,怕他是不会答应开仓赈济灾民。

    “这...”李隆基终于陷入了犹豫,灾荒饥馑他倒不是很怕,大唐四海之地,每年总有几个地方会爆发旱灾,若是每发生一处旱情他都忧心一次,这个皇帝也不用做了,干脆出家做和尚,倒也落个清闲。只是这瘟疫却着实让他忧心,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若是任由疫情发展,那受灾之地可就不仅是河东之地了。

    “陛下请三思啊,命裴行达开仓放粮不过痛一时,但若任由灾情发展,恐有变故啊!”

    李林甫俯身再拜,恳请李隆基下令。

    李隆基却想起了什么,冷冷一笑道:“相国,朕突然想起来这个裴行达好像是你的门生啊,相国执意恳求朕准允放粮,莫不是为徇私情好成全裴行达的仁善美名?”

    “陛下,老臣惶恐,老臣惶恐啊!”李林甫闻言立时跪倒在地,以头抢地。“老臣一心奉公,对陛下,对朝廷鞠躬尽瘁,不曾有一丝私心啊。裴行达确实是老臣的门生,只是老臣却已久未与其见面。臣这么做,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唐啊!”

    李林甫后背已是湿透,连连点头高呼。

    沉默了良久,李隆基哈哈大笑。

    “呵呵,看把相国紧张的,朕不过跟相国开一个玩笑罢了。”说完李隆基走下御台临至李林甫身侧,虚扶起他道:“相国对朕赤胆忠心,朕又如何不知,毋需紧张,毋需紧张。”

    李隆基转过身来,顿了顿,却又是变了声调。

    “不过嘛,这裴行达治理河东无功,导致发生饥馑,实在不宜出面赈济灾民。朕思前想后,觉得应派一名朝中重臣前往河东开仓放粮。一来,这可以体现朕对于灾情的重视,二来也可以监察河东,避免出现官员克扣赈济粮食的情况。”

    伺候这位圣明天子十几年,李林甫自然知道他的xìng格。皇帝陛下疑心最是重,从不放心一人独揽地方大政。裴氏本就是河东望族,裴行达又做到了太原尹的高位,的确不宜再出风头。不然河东百姓恐怕就真要到了只知有裴氏,不知有大唐的地步了。

    “陛下圣明,社稷之幸,河东百姓之幸矣。”李林甫长出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拍了李隆基一记马屁。

    “至于这人选嘛,相国可有提议?”李隆基瞥了李林甫一眼,淡淡道。

    “臣不敢,陛下英明神武,自能乾纲独断。”在这个节骨眼上,李林甫可不想自讨没趣去触霉头,毕竟李隆基对权力的控制**很强,绝不准许有人逆他意志行事。

    “嗯。”李隆基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朕觉得御史中丞杨钊jīng于算度,又对朕颇为忠心,不如便派他前往河东。”

    “这...”李林甫实在没想到李隆基所说之人会是杨钊,一时竟是犯了难。杨钊如今已经升为御史中丞,入驻政事堂仅仅一步之遥,若是在这个时候再让他到河东赈济灾民,捞了大把的民望,恐怕会大大助长杨氏一门在京中的势力。(注2)

    “怎么,相国认为朕的安排有何不妥吗?”李隆基颇为不悦的夹了李林甫一眼,声音陡然变寒。

    “臣不敢,臣以为杨大人德才兼备,是出使河东赈济灾民的不二人选。”

    事已至此,李林甫虽心中有千般不愿,却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承认杨钊的使臣地位。

    “那便拟旨吧。”李隆基不带一丝感情的摆了摆手,坐回了御案。

    中书舍人严灿槭遂提笔蘸墨,起草诏令。

    “今河东久旱,自五月不雨至秋七月。乙酉,以旱,命宰相、台寺、府县录系囚,死罪决杖配流、徒,流、徒以下特免。另封御史中丞杨钊为河东经略使,三rì内前往太原府赈济灾民,以表朕心。”(注3)

    提笔勾完最后一个字,中书舍人严灿槭交予李隆基御览。李隆基扫了一遍,确认并无差漏遂点了点头道:“交由门下省审核吧。”

    “相国,朕也有些乏了,你且先退下吧。”

    李隆基只觉一阵倦意袭来,不耐的冲李林甫摆了摆手。

    “请陛下注意龙体,老臣告退。”李林甫冲李隆基又行了一礼,心中叹了一声,躬着身子颤颤巍巍的退离了勤政务本楼。

    ..................................................

    注1:太原尹:唐朝行政规划实在繁杂,一句话开元天宝时期太原府的长官就叫做尹,皇帝不在时就是留守。

    注2:参加政事堂会议的仅三省长官(中书令、侍中、尚书左右仆shè),是当朝宰相。

    注3:河东经略使:这又是一个很虚的官,唐贞观二年(628)始设于周边重要地区﹐后多以节度使兼任,多用于巡查。

    ps:这诏书我写的,大伙凑合着看,能懂就行...

第三十四章 股肱(二)

    更新时间:2013-01-29

    “元一,进来吧!”李隆基轻咳了咳,拿起了内侍省送来的密奏。

    “陛下,老奴觉得相国也是为陛下着想...”

    高力士从侧门进了楼,躬身劝道。

    “哼,这只老狐狸,朕还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李隆基翻开密奏,开始逐条扫视。

    “老相爷心还是向着陛下的,只是处事的手段上有些欠妥。老奴多一句嘴,如今朝廷能如此和睦,除了陛下英明神武外,老相爷也是居功至伟啊。”微顿了顿,高力士笑道:“相比之下,御史中丞大人的手腕就显得有些稚嫩了。前些rì子贵妃娘娘还跟老奴说,叫我多劝劝您,不要太宠着中丞大人。”

    李隆基面上有些不愉道:“元一啊,今rì你的话怎么这么多?”

    “老奴还不是为陛下思,为陛下谋嘛,老奴都这把子年纪还图个什么?”高力士却是并不惊惧,顺着李隆基的话头滑了过去。

    “好你个老小子!”李隆基笑着摇了摇头道:“内侍省来报,亨儿这几rì一直在东宫临字、读书,闭门不出。你且来说说看,他都读的是什么书?”

    高力士欠了欠身道:“老奴不知,但太子殿下素来仁孝,想必定是在诵读、抄写《孝经》,为陛下祈福。”

    “他要是真有那份孝心,朕也就安心了。”叹了一声,李隆基将手中密奏交予高力士。

    “你且看看,他接见的都是些什么人。”

    高力士接过那密奏,刚念了一条便被吓得不浅:“陛下,太子殿下这,这...”

    “罢了,罢了。连累了韦坚他还不长记xìng,如今又搭上了朕的右仆shè。”李隆基声调陡然变寒:“他心里总埋怨朕打压他,可你看看,稍稍给他些空间便得意忘形起来了。”

    高力士笑道:“太子殿下还年轻,有些事情看的不够透彻...”

    “年轻?适儿都封王了,他还年轻?朕像他这般年纪的时候,都已经一手开创了开元盛世!”李隆基一口怒气上涌,直震的胡须乱颤,咳嗽不止。

    “陛下息怒,老奴又说错话了。”高力士帮李隆基拍了拍后背,躬身低语。

    “不怪你,不怪你。”李隆基摆了摆手,稍减缓了语速。

    “朕记起来了,那个李七郎也是东宫的人吧?哎,看到他朕便觉得自己老了,现在啊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李隆基突然想起一年前初见李括的场景,不禁有些唏嘘。

    高力士不敢再在这个话题上做纠缠,苦笑道:“不过是挂了个太子宾客的虚职,做不得准。况且陛下chūn秋鼎盛,这天下的臣子还不都是陛下的臣子吗?”

    “就你会讨朕欢心!这李七郎倒是个人才,又是青chūn年少,朕琢磨着将他培养培养,倒是能留给亨儿用。”李隆基轻拍了高力士一掌,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看吧,看吧,老奴就说陛下到底是疼着殿下的。”难得李隆基自己心里落了软,高力士自然是乐的在旁边敲边鼓。别的且不论,这些年来东宫孝敬他的银子一箱接着一箱,可从来没断过。正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既然是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你这个老小子,少给朕打马虎眼。一码归一码,朕对他可从来不敢放宽心!”

    李隆基也不戳穿高力士的心思,来来往往这些年了,他们君臣间已没有秘密可言。

    见李隆基心情不错,高力士贴近他身前低声道:“陛下,虢国夫人已经按您的征召入宫了。”

    “哦,三姐入宫来了?”李隆基轻扣着额角,声调里隐隐透着一股兴奋。

    “正是,虢国夫人已经沐浴更衣,正在长庆殿等着您呢。”高力士见李隆基心情不错,补充道:“夫人是从夹城经明义门入得宫,不会有人看见。”

    李隆基点了点头:“贵妃那里...”

    “贵妃娘娘那里已经歇下了,老奴就说陛下要与相国商议要事,怕会很晚。娘娘便也没再问。”

    李隆基才引了一个话头,高力士便顺着说了下去,直是默契非凡。

    “嗯,如此便摆驾长庆殿。”李隆基满意的点了点头,起身朝殿外走去。

    ...

    兴庆宫东南角的长庆殿中,虢国夫人杨花花正痴痴的望着铜镜。今rì杨钊找到自己,她便有种不祥的预感,不曾想真被她猜中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已经富有四海,坐拥江山,还不放过自己这个可怜的女人?为什么,为什么他有了四妹还不够,还要占有自己?天下男人当真都是这般,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不,不,至少他不是,不是的...

    杨花花的眼前浮现起李括那矫健的身姿,那不加修饰的笑容...

    “夫人,该用香了。”一名婢女不合时宜的打破了杨花花的幻想,捧着一只香炉来到她近前。

    “拿过来吧。”轻叹一声,杨花花终是一阵苦笑。这又有什么用呢,她们俩不可能的,即使自己不是皇帝的女人,她们亦不可能的。他不会看上自己的,他不会看得起自己这样的女人的...

    杨花花刚刚在宫中沐浴完毕,按照规矩定制,需要给衣裳熏香。既然结果已经无法改变,杨花花也就懒得做抵抗,伸平了胳膊,任由那宫婢将香气熏到衣物上。

    她只觉一阵可笑,现在熏上这些香有什么用,待得熄了灯,拉了帐,行到龙床上还不是两具**裸的躯体?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眷恋的温柔乡,不过是她双腿间那短短两寸罢了。

    那宫婢手持一架金黄sè饕餮纹三脚熏炉来到杨花花面前,沿着衣领到衣袖,从衣带至衣缘彻彻底底的熏了个遍。上好的龙涎香顺着素sè的中衣铺散开来,直漾的人筋骨酥软。

    “夫人,好了。”那婢女冲杨花花款款施了一礼,便躬身退下。

    她不懂,她不懂。杨花花一阵自嘲,看她那羡慕的模样,怕以为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吧...

    “陛下驾到!”

