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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州流云     赤唐txt下载     赤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三章 天方(六)第一更

    “真主的祝福在你的身上!”

    不知为何,对方用的是突厥语。用突厥语说出天方教的祝福,这确实有些怪异。

    虽然少年觉得有些别扭,但好歹听明白了意思。

    “真主的祝福在也你的身上!”少年冲对方躬了躬身,施以一记天方教的礼节。

    肥胖的身份,满面的笑容......少年已经基本判断出来对方的身份,试问在这拔汗那王宫,除了国王陛下,还有谁可以不用通传便肆意走动?

    这个人当然是拔汗那国王阿悉兰达。作为这座宫殿的主人,他自然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做任何的事。古往今来,书房一直是男人处理隐秘事情的最佳场所。

    倒一壶鱼儿酒,约两个俏佳人,做一个chūn秋梦......

    拔汗那城内的所有决策、政令都是从这个不起眼的书房发出;集神圣、猥琐、肮脏于一体的王宫书房,如今闯入了一个不知名姓不知身份的傻小子,于阿悉兰达倒也算一件颇值玩味的事。

    “你是来找国王陛下的吧?”阿悉兰达将眉毛挑了挑,那双近乎眯成了缝的眼睛合的愈发紧凑了。他喜欢这种掌握全局走势的感觉,他喜欢牵着别人行走的快感!

    “你猜对了一半!”少年挺直了胸脯,脸上带着一抹古怪的笑容。

    阿悉兰达嘴角微微抽搐了一瞬道:“如果不是来找国王陛下的,你为何会来到这二层楼的书房中?”

    他这个推断不无道理,既然书房是国王处事的场所,若有人想找到他老人家,自然会来到这儿碰碰运气。

    “虽然您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是却错了,错的一塌糊涂。”少年摊了摊手道:“首先,我来时,并不一定知道这间屋子就是国王陛下的书房,所以我并不是来碰运气的。其次,是我先来到这间书房的,而我来时这里并没有人。所以,即便现在国王陛下就站在我的面前,亦是他来找的我!”

    少年语速虽然不快,却说得很坦然自信。

    阿悉兰达嘴角一咧苦笑道:“那么,如果我就是国王,便是我主动来找的你了?”

    他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很有趣。身为拔汗那之王,他在王宫中见到的无非就是两种人。一种是忠诚正直的良臣,一种是试图伪装成良臣的佞臣。

    这两种人他都要用,都得用。不但要用,还要协调好二者的关系,找到一个平衡点。

    但正如后宫中的女人,即便长得再艳丽,看的久了也就生了厌。

    眼前的少年,与他们都不同。

    “咳咳......就姑且算是我来找到你吧。”阿悉兰达冲少年摆了摆手道:“现在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那么公平起见,小兄弟,可否让我知道你的身份?”

    少年蹙起眉头思忖了片刻,随即笑声道:“我的身份并不重要,但想必国王陛下更关注我手上的这份东西。”说完,少年便将一个绑好的羊皮卷递给了阿悉兰达。

    “哦?”阿悉兰达兴致盎然的取过羊皮卷,打开了系了结的红丝带。

    “你便是疏勒都督李括?”阿悉兰达的声调陡然变寒,jǐng惕的质问道:“你可知私充使节是死罪......”

    “国王陛下又何须自欺欺人!”李括未等阿悉兰达说完,便抢过话头道:“归附大食人的这几年,别人心里不清楚,国王陛下你的心里难道还不清楚吗?税制、刑罚、军队,哪样不被大食人掌控?身为一国之君,甚至连王宫的大门都出不了;身为袄教教徒,却连自己的信仰都不能坚持。这样的国王,做来还有什么意思!”

    李括一口气将阿悉兰达心中的苦闷之事说了个遍。虽然他还不确定阿悉兰达是否会因自己过激的言论而恼羞承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假如他不这么开诚布公的把事情说清楚,他们之间那层窗户纸就永远捅不破!

    至于这样说的后果,少年当然清晓。阿悉兰达很有可能一怒之下杀了自己。但他不得不赌,不能不赌!

    “你,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阿悉兰达听闻此言,气的胡须乱颤,一边平复着胸中怒火,一边嗤笑道:“即便你说的真是这样又如何?你既然知道我现在投靠了大食人,就应该放低姿态。就凭你刚才那番话,我完全可以立刻叫人把你斩了!”

    阿悉兰达实在没想到少年会这般直朗的跟他谈这件事。虽然他本人更倾向于唐廷,却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容忍一个都督如此和自己说话。

    这就像两腿间的那一块遮羞布,即使大家都知道它底下掩藏着什么,谁也不会主动的将它扯去。

    大食人如何待自己,如何待拔汗那的他当然知道,但这是他拔汗那的私事,岂容一个外人置喙?

    “哦?陛下斩了我就可以让大食人放宽对您的监视了?陛下斩了我就可以让拔汗那城重新焕发活力了?陛下斩了我,就不会使纳赛尔先生生疑了?若是某的脑袋这般有用,您尽管去取!”

    李括却是没有退让分毫,据理力争。

    “你!”阿悉兰达深吸了口气,一时竟被李括噎的无话可说。前两句他倒不是很在意,毕竟这么些年也都过来了。但最后一句,却说到他的心坎里了。

    纳赛尔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即便自己将李括斩了以表明对大食的忠心,但这个会面毕竟发生了。在这期间,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以纳赛尔多疑的xìng格,必定会加强对自己的监视,到头来,吃亏的怕还是自己......

    更何况自己本就盼着唐军西进,替自己赶走大食人!

    只是这个疏勒都督说话也太冲了!

    “到底是大唐利于国王陛下,还是大食利于国王陛下,想必您心中早已有了定数。”李括顿了顿道:“您之所以还摇摆不定,无外乎对我大唐皇帝陛下的决心存有疑虑。”

    阿悉兰达被对方说中了心思,立时涨红了脸。虽然他心中确实有这种想法,但被人当面揭穿面具,确不是他所能忍受的。

    “你胡说,本王岂是那种骑墙的人!”他这话虽然说得狠厉,却毫无震慑力,看向李括的目光也闪烁不定。

    “你说你是大唐皇帝的使者,疏勒的都督可有什么证据?”

    倒不怪阿悉兰达多疑,以往与他打过交道的唐军将领哪个不是三四十岁往上,跟他们相比,李括的年龄确实过小。再者,像这种大事,岂会让一军都督孤胆深入敌军控制之地?万一他阿悉兰达真动了杀机,少年有什么反抗之力?

    “这份奏疏上边可印有皇帝陛下的私印,想必当初册封您为奉化王的那份奏疏上也印有同样的印记吧?至于这笔迹吗,如若您健忘,可以找义和公主问问,是不是皇帝陛下他老人家亲笔手书!”(注1)

    李括说的不卑不亢,有理有据,阿悉兰达也一时没了说辞。他早先受到大唐皇帝的册封,迎娶了宗室女义和公主。若真说起来,如此快的变节,倒是他对不起皇帝陛下。

    不过这政治上的事情可不是一个封号,一个公主就能摆清的。如果没有军队强有力的保障,没有实际利益的诱惑,他阿悉兰达为什么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再次投到唐营中。

    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足以打动他的理由!

    要知道,虽然大食人在河中颁布了苛捐杂税,心向大食的胡国依然比大唐多的多!

    “当然,若你执意咬定这上边没有兵部的官印,说我是jiān细,我也无话可说。您尽可以斩了我的脑袋,交予大食人邀功。但人家领不领您这份情,恐怕您要比我清楚!”

    李括摊了摊手,将他所有准备的话尽数说出。因为皇帝陛下不想引起安西四镇民众的恐慌,并没有经由门下批复,兵部用印这条正规的流程,而是选择遣特使秘密洽谈的方式。

    阿悉兰达当然有权利怀疑自己,但少年却坚信对方最后会无条件的相信他。

    不因为什么,只因为他现在已经没有了更好的选择!

    “你确定,高仙芝会在岁末进兵?”阿悉兰达对密信中提到的种种赏赐、封号并不在乎。唐军若不重新控制河中,这些都将是镜中水月。

    相反,让他十分感兴趣的是大唐皇帝提到的增兵计划。

    遣长征健儿增援安西!大唐皇帝要遣长征健儿增援安西!

    安西四镇兵力稀少,这也是高仙芝不能更进一步,夺取河中的重要原因。但在信笺中,皇帝言明已有一万名长征健儿入安西,之后还会调遣其他的健儿奔赴西域。

    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有了足够的长征健儿驻守四镇,腾出手的安西老兵当然需要做点什么。

    如今大食人的胃口越来越大,触手已经伸过了葱岭,唐人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阿悉兰达嗅到了一股大战即发的味道,在这场战斗中,于他阿悉兰达究竟益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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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和义公主:《新唐书》中记载:玄宗开元二十七年,王阿悉烂达干助平吐火仙,册拜奉化王。天宝三载,改其国号宁远,帝以外家姓赐其王曰窦,又封宗室女为和义公主降之。可以看出,拔汗那和宁远是一国,汉代称‘大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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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天方(七)第二更

    “信与不信在于您,恐怕没有人比您更清楚,大唐更适合拔汗那的这片碧水蓝天!”

    阿悉兰达反复思忖着李括临走前所说的这句话,越品越觉得不是滋味。

    哼,他不过是个边镇都督,竟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大唐皇帝也太狡猾了,竟然想空手套白狼!高仙芝一直龟缩在安西四镇,完全看不出有对河中用兵的迹象。至于所谓的长征健儿增援安西,更像是一个空口允诺。谁知道这些健儿真正的战力如何,谁知道他们会何时增援完毕?要重新夺回河中,靠的是真刀真枪的拼杀,这些健儿能否抗打住大食骑兵的冲击?

    本以为自己会平和的看待这次秘盟,没想到却是越想越怒,最后索xìng将那份羊皮卷包裹的信笺狠狠的丢了出去。

    “哗!”大唐皇帝的亲笔手书就这么迎风飘落在绣满珍禽异兽的波斯地毯上,阿悉兰达捂着面庞,痛苦的闭上了眼。

    为什么,为什么他想成为一个有作为的君王就这么难?为什么河中诸国只能在大唐与大食的夹缝中苦苦挣扎?

    他们,他们有哪个是真心希望河中安定,所有施予的荣宠不过是掩饰贪婪野心的帷布罢了!

    若论武功,他不足三十岁就率领五千jīng骑平定了吐火仙;若论文治,比起其他的河中诸国,拔汗那的百姓过着最幸福舒爽的rì子。

    即便是最被帝王看中的疆土,他阿悉兰达也不予多让!真要一尺一寸的丈量开来,拔汗那所辖的疆域几乎可以和汉时大宛国相提并论!

    自己是个有为之君,自己是个有为之君!自己不是败家子,自己不是败家子!

    阿悉兰达的胸口急剧起伏,呼吸变得愈发急促,有如往复拉动杆子的一口风箱。

    那些人不过出身比自己好一点,他们不过生在了国力更为强盛的国家。他们凭什么对自己指手画脚,他们凭什么对自己颐指气使?

    天可汗,呵!他若真是天可汗,连番被大食人占去河中故地,为何连个屁都不敢放?他就是一个懦夫,十足的懦夫!

    泻完了火,阿悉兰达一屁股坐到了地毯上。他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浑身瘫软在地,没有了丝毫气力。即便大唐皇帝再是懦夫,也御有数万里河山,有做懦夫的资本。而他阿悉兰达呢,斗了一辈子,拼了一辈子,最后得到了些什么?

    到头来,他还是被人利用的工具!

    阿悉兰达苦笑着摇了摇头,下颌的肥肉因愤怒而微微打着颤。

    “陛下,不要气坏了身子。”义和公主李氏缓步走进大殿,拾起了散落的信笺,冲阿悉兰达福身一礼。

    阿悉兰达尴尬的摆了摆手,示意义和公主坐到身边来。自从大食人实际控制这片区域来,他便迎娶了呼罗珊总督的女儿作妻子以向大食示好。

    虽然他对义和公主仍有很深的旧情,却不得不将对其的思念抛诸脑后,整rì与呼罗珊总督女儿欢好。也许在拔汗那贵族的眼中,自己是风流幸福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开心!

    那个大食女人简直就是个疯子,非但享受了专房之宠,还不允许自己出离王宫!这分明就是大食人派来监视自己的一个棋子,哪里是他阿悉兰达的女人!

    在她那里,自己享受不到一个国王所应拥享的荣耀,甚至体会不到一个男人应有的尊严!

    “你来了。”阿悉兰达毕竟身子肥胖,经过刚才一番折腾,早已是气力虚弱。见到妻子缓步走来,阿悉兰达苦苦一笑道:“这些年......你怨我吗?”

    义和公主坐到了阿悉兰达的身旁,淡淡道:“哪里有恨,哪里便有爱。.. 若说我恨陛下,那也是太爱的缘故吧。这些年,我一直在恨,便也一直在爱。”

    阿悉兰达闻言微微一怔:“太爱的缘故......婉儿你还在爱我?”阿悉兰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负了义和公主这么些年,甚至当着她的面和呼罗珊总督之女欢好,她竟然还爱着自己?”

    “我......”阿悉兰达想要说些什么以作补偿,嘴唇却被义和公主的一双素手紧紧的贴上。

    “陛下无需多言,陛下对臣妾的好,臣妾自始至终都晓得。”义和公主温婉一笑,替阿悉兰达捋了捋凌乱的发丝。

    “陛下为了何事生这么大的气?”义和公主将信笺递还给了阿悉兰达,沉声问道。她出自大唐宗室,拥有极高的素养,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自从嫁给阿悉兰达作妻子,只要是涉及到政治上的事情,若非阿悉兰达要求,她都不会发表一丝一毫的评价。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的家训。

    “还不是唐军进军河中的事情闹的!”阿悉兰达也不打算跟妻子隐瞒什么,叹了一声道:“大唐皇帝遣特使来拔汗那,劝说我重新投唐,以作安西大军的内应。”

    在他看来,这桩买卖最大的障碍便是唐人没有足够的诚意。光凭借天可汗一句话,就让他阿悉兰达把老本全部投到赌桌上,他阿悉兰达做不到!

    义和公主如何看不出阿悉兰达的心思,掩着嘴笑出了声:“陛下可是担心大唐不会给予拔汗那足够的重视和支持?”别看自己的丈夫在朝臣、贵族面前表现的胸襟阔广,其实啊心思比针鼻儿还小。有时她真的觉得夫君更适合做一个裁缝店的掌柜而不是一个番邦的君王。

    “其实,光从这份手书,就可以看出大唐皇帝对您的重视。”义和公主将信笺展开,指着龙飞凤舞的字迹说道:“若真说来,我很少见大唐皇帝亲自书写诏书。即便是很紧要的文书,也多是由中书舍人代为起草。大唐皇帝亲自书写诏书,不已经彰显了对陛下您的重视了吗?”

