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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州流云     赤唐txt下载     赤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行者(三)

    何润师咽了一口吐沫,沉声问道:“你是说,你这次来安西是想从军?”

    在他看来,如今安西局势不稳,大食人随时都有可能东侵。{.二娃这孩子放着好好的rì子不过,偏偏要赶到塞外从军,着实有些让人难以理解。即使那李括对他有恩,也不急于报恩于一时吧?现在他这身板,别说遇到大食人,即便是身材矮小瘦削的栗特人,不出三下就能把他撂翻。还不如再历练几年,把身子养的健硕些再来安西报恩!

    “是!”二娃的目光突然变得坚毅,攥紧了拳头道:“我要做一个像李将军那样的大英雄,拓土开疆,封妻荫子。”

    对于他这样出身的孩子来说,入仕为官是那么的遥不可及。长安城中的金碧辉煌、锦绣莺翠,更像是沙漠戈壁中的蜃景,只一晃眼就没了踪迹。若想出人头地,唯有投入军中,用实打实的军功给自己铺就进阶之路。(注1)

    只有在军中,才有相对的公平;只有在军中,父辈的荫蔽才会减小到最低。

    这条路虽然艰辛,却能让人看到光。行在路上,只要有希望,再苦再累都值得!他们拼的便是一个念想!

    “那你卖掉这些茶砖,得来的钱财怎么办?”何润师叹了口气,既然少年已经下定了决心,多说已是无益。他现在能做的只是多给这孩子些中肯的建议,好让他少走点弯路,少吃些亏!少年已经决定投到疏勒军中,故而这些钱财势必不能再带在身上。是拖人带回还是暂存在货栈里,都要早做定夺。

    “商队里有些叔伯走过这个草场就会回河西去!”对于此事,二娃倒不担心:“我会拖人把银钱带回家去,悉数交予我阿爷!下次回家不知何时,多留给他老人家一份钱财,我心里也踏实一分。”

    商队中有同村的二柱子,将银钱交予他二娃自是十分放心。自己这一走不知道要几年才能回河西,自然要将家中的事情布置好。

    何润师点了点头道:“如此倒也可行,只是疏勒城据此颇为遥远,你一个人可能成行?”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这支商队之所以一反常态、刚过chūn至就启程,是因为大部分人根本没想今年就回去!”

    这话说的倒是不假,一般的商队都是选择秋rì启程,即便是chūnrì出发,也得等到柳树吐了绿芽。这支商队这么早来到塞外,要是贩了货立马就回去,就得冒着酷暑穿越茫茫戈壁沙漠,这样的表现确实有些诡异反常。

    二娃摊了摊手,咽下一口吐沫,将自己的行程和盘托出:“大伙儿是想去碎叶、休循州一带‘淘金子’,如果条件允许,还想到康居、安息碰碰运气。所以,他们在这个草场稍作休整,还会继续西进,压根就没打算今年除夕夜在家中过!”

    商人们最重视的便是行商的效率。出一次塞,若是赚的不比在城中多上百八十倍,有有谁甘心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在这丝绸之路上行走?

    听到此处,何润师心中一酸。虽然是太平盛世,这些商人要想挣得一份家业,也得付出百般努力,甚至冒着生命的危险。

    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更苦。所谓的盛世,不过是当权者粉饰的一面彩墙罢了。

    怕对方没听明白,二娃又朝西南的方向指了指:“就在那密水流域,穿过葛罗岭,一路西行即至!”

    “休循州?”何润师微微一愣,良久才明白少年所说的是那些城池的故称。

    “这一代除了拔汗那,如今都不在安西军控制中。你们要去撒马尔罕、或者阿滥谧城,危险不小啊。”所谓的休循州,乃是对拔汗那的旧称。同样,自从大食势力入侵这片地域后,康居城改为了撒马尔罕,安息改为了阿滥谧城。只有对故土无比眷恋的人才会依然称其唐名,像何润师这种常年在西域跑生意的人,连名字都改了大食的,当然不会再记那些城池的唐名。

    何润师经常在西域跑生意,如何不知此带的混乱局面。这些地方常年在大唐、大食人间摇摆,其国主又没有足够的实力保得周边安靖。商队若是没人护卫,贸然前往怕是会吃了闷亏。更何况,这一代的军队本就没有什么纪律可言,经常是官匪勾结,若是不吐出点血,根本不可能安然得返。

    “听说他们弄到了通牒!”二娃挠了挠脑袋,脸上写满了笑容。“虽说城关税收的黑心了点,但贩货所得的收入也是不菲。不过,我到了疏勒镇也就不再西行了,不用担心这些!”

    “那倒也是!”何润师点了点头道:“小子,好好干,我看好你!”

    在少年身上,何润师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只是当时自己为了家族的利益牺牲了一切。眼前这个少年却只为自己而活,为什么不能比他活的更为灿烂呢?

    ......

    ......

    花萼楼前雨露新,长安城里太平人。龙衔火树千灯艳,鸡踏莲花万岁chūn。帝宫三五戏chūn台,行雨流风莫妒来。西域灯轮千影合,东华金阙万重开!

    不一样的chūn天,不一样的壮美!

    人生无时无刻不在选择,行在路上,无悔于心,或许是探索的最好方式。

    二娃所言非虚,互贸结束之后,商队并没有在葛逻禄人的草场做过多停留。一小部分行商选择返还关内,更多的人则是结伴继续西行。何润师也辞别了葛逻禄叶护谋剌鄂逻,与商队同行,返回撒马尔罕的家中处理族中商务。

    遥远的西方是那么的神秘,据说那里遍地都是金子,于他们而言那片土地具有太强的吸引力。

    大唐、河中诸国、大食,这就像一只棋盘上的诸sè棋子,你来我往,不停的拼杀博弈着。任何一方的偏转都会使战局发生巨大的变化,影响最终的战争走势。

    一着不慎,则满盘皆输。这局棋,注定要下到最后一刻啊!

    但无论是谁取胜,都不会影响商贸的繁荣。于商人而言,他们只希望战争不要拖得太久,最好尽早打完。不管是谁实际掌控,只要西域处在稳定的局势下,他们的利益就不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但若是战争久拖不决,那么行商的路线便会被切断,那时大伙儿就真没活路了。

    过西州,经焉耆镇,沿着赤河一路西行,大伙儿走了一个月的时间,终是抵达了目的地疏勒。

    之所以没有选择去碎叶,是因为护卫商队的刀客们临时得到了消息,两姓突骑施人在碎叶川一代杀的昏天黑地,全城戒严!突骑施人暴戾无常,现在又在内耗火拼,此时大伙儿奔去碎叶,不是找罪受吗?

    所以他们决定先到疏勒镇,再北上前往拔汗那。那一代相对较安全,走起来也顺畅的多。得知这个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二娃了。这样改易路线后,他便可以节省大半个月的时间。毕竟,若是大伙执意去碎叶,他就得和商队在龟兹镇分手,独自南行。

    才到达疏勒城,大伙儿就被徙多河外几百里的草场震得目惊口呆。他们本以为疏勒镇该是黄尘漫天,烟沙滚滚的景象,谁曾想却是流水潺潺,碧草漾漾?(注2)

    有河流的地方就有生命,有绿草的地方就有希望。

    “关大哥,我们这便入城吧。大伙儿赶了这许久的路,也该好好休整一番!”

    何润师本是商人,自是善于钻研人心。这一个月来的相处,已经把他和众商贩的距离拉近。这些商贩多是第一次来西域,从何润师口中,他们了解了西域诸国许多的风土人情,自然心生向往之情。

    只是关瑜元却始终对何润师持有戒心。以他常年出塞的经验分析判断,这个何润师好生古怪。虽然他是汉人无疑,却对许多汉家风俗都不了解。相反,这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却对河中诸胡的习俗了然于胸,不能不让人生疑。

    他为什么要跟着自己?难道就真的因为那个二娃?

    “润师啊,你不是要赶去撒马尔罕吗,依我看,倒是不需进城误了你的时间。你只需翻越葛罗岭,再一路西行即可到达。”关瑜元微微一笑,和声提议道。

    “唉!”何润师摆了摆手道:“这个倒是不着急,不过是族中出了一些事情,需要我回去处理下。陪诸位进城喝杯酒水的时间还是有的。再说,我还要把二娃亲手交给大都督才心安啊!”

    “何大哥!”二娃早就臊红了脸,忙催马上前抗议道。这个何大哥,好倒是好,就是管的忒的多了......

    “呵呵,大小伙子竟然会害羞!”何润师轻拍了拍二娃的臂膀,笑声道。

    “既然润师不着急,某自然无所谓。我们这便走吧!”

    关瑜元声音中听不出一丝喜乐,平静的如同夷播海静谧的水面。(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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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蜃景:即海市蜃楼,语出《史记·天官书》:“海旁蜄(蜃)气象楼台;广野气成宫阙然。云气各象其山川人民所聚积。”

    这2:赤河:即今塔里木河。

    注3:夷播海:即今巴尔喀什湖。

    ps:唐朝西域疆域变化极大,此处以谭其攘先生所著《中国历史地图集》34-35分页为准。多埋些坑,大家先猜猜看。

第二十九章 行者(四)

    疏勒都督府内,摆放着一张暗棕sè的案几,案几之后坐着一个眉眼清秀,俊朗无比的少年。

    作为疏勒军新任兵马使,李括自从入驻都督府,就没有落得片刻清闲。每天早晨他一睁开眼,就会发现案几上堆积着厚厚一叠奏报。按照捭将的话说,这些都是各附属县发生的大事,需要他老人家亲自过目定夺。

    疏勒军捭将是个突骑施人,每当少年露出惧怨之意,他总会找出各种理由,噎的李括无话可说。

    那些理由有理有据,合乎情理,少年确实无话可说......

    不似中原州县设有刺史、长史、县令等一干行政长官,在人口稀少的安西四镇,只设节度使、都督等武职,至于行政权则由这些将领兼领。作为疏勒都督府的最高长官,李括理所当然的要承担起疏勒镇的文武管理。大到布置疏勒一代的防务,谨防突骑施强盗、吐蕃惯匪侵入打秋风,小到协调莎车县、伽师县大户的田亩纠纷,都需要疏勒兵马使他老人家亲自点头吩咐。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下厨不知庖烹蒸煮苦。李括之前虽也统领过数千人,但那只涉及军队cāo练,并未牵扯到民政。像现在这样又当将军又做刺史,着实有些让人头疼。

    只是,既然已经成为了这一地区的最高长官,少年便要慢慢适应自己的身份,适应疏勒镇百姓投来的艳羡目光。

    “有本事,就来取!”

    上元夜,那个戴着面具的江湖侠女突然闪进了自己的脑海,占据了他所有的思考空间。

    嬉笑怒骂皆是情义,他该怎么做?

    “怎么,不能是我吗?”

    “妻子!你......你成家了?”

    “......”

    “走开,禽兽!走开......”

    “我们来......”

    一个个片段闪进少年的脑海,似乎他确实爱着这个冷艳的女子。

    嘴角微微一咧,少年兀自苦笑着。

    这份爱不似对阿甜那般炽热火烈,连他也说不清这种朦胧的感觉是什么,自己真的爱着这个女子吗?

    那夜酒醉后莫名其妙的跑到倪欣的房中,少年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现在再与倪欣碰面时,两人都会觉得有些尴尬。虽然少年对倪欣颇有爱慕之意,但她的想法是什么样少年却是不得而知。现在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只怕事情也由不得少年做主......

    不过,一个事情却是明摆着的,即倪大小姐对少年的态度明显软化。虽然在人前,她还做不到对李括投怀送抱,却也绝不会拂了少年的面子。也许,与李括共度巫山**后,倪大小姐就转xìng了?

    唉,感情这点事,可真够揪心的。他与倪欣迟早要捅破那层窗户纸,可是现在谁都不想去做这个人......

    将一本奏报推开,李括从贴身里衣中抽出了那张玉门关守备张子谦赠给他的信笺。

    信封上写的确是高适高伯父的手书,笔走龙蛇,大气豪纵,不愧脱自于那个击剑而歌的热血男儿!

    “这个是他托我转交给你的,你到了疏勒再打开看!”

    到了疏勒,尽数时间都用来处理奏报,少年竟是将这事忘了!

    用随身小刀挑开火漆,李括缓缓的将纸笺展开。

    rì光投shè进来,将泛黄的信纸染得更显沉郁,同是沉郁的还有少年的面容。

    “申生重耳,唯君自择!”

    短短八个字,让李括的心情沉郁到了极点。

    连高伯父都这么悲观了吗?难道杨钊就真的非要置自己于死地?

    李括深吸了一口气,背负着手在屋内踱起步来。细细想来,杨钊与自己的决裂,看似偶然,实是必然......即使没有杨暄的那档子事,他和杨钊终归不是一路人。以杨钊的xìng格,不为我勇者,即必杀之!何况自己曾知道他谋篡相位的全部计划?虽然李林甫最后是正常死亡,但若是留着自己,他每rì定会惴惴不安,唯恐东窗事发。

    “那个家伙可不是人。你指望他?在他的眼中,任何人都是棋子。四妹是,我是,你是,天下人都是!”

    少年的脑海中突然出现虢国夫人那憔悴幽怨的形象,她丰韵的胸脯急剧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说出了这番话。

    “是,你是和他联手搬倒了李林甫,但这算的了什么?你知道的太多了,知道的太多了懂吗?你知道他想染指相位,你知道他用慎儿勾引老贼,取得他的信任。你知道他为了相位不顾一切,甚至可以把自己的亲人送给别人把玩!他恨不得杀了你,杀了你以绝后患。他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来终结这个流言!”

    杨花花的面sè是那么惨白,是那么无奈。是啊,人生之事,如意者又有几何?

    未待多久,虢国夫人的面容变得扭曲,蜕成了裴徽那有些青涩的脸颊。

    “七哥,七哥...你快些走,行军时不要走官道,不要过城关,最好,最好可以绕道荒漠!”

    “......”

    “别,别犹豫,出了长安就别停下来,记住,能不进城关就别进城关。出了阳关,就一路向西,不要回头!”

    呵!自己如今已经逃到了安西,逃到了疏勒!他难道还要再逃,还能逃到何处?

    李括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偏离了当初希冀的轨迹。当初自己从军是希望成为天子心腹,有朝一rì为阿爷平反昭雪,搬倒李林甫,光耀门楣,荫妻蔽子。

    如今李林甫是搬倒了,阿爷冤情的昭雪也指rì可待。只是越往上别感受到人心的难测,仕途的黑暗。每一个向你微笑的朝臣公卿都可能在下一刻用匕首抵住你的后心。每一个和蔼慈祥的长辈都可能成为终结你生命的刽子手!

    一次次的被遗弃,一次次的被算计,李括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懵懂少年,他不会再轻易的相信任何人!

    人活着,是这么的不易。

    “将军,有一个济源商队的掌柜要见您,是不是...”

    屋外响起亲兵响亮的声音,李括为之一惊,忙将信笺收好。

    济源商队这几个四正方朗的大字在别人听来或许没有什么,但放在疏勒军兵马使李括这里,绝对足以振奋人心。

    他乡遇故知,他乡遇故知!

    关大哥于他不光称得上故知,甚至称得上伯牙子期般的知己!

    虽然关大哥长他许多岁,却丝毫没有长辈的架子。记得他第一次出塞是为了查探洛书诀的消息,后来洛书诀事件隐隐消匿了踪迹,自己也因为陇右战事和关大哥分手。但却忘不了与关大哥相处的这段美妙时光。

    关大哥教他如何驾驭手下,关大哥教他如何布置营盘,甚至连怎么搭毛毯,怎么睡野觉,关大哥都会毫不犹豫的教授予他。

    有时,他感觉关大哥更像一个jīng心呵护他的父辈。

    “快请他进来!”少年长呼出一口气,高声吩咐着。

    “遵命!”亲兵利落声音刚落,关瑜元那冷峻的面庞就出现在了少年面前。

    身穿湖蓝sè夹衫,头束黑棉布发带,关大哥与两年前一般的英俊挺朗,与两年前一般的和睦悦人。

    “关大哥!”李括冲关瑜元抱了抱拳,喜声高呼道。他等待的太久,压抑的太久,当见到对方时,没来由的情感倾泻迸发。

    “隐为金鳞,遇风云,三寸爪牙毕现。”关瑜元却是没有直接回应,嘴角微微扯起,一句隐语脱口而出。

    “啊!”少年微微一愣,良久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

    这是隐士组织的暗语,只有隐士才知晓!若是对方不说此事,他都要忘记关大哥也是隐士组织的一员!

    “士为知己,逢君命,一方乾坤何如?”这句暗语他早已烂熟于心,此刻稍一比对,就从心中抽检而出。

    “括儿,许久不见,出落的愈发英俊了!”关瑜元满意的点了点头,摸了摸李括的额头。

    “关大哥,这儿......”李括低语一声,虽然未曾言明,关瑜元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孩子长大了!

