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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州流云     赤唐txt下载     赤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国子(五)

    “子嫣,我回来了。”李子固轻步上前,将妻子紧紧揽入怀中。

    “三郎,真的是你吗?”陈子嫣右手微微拢起丈夫鬓角的散发,颤声道。

    “是我,是我。子嫣,这些年难为你了,这几年边关不靖,朝廷又在用人之际,我...”

    轻手掩住丈夫薄唇,陈子嫣和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国之不靖,安有家焉?三郎你是做大事的人,千万不要因为嫣儿有了挂念牵绊。”

    “我怎能不想,怎能不念?你可知每夜月寒风高之时,我便会背倚在床头,翻看你写的《临川集》。‘月下寒江红袖宴,青衫伴影踏芙园。蛾眉淡转红芍羡,半缕青丝绾子缘。’子嫣,你挽住了我的心,还想再松开吗?”

    “嗯,咳咳,嗯,天气不错哈。”张延基轻咳一声,捂嘴笑道。

    陈子嫣这才注意到自家府宅中还有外人,忙闪至一旁,待看清说话之人,才轻嗔道:“死小鬼没事装什么正经,我与你师父叙叙旧偏被你这个混小子搅了,真是气煞人了。”

    张延基吐了吐舌头道:“风花雪月好不浪漫,真是羞死我了。”

    “你!”陈子嫣轻咬粉唇,跺了跺脚,终是拿这个小子没办法,只得作罢。

    李子固见场面有些尴尬,忙做起了和事老。一把将李括拽了过来,冲陈子嫣笑道:“子嫣,瞧今rì是谁来了。”

    李括无可奈何的被推至身前,只得冲陈子嫣拱了拱手道:“括儿见过嫂嫂。”

    陈子嫣对自己这个小叔子颇有好感,今rì又适逢夫君归家,心情大好。她冲李括温婉一笑道:“自家人还循这么多礼干嘛,嫂嫂今rì给你做你最爱的酥酪吃。”

    “谢谢嫂嫂。”李括爽朗的一笑,和声道。

    “快到屋里坐,看看我竟把客人晾在了外边。”陈子嫣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忙招呼道。

    一行人相继进了厅堂,依主客坐定。忱伯忙招呼婢仆上前侍奉茶水,甜点。

    “七小子,其实这次我回来,也是为了替你办一桩事。”李子固轻抿了一口清茗,和声道。“你也知道,李家如今不比从前,二伯当年的门生故吏多已投靠右相,旁支同族又多是些世俗的庸人。你年纪也大了,若是李家极盛之时,依你的才华风韵,定能博得不少名媛的芳心。”微叹了口气,李子固沉声道:“只是这名门之后,婚姻大事自己皆做不了主。那些世家大族,把名位利益看的比什么都重,依李家现在的实力,若要为你迎娶崔裴嫡女,怕是人力所不能及。索xìng二伯素有远见,早先为你定下了一桩姻亲,便是出自范阳卢氏三房的卢茗萃。说来她也不是外人,论辈分你还该叫她一声表妹!”

    李括见三哥说了半天竟是为了这事,立时翻了脸:“三哥,这件事我怕是不能应。这些年来舅父是怎么待我们的你是不知道,亏娘亲还叫他一声兄长,你看看他干的哪件是人事!”

    “啪!”只听一声脆响,李括被扇了一个趔趄。少年吃惊的望着自家兄长,一时说不出话。

    “亏你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怎么敢妄议尊长?即便你舅父再不是,你这个做外甥的也不该这么在背后埋汰他。”轻叹了口气,李子固接道:“这件事是打小便定下的,即便他想悔婚也抹不开面子。二伯去的早,长兄如父,你的婚事我得替你负责。听三哥一句话,茗萃好得也是出自范阳卢氏,虽然不是嫡女,但总归对你的仕途有好处。将来...”

    “不!”少年奋力挥舞着衣袖,脚步迅速的朝后挪去。“我不要娶她,什么范阳卢氏之后?我流血流汗,拼命赚钱养家的时候她在哪?我无奈退学,受尽白眼时她又在哪?仅仅因为她出自名门,我就要把她迎娶回来,当做菩萨一般供奉起来?人不是畜生,不需要名血名种!”

    “你,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抛头露面。况且,你小时还曾夸茗萃长的温润素雅。此次与卢氏的姻亲,事关李家复兴大计,你不从也得从!”

    少年不住的摇头,心头刚愈合的伤口仿佛被人生生撕裂,再撒上一把盐,直痛的深入骨髓!借口,这一切都是借口。什么名门闺秀足不出户,什么温润素雅,诗礼传家。我只知道每rì清晨,是阿甜给我煎好鸡蛋,用平底锅敲打桌案唤我起床;我只知道每夜静时,是阿甜依偎在我身旁,央求我给他讲山海经的故事。我只知道,在我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是阿甜与我朝夕相伴......那时,你又在哪里,既然不曾真心付出,为什么现在又要闯入我的生活?三哥变了,他从前对我百般宠溺,从不肯别人说我一句不是。今rì,竟然为了一桩婚事掌掴了我。爱于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注1)古人说的不错,自己决不能就这么妥协,这样对不起阿甜,对不起自己,对不起这些年来的rìrì夜夜,点点滴滴。

    陈子嫣见夫君竟责打了李括,忙闪身向前劝道:“三郎,说的好好的干嘛动手啊?自家兄弟,有什么说不开的事,解不开的结?”见自家夫君不为所动,陈子嫣轻叹一声,将李括微微颤抖的双手捉了过来,语重心长道:“七郎,你也别怪你三哥,他也是为了你好。如今李家不比从前,若想复兴昌盛,这担子都得由你们来挑。自古世家喜联姻,为的还不都是那一身官袍?卢家的小娘子我也见过,虽称不上绝世之姿,但胜在亲切知底。你年纪也大了,也该cāo办婚事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早些成家,伯母那里也好心安。”

    李括却是气极反笑:“你们都是为我好,好一个世家之女,名门之后。你们可曾想过我的感受?在你们看来,一份稳定的人脉联络便是最好的嫁妆?权财于人,人之不舍,譬如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舐之,则有割舍之患。难道你们就不怕被其反噬吗?(注2)”

    三哥,其他什么事情我都能听你的,唯独这件事不能,不能!

    少年转身狂奔出主宅,头脑中一片空白。为什么,为什么一向疼爱我的三哥为了家族联姻便要牺牲掉我的幸福?为什么,为什么我与阿甜两小无猜的恋情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文?家族,家族,难道为了家族我就理应成为权力祭坛上的牲畜?

    他不懂,不懂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自私,冷漠。人人都似带着一张伪善的面具,面上送给你一个标准式的微笑,背地里却思所不能言者。阿爷总对自己说,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已无待于外之谓德。(注)可是,这朗朗乾坤,九州大地可还存乎一丝仁、义、道,德?先生曾说过,夫为君子者,发乎情而止乎礼。什么是礼,为了家族斩断良缘便是礼?为了权位背信弃义便是礼?

    少年冲出了李府,在大街上狂奔开来,任由涩风划过面颊,吹乱鬓角的青丝。在这一刻,少年竟对这个生他,养他的长安城生出一丝厌恶。九天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这繁盛如斯的大唐为何却容不下一缕情丝,一份良缘?

    “括儿哥,你等等我啊。你这是要去哪啊?”张延基高声呼喝着,音调中满是担忧。

    李括轻摇了摇头,终是没有停下来。他不知道要去哪,下意识的跑至启夏大街上,沿着夹道一路狂奔,任由泪水从面颊间滑落。路旁行人纷纷侧目观看,眼神或疑惑或漠然。

    老天爷似也想跟少年开个玩笑,方才还万里无瑕,如今已是飘了浊云,遮了晴空。只听一声闷雷响起,chūn雨便倏然飘落。起初是淅淅沥沥的雨线,既而连成了水帘,最后竟是如巨屏水幕般从苍穹之巅倾泻而下,激起一轮混沌。

    起初还闲庭信步,谈笑风生的世家公子忙狼狈的提起袍襟,掂着足尖在侍仆的簇拥下赶至临街酒楼休憩;路旁兜售羊羹,炊饼的贩夫手脚利落的抽出一叠缝了又补,花花绿绿的油毡布,在桌案上囫囵个裹了一层,推往临近茶馆的屋檐下暂避。巷角算命占卜的半仙显然没有算出今rì有雨,看着雨水无情的将一叠生宣打湿,愤恨的跺着脚......

    少年却没有停下脚步,他不敢停下,他只怕一停下三哥的话就会浮在脑间,扰了这来之不易的清静。

    双腿毫不惜力的迈着,任由雨水浸透袍衫,泥沙染污布靴,少年只觉堵在胸口那一团浊气好似慢慢消逝。不知跑了多久,逃了多久,他终是在一家茶馆前停了脚步,除了心浮。

    “客隆茶馆”的匾额下,阿甜正撑着两把油纸伞,甜甜的冲自己傻笑:“死小七,快进屋,别染了风寒。我刚熬了姜汤,还配送两个杜氏煎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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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2:皆是出自《四十二章经》。

    小七陷入情感危机了,赶快投票鼓励吧。

第三十二章 国子(六)

    有些事不会忘记,也不能忘记;有些情不需表达,也不囿表达。

    一抹甜美清纯的笑容,一份油香四溢的煎蛋便唤起了儿时成长的点滴。无论是西四牌坊羊羹摊前大快朵颐后的相视一笑,还是城郊渭水岸旁轻挽裤脚摸鱼捉蟹时的悠然自得,亦或是上元灯节朱雀大街上疯疯癫癫的起舞而歌,少年与阿甜的每一次欢聚都清晰的浮现在了脑间。就像长安的一草一木,一楼一阁已深深融入少年的血液中一般,那个人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不可分离的友伴。

    这种感情有别于疾风暴雨般狂烈的恋情,就好似莺飞三月间润如酥油的淅雨,伴着沁人心脾的曼妙流云,平和中蕴着恬美。

    李括望着眼前伫立的青灰sè小楼,长长舒了一口气。虽则此后旬月间三哥多次找自己商谈与卢氏的婚事,但与阿甜的那份承诺却让自己鼓起勇气断然拒绝了三哥的“好意”。不想与三哥再在这件没有意义的婚事上纠缠,少年索xìng借以伤愈进学为由躲回了国子监,希望落个耳根清净。但这愿望显然落了空,自从自己夺了例考的头名,太学里的夫子,博士便对自己赞不绝口,仿佛他们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大唐未来的希望。城郊药铺一战后,圣人亲自封了自己正七品给事郎的官职,这一下便在国子监炸开了锅。要知道大唐从未有过会试前授予良家子官职的先例,即便是蒙荫入仕的勋贵也需走个过场,参加明经科的会试以彰显朝廷任人唯贤。何况自己又兼了个太子宾客的虚职,在这白衣距足的国子监确是分外惹眼了。与这些是相比,青谶案背后的隐秘显然更令少年担忧。虽然陛下下了死令此案到此为止,但少年却不认为那幕后主使之人会就此罢手。一想到那rì的战斗,少年脑海中便会飘出无数的画面。突厥武士狂傲不羁的大笑,张家护院临死前那扭曲不甘的面容,自己手中夺来的染满鲜血的横刀...少年不知道主使之人会不会再次报复,也许对他来说,杀死自己便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本想靠科举入仕为阿爷平反,却不知不觉卷入这等大案,少年只觉心中一阵郁结烦闷。

    国子监有定制,例考前五名擢入西馆二层阁楼研读,将有鸿儒亲自指导,与寻常贡生区别对待。李括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叮嘱了张延基几句后便随着博士搬住进了阁楼。他需要时间思考接下来的打算,他需要清静去应对这场危机。

    这座题为《思源阁》的三层木质小楼位于后院西馆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除了临近五十步有一座用黄土夯砌成的百米高的山坡,你完全看不出这阁楼周遭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一样的黑瓦素墙,一样的朱门青窗,伴着鹧鸪的几声啼叫,rì出rì落,云卷云舒。由于位置僻静,平rì除了派送吃食饮水的杂役你几乎再难见到什么闲人。据说这座阁楼始建于贞观年间,为太宗陛下兴修以供奇才研学之用。既然是奇才,自然不能用寻常聪颖人士的标准去量度。据夫子说,该楼自建成伊始一共只有四人登临阁楼顶层。太宗朝的许敬宗,高宗朝的王勃,武后时的狄仁杰再加上开元年间的王右丞,哪个不是天纵奇才?全大唐数十年才盼出这四名不世出的天才,自己不及弱冠便能登临阁楼二层,距离先贤只有一步之遥怎能不让人热血怦发?