    到底是结发夫妻,只一番话,义和公主便解开了阿悉兰达胸口的结子。

    “再者说来,如若大唐皇帝无意重夺回河中故地,为何费此周章派遣密史来拔汗那与您商谈合作之事?据臣妾所知,安西四镇虽然兵力不多,城池却甚为坚固。即便大食人倾巢而出,怕也拿不下安西四镇吧?大唐皇帝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安稳河中诸胡的情绪,亲自送来一份手书。”

    她这话倒是不假。大唐皇帝极为好大喜功,对待不肯服从自己的番邦,便派出大军围剿,打到他臣服为止。不论是突厥、吐蕃还是大食皆是如此。这么一个好大喜功的人,如若不是想借力拔汗那,夺取河中故地,怎么会放低姿态亲自书写手书?

    “更何况,投向大唐对陛下更为有利啊。倒不是因妾身是唐人,自从嫁予陛下的那刻起,妾身就是陛下的人了。”对于唐朝的女子,讲究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义和公主既然嫁到了拔汗那,即便再挂念大唐,也要更多的为拔汗那,为自己的夫君着想。

    义和公主叹了一声,分析道:“正所谓后娘养的孩子没人疼。虽然您现在对大食人很是恭敬,但毕竟不如石国、康国那些直接投到大食人怀抱中的国家来的讨喜啊。相反,陛下您最初与大唐交好,若是能够帮助安西唐军重掌河中,拔汗那要成为河中诸胡的领头羊不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了吗?最亲不过母子,谁家娘亲,不爱倚仗自家孩子?”

    阿悉兰达没想到妻子会将复杂的朝政之事比作如此家长里短,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这个机会稍纵即逝,如若无人响应,恐怕大唐皇帝也不敢孤军深入。毕竟安西四镇兵力空虚,若被大食人趁机侵入,就得不偿失了。所以,陛下,当断则断啊!”

    义和公主分析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皆是站在自己的立场琢磨思考的,由不得阿悉兰达不动心。

    只是,要最终下这个决定却不容易。

    且不说大食人已经在拔汗那驻军,对自己的军队起了一定的辖制作用。单是那个传教士纳赛尔,就是个麻烦货!如若不能避开天方教的耳目,别说与大唐密盟,就是一番密谈都有可能闹得拔汗那城鸡犬不宁!

    “陛下可以先答应那特使以安大唐皇帝之心,至于这排兵响应的事儿嘛倒不着急,妾身估计以安西唐军目前的态势,一时半会还打不过来,有足够的时间留给陛下布置!”

    义和公主在信笺上圈了一圈,沉声分析道:“大唐皇帝或者说安西唐军不过要您的一个姿态,一个他们可以进军河中的理由。即便是天可汗,也不能无缘无故的欺负番邦啊!”

    她这最后一句话点醒了阿悉兰达。

    是啊!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自古两国交战不都需要一个合适的借口吗?原来,大唐皇帝所需的便是由自己挑起一个争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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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帝王之心实在是很复杂,流云觉得李隆基还是需要一个名正言顺进军河中的理由的。撒泼打滚求订阅!

第四十五章 天方(八)第一更

    想通了其中关节,阿悉兰达心情大好。

    是啊,以大唐的国力军力,自然不会将几个龇牙跳脚的胡国番邦放在眼里。若真打了起来,大食人派往河中撑门面的一万“圣战者”估计还不够给大唐天军塞牙!(注1)

    什么钢铁一般的意志,“圣战者”意志再坚强能和唐军的重甲骑兵相抗衡吗?“圣战者”的意志再坚强能承受的住安西陌刀阵的雷霆一击吗?

    唯一的变数就是呼罗珊总督的态度。自打阿悉兰达记事起,胡扎阿部族便一直实际控制着呼罗珊地区,虽然名义上他们奉白衣大食为宗主国,但实际上这个家族享有绝对dú lì的军队、政治自主权。

    但伍麦叶王朝自从建立以来,横征暴敛渐失民心。一时帝国疆境内烽烟四起,遍地义军。作为伍麦叶王朝最大的敌人,阿布.阿拔斯合理巧妙的利用了波斯农民和哈瓦利吉派信徒的愤怒,搅得大食皇帝不得安宁。

    而呼罗珊地区的统治阶层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内沙布尔、尼哈万德、伊斯法罕......一处处的起义,一处处的抗争,举目四望,茫茫大地上皆是挥舞着锄头的愤怒农民。胡扎阿神圣家族的子孙不再享有呼罗珊千万臣民的供奉,昔rì尊贵无比的总督被赶出了木鹿城,取而代之的是个叫阿布.穆斯林的黑衣崇拜者。(注2)

    据说,这个新任总督和阿拔斯过从甚密,更有甚者说他是阿拔斯派往呼罗珊的心腹。不管怎么说,阿布.穆斯林也不会公然支持伍麦叶王朝。于大食人来说,最好的结果便是呼罗珊总督袖手旁观。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也没有jīng力再分派出军队前往河中迎击唐军!

    皮之不存,毛将复焉?眼下大食人显然更关心大马士革一代的叛乱。若是一着不慎让人变了天,这份广阔的疆土又是给谁打的?

    昔rì强盛无比的大食帝国竟然有崩塌的危险,直教人唏嘘嗟叹!

    思及此处,阿悉兰达觉得自己在与大食人玩一局惊天大赌。若是自己胜了,凭借他对安西唐军的辅佐,肯定能够受到唐朝皇帝的慷慨封赏。当然,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他最在意的是大唐对自己的态度。只要大唐肯在背后为自己撑腰,rì后在这河中一代,他阿悉兰达便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若是自己输了,最坏的情形便是被放逐。到那时,他也可以携带妻儿投奔大唐,待到那是,即便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天可汗也不会将他拒之门外!

    也就是说,这场赌局对他的是只赚不赔。与其这样被人监视着,如同傀儡般活一辈子,还不如放手一搏,拼个柳暗花明!

    想通其中利益得失,阿悉兰达更是下定了决心,冲侍候在侧的儿子阿尔维斯低声道:“你去把这份手书交给那个白袍少年!”

    “我听到了您的命令,就会立刻照办!”阿尔维斯单手贴肩冲阿悉兰达躬身一礼,倒退着出了屋室。

    ......

    ......

    拔汗那城西南角一间破旧的旅店内,李括正与一干好友商量着下一步的打算。

    这几rì来,少年一直待在旅店中,静候着消息。他相信自己的一番话已经打动了阿悉兰达,对方之所以还没有动静,估计是不想过早表明姿态,减了谈判的筹码。

    菜商乌迪尔那里他倒不是很担心,虽然自己借着送菜的名义潜入了王宫,却并没有闯出什么祸事。阿悉兰达自己当然不会四处宣扬自己的事,那么这件事便不会被大食人知道。

    现在唯一让少年担心的便是阿悉兰达会忍到何时,熬到何时。作为拔汗那的国王,阿悉兰达的rì子显然并不好过。天方教传教士纳赛尔的强力介入已经让他权利皆失,他对拔汗那百姓的影响力也渐渐流失。可以不夸张的说,假使再这么耗将下去,不出三年,阿悉兰达就将完全成为大食人的一个傀儡。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便会立刻投唐。

    首先,那rì自己单骑入宫,显然已让阿悉兰达心生疑虑。虽然他现在还不会对自己不利,但只要自己没有展现出足够的实力,便不可能让阿悉兰达这只老狐狸完全信服。

    其次,便是天方教的因素了。虽然所谓的圣战者在五千拔汗那勇士面前不值一提,阿悉兰达却不得不考虑宗教的因素。经过几年的苦心经营,天方教显然已经取代了袄教成为了拔汗那最具影响力的宗教。有许多信众的支持,他贸然发动兵变,会不会遭到大股百姓的反对?

    如果安西唐军不能尽快接掌河中,阿悉兰达便成了出头的鸟,人人得而击之!

    他怕,他当然怕。

    人越是坐到了高位,所顾忌的东西便愈多。不得不说,阿悉兰达现在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括儿哥,你说那个什么阿悉兰达的会相信你吗?依我看,这些胡国藩王皆是墙头草,谁刀把子硬便向着谁。如今大食人实际掌控着河中,他哪会有那个血xìng和我们一齐把天方狗赶出拔汗那!”

    张延基自始至终就不看好李括的行为。阿悉兰达可是个老狐狸jīng,不见兔子定然不会撒鹰。括儿哥一个人进了王宫,不是示弱是什么?若是自己这近千的弟兄一齐开到王宫门口,说不定那老小子还会转了心思!

    “别瞎说,将军自然有他的想法。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一计擅矣,可破千军!”

    窦青见张延基如此堕自家威风,立时插话进来。人数多怎么了?大伙儿人数再多,能多过拔汗那守卫和天方教徒?企图用武力威慑阿悉兰达是最愚蠢的想法,物极必反,若是大伙儿做的稍有不慎,甚至有可能把本心存犹疑的拔汗那王逼到天方教的阵营中去。

    “那这好几rì了,怎么也不见他传个话来?他即便被大食人监视的再紧,也不会连递个话的能力都没有吧?”

    张延基瞥了窦青一眼道:“我要是他啊,都活到这个份上了,还不如找一块豆腐撞死去。身为一国之君,连做个决定都婆婆妈妈的,怪不得被大食人打的哭爹喊娘!”

    周无罪依然无时无刻的嚼着那似乎永远吃不完的烤馕,不屑的挑了张延基一眼道:“凡人呐,凡人!我说你小子就不能长些脑筋?阿悉兰达是个王者,考虑的东西自然比你这样的愣头牲口多。他若是得了括儿哥消息,立时便允诺下来,我们反倒要小心了。像他这般反复斟酌利弊,倒是教人放心。”

    “嗯,这儿烤馕的味道确实不错,你要不要来一块?”

    “去,去,去!”张延基没好气的摆了摆手道:“怎么到了哪里,你这个死胖子都能接上话头?”

    “无罪说的倒是实情。”李括顿了顿道,分析道:“以我们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对阿悉兰达构成威胁,他若想拿我们去给大食人献殷勤,怕早就动手了。既然拖了下来,至少证明他已经开始动心!”

    不似其他疏勒军将士,李括丝毫不担心阿悉兰达会因此事翻脸。如今呼罗珊动荡,新任总督心向谁家还未可知。大食人虽然经营河中已久,但嫡系驻军并不算多。若是安西唐军疾驰阙下,那些凭借安拉祝福昂扬起斗志的圣战者能否扛得住个把月怕都是个问题。

    最关键的因素,其实出自大食内部。据一些从西边来的商贩口述,大马士革已经被阿布.阿拔斯率军攻占,雄极一时的白衣大食已经亡国。虽然那些商贩口述不一,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原先光芒万丈的圣城此刻早已被战火笼罩。

    也许是纳赛尔故意封锁消息,亦或许是路途太过遥远,连他自己都没有收到这样的消息。总之现在的拔汗那城,依然是风平如水。身为国王,阿悉兰达自然会对此事有所耳闻。如果大食在这个时候爆发了致命的内乱,这些留驻河中的圣战教徒便成了孤兵......

    这个消息才是真正左右阿悉兰达决策的关键因素,至于其他的因素都要靠边排放。

    “不过,还是叫弟兄们不要疏淡了防备,毕竟我们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李括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如今,便只希望那个消息是真的吧。”

    ...........................................................................

    注1:圣战者:即大食派往河中一代的由天方教徒组成的军团。他们皆是狂热的教徒,因此作战起来异常勇猛。

    注2:阿布.穆斯林:黑衣大食建国功臣,后为呼罗珊总督。

    木鹿:呼罗珊地区首府。

    ps:伍麦叶王朝亡于750年(天宝九年)。河中距离圣城大马士革距离甚远,没有及时接到消息甚为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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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天方(九)第二更

    果不出李括所料,拔汗那国王阿悉兰达率先坐不住了。

    当晚,少年就在破旧的旅店迎来了一位贵人。这位贵人,自然来自于王宫,受命于国王阿悉兰达。

    虽然此人一再掩饰自己的真实背景,但仅从他的华丽穿着和尊贵的气度,李括便能将他的身份猜得仈jiǔ不离十。

    除去王室中人,有谁可以在平辈交谈中颐指气使?除去天潢贵胄,又有谁可以无视旁人鄙夷愠怒的眼神而肆意谈吐。若是李括猜得不错,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拔汗那王国的王子。

    李括对他的身份并不在意,李括关心的是这件事情背后蕴含的信息。对于这些上位者来说,定然不会将所有东西都放到明面上来说,这行为中所蕴含的东西便需要他们来仔细琢磨了。

    阿悉兰达派出自己的亲子来商谈此事,足以见其诚心!

    李括长松了一口气,他赌赢了!成大事者不拘泥于小节,阿悉兰达还没有泯灭当初年轻时的血xìng!只要阿悉兰达敢于做一内应,安西唐军重新掌控休循州一带就不再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括儿哥,你说这阿悉兰达写份手书就写吧,还用的是突厥语。既然跟我们合作,当然得拿出点诚意。连唐言都不会用,信中说的再天花乱坠又有什么用?”

    张延基抢过信笺只瞅了眼,便不屑的瞥起了嘴。这个阿悉兰达,罔他还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大唐公主做妻子,竟然连点基本的大唐礼仪都不懂。在咱们大唐,讲究礼尚往来。这礼里面,仪制是最重的了,既然有求于人,就要怀着诚意。也就是括儿哥心思软,要换做了别的使者,定会蹙起一团浓眉,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括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只是阿悉兰达行事时必定要将周遭的大食耳目考虑进去。.. 用突厥语好歹还可以做个掩饰。若是用了唐言,别的且不说,一旦被大食人发现,我们两方都得遭受灭顶之灾。”

    张延基将信笺一掌拍在了小几上道:“这当为何?他们天方圣战者总共才一万出头的人,还都分散在河中诸国。依我看,拔汗那一代的大食人顶天儿也不会超过两千。他阿悉兰达手中的将士不说多,怎么也有五千吧?现在加上咱这六百jīng锐,还扳不倒两千的大食蛮子?”

    张延基越思越气,有着近三倍的人数优势,却不敢跟大食人翻脸,这个阿悉兰达忒的没种。

    “倒也不能全怪他。”李括将信笺收回道:“即便是拔汗那国内的派系,也十分错综复杂。有亲唐的,有亲大食的,还有做墙头草的。阿悉兰达要出一个决定,当然要考虑到各方的意见。说实话,他真正能掌握的士兵不会超过半数。他能够下定决心跟我们合作,已实属不易了。”

    “那倒是!”张延基耸了耸肩,朝信笺上点了点道:“那上到底写的个些啥?这些个鬼画符绕的我眼眶痛。”

    他只会说几句突厥话,至于‘东倒西歪’的突厥字就只能两眼一抹黑--抓瞎了。

    “他希望我们再等一等,等待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时机。”李括早已将信笺中的内容摸清,随口就道了出来。其实,他早料到阿悉兰达不会答应的过于干脆,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或许便来自大食人。

    阿悉兰达在等待西边的消息?