    “对了,关大哥,你怎么会来到疏勒?”关瑜元虽是济源商队的领队,却从未到过玉门关以西的地段,这次怎么一反常态,来到了疏勒都督府?

    “如果我说是来专程看你,你信吗?”见少年满面疑惑,关瑜元摆了摆手笑道:“我领一只商队来西域办货,碎叶那边起了战事,我便取道疏勒,折往北面。听说你小子做了疏勒都督,便顺道来看看你!”

    李括脸上的疑云顿消,狡黠一笑:“我就说嘛,关大哥是个商人,商人怎么会做亏本的买卖。”

    “臭小子,还跟以前一样滑头!”

    关瑜元摇了摇头,轻拍了拍李括的臂膀。对于少年,关瑜元自始至终的当做亲弟弟看待。抛去他们的身份不论,他更想和李括一起走南闯北,沿着丝绸之路一路向西......

    时间仿佛发生了倒转,他们又回到了天宝七年的长安城。

    爽朗的笑声中,有些东西未曾易变,自始至终都未曾易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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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实在是写不动了......歇一歇,睡个觉,给自己点时间。一入网文深似海...

第三十章 曙光(一)

    与关瑜元同行的,自然还有二娃和何润师。

    说来也巧,此时李括正好有空闲。若是再过个片刻,这屋子里定会挤满了疏勒军大大小小的将领。到那时,即便李括想与二娃相见,怕也是没了机会。

    将一行众人迎入屋内分宾主落座,李括苦笑着摇了摇头:“二娃,怎么不在家服侍你阿爷,却跑来数千里外的疏勒?”

    如果说关瑜元的出现让少年觉得惊喜,二娃的出现就绝对称得上惊讶了。长安一别后,少年已渐渐将此事忘于脑后,谁知二娃竟然真的千里迢迢的追了过来。

    二娃早已准备了说辞,自然不怕李括发问。“将军,我要做一个和你一样的大英雄!”

    二娃的胸脯挺得很直,眼神中满是希冀的彩光。这次他来疏勒就是要从军,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混出点名堂绝不回家!李将军能做到的,他自然也能做到!

    “哦,看来我是必须收下你了?”

    李括无可奈何的摊了摊手,打趣道。自从第一眼见到二娃,他便很是爱怜这个志强的少年,如今他真的来疏勒投奔自己,自己当然会收下他。

    “愿为将军效死力!”二娃竟是单膝跪下,向李括满施了一军礼。

    “快起来,快起来!”李括忙将二娃托起道:“如此便留在我军中吧,我正好缺一个随扈侍从!”

    “将军,我要......我想上前线!”二娃咽了口吐沫,望向李括的眼神中充满了祈求。留在将军身边固然是好,但只有在前线才有更多立功的机会。自己初来乍到,若是就待在将军身边,难免被人说道。

    “真是个傻孩子!”李括如何不知他心中之想,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就只管留在我身边,旁的事不要去管!”

    将军的亲兵可要比大头兵有太多的升迁机会,这个傻孩子连这些都不懂。

    “哦...”二娃低下了头,隐隐有些失望。

    “既然二娃已经到了都督府,我便也不多留了。族中还有事情待我回去处理,就此别过!”自从进了都督府,何润师就没有开过口,此番主动请辞,李括倒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这个人,自里到外透着一股古怪!

    “何大哥!”二娃突然转过头,抓住何润师的袍袖。

    “嗯?”

    何润师回转过身,淡淡一笑。

    “路上小心!”二娃叹了一声,将心中的一丝牵挂化成了祝福。

    于何润师,他总觉得摸不清,猜不透。他究竟是谁?

    ......

    ......

    送走了二娃和何润师,屋内便只剩下了关瑜元和李括。

    屋子内的氛围有些压抑,谁都不愿意先开这个口。

    李括当然知道关瑜元所来疏勒不是简简单单的办货行商,却不愿主动触及那根敏感的神经。

    隐士是天子爪牙,作为隐士组织的重要成员,关瑜元的出现自然跟圣意有关。

    新煮的茶叶在杯中浮浮沉沉,却并未定格。关瑜元左手托着茶杯,右手间或着刮着茶末。对话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开始。

    “括儿,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你......”

    即便已经下定决心,这话要真的说出来,也是如斯艰难。关瑜元叹了口气,少年才刚到疏勒还没有歇上几天,他实在不忍少年面对这么冰冷的现实。

    “关大哥,你但说无妨。我,我受得住!”李括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轻松一些,不让关瑜元心中有过大的压力。

    “也罢!”关瑜元摆了摆手道:“其实这次来西域,主要是传达陛下的意思,有些事情,在圣旨中不好明说。”

    “西域一代情势复杂,瞬息万变。突骑施人反复无常,年年内耗不可所托。拔汗那王对我大唐虽算的上忠心,却势单力薄。石国最近动静不小,仗着大食人的支持,不敬我天朝之威......”

    不料简单的一件事到了关瑜元这里,都要变成长篇大论,李括微微一愣。

    “高仙芝那里奏请陛下兵伐石国以正国威。但陛下考虑到大唐刚经大战,需要休养生息,不宜大动兵戈。所以陛下希望你能出使河中诸国,晓之以势,动之以利,将他们从大食人的阵营中拉出来!”

    “什么?”李括为之一惊,出使河中诸国?为什么选择他?这些胡国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且多归附在东侵的大食人帐中。陛下为何要在此时拉拢这些墙头草,莫非最近要有大动作?

    李括脑中飞快闪过一个个可能,逐条细细分析着。如果说大唐要在西边起战事的话,河西和陇右的兵力定然也会有所抽调......

    “你不要多想!”关瑜元将茶杯放到了小几上,朝少年摆了摆手:“陛下会赐你旌节、谕旨,相信那些蕃王在看到陛下的手书后,会加以思量的。”

    既然未经过门下省批复,所谓的谕旨肯定不会有任何的效力,不过是一张黄绢罢了。而旌节这种东西,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那些蕃王都是些势利眼,不给出点实打实的好处,指望他们易主谈何容易?

    好一句晓之以势,动之以利!高仙芝如今龟缩在安西四镇,完全没有对葱岭以西用兵的意思,势在哪里?借着一张‘废纸’出使河中,只给出一堆空头承诺,利又在哪里?

    “这件事要不要和高帅商量?”李括长叹了一声,虽说心中有百般不满,但那个人毕竟是皇帝陛下,是大唐的天子。除了欣然受领,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高仙芝身为安西都护府最高长官,少年当然不能背着他出使西域。即便手中有着陛下的谕旨,若是他想治自己一个逾权之罪,还是易如反掌。

    “高仙芝那里当然要说!”关瑜元见少年松开,也是长出了口气:“不过他现在在龟兹,一来一往怕是不方便。你需写份密奏,把其中事情给他说清楚,相信明白了陛下的意思,他不会为难于你。”(注1)

    从伊吾城归来时,李括自然去都护府拜会过高仙芝。本想着因为高秀延的事情,高仙芝不会给自己好脸sè,却没想到大都护热情的接待了自己,并设下酒宴为自己和一干疏勒军将士洗尘。

    高仙芝的态度让少年有些茫然,自己不是跟他的侄子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吗,怎么到了他这里就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也不怪少年心疑,当时,因为李林甫的倒台,他的一众心腹亦被杨钊清洗,高秀延也不例外。只是不知走了谁的门路,高秀延虽然被革职查办,之后的事却是不了了之。现在看来,十有仈jiǔ是主审官给了高仙芝面子,不愿意将事情闹大。

    若不是杨钊拦着,高秀延现在怕已是一具死尸了!少年攥紧了拳头,眸子中满是愠怒。他总觉得这样太便宜高秀延了,不要让自己再遇到他,不要让自己再遇见他......

    关瑜元当然不知道少年心中想的是什么,只以为少年惧怕和高仙芝打交道,遂安慰道:“你放心,高仙芝那人虽说有些好大喜功,倒也算得磊落。这事既然是陛下的意思,只要带到,他不会为难你的。”

    “嗯。”李括沉应了一声,不置可否。哥舒翰当年何尝不是待人和善,杨钊当年何尝不是平和易处?这些人最后不都把匕首抵到了自己的后心,狠狠的捅了一刀?

    经历过这么多事,少年已经不敢再轻易的相信别人。高仙芝是个怎样的人?少年不知道,至少现在不敢下定论!

    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只相信事实!

    “所有的东西都在这个包裹里,你自己好好看看。”关瑜元拍了拍李括的臂膀,将一个玄青sè的包裹推送了过来。

    “关大哥!”李括的诧异的看着关瑜元,疑声道:“你难道要走?好不容易来了疏勒,还不留下多住几天?”

    关瑜元风尘仆仆远道而来,好不容易才到了疏勒城。自己身为疏勒都督理应替关瑜元接风洗尘,若他就这般走了,岂不是不念这故友之情?

    “傻孩子!你忘了我可是济源商队的领队!我若是留了下来,整只商队的行程不都得受了耽搁?我不是个商人嘛,商人怎么会做亏本买卖?”

    关瑜元戏谑的看向李括,摇了摇头。虽然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传达陛下的密旨,但却不可坏了行程。他明面上的身份在那摆着,哪有赖在都督府不走的道理?

    “关大哥!”听关瑜元拿这句话来揶揄自己,李括没好气的瞪了关瑜元一眼,不再言语。

    “放心吧,我也是去康居那边,若是时间赶得巧,说不准我们还能碰到呢。”关瑜元说完便起身玩外走:“哦,对了,带我向张小郎君和周小郎君问好!”

    “关大哥!一路小心......”

    少年目送着关瑜元消失在都督府回廊的转角,眼眶微微润湿。

    “申生重耳,唯君自择!”

    看来自己已经没有的选择的余地,出使西域,在此刻听起来为何有些滑稽可笑?

    高伯父这句话是情之所至,还是另有深意?

    也许这一切都要等他自己去探知。

    .....................................................

    注1:安西都护府设置在龟兹镇。

第三十一章 曙光(二)

    “你......你要出使西域?”张延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才刚抵达疏勒城没多久,腰肢酸痛不已,腿脚还没有歇过劲,就要再度启程?

    括儿哥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弟兄们想想啊。 这个时候出使西域,不是要了大伙儿的命吗?

    李括叹了口气道:“大唐近年来与外族屡屡开战,疲敝不已,急需休养以储蓄战力。陛下无心再起争端,遂希望用怀柔手段拉拢这些藩国。”

    “那,那圣旨呢,兵部的文书呢,总该有门下省的批复吧?我怎么没看到有朝廷来的中使到疏勒城?咦,刚才走的那些人不会就是从长安来的吧?”

    张延基连连发问,照常理说,这些宦官从长安远道而来,应该狠狠敲括儿哥一笔才对,怎么却不见踪迹?阉人躯体不全,故而把所有jīng力都放到揽财上,像遇到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更是得从边镇将军身上放点血出来,慰劳自己那脆弱的心灵。即便再对他们的行为感到不耻,一般的边镇将军也会准备一笔丰厚的银钱交予他们,免得其在圣上面前乱嚼舌根子。

    皇帝陛下他老人家端坐在深宫之中,自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这些耳目便成了他们掌控信息的手段,对其信任有加。

    有道是,宁负真小人,勿罪伪君子。这些阉人面上一套、背后一套,最是恶心。有多少忠臣良将就因为没有打点好与他们的关系,被宦官肆意构陷、丢了官职,蒙冤入狱?

    “是陛下的谕旨,关大哥带队来西域行商,其主要目的便是带话给我!”

    李括无奈的摆了摆手,将实情说出。在少年看来,既然皇帝陛下已经将话带到,自己就没有拒绝的理由。虽然这份谕旨没有任何的效力,但若是自己装聋作哑,rì后必定会在陛下他老人家心中失分。更何况,他自己也想去河中走走,身为疏勒都督,他有责任了解周遭藩国的情况。

    “什么?你说这只是陛下写的谕旨?甚至都没有经过批复?”张延基再也无法压制心中的惊异,高呼了出来。简直是岂有此理!括儿哥如今刚到疏勒,人生地不熟的,陛下就让他出使西域。出使也就算了,也应该由中书省起草正式的圣旨,五百里加急送过来。恁的最后却是由关瑜元带了过来?

    这算怎么个事?高仙芝可是安西大都护,若没有朝廷下的正式文书,括儿哥怎么可以越级行事,‘擅自’出使西域?况且,即便退一步说,括儿哥得到了高仙芝的允准,又该带多少人出使,该从哪国开始,到哪国结束?一路上应该怎样避开大食人的耳目,出使商谈的是什么内容,要给对方什么样的允诺?

    这一连串的问题陛下他老人家难道都没考虑到,就下了一句谕旨就指望着括儿哥把所有问题都解决?

    “这个倒不是问题的关键,我们可以先修书一封给高帅,想必他定会允准。”李括顿了顿道:“只是我在想我们出使应该带多少人。毕竟西域一代大多数的胡国现在处于大食人的控制之中,我们带的人数太少不安全,带的太多又过于显眼。疏勒一代的防务甚为重要,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

    “唉,本还想着可以好好歇上几天,谁曾想刚一落脚,就得去河中吃灰!我啊,真是受苦的命!”张延基见李括把话已经说死,也知多说无益,开始发起了牢sāo。

    “去河中走走,未必就是什么坏事。你小子不是一直嚷嚷着要看看波斯美女吗,嘿嘿,这下可能让你看个够!”濮大锤却是很兴奋,在长安时他就听酒肆里的胡姬说波斯美女艳丽多姿,像他濮大锤这样伟岸英挺的男儿,怎么能不去波斯看看?

    “去你的,我们这次可不会去波斯故地!”李括笑骂了一句,沉了沉声道:“陛下谕旨明确指出这次主要的出使地是休循州、康居都督府一代,最远也不会过安息州,怎么可能到波斯去。”

    “那多没劲,我可听说波斯的美女生的火辣的身材,不让俺老濮尝尝味道,不是太可惜了。”

    濮大锤砸吧了下嘴巴,咽下一口吐沫,叹息道。

    “我们这次可是去干正事,别净想着勾搭美女!”窦青想不到濮大锤到了疏勒,还改不了这个毛病,忙在一旁提点道。这片区域如今都在大食人的实际控制中,他们出使当然也不能打出大唐的旗号。若是都像濮大锤这样喜好生事,还不把大家伙都给害了?

    “窦大哥说的是,我们这次是去干正事。河中故地能不能收复,我大唐的边疆能不能继续西拓,就看我们这一行了!”李晟点了点头分析道:“依我看,我们大可以扮作商队,河中一代胡汉混杂,商业繁荣。只要我们低调行事,就不会被人发现。”

    李括思忖了片刻道:“这个法子倒是可行,只是商队该以多少人为宜,我们又该贩卖些什么呢?”

    “将军...我....”

    李括这才想起二娃是一路与济源商队同行的,该对行情很是了解,遂冲他摆了摆手笑道:“你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二娃怯怯的朝这边探了探首,低声说道:“或许我们可以把贩卖的物品弄的杂一点,以丝绸茶叶为主,听关大哥说,这些东西在河中最是紧俏。至于人数嘛,最好不要超过一千人,也不能太少,不要少于五百人。去往河中的商队大都是做大生意的,人数太少反而容易让人生疑。”

    “嗯,我看行,这样我们正好可以把铜武营的jīng锐都带走。这些都是我们一路同生共死的弟兄,最是信得过,即便路途上发生了变故,也好及时调整。”

    李括点了点头,对二娃的提议颇为赞同。

    “只是这马匹却得换成西域一代的矮种马。这儿的马虽然个子矮,却胜在能驼负大量货物。我们既然要扮成商队,就要像模像样,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李晟十分心细,虽然才来到疏勒不过几天,他却已发现这儿的马匹品种和关陇一代的军马有很大不同。若是乘着这些军马到河中去,还不得被大食人的哨探看出了破绽?

    “这个倒不难,七郎身为疏勒都督,想从来往商队里搞到些栗特马还是很容易的,大不了给他们双倍的价格,这些商贩以后还要在安西一代混,自然愿意卖七郎这个面子。”

    周无罪撕下一片烤馕塞入嘴中,一边嚼着一边分析道:“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得找到一个当地的向导。至少得会说大食语和突厥话!”

    他这话说得实然不错。河中一代先是受到西突厥的影响,后又受到大食人的文化入侵。现在在这一代,突厥话和大食语已经成了通用的语言,至于当地各国的土话,不会说也很正常。

    “这件事交给我了!”那名突骑施捭将突然站了出来,大包大揽起来:“我和这一代的牧民、商贩都很熟,想找一两个向导还是不在话下的。只要都督相信我,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我都摩曳!”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投shè了过来。开这个内部会议前,大伙儿都反对都摩曳入席。理由很简单,作为疏勒镇原守备的心腹,此子很有可能是高仙芝安插在疏勒的心腹,用于监视李括。再者,这人还是个突骑施人。谁不知正是因为突骑施人的背信弃义,使得大唐丧失了对碎叶川一代的实际控制权?