    伴随着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皇帝陛下迈着方步进了长庆殿。

    “三姐,朕来了。”李隆基行到里屋,自然嗅到了刚熏的龙涎香,满是享受的深深吸了一口。

    “陛下不是召奴家进宫吗,奴家便来了。”杨花花虽是敛去了愁容,却并不主动迎合李隆基,将大唐皇帝陛下晾在了一旁,独自拢起鬓角的发丝。

    “呵呵,三姐这话说的,难道你不想来吗?”杨花花刚刚出浴,胸前只系了一层素纱诃子,透过朦胧的布条,隐约可以看到那一对诱人的双峰。李隆基笑了笑,一把环住杨花花,调笑道。(注1)

    “奴家不敢,陛下是一国之君,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区区一个女人呐。”

    李隆基不知杨花花因何置气,陪着小心道:“朕哪里得罪三姐了,三姐且说来听听,朕也好做补偿啊。”

    “奴家哪敢啊,奴家这样的胭脂俗粉,能够一亲天子之泽实是万分荣幸,岂敢生有怨言?”

    李隆基摇了摇头道:“三姐乃是倾国倾城之貌,直迷得三郎我神魂颠倒。”李隆基以为杨花花是yù擒故纵,故而酥软了话语,连带着称呼都变得亲昵。

    “这番话,想必陛下对贵妃娘娘也说过吧?”杨花花柳眉一挑,瞬时打破了柔美暧昧的氛围。

    “呃,呵呵...正所谓嘛,女人如宴,这玉环便是红烧锦鲤,鲜味十足。而三姐则是凉拌竹笋,胜在清新。”李隆基亦是急中生智,一时缓解了尴尬的氛围。

    不知李隆基竟做的出如此比喻,杨花花苦苦一笑道:“三郎用膳,这胃口可还真大啊。”

    “朕这胃口,还不是三姐勾起来的?”李隆基已被杨花花彻底挑逗起了兴致,索xìng一把抱起她,朝衾帐走去。

    “啊!”杨花花突然被皇帝抱入怀中,一时花容失sè,惊呼出了声。

    将杨花花缓缓放到御床上,李隆基微微一笑。眯着眼摸到杨花花胸前,他只一用力便抽掉了她胸前的诃子。

    “陛下,我可是贵妃娘娘的三姐,您真的下得了手吗?”杨花花眼神已渐渐迷离,大口喘着粗气。现在只需要李隆基一句话,她便会投怀送抱。

    “女人之于朕,生吾者不可,吾生者不可,余者无不可!”李隆基拉下紫罗sè的衾帐,一个挺身便将杨花花扑倒在床。

    “啊,请陛下怜惜...”

    罗帐轻掩,被翻红浪,恰是漾起一室chūn光。

    .............................................................

    注1:诃子:唐代出现了一种无带的内衣,称为“诃子”。上胸及后背袒露,外披透明罗纱,内衣若隐若现。

    ps:李隆基被评为中国历史上**最强盛皇帝不是没有道理的...流云写的很激情...很朦胧...很有韵味.......

第三十五章 股肱(三)

    更新时间:2013-01-30

    有些时候消息在民间经过口耳相传,来的丝毫不比朝廷的邸报慢。

    这不,皇帝陛下前脚才看到河东旱灾的邸报,后脚长安城里的平头百姓便将消息传将开来,一时成了茶馆酒肆热议的话题。旱灾虽然历朝历代都有,但毕竟发生在眼前的才真实震撼。对于这些祖祖辈辈生长于长安城的百姓来说,饿殍遍地对于他们来说实在难于想象。

    虽然他们的生活也仅仅是填个肚子温饱,混个脸面热乎,但生在开元盛世的余荫下,活在皇帝陛下的宫殿旁,这些京畿的老少爷们多少可以喝到一些神仙剩下的肉汤,相较于那些在穷乡僻壤里讨生活的苦哈哈,无疑是幸福的。

    故而,同伴口中所描述的情状便成了新奇的调味品,样样透着新鲜,样样惹人探奇。偶尔茶馆中出现一两个河东来的商贩,长安城的百姓便一拥而上,问出许多千奇百怪,叫人哭笑不得的问题。

    什么官府开仓放的皇粮是不是随便吃啊,什么一滴井水滴在陇头儿龟裂的土地上起不起晕啊,他们就这样谈着,聊着,笑着...

    河东的旱情离他们实在太过遥远,遥远到他们可以惬意的闲坐在茶馆中,端起一只大海碗灌个满饱。相较于河东的旱情,他们更关心谁去赈灾放粮。毕竟,这才是他们唯一能接上话头的地方。这赈灾放粮可着实是个美差,既扬名又得利,故而没一点出身背景,要想揽到这个差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凡是从京畿派往各地的经略使大人,别管你自己愿不愿意,长安城的百姓总会给你攀上几个新的亲戚。什么户部侍郎是庆王殿下侧妃的哥哥啦,什么太仆寺卿是贵妃娘娘的干弟弟啦,总之若不跟皇家扯上点关系,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正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风流还当宫中图...

    所以当杨钊成为河东经略使的消息传出后,一百零八坊便炸开了锅。甭管是东市西市的茶馆酒肆,还是平康里的销金窟,人们谈论的都是御史中丞杨大人的风流韵史。

    什么杨大人虽和贵妃娘娘是远房兄妹却暗生情愫啦,什么杨大人和长公主私定终身啦,都传的有木有样。百姓们也都对此深信不疑,人在朝中好办事,没有点裙带关系,在这混若泥潭的官场你凭啥就能把自己洗白?常年待在天子脚下,这份道理他们比谁都明白。

    河东是国朝的龙兴之地,那样的地方起了旱灾可是伤及龙脉,朝廷如何能不重视?

    这不,连杨大人都派了去。杨大人可是jīng于算度,这下河东百姓米缸能领到的米怕又要少上一茬咯。

    当然,亲仁坊中,御史中丞兼河东经略使杨钊不这么想。

    今儿个一早,便是大喜临门。自家三妹前脚才踏入府邸,后脚宣旨的中使便进了府。一番宣读后,杨钊直是暗中窃喜。河东经略使,这个肥差他费了多少周折都没有弄到,想不到三妹倾眉一笑便降了圣恩。看来,以后得让三妹多进宫走动走动。老话讲,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三妹虽不是兄弟,却比兄弟还好用。在他杨钊看来,女人的笑容,最是攻城拔寨的绝佳武器。

    圣旨说的是三rì内启程,这便有些匆忙。杨钊唤来了府中的管事一番交代后便径直去了疏勒兵马使李括的宅子。

    要不是宅子正中挂着一块李府的匾额,杨钊还真以为自己走错了街,到了哪个犯官的家门口。李括这小子新购置的宅子确实够气派,可整修的也太寒碜了吧。非但没有摆在门口镇邪的石质异兽,便连象征门脸的匾额都不用鎏金,这哪里像一个高级军官的宅邸?

    叹着气进了府邸,还没走几步,杨钊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除去守在大门前的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门房,偌大的宅子几乎看不见一个佣人。虽然李括事后一再强调,他已买了几个婢女服侍老太天,可杨钊却由此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赠送几个男仆给少年,为他壮壮门面。

    “什么,杨大人你要去河东赈济灾民?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李括听到杨钊的这句话后,难以置信的盯着对方。

    “这有什么好惊奇的,陛下昨夜用了印,门下省刚刚批复,我也是才刚得到消息。”杨钊耸了耸肩,对少年夸张的表情不置可否。

    “那你一去河东要大概多久?”蹙了蹙眉,少年有些不安的望着杨钊。

    “这可说不好,赈济灾民自然得看灾情了。我这个经略使可是代表了圣上,丢谁的面子也不能丢圣上的面子不是?若是开仓放粮后,灾民都得到了救济,估计也就个把个月。若是灾情严重,怕是到年根能回来就不错了。”

    杨钊却是不敢打包票,说了一句屁用不顶的温吞话。

    “杨大人,你怎么,你...”少年愤恨的挥了挥手,叹道。

    杨钊当然知道他心中所想,忙道:“你的那件事不能急,也急不来。你不是跟那个高府的管事搭上关系了吗,先稳住他,等我回到长安再做决断。”

    见少年没有什么反应,杨钊灿灿的笑道:“其实呢,这件事我事先也不知情。今儿个可是旬rì,我正在宅中睡得香,管家却来报说宫里中史到府了。我匆匆忙忙的换了朝服赶到前厅,这才领了陛下的旨意。”

    “倘真如此?”李括颇是怀疑的看着杨钊,问道。

    “这还能有假?我杨钊向来是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你,要帮你搬倒李林甫,便会说到做到。只是这圣命难违,如今也只能等我回来再作商议了。”

    “哎,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李括摇了摇头,苦笑道。

    “我来你这里,只为了提醒你一句。无论高秀延、李林甫如何挑衅,你都不要上他的当。稳稳当当的等我回来,切记,切记。”

    杨钊紧紧的盯着少年,悉心嘱咐道。

    ....................................................

    ps:赶紧把杨钊弄出长安去,看到心烦...

第三十六章 荒年(一)

    更新时间:2013-01-30

    杨钊离开长安城后,没过几rì街头巷尾热议的饥馑话题便沉了下去。没有了谈论的噱头,长城的百姓们自然不会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去关心河东的旱情。反正历朝历代都有旱灾,最后官府一放粮灾民不都解决了温饱问题吗。在这些长安人看来,这次河东的饥馑不过也是盛世大唐上演的一场小闹剧罢了。

    直到半月后,大量的河东灾民涌入关中,长安的百姓们才意识到这场旱灾的严重xìng。只是他们想不通,为何朝廷都开仓放粮了,这些灾民还要离开土地、离开暖炕去逃荒呢。

    后来事情越来越严重,紧邻河东道的河南道也传出了灾情,紧接着河北道也出现了旱灾,长安城百姓眼中的小闹剧变成了波及大唐的大饥馑,每个人都咽了口吐沫,念想着自家米缸里的糙米还剩下多少,是不是要提前买些粟米预备着过年?

    虽然朝廷一再出面澄清这次的旱灾仅仅局限在个别州县,但长安城的百姓们却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发现城墙外聚集的灾民越来越多,一个个丑陋简易的窝棚不知何时从地下钻了出来,随风摇摇颤颤,仿佛在嘲讽巍峨雄壮的长安dì dū。阵风一过,酸腐的气息便传将开来,弥漫在空气中直叫人作呕。城墙下,每天都有人死去,却每天都有人到来。一个窝棚塌陷了下去,另一个窝棚便又立了起来...