    “这个老狐狸!”张延基甩了一记空拳道:“这个家伙倒是想浑水摸鱼,平白得了实惠。只是我们可还有那个时间继续等下去?”

    自己这六百人已入了河中近一月,虽然圣上旨意中并未言明具体的出使时间。但长期拖下去,怕是在高仙芝大帅那里也说不过去。

    “或许,我们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李括摇了摇头道:“阿悉兰达既然已经允准我们,就不会擅自撕毁协议。毕竟我安西唐军离他拔汗那最近。若是他悔了主意,高帅一定会挥师东进,荡平拔汗那。”

    “那倒是!”张延基昂了昂头道:“别看大食人在河中安插了近一万兵力,但真要他们动手力撼我大唐,料他们也没有这个勇气。”

    不知为何,张延基对大唐有着一股莫名的信任,不论捋我们虎须是哪个胡儿,都会被一举荡平!

    “眼下,我们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去做。”李括嘴角微微扯起,悠然缓诉。

    ......

    ......

    “父王,我要去见那个智者,父王!”拔汗那公主艾莎利扯着阿悉兰达的宽大袍袖,嘤嘤柔语。

    国王阿悉兰达育有众多王子,却独有艾莎利一个女儿,因而对其百般宠爱。只要小公主扯着阿悉兰达撒一番娇,国王就会答应她的一切要求。

    只是这招今天却似失了效。

    阿悉兰达爱怜的拍了拍身旁的娇女道:“他可是个唐人啊。依着我们河中的规矩,女孩子只能嫁给本地人!”虽然很宠爱这个独女,阿悉兰达却不得不拒绝女儿的请求。其实,他说出的那个原因倒在其次,真正阻碍在她面前的是对方的身份。

    那人可是疏勒镇的都督啊,以十七八岁的年龄做到安西四镇的都督,他阿悉兰达这辈子还就只见过这一次。在这大唐朝廷,要不是朝中有人,任你挤破了头也别想钻进正四品之列。

    这个孩子定是来安西挂职历练的!

    阿悉兰达脑中飞速的闪过了这个念头,嘴角不易察觉的一扯,苦苦笑道:“况且他不久就要返回安西了,你总不能跟着他跑到千里之外的疏勒城吧?”

    艾莎利却是不为所动,娇嗔道:“人家不管,人家就是......就是想去见他啊!”

    自从在父王书房外瞥到那个俊秀的少年,她就对其生出了一股极强的爱慕之情。说来也怪,她与那人只有一面之缘,自己甚至都不知晓他的名字。怎么就会,怎么就会对他萌生爱慕之情?

    “哎,神圣的火神阿胡拉美兹达,赐予了我们谨慎之光,就是要求我们将一切事情考虑周全,不能由着自己的xìng子来。那个少年是大唐的边将,以你的身份是定不能嫁给他的。”

    阿悉兰达最终还是将心中所想倾数诉出,艾莎利是拔汗那的公主,就必须承担起属于她的责任。结姻与别国固然是维系和美关系的绝佳手段,却不意味着她可以肆意决定欢好的对象。

    且不论那个少年在长安朝廷中的背景深厚与否,能不能将这次结姻解释为一般意义上的两情相悦。单是背着安西大都护做这般事情,就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自己这般讨好那少年都督,不仅将他推到了悬崖边,自己也同样置身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我不管,我不管,火神阿胡拉美兹达赐下神爱之光,就是要我们相互恩爱。既然我的心中已经装满了他,为什么要违拗心中之想,故作姿态?”

    艾莎利甩了甩衣袖,脸上才擦过的薄粉应之飘落下来,染白了宗青sè的波斯地毯。有时候,爱情就是一个疯狂的游戏,入了局的人没有拼的输了jīng光是不可能主动走出来的。

    那个少年,那个少年便是自己的未来。任何关于他不利的言论就是自己的禁忌......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艾莎利反绞着双手,抿着嘴唇,隐隐和父王较着劲。以她的经验,遇到难下之事,只要她坚持下去,最后松开的都是父王。

    “艾莎利,我的女儿,你要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阿悉兰达渐渐有些愠怒:“自己对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偏偏她就是不懂得自己的一片苦心。现在拔汗那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任何事情都要为了国家的命运让步,区区儿女私情岂能成为左右决策的障碍?

    “不,不,我爱他,我爱他!不管他跑到哪里,我都要嫁给他。他没见过我,这不要紧,我可以让他慢慢的喜好上我。安西也罢,大唐也罢,他去到哪里,我便要追到哪里!”

    艾莎利说完也不顾父王脸颊上满布的黑线,就朝屋外冲去。

    “拦住他!”阿悉兰达声调陡然变寒,袍袖一甩下了狠令。

    “听到命令就立刻照办!”厅房外守候的侍卫立刻单臂相拦,凭借身体硬生生的将艾莎利挤回了屋子。

    “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公主踏出宫门一步!若是出了问题,本王拿你们试问!”阿悉兰达迈开方步出了屋子,只瞥了艾莎利一眼便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父王!”艾莎利已是声泪俱下,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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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天方(十)第一更

    三四rì的光景转瞬即逝,在完成了既定的最后一项任务后,疏勒将士们逐步撤离了拔汗那城。

    虽然阿史那罗咥一再强调此时不宜动身,但李括却不想在拔汗那城再耗时rì。阿悉兰达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需要时间准备和布置。在这个时候动手,李括自己的胜算也不大,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回安西向高仙芝复命。

    毕竟,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取得了拔汗那王的支持,就意味着安西唐军在大食人实际控制的河中地区打开了一扇窗。拥有一个稳固的内应,凭借安西唐军的战力,要想重新夺回河中绝非难事。

    陛下是一定要夺回河中故地的,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也许是脚板子磨出了灵xìng,同样的一条土路,回去时却比初来好走了许多。来时令牲口三步一倒,五步一陷的水坑子不见了,令大伙儿提心吊胆的泥沼子消失了,就连那些奉安拉之言为圣谕的天方圣战者也搬着哨卡遁移的无影无踪。

    阿史那罗咥依旧哼着那首大伙听不太懂的小调,挥舞着马鞭狠狠的抽在了牲口的臀上。这几rì他在拔汗那城中憋得快着了魔,疏勒将士非但没有让他参与进计划,反而把他打发的远远的。既然不信任自己,为何当初让他来做领队?难道他就不怕自己心一横,领来一队大食人?

    当然,这只是气话。

    自己领奉唐人来河中,本就和他们祸福相依,怎么可能靠出卖他们来牟取益处?老话讲的好,一条草绳子上跳不出两只蚂蚱,那些道貌岸然的大食人可不会因为自己献出的殷勤而奖赏自己。

    事实上,大食人最嫉恨这样的行为。在他们的心目中,真正安拉的信徒绝不会轻易的抛弃自己的同伴。只有那些心术不正的异教徒才会靠出卖好友来博取收益。

    哎,谁叫自己当初贪图那些银钱呢。也该,也该,没了汗国的威名,突厥人啊,走到哪都得被欺凌。[.

    “我说罗咥老哥,你就别耷拉着那张死驴脸了成不,答应你的银钱一枚都不会少!看看你那眼眶,红的都跟山窝子里的野兔子似的哩!”窦青见阿史那罗咥情绪低沉,靠近了身子提点道。

    这些让别人看到也就罢了,若是让李将军看到了,该得多伤心?弟兄们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那不也是以防万一嘛。李将军本人可是把阿史那罗咥当做唐人看待的,若是他知道阿史那罗咥因此事和疏勒唐军起了隔阂,定会乱了心神。

    “哪有,哪有,看您说的。这不是风沙大嘛,刮到眼睛里了,刮得痛!”阿史那罗咥连忙赔上笑脸,舒缓了尴尬的氛围。

    “没有是最好!你便是恨着兄弟,兄弟我也认了。但将军可是于你有知遇之恩,咱可不能做那让他伤心的事。”旅途便是这般无聊,若不找上一点事情说道说道,活能把人憋疯了。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在这支“商队”,领队的阿史那罗咥反而是最没有地位的人,对于李括身边的心腹亲信之人,自是不敢得罪分毫。

    “穿过前面的河床,我们就可以歇一歇,天方鬼子都不知道撤离到哪个土坑子里了,我们也不必如此神经兮兮了。”

    阿史那罗咥指着远处的一弯浅亮,悠悠诉道。

    ......

    ......

    由于疏勒唐军打着谢密斯商队的旗号,故而难免要背负一些辎重货物。这次在拔汗那城,交易采办货物的事情就交由老油子阿史那罗咥来办。

    哪家的皮子厚实无虫眼,哪家的香料量足没掺杂,他可比谁都门儿清。这河中胡国的集市就是一个微缩的城市,在其中可以看到人间百态,在其中亦可以体味到苦辣酸甜。

    在阿史那罗咥的张罗下,大伙儿远道背负来充门面的布匹、绸缎、茶叶都换成了香料、皮子。当然,最让大伙儿兴奋的便是那数匹大宛良马。(注1)

    那些牲口明显和突厥矮马不同,脚程好、爆发力足,短距离冲刺效果最佳。若是把这些马匹都装备到安西骑兵队上......

    张延基一边想着美好的前景,一边轻磕着马腹,涎水直流了一地。

    “我说张大将军,你乘马时心里能不能不想事,这都要撞到木栏子了,你心底还没个照应?”

    周无罪所乘的坐骑便是一匹大宛汗血宝马。这厮对括儿哥软磨硬泡,生是从为数不多的十来匹大宛良驹中污来了一匹,忒的无耻!

    现在,现在他竟然还敢来近前膈应自己,这个死胖子!

    张延基撇了撇嘴道:“那有什么关系,我这马又不似汗血马那般金贵,碰挨两下不打紧。”说完少年手上用力微微一撑便下了马背。

    “这不是一个草市吗,括儿哥要在这歇着作甚?”张延基只环视了一周便蹙起了眉头。若说要捎带些货物回来,在拔汗那城已经置办的差不离,又何须在这些小地面自堕了身份?

    “说你是呆子还真是个呆子。”周无罪白了张小郎君一眼道:“你没看出前面便是一条断谷嘛,不从这挤过去,难不成你还想插上双翅膀飞过去?”

    果不其然,在众人前方横亘着一条七八里长的断谷,显然无法穿过。来时大伙儿是走的塞伽泥沼,并未经过此地,没想到走平原也会遇到各般险阻。

    “哎,真是倒了大霉了,你看看这般脏乱,我......”张延基用袖口捂着鼻子就往周无罪身后钻,这股酸腐气息从那些胡人蓬乱的头发一散出来,就直往人的鼻窝子里钻,实在是令人生呕!

    “瞧瞧你,哟,大少爷脾气又犯了!”李括一把将张延基揪了出来,笑道:“挤一挤就过去了,叫大伙都下马,推着车子挤过去!”

    “哎!”李括一出言,张延基立时没了脾气,只得唤来亲卫将李括的命令传将开来。

    ......

    ......

    这个草市显然是临时兴起的,没有正规的坊墙,没有典司监督的税官,这儿的商人在用最原始的方式进行着货物的交易。

    在这里,你可以没有大食银币,也可以没有开元通宝。只要你手中有货物,就不愁换不到心仪的物事。

    谢密斯商队沿着人流最密集的“道路”向前挤,木轮发出咯吱咯吱的乱响。一旁的栗特人叽里呱啦发出一连串大伙儿根本听不懂的单音节词,突兀的有如大漠中涌出的一口泉眼。

    这儿卖牲口、这儿卖皮子、这儿卖青chūn、这儿卖一切。

    当众人拐过一个转角时,无不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众人眼前围着一圈肤sè各异、服饰各异的胡人。在这个圈子的正中,立着十几口大笼子。笼子里装的不是珍禽灵鸟,也不是稀缺猛兽,而是人,活生生的人!

    他们是在贩卖人!他们竟然是在明目张胆的贩卖人!

    尽管在绝对文明的大唐,也有奴仆的存在,奴仆的身份地位也同样低贱,却绝不会有这般蔑视人xìng尊严的交易存在。在大唐,若有人想卖身为奴,需要双方签订条约。买卖双方皆允准,卖身契才交予主家,即时生效。而在这儿,这些奴隶就像一些牲口似的被关到笼子里,明码标价的出售!

    李括下意识的朝笼子里望去,期待看到一些抗争愠怒的面孔。但令他失望的是,关在笼子里的奴隶要么面容冷漠,要么哀伤忧愁,完全失去了反抗都争的勇气。

    紧邻众人的一只笼子里,关的是几个突厥人。这些突厥人神sè颇为平和,完全看不出即将被卖者所特有的沮丧情绪。甚至有几个健壮的年轻男子很是兴奋,期待着自己被卖掉的那一刻。

    地处荒凉大漠的草原人,自古便以放牧为生。从前隋起,他们便穿行在各个山谷隘口,从小铸就了铁骨般的躯体和意志。西突厥灭亡以后,突厥人的地位一落千丈,几乎到了食不果腹的地步。他们赖以倚靠的牧场被突骑施人、回鹘人夺走,他们引以为生的泉流被葛罗禄人强行占据。突厥人几乎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不能牧羊放牛,他们还能做些什么?

    自从丝绸之路在开元年间重新开拓,这条金光灿灿的大道便给这些沉默寡言、清贫如洗的穷苦牧人带来了一条新路子。

    他们可以依靠出卖苦力来养活自己!虽然这样的代价很大,将完全失去zì yóu,但却可以给家人挣得一笔不小的银钱,足够他们下半辈子的过活。

    生活,已经艰难如斯.......

    紧邻那口笼子关押的是两名身材健硕的昆仑奴。一如众人在长安见到的一样,这些昆仑奴拥有着如同黑炭的肌肤,眼神驯顺的如同被阉割的公马。

    李括的眼神接着移转,当撇到那杂乱发丝下那双惊惧的眼睛时,少年的脑中嗡的一声巨响。

    他们是,他们是唐人?!!!

    ..........................................................................