    但李括却执意让都摩曳参加了会议,在少年看来,只有开诚布公的和对方谈开,才能让他真正的融入这支疏勒军中。否则,他很有可能一直游离于疏勒军的边缘,永远也不会成为自己的心腹。

    至于他的敏感身份问题,李括却闭口不提。高仙芝还是高句丽人呢,不照样做到了安西大都护。只要心向大唐,这些都不是问题。

    只是都摩曳虽然参与了会议,却一直没有开口。此番突然提出建议,自是让大伙儿大吃一惊。

    李括笑着点了点头道:“如此就有劳都副将了,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还需要把那人带到都督府来,有些事我要当面跟他说明。”

    “末将遵命!“都摩曳没想到李括如此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心中大喜,忙抱拳领命。

    “末将这就去办!”说完,都摩曳冲李括点了点头,躬身退下。

    “括儿哥,你真的要将此事交给他来办?这件事如此重要,万一那厮走漏了风声,恐怕......”张延基见都摩曳离开了房间,便在一边劝了起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况还是一个从未打过交道的突骑施人!括儿哥怎么能相信他!

    “忠与不忠,不是靠说的,而是靠做的。若是我不给他这个机会,怕是永远都不能得知他的心是否向于我大唐!”

    李括摇头笑了笑,低声缓诉。

    ......................................................................

    ps:写到这为啥突然又有激情了?

第三十二章 曙光(三)

    入了五月,天气逐渐燥热起来。

    疏勒镇周边的草场逐渐恢复了生机,成群的牛羊漫步在赤河河谷两岸,啃食着新冒出土壤的嫩芽。今年chūn天雨水充足,牧草只被chūn雨一激就顶了出去,省去牧民许多事。如若降雨不足,他们就得使用去岁冬rì的干草,这对于牲畜抓膘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活跃在这一代的游牧民族有数十个,族落较大、牲畜较多的便要数突骑施人、回鹘人以及一些散居的突厥人。从漠北迁到西域后,草原民族以强者为尊的传统仍然没有易变,在这一带,谁拥有更多的勇士,便拥有更多的草场、牛羊。

    快到了母羊产仔的rì子,牧民们可不敢疏忽,这是一年生活的开始,这是一年生活的希望。有了更多的羊仔,只需在秋rì抓上膘,熬过一个寒冬羊仔就可以变成成羊。拥有了更多的成羊,便拥有更多的话语权,便能过上更好的rì子。

    牧民的生活就是这么简单,生存的规则就是这么残酷。

    如果说十几年前大伙儿还可以将牛羊皮卖给河中诸胡的话,现在这种期盼却尽数落空。自从大食人东侵,安西大都护便下了禁令,禁止四镇一代的牧民向大食人实际控制的诸胡地区兜售毛皮。虽然牧民们多有抱怨,但待在人家的地盘就要低头行事,他们只能接受现实。

    现在大伙儿只期盼有从东方远道而来的大唐商队恰巧经过他们的草场,可以将他们积压了一个寒冬的毛皮售出。甭管他们价格压得多低,总比皮子全烂在自己眼前好吧?

    不过这种期盼显然不太现实,大唐商人最重利益,为什么要舍弃路途更近的漠北而来西域贩买毛皮?途径疏勒的大多是些大食、粟特商人,而他们关心的无外乎丝绸、香料。

    “听说最近碎叶那边的突骑施人又在内耗,高仙芝大都护担心有大食jiān细趁机混入安西,遂对四镇实施戒严。光在疏勒城门口盘问审查的兵卒就有数十名,且多是只许进不许出。哎,rì子是一天比一天难过了!”

    一名四十来岁的突厥老汉站在距离毡包不远的空地上发泄似的挥舞着皮鞭,高声抱怨着。

    像他们这样的普通牧民,最怕的就是打仗。不管是谁掌权,只要一打仗便会征募佣兵。像他们这样的疏勒牧民,已经早忘记如何控弦shè箭了,被人硬生生的拉到战场上,还不是给人当填窝的料?

    “你说突骑施人也是,好好的过rì子不成吗,非得搞什么叛乱。大唐天可汗如此善待诸族,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怎么还在背后拆台?”

    他的名字叫阿史那罗咥,据说是他的祖父是西突厥王族的一支,不过至今早已衰败破落。老汉在疏勒城外已经住了三代,对这一带十分了解。除去牧羊,他还间或着做着向导的营生。只是自从戒严以来,来找他引路去河中的商队越来越少。

    “我说阿史那老哥,您老就别抱怨了。即便再是征兵,唐人的兵丁会抓到你的毡包?阿史那的威名在那摆着,长生天庇佑的神狼子孙怎么会去战场上给人扛枪递刀?”

    回话的人是一个身材肥胖的青年男人,名字叫炽俟浑埃。他是疏勒地区为数不多的几名葛逻禄人之一,五年前从金山迁来。初来乍到,他自是受到不少回鹘人、突厥人的欺侮,是阿史那罗咥帮他送去了捆扎毡房的牛筋、铺置营户的毛毯。因此,他十分感激这个突厥老汉,时不时的给对方毡包送去上好的马nǎi酒。

    草原人最讲究情义,谁对我好,谁在背后捅我刀子都记得清清楚楚,任谁也抵赖不了!

    “阿史那姓?”突厥老汉轻嗤了一声道:“如今这个姓氏还有个屁用。神狼已经被磨平了牙齿,雄鹰已经被拔光了羽毛。长生天庇佑的突厥人啊,你是遭了什么罪,被人如此诅咒!”

    阿史那罗咥说着说着便动了情,双手狂舞道:“若是这个王姓还有半丁点用,我至于在入冬前和突骑施杂种争抢一捆干草?若是这个姓氏还有一丝震慑力,我阿史那罗咥酿制的nǎi酒会被胸毛都没长齐的回鹘崽子偷走?如今这个姓氏还有个屁用,还有个屁用!”

    漠北突厥人盛极一时,但先后两次被大唐灭国,威名已大不如前。虽然西突厥故地还活跃分布着许多突厥族人,却早已没了当年的影响力。所谓的阿史那王姓当然也就成了一个笑话。

    葛逻禄青年男子本是无心之语,现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耸了耸肩,转移了话题。

    “是啊,这伙儿突骑施人真是狗-娘养的!自己得到了伊犁河、碎叶河流域的广大草场,非但不知道对大唐感恩戴德,还跟大食人搞到了一起,想想我都觉得恶心。”

    他这话倒也是发自肺腑。三姓葛逻禄人因为金山草场不足,经常内斗。之后在叶护的出面调和下,本达成了族内协议,向西迁徙以缓解rì益激化的草场矛盾。谁知那些贪婪的突骑施人突然兴起,占据了伊犁河、碎叶河流域的大片草场,将进入这一地区的任何族落全部赶出。

    若不是因为突骑施人,葛逻禄洁白的毡包就已经搭在了伊犁河美丽的草场上;要不是因为突骑施人,他炽俟浑埃五年前也不必迁到这举目无亲的疏勒镇。

    “这下好了,搞得疏勒这一代人心惶惶,大伙儿还怎么过活!”愤恨的空抽了一记皮鞭,阿史那罗咥啐出一口浓痰。若是放在以前,他还会在意周遭一些突骑施人的目光,可放到现在,他阿史那罗咥不在乎!

    大不了拼个血染草原,他阿史那罗咥骨子里还流着沸腾的血液!草原突厥人死后不都是实行天葬的吗?神狼的子孙丝毫不惧怕死亡,只愿为了荣誉而战斗。这种窝囊的rì子他受够了!他彻底的受够了!

    “唉,老哥,老哥你小声点!”匆忙的朝四周环视一圈,炽俟浑埃拉住阿史那罗咥的臂膀,苦苦劝慰道。如今的情形是突骑施人称王称霸,得罪了他们,还怎么在这片草场混?

    “我,我......唉!”阿史那罗咥摇了摇头,愤恨的将皮鞭丢在了地上。

    “阿史那老哥!阿史那老哥!”都摩曳浑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多时的工夫,一匹枣红sè的突厥矮种马已经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阿史那罗咥差点气得背过气去,不过都摩曳是他认识的为数不多的突骑施人,为人也仗义爽快。即便自己对突骑施人再不满,也不能跟都摩曳闹了别扭,将怒火引到对方身上去。

    更何况,他是安西疏勒军的一名副将!

    要在这个地面儿混,怎么能不跟他搞好关系。跟他搞好了关系,不就代表有安西唐军撑腰?以后在这疏勒的地界上,还有谁敢惹自己?

    思及此处,阿史那罗咥面颊上立时堆满了笑容,张开双臂走到都摩曳身前道:“都摩曳,我最要好的突骑施朋友,是什么风儿把你吹到了我的毡包,又是什么甘霖让你如此欣喜。长生天庇佑的突骑施人啊,我愿用最诚挚的心意向你问好。”

    虽然极力克制,此时此刻,炽俟浑埃还是直想问候阿史那罗咥的祖宗。这个人,也太没有膝盖骨了吧,怎么变脸比大唐的戏子还快?

    都摩曳当然不知道炽俟浑埃心中所想,轻巧一跳便利落的下了马背。

    “是从长安刮来的chūn风指引我而来,是大唐的甘霖让我欣喜若狂。我都摩曳来到老哥的毡包,只为将欣喜与神狼的子孙分享!”

    都摩曳单手贴肩,冲阿史那罗咥深施了一礼。

    阿史那罗咥果然心情大好,他之前还在怀疑自己怎么和一个突骑施人成了朋友。现在看来,即便眼前的这个人是他最痛恨的大食人,他们也会成为挚友。

    不管是否出自真心,甜言蜜语总是胜于生涩拗口的辞令。

    “嗨!老兄你的面sè是rì见红润啊。看来都督府内的羔羊已经填满了你的胸膛,疏勒城的美酒已经滋润了你的皮麸。我,阿史那罗咥真为你感到高兴!”

    “如今,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摆在老哥你的面前,长生天庇佑的突厥人啊,希望你能体会到和我一样的快乐!”

    都摩曳冲阿史那罗咥点了点头,轻声缓速。这声音是那么的清脆动听,犹如冬rì赤河冰层下淌过的寒流。

    “是什么样的机会能让我与兄弟你共享快乐?”见都摩曳开门见山,阿史那罗咥半眯着眼睛,双手反复搓揉着。既然都摩曳主动找上了他,此事势必和疏勒军有关。

    他找到自己还能为何?若是他猜得不错......

    “哈哈,我们新任的疏勒都督要出使河中诸国,还希望老兄能出面做个向导!”

    都摩曳沉沉的在阿史那罗咥肩膀拍了一记,嘴角随之咧开,宛若夜幕下赤河中投影的一轮新月。

    ....................................................................

    注1:草原羊一般六月产仔,半年即可成年。

第三十三章 曙光(四)

    对于这样的机会,心思老到的阿史那罗咥自然不会放过。

    且不说对方开出的佣金极为丰厚,光是看在这个邀请人身份的份上,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应允。这可是新任疏勒都督啊,在这疏勒镇周遭,他便是顶天的土皇帝,有谁敢跟他老人家说个不字?自己只要抱紧这条粗腿,还用为生计奔波发愁吗?以后在这疏勒的一亩三分地上,自己便可以横着走!

    对,横着走!

    别管是桀骜不驯的突骑施人,还是恃强凌弱的回鹘人,亦或是投机吝啬的粟特人,都得将他阿史那罗咥奉为长者。

    “我只要沿着赤河河谷踏行而去,便会有成群的牧民蜂拥而至,亲吻我的脚趾;我接着低声吟诵一句三弥山石碑上的经文,就会被牧民引以为长生天派下的使者。我再......”(注1)

    “我们到了,老哥!”

    都摩曳没好气的剜了阿史那罗咥一眼,高声提醒着。

    “啊!啊......”

    阿史那罗咥正自沉浸在幻想之中,却被都摩曳一句呼喝拉回到了现实。

    “嘿嘿,嘿嘿......”灿灿的笑了笑,阿史那罗咥随着都摩曳轻巧的踢开马镫,跳下马背。

    当了十几年的马倌,别的事情不敢说,这骑术倒真是一流的。不过,却不要指望他有多好的shè艺。虽说阿史那家族的孩子个个都是果敢的勇士,但自从西突厥汗国亡国后,这个昔rì的黄金家族早就不复当年的果敢勇毅,狂暴的血液渐渐平静,趋于温和。

    他们或与普通草原牧民一起放羊牧牛,或选择加入栗特人的行列行商贩货。只有极少数的激进王族成员仍自为复兴突厥汗国而努力。

    变天都变了这么久了,还能这么轻易的复国易帜?

    难道西域各族就只能被突厥人统治?难道阿史那家族的血液已经融入到各个族落的血液中?

    匈奴、柔然、高车、突厥、回鹘......若是如此这般,为何草原上的族落一个赶着一个,为何漠北的牙帐一家换了一家?

    如今漠北是回鹘人的天下,西域是大唐和大食人两强争霸,关突厥人什么事?

    一些突厥后裔改不了好斗的本xìng,就加入了大食人或者大唐的雇佣军,企图以此实现自己的价值。他阿史那罗咥就奇怪了,再怎么打下去也是为别人争天下,他们闹腾那么热乎干嘛?

    “进了都督府,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都想清楚了。我们的都督虽然平和近人,却也不意味着他人善可欺。”

    来到疏勒都督府后,都摩曳就似换了一个人,频频对阿史那罗咥叮咛嘱咐。他最怕的就是阿史那罗咥没见过世面,说出一番不着边际的话惹的都督生厌。那样不光是阿史那罗咥失了机会,连他在都督心中的形象都会大打折扣,他的一片苦心可就白费了。

    “都摩曳你就放心吧,在这疏勒一代,有谁不知道我阿史那罗咥的口碑?别管你们的都督要我做什么,即便是要我用公羊生出小羊仔,我都会原原本本的给他做给他看!”

    阿史那罗咥闻听此言立刻拍着胸脯打起了包票。他看的出来都摩曳对他还不是很放心,他可不想到手的肥羊就这么跑了。不论别人怎么看,这个向导他阿史那罗咥当定了!

    “如此,便随我来吧!”都摩曳点了点头,单臂相邀走在前列以作引领。

    疏勒城是仿造长安城所建,而疏勒城中的都督府就相当于长安城里的太极宫,其地位不可谓不珍贵。

    都督府是疏勒城中最大的建筑群,主要分为外衙和内宅两部分。

    外衙顾名思义即是都督大人处理公务、接见藩国酋长的地方,而内宅则是都督他老人家与内眷私-处的去处。-. -当然,新任疏勒都督年仅十八,皇帝陛下他老人家为了避免都督分神分心,特下了恩旨,将都督家人留在了长安。因此,这偌大的内宅实际上只空余他一人居住了。

    都摩曳带着阿史那罗咥左转右拐,穿过一个个院落回廊,终是在转过一片花圃后来到了疏勒都督李括的书房外。

    都摩曳依照礼节向前通传一番,得到李括的允准后遂将阿史那罗咥请进了书房。

    这间书房并不大,却布置的很jīng巧。四壁挂满了金石字画,看的出疏勒都督很青睐于此。

    李括此时正在伏案写着一封家书。见二人进来,遂停笔将信笺折好夹在一本奏报内。

    “你们来了!”

    少年转过身来,嘴角微微挑起,送给二人一个和善的微笑。他早已听说过阿史那罗咥的名字,都摩曳身为疏勒城副将,看重的人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将军,我已经将向导找到了!”都摩曳不善言辞,此刻只是冲李括抱了抱拳,躬身应道。

    “他的名字叫阿史那罗咥,是名突厥人。这位是我们的都督李将军!”都摩曳倒也是随xìng,见李括态度和善,心情不错,主动替双方做起了介绍。

    “李将军,我常听都摩曳提起您。您是长生天派下的使者,是守护苍狼的勇士。您用您的果毅教会我们拿起手中的弯刀对付拦路的土狗;你用您的仁爱教会我们善待每一个身边的族人。草原人的附离啊,愿您永远守护疏勒这片净土!”(注2)

    阿史那罗咥躬身一礼,脸上写满了诚意。

    不过,他说完这一番话,李括险些没笑出声来。

    这人第一次见到自己,竟然都能扯出这么多东西,看来确是个极富阅历的家伙!倘若自己不让他当向导,岂不是埋没了人才?