    过了几rì,朝廷仿佛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xìng,派户部侍郎从左藏中急调米粮前往城外熬粥赈济。不过,一天两顿的稀粥可是中看不中吃,赶得晚了怕是连口米汤都喝不到。一些壮年男子或许能抢到好几碗稀粥,但老弱妇孺便落了苦,眼巴巴的看着乡党像野兽似的冲向粥棚,端着一只豁了牙儿的粗瓷碗,去争抢那一碗救命的吃食。

    那扇近在咫尺的城门就像一张血盆大口,将灾民们的希望生生吞灭。打开城门是绝不可能的,自从河东的灾民涌到了长安城外,朝廷便下了严令戒严,不论如何,不能让灾民混入长安城,危及dì dū正常的秩序。至于这些灾民能不能吃饱饭,会不会挨冻受寒,就不是他们这些城门守卫关心的了。

    铜武、振武、雄武三营就驻扎在城外不远的地方,距离城墙最近的铜武营甚至与灾民的窝棚只隔了三四里。看到这么多父老乡亲受苦,三营的老兵心中自然不是滋味。最后在校尉王小chūn的动员下,三营嫡系纷纷入城,请求自家兵马使大人熬粥赈济灾民。

    李括听到王小chūn的汇报后心下一沉,将三营的军粮赈济灾民肯定是不妥的,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河东灾民饿死。思忖良久,他决定和几个好友出面以私人的名义赈济灾民。

    思定以后,少年便径直去找了苏记米铺的大公子苏靖鸿。才将自己的想法道出,苏大公子便拊掌赞叹,同意以平价出售粳米给李括,用于赈济灾民。

    虽然这样换得的粮食在如蚁灾民面前仍是杯水车薪,但这样做少年便觉得心安理得。甭管朱门酒肉的世家大族怎么做,甭管囤货居奇的吝啬商贾怎么做,他便是他,他要对的起这份良心。

    有了粮食,人力倒不是问题。三营将士一齐用力,不多会的工夫一辆辆小推车便满载着粮食出了城。

    搭锅、添薪、生火、熬粥。

    越来越多的灾民注意到了这伙乐善好施的军爷,纷纷挪步过来。看到一锅冒着白沫的香粥,他们混沌迷茫的眼睛立时shè出了两道jīng光。

    一碗、两碗、三碗...

    盛到粥的灾民突然发现,这伙军爷施舍的米粥要比朝廷的粥稠上不少,浓郁的米香味直感动的他们眼泪四溢。

    “爹,为啥子来这边盛粥呢?”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拉着一个中年男子的手,嚅声问道。

    “这边子粥稠,一碗顶两碗。二丫一会听话,爹爹去盛粥,你不要乱跑。知道了吗?”中年男子慈爱的摸了摸女儿的头,用满是油渍的衣袖蹭了蹭灰黑的面颊,紧紧跟了上去。

    “不要急,不要急,人人有份,人人有份啊!”张延基被李括抓了劳力,现在带着一干亲兵在粥棚附近维持秩序。遇到有人夹三儿或者冒领的则当场揪出来,赶到队尾。还有一些长安城中混吃混喝的市井流氓,见到城外施粥便摸了过来。这些人多是熟面孔,有的被将士们认了出来,立时臊了个大红脸,不用将士们言语,立时耷拉着个脑袋灰头土脸的跑了去。

    “啊!”越向前走人越密集,二丫一个步子没踩稳,便被几个壮汉撞倒在地。

    “小心!”见此情状,李括一个箭步冲到近前扶起了二丫。

    “小心一点。”李括拍了拍二丫的肩膀,微微一笑。

    “大哥哥,我怕!”二丫经此惊吓,哭出了声,直接扑到了李括的怀里。

    “不怕,不怕啊。”李括拍了拍二丫的后背,安慰道。

    “二丫,二丫,爹爹给你盛粥回来了!”中年男子寻着哭声赶了过来,发现二丫正依偎在一个军官身上,立时着了慌。

    “二丫,快,快松开。”中年男子一把拉着二丫的胳膊便要往出拽,二丫却是越抱越紧,死活不肯松手。

    “这位军爷,您看,小丫头片子不懂事,冒犯了您...”中年男子叹了口气,陪着笑冲李括点了点头。

    “不碍事,她估计是吓到了。”李括微微一笑,轻声道:“告诉哥哥,二丫为什么要来关中逃荒啊?”

    二丫允着手指道:“没吃的了,二丫便在家中帮爹爹捣榆树皮和花生皮,然后蒸着吃。但那东西刺嗓子。”

    “怎么会这样,河东经略使不是早就到了晋阳城,开仓赈济灾民了吗?”李括蹙了蹙眉,疑声道。

    那中年男子叹了口气道:“什么经略使啊,我只知道从西京来了个姓杨的大官,到了河东便要那裴府尹摆席设宴,接风洗尘。大伙可是连树皮都吃不上了啊,他还有心思在府里山珍海味的品哩。”

    顿了顿,那中年男子接道:“河东大旱,入夏以来,全道三月不雨,上好的麦子啊就活生生的干死了。之后便又起了蝗灾,乡亲们千等万等总算把这个钦差老爷等到了。大伙儿眼巴巴的盯着城门楼子,就期盼贴出开仓放粮的告示。可谁知,谁知...”

    “老哥儿,怎么了,你慢些说,啊。”李括隐隐觉得事态有些不对,和声问道。

    “这个钦差老爷听说jīng于算度哩,仓倒是开了,粮倒是放了,可大伙儿的米缸里没落下几粒米啊。那么小的米斗,发到每人手里能有多少?为啥子收皇粮的时候,那斗口跟棒槌似的啊。要是放在往年也就罢了,可这是荒年啊,刚来了大饥馑,又起了蝗灾,这可让大伙儿怎么活啊。”

    身旁的一汉子也是抱怨道:“是啊,城东头就有几口铁锅,每天在那装装样子施粥赈济。河东一共多少州的乡亲受灾啊,那么点米骗鬼呢啊。您是没瞧见那粥稀得,一碗里面能飘着几粒糙米就不错了。哪像您这样的好人家啊,实打实的稠粥啊。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啊。”

    “树皮吃完了,大伙儿便寻野草吃。但有的人没经验,吃到了毒草,整个脸都肿的老高。鼻孔和眼角泛着黑,四肢直是酸软无力。每天都有人死掉,今天小四放儿饿死了,明天又听说谁家女子误食了毒草合了眼,后天又看见二木饿倒在村头的石磨边儿...”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一字一顿道:“大伙儿寻摸着,这个钦差不敢把粮食都放出来,是怕吃了皇爷的挂落。但大伙儿也得活命不是,我们便从晋阳府一路逃荒,逃到这关中哩。都道这关中存粮哩,可谁知我们依然吃不上饱饭啊。”

    那壮汉接过话头:“现在还好对付,等到入了秋,天气渐渐寒了,连个暖身的地方都难寻。年纪大了的,能不能挨过去这个冬天还两说哩。”

    “括儿哥,这,这太过分了。我就说过,这个杨钊不是个干实事的主...”张延基最看不得这种场景,攥紧了拳头,恨声道。

    “老哥儿,像你们这样逃荒过来的有多少人?”李括心里一沉,思索则下一步的打算。

    “这可说不好哩,我们村一百来户人家,十有**都逃灾了,听说晋阳那边有粥吃,便都涌了过去,可谁知道却是那个鬼吹灯,说话连个影儿也没有。这不,大伙才赶到了京都,寻摸着毕竟天子脚下,还能不给大伙儿一碗饭吃?毕竟就在皇帝爷爷眼皮底下,饿死了这么多乡亲,他老人家脸上也挂不住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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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一般干旱后会起蝗灾。

    ps:一如既往的用心写文,不求超越谁,只求无悔于心。

第三十七章 荒年(二)

    更新时间:2013-01-31

    李括的胸口似堵着快石头,抑郁难耐。

    开元盛世,四海升平。前平突厥,后定吐蕃。皇帝陛下文治武功,到头来竟保不得治下百姓一口饱饭吗?这盛世脆弱的,脆弱的一有饥馑,百姓就要颠沛流离?

    少年只觉一阵无力,这样的大唐可是他心中万国来朝的上国仙府?这样的长安可是他心中光辉无比的黄金之城?

    “大哥哥,我想吃白米!”二丫雪亮的双眸紧紧盯着李括,怯怯道。

    “二丫,哥哥向你保证,一定让你们吃上饱饭!”李括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和声安慰道。

    转过身来,李括冲左右吩咐道:“窦大哥,你和小chūn留在这里,负责监督秩序,记住绝不要饿着一个乡党。”

    窦青点了点头道:“将军你就放心吧,弟兄们心里也难受着呢,这天杀的世道,哎...”

    “延基,我们走。”李括转身便迈步朝城门走去,没有丝毫迟疑。

    “走?哎,括儿哥,去哪里啊?这人手不够呢,我留下帮着分粥吧!”张延基呼喊着赶上前去,追问道。

    “随我入城商议赈灾一事,此事若是朝廷不出面,仅凭你我之力又能救得了几人。”

    李括叹了一声,头也不回的朝北门而去。

    ......

    北城,平康坊。

    李林甫一边悠然得到品着茶,一边轻扣着手指。

    堂中,金吾卫将军高秀延焦躁不安的踱着步子。

    “唉,相国,您倒是想个办法啊。这长安城外的灾民越聚越多,眼看着就要把窝棚搭到军营了,若是让圣上看了去,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自从担任了这个金吾卫将军的职位,高秀延就没交到好运。前些时rì瞎了眼的兵卒还冲撞了广平王殿下的车架,把他惊出一身冷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伙天杀的灾民跑到哪不好,偏偏跑到这长安城底下。跑到这城根子底下也就罢了,还一个个都衣衫褴褛、有气无力。这不是摆明了打皇帝陛下的脸吗,若是这些情状被陛下看到,那可是要出大事啊。他这个金吾卫将军,别的不敢说,怎么也得吃一个维护京都秩序不力的罪名。

    他好不容易晋升到如此高位,可不希望被一群下贱蚁民误了前程。

    李林甫却并不着急,轻捋了捋胡须道:“高将军,毋需着急。河东闹饥馑,灾民逃荒逃到了关中这责任不在你嘛。”

    高秀延闻言微微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这杨钊刚刚被封了河东经略使,身负赈济灾民的重任,却不思报效皇恩,导致流民四起,灾民逃荒。这份责任,怎么也不用你来担啊。”

    李林甫呷了一口清茶,缓缓诉道。

    “大人的意思是把责任推到杨钊身上?”高秀延心中大喜,只要李林甫点头,其余的事情都好办。如今杨钊不在京师,杨氏一族在京中的势力又不足以为他开脱,若是布局合理,很有可能借着机会一把搬倒杨家。

    “这个责任本就在他身上,不用推嘛。”李林甫笑眯眯的盯着高秀延,一字一顿道。

    被李林甫盯得有些发憷,高秀延颤了颤道:“相爷所说不错,属下这就去布置。”

    “唉,你这个急躁的xìng子怎么还是改不了。听说,疏勒兵马使最近跟杨家走的很近?”李林甫起了身,走到窗侧垂首沉吟。

    “是,那个死小子倒是命大。上次在吐蕃,若不是李子固那个臭石头拦着,我就...”

    高秀延一听到李括便恨得牙痒痒,偏偏如今这小子又被调离了陇右,划归安西统属。不然的话,以他陇右副节度使的身份,足足可以寻到一百个机会借敌军之手弄死那小子。

    “只要相爷一句话,我立刻...”

    “不急不急,即使你不去找他麻烦,他也会找上门来的嘛。”李林甫轻咳了声:“别忘了,他跟老夫可有不共戴天之仇。”

    高秀延的身子微微一颤,忽然想起与李括偶遇时少年所说的那句话。

    “那厢是家仇,此番却是国恨!”

    是啊,那个小子肯定不是善茬...自己差点置他于死地,若不斩草除根,恐怕夜长梦多。

    “秀延啊,你跟老夫多久了?”

    李林甫却是并不再提李括之事,突然之间转换了调子。

    “呃,算上今年,已经五年了。”高秀延略一思忖,随即答道。

    “承蒙相国栽培,属下才得以升到此高位,相国有什么吩咐,属下定当...”