    注1:大宛马:据《史记》记载,大宛马“其先天马子也”,它在高速疾跑后,肩膀位置慢慢鼓起,并流出像鲜血一样的汗水,因此得名“汗血宝马”。拔汗那国所属之地是大宛国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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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汉匠(一)第二更

    枯槁的散发,粗裂的皮肤,迷茫的眼神

    李括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这些唐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真实如斯的情境。

    心头如同插入了一支匕首,那匕首沿着心脏剜着、绞着,让人生生刮痛。

    少年的喉头微微涌动,不甘的咽下了一口吐沫。

    “括儿哥,我们”张延基小心翼翼的凑过身来,试探着问道。

    “去问问情况,我们不急着走。”李括的目光很冷,既然让他遇到了这样的事,就不能袖手旁观。如果那些奴隶是唐人,无论如何他也要将其救出。那是与他们同根同源的乡党,那是大唐朝廷治下的百姓

    张延基点了点头,吩咐阿史那罗哸去跟对方攀谈。他是突厥人,由他出面显然比自己更为妥帖。阿史那罗哸嘴里嗫嚅着说着什么,有些不情愿的挪着步子挤进了人群,拍了拍那贩卖奴隶店家的肩膀。

    “这位老哥,你们这是做的什么生意?”阿史那罗哸不知道这一代如今信奉的是什么宗教,故而不好擅自定义。

    那贩子生着棕sè的头发,双目深深陷在眼窝里,此刻正跟一名突骑施牧主攀谈。无端被人打断谈话,人贩子有些不愉,瞥了眼阿史那罗哸道:“你没有长眼睛吗,我这做的便是贩卖奴隶的生意,若是你觉得不错,也可以来试试身手三百大食银币卖身,最近突厥人可是抢手货”

    这话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阿史那罗哸闻听此言气的胡须乱颤:“休得胡言,长生天在上,我是来买人的。”

    “哦?”人贩子挑了阿史那罗哸一眼,怎么都不觉得这个干瘪瘦削的突厥佬能有余钱购置奴隶。

    “我这儿的货是全河中最全的。你是要短小jīng悍的昆仑奴呢,还是勇毅果敢的突厥汉?或者,你想买一个jīng明的栗特人去做管家账房?”

    人贩子显然已对周遭财神牧主的需求了如指掌,转瞬间已将所有的可能说了个遍。

    阿史那罗哸眼皮跳了跳,下意识的回头瞥了眼面容冷峻的李括。嘶,这蝎军看来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还是不要惹他为妙。思定之后,阿史那罗哸搓着手掌道:“看你说的,我咋的就不能买那些人呢?”

    阿史那罗哸指向那些蜷缩在一起的唐人道:“那些人怎么卖?”

    “他们?”人贩子有些诧异的接了句,显然这些奴隶并不是集市里的抢手货。现在,竟然有买家点名道姓的要买那些唐人?

    但他毕竟是jīng明的商人,眼睛转了转便换了语气:“这可是我们所有货物中的最jīng贵的,可是镇店之宝。本来呢,我是不打算出售的,既然兄弟你那么诚心,不如我就放个血,一千钱一个,你看如何?”

    阿史那罗哸倒吸了一口凉气,方才那人说突厥人卖身能给到三百大食银币,唐人明显价格要低于突厥人。而他此刻的要价竟然是一千钱,这其间的差价又何止一倍?

    “店家,你这是开玩笑的吧?你突厥人才卖七百钱一个,这些唐人奴隶竟然要价一千钱?”

    人贩子冷哼一声道:“你懂什么,这些唐奴都是原先在河中诸国开店的匠人。有些人是铁匠、有些人是木匠,都有一身的技艺活。如今,两条腿的商人、牧民好找,四条腿的匠人可是难寻你招呼上这好些匠人,回去开个店尽可以赚个盆满钵满,又何须往来千里办货卖钱?”

    只撇了撇不远处的驮马、骆驼,人贩子就猜出了阿史那罗哸的身份。说来也怪了,这年头,连突厥人都开始经商了?

    “这,这,这一千钱的价钱未免有些太高了,能不能给些实惠?”

    阿史那罗哸眉毛纠结成了一团,嘴唇张张合合好不滑稽。

    “怎么?没钱?想空手套白狼?没这个规矩吧?你到底买不买,不买的话我还要招呼别的买家的,你闪一闪,闪一闪”说完,人贩子也给阿史那罗哸解释的机会,就把他往外推。

    常言讲的好,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贩子最无耻。阿史那罗哸此刻终于领会到其间真理,陪着笑脸道:“看您说的,我这不也是替人家问的吗。我去问问我们东主,只要他同意,我们立刻付钱买入你先等等我,等等我.”

    说完,阿史那罗哸有些狼狈的踮着脚步,挤出了人群。

    “呸”人贩子不屑的扫了一眼阿史那罗哸,啐出一口浓痰。原来是个替人跑腿的货,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李括见阿史那罗哸走了过来,忙起身迎道:“怎么样,他们可是唐人?”

    阿史那罗哸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笑道:“还是将就眼睛锐利,那些奴隶.哦,不,那些人确实是唐民。”

    李括心中大喜,忙道:“那你为何还不将他们买下来?”

    阿史那罗哸摊开双手苦笑道:“他们似看出了我们的急迫心理,竟是漫天要价”瞅了瞅少年的神sè,见并不异样,阿史那罗哸终是将实情说出:“一个人一千大食银币,他们还不如去抢钱”

    他在这一代也混迹过,自然对其中的行情摸得门清。按照现在的市价,一名唐人最多不过卖三百钱。倒不是他阿史那罗哸刻意贬低唐人,实在是这些匠人有些拿不出手。虽然他们有一身的好手艺,却不能被附近的财东牧主接受。

    如今,大食人用铁腕手段统治河中,严禁私铸兵器。这样一来,众多职业中,最吃香的便是行商。若是木匠还勉强好些,要赶上了个铁匠,你做了物事又去卖予谁家?

    “一千钱?”李括虽然并不太了解行情,却也被惊得不小。一千银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一名奴隶竟然卖到了一千钱,这蟹子明显是坐地起价了。

    少年背负着双手,踱了几步还是咬了咬牙道:“一千钱便一千钱,你去将钱赋予那厮,我们立刻将人带走。”

    “哎,哎”阿史那罗哸一边点头,一边挪着步子到了几步外的一只驮马旁,从一只黄皮口袋中抽出一个鼓起的皮囊。

    “您就等好吧,我一定把人给您带回来。”

    阿史那罗哸脸上贴满了笑容。这个差事太容易了,又不需他出一文钱,就可以博得都督大人的欣赏,何乐而不为?

    思及此处,阿史那罗哸脚下更是生了风,在人流汹涌的集市间左蹿右移,飞速移动着。

    可是人世间的事往往都是事与愿违,当阿史那罗哸刚刚挤过最后一个人头,来到空地时,却发现本紧-合着关押唐奴的笼子已被开启,那些被麻绳串在一起的唐人正被一个突骑施牧主挥着皮鞭驱赶着向被走去。

    “等等等等”阿史那罗哸心中大急,忙赶上前去道:“不是说好这些人我买下了吗,你怎么这般无信,又卖给了别人?”

    那人贩子却是不以为然的一笑道:“这位老哥,看您这话说的,您刚才又没给我打下包票说一定会买走这些唐奴。刚才您走时,可是一路疾奔,我念想着你不会回来了哩。若是您一直不回来,难道这奴隶我还一直不能卖?天下没有这样的理儿不是?”

    阿史那罗哸被他噎的无话可说,这做买卖讲究买卖双方你情我愿,他确实没有理由要求对方必须将人卖予他。何况他刚才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将这些奴隶买走。

    可,可他已经向李都督许了诺言,怎么能两手空空的回去?

    “您看,我东家诚心要买这些人,不如您便卖个人情,周让这些奴隶予我?”

    阿史那罗哸见那人贩子已是铁了心思,便转而来到那突骑施人身旁,求起了情。

    “嗯?”那突骑施牧主生的膀大腰圆,见一个干瘦的突厥老头主动跟自己攀谈,饶有兴致的转过了头。

    “你看这样行不行,您把这些奴隶转让予我,我再给您一千钱作答谢?”

    阿史那罗哸咬了咬牙,作出了个令他无比肉痛的决定。

    天杀的突骑施人啊,你的出现让我白白损失了一千枚大食银币哎,权当是自己倒霉,权当是自己倒霉

    “你认为我在乎那些钱?”突骑施牧主眉毛一挑,面容变得有些yīn沉。

    “那,那你还想怎样?”阿史那罗哸只觉胸口堵上了一块巨石,颤颤着向后挪了几步。

    “若是你叫大爷我一声爷爷,大爷便把这些奴隶周让给你。说实话,大爷也就是买他们回去玩两天,图个新鲜”

    突骑施人得寸进尺,提出了一个让阿史那罗哸不可能接受的条件。

    “你”阿史那罗哸攥紧了拳头,眼睛shè出一缕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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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汉匠(二)第一更

    阿史那罗咥胸口燃起一团怒火,眼前的这个突骑施人实在太过份了!

    你可以侮辱我,却不能侮辱我的民族!

    他身为一个突厥人,身为神狼的子孙,怎么能对一个突骑施杂种屈膝?

    “怎么,不答应?不答应就给我滚远点,大爷我没工夫跟你小子闲扯!”

    那突骑施牧主戏谑的打量着阿史那罗咥,挥起手中马鞭便向他面门抽去。www.uu234.com

    “闪开!”只听一声爆喝从身后传来,阿史那罗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推倒在地。突骑施牧主挥下的皮鞭被一柄闪跃着寒光的黑刀生生砍断!

    “你,你是谁!”突骑施牧主看着手中断作一半的皮鞭,惊愕的望着眼前之人。这人穿着一袭月白sè的大食罩衫,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大食人的特质。

    何况他手中所持的那柄古怪的黑刀,绝不是大食弯刀的制式,而更像,更像是一柄唐刀!

    难道他是一个唐人?

    李括面容平静如水,淡淡的用突厥语道:“长生天在上,这位是我的朋友。他因为什么得罪了你?”

    虽然少年的语气很和缓,突骑施牧主还是被他强大的气场镇住了。只是他却不能表现出丝毫软弱,兀自挺了挺胸道:“这些唐奴本是我先看上的,这个家伙却偏要抢了去,天下哪有这般的道理!”

    他这话虽说的很是强硬,音调里却带着颤,当然不会让李括萌生丝毫退意。

    “这么说,便是如此的一桩小事了?”李括笑了笑道:“这件事我的兄弟做的确实欠妥,不过你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不如这样吧,我们比试一番,若我赢了,这些唐奴便归我。若是你赢了,我将决口不再提此事!”

    “这......”突骑施牧主心里打起了鼓,以刚才的那一招来看,此人身手不俗,定非简单的商贾。但若不是商贾,他又会是什么呢?

    刀客?豪族护院?亦或是亲贵的随扈侍卫?

    以他的身手,若真的相搏,自己定然没有取胜的机会。但若是就这么松下一口气,他又心有不甘。

    “凭什么规则都由你来定,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既然我先来了,就应该带走这些唐奴!”

    突骑施牧主终于捕捉到少年话语中的漏断,扬了扬头道:“你若真是诚心求我,便每个人加三百银钱,这样我也不为难你!”

    李括敛起目光,细细比对着行事的优劣得失。若是强取,凭那突骑施人的十几名亲随,当然敌不过自己这数百将士。但若是起了冲突,自己的身份便会暴露。虽然前方的哨卡已经撤去,但谁知道在前方的某个角落里,大食人会不会突然跳将出来?

    “好,我答应你!”

    李括向突骑施牧主伸出右手,微微一笑。

    眼下最重要的是将这些唐人带离这里,至于几个银钱倒不必计较。

    “呃...你,你真的要加钱?”突骑施牧主有些尴尬的砸吧着嘴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本想着少年不会为了区区几个奴隶浪费如此多的银钱,谁知道这小子却真的毫不心疼银子。

    “当然,一千三百钱一人,我全部买走。”李括很是坦然的摊了摊手,点了点头。

    “成交!”突骑施牧主挑了挑眉毛,挥起手臂狠狠的拍在了李括的手上。

    ......

    ......

    “括儿哥,他们倘真是唐人?”张延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这些奴隶面容沉黄,头发枯槁,哪里有半分大唐子民英武的模样?

    就算是因为太久没有吃到饱饭,但眸子中的眼神也不该如此呆滞、惊惧。他们与河口的那些遗民不同,那些人生长在吐蕃,完全不知道东方的大唐是个什么模样,自然也就不会生出那份舍我其谁的自豪感。但他们可是从关陇调配到安西的匠人啊,即便一时蒙尘胡里,难道就会甘心一辈子予身为奴?

    “别瞎说!”李括夹了张延基一眼道:“他们不过是一些靠手艺讨生活的匠人罢了,哪里有什么权利决定自己的命运?”

    “真不知道你买一些窝囊废回来干什么,难不成你指望着他们给你私铸兵刃?”张小郎君夹了夹马腹,低声腹诽着。

    安西唐军最不缺的便是兵刃甲胄,因为地广人稀的缘故,几乎每个安西将士都会配备两只横刀,一根长枪,甚至校尉以上的军官都配备有丈八长的马槊。

    因此,疏勒军完全不用担心兵刃短缺的情况。只要括儿哥愿意,参军甚至可以讨要来一人双枪的待遇!

    “瞧瞧你那点出息,这可是咱们的父老乡亲。没有什么价值,括儿就可以把它们遗弃了吗?既然见到了,就要尽全力救他们于水火。难不成咱大唐只有你这样的侍郎公子可以享受长安的暖人rì头?”

    王小chūn很是同情这些蒙尘胡里的同胞,相似的境遇让他想起了自己幼年时被压迫的场景。这些个世家公子哥,完全不在意他们这些底层百姓的难处,心里所思所想的无外乎利益二字。

    “哎,我这又是招惹谁了!”张延基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赌气似得空挥了一记马鞭。

    道不同不相为谋,跟王小chūn这类人,他真是没有什么好聊的!

    ......

    ......

    “你是原先安西疏勒军中的老铁匠?”在一片河湾旁扎了营,李括折下一只草杆,轻自拨弄着。

    “是,大人,我......”一名五十来岁的老汉反复搓揉着双手以让自己紧张的思绪平复下来。眼前的这个少年便是救自己于水火的大恩人。他本想着此人是把自己买回去打造一些稀罕的兵刃物事,道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谁知,他第一次开口询问自己,用的竟是唐言。

    可他为什么穿着一件大食套衫?又为什么从西面而来?

    细细打量着这支商队,老汉越发觉得疑惑不解。这支商队虽然购置的货物都符常态,却给人一种古怪的感觉。至于古怪在哪里,为什么古怪,他也说不清。

    也许是那些人的眼神?他们的眼神完全不像商人那般狡黠jīng明,而是透着一股明丽的希冀,一种强烈的自信。再看他们的身材,个个都是雄武阔硕,毫无萎靡之意。这份jīng神头,他这辈子只在疏勒唐军中见过......

    他们是唐军?老汉刚刚生出这个想法就打了个寒颤。

    怎么可能?如今河中已久被大食控制,他们若是唐军怎么会安然的从西边回来?他们若是唐军怎么会扮作商队的模样?