    “阿史那王族的威名如雷贯耳,有礼了!”少年微微颌首,算是对阿史那罗咥还作一礼。

    李括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刻意攀附而愠怒,在少年看来,和这样的人相处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可能满足他的需求。只要他能成功将自己的‘商队’带到河中诸胡之地,自己就没有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和他闹得不痛快。毕竟阿谀之人在哪儿都会有,尽可能的利用每个人的优点,为自己做事才是一个上位者最需要学习的。

    李括现在已经是一镇都督,许多御下的手段都需要慢慢的学习。

    “呵呵,您的气度真是让我敬服!”阿史那罗咥又是不着痕迹的送上了一记马屁,低吟浅笑。

    李括却是没工夫和他闲扯这些东西,开门见山道:“我这次要去的地方是休循州、康居、安息一代,我初步打算翻越葛罗岭前往,你看如何?”

    阿史那罗咥听后微微一愣,随后低声用突厥语跟都摩曳问询了一番。

    都摩曳听后苦笑连连,原来这些地方如今已经被大食人实际控制,将军又说的是都督府故称,难怪阿史那罗咥听不明白。都摩曳又将这些城池换做了大食名字读予阿史那罗咥听,那突厥老汉才是恍然大悟。

    “这个......将军您一定要去撒马尔罕一代?”阿史那罗咥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颤声问道。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李括微微一笑,迎面回道。如若这个牧民害怕路上的危险,他自然可以去寻另一个人引路。

    “没有,没有!”阿史那罗咥连忙摆手,唯恐李括误以为他不认路。什么样的生意在他阿史那罗咥看来都可以接,不同的只是他所需的酬劳罢了。

    “将军您一定要去撒马尔罕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葛罗岭这一代如今在大食人的掌控中,最近又不太平,大食人到处都在戒严抓jiān细。我们这么明目张胆的过去,恐怕......”

    他这话没有说满,李括却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我们不能直接翻越葛罗岭,到达那片区域?”李括敲打着案几细细品味着阿史那罗咥话中的意思,照他这么说,确也有几分道理。安西四镇可以戒严,河中一代自然也可以戒严。自己这样取短而行,难免会惹人注意。

    “但若是我们扮作商队前往,也会有问题吗?”

    李括眉头微微一挑,他本就是计划扮作商队前往河中。难道大食人已经草木皆兵,连商队都禁止通行?

    “可以是可以,只是经由葛罗岭前往撒马尔罕,一路要收取很重的关税,一般的商队都不会走。若是人数少也就罢了,若是人数太多难免惹人生疑。”

    阿史那罗咥倒是尽职尽责,细细的给李括分析着利弊。他这话虽然说得委婉,但李括如何听不出其中的反对之意?

    看来这条路并不好走!

    “原来如此,难怪了!”李括微微一笑道:“那么,依你之见,我们该选择哪条道路呢?”

    “将军,您且来看!”

    阿史那罗咥深吸了一口气,阔步走到李括近前,捉起一支炭笔便肆意挥洒起来。

    片刻后,恢弘大气的西域舆图上,便被炭笔勾出了一条曲折婉转的墨sè蛇径。

    ..................................................................................

    注1:西突厥王庭曾建在龟兹北面的三弥山,此时的西突厥已亡国。

    注2:附离,突厥语守护者,英雄的意思。

第三十四章 驼铃(一)

    西域的道羊肠九曲,河中的路阡陌纵横。{.

    这些李括本都知道。但少年却还是没想到,阿史那罗咥最后会给他引领这么一条路!

    准确的说,这已不能称之为路!

    连绵数rì的chūn雨将黄土夯实的路面酿成了一片泥沼。满载茶叶、丝绸的木车一陷到泥坑子中,就再也挪不出窝。粟特矮种马打着响鼻,喷出一口口带圈的白sè浊气,宣泄着心中的不满。

    李括望了望隐匿在黑灰sè云层下的碎叶城,付之一一声苦笑。在如此敏感的时段,他们竟然冒着巨大的风险来到了碎叶城!

    按照向导阿史那罗咥的话说,碎叶川一代虽然比较危险,但只要成功过了碎叶城,之后的路将会一马平川,再无半分凶险。他们只要沿着阿史不来城、俱兰城、怛罗斯城一线的茶稠古道缓行,就可以成功避开大食人的耳目。而且这一代的城门关税收的更为公道,大型商队选择从这里进入河中也在情理之中。

    如今阿史那罗咥的利益已完全与自己这支唐军捆绑在一起,想他也不会耍什么花招。

    他们这次是打着疏勒一代知名商号谢密斯的旗号来到碎叶川的。谢密斯是大食语,翻译成唐言就是太阳的意思。据说大食人崇拜太阳,认为太阳能带给他们光明,能将真主的声音传到遥远的东方。实际上,这家商号的主人是个粟特人,雇工也多是唐人、岭东胡人,夹杂有少量的突厥人。之所以起了个大食名字,完全是为了商贸方便。

    与大唐商队不同,在河中诸国行商的商队大都是以商号为骨干主体,也就是说很少会有单独的商户出现在商队中,换句话说所有的商户都是一家商号的雇工!所以整体穿着的一致xìng就分外重要,按照阿史那罗咥的话说,他们虽然是来自东方的商队,但既然要去大食人的地盘贩货,就要彻彻底底打扮成大食人的模样。 . .这样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也可以让大食人本能的把这支商队当做自己人。

    故而包括李括在内的所有人都换上了白sè粗麻布制成的大食套衫。据说,大食人认为白sè象征了纯洁、真诚、勇敢。虽然这副打扮让穿惯了罩衫长袍的少年有些哭笑不得,但不管怎么样,一切都是为了出使河中诸胡,在穿着这些细枝末节上,李括自然不会去计较。

    因为买到了谢密斯商号的文牒,大伙儿并不用担心一路的通行情况,一切都将由阿史那罗咥出面解决,他们只需装成雇工‘浑浑噩噩’的混rì子就行了。

    由于黑姓突骑施人和黄姓突骑施人正在进行内耗,现在碎叶城一带实行了戒严,原则上不允许出入。

    但所谓的原则在银钱面前是那么的无力绵软,当阿史那罗咥将一口袋大食银币赠予那城门守卫官后,那些曾宣誓不放进一只豺狼进入碎叶城的守卫们,甚至都没有仔细检查大伙儿牲口上驮负的商货,就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快些通行。

    阿史那罗咥用突厥语连声感谢了一番,便带头将大伙儿领进了碎叶城。虽然大家都没有来过碎叶城,却常听驻守疏勒的老兵提起过这座雄城。据说,在开元七年之前,碎叶城一直都是安西四镇之一。直到突骑施人兴起占据了碎叶城,这座全部依照长安城仿建的西域雄城才流失了大唐的印迹。

    只是这些突骑施人好不争气,二十多年来族中内部连番内耗伤透了元气,大食人东侵后没多久就弃械投降,彻底沦为了大食人的走狗。

    由于常年的征战,这一代早已不复总章、开元时的盛状。碎叶水外的草场被沙漠不断侵蚀,往来的商队越来越少,就连碎叶城中的居民也走的走,迁的迁,昔rì的圣地已经快要沦为弃城。若说全城还有那些地方可以看到昔rì的辉煌,就只剩下城北的突骑施汗宫了。这个建筑本是碎叶都督府,在突骑施人请居碎叶后,便改为了金碧辉煌的宫殿,供突骑施可汗居住。(注1)

    李括他们的商队当然不会有闲情逸致观赏碎叶城的风光,在城中多停留一分便会多一分危险。在补充了清水和干粮后他们便重新启程,穿过碎叶北侧的城门,一路向西行向阿史不来城而去。

    虽然在碎叶城停留的时间总共不超过两个时辰,李括却深深的感受到了一种屈辱感!黄沙漫天,街市萧索,这还是那个夜不闭户,商贾云集的碎叶城吗?

    终有一rì,他们要将碎叶城重新夺回来,让大唐的疆土重新跨过岭西,延至河中。

    旭rì升初,即为大唐!

    ......

    ......

    要西行至怛罗斯,阿史不来城是必经之地。

    愈往西走,景sè便愈荒凉,大伙儿感受到的氛围也越贴近大食风格。

    自从大食东侵以来,这一代早就烙上了浓重的天方教印迹。大到城池建筑的风格,小到人们的穿衣打扮,无不以大食人为标准。‘圣战’的发动使大食人从文化上成功入侵河中,将真主安拉的思想注入了每个岭西胡人的脑中。

    阿史不来城建在一座大桥旁,大桥另一头的桥堍上,高高矗立着土黄sè的城墙。这些城墙都是加入了糯米、粘土等材料,最后再用黄土夯实,因而十分坚实。城门洞相较于碎叶城明显小了许多,黄铜sè的城门在落rì的辉映下,更是显出点点碎金。

    四十名大食卫兵挺直腰杆笔直的站在城门洞的两边,目不斜视。相较于碎叶川一代的突骑施人,他们显然更加尽职,只是这却加大了大伙儿通过的难度。

    连一向信心满满的阿史那罗咥都蹙起了眉头,小声抱怨着。这些所谓的‘圣战者’是真主信义最坚定的拥护者,他们坚信只要守护通往圣地的城门,就可以死后进入天堂,享受取之不尽的美食、美酒、处女。所以,即便是将一山的金币放到他们面前,这些‘正直无私’的勇士都不会眨一眨眼睛。

    “亲爱的朋友,我们是从东方而来的商队,希望能够进入圣城借宿一宿。真主的祝福在您的身上!”他这话说的便是大食话了。虽然突厥语在岭西诸国通行,但那只针对的是一般的平民,指望这些被洗脑的大食卫兵说突厥话,无异于期待苍蝇放弃一碗香喷喷的肉汤!

    “真主的祝福在您的身上!”一个军官模样的大食人亦是对阿史那罗咥行了一礼。真主教导他们,对待朋友要予以足够的尊重和回礼!

    只是阿史那罗咥还没有高兴多久,那军官就变了调子:“文牒在哪里,远道而来的客人!”

    “在这里,在这里!”阿史那罗咥忙从随身的布袋中抽出了文牒,交予了那守备。这些守备可不是他们能得罪起的,别看他们官职小,最是难对付。如今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必要在这些地方犯膈应。

    “从疏勒来的?”那军官明显提高了jǐng惕,细细打量着眼前之人:“是突厥人!”

    “贩卖的是什么?”

    “回大食老爷的话,我们是谢密斯商号的正经商人吶,这贩卖的都是岭东的茶叶、丝绸。如果老爷需要的话,我可以准备一份送给您......”虽然心中极为厌恶,阿史那罗咥还是点头哈腰,沉声介绍道。

    “好了,好了,赶紧进去吧。真主教导我们不能擅取他人财物,否则死后不能进入天堂!”那军官见文牒没有什么问题,也不想跟阿史那罗咥闲扯,不耐的催促起了对方。

    “哎,哎。”阿史那罗咥心中大喜,不迭的点头。

    “还不快些推车,东主雇佣你们不是要你们把力气都花在闲聊上的,贱骨头!”阿史那罗咥将怨气都撒在了唐兵的身上,偏偏此时铜武将士们还发泄不得,只能紧紧咬住牙齿。

    穿过一段漆黑的门洞,众人便正式进入了阿史不来城。

    时近黄昏,按照计划他们要在此住上一宿。

    李括将头巾微微移开一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景状。

    每条街道很是狭窄,两边的土墙上几乎没开有窗子。由于道路挤满了跟他们一同进城的人,本就狭窄的街道更是拥挤不堪。这些进城的人中有要到市场上出售新鲜蔬菜的农民,也由要到城中心小广场卖清水的人、卖甜食的人。

    目光微微移转,少年更是看到了阿史不来城的百态。

    面容枯黄的脚夫、态度倨傲的士兵、衣衫褴褛的儿童、乞丐、不知从谁家鸡笼中窜出的母鸡、谜失在拐角的大黄狗、赤着脚眼神迷茫的奴隶......

    没有洗过澡的人们眼神透着一股jīng芒,在满是牲畜遗臭的菜市中轻巧穿行,没有露出一丝为难之sè。菜市中满是锱铢必较,讨价还价的中年妇女,随地可见丢弃的大蒜、垃圾。

    乌七八糟的气味从城角的市场传了过来,不住的刺激着铜武将士的口鼻。

    生活在这样一种环境中,为什么他们还很开心?

    出售苦力,出售青chūn?是什么使大食人这么安稳的统治河中?难道就以为真主阿拉的一句信言?

    ....................................................................

    注1:总章为唐高宗李治年号。值得一提的是,总章二年(669)年,唐朝疆域达到最大。至此之后,再也无法超越。

    ps:话说,写中东阿拉伯城市真难,累死了。

第三十五章 驼铃(二)

    当你米缸里的粟米见底时,当你在战场上赤手空拳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时,你肯定会问,安拉在哪?

    如果真主不能给予自己的信徒以祝福,那么信奉真主又有何意义?

    或许这些信众并不完全信赖真主安拉,但有时宗教的狂热可以遮掩他们心中的恐惧和无奈。\/\/..\/\/

    换句话说,他们是在借信仰逃避现实。这或许就是大食人能依靠天方教迅速同化河中原住民的原因。天方教的教义听起来那么美妙,虽然没有大唐羁縻统治来的实在。

    人不都是贪婪的吗,一份温饱显然已无法满足河中诸国百姓的胃口。此时,天国的美女、美食或许就成了最好的诱惑物。

    不管阿史不来城的居民有没有接受过真主的祝福,显然,安拉此刻不在“商队”身边。

    尽管阿史那罗咥声称自己神通广大,绝对能在太阳下山之前为“商队”找到入驻之地,但李括一行人却实然遇到了大麻烦。六百多的人数以及数百口大箱子,使得任何一个旅店都不敢轻易承诺有足够的客房供他们歇息。

    最后,“商队”选择在南城一处背风的连棚歇脚。既然是连棚,住宿条件自然不会很好。虽然许多将士都要睡通铺,但好在铜武将士都是从戈壁滩中熬过来的硬汉子,这点苦还是受的住的。

    阿史不来城是一座彻彻底底的山城,依山而建的城池呈阶梯状向上延伸,合理利用了每一寸土地。巧妙的布局显得周遭的房屋和街道很是紧凑,给人一种舒爽畅快的感觉。现在正处于chūn夏交接之时,晚上的温度很是怡人。由于“商队”要在小城歇息一晚,李括遂决定和好友张延基、周无罪等人一起到山上走走。

    对此,阿史那罗咥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只反复告诫他们不要出风头,早些回来歇息。要知道,在这阿史不来城,有着许多巡逻的兵卫,若是让他们看出了破绽,可是个大麻烦事。

    由于受到大食人的侵袭,阿史不来城具有明显的天方教风格。李括一行人沿着山道往上爬,尽情欣赏着周边的景物房屋。山上的空气更为新鲜,也赏心悦目得多。因为石道右边便是悬崖,为了安全起见只有左边盖着房子,不过两边都种着不少李括说不上名字的树木。在石道的右边儿,极目远眺,目光掠过下边城镇的屋顶,就能够望到碎叶河的一条支流。

    说来也怪,阿史不来城的中心城区即贵族区位于山顶处。

    山上每一块土地,从山脚、山麓直到山顶上阿史不来城的总督府以及天方教圆顶的寺庙,都布满了天方风格的建筑物。

    隐隐匿匿、重重迭迭,台基之上还有台基,街道之上还有街道。曲折的石道或巨大的台阶两旁,都种上了各式树木、花草。放眼望去,处处是屋顶花圃、露台。一家的屋顶或许就是另一家的小广场,这样的布局让李括想起了陇右的窑洞民居。(注1)

    当然这种想法随之便被迎面而来的陌生建筑风格抹去。

    原住民的建筑文化已经几乎寻不到了踪迹,间或着会冒出一两个尖顶塔尖,却早已是斑驳磨损不堪。深邃的拱廊、柱廊、雉堞墙、圆顶寺院无时无刻不在提示着李括一行人,这儿已经被大食人的势力彻底侵袭!

    文化的侵袭往往在无声无息中进行,在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易变了一切。

    落rì将余晖洒在天方寺院巨大的镀银圆屋顶上,耀得众人眼花缭乱。一阵晚风吹过,众人皆是闭上双目,享受这难得的惬意时光。

    阿史不来城的西边有什么?波斯古国的西边又有些什么?

    岭西的一切,对于这些少年来说都是那么的神秘......

    几个年轻人初次见到与大唐迥然相异的建筑风格,自然十分兴奋,没有歇息就朝山顶爬去。行到一处拐角,有不少神祇和天方英雄的巨大雕像耸立在熠熠生光的基座上,注视着来往行人。虽然大部分的雕像少年们都不知道指的是什么,却也乐得自在。最为有趣的是,张延基非说一座女神像和在河西见到了飞天十分相似。

    虽然未到最炎热的时候,这些石板经过一天太阳的曝晒,已经升温了不少。棕榈树和圆柱连环拱廊的yīn影投在石板道上,给人一阵清爽的快感。

    虽然在此处再也看不到衣衫褴褛的脚夫、奴隶,也看不到蓬头垢面的儿童、乞丐,少年们还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一个个头戴缠头巾的天方信徒穿着肮脏的长袍,脚蹬足尖翘起的木头鞋子在朝山顶攀登而去。他们满脸留着拉碴的胡子,慢吞吞地讲着一些大伙儿听不懂的话。

    或许在吟诵古兰经?在李括他们看来,一定很单调乏味!