    其实,这座阁楼寻常并不用于讲学。一进楼,你便能闻到扑面而来的书卷气,夹杂着从楼宇后窗飘入的杜鹃花香让你不觉中便沉了脚步,静了心神。不同于一般的藏书阁,一楼的大厅内甚为空旷。六根涂抹了朱漆的木柱直入阁顶,木柱两两之间都镶有一面齐人高的落地铜镜,合着从天窗shè入的微弱光线,折shè出一抹极为诡谲的乌蒙金sè。铜镜后的空地用三面四扇屏风围成了一个个小隔间,教习装束的中年男子们或端坐其中静神凝思或奋笔疾书,录记灵感。只是,这些人李括从未在国子监内见过,眉眼间总透着一份说不出的古怪。方想近前一探究竟,却听得引领的杜博士轻声凝语:“天道纲常,人世有命。该是你知道的你终会知晓,不该你知晓的便是参透命格亦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李括面颊一红,知是博士提点自己恪守规制,忙去除了探秘的心思,随着教习的步子从厅阁尽头的转角处拾阶而上。许是久无学子登临的缘故,朱红的木板上落了厚厚一层浮灰,经由众人这么一激便全顺势扬了起来,直呛的人咳嗽不止。转过四处方旋,梯子便紧窄了许多,需是微微侧身才能上临。少年们纷纷学着博士的样子,将下摆袍襟缠至腰间,微微弓着身子朝前探去。好在这个姿势没有持续太久,不然爬至二层已是腰背酸痛,哪里还有心思研读书籍。

    下足发力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李括顿觉周遭豁然开朗。随手拭去额角渗出的虚汗,少年微微惊诧的注视着眼前的景象。一排排褐赭sè夹桃木书架上整齐摆放着各式典籍,朝阳透过木箸支起的雕窗洒了进来,在褐蓝sè封卷上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sè。不同于底层中厅的清幽诡谲,二层厅阁甚为宽轩敞亮。紧邻东首的主墙上,绘有一面sè彩缤澜的大唐疆域图。从长安起始,经阳关过疏勒,翻越过葱岭直达极西之地的弗林国。这一条在舆图上用红绸标记的古道自汉至唐,带来了多少文明的碰撞。一时间,少年竟不忍将目光移转,渴望在这条代表大唐昌盛繁荣的古道上多停留片刻。东墙之下立着一方乌木方桌,桌右角叠放有一裁生宣,之上压有一块青玉镇纸。方桌右手侧摆着一具象牙笔筒,其中随意的散落着几只狼毫。书桌正手位置摊放着一本《淮南子》,想是博士正读了一半,正在小憩罢。

    此前甚少言语的杜博士却突然开了口:“诸位都是我大唐的青年才俊,才思敏捷异于常人。一路登楼而来想必阁中景象皆了然于胸。旁了的话杜某人也不必说,只是这阁中规矩老夫还需提点一二。”微顿了顿,见众人皆是虚心倾听,杜博士满意的点了点头:“汝等既是英才,自然当因材施教。自今rì起,汝等可随意翻阅三层以下典籍,每rì下学之前需写一篇赋文以记当rì所悟。只是这三层楼汝等却是万万不可登临,这是国子监的规矩!”

    河东裴氏长孙裴行辰冲杜博士深施一礼道:“学生愚钝,不知由哪位博士教授我等经赋?”

    杜博士轻自摇了摇头道:“求学之至善之道在于求索,汝等皆乃英才当有追源朔本之心。”微顿了顿,终是叹道:“单就经史而言,国子监内除夫子外已无人可教授汝等。不过恰巧前翰林学士李安要来阁楼潜心编纂文集,他每rì便在二楼东首靠墙处的角桌处。以他的学识,若要教授汝等些经义倒也不难,你们若心中有不解之处就去问他吧。”

    众人拜谢过杜博士后,便目送着这个xìng格孤僻古板的老头转身走远。待那袭褐青sè长袍消失于转角旋梯处,方长长舒一口气。

    “嗯,这次例考当真痛快,让我结识了括兄这样的英才。”陈润之踱步而来,冲李括微微拱手,温润一笑。

    “润之兄自谦了,我不过是运气好才得了头名。若论学识,谁人不知汝阳陈三公子乃我大唐当今青年才俊中的翘楚。”李括不敢托大,忙回一平礼,笑道。

    “哎,头名就是头名,哪里有运气一说?我陈润之又不是徒好虚名之辈,难道还会因为一个名头和括兄起了嫌隙?”陈润之摆了摆手道。

    “呵呵,我等皆是读书之人。古话说的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以后典史文选之中我要是有什么不懂之处还望润之兄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

    “文武相佐,方是全才。我大唐是马背上夺得的天下,不知括兄可否jīng于骑shè?”裴行辰轻摇折扇,目光却丝毫不曾直视李括。

    李括却不以为恼,笑道:“若说征战塞上的沙场工夫,我定是一窍不通。不过若是五十步外的定靶,我勉强也能shè个透儿双。”

    裴行辰嘴角微微一扯,面上的愠sè一闪而过:“如此便好,郯王一月后要在宫内举办场马球比赛,到时陛下,贵妃娘娘也会前往观看。两队成员分别是边镇各节度的牙兵和我国子监jīng于骑shè的才俊。恰巧子乔兄前rì跑马伤了腿脚,我正愁缺了人手。若是括兄加入,我国子英杰胜算便又加了一成。”见李括面露难sè,裴行辰心中暗喜,朝东边拱了拱手道:“我倒忘了,括兄如今也是东宫的属官,若是有不便之处...”

    李括双眉一展,推手道:“这有什么难处,一场马球而已,我等当为学子争光!”

    二人又议定了相应训练的时间,场地等细节便击掌相约,此事便算定了下来。

    李括又与其他几位学子寒暄几句,终觉索然无味,便寻了个由头闪身至东首的书海之中。

    李括家中以诗书礼仪传家,自祖父起更是注重子孙的学识培养。故而李括自小便养成了喜静好读的习惯,此番静坐书卷之中当真是鱼入沧海好不快哉。

    缓步至一栏先秦文集侧,李括寻了张胡凳便撩袍坐定。

    轻手抽出一本《墨子》,拂去书脊上的清灰,少年便专注的翻阅起来。

    “杀一人谓之不义,必有一死罪矣。若以此说往,杀十人,十重不义,必有十死罪矣;杀百人,百重不义,必有百死罪矣。当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谓之不义。今至大为不义攻国,则弗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情不知其不义也,故书其言以遗后世;若知其不义也,夫奚说书其不义以遗后世哉?”少年正读的兴起,却忽然发现这篇传世名文已被人用墨笔圈圈点点,斑驳不堪,不禁皱紧了眉头。

    “刀架到你脖子上了,你还顾得了仁义道德?杀一个人也是杀,杀一百人也是杀。若想不被杀,便要去杀人。”一个长着浑圆脑袋,生着浑圆身子的少年从一抔书籍中钻了出来,微伸了伸懒腰,冲李括打了打哈欠,漫不经心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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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神秘人物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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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国子(七)

    李括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却怎么也把他与神圣的藏书阁二楼联系不起来。包着黑sè头巾的脑袋似是要挣破束缚一般,直顶的额头处包包鼓鼓;浑圆如水桶的腰身挤的一袭玄青sè长袍好似短打,直缚的人弯不下腰。略带着戏谑目光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似打量猎物般直盯得人两腿发抖。

    轻移几步来到一张梨木方桌前,青衣少年扭着腰肢艰难的把自己挪至桌案上,撇了撇嘴道:“不用这么盯着我,虽然本天才学冠国子监,连夫子都赞赏有加。但天才也会怜悯你们这样的凡人,但凡能指点你的地方本天才绝不会藏私。”

    李括心中好笑,却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道:“不知这位天才姓甚名甚?”

    “无罪。”

    “没姓?”

    “姓周!”

    “年龄?”

    “十七。”

    “籍贯?”

    “荥阳。”

    “额...你来在是干嘛的?”

    “我说你这个人好生无聊,我来这不是求学难道是来学煮饭,浆衣?凡人就是凡人,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这年景,像我这样不世出的天才才真是孤独。”

    “...”

    见李括那副可怜的模样,无罪心下一软,摇了摇头道:“你也别太自暴自弃,虽然像你这样的凡人成不了本天才这样的绝世jīng英。但只要虚心接受本天才的指点,要想完虐其他麻瓜还不是问题。”他说话是两腮被气充的鼓鼓的,活像一只灌满琼浆的马nǎi皮袋。

    见李括似乎不为所动,无罪却着了急。轻跳下了桌案,向前移了几步,少年指着上首的隔板道:“知道这上面住的是谁吗?”

    李括轻摇了摇头,尴尬一笑。

    无罪耸了耸肩道:“这思源楼的三层本朝只有三个人上去过。这第一嘛当然是夫子他老人家,这第二自然是那个自命风流的三师兄。”轻揉了揉鼻尖,无罪移至李括背后,低声道:“这第三嘛就是本天才我啦!”

    李括再也忍不住笑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无罪,你,你还真是逗啊...”李括一阵抚胸顿足,笑的咳出了声。

    “你,你笑个头啊。难道你不相信本天才我上过三层楼?”周无罪双颊霎时变得通红,鼓着腮帮逼问道。

    李括强自压下心中的笑意,挺了挺腰身一本正经道:“嗯,我信,我信还不成吗。只是既然无罪兄弟上过三层楼,可曾知道其上藏有何书?其间解惑何物?”

    周无罪撇了撇嘴,得意道:“求学之路有宽有窄,受用之物有好有坏。国子监本是我朝jīng英翘楚汇集之地,而这思源阁更是我大唐培养人才的秘密居所。世间学问无非经史典籍,兵书阵法。然此三层楼采用非常之法,行非常之事,炼非常之人...”

    李括见他装作一副鸿儒国士的模样打着官腔只觉分外有趣,也不打断他,顺着话头接道:“那么此阁究竟培养何用之人,不知无罪可否告知一二?”

    周无罪见李括态度恭敬,立时来了兴致,索xìng去了忸怩的姿态挥了挥手道:“告诉你也无妨,实际啊这三层楼是专门为陛下培养隐士的。”

    李括见他面容坦然不似有假,也想探听一二便索xìng拉着无罪坐至一方书架后,爽朗的说:“哦,那我倒要好好听听,要是你够义气,我就认下你这个兄弟。”

    周无罪面上闪出一抹喜sè,但随即便消逝在那张亘古不变的面瘫脸上。“兄弟?一个个说的比谁都好听,真正遇到事了还不是落井下石。这个世上,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李括不好再说什么,微微一笑,静待无罪倾诉。

    周无罪见一拳打在棉花上,悻悻然的蹭了蹭鼻子,沉声道:“其实你蛮不错的,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有股亲切范儿。”微顿了顿,无罪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神态:“要说这隐士嘛直如其名,是陛下暗中培育的秘密线人。这隐士的的作用可是无与伦比,在内充当陛下喉舌,纠察叛臣,暗访秘案;在外遍访西域漠北,充当细作,刺探军情。这样的人没点本事怎么应付的来?文才武略一样不能少,最重要的便是对陛下他老人家的赤胆忠心。”

    李括摇了摇头道:“既然此人选如此重要,必会避讳谈及。你又如何会如此坦诚的相告于我?再说,以你的年纪阅历怕不会轻易被夫子选中吧。”

    周无罪轻哼一声,不屑道:“要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啊真是愚不可及,才名本领岂可以年龄度之?要说本天才的学识本领,除了那个烧包的三师兄,还没有人敢叫板!”轻蹭了蹭鼻尖,周无罪叹道:“至于这隐士的身份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一来我还没有成为隐士,二来我也没有向你透露机密事要,不碍事。”

    李括不知无罪竟如此坦诚相待,有些尴尬的拱了拱手赔礼道:“如此,便是愚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周无罪挥了挥手道:“算啦算啦,要是碰到个这样的人我都生气,本天才现在早都气死了。”

    “那你看我能做隐士吗?”

    “你?”周无罪单手托着他那满是肥肉的下巴,端详许久道:“要说嘛,你小子资质倒是不差。能进思源阁二层楼的人学识想必不差,看你这身子骨也像筑过基的道中人。虽说与本天才有些差距,但只要虚心学习,也不是没有机会...”

    “那你肯帮我吗?要说有你这么个不世出的天才在一旁提点我,总好过我自己不知经理的乱撞!”李括诚恳一笑,坦然道。

    周无罪两颊上的肌肉微微跳动,有些肉痛的摇了摇牙,满怀怨念的看着李括道:“这隐士虽为陛下秘臣,但不拜实官,不授显爵。想靠它追名逐利,光耀门楣的趁早放手!”

    “家父常对我说,功名富贵如尘土。钱够在路摊切半斤酱羊肉就好,要那许多劳什子的玩意作甚。”

    无罪的双目中已露出近乎乞求的目光:“隐士虽然极受陛下器重,但其训练异常辛苦,需忍受常人无法想象的寂寞孤独,你能忍耐吗?”

    “有一壶酒,有君相伴,有何寂寞?”

    无罪见李括如此冥顽不灵,索xìng直说道:“我直白告诉你吧,既然是隐士便要隐去真实姓名身份,从此在这个世上消失。我是一个没人疼爱的名门庶子,了无牵挂。你能割舍下世上留恋的一切吗?”

    李括只觉脑子轰的一声巨响,之前的喜悦欢欣一扫而空。脑中浮现的满是过往的画卷。

    年幼时,娘亲总是倚坐在老槐树下,把自己搂在怀中,梳着自己的髻发,温婉的说“绯儿,要好好念书。娘亲不求你封侯拜相,只望你做一个像你阿爷一样顶天立地的男人!”

    茶馆中,阿甜总是依偎在自己身旁,在如酥酪般皎洁的月光印衬下,嚅嚅的撒娇道:“小七哥,那突厥人被打败后就全迁往西边了吗?王忠嗣(注1)大将军为什么不把他们彻底消灭呢?”

    城郊处,延基总是和自己在无际的原野上跑马,毫无目的的奔至一处空地。玩的尽兴了便仰面躺在草地上,哈哈大笑。笑累了,便一齐漫数长安夜空那永远数不尽的星星。

    灯会上,孙叔总会毫不犹豫的从他那瘪瘪的钱袋中摸出两枚开元通宝,与店家讨价还价后买两只涂着金粉的兔头彩灯送给自己和阿甜,看着自己欢喜的模样轻轻的捏捏自己的脸颊...