    “没关系,你不想说就不必说,我不勉强你。”李括此刻已将那根长直的草杆编成了一只蚂蚱,递给了老汉。

    “这个算作我赠给你的见面礼物。”

    少年的笑容是那么的和睦,似乎能够融化世间所有坚硬冰冷的东西。

    “啊!”那老汉不知李括此举是何意,微愣了愣,随即打着颤将草蚂蚱捧了来。

    “其实,其实我只当了三年的军匠师!”老汉将草蚂蚱收好,放到随身的贴兜里道:“后来安西唐军便丢了河中,我和许多同伴便被掳到了这里。”

    老汉犹豫了片刻,仍然告诉了李括实情。看的出这个少年真心是在帮自己,自己没有理由再对他心生提防。

    虽然李括很想知道当年变故的许多具体过程,但出于尊重老者的目的,少年还是没有追问。

    “现在那些军匠师可都还在河中?”李括沉了沉声,提出一个比较yīn郁的问题。

    虽然他知道时隔二十余年,那些匠人不可能全部存活,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试试看。

    “他们,他们大多数,大多被附近城主买走做家匠,也算是结局不错吧。也有一些人被卖到了西边的大食甚至是拂菻国。”老汉顿了顿,苦苦笑道:“剩下的就是像我们这样不中用的老骨头,没人肯要,只能被当做奴隶兜售。若不是遇到,遇到大人......”

    “不要再叫我大人,我是疏勒军新任都督李括,欢迎你们回家。”李括单指立于唇前,悠悠说道。

    “啊!”那老汉被惊的不浅。眼前之人,竟然是新任疏勒军都督?可他只有十七八岁啊,大唐啥时候有十七八岁就做到正四品将军的后进晚辈啊。

    “将......将军,我,我们已经脱了军籍,再要是入军营,恐怕......”老汉话虽然说得极为委婉,李括又如何听不出言外之意。

    他们不想再入军匠监了!他们已经对生活失望了!

    这份失望究竟由何处而来,他们是对安西唐军失望还是对大唐皇帝陛下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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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伙军匠可是有大用处的,呵呵。再度拜求订阅!

第五十章 汉匠(三)第二更

    稍稍换位思考一下,李括就明白了老者此刻的心境。

    与那些打小就生活在吐蕃的唐朝遗民不同,这些军匠监的老汉经历过太多的东西。他们见证过安西唐军所向披靡,横扫河中诸胡的时刻,也感触到大食人策马狂飙,血洗安西故地的震撼。

    这些东西不会被轻易的抹去,即便经历了数十年的沉淀,那道伤口也一直存在。只要稍稍触及,那伤口便会骤然变痛,痛及心扉!

    于他们而言,是真的不想再面对那一座座整齐的军营。它所带来的回忆绝不是唯美莹香的,而是沉重血腥的。那一柄柄慑着寒光的弯刀每到入梦时就会浮现在这些老匠人的脑海中。大食人只需轻轻一挥这些杀人利器,就可以将一个个圆滚的头颅削下,溅shè出一串串如喷泉般的血柱。

    在他们的记忆中,每当犯错时,大食人的马鞭就会毫不犹豫的挥下,狠狠的甩在他们的面颊上。如红sè豆虫般恐怖的鞭痕记录着他们的耻辱,时刻提醒着他们的奴隶身份。他们心中该有多苦啊,可偏偏这份苦无处可诉!都道没娘的孩子最可怜,他们却要说,被亲娘遗弃的孩子最可怜!

    在那时,他们倚仗的大唐在哪里,所向披靡的安西唐军在哪里?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又在哪里?

    当然,他们只是一介军匠。他们身份卑微,但却并不卑贱!

    老汉反复搓着手,有些尴尬的垂下了脑袋。这是一个很矛盾的选择,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李括于他们有救命之恩,按情理来讲他们应该投到安西军中,受李括调遣以报答少年的救命之恩。但是他们却不敢面对自己心灵深处的那一抹黑暗。

    有些情入苦难回绵,说的便是这个理儿吧。失去的东西都难以弥补,何况是如此苦涩的一段感情。恐怕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都难以再次的面对吧!

    “军籍的事儿你们不用担心。”李括显然也觉得有些尴尬,摆了摆手道:“我随时可以命人将你们的军籍补上,你们是安西军匠监的老人儿,这些根本不是问题。疏勒军随时欢迎你们,但若是你们执意不想回来,也没有关系。我会拨出一笔专款,供你们养老之用。”

    “将军!”老汉跪倒在地,不停的叩首道:“将军不要再说了,将军再说下去,老小儿我就真的无地自容了。”

    他这半辈子以来,走过多少路,经历过多少事,可从来没见过如此亲和的军官。对方这么待自己,自己偏偏不能投身以报效......

    “你这个人,真是婆婆妈妈的。括儿哥都这么抬举你了,还不赶紧从了。这天底下,哪儿还能找到这么好的主家!”张延基有些看不过眼,凑到身前敲起了边鼓。

    这些匠人的境遇虽然凄惨值得怜惜。但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连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抗击大食人?依他看,当初的那些唐军多半也是有了这样保守的思想,要不怎么会接连丢掉高宗朝打下的千里江山?

    “延基!”李括厉声打断了好友的抱怨:“他们是咱们的长辈,不要没大没小的!”李括微微一叹道:“无论他们最后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们都不要干涉!”

    有些事他还不明白,与其强行将这些军匠留下,倒不如由着他们的xìng子做想做的事。只有他们真正心甘情愿的留在疏勒军,才会对这支军队有益处,否则反而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可是!可是我们明明救出了他们,他们怎么能不知恩图报!”张延基实在不知道括儿哥为啥要这般替这些匠人说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他们竟然想一走了之。

    “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我不想再听到反对的声音。”李括摆了摆手,制止了张延基的控诉。少年头也不回的朝不远处的水潭走去,将所有的聒噪议论抛诸脑后。

    有些事情,需要徐徐图之。cāo之过急,只会揠苗助长,与双方都无益处。

    ......

    ......

    入了六月,天气愈发的闷热了。

    这个时段,即便是在京兆长安,街道上的行人也都换上了素白sè的坎肩,享受着夏rì的暖意。而在远离关内的安西疏勒镇,挂在天空当头的太阳更是毒辣。泼在街上的洗菜水顷刻间便被蒸成了氤氲的水汽,随风飘散。

    在白rì里,只要不是必须的事情,根本没有几个人愿意出门,甚至连一向勤恳的商贩都窝在了宅子中,一边喝着清茶,一边数记着账目。

    炎炎烈rì下,在街上行走的无外乎卖苦力的力棒和拉板车的车夫。这两种活计,最是在酷暑时节赚钱。每到六月,一些从遥远边来的驼队总会大量涌入疏勒城,这时候最忙乎的便要数力棒和车夫了。

    力棒们将货物卸了车,再搬运到涂着白线的板车棚子。这时候,车夫便和力棒一齐用力将巨大的蒲包和麻袋扔到板车上。待将货物绑了好,车夫便会将货物运送到商队指定的货栈。这一趟行程力棒能赚五文钱,车夫更能赚七文。要是有经验的组合,一天下来可以走上十好几个来回。

    这可是不得了,他们一天的收入足足可以给自家婆娘扯上几尺最低劣的花布,让婆娘也美滋两天。

    若是还有余钱,他们还可以到街头的浆食摊子叫上一碗酸梅汤。这个东西最是解渴,大可舒爽一番心脾,缓畅一厢筋骨。

    这样的好时景,疏勒城中的每个人都洋溢着喜悦。他们看到了希望,虽然飘渺,但只要努力便一直存在的希望。

    ......

    ......

    但是倪欣倪大小姐显然没有这样的好心情。

    自打李括率领六百疏勒唐军远赴河中出使后,倪欣的心思便一直嗡乱无序。也不知道为何,在少年离行后,她并没有返回陇右而是选择留在了疏勒。

    渐渐的她发现,有少年在的地方她便会感觉到幸福,距离少年越近,这种幸福敢便越强烈。

    于是,她从上邽追到了长安,从长安追到了玉门关,又从玉门关追到了安西疏勒镇。

    有时连她自己都会觉得疑惑,她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

    李括即便再优秀也是有了家室的人,自己会嫁给一个有了家室的人吗?那样的话,自己成了什么?侍妾吗?

    不,她绝不会做他的妾侍,她一定要嫁给一个只爱他的男人!

    每每思及此处,倪欣便会觉得懊丧不已,自己是怎么了,天下好男人这么多,自己为什么偏偏就非他不可?

    他不过是一个运气好些的破落子罢了,自己为什么就爱上了他?

    “啊!”倪欣手指迅疾了收回到嘴边,惊呼出声。一直在分神思事,无暇顾及梆面儿,这一出针她竟是刺破了手指。将玉指含-入口中允-吸了片刻,倪欣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这血的味道乍一尝有些涩,再品则带着一丝酸意,到了最后才能化为丝丝甜润......

    也许这便是爱情吧。有些时候苦涩,有些时候泛酸,只有坚持到了最后才能感受到那一丝甘甜。坚持到最后的人并不一定会寻到真爱,但若是不曾坚持,他最后一定不会寻到真爱!如此说来,自己分神刺破了手指倒也是有所得益了。

    话虽是如此,只不过这上好的一面鸳鸯戏水的绣图可算是废了。望着绣布上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倪欣蹙起了柳眉。

    她本不会刺绣,跟着疏勒城里的老妈子学了半个月才摸清了些门道。几番实践下,已是毁了数个样子。这副绣图已快成形,红线自然没有了富余,若因为这么一个小瑕疵而废弃了近半月的努力,倪欣实在是不甘。

    该怎么办呢?

    她举目环视了一周,正好瞅见临近案几上一团纤细的素sè棉线。倪欣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灵感,她大可以用素线绣一朵牡丹花啊!

    思及此处,倪欣便将棉线穿了针鼻,往复刺绣起来。

    刺、穿、挑、连,心无旁骛,这朵牡丹花,只为赠给他......

    这个小冤家,就算自己上辈子欠他的吧!

    过了约莫盏茶的工夫,倪心便将一朵娇艳的牡丹绣了出来。富贵祥和、大气昌瑞、花枝招展,这一下,连她自己都被镇住了。

    可是她在反复观查后,怎么都觉得这朵牡丹花有些异样。

    也许,也许......这是花sè的问题!

    若单拎出看,这多花娇艳无比,没有任何问题。但这朵花的花sè确是太素白了,和整体鸳鸯戏水的画面感不符。但是别的颜sè的丝线已经用完了,若是需要还得再去城里的铺子买,但前后这一折腾,刺绣的思路便会被打断,实在不妥。

    对了!对了!

    她可以用自己的血液将牡丹染红啊!

    人世间还有什么能比鲜血更寄托情思的呢?

    倪欣思定之后便在手指上轻轻咬了一口,将一股赤sè涂抹在了素白sè的牡丹花上。

    一时牡丹赤艳,国sè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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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七郎终于要回来了,纠结的倪大小姐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未来。他们二人之间会擦出怎样的火花,敬请期待!另外本书订阅不是很理想啊,流云撒泼打滚求收藏!

第五十一章 无阙(一)第一更

    “回来了,回来了!咱大都督回疏勒城了!”

    离着城门还有近百步,王小chūn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他奋力将身上的素白sè大食罩衫扯去丢向远处,尽情发泄着心中的愁绪。

    时隔近两个月,铜武jīng锐所扮的“谢密斯”商队终于踏上了这片他们熟悉的黄土地。久久浸润在天方教的文化中,这些汉家儿郎可是憋了一股的闷气。

    那些圆顶白墙的天方寺庙,哪里有大唐的琼阁楼宇来的大气恢弘?那个叽里咕噜的古怪语言,又哪里比唐言来的亲切自在?便是那些所谓的圣战者,在众将士看来,也不过是些畏畏缩缩,古板无趣的木头人。圣人不是讲过吗,仁者修身与德。那些所谓的教徒,不是欺压良善就是肆取豪夺,哪里有半分德行?

    还是咱大唐的文化博大jīng深、包容万象。即便大食人拿出一个总督的职位来作引诱,大家伙儿也不会有丝毫心动!那样的国家怎么可能长久的统治河中?当时是咱大唐对付突厥人和吐蕃人分了神,这才叫大食人趁虚而入。若是真撸起袖子来干回狠的,那些大食猴子未必会是汉家儿郎的对手!

    抱着这样的心态,回到疏勒镇后,铜武将士自是要好好舒爽一番,这才对的起自己这一番劳苦跋涉。沐浴在酥软的阳光下,他们挺直腰杆,迈着方步迎接属于自己的欢呼。

    他们这次出使获得了拔汗那王阿悉兰达的允诺,很好的完成了皇帝陛下和高仙芝大都护布置的任务,理所应当的接受这份欢呼。要知道,拔汗那城虽小,在河中的影响力却不容小觑。有了拔汗那做支点,待到安西唐军开赴河中,定能一举荡平诸胡!

    ><首><发>敏感的身份往往会触及许多势力的神经,而如何平复质疑,获取众人的信任便是他们最需要解决的事情。

    不过,此刻的他完全不需要再为这些事情心烦。在李括出使河中的rì子里,他代大都督行使职权,将疏勒城治理的井井有条。

    汉人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谁说胡人将领只知道斗狠搏勇,他都摩曳已经替胡人兄弟们正了名!

    都摩曳长呼出一口气,半眯着眼睛,盯着前来的队伍。早在两rì前,铜武营中便有哨骑来到疏勒城中,告知他军队将回城的消息。大都督的意思是不要声张,毕竟这次的出使是暗行,不宜声张。但他却不这么看,毕竟大都督是替安西唐军谋了一件大福事,即便庙堂之上没有下来封赏,疏勒镇治下的百姓也绝不能让都督他老人家寒了心。

    更何况,天底下有哪个将领不喜欢歌功颂德,有哪个男人不喜欢拥泵如cháo?

    都摩曳的嘴角渐渐扯起一条弧线,快步迎上前去。

    “末将都摩曳参见大都督,大都督一路辛苦了!”及至李括马前,都摩曳单膝跪下,冲李括行了一记军礼。

    李括见城门周围满的人群本是莫名诧异,此刻见都摩曳笑容满面,立时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个小子耍的花样!

    少年心头一阵苦笑,却不得不虚扶起都摩曳。

    “都将军无需多礼,真要说来,倒是都将军替我受了番累。”李括依然是那么的平易近人,只冲都摩曳微微一笑,便和缓舒柔了那一抹的幽瑟。

    本章节 雄霸 手打)没有您的支持,疏勒城中的商贩绝不会主动将囤积许久的米粮平价出售。我不过是替大都督办些实事,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对,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一切功劳都得归大都督您!”