    可这些信徒不这么认为,他们虔诚的朝山顶攀去,那儿有天方寺,那儿是他们跟真主最接近的地方!

    穿过一个个拱形大门,便是来到了贵族区了。

    看来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存在着贫富差异,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会存在着压迫,哪怕这个地方就在真主赐下祝福的清真寺旁。

    这一片的人群虽然也不少,但多是些中上层的人物。即便算不上贵族,至少也能混的衣食无忧。

    放眼望去,尽是苍翠的树枝、清凉的泉水和柔软的草坪。如此怡人的环境很难让人与山脚下那脏乱哄臭的贫民区联系到一起,看来到了哪里都存在不公,到了何处都充斥着压迫!

    “括儿哥,要我说至少在咱大唐掌控这片区域时,这些胡儿吃的饱饭,住的暖和。哪像现在,明明肚子都饿的咕咕叫了,还装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们信奉的什么,什么真主是吧?死后能够进入天堂,呵,若真的什么事都要等到死后才能实现,人这辈子还拼个什么?”

    两个聚集区的巨大差别给了张延基极大的刺激,在少年看来,大食人不但成功统治了河中胡人,还从他们意识深处进行洗脑。充斥的伊斯兰文化已经完全将这些原住民改造,文化的侵入远比武力的威慑更为有用,产生的效力也更为久远。

    “你这么想,不见得人家也这么想。或许现在那些贫民一边挨饿受冻,一边还在想着天国的美女和酒食。人家都乐此不疲,你着个什么急。凡人呐,凡人!”

    周小郎君显然不太欣赏张延基这种杞人忧天的行为。既然存在了就有其合理xìng,河中胡人既然能接受大食人的洗脑和压迫,就证明这其中必然有他的道理。一个地区的文化和另一个地区迥然相异,看待问题的角度自然也会有所不同。

    “好啦,出来是散散心,你们就不要争吵了!”李括实在想不到随意的聊天都能让两个家伙吵起来,实在是有些无可奈何。如果他早知道如此,便不会带二人来了。

    “闪开,闪开,给总督大人让路!”

    “贱骨头,说你呢,快些闪开,总督大人的轿子也是你能拦的?”

    一声清脆的皮鞭声打破了黄昏的宁静,路边的人群投shè出的目光不一而足。

    有的惊惧大骇,有的鄙夷不屑,有的嫉妒羡慕,但无一例外的是,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被总督大人的轿子逼到了墙脚边,在心中问候着他的女xìng亲戚。

    在这阿史不来城,有着自己的规则。规则简单易懂,却是分外冷酷。每个身份不及对方高贵的人,必须给对方让路,否则你将遭到对方家仆的痛击。

    运气好的话,你的脸上会留下几道屈辱的鞭痕,若是那个家仆心情不好或者吃了主人挂落,你便很有可能被长矛捅到。即便你受了伤甚至因伤死亡,按照阿史不来城的律法,对方的家主和家仆都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李括蹙起了眉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看到了颇为滑稽可笑的一幕。阿史不来城总督大人或夫人懒洋洋地坐在轿子里,由六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奴隶抬在**通红的肩膀上缓缓走来。

    少年并没有像其他穿着肮脏长袍的信徒一样闪开身子,这并不完全是因为他没有听懂总督府恶仆所说的话,更重要的原因是眼前的一个人。

    在总督的身边有一个骑着大食枣红马的银甲骑士。他的腰间挎着一柄最为常见的大食弯刀,背后插着一个嵌着铜块的原木盾牌,右手紧握一柄长矛。他一出现,便几乎吸引了所有目光,害的总督大人只能躲在轿子里享受落rì的余晖。

    他这么引人注目,倒不是因为马镫和马笼头都是镶银的,也不是因为他那包着丝绸头巾的头盔,而是因为他那双能够摄人心魄的眼神。

    他不是一个大食人!他不是一个大食人!

    准确的说,他是一个唐人!他竟然是一个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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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窑洞是中国西北黄土高原上居民的古老居住形式,冬暖夏凉。

    ps:我老家就有窑洞,站在自家的院子中,也就是在对方的屋顶上。求些订阅哈!

第三十六章 驼铃(三)第二更

    他是一个唐人!

    李括抑制不住心中的惊异,胸口急剧起伏着。. .

    是他,竟然是他!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自己就觉的他的身份有问题。只是那时碍于情面,不好直接说出来。

    虽然他此刻半蒙着丝绸头巾,但那个犀利、坚毅的眼神李括不会忘记!

    他怎么会出现在阿史不来城?难道说,他和大食人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闪开,你这个贱民,没看到总督大人的轿子吗!说你呢,这个贱骨头!”总督身旁的一名恶仆见李括惊愣当场,挥着鞭子就抽了过来。

    李括这才反应过来,本能的将身子朝右边闪去。该死!自己竟然愣在了当场,看来这下有一番恶斗了!

    少年这次和众好友出来为了不招惹麻烦,并没有携带随身横刀,没想到现在却陷入困境。眼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他只能依靠身体的快速移动躲避如狂蛇般舞动的皮鞭。

    “啪!”皮鞭抽空,击打到青石板路上,发出一记清脆的声响。那名恶仆见李括竟然躲过了鞭子,恼羞成怒之下兜头又挥出了数鞭。

    “嗖!”“嗖!”皮鞭划过空中带的利利作响,李括手无寸铁只能被动躲避,情况极为危急。张延基、周无罪等人虽然拼命冲了过来,却被阿史不来城总督的随扈亲兵拦了下来。

    “嗖!”眼看着皮鞭就朝李括面门抽来,那名一直静默的唐人骑士愤然出手。

    圆月弯刀划过一条诡异的弧线,生生将击至少年面前的皮鞭削成了三段。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等那骑士收刀时,大伙儿注意到的只是恶仆惊诧的面容和断成三段的皮鞭。

    “快走!”他这话说的却是唐言,李括虽然有些愠怒,却知道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迅疾的转过身子飞速朝山脚下奔去,

    “走!”

    张延基、周无罪这才反应过来,忙跟在少年身后奔去。

    素白sè的麻布大食罩衫随风飘荡开来,下身的丝绸夹衣隐隐可见。

    一旁的天方教信众这才发现李括一行人原来是唐人,也就对他们有如此古怪的行径不再诧异了。

    事发突然,连总督大人都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故而随扈的亲兵也没有乘骑追击。

    唐人骑士踢蹬离鞍,轻巧的跃下了马背。他走到总督大人的轿子前说了些什么,那总督面露惊惧之sè,忙挥手示意亲兵勿要追击,迅速回府!

    李括奔到山麓后便和众好友换了另一条通道朝城南跑去,他们已经暴露了身份,沿着原来的路线逃离危险实在太大。阿史不来城中遍地都是手持弯刀、长矛巡逻的大食骑兵,他可不指望每个人都似那个唐人骑兵般善待自己!

    夜sè渐渐沉了下来,少年没有心情去注意银灰sè的草地、山脚下安静流动的溪水,以及石道旁古树那长长的黑sèyīn影。

    攀满了藤蔓的雪白墙垣就耸立在他们面前,少年借着月光看清了山脚下泛着银光的河流,借着河流的走向他判断出了城南连棚的大致位置!

    “从这里下去,一路疾奔就是南城了!”

    “从这儿翻过去,括儿哥!”

    张延基大口喘着粗气冲着墙垣指了指,率先朝墙基走去。

    溶溶月sè下,一道黑影闪过,几个少年如猿猴般轻巧的翻过了墙垣。

    ......

    ......

    “我们要马上离开阿史不来城!”李括将包括阿史那罗咥在内的所有心腹都聚集了起来,商议下一步的打算。山顶贵族区与阿史不来城总督的偶遇几乎暴露了他的身份,虽然他们是疏勒商号雇佣的‘伙计’,本可以是唐人身份。[ . ]但值此敏感时期,他可不希望因为此事,掀起一股全城搜查的浪cháo。

    谢密斯商号的文牒虽然有着通俗意义上的证明效力,却并不意味着总督大人不可以怀疑他们的身份。那名唐人会不会对自己不利,他丝毫不知,如今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连夜出城!

    “我的都督大人啊,长生天在上,请听老汉我一句劝。”阿史那罗咥心中懊恼李括的多生事端,却不得不卖力的替他思考对策。

    “我们的人数众多,如果连夜出城,守备官那里倒是不难打点,只是难免会惊动巡城的护卫。到了那时,即便我们有文牒都说不清了。不如我们收拾好行李,等到明rì一早便出发。到了那时,即便遇到查探此事的大食督官,我们也有足够的理由应付!”

    阿史那罗咥这番话分析的倒是颇为中肯,只是......

    “你有什么把握保证大食人不会连夜搜城,若是让他们查到我们的真实身份,即便弟兄们生了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囫囵个从阿史不来城出去!噢,你是不是大食人的jiān细,故意拖延时间好向你的主子邀功?”

    到了危难时刻,阿史那罗咥敏感的身份又成了大伙儿议论的焦点。如今突厥人投靠大食的可不在少数,若是他在背后向大食人通传消息......

    张延基正在为这事犯难,见阿史那罗咥如此‘从容镇定’便气不打一处来,提溜着对方的衣襟就质问了起来。

    “将军,将军你松开我,听我说,听我说!”阿史那罗咥闻言吓得四肢冰冷,连忙摆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哼,你要是说不出来,本将军就把你当成大食人的jiān细砍了脑袋,看你还在不在这里妖言惑众!”

    张延基却是并不客气,二话不说下了通牒。

    “看您说的,看您说的!”阿史那罗咥陪着笑脸道:“既然几位将军回来时没有被大食人盯上梢,暂且他们就不会寻到这里来。即便是全城搜查,也是从山顶的贵族区查起,及至山脚,也是由城北到城南!”

    “何况我们又不光是一人一骑,咱们从疏勒城带来的还有骆驼背上那数百口大箱子。虽然我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想必非常重要。我们带着这么多辎重根本走不快,即便出了城,过不了许久也得被大食骑兵追上!”

    他说的不错,阿史不来城的结构极为奇特。这座城池本是依山势而建,若是要全面搜查最好的方法自然是自上而下查过去。而下了山脚便是类似于中原外郭城的一个方形贫民聚集区,按照大食人的习惯,肯定是顺着城北摸过来。他们又不是轻骑简从,确实不宜连夜出城。

    细细分析后,李括心中的一块石头也算是放了下。

    “他说的不错,即便大食人真的全城搜查,我们得到消息后,也有足够的时间撤离!”李括点了点头:“若是你实在不放心,可以叫瑜成派几个弟兄在连棚外守着。”

    “还是都督大人明事理,明事理!”虽然心中将这伙儿惹麻烦的唐人诅咒了个遍,但人在屋檐下,阿史那罗咥却不得不赔上了笑脸。

    “哼,看在括儿哥的份上,算我错怪你了!”张延基摆了摆手,不愿再和阿史那罗咥计较。“若是大饼脸也在就好了,她虽然xìng子差了点,却是出奇的认路。有她在,我们尽取小径走,绝对不会被大食人发现!”

    “去你的!”濮大锤笑骂一句:“倪大小姐又没来过阿史不来城,怎么可能对这一代的道路了解。你小子就别抱怨了!”

    “嘿嘿,嘿嘿。那诸位今天早些休息吧,明rì一鸡鸣,我们便出发!”渡过了信任危机,阿史那罗咥总算长舒了一口气,苦笑着提议道。

    自己当初怎么就头脑发昏揽下了这个苦差事?这伙儿唐人可是要去撒马尔罕啊!这才到了阿史不来城,就闹出了这么多乱子,继续走下去,路上还不定会发生什么!

    “是他......是他!”

    那个人真的是他吗?

    李括蹙起眉头,面沉若水。

    ......

    ......

    一夜无话。

    当旭rì再次升起,谢密斯“商队”早已整装待发。一口口大箱子被大伙儿重新绑缚到骆驼的背上,一些随身行李细软也都收拾了利落。

    李括等人担心的全城搜查并没有出现,一切都平静的如同夷播海的水面。

    “嘿嘿,我就说嘛,大食人根本就不会发现咱们的身份?我阿史那罗咥别的不说,这点人缘还是有的,走这条路线,我绝不会让您......”

    顺利的出了阿史不来城,“商队”按照既定路线朝俱兰城而去。

    阿史那罗咥的声音也随着旅途的疲惫渐渐弱了下去,无论是谁,都无法保证旅途的绝对安全。不管是商人,还是军人。

    银甲骑士、原木盾牌、大食弯刀,还有眉宇间透出的那坚毅的目光。

    大食人倘真什么都没发现吗?

    还是因为他,阿史不来城的总督才祛除了疑虑?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出现在阿史不来城,又为什么可以以一己之力改变总督的意志?

    伴着沉重的步子,逡循的驼铃声又响了起来,随之扬起的是一滚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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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想必大家都猜到这个人是谁了,下一步七郎会作何打算?厚颜求订阅!

第三十七章 驼铃(四)第一更

    沿着千泉山脉跋涉了数个rì夜,谢密斯“商队”终于将阿史不来城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在山地行走极为耗散体力,不光是李括等一众将士,就连扛负行李、货物的马匹、骆驼都疲惫不堪,有时要骑手挥出数鞭才肯艰难的挪动一步。

    在距离俱兰城十几里的一处烽火台处,众人停住了脚步。李括派出鲜于瑜成等一干斥候前往前方查探情况。经过阿史不来城的遭遇,少年不敢再掉以轻心。这一代的的天方教势力过于强大,如若不能做好伪装,将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括儿哥,大食人也修筑烽火台?”张延基见李括下令原地休息,忙不迭的翻身下马,寻到一处石基处坐了下来。连rì的山路跋涉可真磨人,一颠一晃的差点把他的骨头架子都摇散了。

    这个烽火台可以同时容纳数百人,虽然已经废弃已久,却正好可以用来给“商队”休憩。

    “大食人怎么可能造的出这么雄伟的建筑!”李括望着远方的群山长叹了一声:“这些烽火台都是高宗时我安西都护府修建的。我看过总章二年的安西都护府舆图,西部边境可是直抵火寻城!”

    说到此处,李括只觉感慨万千。世事变迁,当初的景象现在留下的又有几何?

    大唐极盛之时,疆域广阔,几乎掌控了整个河中地区,直与古波斯接壤。安西都护府为了保证这一代的有效统治,便设立了很多的都督府,而在险要的山岭也驻有许多烽火台。若有敌情,可根据燃起的狼烟股数大致判断敌军的数量,以及时作出应对措施。

    “什么?你是说我大唐的边境曾经跟古波斯国接壤?那我们这次去的地方曾经都是我大唐的属国?”张延基难以置信的张大了嘴巴,连声诧问。在他看来,即便大唐处于极盛之时,碎叶、休循州一代已是安西唐军掌控的极限地带。怎么遥远的火寻也曾经是大唐的藩属国?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这次出使西域诸国,就是要和他们达成一个协议。只要诸胡的心还是向着大唐的,就不愁夺不回我河中的疆土。我大唐与大食人之间必有一战,只是因为现在弟兄们都在休整,只能用怀柔手段对他们予以安抚。”

    李括虽是如是说,却并不看好这种xìng质的安抚。如今大食人实际控制了河中地区,那些胡国被压迫,也多是敢怒不敢言。如若安西军不展现出足够的实力,即便那些胡国有心投到大唐一边,也是无可奈何啊。

    “依我之间,陛下或许是故布迷阵!”李晟也凑过了身子,仔细的分析了起来:“以陛下的雷霆手段,怎么会容忍他国对我大唐有二心?依我看,这计更是想挑起河中诸国与大食人的嫌隙。”

    “你是说?让他们互相猜忌!”李括将身子往前挪了挪,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如果说,能够成功挑起河中诸国的内乱,于安西唐军绝对是一个利好消息。

    “我们出使河中诸胡势必会被大食人察觉。不管那些胡国答应不答应与我们结盟,大食人势必会心生疑虑。猜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生根发芽。到那时,怕是这些胡儿想不投我大唐都不成了!”

    李晟点了点头,沉声应道。

    好毒辣的心思!