    “五年、五年了。人这辈子有几个五年,你跟了我足足五年,却仍如此愚钝,你让老夫说什么好!”

    李林甫的语调陡然变寒,斥责道。

    “属下愚笨,不知相国何意啊?”

    高秀延不知李林甫为何突然变脸,颤声问道。

    “你确实愚笨!”微顿了顿,李林甫颇为失望的摇了摇头:“这些时rì你还在和吐蕃人来往吧,连自家府里的人都看不好,到时候出了事可不要来找老夫!”

    高秀延心瞬时沉了下去:“相国是说,我府中之人被那厮,那厮......”

    “老夫什么都没说!”李林甫气的胡须乱颤。

    “老夫英明一世,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废物。实话告诉你吧,你家管事已经把你与吐蕃人密谈的事情告诉那子了。”

    “什么!”高秀延身子如遭电击,惊呼道:“他,他都知道了?”

    “要不是老夫发现的早,恐怕过不了几rì你就在京兆府的大牢里了!”李林甫狠狠瞪了高秀延一眼:“你说别的事上你蠢就蠢吧,还偏偏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犯糊涂。私通敌国,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啊!你自己的事情,到头来还得老夫帮你解决!”

    “相国,相国!”高秀延立时跪倒在地:“相国,属下对相国可是赤胆忠心啊。只是,没想到那厮如此yīn毒,竟然通过这种卑鄙的手段...那个高德忠,枉我待他不薄,我这就回去剐了他!”

    李林甫摇了摇头:“那个管事留着还有大用。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天宝四年,陛下给太子在崇业坊赐下了一座宅子...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太子一直住在东宫,那座宅子便也闲了下来,只留了几个仆人在打理。咱们这位太子爷可是个情种啊,夜深人静的,若是在宅子里发生点什么...”

    “相国,相国的意思是?”高秀延似有所悟,拍了拍脑袋:“相国的意思是叫那厮寻到太子的私宅,我们再出面...”

    “唉,老夫可是什么意思都没有,这些都是你自己说的。”李林甫轻推了推手,笑道。

    “是,是,属下明白了。那个死小子,不是喜欢顺藤摸瓜吗,老子便叫你查个痛快!”

    高秀延嘴角微咧,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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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危难的时候能折shè出许多东西,无所谓好人,坏人,都是为了活着而挣扎的人......

    ps:我家小七啊..人心难测..厚颜求票。

第三十八章 荒年(三)

    更新时间:2013-01-31

    “你打定了主意,要上奏朝廷,开太仓以赈济灾民?”

    杨花花难以置信的盯着李括,调子里已带了颤音。自己好说歹说,这个呆子怎么就不明白呢。

    “不错,方才我和铜武营的兄弟们在城门外熬粥布施,触动颇深。河东的乡亲们遇了大旱,又遭了蝗灾,这才背井离乡来长安讨活命。此事若不经由朝廷,怕谁都无法揽下来。”

    李括点了点头,目光毅然。

    “呵,括儿哥还真是忠厚仁义啊。你可知道太仓的存粮是预备下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为了陇右的战事,太仓的粮食已经见了底。陛下现在正为此事犯愁,你这个时候上奏能有什么好结果?”

    杨花花柳眉一挑,轻呵一声。在她看来,放粮之事根本不可能实现,这时上奏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以备不时之需,现在不正是大灾之时吗。若是朝廷不开仓放粮,这些灾民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啊。”李括长叹一声,忧忧而道。

    他当然知道太仓储粮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开放,可是现在河东的灾民已经涌入了关中,总不能这般见死不救吧。

    “他们本隶属于河东道,未得朝廷诏令擅自徙迁本就是大罪,圣上不降旨怪罪本就是大大的恩典。现在他们竟然要聚众威逼朝廷讨要口粮。呵呵...况且,若是边关再起战事,这些粮食便是士卒的救命粮,若是都被这些灾民吃了去,到时该如何是好?”

    杨花花却是并不认同少年的观点,在她看来这些难民本就有错在先,私自徙迁,即是大罪。(注1)

    与杨花花已经争论了近半个时辰,李括已是有些不耐:“照夫人这么说,边关将士的命是命,河东灾民的命就不是命了?现在边关安靖,各道存粮足够兵士食用,而这些灾民却是连树皮都吃不上!”

    杨花花冷冷一笑:“你真以为陛下会因为你一句话便开仓放粮?晋阳府放粮已逼得圣上延期支付百官俸禄,若是再将这太仓存粮悉数供于这流民,朝中人心何安啊。”

    “说到底,夫人是认为百姓命贱了。”李括摇了摇头,苦笑道。若杨花花真是这样想的,他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他们的背景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自然不同。

    “括儿哥,你怎么会如此想奴家。你且坐下,来,坐下。”杨花花抓住李括的右臂拽到了一旁,叹道。

    “赈灾之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这之中牵扯到太多的利益。你且相想,若是朝廷下令开太仓以赈济灾民,那些世家大族是不是也得打开自家的仓廪,布施于灾民?”见少年急yù起身,杨花花叹道:“你且别瞪奴家,非是奴家怜惜那些存粮,只是各家都有各家的打算,不能保证朝中大员都是圣人。之前向世家征粮已是得罪了他们,若此番朝廷再不顾一切的做出姿态,恐有变故啊。”

    “那怎么办,此事朝廷若不出面,又有哪家有足够财力可提供粮食?”

    李括现在只关心如何才能筹措到足够的粮食,无数像二丫那样的孩子现在正在城外等待赈济。

    “哎,小冤家,算我上辈子欠你的。”杨花花顿了顿,幽幽道:“既然朝廷不便出面,便有奴家出面当这个罪人吧。”

    “夫人,你...”李括挠了挠头,一时有些无措。

    “我杨家恶名贯长安,也不在乎多这一个。”自嘲的摇了摇头,杨花花道:“不过,此事得按奴家说的去做...”

    杨花花俯身至李括近前,低语道。

    ......

    太阳悬在了天空正中,散着阵阵燥暑。rì盘踟踟蹰蹰的移了良久,也没见降下几分。恼人的rì光shè透云层,扰的人直眨眼,在这个时段,即便是最卖命的商贾也会收了摊子,躲在榆杨树下避避rì头。

    虢国夫人府宅中,一群身着坎肩的男仆却是匆匆忙忙的扛着粮袋,朝不远处的推车走去。

    “我说齐四哥,今天夫人是怎么了,这么多袋好米都要运到城门根送给那些叫花子?”

    吴大宝扛起一只米袋,稳了稳,朝二十几步外的推车走去。他心中实在不明白,白花花香喷喷的大米为何要无缘无故送予别人。

    “听说这伙人都是河东的穷鬼,因为闹了饥馑才涌入了关中。你说说,真是一群扫把星。我们长安城自己人都没吃饱呢,他们却来分食,作孽啊。”

    “你小子别他娘的抱怨了,夫人这么吩咐自然有她的道理,况且这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好人有好报,人在做,天在看呢。”

    被吴大宝唤为齐四哥的人是个年约三十的壮汉,满面虬髯,四肢颇为健硕。不过,与他孔武外表相悖,这汉子生的一副和善xìng子,最是信佛。

    听好友连番抱怨,他自是忍不住念叨了两句。都是穷苦人出身,虽说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却也不愿看的别人落难。

    将米袋扔到了推车上,吴大宝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复又朝堆满了米袋的仓廪走去。

    “切,把自家米缸里的存粮送给别人,行哪分善、积哪分德?这世道哪还有好人的活头,都是jiān臣当道,呜呜...”

    吴大宝正自说的兴起,就被齐四哥捂住了嘴巴。“你小子是吃了豹子胆吗,恁地满嘴放炮!”

    “呜呜...”

    “我放开你,你不许再胡言乱语!”齐四瞪了吴大宝一眼,提醒道。

    吴大宝自是连连眨眼,点头,表示自己同意对方的要求。

    “呼!”吴大宝长呼了一口气,苦笑道:“也就是你齐四哥,仁义!换了别人,就是谁我也不服!”

    说完,他也不与对方多做纠缠,又扛起一只米袋,颤巍巍的朝推车走去。

    此时正值午后,rì头最是毒,仓廪距离推车虽然只有几十步,走一个来回却也要耗散不少气力。豆大的汗珠从吴大宝的额头渗了出来,嘀嗒嘀嗒的落在石板地面儿上。

    这米袋每只都有两百来斤重,若不是青壮劳力根本扛不起来。即便是如吴大宝这样有气力的汉子,趟数走的久了都觉得骨头散了架,不得不坐在一旁稍作休整。

    “这已经是第四趟了,估计运完这十车,就差不多了。”齐四擦了把脸上的汗,笑道。

    “这夫人也真是怪,你说这送粮就送粮吧,还要在朱雀大街上推上几个来回,哎...”吴大宝显然不满这个恼人的决定,高声抱怨着。

    “夫人这么做啊,一定有她的道理...”齐四却是不再理会吴大宝,推着一只车子便朝府外走去。

    “齐四哥,等等我,等等我唉。”吴大宝赶忙起身,朝齐四奔去。

    “哎呦喂,我的个娘咧,哪个不长眼该天杀地宰的王八羔子,撞倒你吴爷爷...”吴大宝撞到人跌倒在地,立时开始满嘴喷粪。

    “这位大哥,不好意思。”李括冲吴大宝款款一笑,向他伸出手去。

    “哟,原来是李将军。您看我这,再跟您开玩笑呢。是不,齐四哥。”吴大宝麻利的站起了身,频频冲齐四挤眼。

    “将军,这小子就这德行,您别往心里去。”齐四摇了摇头苦笑道。

    “不碍事,一会还请各位把米粮运到府外的长板车上,我叫了军营的兄弟来运送米粮,就不劳烦诸位哥哥了。”李括冲齐四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那敢情好,我老齐正想歇会呢。”齐四大大咧咧的冲李括一抱拳,见吴大宝没有动响,遂转头瞪了好友一眼。

    “哎,一定,一定,将军您就放心吧!”

    张大宝抹了一把脸上的虚汗,嘿嘿一笑。

    .....................................................

    注1:中国古代户籍制度很严,严禁灾民逃荒。但是乱世就管不了许多了,战事一起,什么都是浮云。

    ps:其实杨家也挺惨的,替罪羊啊.....

    预告,下周六小封,用票砸死我吧,顺便求收藏。

第三十九章 无言(一)

    更新时间:2013-02-01

    这人世间的事情,还真是怪。

    自从看到杨府将赈济灾民的一袋袋米粮推过朱雀大街,向来以吝啬出名的关陇世家纷纷打开了自家仓廪的大门,吩咐仆人取出米粮运往城墙外,交由铜武营的军官熬粥布施。

    韦家、柳家、郭家,谁都知道这些京畿大户家中囤积的私粮加在一起足可比肩国库太仓。经由虢国夫人一牵头,大批的米粮便从他们的私库挪到了城门外的窝棚前,除去供给布施的米粮,每人还能领到不少粳米。

    “哎,慢一点,慢一点,人人都有份儿,人人都有份儿。小chūn,给大伙儿换大斗,换大斗!”张延基见那些平rì里作威作福的恶仆,乖乖的将米粮运到城外,直是乐开了花。

    虽然他出身豪门大族,却最恨别人倚仗身份胡作非为。都是娘生爹养的,谁比谁差多少?