    都摩曳搓着手掌将一连串的甜言蜜语甩了出来,完全无视周遭袍泽鄙夷的目光。汉人啊是什么都好,就是拉不下来那张老脸。脸皮再厚能有牛羊皮厚?既然脸皮不能用来御寒,倒不如索xìng拉了下来,博个痛快!

    不过,张延基显然不这么想。

    见此人如此谄媚,张小郎君挤过身子道:“喂,我说都大将军,你汇报政绩能不能不在城门口啊?我们千里迢迢的从河中赶回来,难不成你就叫我们大伙儿在城门前吃灰?”

    “看您说的,哪儿能啊。我这不是见到大都督回来,一时太激动了吗!”都摩曳也不以为恼,媚笑着将手掌收了回去。这个张小郎君的背景可一点不比大都督差。据说,他阿爷在朝中做侍郎。虽然对汉人的官制不是很清楚,但都摩曳多半也能分清官场上的高矮低丑!

    对于这样有背景的小郎君,多半是外放到军中挂职历练的。跟这样的人相处,能不得罪就尽量不要得罪!

    “那就好!”张延基牵着战马就往城门中挤,完全不顾伫立在旁守卫们诧异的表情。

    “您慢些,哎,慢些,别挤坏了身子!”

    都摩曳被张延基一撞险些跌倒在地,一边招手一边呼喊道。

    ......

    ......

    “大小姐,大小姐,都督他回来了!”婢女小桃跌跌撞撞的冲进屋内,上气不接下气的冲倪欣说道。

    她本照例去前院找府中管事索要采办针线布匹所需的银钱,却无意间听到了大都督回城的消息。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大小姐自从大都督出离之后,便茶饭不思的,眼看着人也跟着消瘦了一圈。不论她怎么劝,大小姐就是听不进去。这下好了,大都督回来了,大小姐这块心病也该医了吧!

    “小桃,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谁......谁回来了?”

    倪欣一时失神,手中撑布面的梆子应声跌至地面。他,他回来了?为何如此突然,为何不留给她一丝准备的时间......

    “您没听错!是将军回来了,咱疏勒镇还能有几个大都督?您朝思暮想的大都督回来了!”

    小桃嘴上可是不饶人,见倪欣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连声打趣道。

    “你,你个小妮子!”倪大小姐这才反应过来这死丫头在哪自己开涮,抱起身旁的一只鸳鸯靠枕便朝小桃丢了过去。

    “哎,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吶!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虽是如是求饶,小桃却没有表现出半分的“诚意”,这个大小姐啊,就是外刚内柔。别看她表现的冰冷无情,实际啊心头比谁都暖和。真要是亲近她的人,离了她片刻还真会不适应。

    嗯,要说啊,这全疏勒城的后进才俊里,也就是大都督配享有大小姐的服侍!

    “这可怎么办,我这件袍子还没有收边,那厮偏偏这个时候回来!”倪欣抿起嘴唇垂下了头,盯着不远处的一件玄青sè的长袍低语着。

    “噗!”小桃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强撑着木几才没有笑弯了腰。

    “大小姐,您这件袍子怕是再给个把月也做不成裁缝铺里的模样,依我看啊,大都督回来的正是时候。要是他回来的再晚些时rì,您还不得累的昏了眼?到那时,可怎么给他修衣改袖啊。”

    自从倪欣入驻了都督府,小桃便被管事拨来伺候她老人家。本以为倪欣是都督的一位妾侍,身子娇贵的紧,小桃自是陪着十二分的小心。谁知几rì相处下来,她发现倪欣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矫揉做作。相反,这位大小姐更是有着一份不同寻常的洒脱气质。

    小桃本是个喜动的人,见到如此一个主子别提有多开心了。倪欣亦是江湖儿女,受不住那些条框的束缚,多一个人聊天亦是乐得自在。

    如此一来,她与小桃名为主仆,实为挚友。

    既然为挚友,一些寻常对主家说不得的话小桃便能毫无顾忌的对倪欣说出来。

    倪欣自然不会与小桃作这等口舌之争,只剜了她一眼便叹道:“来了也好,正好可以让他试试,看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我也好再改!”

    “大都督要是看到这么紧致的袍子,还不得笑的合不拢嘴!”小桃摊开双手摆了摆头,低吟浅笑。

    “你个死妮子!”倪欣上前轻点了点小桃的鼻头,没好气的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帮我来梳妆,难不成我就这样蓬头垢面的去见他?”

    倪欣下意识的捋起自己两鬓的散发,走到铜镜前装扮道。

    “是,奴婢遵命!”小桃似笑非笑的望着倪欣,好似在观赏一出jīng彩绝伦的大戏。

    “不过啊,我听府中的老人儿讲,情人眼里出西施,您大可不必担心,大都督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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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无阙(二)第二更

    都道小别胜新婚,这句话放在倪欣身上虽稍显别扭,但也算在理。

    毕竟,不管倪欣承认与否,她自己之于李括,心中终归是放不下的。这一点,从她主动留在碎叶城等待少年归来便可看出。

    小桃看出了倪欣的失神,轻掩着嘴唇笑道:“原来大小姐是xìng子坚毅,不忍向将军服软。其实啊,咱们做女人的嘛,该委身的时候也不要太过强硬,毕竟将军那样的人物,定是要三妻四妾的。不过,大小姐对将军那么用情,人心啊都是肉长的,想必将军心中定有计较。”

    “哪个要嫁给他,你个小妮子,休得再胡言!”倪欣立时倒竖了柳眉,狠狠的剜了小桃一眼。她本是出身江湖,眼神自是厉于常人。经她这么一唬,小桃倒真是被震的噤了声。

    挨了良久却没有丝毫动响,倪欣心中直恼小桃不识趣。狠狠的跺了跺脚,倪大小姐厉声道:“还不帮我梳妆。我看啊,你这妮子心头装的尽是一些不着调的小聪明!”

    小桃这才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来到倪欣身旁,取了腮红和簪花服侍倪大小姐整束妆容。

    可老天爷似乎总是喜欢与人开玩笑,小桃手中的红粉还没有在倪欣面颊上沾染上分毫,屋外便响起了响亮的脚步声。倪欣心中一惊,焦急起身下竟是将近旁的铜镜碰至地下。

    “倪欣,我回来了!”

    李括阔步迈入屋内,见到满地碎纫后一时愕然。

    “将,将军,你们聊,我,我先出去看看小姐管伙房要的阳chūn面做好没。”小桃俯身将碎碴子收置到一处漆青sè木盒中,福身一礼,倒退着出了屋室。

    这下,屋内的氛围更显尴尬。这些时rì来倪欣虽然对李括百般思念,但久别重逢后,想象之中的喜悦却并没有如期出现。倪大小姐紧紧咬着玉唇,不发一言。

    李括见她这副模样,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也不得不暂且放了下。

    “你,你怎么回来的如此突然......小桃说,你们还得再有旬rì才能归来......”

    默然了良久,倪欣到底耐不住xìng子,首先发问道。

    李括微微一笑道:“军中之事,哪里有个定数。我遣骑手先行前往疏勒不过是为了让都摩曳有个准备,不至到时过于忙乱。至于这具体的行程rì期,当然不会作准。”

    “哦。”倪欣心中本有着千言万语,但此时竟然全似卡在了嗓子眼,说不出一言半语。

    “对了,我替你做了一件袍子,你快来看看合不合身。”倪欣抿咬着嘴唇,将一旁小几上摊开的袍衫拾起,递给了李括。

    其实她这件袍衫的里子是从疏勒城中的裁缝铺购来的,通观全衣,只有前襟和腰带是自己手工缝绣的。不过,这样简单的活计放到倪欣倪大小姐这里,却成了一个不小的难题。

    毕竟,她以前是靠走江湖为生,自小到大从来没有碰过女工!

    这件看似普通的衣衫,倪欣可是花去了半个月的光景,才修到了如今的样子。

    “难得你这一番心意,我可得好好试试。”李括不想让倪欣失望,只微微一笑便将袖口拽了过来,穿戴开来。

    “这,这是什么?”将内袍的系带系好,李括无意间发现了前襟内里的一朵牡丹花,疑声问道。

    “这,这是......哎,你,你真是一个呆子!”

    倪欣此刻已然变了声调,两朵红晕缓缓的浮到面颊上。狠狠跺了跺脚,倪大小姐只夹了少年一眼,便踱着脚步逐门而出。

    ......

    ......

    疏勒南城的大营中,一众嫡系将领正在欢庆“使队”安然归来。

    此次西行河中出使,虽算不上上刀山,下火海,却也是险象环生。在李括的带领下,他们借着谢密斯商队的名号,避开了大食军队和天方圣战者设下的哨卡,潜入了拔汗那城中。

    将军大人与拔汗那国王阿悉兰达暗中达成的协议,让每一个将心提到嗓子眼的铜武将士得以舒缓紧绷的神经。有了这个据点,即便高仙芝大帅因为朝中上位者的意思,不急着占据河中,大唐在河中一代的影响力也不会完全泯灭消失。

    “咱们将军大人这次可是给朝廷立下了大功,给皇帝陛下长了脸面。要我说,怎么不也得封个副节度使?”王小chūn端起一只粗瓷海碗便灌了起来,他是李括的嫡系,自是与少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括若是能封个副节度使,他兴许就会擢升为一营都尉。若是李括能够博得个侯爵,他王小chūn也绝不会得到县男以下的封赏。

    更何况他对李括是打心眼里的敬服,能够如此从容镇静的说服一国之君转投大唐,这份魄力岂是寻常市侩庸碌之辈能具有的?

    “说的好,咱将军年纪轻轻便做到了一军兵马使,当是前途无量。咱们只要跟着将军干下去,何愁不能光宗耀祖,封妻荫子?”

    窦青亦是觉得一股热血上涌,狠狠拍了一记案几,赞叹道:“想当初,我们跟着将军出离长安时,遭到多少不屑的白眼。可如今,放眼望去,那些金吾卫的将士,不过是在长安混吃等死罢了。而自己这些兄弟,升校尉的升校尉,擢旅帅的擢旅帅,有大好的前程在前方等着自己。

    人生嘛,不就是一场拼搏的战斗?既然是战斗,就少不了真枪实刀的拼杀。要拼杀,就要刀刀见红,枪枪染血。若是见着点挑战,遇到些挫折便止步不前,还他娘的是不是男人?

    “这个倒不好说,括儿哥虽然立有大功,但最近升迁太快,朝中定然有人眼红。陛下虽然对括儿哥赞赏有加,但挨不住别人嚼舌根子啊。你是不知道,庙堂中的那些人,杀人可从不用刀子。”

    张延基却不是很乐观,在群情激昂之时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

    虽然他没有指名道姓的说出那人是谁,可大伙的心头却都似一面明镜,门儿亮!

    “他敢!”濮大锤狠狠冲面前案几砸了一拳道:“咱家将军对他可是忍让再三,他先是买通哥舒翰老贼,企图杀人于无形。后来又希望借回鹘人之手坑杀我们,怎么着,咱们爷们靠拼刀把子来到了疏勒,那厮还不死心?”

    “我又没说嚼舌根子的一定是他,你急个什么劲!”张延基白了他一眼道:“何况,他若真想向陛下进一两句谗言,咱们离长安数千里,又能有什么办法。”

    “哎,jiān臣当道,jiān臣当道啊!”濮大锤一阵捶胸顿足,懊丧不已。“咱们在阵前奋勇杀敌,不但得担心大食人的弯刀,还得留神背后有没有自己人捅刀子,这算哪门子的事儿!”

    “要么怎么说呢,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鲜于瑜成胸中也是憋了一股闷气,冷笑一声讥讽道。

    在他看来,将军大人有时的表现过于仁善。作为一个军人,有时需要表现出必要的果敢,只有这样,才能让对手忌惮,让手下敬服。虽然将军对麾下将士都仁爱有加,却少了几分领兵者所需有的威严,或多或少使疏勒军面对外敌时,少了些许底气。

    “倒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咱家将军是贵妃娘娘的师傅,即便皇帝陛下不念着将军的功劳,也不能看着贵妃娘娘落泪不是?”

    窦青不想见军营内好好的氛围就此被破坏,赶忙站了出来打起了圆场:“虽然咱家将军出身寒微,在朝中没什么靠山,但毕竟是贵妃娘娘的师傅。听说,他老人家还和虢国夫人交好。有这两人作保,想必那些宵小即便想从中作梗也得掂量掂量得失!”

    “哼,那可不见得。你别忘了,她们二人可都姓杨!”张延基眼里却是揉不得半点沙子,只一句话便将大伙儿的幻想击了个粉碎。“更何况,如今括儿哥在朝中没有靠山。放眼我大唐各边镇,做到节度副使高位的将领中,哪一个不是背靠着一颗大树?”

    是啊,将军确实是贵妃娘娘的shè艺师父,也确实和虢国夫人交好。但她们二人毕竟是杨家的人,若事情最后真发展到兵戈相向,她们又有什么理由背叛杨家,去帮将军这个“外人”呢?

    真相往往不难被发现,只不过人们惧怕直面其中的yīn暗面,而选择刻意的掩饰罢了。而一旦所有见不得人的东西被摆上了台面,沐浴在炎炎rì光下,不管你愿意与否,便必须去面对。

    “呦呵,你怎么这么见不得将军大人升官,变着法的出言挤兑大伙儿?”王小chūn嘴上说不过张延基,也是来了气:“照你这么说,咱大唐没有背景靠山的将领,就注定做不到节度副使以上的高位了?咱将军哪里对不住你了,你为何如此见不得他好!”

    “我可没这样说!”张延基只觉一阵头痛。在这支疏勒军中,除去鲜于瑜成,便是他背景最深厚了。出身名门世家,少年自然在升迁、勋位上占了不少便宜。许多与他同等军功的将佐才升到了旅帅,他却已得到了都尉的实职,并获得了从三品县候的封爵。

    虽然这个爵位在龙子凤孙多如牛毛的长安不算什么,但在这些出身贫寒的苦哈哈眼中,却是一块诱人的肥肉。自己怎么就这么贱,谈到了出身这里!

    张延基咬了咬牙,主动服了软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当年李绩李大将军出身寒微不也封得了英国公?括儿哥这些军功都是实打实的,任谁都抹杀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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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无阙(三)第一更

    “这还差不多!”