    李括心中一沉,苦苦一笑。皇帝陛下不愧为玩弄权谋的老手,一步棋竟能看的这么远。主动的挑起矛盾,让他们内耗,或许就是对安西军最有利的事情。

    “嘿嘿,依俺老濮看,率领五千骑兵一路杀过去。谁不服就屠了谁的城,看有谁还敢跟大食人眉来眼去!”濮大锤总觉得这些奇谋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武力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谁的拳头硬,谁就有话语权。

    “别乱讲,陛下肯定有他的顾虑!”李括夹了濮大锤一眼道:“自古皆是得民心者得天下,过于暴戾反而会把他们逼到对立面去!”

    “哼,他们又不是我们的臣民......”濮大锤小声嘟囔了一句,悻悻的耸了耸肩。

    “别光耍嘴皮子了,快过来润润口,清爽一番!这烽火台虽然毁了,水井却保留了下来。走到跟前了,再不把牛皮水囊填满,不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李晟笑着朝十几步外的水井点了点,招呼起了濮大锤。这张大嘴啊,片刻都落不下闲,还是用井水把他灌饱为妙!

    “嘿嘿,嘿嘿,俺来濮吸上一口,就能把这口井吸干!”

    濮大锤乐呵呵的的跑到井水边,撩起冰凉的井水便往脸上泼。

    “哇!真他娘的爽!都督你也来下,真刺激!”

    濮大锤顿觉jīng神头起了大半,扬起脑袋便向李括推荐起来。

    “还是多给其他人留些把,毕竟走这条路的又不是我们一只‘商队’!”李括忙出言制止,这么好的一口井,可不要这么糟蹋了。

    “我就这么一说,嘿嘿,嘿嘿。”濮大锤灿灿的摊了摊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都督,都督!鲜于将军回来了!”一名亲兵疾奔到李括身边单膝跪倒汇报道。

    “哦!”李括闻言站起身,迈开方步向前迎去。

    “瑜成,前方的路怎么样,有没有大食人的巡查队?”

    相较于城门守卫,李括显然更加关注大食人的巡查队。为了避免jiān细混入,这一代总会设卡抽检,李括他们当然不想和这些人纠缠到一起。

    “大概有三组,每隔五里有一组,每组大概有五六十的长矛手!”鲜于瑜成冲李括拱了拱手,恭声回道。

    “如此,便有些难办了。”李括皱了皱眉,唤来了阿史那罗咥。

    “老哥你说,我们成功过卡的可能xìng有多大?”

    阿史那罗咥思忖了片刻苦笑道:“一般设卡的大食士兵都是狂热的天方教徒,做事向来不留余地。若是正常的商队,不需孝敬也能顺利通过。若是......”

    阿史那罗咥瞄了一眼李括的神sè,适时的止口不言。

    “看来,我们要改变路线了。如果不去俱兰城,有没有其他路直接到休循州?”李括眉毛一挑,紧紧盯着阿史那罗咥。倒不是他惧怕这区区一百多的大食士兵,只是他们此行需要尽可能的低调,能不发生冲突自是最好。

    “这路当然是有了,只是却需要穿过婕拉雪山。”阿史那罗咥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听说那里可是经常有雪崩,从那儿取道的商队十有仈jiǔ都走不出雪山。久而久之,就没有商队敢从那儿走了。”

    看他的神sè,李括便知阿史那罗咥不似说谎,一时也有些犹豫。

    前往俱兰城,要冒着被大食人发现身份的风险;穿越婕拉雪山,则有可能遇到雪崩......

    “或许,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从塞伽泥沼趟过去?”阿史那罗咥见李括如此为难,小心翼翼的提出了一个建议。

    ......

    ......

    拔汗那王宫中,国主阿悉兰达正忧心忡忡的踱着步子。

    好友何润师送来的一封信让他既兴奋又担忧。

    “将近六百名的唐兵装扮成商贩,经由碎叶城、阿史不来城一线正朝拔汗那城而来!”

    虽然何润师在信中并没有明言这伙儿唐兵所来拔汗那的目的,但他却隐约的嗅到了一丝味道。

    难道安西军要和大食人开战了?难道他阿悉兰达的机会又来了?

    自从大食人东侵以来,河中诸国几乎都被强行灌输天方教义,叫苦不迭。作为之前较为亲近唐廷的国主,他还被大食人严密监视,甚至连行动的zì yóu都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大食人派出的那个传教士纳赛尔更是个冥顽不灵的老古董,竟然坚持收取双重教税。

    沉重的赋税使得拔汗那城中居民对‘他的暴-政’怨声载道,殊不知他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啊!

    都是该死的大食人!

    石国国主不就是因为之前亲附大食人吗,竟然被捧到了这么高的位置!这个俱车鼻施也真是一个没有脊梁骨的软蛋,竟然自己都归附了天方教!大食人这招甚是yīn毒,竟想从文化上扼杀河中诸国。伟大的火神阿胡拉美兹达啊,你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信众变成那天方教的异教徒啊!

    阿悉兰达只觉分外懊丧,发泄似的挥舞着拳头。

    唉!

    看来自己要想重新获得开元年间的荣宠,只能指望安西唐军了!

    这些人真的是代表了高仙芝甚至天可汗的意志吗?他们来了多少人,安西大军将在何时对大食人展开总攻?

    这伙儿唐军真的可靠吗,会不会是大食人扮成的jiān细,来试探自己?

    一连串的问题使阿悉兰达觉得十分懊丧,索xìng坐到了靠椅上疲惫的闭上了双目。

    “父王,父王,纳赛尔先生要见您,说是商谈加收天课税的事情!”

    奢华的宫室外,儿子阿尔维斯的声音急促响起。

    ...........................................................................

    注1:天课税:天课的阿语名称叫“则科特”,本意是洁净。“则科特”是对穆斯林的特恩,安拉把他对贫困者的普慈,责成富有者来完成,使富有者得到施济的回赐,又使贫困者解除困难。

第三十八章 天方(一)第二更

    阿悉兰达深吸了一口气,挥了挥手道:“把尊敬的纳赛尔先生请到王宫的会客厅去,我随后就到!”

    虽然心中极为懊恼,阿悉兰达却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如今这个传教者纳赛尔就是大食人安插在拔汗那王城内的一双眼睛,自己若想继续安稳的统治拔汗那城,就必须对纳赛尔言听计从,恭敬有加。

    这对于一个常人都很难做到,何况是他阿悉兰达--拔汗那之王?

    这份痛苦,不是言语所能形容。这份煎熬,不是常人所能忍受。

    “遵命,我的父王!”阿尔维斯的声音显得那么恭顺,这让阿悉兰达多多少少获得了一些安慰。

    毕竟,在这里,他才是王!任何拔汗那的臣民,包括他的儿子都得匍匐在他的脚下!

    与阿史不来城相同,拔汗那同样是座山城。不过与阿史不来城相比,拔汗那修筑的更加的齐整。

    王宫位于拔汗那的北城,jīng美的花园依着山势经由许多台地迤逦而下,直接泻到珍珠河边。花园的一边是阿悉兰达为迎娶呼罗珊总督之女修建的崭新宫室,另一边则是拔汗那王室一直居住的旧王宫。此刻天sè已经变得十分昏暗,逶迤的回廊就如同火神阿胡拉美兹达神庙的走廊般让人头晕目眩,迷失方向。(注1)

    自从大食人统治了这片区域,阿悉兰达就不再居住在旧宫室,而是搬去新宫殿。这样的行为当然会被当成一种示好--与唐朝的决裂,与大食的结盟。

    只是也许是他之前给大食人留下的印象太过恶劣,这顶亲唐的帽子自从扣在他头上后就再也没摘下来过。

    宫殿两边的侧墙上偶尔出现几个烤漆托架插着火炬照明,却起不到什么好的效果,这里的光线实在太暗了!

    “呼!”宫殿一个遥远的角落里忽的出现了两个黑影,他们弓着腰背,手中托着盛有高大的蜡烛的暗红sè托盘,倒退着往后走去。 . .

    在拔汗那王城,只有尊贵的国王阿悉兰达和众王族才能享受这样的尊敬。

    “伟大的国王陛下,愿您万寿无疆!”两个黑影行到一扇橡木门前停了下来,跪倒在地高呼道。若不是他们现在手中持有托盘,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去亲吻阿悉兰达的脚趾。

    在他们看来,伟大的国王陛下就是火神在人间的代表,能够亲吻道国王陛下的脚趾,是他们此生最大的荣幸。

    至少在这里,在拔汗那的王宫中,阿悉兰达还能够感受到一个国王的尊崇。

    他满意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去开木门。这个会客厅是他为了召见亲信专门修建的,门上装有特殊的开关,只有利用匹配的助具拧动开关,才能打开木门。

    不过,此时木门的开关显然早已打开。

    那两个国王的奴仆将托盘放在了地上,站起身奋力的推动者橡木门。即使这扇门此时已经打开了开关,他们还是废了不少力气才将木门推开。

    “呼!”

    “呼!”

    二人端起木托盘恭敬的倒退了进来,站定在胡床的两头不再言语。这是伟大国王陛下阿悉兰达的秘议室,任何多嘴的行为就会招来死神的邀请。

    阿悉兰达已经上了年纪,身子愈发肥胖,如若不是他头上戴着一顶稀奇古怪的尖顶帽子,穿着一条肉白sè套裤加猩红sè罩衫,你几乎可以把他看做一团肉球。

    他浑身上下都挂满了珠宝,可能是为了掩饰自己肥胖臃肿的体型,但这样做恰恰适得其反了。大幅的挑边、皱裙显得他的身子更加宽肥,小羊毛球、流苏等线状波斯装饰更显得人慵懒。最要命的是脖子上挂的一串辟邪物,这个新月形状的犀牛角使得他的肤sè更显病态,也让他瞬间老去了二十岁。

    话说,他佩戴和田玉佩穿丝绸套衫的时候可没有给人这种感觉!

    当然像这样的话,阿悉兰达一辈子都不会听到,除非有谁想尝试一番拔汗那城监狱最残忍的兽刑。

    在这里,任何违背他意志的人只能死!

    此时,王子阿尔维斯,和传教者纳赛尔当然已经在会客厅了。所不同的是,纳斯尔正坐在一张镶满了珠宝的高背椅上品茶,而王子阿尔维斯则恭敬的束手站立在一旁侍候着。

    阿悉兰达的嘴角不经意的抽动了一瞬,随即被真诚的笑容所掩饰。

    “我的大食朋友,来自遥远圣地的纳赛尔先生、安拉声音的传播者,请问您今rì又有什么神圣的事情要和我分享?”

    阿悉兰达将声音压得很低,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平和。他可不想纳斯尔突然抓住话中的一个突兀的单音节词,批判他对伟大安拉的不恭。

    纳赛尔却并没有急着回答他,他端起一杯清茶细细呷了一口,摇了摇头。

    公正的说,他长得十分英俊。素白sè的头巾包裹在他饱满的额头上,一身粗麻布制成的大食套衫被他匀称的身子完美的撑了起来,身边佩着那把象牙革鞘的大食弯刀更显得他英姿伟岸。

    当然,这些都被那高高驼起的脊背毁了。

    纳赛尔已经五十多岁了,常年的传教让他透支了身体。不知是不是真主安拉没有听到他的祈愿,从四十岁开始,纳赛尔就开始驼背。如果脱去那件碍事的罩衫,人们将更清楚的看到这一点。

    当然,这些都不会成为影响他钢铁意志的因素。作为一个战士,安拉旨意的转播者,纳赛尔懂得怎么利用自己的威严让这些思想落后的胡人敬服。

    “尊敬的国王陛下,虽然我极不情愿在这个时候给您说这件事,但是为了信奉安拉的子民们都可以吃得饱饭,我想我们有必要更改一下税制了。”

    犹若大漠中的一泓清泉,纳赛尔的声音是这么的甜美动听。

    不过,尽管他话语里带着对国王的谦词,阿悉兰达却丝毫没有感受到一丝商量的余地。纳赛尔今天来找他,似乎只是将一件已经决定的事,拿来说予他听。

    尽管拔汗那城的居民已经全部改信天方教,却并不意味着所有居民,都忘记了伟大的火神火神阿胡拉美兹达。在这个时候提议增加天课税,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

    “一位天才诗人说得好,为了消灭一时冲动的yù望之火,我们应该来到理智的泉水旁汲取营养。虽然我也认为如今拔汗那城的税收制度不甚理想,但至少我们应该稳中求变。希望您能理解我的苦衷,纳赛尔先生。”

    阿悉兰达已经将他能想到所有的谦礼之词说了出来,态度极为温和。这样的情景如果让经常随侍在国王陛下身边的近臣看到,一定会大声惊呼。

    尊贵无比的国王陛下怎么能这样卑微的跟别人说话?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纳赛尔身上,再正常不过了。

    “不,不,国王陛下。我想您还没有充分理解安拉的心念。安拉教导我们要将他对贫困者的普慈,责成富有者来完成和实现。这样的结果,可使富有者得到施济的回赐,又使贫困者解除困难。拔汗那的臣民都是安拉的信众,当然该得到平等公正的对待。我想这样的事情一定是刻不容缓的,您说对吗,尊敬的国王陛下?”

    阿悉兰达咽了一口吐沫,强迫着自己把心中的不满压了下去道:“只是,现在的税收已经很重,我怕如果再加税......”

    也许是等的有些不耐烦,纳赛尔竟然没有等国王说完就打断道:“我想国王陛下误解了安拉的意思。这份天课税,主要征收的对象是富人,对穷人不会有很大的影响。即便在现在税收的基础上再增加一倍,我想这些富人也不会饿的吃不饱饭吧?”

    这已经是公然的威逼了!阿悉兰达攥紧了拳头,良久没有再说话。

    最后还是王子阿尔维斯打破了尴尬的氛围:“我尊贵的父王啊,安拉乐于将谨慎的态度和周密的思虑赋予它的国王,但安拉同样也希望它在人间的代表能够果敢的变革。为了穷人与富人共同愉快的生活在拔汗那的蓝天下,还希望您,尊贵的拔汗那之王能够答应签署这份新的税制。”

    阿悉兰达喉结微微涌动,儿子已经这么给他铺设台阶了,如若他再这么坚持下去,恐怕对双方影响都不好。只是,新颁布的税制上签有他的名字,这份黑锅最后注定还得由自己来背。他实在是心有不甘......

    “哈哈,亲爱的纳赛尔先生,正如您所说的,我也希望拔汗那的穷人与富人能够愉快的享受安拉的祝福。好吧,这个新的税制我同意了。”微顿了顿,阿悉兰达转身冲王子阿尔维斯吩咐道:“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了,千万不要让安拉失望,我最喜爱的儿子。”

    “尊敬的国王陛下啊,我听到了您的命令,就会立刻照办!”阿尔维斯冲阿悉兰达躬身行了一礼,倒退着离开了奢华的会客厅。

    .............................................................

    注1:珍珠河:在今吉尔吉斯山以南。

    ps:哈哈,记得以前看阿拉伯诗歌,最喜欢那种略微饶舌,又带着箴言、韵味的长句。

第三十九章 天方(二)第一更

    紧邻拔汗那王宫的阿枚胡兹耳集市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就在方才,阿尔维斯王子殿下带着随扈亲兵,将国王陛下新颁布的诏令贴到了集市旁的红砖墙上。自从拔汗那建城伊始,这面透着暗红sè的砖墙就一直用来张贴王宫下达的诏令。

    至于这面砖墙为什么是红sè的,没有人清楚。或许是死刑犯的鲜血?

    百姓们已经习惯了围在砖墙旁,看一看国王陛下又颁发了什么新的规定。他们爷爷的爷爷就是这般守候在满是汗臭味的集市旁,抻直了脖子期待在字里行间寻到些什么有利的讯息。

    这个动作也见于将要在闹市被处死的死刑犯身上。通常罪大恶极的强盗、惯匪、小偷都会被勇士压到集市旁,伸长脖子,等待斩首。这样滑稽可笑的动作,活像一只波斯大肥鹅。按照国王阿悉兰达的话说,他们触怒了火神阿胡拉美兹达,将接受神祗的审判与惩罚!

    不过,时光转到了现在,神祗的名字换成了安拉,其余的东西倒都完整的保持了下来。

    “我说胡伊尔,这诏令上写的是什么东西,我怎么看大伙儿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懊丧表情?”一个栗特香料商人挤过了一双双肩膀,踩过一只只脚掌,终于趟过茫茫人海,来到了好友胡伊尔的身侧。

    那被唤为胡伊尔的商贩冷哼了一声道:“还能是什么诏令,加税呗。自从大食人进入这片地界,各种税变着花样儿的整了出来,大部分都是针对咱们商贾的,还不是觉得咱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肥鹅好欺负?”

    “怎么又加税,不是半月前才加过税吗?”那粟特商人急的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扯着胡伊尔的衣领就急切的问了起来。这税制一天便一个样,到底还让不让人活了。照这样下去,大伙儿都不必做生意了,去沿街乞讨总不会收税了吧?

    “阿卜杜勒,你松开些!”胡伊尔挣了良久才逃离了阿卜杜勒那双厚实有力的手掌,大口喘着气。 . .