    自己真的能将过往的一切毫不在意的抹去吗?自己真能毫不顾忌亲友的感受吗?从城郊药铺一战后自己便一直在逃避。逃避延基为自己力争的东宫职位,逃避大伯为自己定下的婚事,逃避阿甜那让人如痴如醉的面容,逃避这似乎无法改变的命运。

    “既然放不下,就不要勉强自己了。我看的出,该是有很多爱你的人,你总不想让他们伤心是吧?”周无罪轻叹一声,劝解道。

    “凡事皆有特例,做隐士未必要放弃旧往的身份。你的官职爵位恰恰是对隐士身份的最好掩护。”只听一温润如暖玉的声音从阁顶传来,随之飘至的是一裾白衣。

    来人约莫三十来岁,穿着一身丝绸锦衣,白衣上一尘不染,一看便是极爱洁净之人。如刀削的面庞棱角分明,一双剑眉直入两额,正带着些许戏谑的意味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李括。

    李括被盯得有些局促,冲来人拱了拱手道:“不知这位兄台有何赐教?”

    那人却并不答复,嘴角微微一挑,转眼间已闪至无罪身侧,扬起手中折扇便在无罪光亮的额头上轻敲了三下。

    “我说小四啊,难道你还没有将师兄我介绍给这位小兄弟吗?平时师兄是怎么调教你的?尊师敬长乃是我大唐士子立身之本,莫非你又想给我浆洗半月的衣裳?”

    无罪委屈的避至李括身后,只露出一个浑圆的脑袋嚷道:“三师兄,你这可冤枉我了。这小子是个刚来的愣头青,我正给他讲授思源阁内的规矩,你便闯了出来,哪里能怪得我。”

    三师兄显然很有兴致,继续逗弄着这个小师弟,一边用手拍击着折扇,一边饶有兴致的说道:“哦?这么说是师兄冤枉你了。夫子才出门几天,你便又变得如此滑头。非但不好好修习课业,还与外人谈及秘事。若是夫子回来,我看你这绝世天才如何逃得脱。”

    无罪立时着了慌,也顾不得什么姿态冲三师兄央求道:“三哥,你待小四最好了。你不要告诉他老人家好不,要不我给你再浆洗半月的衣物?”说完充满期盼的望着三师兄。

    “半月?”三师兄似乎有些得寸进尺,将声量提了提。

    无罪两腮鼓成两个小圆包,思量片刻后咬了咬牙道:“那就一个月,不过下月的马球比赛你得让我去看,你也知道我最爱那把式。”

    三师兄单手托着下巴,略想了想便说:“这好说,夫子只说要我看紧你课业。以我们小四的才智,那些文卷自不在话下。学累了,出去玩玩也好。我看好你哦。”说完轻拍了拍无罪的肩膀,竟踱着方步,转身离去。

    李括见无罪沮丧的模样只觉好笑,轻摇了摇头冲无罪道:“那便是你三师兄?我感觉人也蛮好的吗,竟能指挥的动我们周大天才去浆洗衣服。有趣,有趣!”

    “你!连你也来打趣我。他就是那么个烧包的人,整rì故作风雅,无趣,无趣的很!”

    “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不过,刚才三师兄说的隐士不必隐没身份的事可是真的?”李括见无罪动了气,也不再打趣一本正经道。

    “哼。要说那倒也可以,不过需要你有官职在身。看你这样的穷酸小子,能捞到一官半职?”

    李括摇了摇头道:“还说自己是无所不知,不世出的大天才。连阁外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仅有官职在身,还是实打实的正八品给事郎。哦,对了不才还恬在东宫任职。”

    无罪狐疑的打量着李括,围着他转了几圈才诧异道:“咦,大唐从不授无功名读书人官职。你既来国子监求学,想必还没有参加科举。要说你靠祖上余荫博得一官半职光看你这身行头就知道不太可能。天下人若都像你这般幸运,那还去读书作甚!”

    听着无罪酸味十足的回答李括也不以为恼,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先告诉我那事是否为真。”少年此时急于换一种生活方式给自己,给亲人一段缓冲的时间,故而急于知道结果。

    无罪摊了摊手道:“真的倒是真的,不过恐怕你得放弃科考了。隐士虽然可以授予有官职之人,但那官职定不能太显眼。若是你考上了进士,以你现在的官职定会留在六部补个实缺,别的且不说,衙门的公文,官场的应酬你都忙不过来还谈什么替陛下侦探情报啊。”

    李括听后心下一沉,他出身诗书世家。打小阿爷便对自己言传身教,正所谓“习得文武艺,卖予帝王家”。对自己这种读书人来说,“济社稷,佐君王”便是人生的至尚追求。虽说自己现今已有了官职,每月拿着朝廷的俸禄。但毕竟没有科考,想要做到六部高位几乎没有可能。如果不能在皇帝陛下面前递上话,就不能替阿爷平反昭雪。

    似是看出李括心中所想,无罪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不过你可以向朝廷申请进入军营。好歹你身上挂着个御赐的官职,当个低级军官想必不是难事。一来军人不似文官显赫,不引人关注,办起事来更得心应手。二来也可以磨砺磨砺筋骨,对你将来办事也有好处。”

    李括心中思量做了隐士便算成了皇帝陛下的心腹,可以等待时机向陛下他老人家陈诉阿爷的冤屈,顿时觉得功名皆为尘土。想通关节后,少年只觉心情无比舒畅,便向无罪道:“我想好了,若是能成为隐士,这科举不考也罢!”

    无罪挠了挠头,叹声道:“虽然本天才不明白你怎么想的,不过既然你决定了,我就没有不帮你的道理。这事急不得,还得等夫子回来再做商议。眼下最重要的是你得做些准备工作。

    “准备工作?”

    “下月宫中不是有场马球比赛吗?那就从它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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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王忠嗣:唐朝名将,曾任河西,陇右节度使。原哥舒翰的顶头上司。

第三十四章 霓裳(一)

    关中的天气渐渐入了暑,长安城的百姓们早已去了防寒的层层袍服,换上了清爽的坎肩短打三三两两闲坐在茶馆中闲谈家长里短,畅聊宫闱密事。虽是刚至六月,但骄阳却毫不留情的炙烤着大地,洒落在青石板上的酒水不一会的工夫便被蒸成了一缕水雾,氤氲中带着一缕醇香。路边卖酸梅汤的小贩可笑开了花,一枚铜板一碗的冰饮最是消暑解渴,不论你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公子还是谋生街巷的苦哈哈,谁又掏不起一块铜板呢?按行里的人说啊,这叫生津(金)进财,图的是句吉利话儿。大户人家的老爷们自是不愿上街遭那份闲罪,倚坐在后院藤椅上喝着仆人双手奉上的冰镇酸梅汤,直爽的人筋骨清凉。要说大明宫中那位圣明天子,则是早早和贵妃娘娘搬到凉爽的兴庆宫中纳凉避暑,享用着从岭南千里运送来的荔枝,美人倚怀,才子伴侧。这滋味,可是人间极乐。

    李括已渐渐从“奉命成婚”的yīn影中走了出来,有了周无罪这个新朋友,生活顿时多彩了许多。这些rì子来,在这个小胖子的暗助下自己已经渐渐明白成为一个隐士所需要的东西。坚韧不拔的意志、低调谨慎的xìng格以及绝对服从的态度。夫子游历归来后,在这个小师兄的引荐下,李括拜见了这名鸿儒。出乎少年意料的是,夫子对自己很满意,竟然直接让他进入考核阶段。当然,就像无罪所说的,生活中的一切自是照常。该读书的读书,该跑马的跑马,该赋诗的赋诗,该品茶的品茶。至于是考取功名,还是入伍行军则完全在于自己的意愿。

    由于之前答应裴行辰参加马球比赛,故而李括每rì下午都会抽出时间与同窗出城练习。周无罪这小子虽然满身肥肉,却也喜欢这大唐的国球,一番威逼利诱下自然与李括同进同出。不巧有名贡生家中突遭横祸,远在蜀中的阿爷暴卒,慌乱之下赶回剑南奔丧,这一来球队的队员便少了一名。虽然无罪极想替补出场,无奈面上不是贡生的身份只好愤愤然作罢。李括自然想到了挚友张延基,一番邀请下张家小郎君拍着胸脯保证定会不负众望,让节度的牙兵连灰都吃不上。张延基的骑shè在长安城可都是出了名的好,李括自然分外欣喜。一时间,二人间的隔阂芥蒂彻底消除,又恢复到从前亲密无间的状态。

    闲坐在城郊庄园中,张延基两眼眯成了一条缝,随手将一串紫润诱人的高昌葡萄投入口中,惬意的伸了个懒腰。适逢十rì一休的旬rì,张延基自是不会错过放松休闲的机会,早早来到自家庄园以训练马球为名享起了清福。虽然在城郊遇险后,自家阿爷对自己实行了一段时间的禁足,张延基也保证以后决不惹事。但时rì一过,张小郎君便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寻着机会便往城郊跑。张侍郎虽然心中愠怒,但一来公事繁忙,二来也知道自家小子的xìng子野,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他来了。

    在醉人rì光的熏染下,张延基渐渐有了困意,眼睛方合上,便听到自家庄园婢女小娥那恼人的声音。

    “大少爷,大少爷,有个你的朋友来找你。我让他等在前厅了。”

    一场午睡被打搅,张延基没好气的回道:“嚷什么嚷啊,这种事都来烦我。那么大声音,看以后谁敢娶你?没看见少爷我在午睡吗,就说我不在!”

    “哦。”平白挨了训斥,小娥皱了皱眉转身便yù离去。

    张延基却似想起了什么,身子猛然坐了起来,拍了拍额头急问:“他是不是叫李括,你快些叫他进来!”

    话音方落,便见一身着短打常服,面如冠玉,目炯流星的俊秀少年踱步进了后院。他随意的用支发簪将头发束起,腰间系着一条湖蓝sè的汗巾,正好衬出匀称高挑的身材,来人确正是李括。

    张延基抽出压在背后的胳膊,挠了挠头道:“括儿哥,你怎么来的这么早。不是午后才去进宫击鞠吗。”

    李括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打趣道:“方才我还在跟无罪打赌,张大少爷定是出城到自家庄子享起了清福,早就将马球比赛抛诸脑后。无罪却并不相信,说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有人不珍惜。看来,他还是不了解我们张大少爷,这样的豪门公子所思所想岂是我们能猜到的。”

    张延基被李括一番揶揄,脸早已涨的通红,忙求饶道:“括儿哥,是我不好。不过我绝不会拖了大伙儿后腿,下人面前,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不是?”

    李括见着好友的狼狈模样,强忍住笑意,轻咳道:“嗯,那我们这就进城吧。我们最好赶在晌午前抵达丹凤门,这样也好与无罪他们汇合。”

    张延基连连称是,一边吩咐小娥准备马匹一边换上了短打常服。

    一个月来,李括的心情很是不错。南大哥在得知他要参加马球比赛后,非常豪爽的将一匹突厥种青骢马赠予了他。由于这匹马毛sè青灰相间,神态优雅脱俗,故而李括给它起了个很儒雅的名字--清风。

    李括将缰绳从马棚木杆上方解下来,清风便打着响鼻来到主人面前,半是撒娇的吐着泡沫舔着少年的左手。李括爱怜的抚摸着清风的鬃毛,轻拍了几下以示奖励,清风满意的抖了抖鬃毛,长鸣一声。

    张延基好笑道:“都说好马通人xìng,我看清风已经和你人马合一了,怕是除了你,谁也休想骑在它身上。”

    清风好似听懂了张延基的话,有些愤怒的朝张延基迈了几方碎步,从鼻孔中喷出几缕白sè水雾,发出嗡嗡的鸣响。

    张延基下意识的朝后退了几步道:“你看,你看。这畜生真听得懂人话哩。”

    李括摊了摊手道:“你跟匹马驹较什么劲,赶快与我进城吧。”

    张延基耸了耸肩也就不再言语,从马房中牵出那匹挚爱的大黑马,轻巧一跳便跃至马背。

    “括儿哥,你说是你的清风快呢,还是我的霹雳快?”

    “比比不就知道了?”

    张家田庄外,只见一青一墨两点润sè隐隐遁逝于玄青sè的天际处,扬起黄沙滚滚。

    击鞠又称击球,马球,在本朝很是流行。(注1)由于承袭了前隋的文化,盛唐时期民风开放,举国尚武。即便是诵读经史的读书人,也略懂骑shè。在这种文化大背景下,马球无可非议的成为了与斗基,步鞠齐名的三大流行运动之一。斗基无非贵贱,多是百姓的自娱之举;步鞠则是一种社会底层流行的运动。而马球则是真正被上层社会接受的唯一运动。试想,打马球获得好成绩的前提便是拥有一匹良驹,而在社会底层挣扎的苦哈哈们又从何处觅得一匹好马呢?