    王小chūn冷哼一声,背过身去,不再理会这个讨人嫌的世家公子哥儿。

    “如今,将军的仕途前景一片大好,亦要有所提防啊。我担心,不rì朝中就会有人来安西了。”李晟长叹一声,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正所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为官之道,在于隐忍和中庸,若是势头太盛,难免被人嫉恨。如今都督屡立战功,却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后台,面对杨国忠之流的诋毁构陷,怕是不易处理。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督被那厮害的冒着生命危险远走河中,此番因祸得福,难不成还得让着那厮?”王小chūn到底是少年心xìng,看不清大唐官场中的蜿绕,抢声道。

    “话不是这么说!”周无罪叹了一声道:“杨钊如今和太子决裂,势同水火......毕竟七郎是东宫出身,事情已不是私人恩怨那么简单。杨国忠要想保得杨家世代富贵,必然要极力打压东宫一脉,这和当初李林甫的做法是相同的。”

    在周小将军看来,真正的危险来自于太子嫡系身份所带来的关注。这份关注会招致艳羡,自然也有嫉恨。胜者为王,庙堂斗争中往往没有对错,更何况他们的敌人是那个玩弄权术如过家常的杨国忠!

    如此,七郎怕是要敛一敛锋芒了!

    ......

    ......

    疏勒城东南角有一条幽长的小巷,平常根本没有什么人经过。此时正值rì暮,血红sè的rì光透过厚厚的云层shè了出来,晕出一朵娇艳的牡丹。

    沿着这条小巷往内走,便能看到两旁青石砌成的高墙。这高墙足有十尺高,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院落内的情境。寻常城中百姓走到这里,就会以为是哪个将军都尉的别院,识趣的挪着步子离开。不该看的东西千万不要看,谁知道这高高石墙之后,隐藏着什么秘密?他们是没钱没权的小老百姓,可不想因为好奇心惹了贵人,吃了官司。

    因为来人甚少的缘故,两道旁的洼地里都生满了青苔,夏rì看来,倒也添有一分翠sè。因为刚刚落雨的缘故,此时的小巷更是yīncháo,唯一令人心怡的怕就是那翻新泥土吐露出的一朝幽香。

    一个年方四十,微微驼背的中年汉子一瘸一拐的朝那扇朱漆大门走去。他上身穿着着一件短打坎肩,下身一袭墨sè短袍,目光甚是yīn沉。抬眼瞥了瞥暗灰sè匾额上那“军器监”三个大字,他长长叹了一声。(注1)

    这么些年了,他的心中对这里终归是放不下!

    “咚!”“咚!”“咚!”

    低沉的敲门声在小巷中传开,显得那么的嗡郁。\

    过了不久,朱漆大门应声开启,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探出脑袋冲那中年汉子笑了笑道:“陈师傅来了,快快请进。”

    那陈姓汉子倒也不作忸怩,点了点头,撩起下袍跨过门槛,随那小厮进了府邸。

    这疏勒城的军器监因为朝廷的一旨文书曾无奈关闭,军器监中的一批老匠人也就失去了糊口的差事。他们当中的人,或转而去经营私家铁铺,或索xìng在城中开上一家铺子,安度晚年。

    谁能想到,仅仅过了十几载,朝廷又重新允准边镇私自铸造兵械甲胄?

    世事弄人,世事弄人啊!

    “陈师傅,您且这边请!”那小厮生的眉清目秀,颇是机灵。见陈姓匠人心生感慨,怕其睹物思人,便欠了欠身,将其引向了后院。

    “嗯。”陈姓匠人点了点头,挪了方步随其而去。

    疏勒城的军器监着实有些年头了。

    自从高宗朝疏勒建镇以来,疏勒镇一直拥有私铸兵刃甲胄的权利。一来长安距离安西太过遥远,若是什么军械都要从关陇运来,沿途耗损实在太大。二来边关军情往往很是紧急,若是什么都得奏请朝廷批复,再由兵部用印,等到兵刃送到了安西,大仗估计也打完了。

    只是这样的政策难免会滋长边关将领的个人影响力和藩镇的实力,若是将领忠于大唐还好,可若是他心生了反心,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当今皇帝陛下才在开元末年下了一道圣旨,收回各边镇私铸军械的权利。疏勒镇之所以能够重新获得这项特权,听说和疏勒新任都督李括李将军有关。这个少年才俊深得皇帝陛下的亲睐,屡次完成重要任务,这次更是成功出使河中,替安西唐军立下大功。皇帝陛下自是龙颜大悦,但思及少年升迁太快,不宜再予封赏,遂恢复了疏勒镇的这项特权,以示荣宠。

    要知道,这份恩宠,只有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才曾享有。李都督以如此年纪便得到圣上这般的亲睐,前途当是无量啊!

    一番感慨后,陈姓匠人摇了摇头,心中苦笑道:这样也好,与其经营着那家半死不活的酒馆,倒不如做回老本好,有生之年再为安西唐军尽些绵薄之力罢。

    “陈师傅,咱们到了!”

    小厮突然止步在一排低矮的砖房前,沉声道。

    “多些这位小哥了。”陈姓匠人冲小厮微微颌首致意,虽是极力压抑,心中却是感慨不已。

    这排砖房便是当年他们赶制军械的营房,rì升月落,这么多年过去了,以前的老朋友各奔东西,唯有这砖房屹立不倒,诉说着那段峥嵘岁月。

    “您快些进去吧,将军大人可在里面等着您老人家呢。”

    小厮倒是颇为机灵,还了一礼便闪身离开。

    将军大人要亲自接见我!

    陈姓匠人心中突然一震,目眩了片刻。

    士农工商,这可是是老祖宗定下的等级规矩啊。他们虽然比商人的地位略高,却绝算不得身份高贵。想当初,就连一个小小的旅帅队正都对自己这些军匠颐指气使,何曾正眼瞧过他们?

    而如今,而如今将军大人,疏勒兵马使大人竟然要亲自接见自己!

    陈姓匠人觉得胸口冷寂的血液又重新翻涌沸腾,早已幽闭的那扇命运大门仿佛再次开启,投shè进万丈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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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古代官署名。唐武德初年有武器监,后屡废置,开元三年(715)置军器监。十一年,废为甲弩坊,属少府。十六年,复置,掌缮治甲弩,按时交纳武库。有监及丞。安西应该也有类似的机构,流云就将其定名为军器监吧。

第五十四章 无阙(四)第二更

    “都督,您,您找我来?”

    陈姓匠人来到屋内,见李括端坐在上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若是放在以前,他一定会立刻跪倒行礼。这份尊卑摆在这里,他可不能乱了规矩。可他听人讲,这个新任的都督最忌俗礼,对待长辈往往极为有礼。若他违了都督的心意,怕也是不美。

    两下为难之际,陈姓匠人反绞着双手,神sè颇为尴尬。

    “坐吧。”李括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挥手朝下首的一处矮几指了指。

    “哎!“陈姓匠人受宠若惊,挪着步子到了矮几前坐定。

    “您便是原疏勒都督府军器监的把头陈守成吧?”李括端起一杯清茶,抿了一口云淡风轻的问道。自从回到疏勒城,他便着手准备军器监的重建事务。老实讲,当他接到高仙芝的通告,可以重建军器监时,心中还是颇为震惊的。不过,既然陛下他老人家下了旨意,自己便需遵旨执行。疏勒一代不缺铁材,就在城外五十里的一处洼地,就有一处铁矿。现下得了朝廷批复,疏勒城完全可以自给制造兵刃甲胄。

    只是这材料虽然丰盛,赶制军械所必须的匠人却是紧缺。他之前问过都摩曳,自从疏勒撤建军器监后,那些原先的老人儿走的走,老的老。如今,能够独当一面,扛起这个苦差事的匠人是少之又少。

    既然要重建军器监,规模上当然不能太过拘泥。李括通过各种途径取来了现居住在疏勒城中老匠人的住址,派人诚心相邀。虽然这些人已经放下了铁锤近十年,但学过的东西岂是那么容易忘记的?相信只要让他们再熟悉几天,见到火星儿的匠人们定能找到当年挥汗锤槌之感。

    更何况,从河中归来时,他带从人贩市场带回了许多汉匠。除却少部分的木匠,其余大多是铁匠。虽然还未曾见识过他们的手艺,但想必不会太差。只要稍加磨合,新的军器监就可以重组成立,他也就不用在这件事上再耗费心神了。

    “哎,我是,我就是陈守成,您这厢叫我来,是为了军器监的事儿吧。”见都督叫出了自己的命相,陈守成连忙点头道:“您放心,我认识的好多老兄弟如今都在这疏勒城,只要您说上一句话,不说别的,老汉我一定把这些人给您请来!”

    平静的生活最易磨灭人的进取心,长久的悠闲生活让陈守成觉得处处不自在,现在有机会重新回到军中,他自是乐得自在。至于那些老伙计,他根本不担心。大家伙儿就是靠这个手艺活儿吃饭的,有了官粮吃不来才是傻子!

    “那好,这件事就麻烦您了。另外,我从河中带回了一些匠人,应该能对军器监帮上些忙,到时就麻烦您指派一番了。”

    李括的神sè颇是平和,索xìng将陈守成委任为疏勒军器监的管事。

    陈守成听到此处,自是心中大喜。要知道,他当年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匠人,干的尽是些脏活累活。而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他却成了军器监的管事。这份好事,放到谁的身上能不欣喜?

    “您尽管放心,我陈守成保证一定将军器监给您营建的风风光光的。箭矢、甲胄、长枪,只要您吩咐一句,为了您,我便会按期给您造出来。”

    陈守成受恩于人,自是拍着胸脯打起了包票。在他看来,李括便是他的福星、大恩人。只要他掌管疏勒军政一rì,自己便不会失势!

    “是为了大唐,为了陛下!”李括苦笑着摇了摇头,似有似无的纠正提醒道。

    “对,您看我这笨脑子,是陛下,为了陛下!”陈守成拍了拍脑袋,灿灿笑道。

    “嗯,还有一个忙,想请您答应。”李括轻应了声,转移了话头:“我的一个小兄弟想到军器监中做事,还望您老能够收他为徒。”

    陈守成还当将军大人会求自己什么事,原来竟是收徒。按理说,铁匠这碗饭很不好吃,因此师傅选徒弟都很是谨慎,多是七八岁就看着苗子收了学徒。不过,既然这话是将军大人提出来的,他就没有理由拂了将军的面子。

    略略思忖片刻,陈守成咬了咬牙道:“将军,我这里倒是没有问题。只不过有句话我得说在前面,铁匠活儿可不好做,您这小兄弟年岁怕也是不小了。若想今后有所造诣,怕是要多下些功夫。”

    李括当然明白他在担心什么,轻声道:“这点您且放心,若是他偷懒,我第一个饶不了他。”说完李括请拍了拍手,示意二娃进来。

    “将军,将军,我......”二娃自从来到疏勒后,一直没有进入疏勒军正式编制。许是李括对其刻意保护,他甚至连兵刃甲胄都没有碰过。

    这可不是二娃想要的。他来疏勒是为了从军,是为了做一个像将军那样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若是像这般窝在军营里吃闲饭,还不如死了去......

    “今rì我对你说了这么多,还不明白?军器监对我疏勒军有着重要的意义,你待在这里帮我多打造几柄陌刀可比你上阵砍上几个大食人来的实在!”

    “将军,我,我明白!二娃不会让您失望的!”二娃咬了咬牙,终是道:“您放心,我一定跟着老师傅好好学艺,绝不给疏勒军拖后腿!”

    廓畅的厅堂中,少年坚毅的声音久久萦绕在木柱横梁间,飘散不绝。

    ......

    ......

    平白得了个机灵的弟子,陈守成自是欣喜万分。要知道在这个年头儿,有钱人家的子弟都会去从军、入仕。即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心眼亮堂些的,也会去种粮、从商。匠人这份苦,可不是寻常人能受的了的。

    “这打铁啊,最重要的便是心静。只有心静下来,才能形神俱备,cāo持出一件像样的器件。”

    陈守成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冲二娃点了点头。在这大唐朝,匠人的地位颇为低下。论尊贵比不过士子、庄户,论钱财比不过商贾。那究竟是什么支持着他们生活下去呢?

    他们有他们的心念、执守!

    “二娃,我来教你念一首诗罢。”陈守成拾起一根烧的半红的铁条仔细端详道:“一台宝塔黑乎乎,顶上细来底下粗。有朝一rì翻过来,底下细来顶上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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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二娃这个孩子我真喜欢,真相抱走自己养......

第五十五章 捭阖(一)第一更

    二娃先是一愣,随即开始默默念诵。

    “一台宝塔黑乎乎,顶上细来底下粗。有朝一rì翻过来,底下细来顶上粗!”

    二娃的眼神中突然闪出一丝光亮,默默念诵着。他似乎体味到其中的韵意,默默道:“师......师傅,我明白了,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此刻他已然明白,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一切卑微的感觉都是自己施加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位和价值,只要自己习得一身手艺,于疏勒唐军的帮助未必比那些上阵杀敌的将士少!

    “来帮我拉风箱吧。”陈守成见二娃如此聪灵,心中颇是欣慰,冲身旁的一个铁炉指了指吩咐道。按照他这个聪明劲,只要都用到学艺上,不出三年便能出师了。(注1)

    拉风箱乃是每名铁匠必须经历的过程。这些成名的铁匠,在年少做学徒时往往都被师傅吩咐拉过风箱。一来,师傅是为了磨练他们的心志,培养他们吃苦的本事。二来,有些东西、有些绝活儿不是能顷刻相露传授的。正所谓,学成了徒弟,饿死了师傅。若是拜师学艺都是这么简单,那手艺活儿也不会那么神秘了。

    所以,那些拜师学艺的学徒,往往前三年学不到什么东西,也就是做些打杂的事情。至于之后能否尽得师傅衣钵,一方面要看徒弟的努力程度,一方面便要看师傅愿意不愿意将吃饭的本事交予徒弟了。

    不过,陈守成此时当然不会藏私。他已经是近半百的年岁,说句不好听的话,已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好藏的、掖的?陈守成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出嫁的女儿。他正愁没有徒弟传承手艺,都督就给他派来了这么一个机灵的徒儿,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存心刁难呢?

    只是,老话讲的好,做一行便要爱一行。要想做出点样子来,定然先得爱上这个差事营生。拉风箱最是苦累,却是了解打铁这一行的捷径。什么时候拉风箱再无怨念了,离学艺突破便不远了。

    二娃虽然不知道陈守成心中所想,也是毫不犹豫的走到铁炉前,寻了一马扎坐定拉起了风箱。

    兹吱的声响催动了炉中钢火,噼噼啪啪的火星争相往人的面门上蹿。还有那恼人的黑烟,总是寻着缝隙,在你最大意的时候钻入口鼻,呛得人直落泪。

    二娃不想被师傅看轻,遂擦去眼角的泪水,继续拉了起来。

    被风箱催的炽热的一个锻件儿足足有四五十斤,已被火炉烧的通红,此刻易于打铁墩上。陈守成寻了一个大小适中、趁手的铁锤便向其上砸了上去。

    乒乒乓乓的声响听起来竟是那么悦耳,二娃沉浸其中,拉风箱的速度自然而然的渐渐缓了下来。

    “不要停,继续拉!”陈守成夹了他一眼,手中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来。

    只见他右手握小锤,左手握铁钳,一番捶打后,那根锻件已是成了雏形。陈守一边翻动着铁料,一边叮咛嘱咐道:“我们做铁匠活的最忌行工时分神。这锻件可都是一样的模子,至于能捶打成什么模样,可全看铁匠这一双手哩。”

    陈守成不断捶打着,那个分量十足的方铁锻件已渐渐磨平,成了圆铁棒的模样。

    二娃不敢再去分神,只专心的拉着风箱。这该是个怎样的东西呢?看这雏形,该不是一柄兵刃吧?