    “张大哥,你就放心吧,这斤两在我这管足!我还能亏了咱们的乡党?”王小chūn拍了拍胸脯,大声笑道。他早已融入到大唐的文化氛围中,整rì笑容满面。不过也许是过惯了塞外无拘无束的生活,自从回到长安城,他便觉得压抑无趣。军营里的生活太过单调,虽然每十rì可以休息一天,但他却不知道该利用这个机会去干些什么。

    直到自家兵马使下了命令设粥棚赈济灾民,他们才算松了番筋骨,舒爽了下身子。一个个大木槌在黑铁过里搅上几轮,那米粥的香味便浓上一番,啧啧,这味道,可是把他们这些老少爷们胃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按照募集来的粮食总量,李括留下一部分做熬粥布施之用,剩下的则直接分发给灾民。经过初步计算,每人能领到两斗粳米,这个数量虽然不是很巨大,却也暂时解决了灾民的温饱。

    “大哥哥,大哥哥,我要米,要米...”二丫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李括身边,揪着少年的衣角嚅声道。

    “是二丫啊,哥哥给你准备了白米,每人两斗噢。”不知为何,看到二丫脸上纯真的笑容,李括心头的yīn云便一扫而空。这笑容,是大灾之中的希望,是支持人们活下去的动力。

    希望不死,就能创造奇迹!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二丫的阿爷也跟了过来,连连对李括躬身施礼。

    李括冲那中年男子点了点头,略想了想便开了一袋新米,按照二人的份额舀了四斗的米粮。

    “多谢军爷,你真是观世音菩萨啊,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中年男子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破烂口袋,感动不已。李括按照两个chéng rén的份额将米粮分给了自己,直把那口袋填了满,这样的好人哪里去找阿。

    “不要谢我,多让二丫吃几顿饱饭,相信朝廷很快就会开仓放粮了。”李括笑了笑,替中年男子将袋口扎紧。

    “大哥哥,大哥哥,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阿?”二丫允着一根手指,歪着脑袋打量着李括。

    李括被她盯得一愣,蹲下身来道:“二丫想回家了?嗯,让哥哥想一想,现在皇帝陛下正在治理河东的灾情,新年,最晚新年后二丫便能回家。”

    “噢,拉钩!”二丫满怀期待的望向李括,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眨个不停:“骗人的是小狗。”

    “嗯。”李括眼睛一酸,将右手小指搭上了二丫的小手。

    “老哥儿,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李括站起了身,和声询问着中年男子。大唐严禁私自徙迁,呆在长安城外肯定不是长久之策,恐怕旱灾过后,大部分灾民还得回到河东去。

    “唉,还能有什么打算呢,回家呗。现在河东闹饥馑,大伙没法子活了才逃荒来关中。明年旱灾真要过去了,我寻摸着便带着二丫回家去。再怎么说,那也有十几亩薄田啊。虽然耕作累点,但只要勤奋些,好歹能养活我们两个。”

    中年叹了一声,道出了自己的打算。

    李括点了点头道:“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只要我能办到的,尽量...”

    李括还没说完,那男子便打断道:“别,您可别这么说。您能给我们这些破落户寻摸到这好些吃食,就是天大的恩德了,还怎么好意思麻烦您。您放心,我也是有手有脚的大老爷们,能养活自己和二丫!”

    与二丫阿爷一道的壮汉也道:“是啊,军爷,我们知道您是好心。但我们也有手,能养活自己!我家里还有好几亩薄田,即便来年赶不及种麦子,种一些粟子倒也能糊口。老话讲得好,‘只有青山干死竹,未见地里旱死粟。’只要不是像今年这样的大旱灾,都能熬过去。”(注1)

    “嗯。”李括点了点头,这些庄户人虽然生活贫寒,却有着比世家公卿更硬的脊梁,决意靠自己的双手讨生活。若是自己再执意相助,怕他们都有可能动了气。

    “括儿哥,括儿哥,来信儿了,来...”张延基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见李括身边围了许多人,声音立时低了下去。

    “信,什么信?”李括皱了皱眉,疑声道。

    “信儿,就是那个信儿啊!”张延基急的直瞪眼,良久,拍了拍脑袋:“崇业坊,小道士!”

    “啊!”李括心中微惊:“当真?”

    “千真万确,我已叫人绊住了他,就等你呢!”

    “这儿交给你了,我且去看看。”李括冲张延基微微一笑,转身便朝城门走去。

    ....................................................

    注1:粟:即小米,我们北方人也称其为谷子。当时唐朝北方普遍种植粟、麦子。而稻米主产地还是淮南。北方麦子一般是三月-四月播种,而粟米则是六月,所以要晚一些。而且小米超级耐旱,为了这个我特意去问了我姥爷。我们家现在还有种小米,纯粹自己吃。

第四十章 无言(二)

    更新时间:2013-02-01

    原来未时的时候高德忠便来崇业坊寻李括,张延基差人扮成的小道童好说歹说才令高管事相信,小道长随玄亘道师外出讲学辩道,不久便会回观。

    李括换了一番装束后便立刻赶往崇业坊,刚一拐过坊角,恰巧碰到福唐观外焦急踱步的高德忠。少年心下一沉,思量这高德忠突然来寻他,必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待得上前稍稍一试,果不其然,高管事爆出了一条惊天的秘密......

    少年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给出一行谶言,便将高管事打发了去。收拾了番沉重的心情,李括便直奔亲仁坊的私宅中,唤来了一众亲信好友,商量接下来的打算。

    据高管事所言,那伙生人确是吐蕃人无疑,而且最近那吐蕃人的首领频繁与他家老爷在书房密谈,每次都至少有半个时辰。前几rì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去给老爷汇报府中采办账目,在门口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原来这伙吐蕃人便是先前在长安城掀起兴风作雨的一众佛僧,而他们之所以能行事如此顺畅,事情败露后又得以成功在长安销声匿迹,就是因为他们在大唐长安有一眼线耳。

    这个眼线,就是高秀延。

    高秀延为了稳妥起见,并没有让他们留在府中,而是将其在崇业坊的一座宅子提供给了这些吐蕃人,平常时分,这些吐蕃人便起居于此。

    听完李括的讲述,张延基直摇头:“我说括儿哥,这高德忠说的也太玄乎了吧。那些生人是吐蕃人倒不难理解,但若说他们是那些散布洛书诀的妖僧,太是匪夷所思。”

    “将军,是啊。想这高秀延也做到了金吾卫将军、陇右节度副使的高位,没有必要火中取栗,与吐蕃人合作啊。”窦青亦觉得高德忠的这番话疑点太多,不足为信。

    李括微微一叹:“我又何尝不知,想他高家得圣上荣宠,一门两将军,荣宠至极,实在是没有勾结吐蕃人的必要。但这世上的事谁又说的好呢。在九曲时,我们谁又能想到高秀延会反戈一击,yù除我而后快?”

    “依本天才看,这个高管事所说之话倒未必不可信。”周无罪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分析道:“虽说他是高府的管事,但想必已对七郎的道士身份深信不疑。七郎的一番分析jīng准无误,那高德忠惧怕灾祸发生,自然会对括儿哥言听计从。不过嘛,这传话的人没说假话,不代表放话的人没说假话。”

    李晟蹙了蹙眉道:“无罪兄的意思是,高秀延故意放出这个消息,是为了引我们上钩?”

    周无罪将一块酥酪送入口中,拍了拍手掌上沾着的渣子道:“唔,我可不敢肯定。只是,想这高秀延心机颇深,不会如此大意吧。说不好,那儿便是一个设好的陷阱,等着猎物一步一步的踏进去。”

    濮大锤一拍桌子道:“管他娘的是不是套儿,我们便去抓他个现行。他高秀延手上有兵,我们李将军手中就都是脓包吗?刀把拼刀把,把俺老濮惹急了,直接抄家伙把那个龟孙子剁成肉馅!”

    王小chūn亦道:“是啊,没甚可怕的,咱们三营的弟兄加在一起也是一千来号的人,只要李将军一声令下,大伙儿立刻冲到高府把那个叛徒剥了皮。”

    听大家越说越离谱,李括忙压了压手道:“我知道大伙心里有气,在九曲冤死了那么多弟兄,难道我心头就不痛吗?只是手中若没有证据,以高秀延在朝中的人脉,此事最后定是不了了之,弄不好还可能连累大伙儿。此事恐有蹊跷,依我看应从长计议。”

    “李将军,其实我们不妨去探上一探。”李晟思忖了片刻,笑道:“无外乎就两种可能。如果正如高管事所说自然最好,我们顺藤摸瓜得了证据,便能上奏朝廷治他高秀延一个通敌叛国之罪。退一步讲,假若那高秀延真的在宅子里设下了套子,我们也不需过于担心。一座宅子能布下多少埋伏?只要我们布置合理,未必怕了他们!”

    王小chūn赞道:“李晟大哥说的不错,那高秀延即便想一口吞了我们,还要看他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

    “括儿哥,依我看,咱们干吧!”张延基只觉浑身热血沸腾:“咱们这么多人害怕他不成,再说即便出了事也最多担个私闯民宅、宵禁擅行的罪名。”

    “将军,大伙儿就等你一句话呢!”

    “将军,干吧!”

    李括深吸了一口气:“众将听令,点齐一百甲士,入夜后,随我前往高秀延别业探个究竟!”

    ......

    月sè朦胧,似幻如纱。

    漆sè天幕下,一百铜武jīng兵手持横刀,在自家将军的带领下在崇业坊的大街上疾速前行。他们在入夜前便混入了坊内,分散在各个酒楼喝茶聊天,很少有人发现什么异常。

    等到入夜闭了坊门,他们便悉数而出,在福唐观前集合,随自家将军前往高秀延的别业一探究竟。

    据高管事说,这座别业位于崇业坊东北角,由于平时他家老爷并不常去,几乎没有什么人经过,显得甚为清静。贴着牙道疾行,李括大口呼着粗气。这是他第二次违反宵禁的条例,于夜间逗留街道。只是两次的背景却大不相同,第一次是追查青谶一事,这次却是为了抓住高秀延私通吐蕃的证据。前一次不过寥寥几人,这一次却带了足足一百余人,定是不容有失。

    穿过两条坊街,转过三个拐角,从两座朱门大院前淌了过去,众人终是停了脚步。

    “括儿哥,就是这儿了!”张延基点了点头,指着一间府宅点了点头:“白天的时候,鲜于老弟已经派人查探过,确实如那高管事所说,没有人常住!而且他亲眼看到那伙吐蕃人进了这宅子!”

    “是啊,说来也真怪,这么大的个宅子,却常年被晾着。”鲜于瑜成摇了摇头,叹声道。

    “停!”李晟食指贴于唇间,作噤声状。

    他冲宅子东首指了指,压低了声音:“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十数个黑衣人顺着墙根一阵疾行,在东首的侧门停了下来。还未等他们看清黑衣人的身形,黑衣者便纷纷拔地纵跃,如猿猴般轻巧的跳入了宅中。

    “嘶,我就说这肯定是贼窝,现在你们相信了吧。”张延基拍了拍胸脯,低声道。

    “奇怪,既然这是他们的宅邸,为何却要纵身翻-墙呢?”李括蹙了蹙眉,沉吟了一番。

    “这有什么奇怪的,既然是贼窝,自然不可以常理度之。那帮吐蕃蛮子行贼事成了习惯,自然不愿从大门而入。况且现在是宵禁,让巡城的金吾卫发现毕竟不美。”

    张延基撇了撇嘴,丝毫不认为对方的行为有何可疑。

    “将军,不如这样,您带十几个兄弟冲进去,我带其余的弟兄守在屋外,即便有什么变故,也有个照应!”