    “我......不好意思,我太着急了。”阿卜杜勒羞惭的垂下了头,向好友致歉。

    “算了,其实这事放到谁身上也好受不了!”胡伊尔眉毛挑了挑,尽情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都是那个传道士纳赛尔的错,若不是他来到拔汗那城,我们的rì子过得该有多舒坦。现在好了,新税三天两头的冒出来,还偏偏只针对我们商人!商人赚的钱就脏吗?商人就活该把自己辛辛苦苦赚到的银币投到传教人的布兜里吗?”

    胡伊尔挥舞着手臂,越说越激动,引的周遭百姓纷纷侧目。

    “你不要命了吗,竟然敢非议纳赛尔大人的施政方针!”阿卜杜勒忙捂住好友的嘴巴,制止他再发出一番惊天的言论。

    “唔!唔!松开我......”胡伊尔奋力将阿卜杜勒的手掌甩开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吗,我们被迫改了大食姓名,放弃自己的宗教信仰,不就是因为那个疯子吗?”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阿卜杜勒实在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言论竟然引得好友爆发,心中愧疚不已。如果不是自己的执拗,胡伊尔就不会情感爆发,也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

    “我们现在心中还供奉着至尊火神阿胡拉美兹达,还知道自己的民族是什么。但我们之后呢,数百年后呢?我们的子孙,他们说着大食话,穿着大食长袍,供奉着那个只会喝血的安拉,他们还知道自己的民族是什么吗?”

    胡伊尔冷笑连连,吸血的魔鬼从来不会在乎献祭的感受。在他们看来,这些牲畜能够作为自己的祭礼,是他们的荣幸。\/\/..\/\/钝刀子杀人最是痛苦,一刀刀抹杀人的进取心,一刀刀的抹杀生活的希望!

    阿卜杜勒抱紧了头,不忍再听好友的倾诉。这些东西他又何尝不知道,只是他们现在是案板上的活鱼,只有被屠宰的份,又有什么能力反抗呢?

    好在王宫的守卫并没有听到胡伊尔的抱怨,一旁的民众朝二人投来番诧异的目光后也就转过头再次阅览着眼前的文字。

    “我们走吧,去你的酒肆歇一歇,看看能不能再挤出些钱!”阿卜杜勒叹了声,搀扶着有些虚脱的胡伊尔深一脚浅一脚的朝人群外挤去。

    ......

    ......

    胡伊尔所开的酒肆位于拔汗那城的西南角。

    说是酒肆,也间或做着客栈的营生。只是最近大食人与大唐关系紧张,来走这一线的商队也少了许多。有时,胡伊尔真的很羡慕那些行商。虽然旅途中辛苦一些,却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像他们这些地商,离开了这片天,这片地就一无是处,一无所有。

    “按照天课税,我们得将所收取银钱的三成交予王宫。”胡伊尔叹了一声,如实将新税制告予了好友。

    阿卜杜勒的屁股下意识的朝后挪了挪,颤声道:“三......三成?我们收入又不全是利润,按照这个税率来征收,还给不给我们活路?”

    现在他终于明白胡伊尔为何如此失态了,这个税率已经完全超过了他们的承受范围,完全就是在榨血!

    “依我看,你做的是香料生意,总比我灵活。你不如把库中积压的大部分料子都出手,留下一些资本和料子去东边碰碰运气!”

    胡伊尔静下来后,开始为好友出谋划策。他自己做的是客栈、酒肆的买卖,不能挪。可好友却是做的香料生意,与其等在这里收取行商的香料,不如自己做回行商去东边谋谋活路。

    “东,东边?”阿卜杜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兀自言语。

    “是啊,去安西,去大唐!听说那边还没有遭到大食人的侵袭,天可汗和大都护很善待商贾。虽然也收着挺重的税,却不会三天两头的增税改税,这样大家好歹心里有面镜子!”

    胡伊尔的面容渐渐变得和缓,提到大唐的字眼时透露出一种油然而生的向往。

    “可是,可是如果被大食人抓到,会......”阿卜杜勒一想到大食人对待jiān细的残忍手段,就不禁打了个冷战。若是自己在路上被设卡的大食人当做jiān细抓了起来,估计会被折磨的痛不yù生!

    “好歹去东边还有一线希望,继续待在这里只能等死!”胡伊尔叹了口气:“如今国王陛下已经被纳赛尔那个恶魔蛊惑了心智,神圣的火神阿胡拉美兹达也被封禁,还有什么能保佑我们?”

    “哎......”

    阿卜杜勒无奈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卜杜勒立马jǐng觉了起来。难道是王宫的守卫将胡伊尔所说的话汇报给了纳赛尔,现在这个神棍正派人来抓胡伊尔?

    “快,快到店里躲躲!”阿卜杜勒下意识的把好友朝店内推去,这件事是因他而起,他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好友被抓到监狱去。

    “真主的祝福在您的身上!请问贵店还有客房吗?”

    一声恭敬的询问驱散了阿卜杜勒的疑虑,胡伊尔也是长出了口气。

    “真主的祝福也在您的身上!”虽然对方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游牧口音,胡伊尔还是用最通行的大食语高声回应。在这片河中地带,几乎所有人都会说一两句大食语,根本不足为奇。

    胡伊尔走到近前打开了木门,一个身材瘦削的突厥人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我和我的朋友来到了拔汗那城却没有住处,希望店家能够提供个方便!”

    眼前的突厥人彬彬有礼,完全不像那些突厥雇佣兵四肢发达、通脑简单只知道横冲直撞。

    胡伊尔对他的印象大好,微笑着说:“当然可以,您的朋友有多少人,我的小店足足可以住下上百的客人。”

    “我们有三四十名兄弟,愿与您共享安拉的祝福!”突厥人单手贴肩行了一礼,目光中始终晕着一抹微笑。

    虽然知道对方并无恶意,他还是觉得有些别扭。毕竟对方说的是他十分痛恨的大食话,还张口闭口的提着那个吃人的安拉。

    虽然心中如是想,胡伊尔的面颊上还是布满了笑容。“快快请进,后院便是套房,一间可以住五六人。”自从拔汗那一代开始收取重税,往来的行商便少了许多。没了足够的人流,胡伊尔的生意便自然冷淡了下来。他正愁没有足够的银钱去交天课税,就有这么多肥鹅送上门来!

    跟在那突厥人身后的是三四十名穿着大食白袍的商贾,这让胡伊尔略微有些不满。不过,稍稍打量了一番,他就发现这伙儿商贩根本不是大食人。即便他们蒙着最正宗的葛布头巾,透过他们的眼神,自己依然可以看出一丝端倪!

    “安拉与您们同在,快里面请!”做生意这么多年,什么话该说,胡伊尔当然知道。

    至于这伙儿人的身份,关他什么事?只要这些人能给他带来银灿灿的大食银币,就是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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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天方(三)第二更

    rì落月升,拔汗那城西南角的一间旅店内,灯火正浓。

    张延基自从进入了自己的房间,抱怨声就没停过。

    “这家栗特人开的旅店,简直比我想的还要简陋!”在张小郎君看来,即便是军营,都不会比这个房间简陋!

    不,这根本不能称之为房间。半旧的屋子里甚至连套完整的茶具都没有,五六人合睡的大床生满了虫洞,洗脚的木盆裂了不止一道的巨缝......

    最重要的是,入了夜后,他便听到一声声凄厉的狼嚎,身上的汗毛都跟着竖了起来。倒不是他胆子小,他张延基面对吐蕃人、回鹘人时都没有皱过一次眉头!只是这声音实在太过,太过凄厉,让人不由自主的战栗颤抖。

    问过店家胡伊尔后,对方只说是靠临山脊的缘故,不打紧。

    他自己又没有住在这里,当然不打紧!让他来着间鬼里鬼气的屋子住上半宿,看他还叫嚷不叫嚷!

    当然,客店并没有注满。不过,虽然后院还有许多空房,张小郎君却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去换房,真是急煞人也!

    “不行,括儿哥,这声音太慎人了,我受不了!”

    张延基忍了又忍,还是抱怨了起来。若是一声两声也就罢了,偏偏这畜生一叫起来就没完。连马棚中的坐骑都跟着躁动不安起来,不住的踢打着厩栏,还怎么睡得着?

    他一定要换个屋子,听着这狼嚎,谁还能睡得着?

    “怎么,当初住进来的时候是谁拍着胸脯跟我说,不会介意房屋的条件?”李括半笑着打量着好友,眼神里满是戏谑之意。

    “那,那时,我又不知道是这个样子......哎,都怪阿史那罗咥那厮!”张延基辩无可辩,最后只能拿突厥老汉作挡箭牌。

    括儿哥给他那么多钱做向导,他就把大伙儿领到这里来!

    “哎,凡人吶,凡人!我说你小子就不能学学七郎,出门在外,怎么还由着你那大少爷的脾气?”

    周无罪将嘴里那块半软不脆的烤馕咽了下去,拿张延基打起了趣。他们为了不被大食人的哨卡发现,从塞伽泥沼一路趟过来,确是疲惫不堪,辛苦万分。若是能找到一间条件稍好的客栈,自然也不会亏待了自己。

    可是如今的情况是拔汗那城内的许多客栈、商铺不知什么原因都关了门,阿史那罗咥花了很大的气力,才把近六百名弟兄分配到十几个客栈入驻。

    今夜不用露宿街头已是万幸,还提什么客栈的环境?

    更何况他们所住的这个客栈在这十几个旅店中环境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其实,其实......我是觉得那个老板有些怪怪的。你们有没有发现,他看向我们的眼神中含着一丝愠怒,但却深深的隐藏在那贪婪的目光下!我觉得,我觉得他肯定有所企图。”

    张延基一听到狼嚎便本能的发抖,联想到胡伊尔那有些古怪的举动,自然产生许多莫名的设想。

    若是这家客栈是家黑店,店主再点了迷香,趁大伙儿熟睡时进来谋财害命......

    一个个传说中的景象在脑海中被张延基串在了一起,更加验证了少年的推断......

    “好啦,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去瑜成他们屋子睡,真是受不了你这xìng子。”李括无奈的摆了摆手,下起了逐客令。

    “谁怕了!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们不当真就算了!”张延基挺直了胸脯,毅然给自己打起了气。

    “唔!这个烤馕味道还不错,七郎你尝尝呗。”周无罪又将一块薄饼送入口中,用力的咀嚼起来。少年肥胖的面颊一抖一颤,间或陷入两个小酒窝。..

    “嗯。”李括现在却没什么心情享用美食,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到了这次河中之行的任务上。之所以第一站选择拔汗那,是因为拔汗那国王阿悉兰达在诸胡里算是较为亲唐的一个。如果说,河中诸胡是一个利益链条,拔汗那就是这个利益链中最薄弱的一环。

    少年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游说阿悉兰达投唐,但既然非要选一个胡国作试验,少年自然会选择风险最小的。

    只是来到拔汗那城后,少年才发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莫说这里的大唐印迹已无分毫,就连河中诸胡的本土文化也被扼杀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狂热的天方教文化,每个街上的人都穿着大食罩衫,用大食话交流......

    如果当地民众已经被天方教全部蛊惑、控制,即便说服了国王阿悉兰达,他又能否掌控住拔汗那城的局势?

    “明天,我想去王宫走一走。”

    李括思忖良久,还是决定应该亲自去王宫看一看。虽说他们这次的游说没有时间限制,但迟则生变,这样的大事绝不能拖。

    “我陪你去!”张延基不想让人再误以为他胆怯,立时应声站了出来。与其在这里被人膈应,不如出去走一走,也好过闷得无聊。

    “我也去,将军!”窦青作为李括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自然不能让少年一人去冒险,拍着胸脯高声请命。

    “延基和窦大哥跟我去就好,人去的太多,反而不美。”李括点了点头,思考着下一步的打算:“无罪,明天你找到瑜成、小chūn、李晟他们去城中转转,不必刻意问什么,多了解些城中的情况!”

    “你放心吧。唔!这个烤馕味道真的不错,尝尝嘛......”周无罪的两颊一鼓一软,倒是没有落得片刻空闲。

    “哎。”少年无可奈何的接过烤馕嚼了嚼。

    嗯,味道确实不错。

    ......

    ......

    拔汗那城的王宫位于北城,地势十分高耸。

    即便是距离王宫最近的阿枚胡兹耳集市,和王宫的垂直距离也有两百多米。故而李括想找到一个接近王宫的机会并不容易。

    从城西南角的客店一路缓行而来,少年发现了许多与阿史不来城迥然相异的情状。这儿的民风更加大食化,街市更为冷清。即便是身旁的阿枚胡兹耳集市,所聚集的人数也没有大唐一个下州州府的集会多。

    街道上的人皆是行sè匆匆,似乎像他们这样没有什么目的‘闲逛’的人皆是异类。李括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正对着王宫北门的茶馆坐了下来,点了一壶茶。

    与阿史不来城不同,拔汗那城的北侧更加高耸。从这个角度望去,王宫四周更布设了不少的哨楼。这就意味着少年不可能像上次一样从侧面翻过围墙,再沿着山道疾行到王宫。

    至于后山,该是拔汗那国王阿悉兰达的私人花园。阶梯式的封闭布局可以让国王尽情的俯瞰珍珠河的风光,当然也排除了刺客从后山取道,进入王宫的可能xìng。

    究竟该如何进去呢?

    少年正自思忖着,茶已经送来了。

    茶馆的老板是个皮肤浅灰的栗特人,说得一口流利的突厥话和大食语。在这一带,这两种语言是通行的标准语。至于唐言,倒真的在其次了。

    他见少年一行人皆是穿的大食罩衫,便用大食物问候道。

    “真主的祝福在您的身上!您点的茶水已经好了。一共一枚大食银币。”

    李括根本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得无奈的耸了耸肩。

    茶馆老板虽然有些惊异,却是极有职业cāo守的又用突厥话重复了一遍。

    好在李括学过一些简单的突厥话,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从随身的褡裢中取出一枚大食银币递给了他。

    “谢谢您,谢谢!”茶馆老板一把抢过银币,在袖子上蹭了蹭后便塞入了一个随身的小布袋中。如今拔汗那城中天课税收的那么重,若他不多收取一些银钱,利润还不够缴税的。

    哎,像这样出手阔绰的客人不多了!

    张小郎君早已是口渴难耐,拎起茶壶便给自己倒满了杯。

    “噗!”但也许是他无福消受,茶水才刚一入口,张延基便喷了出来。

    “这也是,也是茶?即便是刷锅水,也比这个味道好上许多吧。”张延基抹了抹嘴上的水渍,大声抱怨了起来。这种事若是放到了长安,以他张小爷的xìng子,定要把事情闹到京兆府去!

    “将军,这个商人也太黑了吧,这样的茶竟然也收一个银币。”窦青尝了一口也是面露苦sè,为那一枚银币抱起了不值。

    “这里又不是大唐,有茶喝就不错了。”李括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勿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他们说的是唐言,身边的茶客自然听不出什么意思。不过,这些胡人大概对这种语言颇为好奇,无一例外的朝三人转了过来。

    “嗯,喝茶!”不想徒惹瞩目,李括率先将满满一杯茶水灌入了口中。

    物以稀为贵,物以稀为贵。王宫中最缺的是什么呢......

    就在这时,一辆满载着各式蔬菜的牛车向北城的王宫缓缓的驰去。

    是它!

    一条绝妙的想法突然从李括脑海中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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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天方(四)第一更

    近来几rì,拔汗那王宫周围出现了不少陌生面孔,这让塞恩尔很是敏感。\/\/..\/\/

    作为王宫的护卫队长,他有责任保证国王陛下和王室成员的绝对安全。虽然这些陌生人根本不可能接近王宫的北大门,但他却习惯防患于未然,将一切危险的苗头扼杀在摇篮中。

    有许多哨探来报,一些情绪激动的商贾聚集在一起咒骂新颁布的政令,甚至对伟大的国王陛下出言不逊。塞恩尔怀疑这些陌生面孔出自这些情绪失控的商贾,遂对北城王宫一代加强了巡逻jǐng戒。

    商贾之所以情绪失控,当然事出有因。

    前些时rì在大食人纳赛尔的怂恿下,国王陛下颁布了新的税法--天课税。这个只针对富人,尤其是商贾的税法明显具有很大的不公正xìng。说句公道话,拔汗那城中的商贩待人极为谦和厚道。除却极个别的老鼠屎,几乎没有什么人会作出囤货居奇,哄抬物价的事情来。

    对他们收取这么高的税实在有失公允,毕竟他们的钱也是辛辛苦苦赚来的,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被剥夺?