    李括,张延基来到胜业坊时已近正午时分,匆匆将马匹交给迎上前来的小二喂食看管,二人阔步迈入了安兴客栈。此次参与的马球赛采用的是八人双门制,即每队八人,全场四十分钟,进球多者获胜。当今皇帝陛下神武天纵,圣策风行,酷爱马球运动并将其作为军队训练课目之一。此番侍奉贵妃娘娘生辰,皇帝陛下龙颜大悦决定举办一场马球比赛为娘娘庆生。于是,跟随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回京述职的牙兵便与国子监众贡生相约于兴庆宫为陛下、娘娘献上一场马球赛。

    除了李括,张延基二人,国子队还有裴行辰、陈润之等一干世家子弟。一行人相约于胜业坊安兴客栈共进午餐,之后一齐入宫。二人在小二的引领下,左闪右拐终于在二楼一角处看到了其余六人。拱手抱歉后,二人便在众人敦促下入席赴宴。许是太兴奋的缘故,这些平时之乎者也不离口的公子哥此时正阔谈战术策略,一桌珍馐美味却几乎无人问津。见人已到齐,陈润之将手朝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待嘈杂声响渐渐消去,陈润之清了清嗓子道:“此番吾等参赛乃是代表国子监,代表读书人。虽然对手是纵横漠北的河西牙兵,但我们绝不能给天下读书人丢了脸!”见没有人异议,陈润之满意的点了点头道:“现在我便将最后的人员位置确定一下。李括,裴行辰你们继续担任边将。何睿、曹羽、俞冬维和我司职中郎,张延基和戴锦杰则改打后衙尉。(注2)可有什么意见?”

    张延基方yù起身据理力争,却被李括狠狠的压住了肩膀。朝陈润之拱了拱手,李括笑道:“但凭润之兄做主,这场比赛我们定要齐心协力,劲往一处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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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击鞠:即马球。唐时非常流行。我这里特意描写一下。这场马球比赛,可是和小七将来发展有关的哦。

    注2:嗯,这组词是我仿制现代足球起的类似于前锋,中场,后卫的名字。实在查不到,勿怪。

第三十五章 霓裳(二)

    比赛场地选在了兴庆宫的南苑校场,由于皇帝陛下贪恋芙蓉园那一池chūn水,故而修建了连结南北的夹城(注1)。一出chūn明门,沿着夹城御道急行不到半个时辰便可到达芙蓉园。因此一旦皇帝陛下他老人家起了游赏之兴,只需轻车简从微服出游,再不必闹得满城皆知御驾临至了。

    而这南苑校场便建在了紧临chūn明门的缓坡上。皇帝陛下极为看重武功,虽大唐承平已久,但仍不时于校场检阅羽林军。这个校场呈方形,沿着校场的三边砌着高达二十尺(注2)的青石外墙。面北背南的一方修着阔广高耸的台基,其上修筑了一座合三层的木质楼阁。皇帝陛下亲笔手书的“明宣殿”早已被拓为鎏金大字刻在桐木匾额下,高高悬挂在殿堂正中,向天下臣民宣示大唐皇帝陛下君临万方的气质。

    此时已近未时(注3),三面外墙上飘展着各sè彩旗,将校场装点的华丽艳美。明宣殿的两侧插固着两柄绣锦明黄龙纹大纛,随疾风发出猎猎声响,宣扬着皇室的无上威严。大唐皇帝陛下李隆基此时正端坐在明堂正中,傲然俯视着台下众生。虽然已年近七旬,鬓角已经斑白,但他却从不服老。是啊,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能让这位绝世威严的帝皇低首呢?他平韦后,诛太平一手开创了开元盛世,将大唐的威名波及四海,使万国来朝。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李三郎。李隆基半眯着眼睛,俯瞰着芸芸众生,俯瞰着他的江山。他执拗的将已有些微驼的腰背挺了挺,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皇帝陛下右手侧坐着的是风华绝代的贵妃娘娘,今rì天气颇为闷热,贵妃便去了繁缛的礼服,只着了一件鹅黄sè素纱襦裙,香肩半露,将如凝脂般润滑的肌肤曝露在暧暧尘空中。她今天心情显然不错,半是慵懒的倚在靠床上,随手含上一粒高昌葡萄,不时冲自家三郎浅浅一笑。皇帝陛下左手侧,太子李亨正襟危坐,恭谨驯顺的低着头。这些阔大雄奇的筵席娱乐对这位大唐储君来说无异于煎熬,李亨总觉得父皇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整个筵席,李亨不敢丝毫掉以轻心,往往返回东宫时袍服后襟早已湿透。李隆基显然不满于太子的拘谨,轻哼一声便不再理会这个懦弱的儿子。

    双方球员皆已入场,纷纷列队下马冲明堂方向行礼。司礼官见状,冲北面躬身一礼请示皇帝陛下的意见。李隆基显然有些等将不急,不耐的大手一挥示意比赛立即开始。

    侍立两侧的乐师伶人纷纷击鼓鸣锣,在隆隆鼓声中,马球比赛即将开始。

    李括紧了紧衣襟,与众人一道翻身上马。少年取出那杆阿爷留给他的墨黑sè鞠杖,凝视良久。这柄鞠杖年头过于久远,据说是开元年间阿爷用过的。仿佛少年能看到阿爷当年挥杖立马的英姿,那爽朗恬纯的笑声......此刻,雕花的鞠杖上墨漆早已凋敝脱落,斑驳中倾诉着沧桑与无奈。但李括却不忍把他丢弃,这鞠杖是阿爷用过的,他一直与我同在!

    三通奋进鼓后,比赛正式开始。匹匹雄健俊马在南苑校场两端仰蹄暴嘶,打着响鼻,使得校场内登时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一声铜锣鸣响,早有侍立一旁的内侍将木鞠杖递给大唐皇帝陛下,李隆基起身走至殿楼侧奋力将鞠杖掷了下去。

    作为边将,李括当之无愧的承担起了夺鞠的任务。李括双腿紧紧夹着马肚,挥舞着鞠杖,冲急坠的御鞠冲将过去。在御杖落下的一刻,李括上身前探挥击着鞠杖迎了上去。

    于此同时,一名河西牙兵骑着一匹黄骠马紧紧赶到,就在李括将要夺得御鞠时,这个牙兵轻磕了下马肚。黄骠马受惊后长嘶一声后愤然跃起,他身子朝前一探顺势一挥便将李括的黑sè鞠杖拨离开来。李括没想到对方竟然用如此无赖的行径,喝道:“究是谁人,为何如此不守规矩。”

    那河西牙兵仰天大笑一声,挥舞着夺来的金sè御杖大笑道:“你爷爷我乃是河西振威副尉张守瑜(注4)。nǎi娃子,你刚才说话那会工夫在战场上早被突厥人砍死十几次了。我劝啊你还是回家喝nǎi吧,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张守瑜平生最是看不起长安城中的富家公子哥,在他看来这些人不过是一些蒙受祖上余荫混吃等死的废物罢了。方才,李括居然和他讲起了规矩,在他心中便将李括自然而然的归为了这类人。

    李括毕竟少年心xìng,受此一激双颊涨的通红高声喝道:“休得得意,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陈润之催马上前,拉了拉李括的衣袖示意少年不要意气用事,乱了方寸。李括深吸了一口气,脑中渐渐清晰。他决不能被对手激怒,自己要用行动证明实力!

    河西牙兵们配合非常默契,获得球权后便由张守瑜组织发起了进攻。张守瑜轻磕马腹将速度提到了极致,他将重心前移,几乎沿着边线一阵疾驰。一旁等候的张延基和戴锦杰迎了上去,希望前后夹击把球断下来。谁知张守瑜竟向马匹左侧跌了下去,从黄骠马腹下微微一探,鞠杖轻巧一挥便将球漂亮的横传给了右侧接应的另一名河西牙兵。张延基和戴锦杰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张守瑜已神奇的回到了马背上。一记镫里藏身便迎来了满堂喝彩,张守瑜回首冲李括投去不屑的一瞥。

    “不要跟着球走,都盯紧自己的人!”陈润之气的喘着粗气,举着一根绯sè鞠杖大声呼喊调度。

    二人此刻才如梦方醒,忙补位回防。无奈为时已晚,国子队的后防线已被彻底扯开,待得陈润之奔至后场挥杆yù阻,那名牙兵早已将球回敲给身后的袍泽。跟上那人抡圆臂膀奋力一击,藤球便毫无悬念的直入球门。整个战术简单有效,仅仅三杆传递便洞穿了国子队的大门,确是jīng彩万分。殿楼上观看的哥舒翰心中大喜,爽朗的喝出了彩。李隆基微微皱了皱眉,虽然两队都是他的子民,但从心底来讲他更希望看到国子队取胜。这支队伍代表了关陇世家,代表了长安权贵,如果惨败于河西牙兵,他脸上自然无光。似是看出自家三郎心中所想,一旁观看的贵妃杨玉环轻启朱唇笑道:“那个国子队的边将便是陛下前rì特封的给事郎李括吧?”李隆基心中郁结,闷声“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杨贵妃也不以为恼,掩嘴轻笑道:“陛下要不要来跟妾身赌上一赌。我猜最后一定是国子队获胜,而那个李家小郎君必会一雪前耻。”李隆基闻言来了兴致,疑惑道:“爱妃何处此言,仅方前一役,双方实力立现。如若不出意外...”不待李隆基说完,杨妃便在李隆基的嘴唇前轻点了点道:“陛下敢赌与否?”李隆基已完全被杨妃挑起了兴致,爽朗一笑道:“赌就赌,莫非朕还怕了爱妃不成吗?”杨妃盈盈一笑道:“三郎要是输了,罚作诗一首,就当是赠给妾身的礼物。”

    “那爱妃若是输了呢?”

    “讨厌,人家还不都是你的。”杨妃两颊升起两朵红晕,娇羞之态毕显。

    球场上,国子队的队员却感受到一种深深的耻辱感。他们分明感受到那些丘八兵痞朝他们投来的目光中,满是不屑和轻视,仿佛他们就是一群混吃等死百无一用的废物。

    张延基催马至李括跟前,低声道:“括儿哥,沉住气。就用我们之前练习的战术,我不信他们这群兵痞能破解这么高深的阵法!”

    李括轻点了点头,便磕了磕马腹。清风仿佛感受到主人心情的不愉,一阵嘶声长鸣后便四蹄飞展,瞬时便将前来围剿的河西牙兵抛在身后。马蹄击打在黄土校场上,扬起尘沙滚滚,发出震耳的鸣响。让人想到了八百里加急汇报军情的驿卒,想到了携敌情而归不辱使命的哨探,想到了一骑红尘带来的绝世佳人那温婉和润,百媚横生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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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夹城:唐玄宗即位后,将其原来居住的兴庆坊改为兴庆宫,为方便上朝和外出,就在东城墙修墙一道,与原东墙形成一条夹道,专供皇帝使用,即夹城。

    注2:唐代,一尺合今30.7cm,20尺即约合6米。

    住3:未时:rì昳,又名rì跌、rì央等:太阳偏西为rì跌。(běi jīng时间13时至15时)。

    注4:张守瑜:哥舒翰帐下名将。振威副尉:从六品上。

第三十六章 霓裳(三)

    “刀架到你脖子上了,你还顾得了仁义道德?杀一个人也是杀,杀一百人也是杀。若想不被杀,便要去杀人。”少年的耳边又响起无罪那句话,心中如cháo水般翻涌,这场比赛他决不能输!少年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控着球杆沿着右侧边线飞速疾驰着。凭什么河西军校尉便能对他颐指气使,凭什么国子队就该输给那队牙兵?人不是牲口,不需要从出身地位评断高下!虽然惊讶于少年的爆发,但河西牙兵在张守瑜的指挥下仍然很快的组织起一道防线。一个五短身材,满脸横肉的牙兵骑着一匹枣花sè骏马朝李括的左手急冲过来,于此同时河西队左侧防守的一名队员也补上前来。瞬时间二人竟将李括夹在正中,丝毫不给少年喘息的空间。李括却并不急恼,只见他小臂奋力一挥,竟将藤球远击向前方。这举动极为反常,两名牙兵竟是惊得目瞪口呆。李括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左手用力一扯缰绳,竟将清风生生拖离了前进的方向!少年却并不停歇,身子重心微微前探,双足微磕马腹,在绕过横肉男后又是顺势一转,恰好接到了滚向前方的藤球。这一记人球分过甚是jīng彩,四周一片叫好之声!

    一时间,李括已闪出重重围堵,有如漠北的骑兵一般疾驰在一马平川的大草原上。张守瑜蹙了蹙眉,冲身侧的一人吩咐道:“屠老三,你去把那个小崽子拦下来,不惜一切代价!”微顿了顿,张副尉又道:“别伤到人!”

    “末将尊命!”那屠老三在马背上行了一军礼,随即便朝前方的李括追去。大概他骑的是一匹大腕种的汗血马,在三十步的脚程内便追上了清风。在离清风只有半个马位时,屠老三竟是冲少年咧嘴一笑。那口满是油污的黄牙令少年分外厌恶,不免又将速度加快了不少。就当双方马距拉到一个身位时,屠老三找准机会,猛地一收缰绳。汗血宝马受了惊,立时前身悬立,嘶声长鸣。屠老三用鞠杖在马匹后臀上狠狠抽了一记,汗血宝马便下意识的朝前首清风的左后腿踏了上去。清风此刻恰是后足着地,汗血马全身的重量压在清风腿间,怎堪承受?李括只听到一声马骨断裂的咔咔声,便与清风一道朝右前方甩了出去。少年不曾想到对手会蓄意伤人,但仍是拼尽全力,在身体已经失去平衡的情况下在空中将藤球回敲给了上前接应的陈润之。少年嘴角泛起一抹笑容,冲屠老三挑衅的扬了扬头便连人带马摔至一侧的护墙上。虽然屠老三成功的阻击了李括的进攻,但他采取的乃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举。汗血马虽将清风踏翻,但凭恃的乃是全身重量。此时虽然勉强控制不致跌倒,但却不能再转身疾驰。屠老三骂骂咧咧的看着陈润之轻巧的接住藤球,稳步向前。陈润之控球后却并不贪功,只带了十几步便将球分给了左侧套边的曹羽,曹家小郎君也并不粘球,在河西牙兵上前围抢之前将球拨给了后排插上的俞冬维。经过一番传递,此时河西队后场只剩一个匆匆回防的张守瑜,井然有序的河西队竟被众国子们生生撕开一个裂口!