    李晟冲李括一抱拳,悉心分析道。

    “便依你所言,你带人把这宅子围好,不要让一个人逃出来!”

    李括叹了一声,终是下了命令。

    “弟兄们,跟我来!”

    数十名铜武营亲兵在李括的带领下,只十几步便到了对街的宅门处。

    “进!”李括高喝一声,便砸开了府门,率人冲进了府内。

    “哎,你们是谁,快出去,快出去!”一个老管事见十几个汉子闯入府中自是大骇,连连斥道。

    “说,那帮吐蕃人藏在哪了?”濮大锤一把揪住老管事的衣领,喝道。

    “什么吐蕃人,什么吐蕃人,你们这帮疯子,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府邸吗。快滚出去,我再说一遍......”

    濮大锤可懒得听他啰嗦,手腕一用力便把他丢到了地上。

    “哎呦喂。天杀的丘八啊,老身的腰啊...”

    见正房烛影闪动,李括沉声道:“进屋去搜!”既然鲜于瑜成已经断定吐蕃人白天进过府中,这事便是**不离十。方才他们亲眼见到黑衣人鬼鬼祟祟的闯入宅中,这一会工夫,他们定是无处遁形。

    “得令!”濮大锤迈开方步就气势汹汹的冲正室而去。

    “哎,你们不能进去,不能进去。”那老管趴在地上苦苦哀求,声音里已有了哭腔。

    “来人啊,来人啊,人都死哪里去了?”

    没有人理会他,十几名铜武营士兵眼睛已经通红,他们的仇人就在这房中,就在这房中!

    “砰!”

    木门被一把推开,李括率先冲了进去。

    待得定睛一看,少年瞬时愣在当场。

    正房雕花大床上,两具赤条条的躯体此刻正纠缠在一起,行那合欢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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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无言(三) 第一更

    更新时间:2013-02-02

    “太子殿下,卑职死罪!”

    李括生生跪倒在地,叩首谢罪。

    房中突然闯入这许多甲士,雕花大床上的李亨亦是骇了一跳。待看清那人竟是新任疏勒兵马使李括后,李亨直是又惊又怒。匆匆罩上一件中衣,他发着颤指着李括斥问道:“李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大半夜的你带这许多甲士进府,所为何事!”

    李括心中一沉,思忖片刻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卑职本追逐一伙蟊贼至此,亲眼见其遁入府中,便...”

    “李括!孤再问你一句,为何深夜进府,受了谁的指使!”

    李亨却根本不信这一套说辞,厉声呵斥道。

    “殿下,殿下要为奴家做主啊。”那床上的女子约莫三十多岁,此时正捻起薄单子掩住胸前,泣不成声。

    “够了,别来烦孤!”李亨只觉一肚子窝火,夹了那女子一眼。回转过头,李亨冷冷道:“李括,孤在问你话呢。”

    李括心中长叹一声,知道无法蒙混过去,索xìng将实话一一道出。

    “什么?你说你以为这是高秀延的私宅?”李亨听后大吃一惊,忙道:“这府邸中不是有巡防的护卫吗,怎么没有拦住你?”

    “殿下,不好了,不好了。”那管事慌慌张张的跑入屋内,高呼道:“一伙兵痞闯了进来。”

    转过头来他才发现,原来他口中之人就在眼前,忙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殿下,就是他们不顾一切的闯了进来。”

    李括这才发觉这管事面白无须,声音尖细,当真是一宫中内侍!

    意识到可能不妙,李括也顾不了那么多虚礼,冲李亨一抱拳道:“敢问殿下这位姑娘是...”

    “大胆!”那管事指着李括的鼻子道:“好你个瞎了眼的小兵头子,竟敢对韦娘娘指手画脚,还不给娘娘告罪!”

    韦娘娘!李括脑中一炸,看来这人便是前太子妃韦氏无疑了。(注1)

    自幼生长在长安城,李括如何会不知道韦氏的名号。自从被册立为太子妃后,韦氏便一直与太子恩爱有加。不过,天宝五年的韦坚案的却打破了这段好姻缘,韦坚获罪身死,太子也因此受到皇帝陛下的猜忌。李括只知道此后,太子殿下写了休书,休了韦氏,在此之后,便再没了韦氏的消息。

    这韦氏,如今为何会出现在这私宅中?太子殿下又为何会在这里与韦妃相会?

    “敢问太子殿下,这座宅子可是殿下的别业?”李括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急道。

    李亨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怒气,冷哼一声“是。”

    “卑职斗胆相问,这宅子可是囚居韦娘娘之用?”

    “大胆!李括,这是孤的家事,你,你有什么资格相问!”李亨爆喝一声,浑身打着颤。

    “殿下,非是卑职不恭,此是恐是jiān人设下的毒计,还望殿下如实相告,这样卑职也好作分析。”

    李括却是不卑不亢,拱手答道。

    李亨摇了摇头,心中直是苦笑。这宅子确是囚居坤儿之所,他被迫休掉坤儿后,她便一直被幽闭于此,只是这等宫闱秘事他又如何能启齿。

    “殿下只需答是与不是!”

    “你!”李亨被少年逼得一愣,一时气涌直是说不出话。过了良久,他才点了点头叹道:“是。”

    “如此便是了。”李括吐出一口浊气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一定是高秀延设下的圈套了。”

    李亨急道:“什么,高秀延设下的圈套?”李亨只觉自己越来越糊涂,起先他只以为是李括误打误撞进了这别业,可看这情形似乎另有隐情。

    “不错,卑职本在追查高秀延私通吐蕃一事,顺藤摸瓜查到此处。本想此事总算可以有个了解,可谁知,哎...”

    李括拱了拱手,将前因后果悉数说出。

    “快随孤到外面看看!”李亨只觉事情不妙,一个挺身便下了床。匆匆的套上一件罩袍,便焦急的迈着步子出了内室。

    “嘶。”一出屋子,李亨便打了一个寒颤,偌大的宅邸中竟没有一个护卫。

    “护卫呢,护卫呢!”李亨已经彻底狂怒,这府邸的护卫竟然全部消失,若是刚才带兵闯入的不是李括而是刺客,那他现在很肯能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殿下,殿下,老奴也不知阿。刚才老奴都快喊破嗓子了,也不见吴将军他们出来。”

    那内侍立时倒起了苦水,一句接着一句。

    “够了!”李亨却没工夫听内侍抱怨,他现在只想知道是谁在幕后cāo纵布局。

    “将军,将军!”李晟带了十几名亲兵奔进了府门,大声呼喝着。

    “大胆,见了太子殿下还不下跪!”那内侍之前被众将士‘欺侮’,此刻有太子撑腰,如何不想出出火气?只见他双手叉腰,尖声斥骂,吐沫星子直喷到了李晟脸上。

    李晟微微一愣,随即跪倒:“末将参见太子千岁!”

    李亨却没心情听他行礼,摆了摆手道:“起来吧,你刚才为何如此慌张?”

    “回殿下的话!”李晟沉了沉心绪道:“金吾卫兵马突然从四周杀出,已经包围了府邸!”

    “竟有此事!”李亨咬住嘴唇惨笑道:“看来相国这次是要置孤于死地了。也罢,你们就随孤出去瞧瞧,是谁在唱这出大戏!”

    “遵命!”

    事已至此,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李括叹了一声,跟随者李亨走了出去。

    一出府门,他们就被耀眼的火光扰的睁不开眼。近千名金吾卫士已乘马赶来,将府邸围的水泄不通。

    那为首之人,正是新任金吾卫将军高秀延!

    了然,一切瞬时了然!

    见来人是高秀延,李亨笑了笑道:“不知高将军深夜来到孤的别业,所为何事啊?”

    高秀延翻身下马,一抱拳道:“太子殿下,臣听闻崇业坊响起兵戈撞击之声,便差人查看。谁知果真在您府邸外发现了足足一百余甲士!”

    高秀延早有准备,自是答的颇为顺畅。这一百甲士便是铁证,任他李亨如何抵赖也无济于事。

    “哦?那孤倒奇怪了,这一百余人皆是李将军的下属,又如何会自相残杀,传出兵戈撞击的声响呢?”

    高秀延哈哈一笑道:“太子殿下,您在红罗衾帐里快活叙旧,自然不知晓外面的动响。这样吧,臣便帮你搜一搜,看看能不能寻出些蛛丝马迹!”

    “你!”李亨不曾想高秀延竟敢如此放肆,一时竟是语噎。

    拳头紧紧攥起,他眼中直是怒火喷shè,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现在高秀延怕是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良久,李亨闭上双目,摇了摇头,终是松了口。“罢了,便由你!”

    “谢太子殿下!”

    高秀延笑了笑,喝道:“给我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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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天宝五载的韦坚案着实吓到了李亨,这案子的直接后果便是李亨休掉了太子妃韦氏。

第四十二章 无言(四) 第二更

    更新时间:2013-02-02

    黑夜里,留待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双方皆默默的站立着、对视着,不发一言。

    他们都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们对一切都了然于胸,这是一场游戏,一场无论哪一方都输不起的游戏。

    “报!”一名副将小跑着到了高秀延近前拱手道:“高将军,在后院老槐树旁发现数十具死尸,刚刚死去不久!”

    “哦?此话当真?谎报军情可是死罪。”高秀延这话虽是问的那副将,眼睛却一直盯着太子李亨,神情颇为玩味。

    “绝无一字虚言!”那副官对高秀延行了一军礼,回答铿锵有力。

    “好!那我们就去看看!”高秀延挥了挥手中马鞭,一扭头朝后院而去。

    摇了摇头,太子李亨亦是迈步跟上。

    众人到了后院,皆被眼前的情状骇的不浅。

    数十名府中护卫被绑在几株老槐树上,喉咙口整齐的排布着一道刀痕。

    一刀毙命。

    很显然,他们是事先被人绑到槐树上,再行杀害的。他们每个人嘴上都被塞上了麻布,故而无法呼喊出声以求救。直到金吾卫将士搜到后院,才发现了如斯惨状...

    “殿下,臣就说听到了兵戈撞击之声吧,看来这杀人凶手就在宅中啊。”高秀延悠悠一叹,满面得意。

    “姓高的,你说谁呢!”濮大锤听不贯高秀延指桑骂槐,怒斥道。

    “呦呵,哪只狗在乱吠呢,在这殿下的别业中好像还没有一只狗张口的资格吧?”

    高秀延摆了摆手,不屑的夹了濮大锤一眼。

    “你...”濮大锤怎肯受此大辱,当即便要拔刀。

    “大锤!”单手抓住濮大锤的手腕,李括低声道:“不要再添乱了,听我的,忍一下。”

    “哎!”濮大锤愤恨的将手从刀柄上移开,叹了一声。

    “啧啧!”高秀延摇了摇头:“殿下,如今这事倒是复杂了。我也不相信行凶之人便是李将军啊,可是这人命关天,在这宅邸中发现这么多惨死的袍泽,李将军的属下又夜间持械在此...”