    当然站在王宫卫队队长的角度上,他不能去同情这些苦命的商贩。面对这些潜在的危险分子,只能用手中的弯刀予以震慑。

    但是,加强巡逻jǐng戒后,士兵私下的抱怨明显增多。王宫每月分发的薪酬不变,却让大伙儿卖力巡查,只怕是个人都会心生怨艾。大家不是天方战士,做不到纳赛尔口中的无yù无求。他所描述的天国美景实在太过遥远,太过虚幻,对于大伙儿这样有老有小的普通人显然没有什么吸引力。

    你有你的天国梦,我有我的安乐窝;你向我宣扬古兰经神圣,我栽在银币堆里不挪身;你为了传播安拉的经义在战场上不顾死生,我为了养活老婆和孩子在乱世中苟活xìng命......

    每个人生活背景不同,文化氛围不同,选择自然不同,谁也别瞧不起谁!

    “塞队,塞队,今晚上哥儿几个终于可以轮班了。.. 大家感念这些年您老的提携,一致要摆一桌酒席向您致谢!”一个蓄着红sè山羊胡的护卫踮着步子走到塞恩尔身旁,陪着笑脸拱手道。

    “哦?难得你小子还留着这份心思,也罢,今晚轮了班,我便和你们去乐呵乐呵。”塞恩尔半眯着眼睛,捋了捋胡须,点头应道。

    山羊胡嘿嘿一笑:“看您说的,吃水不忘打井人,大伙儿能有今天还不都是您老的提携?”

    塞恩尔可是他的顶头儿上司,得了他的青睐,自己的仕途想不顺畅都不可能!

    “这话我爱听!”塞恩尔拍了拍山羊胡的肩膀道:“不过定要去萨博尔家吃酒,他那儿有高昌产的葡萄美酒。这些时rì忙的滴水不沾,我肚子里的酒虫又开始向外爬了。”

    “您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弟兄们全听您的!”

    山羊胡的嘴上就跟抹了蜂蜜似的,句句说到塞恩尔的心坎里,让他心情无比舒爽。

    正值此时,细碎的脚步声在近旁响起。伴随着车轮碾压在青石板路上的晃响和老黄牛的闷叫,出现在众卫兵身前的是一个身穿褐黄sè兽皮夹衫的中年男子。

    “真主的祝福在您的身上!”

    在这个时间段,塞恩尔不需抬头都能猜到眼前之人的身份。

    “真主的祝福也在您的身上!乌迪尔,你今天可来晚了!”

    塞恩尔上前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道:“你要是来的再晚一点,估计就见不到我了。这帮崽子晚上要请我去吃酒,我正打算和副队交接呢。”

    他这话说的倒不假,按照王宫的排表,他晚上确实不需值勤。若是乌迪尔晚来片许时光,他或许真可能提前离开。

    “那是,那是,您可是拔汗那城的大忙人,分分秒都落不下闲!”乌迪尔是个生意人,察言观sè的本事自然是一流。此刻他见塞恩尔心情不错,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延了下来。

    “嗯。”塞恩尔走到牛车近前,挑起了棉布。虽然乌迪尔给王宫送菜蔬已经十几年了,他和自己也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但检查却是不能省去的。要知道,若是在牛车里藏着一个刺客,他的一番疏忽大意就可能造成不可易变的后果。

    经过一番检查,刺客当然是没有发现,牛车上有的只是花花绿绿的各式菜蔬。

    塞恩尔满意的点了点头,正准备转身往后走,却无意间瞥到了牛车后一名围着头巾的男子。

    大食人?推送牛车的不一直是诺克吗,怎么突然换成了一个大食人?

    “他是?”塞恩尔蹙起了眉头,立时jǐng惕了起来。

    “嘿嘿,诺克今天生了重病,我便临时招了个短工,帮我送菜!”乌迪尔半弓着身子朝塞恩尔点了点头,不知不觉间便将一包大食银币塞入了塞恩尔的腰间。

    “等等!”塞恩尔单手将银币推回道:“你确定这个人的身份来历没有问题?”

    塞恩尔开始仔细打量眼前之人,仅从穿着来看,他应该是个大食人才对。按理说,乌迪尔最恨的就是大食人,怎么会临时找了个大食人来送菜?

    “嘿嘿,看您说的,我给王宫送了这么久的菜,这点规矩还不懂吗?就是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敢把不明身份的人往王宫里领啊!这不是最近城关卡的紧,税收收的重,许多劳力都逃到别处寻食了吗。要不是实在找不到人,我也不会去找个大食人啊!”

    乌迪尔又将银币推送给了塞恩尔,赔笑着解释道。

    这倒也是!细细思量一番,乌迪尔说的也有些道理。自从国王陛下颁布各种新的税制,拔汗那城中的许多青壮劳力都外出揽工了。现在留在城中的本地人除了上了年纪的商人就是倚着铺子过活的生意人。若说乌迪尔真要临时雇个栗特人送菜,确是有些勉为其难。

    撇了撇嘴,塞恩尔嗤笑了声。“嗯,你小子胆也不小!”

    “算了,进去吧。记住以后不要再用生人,王宫不比你家旁的集市!”

    塞恩尔虽然说得隐晦,但乌迪尔如何听不出他的意思?生在拔汗那,长在拔汗那,虽然口中不说,大伙儿都对那些外来的大食人极度反感。

    若不是他们,自己便是这里的主宰,活的该有多滋润?

    “哎,哎。”乌迪尔连忙冲塞恩尔点头哈腰,做足了姿态便冲那大食人吼了句:“还不快些推车!耽误了宫中典膳,你我都担待不起!”

    咯吱咯吱的木轮声再次响起,装卖菜蔬的牛车在众多护卫的注视下缓缓的被推入了王宫正门。

    ......

    ......

    行至王宫典膳房的门口,乌迪尔总算长出了口气。

    “我说老伙计,你刚才可把我吓死了。若是让塞恩尔看出了破绽,我们俩都得被投入监狱!为了你那两大袋子大食银币,我差点把命都搭上了!”

    也不怪他气大,塞恩尔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别看他和自己是老朋友,一旦自己犯了过失,第一个把自己扭送到拔汗那监狱的一定是他!

    “嘿嘿,我这不是第一次扮装成车夫,没经验嘛,您老受惊了!”那大食人冲乌迪尔躬身一礼,赔笑道。奇怪的是,虽然他是一身大食装扮,用的却是突厥语。

    乌迪尔也没有心思跟他闲扯,冲右前方的一座平房指了指:“把菜蔬卸到那里就成了!我真是奇了怪了,你花两大袋大食银币就为了进王宫走一趟?国王陛下身份尊贵,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你要是为了瞻仰圣颜,这钱啊,真算是白花了!”

    “嘿嘿,嘿......哎呦,我肚子痛,长生天在上啊,估计,估计是我中午吃了不洁净的东西,闹肚子了!”那小伙计说着说着便捂着肚子痛苦的蹲在了地上。

    “哎,我摊上你真是倒了大霉了!”乌迪尔急的直跺脚,指了指北首的一间小屋道:“你赶紧去那里方便,我在这里等你。”

    自己晚些时候还要去将军府送菜,时间很是紧张,这个家伙这时候腹泻不是给自己添乱吗!

    小伙计闻言呲着牙道:“不必了,我,我估计没有一炷香的工夫出不来,您不用等我了。”

    乌迪尔差点气得背过气去,一炷香?他方便一下竟然要一炷香......

    “你......”

    “没事的,不就是典膳房吗,我记住了。待会我方便完就把菜蔬都倒在那儿,再把车子给你推回去!”

    小伙计强忍着腹痛,回声道。

    “哎!”乌迪尔愤恨的甩了甩手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我先回去安排将军府的菜蔬,你卸完货立马回来,不得在王宫里逗留。要是你乱走乱看闯了祸,谁也救不了你!”

    “哎,知道了。哎呦......”小伙计跌跌拌拌的朝北首的那间小屋跑去,再也顾不得和乌迪尔对谈。

    “哎!”长叹了一声,乌迪尔边抱怨着边朝王宫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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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天方(五)第二更

    见乌迪尔已经走远,小伙计从北间小屋探出半个身子,谨慎的朝四周望了望。

    刨去他的那件素白sè麻布制成的大食罩衫不论,单是从看五官脸盘来看,这个英挺的少年绝不是一个大食人,也不会是一个河中胡人!

    那双眸子透出的冷静与坚毅完全符合东方人的特质,那轻灵、沉稳的步伐体现出遥远古国的谦和踏实。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小伙计都更像是一个唐人。

    似乎他对拔汗那王宫的地形早有研究,不出一会的工夫便离开了典膳房所在的地界。

    他迅疾的移动着脚步,完全将两旁的宫殿屋宇甩在身后,如一只灵蛇般在拔汗那王宫中轻巧穿行。

    间或出现一两只王宫巡逻的卫队,小伙计只得躲在一株株矮小虬健的树木后,待他们离开后再继续疾行。虽然他有着给王宫送菜的正当理由,却不想跟这些卫士打照面。眼下他有着重要的任务,任何阻挡、妨碍他的事情都要尽可能的延迟、祛除。

    眼前出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崭新宫殿,这座建筑和周遭宫室风格都不相同,取圆顶而弃尖顶,宫殿外墙通体粉刷成了rǔ白sè。

    小伙计从怀中取出一张捆紧的羊皮卷,缓缓展开比对了起来。穹顶、横梁、支柱承重......从地图上来看,拔汗那国王阿悉兰达所居住的宫殿恰是眼前这座。

    “呼!”少年深呼出一口气,踮起足步缓缓朝正门走去。

    按照那个老者所说,现在是王宫卫队换岗的时候,只要他抓住机会,完全可以混进王宫。

    果不其然,王宫卫队的一名副队长见一队长枪兵走至近前,主动迎了上去。

    两名副队长低声交谈了一番,小伙计离得太远不能听清,大概便是加强巡查,勿要大意之类的官话。那二人交换了烤漆勋牌,又相互嘱咐了几句,便开始了换防。

    卫队第一排轮转,第二排向前补上,第三排向两翼撤去。

    这是小伙计唯一的机会!这个机会稍纵即逝,此时容不得丝毫犹豫!

    接连的侧滚翻让他头晕目眩,但也成功的避过了卫队的视线。王宫卫队此时正在换防,完全没有注意到侧翼碧荫草坪上的小伙计。

    来到距离宫殿最近的一株灌木旁,小伙计停住了脚步。这里距离王宫的直线距离已经不足十步,前方再无任何遮挡。要想成功进入宫殿,必须抓住侧翼护卫转身的一个瞬间!

    只有一次成功的机会,不容有失!

    他深吸了一口气,静待那个时机的到来。

    一个个护卫从他眼前离开,又有一个个护卫补上了空缺的位置,似乎永远打不开那个缺口。

    少年已经有些急躁,紧握胡木的手几乎陷了进去。

    “呼!”终于一个身材瘦削高挑的护卫没有等同伴上前,就迫不及待的向前走去。少年未有丝毫犹豫,一个侧滚翻,来到大理石石阶近前。紧接着他如猿猴般轻巧的一跃,跳上了七八级的石阶。他动作是如此优雅灵便,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沙尔萨,你刚才听到身后有动响了吗?”一名王宫卫兵蹙起了眉头,向同伴询问道。他刚才听到一个怪异的声响,回过头去看却没发现丝毫的东西。

    “估计是猫吧,鬼知道呢。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吧,熬了一夜,我的眼窝都陷下去了。”他的同伴却是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这王宫中经常蹿出几只野猫,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最关心的是何时能回到家中睡个好觉。至于王宫的护卫问题,该有下一班卫队cāo心了。

    ......

    ......

    这座宫殿有三层,一进大门便是一条笔直幽长的镜廊。之所以称之为镜廊,实是因为通廊两侧的墙体上每隔五步,都镶有一面齐人高的镜子。

    少年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的身影,这种感觉很怪,就好似你在做一件事隐秘的事,但时时刻刻都在被监视。好在宫殿内的光线很亮,少年可以不必担心来自脚下的危险。幽长镜廊的地面铺满了一张张形态各异做工考究的波斯地毯。只是这些地毯的拼接显然不像做工那般用心,每隔几步就会有一处翻卷起来,若是不熟悉的人很有可能就此跌倒。

    宫殿的内壁用白sè和淡黄sè大理石钻面,镜板间用波斯绿sè大理石壁柱隔开,柱头和柱础为铜镀金,柱头上饰以太阳、花环和安拉,一律采用了金sè描摹。贝壳、旋涡、山石亦作为装饰题材刻在了墙壁上。

    卷草舒花,缠绵盘曲,汇成一体。转角处的弧线圆润流畅,无一丝矫揉违和之感。

    少年被如此奢华的景象惊呆了,即便在遥远的东方,也不会用这般奢华的材料构建皇宫。拔汗那不过一个国土狭小的城邦国家,竟然能建造出如此奢华的宫室!

    少年摇了摇头,他此时没有功夫去思考这些东西。现在他要做的便是,尽可能快的见到拔汗那国王阿悉兰达。

    镜廊的尽头是一段回旋的楼梯,少年毫不犹豫的迈开方步便向前走去。

    第一段楼梯头上就有一扇窗笔直对着他。他走在那段楼梯上,一直听见下面过道上那只巨大沙漏兹兹吱吱的走着。少年不清晓这个巨型沙漏建造的具体年代,但听这老朽声音,想必有些年头了。他迈开方步朝楼上走去,待右拐到第二段楼梯,此后就再也听不见那兹兹吱吱的落沙之声了。

    少年来到了楼上,眼前出现了一条又长又宽的走廊,走廊尽头有扇巨大宽广的大窗子。不同于楼下的镜廊的奢华,这个走廊更加质朴,贴近生活。

    少年刚想迈步向前走去,就听到一串响亮的脚步声。他本能的后撤,躲到一个弧形拱门后,屏住呼吸等待来人经过。

    在这个角度他可以清晰的看清来人,那人却完全看不到他。来人步履款款,彬彬有礼,此刻他正端着一盘餐食从南侧朝走廊北侧走去。从这人的行装和仪态来看,少年判断他是国王的一位侍者。

    这样也好,便不用他自己去寻找国王的书房了!毕竟,即便老者交给他的王宫地图再详细,也不可能jīng确到宫中每一处屋室。

    他清楚的看到侍者走到北侧靠左边的最后一个门口,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弓着身子进了屋。

    过了不久,那名侍者又端着一面漆黑sè托盘走了出来。少年屏着呼吸等他从自己身边走过,见他的背影渐渐消失,才轻巧谨慎的迈出了步子。

    北侧走廊与南侧最大的不同不是两壁镶嵌的雕着彩花的木板,而是铺着的sè彩各异的波斯地毯。这样的好处很明显,即便少年在北侧走廊中疾奔也不会发出什么声响。

    两边有好多扇门都开着,似乎并没有什么人。

    “左边最后一个门口。”少年兀自重复着,沿着侍者刚才走过的路线朝前走去。事实上,国王有可能出现在拔汗那王宫的任何一个屋子里。他有可能睡着、醒着,或许在批阅奏折,或许在品着美酒。

    当然,国王出现在书房的可能xìng依然最大!

    地毯很厚,他的脚踩上去无声无息。

    走廊内实在太静了,少年能清楚的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尽管他反复的克制自己,希望能够沉静下来。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孤身一人独闯王宫的事情,少年又会觉得有些癫狂的匪夷所思。

    他终于来到最后一扇门前了。

    深吸了一口气,少年轻轻的去推这扇橡木门。门显然没有锁,虽然它的材质很重,被少年轻轻一推,依然轻巧的打开了。

    这是一间大屋子,与少年想象的不同,这里并不是那么金碧辉煌,奢华富气。坦诚的来说,这更像是一个儒者的书房。

    在遥远的东方,每位儒者都会有个这样的书房,只不过他们不会用波斯挂毯来装饰屋子。

    屋子内有三扇大窗,一排排的书从地板上一直堆到穹顶。这里的书有的小巧玲珑,有的笨重厚实。但无一例外的,这些书全部是皮面jīng装的。尽管如此,也遮掩不住一股陈旧的书卷气,落灰盖住了书顶,看样子是国王陛下是有很久没有拿出一两本古书闲读了。

    少年穿过这如丛的书架,来到供国王陛下休息的小厅。

    奇怪的是,厅内却并没有人。

    少年掂着步子,缓缓朝前走去,在一面乌木案几前停住了脚步。这个案几上摆满了杂乱的奏疏,文字大多用的是大食话,也有的是栗特语。这两种语言少年都看不懂,因此只翻了几下就将奏疏推放到了一旁。

    难道国王阿悉兰达不在王宫内?

    怎么可能,按照老者的时间推断,此刻阿悉兰达就应该在书房内午休!

    少年正自思忖,背后却响起了洪亮的声音。

    “真主的祝福在你的身上!”

    少年猛然转身,但见一个面容和善,身材肥胖的男人正笑眯眯的打量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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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5415/ 第一时间欣赏赤唐最新章节! 作者:九州流云所写的《赤唐》为转载作品,赤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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