    张守瑜心中已满是怒火,他不明白自己平rìjīng心调教的牙兵们怎么会在一群rǔ臭味干的毛头小子面前栽了跟头,他不明白河西军如铁桶的防线怎么会在几杆传递间便露了破绽。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那群毛孩子已再没有人手接应,凭借自己的实力,一定可以断下藤球!

    俞冬维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前方的危险,继续按部就班的拖杆带着藤球。就在两匹骏马将要正面相撞的一瞬,俞冬维挥杆一挑,将藤球拨至上空。

    众人皆是屏住了呼吸,因为他们看到一匹黑sè霹雳从二十步的脚程外疾驰而至。就在藤球落地前的一刹那,张延基用尽全力挥杆一击。鞠杆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完美的旋入了球门。

    “吁!”张延基长出了一口气,冲张守瑜挑衅的挥了挥鞠杖便打马冲李括奔去。方才汗血马那奋力一踏似乎已伤到了清风的筋骨,此时这匹青灰sè的骏马正卧在黄土校场上发出阵阵嘶鸣。好在清风跌倒时李括被甩了出去,不然若是几百斤的马匹重量压在少年身上,后果不堪设想。李括却似乎没有伤到筋骨,只是右手手臂和面颊上有几处擦伤。见张延基打马而来,少年扶着清风缓缓起身。

    “括儿哥,你没事吧?那些河西恶汉被我们耍的团团转,真是大快人心!”

    李括不忍叫好友为自己担心,挤出一抹笑容道:“我都看着呢,你们配合的很好,每个人都没粘球,一杆传递!”

    张延基傲然的扬了扬头说:“那还用说,我们之前练传接练了那么久,怎么会给他们丝毫机会。”微顿了顿,张小郎君咬牙恨声道:“不过那帮恶汉也忒的过分,竟然在陛下面前公然出手伤人!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们绝不会任由括儿哥你去扯开他们的防线。”

    李括轻摇了摇头道:“你还不懂,有些事男人是不能躲避的。”

    由于出现了伤员,比赛一时陷入了停滞。司礼官出于谨慎起见上前查看一番少年的伤势后,便前往御驾前恭请皇帝陛下裁定。一般情况下,马球比赛很难避免肢体接触,受伤也就在所难免。大唐尚武之风盛行,因此如若伤的不是很严重,多半不会中断比赛。但河西牙兵们接二连三的挑衅显然已难以用合理冲撞来解释,这已经是**裸的挑衅。

    李隆基皱了皱眉头,根据司礼官的汇报,李括显然是被恶意放倒的。虽然少年伤的不重,但若自己不做出一番姿态怕是会寒了士子们的心。但最近正是对吐蕃用兵之际,若是严惩了肇事者,恐怕军中会有异言。自己刚刚任命哥舒翰为陇右节度使,他便给自己捅下这么大的篓子,这让李隆基很是恼怒。自己素来知晓边镇牙兵的蛮横,但没想到竟跋扈如斯。在dì dū禁苑都敢公然行凶,若是到了边关还不得称王称霸?

    李隆基刚yù发作,却见哥舒翰抢先拜倒在身前叩首泣声道:“臣哥舒翰御下不言,有负皇恩。还请陛下准许臣将肇事者带回军营严加惩治。”李隆基心中好笑,这哥舒翰忖度人心的功夫倒是一流。自己还没开口他便站了出来。不过这样也好,既然他态度不错,也好从轻发落。不过面上的工作却要做足,也好敲打敲打这个胡儿。(注1)

    思定后李隆基挥了挥手道:“朕平rì教授尔等以礼待人,乃是尊奉圣人教化。我大唐以礼德治国,你手下这些行径哪里像一镇节度的亲兵?蓄意伤人,跋扈傲骄与土匪强盗何异?莫不是把朕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以为朕善而可欺?”

    “臣惶恐!”哥舒翰以面覆地,颤声道。“臣一向遵从陛下之言治军治民,对河西百姓视如己出。只是平时军务繁忙,少了时间管束这些琐事,才令他们养成这等傲骄跋扈的恶习。臣今后一定对他们严加调教,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李隆基轻哼一声道:“朕只望你记住今rì的话。为兵为将者,在于开疆拓土,戍边卫民。若是仗着自己的功勋荼毒百姓,那便与乱臣贼子无异,人人得而诛之!”微顿了顿,李隆基接道:“那些牙兵也不必太过责难,你告诉他们留着劲儿跟吐蕃人打去,待你们夺下了大非川,打下了逻些城(注2)朕亲自为你们庆功!”

    “微臣遵旨!”哥舒翰再拜,恭谨回道。

    一番恩威并施,面上戏份已是做足,自是君臣皆欢。李隆基很是满意,哥舒翰是个明白人,完全能参透自己传达的意思。对于他来说并不在乎一两名牙兵的伤人问题,只要河西军能给他打下大非川,他丝毫不吝啬高官显爵的恩赐。

    大唐天子对近前的司礼官又吩咐了几句,便又与杨妃谈笑风生了。

    “陛下有旨,给事郎、太子宾客李括勇毅果敢,乃我大唐青年才俊的楷模。擢封为宣节校尉(注3),以资勉励。”

    司礼官高声将皇帝陛下的恩典传诵给众人。那声音传的很远,很远...

    ..................................................

    注1:哥舒翰乃是西突厥哥舒部人,唐玄宗信任胡儿,认为他们比汉人忠诚。故而十镇节度使中竟有半数为胡人。

    注2:大非川:在今青海共和县西南切吉平原。唐朝670年大非川的惨败标志着吐蕃全面崛起。直到玄宗年间,在李炜、王忠嗣、哥舒翰等名将的带领下,才扭转了颓势,将战线推进到青海湖与九曲以西。故而,吐蕃人一直是唐朝心头的一把利剑。

    逻些:今rì拉萨。

    注3:武官散官名。唐始置,正八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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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霓裳(四)

    李括有些诧异的望着司礼官,似乎不敢相信获得宣节校尉武官的是自己。这封赏来的太过突然,来的太过及时,竟让少年生出深深的惧怕感。人xìng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往往你极力追求一个物件,没得到时费尽心机只为将它收入囊中,得到后却不敢把玩,生怕一不留神再丢失了它。这种现象极为明显的体现在少年动作的迟钝上,当张延基不断拉扯李括衣角时,它才意识到自己该领旨谢恩了。

    少年向前迈了几步,便朝皇帝陛下銮座方向俯身拜了下去。“臣给事郎、太子宾客叩谢陛下隆恩。”

    李隆基颇为满意少年的表现,少年的惊诧、慌乱、感激很好的满足了大唐皇帝的尊崇感。京城的官员太过油滑,整rì往来于天子脚下,让这些官吏养成了一种忖度主君心理的习惯。做什么事情前都要思量一番,这事皇上是怎么想的,我怎样回答才能讨得皇上欢心?一味的奉迎做作让李隆基觉得恶心,他看到的是千篇一律的和善恭谨的面容。那官方式的笑容和不抑不扬的声调直让人从脊背生出一股寒意。而李括的态度恰恰是心中想法最本真,最朴实的体现。

    李隆基嘴角微微扯起一抹笑容,和蔼道:“李校尉不必多礼,朕敬重你坚毅果敢特授你官职,你要后学上进,不要让朕失望!”

    少年心中感激,俯身道:“臣定不负陛下厚望。”略想了想,李括咬牙沉声道:“不过此次战术非臣一人之功,张侍郎的公子,还有一名臣的好友皆策划了它。如若臣独享此赏赐,心中实在惶恐!”

    李隆基眉角一皱,心中有气又笑。这后进儒生竟向自己讨恩典来了,当真以为授予官职似乡野村夫贱卖菜品般可以讨价还价吗?李隆基正yù发作,却听杨妃“咯咯”笑道:“陛下,难得李家小郎君这么重情重义,不若陛下就答应他,一道赐予那两书生官职。”

    李隆基面上露出些许不愉,虽然他对杨妃极度宠爱,几乎是有求必应。但她在公众场合这般干碍自己处理政事,仍是叫他有些拉不开面子。似是看出自家三郎心中所想,杨妃轻甩罗衫娇,转身嗔道:“陛下明明说赌输了要赠诗作为臣妾的寿礼,现如今又丝毫不给臣妾说法,看来心中根本没有臣妾。”

    李隆基没想到杨妃竟是使出了这招,脑中也是一片空白,瞬时乱了方寸。稍定了定心神,李隆基轻手将杨妃搬转过身,和声笑道:“爱妃这说的是哪里话,朕何曾忘记对你的允诺?不就是赋诗一首吗,这有何难。朕这便赋来。”

    杨妃却是嗔道:“不要。人家提起你才答应,若是真心对人家好,便允了李校尉的请求,将其余二人皆赐予武职。”李隆基对杨妃无可奈何,只得由着他的xìng子改了旨意,赐张延基,周无罪分为仁勇校尉,算是卖了李括一个人情。

    马球比赛后便是皇帝陛下的家宴,除一些权贵如哥舒翰,李林甫被留下赴宴外,其余人等皆是奉旨退下。张延基半搀着李括缓步朝chūn明门走去,边走边抱怨道:“要我说啊陛下还是太偏心,那些丘八故意弄伤括儿哥你,陛下没有下旨降罪便将他们交给了哥舒翰。哥舒翰那个老狐狸表面上装出一副不胜惶恐,大义灭亲的姿态,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偷着骂你呢。

    “祸从口出!”李括轻手堵住好友的大嘴巴,叹道:“这时间本就没什么公平可言。谁叫人家哥舒翰是兼领河西、陇右的节度使呢。陛下还用的着他,自会给他几分面子。依我说,陛下对我们已是仁至义尽了。”

    刚一出兴庆宫,便看到侯立在宫门外的张福。

    “少爷,你可回来了。三老爷从蜀中回长安述职,今rì方到长安。老爷让我接你回去吃家宴。”

    张延基刚yù开口,却听得身后陈润之,裴行辰一干人等已经追来。裴行辰冲李括拱了拱手道:“先前是兄弟我不好,总是不服你被破例授予官职。今天这场马球赛,括兄弟你的举动大伙儿都看到眼里了。要是谁还敢嚼舌头根子,我裴行辰第一个跟他没完!”

    李括淡淡一笑,回一平礼道:“无妨,裴兄学识气度皆远胜愚弟,不必对这些小事介怀。只是以后有什么好酒好肉,不要忘了兄弟我。”

    “有趣,有趣。人都道妙人可遇不可求,裴某得以遇见括儿兄实乃幸运。”

    陈润之道:“今rì括贤弟获陛下亲封宣节校尉,实乃可喜可贺。不知括贤弟今后有何打算?”

    李括略一思忖便道:“今后的事谁又说的好,不过若是有可能,我倒是想去军中走走。”

    “军中?”陈润之皱了皱眉,在他心目中军职虽远胜于农、工、商。但归根结底不如文职来的儒雅,虽说他也向往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兵书的畅快生活。但若真叫他远赴塞外,终rì与长河落rì,漫城烟沙为伴怕是也绝无可能。历朝历代对军人都是用重而不重用,细细想来却有其中道理。

    “是啊,说来惭愧,在下有生以来从未出长安城。现如今有了机会,真想到外面走一走,换换生活的节奏。”

    “如此,怕我大唐也要出一个班仲生(注1)了。”不想坏了方才的和美气氛,陈润之如斯答道。

    “真到那时,不知可否有人愿做那窦都尉(注2)?”李括浅笑道。

    “与括兄闲谈真是有趣的紧,午时筵席大伙心都在球赛上,没什么心情。不若这样,今夜便由我做东,咱们这些兄弟去平康坊畅饮一回,庆祝括贤弟赐给我们的胜利!”陈润之朗声道。

    “庆祝括兄弟赐给我们的胜利!”一干世家子弟齐声哄笑道。

    李括微皱了皱眉,看了看满心欢喜的张延基终是应道“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延基正自想如何找个由头推脱掉家宴,如此一来正是乐得自在。冲张福道:“你都听到了,公子我与同袍赴个筵席。若是阿爷问起酒家,你就说在东市的太白居!”