    李亨冷哼一声:“高将军这是何意,孤与李将军只是偶遇于此。”

    “是,是。但这国法如山,您也不能徇私不是?”高秀延显得颇为为难:“要不这样吧,不如李将军先到京兆府喝杯茶。等京兆尹大人问过详情,李将军一行人的清白便得到了印证,那时大伙都好交代不是?”

    李亨挥了挥衣袖道:“高将军这算威胁孤吗?”

    “呦呦,殿下折煞臣了。臣只是想殿下夜中来到这禁地,本就是...呵呵,若是再沾染上一两个匪徒,陛下哪里怕是不好交代吧。”

    高秀延终于找到了威胁太子的机会,便像一只毒蛇般攀到猎物身上,不住的吐着信子。

    “你...”李亨气的面颊惨白,却是作不出丝毫反驳。高秀延说的句句在理,自己深夜幽会韦妃,放到哪里都没理...

    “殿下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高秀延得意的扬了扬头,引诱道。

    李亨一时陷入了沉默。

    此刻如果任由高秀延带走李括,他苦心培养的一枚棋子很可能就此废掉。但若是不顾一切死保少年,很可能连自己都会陷入泥潭。

    若真是此,便只能丢车保帅...

    “若是殿下执意不允,怕是臣只能用强,‘请’李将军去京兆府一趟了,这样难免要伤了大伙的和气。”高秀延见李亨几yù崩溃,毫不犹豫的加了一剂猛料。

    此言一出,立时引爆了当场。

    濮大锤、窦青都拔出了横刀,指向了高秀延。

    “他nǎinǎi的个熊,姓高的,就以为你自己有刀吗?我们铜武营的弟兄,没一个是孬种。想带走我们将军,好啊,先尝尝你濮爷爷的拳头。”

    窦青亦是攥紧了手中的横刀:“高将军,大家袍泽一场,没必要把事情做绝吧。在九曲的时候你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真要撕破脸皮,我们铜武营也不怕你!”

    “好,好,好好好!”高秀延却是毫无惧意,拍手称道。

    “好一出忠心护主的好戏,只是我高某人还就不吃这套!今天这人我是一定要带走!”

    “你他娘的试试!”在场铜武众将士纷纷拔出了横刀,围在外侧的金吾卫士也纷纷抽出利刃。

    寒光闪闪,分外瘆人。

    高秀延摇了摇头,推开了濮大锤的横刀:“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是要造反吗?这里是长安城,是天子脚下的长安城!你们无视宵禁,私自在外逗留本就触犯了律条,现在竟敢武力抗捕?”

    “呸!”濮大锤不屑的啐出一口浓痰,恶狠狠的瞪着高秀延。“你自己干了什么,心里清楚!”

    “够了,我随高将军去。”李括微微一笑道:“是白的不会染黑,是清的不会变浊。我既然问心无愧,又何惧问察。”

    李括一直在等待太子李亨发话,他多么希望对方能够站出来替他说一句话!

    哪怕这句话并不能改变结果,但至少可以让自己这一百来弟兄安心。

    可是,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自己这些人就是一群利用完的瘟神,太子殿下恨不得早些把自己踢开。

    到头来,还是自己这些弟兄仗义执言...

    他还能说什么?他还需说什么?

    “将军,凭什么听他的。咱们手里有刀,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濮大锤不甘的嚷了起来,这个高秀延几次三番yù置将军于死地,若是进了京兆府那个黑笼子,没点黄白物事和背景关系,就别想囫囵个出来!

    “是啊,将军。弟兄们听你一句话,要干就干他娘的!”窦青右手已经探向刀柄,只需李括一句话,他便会与对方死战到底。

    “不用了,诸位的心意我领了。”李括冲铜武将士一一抱拳:“君子之道四焉,强于行义,弱于受谏,怵于待禄,慎于治身。我自问修身严慎,身正不怕影子邪,便随高将军去京兆府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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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云承诺,这卷的结尾情节会爆发,情感会得到释放!

第四十三章 无言(五) 第三更

    更新时间:2013-02-02

    在李括被高秀延带去京兆府后,张延基便立刻去宣仁坊找了虢国夫人。

    在张延基看来,如今杨钊不在京畿,放眼望去,整个长安城能够救李括的便只有虢国夫人。只要虢国夫人出马,以她在京中的名望,定能救出李括。

    但张延基显然低估了这个案子的复杂xìng。高秀延已不仅仅满足于除掉李括,而是希望借机替相国李林甫将太子拉下马。毫无疑问,这是高秀延与李林甫早就设计好的一个骗局。先派人打探到太子私会韦氏的时间,再将消息借高管事之口放出去,任由李括一行人追到崇业坊别业,此时准备已久的金吾卫士便‘闻讯而来’。至于那些冤死在后院的护卫,则很可能成了这个大局的牺牲品。

    事实上,这件案子已不仅仅是违反宵禁和涉险杀人的问题,而是已触及到皇帝陛下的底线和逆鳞。自从太子休掉韦妃后,韦氏便一直被幽闭在太子在崇业坊的别业之中,未得圣上允准,任何人不得探视,即便是太子本人也不敢擅自前往。

    但这次,在上呈皇帝陛下的奏疏中,金吾卫将军高秀延明言太子于深夜与韦氏私会,遭到护卫违抗后,涉嫌指派心腹李括率亲兵杀死府邸护卫。

    这些府邸护卫的死生,皇帝陛下根本不在乎,但这个案子折shè出的两个问题却让他很是忌讳。

    一者,太子仍念着韦氏的旧情,并不惜违抗自己的命令于深夜与其私会,这说明他对韦氏一族还抱有幻想,对韦坚一案还怀恨在心。京兆韦氏乃关陇望族,本就被皇帝陛下忌惮,又攀上了太子这个敏感的人物,自然成了皇帝陛下的心头之患。

    二者,太子私交边将李括。不管高秀延所言属实与否,李括是否杀人,他与太子相交已是事实。皇帝陛下决不能容忍大唐的储君与边军将领有过密的私交,即便这个将领还未做到绝对的高位。

    与太子私交较密的边将大多没有好下场。

    这样的例子很多,一如王忠嗣、二如皇甫惟明。

    所以,归根到底,这个案子的症结出在太子身上,而不在李括身上。换句话说,假若当夜太子并不在场,事情就好处理的多。

    如果皇帝陛下心头的绳结不解开,即便李括再是清白,众人再是劝谏,也无济于事。

    虢国夫人虽已连夜进宫面圣,得到的结果却不甚理想。以往对她言听计从的皇帝陛下,此刻真的动了怒,甚至隐隐起了废储的心思。

    回到府宅中,看着张延基焦躁不安的踱着步子,杨花花只觉怒火上涌:“别乱走了,一个大男人临事只知道干着急,有什么用!”

    “夫人,夫人你一定要救救括儿哥,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李林甫与他与大仇,这次不会放过他的。”

    张延基面颊微微抽搐,说着说着便抽泣起来:“夫人有所不知,这一切因我而起,若不是我执意要去查探,大伙儿也不会被那姓高的算计,若不是我的怂恿,括儿哥也不会掉进陷阱...”

    “好啦,好啦,你一个大男人的,哭哭啼啼的也不害羞!”杨花花轻叹一声:“这事也不是没有机会,只不过要看一个人的意思。”

    “夫人,那人是谁?”张延基闻言大喜,急道。

    “高力士。”杨花花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

    一回到东宫,太子李亨便叫来了心腹鱼朝恩商量对策。

    细细回想,李亨只觉当夜的一切都似李林甫布置好的,而他与李括便像两个戏子,李林甫拉到哪里,便走到哪里。

    “怎么办,怎么办,父皇最恨孤结交边将,何况孤又私会了坤儿,父皇一定不会放过孤的。”李亨紧紧抓住鱼朝恩的袍袖,哭诉道。

    “老大,老大一直觊觎东宫之位。他跟李林甫又走得近,这次这次一定会落井下石的。怎么办,怎么办好啊!”

    “殿下,殿下!”鱼朝恩摇了摇头,苦笑道:“殿下你振作一点,事情还没有坏到那个程度!”

    叹了口气,鱼朝恩道:“殿下好好想一想,陛下之所以震怒,是因为殿下违抗皇命私自会见韦娘娘多一点,还是因为深夜私见心腹李将军多一点呢?”

    李亨略一思忖道:“按照父皇的xìng格,自然是气我私见李将军多一点。”

    “这便是了!”鱼朝恩笑了笑道:“只要殿下能够证明您和李将军只是偶遇,这件事便就过去了。”

    “可是,可是金吾卫都是高秀延的人,那夜明显是他们设好了局...高秀延若是一口咬定,孤又拿什么去让父皇相信。”

    李亨懊丧的捶打着额头,连连哀叹。

    “殿下,这红口白牙的可不只有他高秀延会说啊。”鱼朝恩嘴角一挑,冷笑道。

    “你的意思是?”

    李亨蹙了蹙眉,满面疑惑。

    “陛下文治武功堪比太宗文皇帝,御人之术更是上乘,可这几十年来,却却对一个人耳根子软。”鱼朝恩却是话留一半,微笑着看着李亨。

    “莫不是贵妃娘娘?”

    “唉,皇帝陛下虽然对贵妃娘娘百依百顺,但大多是后宫层面儿上的。涉及到政事,若说谁的话能让陛下听进去一两耳朵,唯有高翁啊!”

    “对,对,孤怎么把他老人家给忘了。孤这就,这就准备一份厚礼叫人送给高翁。不,不,孤自己去拜会他老人家。”

    说完,李亨整了整衣冠,便yù前去拜会高力士,求其相助。

    “哎,等等,殿下,等一等!”替李亨整了整衣襟,鱼朝恩叹了一口气道:“殿下,凡是遇到什么事都稳一稳,停一停。即便你心里再没谱,也不能让别人看出来。这陛下啊年岁大了,难免心中生疑。您这做皇子的,事事多顺着他老人家些。再忍一忍,到头来这江山还不是殿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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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我家小七是无敌的,什么李林甫都是浮云呐。怎么以牙还牙看你们的收藏和红票呐...别pia我...