    俗话讲的好,天下三大苦:打铁、撑船、磨豆腐。别看铁匠表明风光,一番捶打就能变出一件利刃。但可曾想过,每至红炉生火之时,都是气温高烧之时?匠人只拉一阵风箱,便会汗水满头,只抡一番铁锤,便会挥汗如注。那几十斤重的大锤抡番起落,需要多大的力量与气度?

    不过,世上又有那些事是不需简单易行的呢?没有付出,何谈收获?

    这一点,不论你是庄户汉还是手艺人,大都如此。

    陈守成将铁棒开始了修边儿,一边移着锻件,一边用特制的小锤子轻轻捶打着铁棒四周,约莫盏茶的工夫后,一根粗圆的铁棒就已打炼完毕。

    陈守成把那圆柄锻件儿放入近旁的水槽内,随着“吱啦”一声,一阵白烟倏然飘起,打着圈儿向外飘散。

    “这个便是淬火了,这可是我们打铁的最后一道工序。”

    陈守成用铁钳夹起锻件看了看道:“你看这锻件,之前歪歪扭扭,凹凸不平,经过师傅这么一锤打,便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人啊,也是需要如此。有时你们得对自己狠一点,现在多捶打一番,以后便会少受一些苦。”

    说完,陈守成便将这杆银枪放到了一旁的架子上:“你不是喜欢舞枪吗,这个枪杆装上枪头便是正经百八的长枪了。嗯,这柄枪便算作是师傅送你的礼物吧。”

    “师傅!”二娃此时已是羞红了脸。按理说,他拜陈守成为师,理应赠予师傅一份体面的拜师礼。可现在自己非但没有拿出礼物,还收了师傅的礼物,这,这......

    “师傅叫你拿着就拿着,以后师傅这份衣钵还等着你来传接呢!”陈守成微微一笑道:“你要记住,人活着这辈子,不求别的,只求无愧于心。咱打铁的匠人最不怕的便是苦,你能忍的了打铁的这份苦,将来遇到再难的事儿也不会找了慌!”

    “嗯,师傅,我懂。”二娃此刻已经起身,沉声应道。

    “一台宝塔黑乎乎,顶上细来底下粗。有朝一rì翻过来,底下细来顶上粗!”陈守成大笑道:“在这个世上,谁也别看不起谁,有朝一rì翻过来,底下细来顶上粗!有朝一rì翻过来,底下细来顶上粗......”

    陈守成眼角流出一行浑浊的老泪,默默念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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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出师:指古代徒弟学艺时,期满学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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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捭阖(二)第二更

    时值九月,秋风正浓。

    去往安西的伊吾道上早已没了早chūn时骡马络绎、木车级联的盛况。此时此刻,行脚的商人或待在安西境内,或已经跨过古长城,回到了关陇之地。

    他们可不会冒着遇到暴风雪的风险,在关外耽搁。毕竟,商队大多数情况都得露天宿营,不具备抵御巨大风雪的条件。

    在这个时节,仍然行在伊吾道上的便只能是官家了。

    此刻的伊吾道上,便真有这么一支数十匹战马组成的骑队。一路上旌旗招展,马蹄铮铮,这支骑队倒也招来了不少目光。不过,有这么一支骑兵队伍沿途吃过去,可苦了周遭的驿站了。

    毕竟,这支骑队所护卫的可是钦差薛播薛大人,驿丞就是得罪谁也不敢得罪这个主啊。

    都道嗜酒如命者,仗于义气,而疏于钱财。

    不过,武功县令薛播显然不具备这样的特质。他不但嗜酒如命,而且最爱黄白之物。此次远赴安西传旨,他是极为懊恼。这样的苦差事最捞不到油水,偏偏阿爷还告诫他一定要将皇帝陛下的旨意传告到高仙芝耳边。一相思忖,薛大人自然不敢违背圣意,这份补偿自然就只能从沿途驿站上来取了。(注1)

    “薛大人,前方就是龟兹城了,安西都护府就设立在这里。”一名副官冲薛播媚笑了一声,身子不经意的半躬了下去。薛播如今虽只是个武功县令,却极为年轻,以后升迁的机会极大。最关键的是,薛氏是关陇望族,有着这样的家族支持,薛播上位的机会会比平常寒门子弟多上许多。现在趁他只是武功县令时主动交好,等到他发达了,自然不会忘记当初“共患难”的兄弟。

    抱着这样的心态,副官对薛播一路上颇为迁就,几乎什么事情都以薛播的个人意志为准。薛播出身书香门第,自然吃不了什么苦,其直接后果便是骑队走走停停,效率极其低下。他们自六月二十从长安出发,走了两个多月,才来到龟兹城下。不过,薛播显然对此事毫不在意。既然出来了,就要玩得痛快,不然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至于皇命嘛,又不急在这一时。况且,谁又能保证他们路上不会因为沙暴、惯匪耽搁了行程?

    只要在十月前抵达安西,就不会误了正事!

    本章节 雄霸 手打)”

    那副官如同听到圣旨般躬身行礼道:“多谢薛大人的美意。不过,这些都是卑职该做的。”

    薛播对其谦恭的态度很是满意,点了点头道:“如此,我们便加快些,赶在天黑前入城吧。”

    他微笑着挥起马鞭,狠狠甩在了坐骑的臀上。

    ......

    ......

    龟兹城安西都护府内,高仙芝正在批阅着一份边关奏报,见岑参走了进来便将奏报放置于案几上。

    “哦,是岑参啊,怎么,又写了一篇诗赋要某来赏评?”高仙芝显然心情不错,主动与岑参打起了趣。(注2)

    岑参冲高仙芝躬身行了一礼道:“高公,不成想我在您眼里就是一只会吟诗作赋的穷酸书生啊!”

    作为高仙芝的私聘掌书记,他对这位大都护的脾xìng甚是了解。在此时,过于严板反而不好,倒不如顺着话头聊下去。

    “哦,若是有你这般的穷酸书生,天下的读书人还不都得悬梁而尽了!”高仙芝笑着摆了摆头道:“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岑参将一份密信递给了高仙芝道:“高公,是京中的钦差要到了。”

    “哦?”高仙芝敛去了笑容,接过密信缓缓展开观之。

    过了良久,高仙芝才叹了一声,将密信移到红烛间燃尽。

    “是薛播,此子倒是有些黏人啊!”

    “高公,此话怎讲?”岑参颇是疑惑,在他眼中,高仙芝遇到任何事都是处变不惊。这不过是从京中来的一个钦差罢了,为何他却会如此心神烦乱?

    “你不知,这人是中书舍人薛文思的曾孙。薛家一向善于攀附,更换主子比娶媳妇还频繁。起初他还投在李林甫门下,这风声才稍一变,他便转投到杨国忠那厮怀里了。”为顿了顿,高仙芝道:“据说,他还和东宫有过接触,看来是打算脚踏两只船了。”

    “这样的人,确实难于相处。”岑参摇了摇头道:“不过相信只要高公给予他足够的好处,他也不会去生事。”

    高仙芝点了点头道:“如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光一个边令诚便把安西四镇搅得鸡犬不宁,若再来个薛播指手画脚的,这仗啊也不用打了,索xìng我们把安西拱手送给大食人算了!”

    知道高仙芝说的是气话,岑参笑道:“高公这是哪里话,边令诚志大才疏,阻碍军务,这些大伙儿都看在眼里。高公碍于皇帝陛下的颜面不好把话挑明,却不意味着弟兄们不能做些什么。行军打仗,刀枪自是无眼。他身为监军,即便再是推却,也免不了开赴前线。到那时,监军大人身中流矢而亡,怕是朝廷也不会说出什么吧?”

    “不得胡言!”高仙芝见岑参越说越偏,厉声喝止道:“你以为你耍些小聪明就能搬倒边令诚吗?那厮在军中颇有些影响力,若是一击制胜还好,若是留下些把柄,莫说是你了,便是某也会受到牵连。”

    岑参见高仙芝如是说,便是默然不语。

    高仙芝仿佛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分,叹了一声道:“这些钦差监军,是打不得碰不得,你便当他们是个稻草人便可,余的事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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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薛播:出身世家,天宝中举进士,补校书郎,累授万年县丞、武功令、殿中侍御史、刑部员外郎、万年令。

    注2:岑参:天宝八载,充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幕府书记,赴安西,十载回长安。所以他和高适这阶段的职位倒是相仿。

第五十七章 捭阖(三)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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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备官将上差迎入城后,便差人去给大都护送信。故而薛播一行人还没有来到都护府,高仙芝便率岑参等一干心腹迎了出来。

    一路上享受到彩旗飘飘,欢呼无数的钦差薛大人自是志得意满,见到高仙芝后只抱了抱拳便作罢。照常理说,他虽是钦差,但品级远远低于高仙芝,应该以下官之职行礼,仅在宣读圣旨时可以享受高仙芝的跪拜。但薛播显然是蛮横惯了,竟然丝毫不给高仙芝面子。

    如不是高仙芝xìng子好,怕安西军的牙兵便要和薛钦差的护卫动起手来。

    入了都护府后院,钦差骑队的副官才稍稍松下一口气。边镇唐军的将领多是跋扈之辈,岂受的了此等高傲的态度。钦差大人到底是年轻,控制不住自己的xìng子啊!

    都护府后院的中心建筑是个两层高的阁楼,用于大都护接待贵客之用。因为提前接到了消息,高仙芝早就命人备好了香案黄绸,等待钦差大人的到来。

    薛播倒也不客气,一进阁楼便公事公办的掏出圣旨当众宣读。高仙芝虽是恨得直打牙,却不得不跪倒在地,聆听圣训。

    其实圣旨倒没有什么实质xìng的内容,无外乎是皇帝陛下赞赏高仙芝御敌有方,保得安西边境太平的套话官话。高仙芝只觉这份圣旨冗长无物,宣读的时光分外难熬。

    偏偏钦差大人没有看到高大都护面上yīn郁的神sè,平平仄仄讲的不亦乐乎。过了大概半盏茶的工夫,薛播才将圣旨宣读完毕。

    待高仙芝领了旨意谢了恩,薛播才惺惺作态的虚扶起高仙芝,一阵嘘寒问暖。

    高仙芝虽觉薛播做作恶心,却不得不陪着笑脸与薛播谈笑风生,实在是痛不yù生。好在他混迹官场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终于挨过了套话官话,高仙芝如愿以偿的和薛播分宾主落座。到了此时,繁缛的接旨程序便告一了段落,薛播再想借着钦差的名位对高仙芝颐指气使就得好好思量思量了。

    长出了一口气,高仙芝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道:“薛大人从长安远道而来,想必定是劳累疲惫,某今夜便在都护府内设下宴席,为薛大人接风洗尘!”

    薛播在长安虽是个目空一切的主,但毕竟高仙芝的名位在那摆着,他也不好过于托大。微拱了拱手,薛播皮笑肉不笑道:“如此,便有劳高大都护了。”

    轻咳了一声,高仙芝试探着问道:“薛大人从长安来时,陛下有没有对你说过些什么?”刚才的圣旨除了虚封了安西将士一些勋位外,几乎没有任何实质的内容。皇帝陛下绝不会派钦差远道而来安西,只为说一些勉励将士的空话!

    “都道高大都护心思缜密,起初薛某还不信,现在看来,真是名副其实了。”薛播轻捋了捋下颌间的短髯笑道:“不错,薛某此次从长安而来,确实捎带着陛下的手谕!”

    薛播虽然年岁尚轻,毕竟出身名门,族中长辈耳濡目染之下,多少养就了几分儒官的气度。此时一番谈吐颇为得体,眼前之人若不是高仙芝,怕真会被他的气势震了去。

    “皇帝陛下希望高大将军能够替大唐拓土开疆,重现薛仁贵大将军三箭定天山的壮举!”薛播眸中shè出两道jīng光,望着高仙芝铿然而道。

    高仙芝心中一惊,道此事终归来了。他早料想到今上对河中之事念念不忘,总是希望能重新恢复高宗朝在西域的旧土。大唐的国力虽然昌盛,但军力已不似高宗朝那样勇猛。更何况他们现在需要面对的是训练有素的大食士兵,而不是战力一般的河中杂胡。

    当然,无论从各个角度讲,安西唐军对待西域的政策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但这并不意味着要与大食人在河中展开决战。安西四镇的总兵力不过五六万,加上一万的长征健儿也勉强能凑到六万。这其中还有很多老弱残兵,还要留下一部分守城。若真是开战,唐军将承受极大的压力。

    这便是他一直静观变化的主要原因。非是他高仙芝无作为,实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

    当然,皇帝陛下不会去听这些解释的话,在他看来疆土的变化无外乎炭笔在舆图上轻轻勾出的一条弧线罢了。至于战争会死多少人,会有多少城池因战乱而毁,有多少良田会成为无主的荒田,这些就不是陛下他人家考虑的了。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为将者尚且如此,更莫提君王了。为君者最不惜的便是民力,只要能达成目的留下天可汗文治武功的威名,牺牲些许子民在皇帝陛下看来,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当然这样的话皇帝陛下不能写在圣旨中昭告天下,不能言明他是个不惜民力的独-夫国贼......

    所以这些话只能借钦差之口说出来,不能留下任何证据,这个兴战的黑锅只能由他高仙芝来背。

    “陛下有没有言明开战的时间,最近安西对大食人的边防压力颇大,突骑施人又在碎叶川一代秣兵历马......”高仙芝虽知事情无法挽回,却老到的诉起了苦。在这些政客看来,多牟取一分利益都是好的。

    薛播冷哼一声摆手道:“陛下也知安西边防压力颇大,故而特派遣天威健儿入安西。至于出兵rì期吗,陛下没有限定。不过他老人家希望开战越早越好,待到收复休循州之rì,他会封你西平郡王!”

    说到此处,薛播显然有些嫉妒。大唐极少对异xìng之臣封王,便是像皇帝陛下极其宠幸的哥舒翰、安禄山也是在立下大功后才封王的。

    高仙芝虽然率队打过小勃律这样的硬仗,却没有一个更高层面的战役证明自己。此次与大食人的决战,便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高仙芝一直认为自己不比安禄山、哥舒翰差,这次的机会他决不能放过!

    “高仙芝愿为皇帝陛下效死力!”高仙芝攥紧了拳头,一字一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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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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