    “少爷。少爷!”阿福还yù提醒什么,却发现自家少爷的身影已隐遁于长安市坊两旁匆匆的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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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红烛昏罗帐,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明月高悬,华灯初上。长安城内平康坊中,李括正与陈润之一行贵家公子饮酒击乐,赋诗品茗。

    长安城依据市坊规划大概分为北城、城中、城南。北城自是皇城所在地,依傍渭水吸天地之灵气,从龙首原上俯瞰整个dì dū甚至天下...而若论民间的繁华,观遍南城却是寻不得一地能比得过城中的平康坊的。

    微抿了一口清茶,陈润之道:“括贤弟虽自幼长于长安,但潜心修学,想必对风月之事不甚了解。想我长安繁华无边,佳丽如云。这映chūn阁可是城中一等一的名楼,平康坊中三大仙子其中有二便是出自此阁。”说完冲侍立一侧的小厮轻点了点头。

    只见朱门轻启,两位宫装妙龄少女拖着半壁轻纱雪纺裙缓步而入。为首一人约是二八年华,一身鹅黄sè大衬裙直拖至地。一弯柳月眉衬着清秀俊俏的面庞愈发的可人娇怜。其后一人芳华稍大,一身端sè收身石榴裙配上那动人曼妙的身子直叫人心神为之一荡。虽是不着粉黛,素面朝天,但丝毫掩饰不住那倾城的容华。

    只见二人行至陈润之身侧,福身一礼道:“小女子秦岚卿,韩云溪过陈公子。”

    想那陈润之该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只微微一笑,示意道:“岚卿,云溪,这位便是李括李公子。括贤弟是陇西李氏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你们要好生侍候着。”

    韩云溪似是见惯了这等世家子弟,只是象征xìng的冲李括一礼,却并无亲近之意。

    李括却是不以为恼,轻笑道:“都道英雄一笑为红颜,我起初还不当做真,如今一睹二位姐姐芳容才知晓什么是倾国倾城之姿。”说完目光却是并未从二位佳人身上移开,眼中流露出几分仰慕赞许之意。

    那秦岚卿想是长那韩云溪几岁,只福身一礼道:“奴家见李公子面容俊秀,气质高雅定是jīng通六艺,不知李公子可否有雅兴听小女子一曲?”

    张延基听至此处却是抢过话头,拊掌接道:“如此甚好!都闻长安小四绝(注3)艺冠长安,李月华的青箫,秦岚卿的古琴,韩云溪的绿腰,再加上那贺兰云楚的馨香。如今秦小姐能赏脸奏上一曲,真是应了人生一大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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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班仲生,即班超。大家想让小七投笔从戎不?

    注2:窦都尉,即奉车都尉窦固。奉命出兵攻打匈奴期间对班超多有赏识,有知遇之恩。

    注3:唐代有四绝:李白的诗、张旭的书法、吴道子的画、公孙大娘的剑舞。小四绝是流云编的啦。

    嗯,我卡文卡在这,故意的。。。有没有一种感觉,小七要在这发生点什么?求票!

第三十八章 霓裳(五)

    秦岚卿冲众人福身一礼,柔声道:“如此,奴家便唱奏一首渭城曲送予诸位小郎君。”

    只见佳人缓步走到包房一角的古琴处,施施然跪坐于锦垫上,轻拨了拨琴弦笑道:“奴家若是唱的不好,诸君莫怪。”

    只见一双玉手搭在琴弦上,只轻轻一挑便和声歌道:“渭城朝雨,一霎浥轻尘。更洒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缕柳sè新;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人生会少,自古富贵功名有定分,莫遣容仪受损。只恐怕西出阳关,旧游如梦,眼前无故人。”她唱的悠扬婉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配上那高雅清肃的琴音,直叫人慨然长叹,愿奉其为知己耳。

    一曲唱罢,陈润之拊掌笑道:“岚卿的琴艺愈发jīng进了,这曲调确真是极为动人。好一首渭城曲,有忧愁却不显忸怩,有祝福却不显做作。我现在都想西出阳关走上一遭,好看看那阔广额塞北大漠。”

    “三公子又来打趣奴家,像三公子这样的仪表家世,定是要封侯拜相的,恁地会往苦寒之地奔走,平白失了大好前程?”秦岚卿玉唇轻启,含笑道。

    “你啊,真是一副伶牙俐齿!”陈三公子摇了摇头,苦笑道。

    李括却道;“入朝为官自是好的,但若人人都惧怕为国戍边,我大唐的朝廷又该由谁来守卫呢?人都道,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如若有机会,我倒是想去边关为我大唐开疆拓土。即便是统领一团之人,也好也好应了我这个宣节校尉的散职。”

    张延基仰脖灌下一杯高昌葡萄酒,接道:“括儿哥去我便去,省的我家阿爷天天教训我不知上进。我啊干脆参了军,离他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等封侯拜相后让他老人家看看离了他我还能不能过活!”

    “好好好,你张大少爷志向远大,不靠父荫。若你能保证去了世家公子的臭毛病,我便由着你。”拿这个死党没什么好办法,李括只好应承下。

    “听了岚卿的琴声,不赏云溪的绿腰怎么行。云溪,你不会让我们失望吧?”裴行辰轻摇折扇,轻声道。

    “跳就跳!只是小冤家,要是你敢负我,你可死定了!”韩云溪冲门外侍立的鼓乐手挥了挥手衣袖,便来至包房正中,伴着一声青箫长鸣,盈盈然起舞。水袖轻转,莲足轻移,如幽兰深谷中的名芳,绚然绽放。只见她袍袖轻舞,侧身婉转间却已是勾得无数人青睐的目光。厅堂正中早有教坊的上流舞女倾情演绎伴衬。一时间,舞袖轻飘,香气氤氲,确是一派莺莺红翠。一曲绿腰(注4),被秦岚卿演绎的轻盈翩婉,娟秀典雅,正是“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台下正自一片艳羡间,韩云溪却是一改柔美似幻的姿态。鼓乐突然变的急促,旋律也由轻柔变的刚健,只见她腰肢轻转,却是舞风急转,改跳了一曲柘枝(注5)。舞步迅疾,伴着那鼓点,翘袖轻点,随身佩戴的金铃发出清脆空灵的声响。正是“柘枝初出鼓声招,连击三声画鼓催,鼓催残拍腰身软,汗透罗衣雨点花。”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收鼓之音,青纱女子纤腰低弯,伏倒在呢绒地毯上。

    一阵寂静后,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

    “云溪姐姐,你跳的真好。哪rì有空教给我好不?”张延基凑近几步,乞求道。

    韩云溪见他这副模样,只觉好笑。

    “教你倒是无妨,不过你一个男儿家跳绿腰太显柔弱,不若便学拓枝吧。这舞刚健有力,与你这小郎君正般配!”

    “哈哈。延基兄弟莫不是要学那安胡儿,学得一身好武艺,好认个干娘吧。”(注6)戴锦杰拍着张延基的肩膀,直笑的合不拢嘴。

    白了对方一眼,张小郎君笑骂道:“我若长成安胖那样,便绝不会到处丢人现眼。更不会认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姑娘做干娘。不然,我阿爷还不得喜笑颜开?”

    屋中响起一片哄笑,气氛甚为和睦。

    “我看今夜时辰尚早,不若我们便来作行酒令。嗯,依我看就联诗一句,凑成一首诗。作不出者可是要罚酒三杯!”陈润之面带微笑,提议道。

    “好。我正愁没机会畅饮,这会你们可谁都别拦着我!”张延基环视一周道。

    陈润之点了点头道:“如此便从陈某开始吧。”陈三公子端着酒杯站将起身,缓步走至雕花窗棂侧。支起木窗朝外望去,但见月华如练,流入千家万户。陈三公子凝思片刻道:“一轮圆月照金樽。”陈润之显然对自己所作之诗颇为满意,冲裴行辰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裴行辰出身河东名门,整rì诗文不离口,作些行酒雅令自不在话下。望着满樽琼浆略一沉吟便喜笑颜开:“金樽斟满月满轮。”这诗句接的极妙,不但形象表达了酒席间形态,还很好延续了陈润之所创立的氛围。众人一番品评后,皆是佩服裴公子的学识,赞所接诗句可遇不可求。

    依着席间顺序,该是轮到张延基行令。张延基见一轮明月映在杯中,随口道:“圆月跌落金樽內。”

    这诗接的有重复之嫌,不过对的也算周正。众学子商谈一番便放过了张延基,谁料张延基竟举起酒樽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释然道:“你们不叫我喝我偏要喝。如此良辰美景,如若少了酒还有什么味道?”

    李括见此情状,灵光一闪赶忙接道:“那我便接‘手举金樽带月吞’。”

    众人吟读一遍皆觉有圣贤遗风,纷纷赞叹李括的急智。陈润之道:“括兄弟这诗接的极妙。谪仙都说‘莫使金樽空对月',如此良辰美景,丽歌佳人,还是及时行乐的好。”

    李括正yù回应,却听见屋外似乎有脚步声响起。那脚步声愈来愈近,竟是那么熟悉...

    终于...一声响破街市里坊的河东狮吼从屋外传来。“死小七~!”

    雕花扇门应声而开,众人只见一身着碎花石榴裙,面容姣好,体态丰腴的小娘双手叉腰冲着李括喝道:

    “我做好了煎蛋炊饼等你回来吃饭,你却在这胡饮鬼混,气死我啦!气死我啦!气死我啦!!!”

    ................................................

    注1:见于《词律拾遗》,改编自王维《渭城曲》,在唐代为必点名曲。

    注2:《新唐书?兵志》:“士以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五十人为队,队有正;十人为火,火有长。”

    注3:鱼儿酒:为唐时名酒,以高粱,小麦为原料,酱香突出优雅细腻、味醇丰满、回味悠长。加以冰块冷饮,实为夏rì消暑的佳饮。

    注4:《绿腰》:软舞《绿腰》,也作《六么》,为女子独舞。节奏由慢到快,舞姿轻盈柔美。

    注5:《柘枝》:《柘枝舞》是从西域传入中原的著名健舞。来自西域的石国,石国又名柘枝,《柘枝舞》原为女子独舞,身着美化的民族服装,足穿锦靴;伴奏以鼓为主,舞者在鼓声中出场。舞姿变化丰富,既刚健明快,又婀娜俏丽。舞袖时而低垂,时而翘起。舞蹈即将结束时,有深深的下腰动作。

    注6:安禄山擅跳胡旋舞,曾多次表演给李隆基,杨贵妃。李隆基愉悦之下,便准了安胖子拜贵妃为干娘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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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霓裳(六)

    通济坊客隆茶馆内院的厢房里,红烛摇曳,点亮一室chūn光。

    “哎,阿甜你轻点,再靠里边点。啊,轻点,疼!”李括俯身卧在床榻上,任由杜景甜替他擦拭腰背上的伤口。不时发出一两声的惨呼,引来小娘的怒目而视。

    “活该!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非但不回家养伤还跑去那种地方鬼混!”小娘想到小七哥竟进了那种烟花之所,两颊通红,轻啐了一口。

    自知自己理亏,少年挤出一丝笑容赔礼道:“都是你小七哥我不好,我不该让你一直等着...”

    “你还知道道歉啊?你知不知道我做了最拿手的煎蛋,还蒸了人生第一次的炊饼。人家在店里等你那么久,却等不到你的影子。要不是我在路边遇到阿福,怕你还是要在那钓鱼巷过夜吧?”小娘得理不饶人,索xìng将蘸有药酒的绸布扔在一旁,双手叉腰质问道。

    李括苦笑道:“那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见小七哥服软,小娘颇为得意,嘻嘻一笑道:“那你得答应我,以后有什么事情不许瞒着我。还有,不许再说“吃腻了煎蛋”这种混账话!”

    “额...”

    “你不允?”

    “答应...我都答应。”

    “哼,这还差不多。”小娘重新拾起丢在一旁的绸布,仔细的擦着李括的伤口。

    起初,小娘还有些害羞,但除自己外又没有其他人,自己和小七哥又那么熟...嗯,小七哥的身架骨很大,一点都不像十六岁少年的体格。小七哥的脊背微微泛黑,男人味儿十足。小七哥的肌肤光柔顺滑,如酥酪一般,直想叫人咬一口...小娘痴痴的望着少年健阔的背影,一时身子竟酥了。

    “阿甜?你别往我肩上抹药啊,那没伤。”

    “我愿意!趴好了别动!”轻在少年脊背上拍了一巴掌,小娘嗔道。

    这一夜,莺莺细语不断从内室传出,恰是chūnsè盎然。

    ................................................

    夏rì的青晨来的很早,李括早早的就起了床,在后院活动活动了筋骨便与阿甜,杜老掌柜共用早餐。自从城郊药铺一战后,杜老掌柜对自己的态度便有了极大的转变。不但不再对自己颐指气使,反而有意无意的创造自己和阿甜独处的机会。自己虽然并不喜欢杜老掌柜的为人,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括贤侄啊,你在茶馆这几年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我啊知道你是个实诚人,你和甜儿的关系我们都清楚。甜儿虽然xìng子刁蛮了些,但却是真心在乎你。现在你发达了,有些眼红的人便跳出来挑拨,说你会抛弃阿甜。我当时就把他骂走了,你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什么xìng子我还不知道吗?你这孩子打小便生的一副忠厚仁德的xìng格,事也办的周正。老话儿讲的好啊,忠孝为先。咱们良家子弟能做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吗?有些人啊发迹了便将帮助过他的人一脚踢开,那是要遭报应的啊。人啊,他不是牲口,不能忘恩负义!”杜老掌柜“苦口婆心”的向小七讲起了自己的处事哲学,丝毫没有“注意”到少年已经泛红的脸颊。

    杜景甜却是再也看不下去了,轻声嗔道:“爹,你在这说什么呢啊。”

    一向好脾气的老杜头此时却换了xìng子,怒道:“我在和你小七哥谈话呢,男人间说话,女孩不要插嘴。还有没有点正形,小心我把你锁在屋子里做女工。都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哪里还有半分女孩子的修养。”

    “爹,你骂我?”小娘不敢相信的盯着自家阿爷,不甘的摇了摇头,愤然转身离去。

    “都到了快嫁人的年纪了,还疯疯癫癫的,我早该对你严加管教!”杜老掌柜用力挥舞着水烟袋,冲着自家闺女的背影喝道。

    李括见此情状只得找了个借口慌乱逃离。少年此时心中很乱,他和阿甜的关系一直很融洽。这是一种朝夕相处所形成的默契,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信任。有时,他也说不上他和阿甜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恋更多一些。不过,杜老掌柜今天的谈话显然已经捅破了最后那一层窗户纸。少年不知道这样的后果是什么,只觉得阿甜和自己之间好像从此便隔了层东西。轻叹一声,李括决定不去想这些烦心事,省的自己找罪受!