第四十四章 无言(六) 第一更

    时间:2013-02-03

    连rì来的大旱龟裂了秦中的土地、萎靡了百姓们的jīng神。便连长流不息的渭水都缩减了腰身,颤颤巍巍,一拐一扭的流向华yīn。都道渭水清,泾水浊,可现在怎么看渭水中都携裹满了泥沙。关中百姓们的脸上写满了愁容,本以为只限于河东的旱情竟然波及到了京畿,一时打乱了他们的生活。

    挂在天空正中的毒rì头,就像一张可憎的笑脸,嘲笑他们曾经的愚钝。在旱情面前,任何人皆是平等,逃不离、逃不掉。

    长安城中,人们咂巴着近乎干裂的嘴巴,一边骂着瞎了眼的贼老天,一边将刚刚打来的井水存入缸里。一瓢,两瓢…嗯嗯,估摸着能够用上许久。此时此刻,长安城市坊的大街上蒸腾出燥热氤氲的暑气,偶尔驰过一匹快马就会扬起一阵污腻的灰土。粘湿湿的空气带着一缕淡淡的馊臭味道,让人不敢大口喘气。在这个节骨眼上,长安城的百姓可不想出去受罪。他们大多穿着一件薄薄的粗布坎肩,寻一只马扎,坐在家中小院里躲着暑气,压着心头的邪火。

    城外窝棚里的河东灾民就没这般的好福气了,临时搭起的窝棚非但不能阻挡暑气,还会比空地里更加闷热。他们无处可躲,只得寻到一两颗歪脖树,歪歪扭扭的挤作一团,企盼着rì头快些落下去。

    不知是老天爷开了眼,还是龙王爷睡了醒,在钦天监预算的降雨吉rì到来后的第十天,黑压压的云层渐渐从远处飘了过来,遮的天空不透一丝光亮。

    “老天爷开眼啦,龙王爷显灵啦,乡亲们啊,我们有救了”

    二丫的阿爷发疯似的狂奔着,呼喊着,发泄着心中的怨气。

    话音刚落,头顶的乌云便迅速弥漫开,刹那间遮挡住整个天空,巍峨的长安城上空被云团遮得严严实实,霎时大地变得象黑夜一样昏暗。

    没有任何的征兆,没有任何的暗示,灾民们无比期盼的救命雨就这么来了。

    一声声清脆的霹雳就这样,嘶吼着扯开了天幕。逐渐有稀稀疏疏的雨滴落了下来打在众人的面颊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渐渐的狂风大作,挟裹着碎石飞沙打到众人脸上,直吹得人无法站立。

    “哈哈,哈哈下雨了,下雨了”一个个壮汉大笑着拍着手掌,拼命张开嘴,吸-允着上天赐下的甘露。没有一个人逃避,没有一个人惊惧,他们在享受这一刻的感动。

    “爹爹,下雨了。”二丫允着手指,咯一笑。“我们是不是要回家了?”

    “嗯,等过段时间河东旱情缓解了,就回家咱们啊,回家过年”中年男将二丫紧紧搂入怀中,许下了诺言。

    大雨滂沱,积攒了几个月的怒气在这一刻爆发。如珠般大小的水珠溅落在坑洼的土坑中,晕开了几yù丧失的希望。一些过于激动的灾民甚至跪倒在地,亲吻着土地,吸-允着如酥油般珍贵的雨水。

    前几rì那亲善的李将军为他们募集来了好许米粮,帮他们渡过了难关。如今老天爷又开了眼,降下了酥雨。相信不久,河东的旱情稍稍缓解,他们便能回到家中…

    回家,这是一个多温暖的词语啊

    对了,李将军呢?对他们有再生之恩的李将军呢?这几rì放粮熬粥只看到了他身边的张将军,怎么却不见李将军本人?

    受了他大恩的灾民纷纷前去询问,而那张将军却红着眼圈,默不作声。

    灾民知道李将军肯定遇到了什么麻烦,也不多问,默默为他祈起了福。

    下雨了,下雨了,好人有好报呐,希望这场大雨能为李将军带来好运啊。

    ……

    嘀嗒,嘀嗒。

    翊善坊的宅邸中,高力士站在书房木门旁,望着屋檐下流下的雨线,长叹了一声。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延续了几个月的旱情直把陛下急白了头,此番老天终于开了眼啊。

    只是这嘲时雨真的能浇灭人心头的邪念吗?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兀自摇了摇头,高力士直是一番苦笑。

    这几rì来,虢国夫人和太纷纷派人向自己求情暗示,希望自己能出面证明李括与太深夜的相见属于偶遇。有些人,终于忍不住出手了啊。

    平心而论,高力士并不想插手两派的争夺。如果说他高力士这辈只忠于谁,那便是皇帝陛下。不管是太还是李林甫太过强势都可能危及皇帝陛下,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去帮任何一方。

    但此事显然已经打破了微妙的平衡,李林甫一党是想借着这个事情,将太一党彻底铲除。高力士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即便太不明言,他也会去向皇帝陛下求情。更何况,连虢国夫人也出面相求,虽然不知道李括那个幸伙跟虢国夫人是什么关系,但看的出他很得夫人的青睐。

    看了看案几上摆放的两份厚礼,高力士冷冷一笑。他们倘真便以为自己是嗜钱贪财的粗莽之夫吗,他虽爱财,却也有自己的原则。

    他的原则便是这件事不能触及皇帝陛下的底线,也就是说他只会做一些顺手推舟的事。

    事实上,高力士很清楚皇帝陛下并不想此事搞大。毕竟关乎皇家脸面,若是传扬出去,于太于大唐皇室都不好。

    既然摸定了皇帝陛下的心思,剩下的事便好办了。陛下不过在置一口气,只要他将太与李括‘惶恐后悔’的心思告知陛下,再打打边鼓,这件事也就这么揭过去了

    哎,才来了点风雨,便变得这般喧嚣。真要是变了天,这朝堂、这天下还不知道闹腾成什么样呢。罢了,就当是为大唐百姓谋些福祉吧。

    “高福,备马,我要入宫”高力士深吸了口气,吩咐道。

    ………………………………………………

    注1:由唐杜牧《阿房宫赋》:“渭流涨腻,弃脂水也。”可以看出渭水是清的,泾水是浊的。《山海经·海内东经》:“渭水出鸟鼠同穴山,东注河,入华yīn北。

第四十五章 恩怨(一) 第二更

    时间:2013-02-03

    怨恨,迷茫,无助。最快

    也许没有一个词语能准确形容李括此时的心境。

    高秀延的卑鄙无耻、李林甫的老谋深算、李亨的怯懦寡恩。这些站在大唐权力峰顶的男人,或多或少都有着一种yīn毒自私的特质,而这种特质竟然如斯的适应大唐的官场。

    厚者,厚颜无耻也;黑者,腹黑如炭也。这厚黑二字,竟被他们运用的如斯灵巧、到位。

    换句话说,他们是踩着别人的尸骨上位的。而这些被上位者狠狠踩在脚下的牺牲品,竟然浑然不知,有的甚至还认为是理所当然,甘之如饴。权力的游戏,似乎自古便是如此。

    对于这些上位者来说,所不懈追求的便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是登临塔顶而俾睨众生的快感。他们量度事物的标准唯有利益二字,自己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枚棋。有利则用之,无利则弃之。

    从这一点看来,高秀延是如此、李林甫是如此、太殿下更是如此。

    自从回到长安,李括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说大唐官场的既定攀爬规则便是如此,他还会不会像最初那般期待入仕以兼济天下?假使自己停止向上攀爬,会不会被那些权力饥渴者狠狠踩在脚下?如若自己最终成为了这权力高塔的一部分,是否会逐渐被腐蚀成厚黑yīn毒的寄生虫?

    假使是如此,这样的仕途可还值得留恋?

    如果这个问题是放在以前,少年会毫不犹豫的放弃,宁去做一躬耕陇上的膨。但此时此刻,身遭一连串的背叛、算计,他却会咬着牙坚持下去,奋力的朝峰顶爬去。这不是留恋于权力,而是要改变规则。

    因为,不爬到峰顶,无数像自己这样的无关轻重的棋,就会一次次的被遗弃;不爬到峰顶,这种厚黑yīn毒的歪风邪道便会一直持续下去;不爬到峰顶,永远都不会拥有改变这种规则的机会。

    来到京兆府的几rì,少年显得颇为平静。既然这是李林甫、高秀延设计已久的一个陷阱,慌张惊惧都是无济于事的。京兆尹王鋓便是李林甫的亲信,虽然这些年来屡有摩擦,但却仍有着过密的联系。

    大唐的权力体系就像一颗盘根错节的老树,这些公卿朝臣互相结交攀附,为的便是拥有更广的人脉,更多的选择。一根若死,便附令只。

    所以,既然李林甫如今如rì中天,王鋓便没有理由违抗相国大人的意志。自己落于李林甫一党之手,任何示弱的表现非但无济于事,反而会叫人看了笑话。

    出乎少年意料的是,王鋓非但没有借机整治自己,反而对他礼遇有加。除去两次面对面的交谈,自己便一直暂住在京兆府中,甚至连例行的堂审都没有进行。

    王鋓的表现就像一潭浑水,让他摸不清、看不透,到后来少年也就索xìng顺其自然,落得个轻松自在。

    今rì,他又在小跨院里读书,正自津津乐道之时,有府中的小厮唤他到王鋓的书房一叙。

    少年微皱了皱眉,王鋓此时找他,莫不是要上堂开审了吗?

    与他小厮一道穿过几扇月门来到王鋓的书房,少年还未进门便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

    怎么,这房内有人?

    带着一丝疑虑,少年迈开步进了厅室,但见王鋓正与一老翁谈笑风生。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骠骑大将军高力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见李括已到,王鋓笑了笑道:“七郎快过来,高翁特地来看的你。”

    李括也不疑有他,径直上前冲高力士一抱拳道:“拜见高翁”

    “好,好。快坐下,坐下说。”高力士眯着眼睛冲李括招手,示意少年放轻松,不要过于拘谨。

    王鋓灿灿的笑了笑道:“高翁,某早说过,七郎定非池中之物,这不转瞬间就已做到了疏勒兵马使的高位。这可是我大唐朝定鼎以来最年轻的兵马使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高力士亦是拊掌赞道:“七郎的才华即便是陛下,也是常常称赞的。对了,这几rì贵妃娘娘也在不停念叨,寻她的师傅呢。”

    他向王鋓投去一丝戏谑的目光,似乎不是在与对方对话,而只是在表达的观点。

    王鋓心中虽有怒气,却不得不陪着笑脸道:“七郎得陛下娘娘青睐,定然会平步青云。”

    听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却止口不提他‘私会储君’一事,李括微微蹙眉。

    “七郎啊,你在王大人府上玩得久了,不会不想走了吧”似乎看穿了少年的心思,高力士拍了拍大腿,戏谑着问道。既然他已经得了圣上口谕,就不怕王鋓从中阻挠。这小也当真是好运气,有这么多人保他

    “高翁哪里话,若不是王大人热情好客,执意挽留,我现在怕也在家中偷闲。对了,正好这几rì空闲,久闻高翁shè术jīng湛,我倒想与高翁比试比试shè艺。”

    李括自然听得出高力士话中意味,也就顺着话头接了下去。

    “好小,某就喜欢你这样的后进晚辈”高力士笑着摇了摇头,称赞道。

    他们二人这一唱一和,王鋓便被晾在了一边,好不尴尬。

    “既然七郎yù与高翁比试shè艺,王某就不强留了。”王鋓顿了顿道:“以后若是得空,尽管来府上玩。”

    王鋓半眯着眼睛,就像一只盯上了猎物的狐狸。

    “这几rì叨扰了王大人,还请谅解。对了,王大人一定要带我向相国问好啊。”李括笑了笑,沉声应对。

    王鋓愣了愣,随即道:“一定,一定。”

    高力士摆了摆手:“即是如此,我和七郎便不打搅王大人公务了。告辞”

    说完,高力士冲李括点了点头,示意少年随他而去。

    “高翁慢走”王鋓目送着二人离开府邸,冷哼一声,将手中的信纸愤恨的攥作一团。

    ………………………………………………

    ps:第二章送到,一会有第三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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