    李括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什么地方,下意识的沿着牙路左拐右闪,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竟来到了一间三进的大宅子前。抬手仰望,“河西进奏院”(注1)五个大字赫然印在榆木匾额上。少年苦笑一声,自己最后还是来到这了。向守卫通传了一声自己要见高书记,少年便静候在门前。细细想来,杜老掌柜的想法也没有错。自己和阿甜的关系明眼人都看的出,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这种事情,男人可以等,女孩子却拖不得。自己不是不敢承担对阿甜的责任,只是现在这种局面于双方都有些不好开口了。

    “这位公子,请随末将前来。”那守卫冲李括抱了抱拳,朗声道。

    进奏院的宅子虽然不大,却分的很细致jīng到。一进门是一间接待登记的门房。院子两侧是两排供低级官员寄宿的瓦房。穿过一道月亮门,便来到了二进院。整个二进院四分之三的面积都用来充作校场。沿着校场环列摆放着各式兵器,这些边关的将士最是闲不住。即便随自家主帅进京述职,也要定期活动活动筋骨。若不让他们发泄净心中的火气,他们便会上街给你找麻烦,反倒不美。沿着左侧墙根处的穿手游廊走到头,朝右手一拐便来到了三进宅的一间dú lì的小隔院儿。油蓝sè的三扇木质屏风立在二门之前,恰好挡住外界的视线。

    “公子,高书记便住在这间跨院。此时他正在屋内练字,您进去便好,末将告退了。

    李括冲向那将士轻声道了谢,便沿着鹅暖石铺成的小路走进了挂着“仁广阁”匾额的主屋。一进门能看到一张接待客人的水曲方桌,往右手拐去,靠南侧开着一扇窗子。临窗支着一张有些老旧的红木桌子,桌子右手侧放着一个不知用了多久的褪sè笔筒,堆着几碟不知有无用处的案牍公文。河西军掌书记高适便在这样的环境中练着字。李括不忍打搅世叔雅兴,静静侯立在一旁。高适许是太过用心,竟没意识到少年已进门多时。待写将最后一笔,高适满意的吹了吹上好蜀纸(注2)上未干透的墨汁,轻点了点头。

    “高伯父!”少年冲高适深施一晚辈大礼,朗声道。

    “括儿,你进来了怎么不叫我,你看我这xìng子,一高兴什么事都顾不得了。”高适径自摇了摇头,苦笑道。

    “括儿怎敢打扰高伯父清修,做晚辈的,多等一会是应该的。”

    “你这孩子!”高适冲靠窗藤椅指了指,示意李括坐下说话。“你这次来找我可不是为了聊天吧,陛下亲封的宣节校尉那是何等风光。怕是有不少同窗故友邀你出游,你怎会有闲工夫到我这里来逛呢?”

    李括道:“高伯父你就别打趣我了,我那点斤两别人不知,您还不清楚吗?误打误撞的得了个宣节校尉已经够让人眼红了,若是再毫无顾忌的出去显摆,不是平白惹人嫉恨吗?”

    “就你懂得多!”爱怜的点了少年一点,高适和声道:“说吧,你来找我到底为了什么。跟你高伯父不必藏着掖着。”

    “唉!”李括心下感动,冲高适俯身一拜道“还望高伯父允准我入河西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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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进奏院:相当于今天地方行政机构驻京办事出。

    注2:唐朝蜀纸一直为御用供纸,这里让高适小资一下啦。节度使还是很牛的,宠臣自然不能太寒酸。

第四十章 袍泽(一)

    高适轻捋着浓密的胡须,似笑非笑的盯着少年。

    “我若没有记错的话,明年你便要科举了。放着似锦的前程不去搏取,偏要来塞北苦寒之地戍边。你可真把伯父我弄糊涂了。”

    冲高适拱了拱手,李括沉声道:“高伯父,非是括儿不想考取功名。只是南大哥说过,我大唐男儿当胸怀四海,容包万物。况且,功名但在马上取,出身行伍的人未必不能封侯拜相!”

    “你若如此想自是最好,只是伯父看的出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这么一走,你娘亲由谁来照顾?”

    少年的脸颊瞬时涨的通红,怔立在高适面前一时说不出话来。自己怎么就把娘亲忘了呢?阿爷冤死之后,是她靠兼做女工将自己拉扯大。长安米贵,那一枚枚锃亮的肉好该是娘亲多少个夜晚的劳酬?娘亲夙夜cāo劳,睡不了一个好觉,却拼着命也不肯让自己受半分委屈。她熬了近十载,熬花了眼睛,熬白了鬓发却熬出了自己这么一个不孝子?

    不忍见少年如此自责,高适摆了摆手道:“你也不需太过自责。若是你真心想去边关,可以把嫂嫂接到子固宅里。再怎么说也是本家,多少有个照应!”

    三哥?不知为何,少年从心底竟有些惧怕提及他。也许是因为阿甜的事情,自己刻意的回避与他见面。还记幼时得他总是喜欢将自己搂在怀里,倚坐在崇仁坊老宅前院的大槐树下,给自己讲漠北的烽烟,关河的流云。可是如今,少年心头苦笑。难道成熟便意味着对家族的绝对服从,难道成长的代价便是心甘情愿的牺牲?

    “正好陛下有意从京畿子弟中抽调人选组建一支神策军(注1),拨给哥舒大帅对抗吐蕃。”高适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也知道,吐蕃一直是我大唐的心头大患。大非川(注2)之战后,吐蕃在各线战场上皆对我大唐呈压制之势。如今我大唐四海升平,国力强盛此子才不敢轻举妄动。然陛下早看清此子的面目,如若不收复九曲一线。若我中原动荡,吐蕃人顺势而下则陇右、河西危矣。”高适说道这里停了下来,双目却紧紧盯着少年。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儿的暗示给了少年,接下来的路就要靠他自己走了。

    “您是想让我去神策军?”少年一个机灵回过神来,脑中飞速思考着。既然陛下有意对吐蕃用兵,那便不能只倚靠河西陇右的边镇军。而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对于大规模用兵将领显然比士卒更为重要。高伯父让我去神策军任职,该是想让我往高层将领处发展吧。

    高适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虽然有意帮衬李括。但有些事情只能点到为止,若是他没有资质悟不出其中道理,即便他高某人把他捧上天怕也会狠狠的摔下来。但括儿明显具备一种敏锐的嗅觉,这种嗅觉无论在朝堂还是军伍都能派上大用场。他高适没有看错人,此子前途无量。

    “只是既然是陛下亲点的神策军,其各项要求都会比普通士兵高。我...”李括望着高适,不安的提醒道。

    “你是陛下亲点的宣节校尉,又挂着太子宾客的虚职。若是你没资格进神策军,怕是天下人多无缘染指了。”适时的给少年打了打气,高适看向李括的眼神里满是慈爱。

    “那,那我该去哪里点卯?”被高适看的有些发憷,李括耸了耸肩。

    “明rì便来南衙军营点卯吧,陛下他老人家可是盼着你们这些小郎君早rì替他早rì收回九曲呢。”高适善意的提点道,满脸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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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这些不用拿,现在还是暑天!”看着自家娘亲将一件件粗布袍服塞进了包裹,李括苦笑道。

    李卢氏犹疑的将那几件漂洗的泛了白的袍服取了出来,思忖片刻还是将它们卷了又卷,希望能在臃肿的包裹里多挤出一丝空间。

    “你这是去军营,不比在家!”李卢氏一边将袍服收了边压实,一边执拗的说道。“长安的天气可没个准,前半rì还是晴空万里到了午后便能狂风大作。要是下了雨你又没套暖身的衣裳可该怎么好。”

    “南衙离家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我又不是不能回来看您老人家。”少年吐了吐舌头,辩解道。

    “军营岂是说出便能出的?进了军营啊凡事都得小心,能不跟人争的就不跟人争。刀枪啊可不长眼,千万别跟自己较劲!你好歹也是个校尉了,便是熬资历也比那些普通戍卒快,没必要去拼命!”人上了年纪便是话多,李卢氏苦口婆心的叮嘱道,生怕自家儿子太年轻吃了亏。

    耸了耸肩,少年毫不在乎:“我不去惹事便好,不过要是有人挑衅,我也不会去做缩头乌龟!”

    “你啊,跟你阿爷一样的倔脾气!”李卢氏轻点了李括眉心一下,叹道。

    “娘亲,括儿走了后您便去三哥那里住吧。我每月的饷银都拖小六捎给您,您也置办一套像样的衣服!”李括拉着娘亲的手,劝道。

    “娘亲穿不穿好衣裳无所谓,只要我家小七平平安安的,娘亲便再开心不过了。”李卢氏摇了摇头,拒绝了儿子的好意。

    “听说张家小郎君也要去神策军?”李卢氏拉着儿子的手,慈声道。

    “嗯,他啊非缠着我,想甩都甩不掉!”提及张延基,李括心情甚好笑着打趣道:“还有我另外一个朋友,我们明rì一起去军营点卯。”

    不忍坏了儿子的好心情,李卢氏挤出一抹笑容,和声道:“这样也好,你们弟兄几个在一起好歹有个照应。”微顿了顿,李卢氏起身将李子固赠给李括的那张墨黑sè角弓置于包裹上,用柔绳缠了几绕扎了紧,语重心长道:“括儿啊,你长大了也该出去闯闯。有你高伯父和固儿照顾,娘也放心的下。娘知道你上进心强,不过凡事做前多思量思量。娘亲不求你能封侯拜相,只是有一点你要记住,咱陇西李家出来的人,走到哪儿都不能叫别人看了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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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神策军:确实是哥舒翰组建对抗吐蕃的,不过因剧情需要我让它建的提前了一点。

    注2:大非川之战:大非川之战,唐总章三年(咸亨元年,670年)四月至八月,在唐与吐蕃的战争中,吐蕃军避实就虚,不与唐军jīng锐直接交锋,而是断其粮草后,集中优势兵力夺取胜利。自此吐蕃对唐朝呈压倒xìng优势。

    PS:这也是流云我一向的做人原则,做人可以不亿万家财,封侯拜相。但绝不能失了骨气。

    苦逼生活就此结束,小七终于要从军啦。爽歪歪,让我们开始一段军旅生活,马踏天下,袖入乾坤。很爽有没有?票票有没有?

第四十一章 袍泽(二)

    神策军的训练地点选在了皇城南衙的骁骑营。也许是起了照拂贵胄公子的念头,大唐皇帝陛下亲下圣谕,将整训地由南郊的白鹿堡改为南衙。要知道,神策军培养的可都是校尉以上的军官,自然和城郊大营中那些底层士卒待遇不同。况且,能进入神策军的哪个不是出身名门的世家公子。功名但在马上取,在这些世家公子哥看来,混军功可比考功名来的容易舒坦多了。皇帝陛下即便瞧不起这些贵胄少爷,也不能不给这些世家大族面子。不过此次掌管整训的可是素以治军严厉著称的哥舒翰大帅,即便是平rì横行长安的世家少爷,也不得不收敛了xìng子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要知道皇城里可不比别处,随便乱跑犯了宫中的禁忌可是杀头的罪名。故而哥舒翰大帅开营仪式上便跟大伙约法三章,未经准许擅离军营者斩、不遵军令聚众闹事者斩、三次点卯无故不到者斩。虽然大伙多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贵家公子,但大伙儿可不敢拿自己吃饭的家伙去打赌。虽然自己祖上打大都是有功于大唐的开国元勋,但若自家大帅真的明正典刑,执行军法。怕是事后,国事繁忙的皇帝陛下也不会为了一个叫不上名的勋贵和一镇节度翻脸。

    晨光透过酸纸窗洒了进来,映出几簇斑驳的光点。李括正倚坐在靠窗的胡凳上反复擦着那南霁云赠予他的角弓。思量一夜少年还是没有向阿甜道别,一来自己来到军中乃是为了成为隐士,以得到皇帝陛下的信任。此事实在不宜太过张扬,以阿甜那个大嘴巴如若清晨告知她缘由,只怕不到晌午便传的满城皆知了。第二经过杜老掌柜上次一番教诲,少年竟是有些害怕面对这个准老丈人。

    “唉。”小七长叹一声,又拿绸布在弓耳处擦了擦。来到军营中后,少年才发现一切都不似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且不说如何脱颖而出,引起皇帝陛下的注意成为隐士。单单完成每天训练的内容,顺利的留在神策军成为一名低级武官,似乎都成了一个考验。虽然神策军训练的是校尉以上的武官,但似乎自家大帅完全在按照训练新兵的模式调教自己。每rì例行的晨跑、两人一组的持刀格斗演练仅仅是开胃小菜,五十步外步shè一百发就当是锻炼臂肌。最要命的是晚饭前的负重长跑,二十斤的沙袋分绑在双臂两腿间,别说跑了就连走都艰难异常。偏偏天杀的关督军又定下了最后十人取消晚饭的恼人规矩。众公子少爷平rì里都是横行里坊,连御史面子都不买的主,此刻偏偏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少年还在怅惘,却听得一声悠长凄肃的角鼓响起。

    “呜、呜呜、呜...”

    “啊!”少年一惊,忙闪身几步至隔壁馆舍,一把拍醒了仍自梦呓熟睡的张延基。

    “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来!三遍角鼓后仍不出现在校场上可是要打三十军棍的!”没好气的便要将好友拽了起来,李括高声提醒着。

    “括儿哥,你再让我睡会。”张延基拨开李括的手臂径自翻过了身。

    “呜、呜呜、呜...”清幽肃杀的角声再次响起,只是带了些急促。

    咦,怎么声音这么近?难道不是在做梦?张延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翻将起身,朝床侧的钟漏望去。

    “天杀的直娘贼,竟然寅时三刻了!”

    张延基一边穿戴袍服一边朝窗外望去,已是急的满头大汗:“括儿哥,你先去校场。屠副尉要是问你来,你就说我正在路上赶着!”

    冲好友摇了摇头,李括一阵苦笑。自己这个好友哪里都好,就是娇养惯了少爷脾气太大。让他吃点苦也好,总好过以后碰到绝壁撞得头破血流。

    整个校场并不大,却收拾的颇为整齐规整。地上生出的杂草早已被除了干净,坑坑洼洼的凹陷自被三合土填满。一面写有墨sè神策军大字的红底军旗插在校场正北的将帅台上,随风猎猎作响。

    虽然李括被皇帝陛下亲赐宣节校尉的职位,但毕竟是虚职。有意想考察下少年的领兵能力,哥舒翰大帅便将将新三旅旅帅的职位交给了他。一来给了皇帝陛下的面子,二来不会让负责督导训练的河西老兵心中别扭。

    周无罪已是换了新配发的崭新皮甲端立在校场右后手,少年浑圆的脑袋与水桶般的腰身与紧缚身体的甲衣显得很不协调。不过这丝毫不会影响无罪的好心情,托了李小七的人情,自己被封了仁勇校尉。依着军中惯例,自己被高书记委任为新三旅一队队正。虽然在李小七那个木头人底下做事让他这个不世出的天才有些不爽,不过看在他虚心求教的份上他也不在意扶持扶持这个自己的顶头上司。毕竟现在他与李括已经紧紧绑缚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括儿哥,小胖子我来了!”张延基一边系着后腰的节带,一边疾奔高呼,动作好不滑稽狼狈。

    “呜、呜呜、呜...”低沉肃杀的号角再度响起,张延基总算赶到了校场,自觉地站到了队尾。

    “吁。”张小郎君长出了一口气,一把抹去额顶的虚汗,低声抱怨道:“要我说这点卯的时间也太不合理了。卯时一刻便要在校场集合,大伙儿都在熟睡,哪里起得来嘛。”

    李括儿笑骂了一句:“那是你自己起不来,别把大伙儿都扯进去。你看看人家,无罪早早便来到校场跑圈。”

    张延基从头到脚将周无罪打量了一遍,摇了摇头:“小胖子嘛,当然是需要多跑几圈啊。他现在这身材不要说跟着哥舒翰大帅去打吐蕃人,便是金吾卫那等花瓶卫队也不会要!”

    一时周无罪的脸憋成了猪肝sè,正yù反唇相讥,却听得帅台上响起一洪亮的声音:“今rì所有应征神武军的兵士都已到齐,凡总一千二百四十三人。我便是河西振威副尉张守瑜,训练期间的一切事宜都由我负责。从今rì起,便正式进入训练!”

    一时群情激昂,评论声不一而足。

    “什么,前些天那些训练还不是正式的?”

    “我擦,那正式训练还不把人累死。”

    “老子不当神策军了,别拦着我...”

    ...

    “括儿哥,那个什么振威副尉的便是上次那个兵痞头子?他来管我们训练?擦!”张延基缩了缩脖子,低声抱怨道。

    “小声点!你不想活了?”有眼皮夹了好友一下,李括低声提醒道。

    “既然人都到齐了,我就将话说明了。你们是当兵的,不是来当大爷的。别他妈跟老子扯什么你们是来应征神策军的,只想当军官。老子只知道,要想跟我们哥舒翰大帅混,就得拿出点魄力来。我们河西军的军功都是一刀一刀拼出来的,哪个军官不是从新兵一步步的爬上来的?我们河西军不似长安的禁卫军,绝不养绣花枕头!谁他娘的要是在营中跟老子耍那些公子哥儿的臭脾气,老子的皮鞭可不管你是哪家哪姓的。”微顿了顿,张守瑜挥手朝校场帅台右手指了指:“看到那块石碑了吗,哥舒翰大帅亲自立了这三条规定。考虑到你们都是京营出身的腌赞货,已经将条疏宽了又宽。等到真正到了河西,那便要遵守我大唐的军规,若还是改不了公子哥儿的臭脾气,脑袋不知道要搬家多少次。若是现在后悔了,赶紧给老子卷铺盖滚蛋,别在这他娘的丢人现眼。”

    “哈哈哈。”帅台下瞬时响起了一阵哄笑,有些新兵竟然笑的捂着肚子跌倒在地。他们大都出身名门望族,平rì之乎者也惯了,言谈自然文雅晦涩。即便是骂人那也要拐着弯儿骂,问候遍对方十八代祖宗也绝不会带上半个脏字。哪像张副尉,一口粗言,却是听得人热血沸腾!

    “我老张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有什么难处可以提出来。但你们一个个都是人五人六的大老爷们,别连个娘们都不如,让袍泽在后面指指摘摘。我张守瑜带出的兵,决不允许有一个是没了脊梁骨的软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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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据《唐六典》记载唐代军制:每八百到一千二百人设一折冲府,领兵者为折冲都尉,其下有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长史、兵曹、别将各一人,校尉六人。兵士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百人为旅,设旅帅一人;五十人为队,设队正一人;十人为火,火有火长。

    注2:隋唐军规: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凡总十七斩,五十四斩。隋唐军规是很严格的,作为底层兵士往往是被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rì子,整rì担惊受怕。

    PS:查《唐六典》查到深夜,给点收藏,红票鼓励下吧!

第四十二章 袍泽(三)

    待到了正式训练,这些神策军新兵们才明白前些rì的适应训练是多么轻松。先前被副尉大人激起的的热情,在接触到现实的残酷后瞬时消散的灰飞烟灭。

    “把胳膊抬平了,早上没给你们吃饭吗?”屠老三用手中皮鞭指了指张延基的面目,怒声训斥道:“真他娘的脓包一个,连白蜡杆子都端不动,上了战场也是给吐蕃人添战功。”连番恶言秽语从屠老三嘴中吐了出来,大汉只觉分外过瘾。“嘶,嘶嘶。”毒蛇一般的信子露了出来,发出瘆人的声响。他担任的是新三旅的督官,负责配合新委任的旅帅整饬新兵。照理说来,他只有检查督导之权,并不能对低级军官颐指气使。但谁耐得他在军中资历老,新上任的低级军官没有根基,往往对他的辱骂忍气吞身。马球场上,就是因为自己一时大意,让这个少年平白钻了空子。这番他来到神策军中,不好好调教调教他,让他知道河西军中的水深水浅,自己以后还怎么在军中混?

    “屠三哥,延基他刚来没有经验,还望多多包涵!”冲屠老三抱了抱拳,少年赶忙跑来替好友解围。

    屠老三瞥了一眼李括,终是不甘的嗯了一声。他与李括算是平级,自然不好用职权去压对方。何况听说这小子竟和军中掌书记高大人是叔侄,自己即便再不待见这个毛头小子,也不能不给高书记面子。

    “这里便交给你了,不过十rì后张头儿可是要验收训练成果的。你自己心里最好有个数!”显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态度太软,屠老三将声音提了提,“好意”提醒道。

    待得屠督军走远,张延基才敢稍松一口气。

    “括儿哥,他有什么好显摆的啊,不就是一个破督军吗,搞得比大帅都威武。”张延基受了委屈,不停的吐着酸水。

    “你啊,也是该吃吃苦!”李括没好气的瞪了好友一眼,厉声提醒。“即便你是二队队正,但也要做到表率作用。你这般连白蜡杆子都端不平,怎么能服众!”

    张延基委屈的端平了枪杆,再不言语。

    “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张守瑜新配给李括的亲兵窦青拱了拱手,适时的探问道。

    “窦大哥有什么话,直说无妨。”李括挥了挥手,满面笑容。

    “有些事情白的能变成黑的,有些事情黑的亦能变成白的。屠老三在河西军中便是这么一个颠倒黑白的主儿,有些事大人心中清楚即可,不必太过介意。”

    “嗯。”李括轻点了点头,据张副尉介绍,这个窦青是河西军中的百战老兵,在与后突厥的战争中曾立下战功,只是因为受到同僚排挤,只做到了队正,再不能更进一步。通过几rì的相处,李括渐渐发现张守瑜并不像马球场上表现出的那么桀骜。他只是太看重河西军的荣誉了,换句话说这体现了一个将领对自己所属部伍的绝对忠心。张守瑜在告诫他凡事多和窦青商量,以他在军中的见识经验,只要对少年稍加提点,便可以让他少走许多弯路。

    “以窦大哥之见,眼下我需要做些什么呢?”坦诚的讲,小七对军中之事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窦青这些年来一直得不到升迁,自然将希望全寄托在自己身上。眼下,他与自己已经绑缚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做到了郎将,他便能做到校尉。自己升为中郎将,他便能谋得定远将军。倘若自己有幸能官至正三品的云麾将军,那么他定然跑不了擢升为宣威将军一级的实职。(注1)因此,少年到不担心他不尽心谋划。

    “回大人,依属下愚见。大人只需练好这一旅的新兵,便可得到大帅的赏识。在这河西军中,大帅最赏识实干的人才!至于别的什么弯弯绕绕,大人不必去想,想也没有用!”窦青心中很是满意,这个少年并不似自己原先想象的那么纨绔,似乎生活中还颇为勤俭。虽然他还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但好在他听得进劝,听得见别人的意见。

    李括心头一震,窦青的一句话彻底点醒了自己。起初自己还在想怎样去维系关系,发展自己再军中的人脉,现在看来这些着实有些不着边际了。是啊。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旅帅,在那些校尉级别以上的人物眼中根本不算什么。即便他们将自己看成未来的潜在对手加以防范,只要自己不主动去挑事,触及对方的利益底线,对方也不会急着对付自己!眼下最重要的是练好新兵,在哥舒翰大帅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毕竟,这河西军终归都还得听大帅他老人家的。按高伯父的话说,在他老人家心中占个位置,比多少军功都管用!

    冲窦青点了点头,少年和善道:“窦大哥以后不要叫我大人了,听者怪别扭的。你在军中资历高,有比我年长,如果可以就叫我一声小七吧。”

    不明白旅帅大人的用意,窦青拱了拱手推辞道:“属下不敢,我大唐军中从不以年龄论英雄。常言道,有志不在年高。想当年,我太宗皇帝随高祖起兵反隋时亦不过二十...”

    “唉,那随你好了。只是以后还有许多是要麻烦窦大哥,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小七耸了耸肩,释然一笑。

    “不麻烦,不麻烦。”窦青看的出自家旅帅是真心看重自己,胸中的骄傲感再度窜了上来,激的人热情十足。

    “大人,练兵重在言到必行,令行禁止。如若大人没有什么意见,便开始吧!”

    “全听窦大哥的。”李括点了点头,转身冲张延基、周无罪道:“一队队长周无罪、二队队长张延基听令!阵型训练到此结束,之后着重训练持械使用。”

    “末将得令!”二人即便跟李括再熟,也不能在众多袍泽面前嘻嘻哈哈,落了自家旅帅大人的面子。

    新配的辅导武官费林擅长使槊,此番在旅帅大人的延请下,左手一挑便演示开来。只见他左刺右挑,横扫竖挡好不威武。一时间枪花飞舞,比之当年的镔铁霸王枪(注2)也不虚多让。

    “好!舞的好!”

    “费教头威武!”

    看来这等绝技,众人皆是毫不吝啬的将溢美之词赠予了费林。

    费林却没有说什么,漠然立在一旁。

    “洪宁你小子少在这起哄,到时候我看你能不能舞的出来!”张延基轻敲了下一名新兵的脑壳,笑骂道。

    “不是有队正大人吗,我舞不出来不还有您呢吗?”洪宁可是长安城中有名的纨绔,说起话来油嘴滑舌,却给自己留了充足的余地。

    “老话讲的好,年刀,月棍,一辈子槊。别看你们现在拿的只是一支白蜡杆子,现在你们练习的每一招式都是使槊的基础。你们大都出自富贵之家,故而张头儿才叫我叫你们使槊。只希望你们不要污了自己,也污了一杆好槊!“(注3)费林显然对这些工子哥新兵没什么好感,言语中满带着刺儿。

    羞愧、怨恨、淡泊、不屑。

    一时间,众人眼神中的意味不一而足。

    ................................................

    注1:郎将:指归德郎将,从五品下。中郎将:怀化中郎将,正四品下。云麾将军:从三品上。定远将军:正五品上。宣威将军:从四品上。

    注2:指隋末名将罗士信,他可是使得一手拿手的镔铁霸王枪。

    注3:一般而言,兵器中槊为正统。使刀棍的一般都是野路子,自学成才。而槊则为兵器中的正统,一把好槊往往用上等的胶漆胶合,外层再缠绕麻绳。待麻绳干透,涂以生漆,裹以葛布。干一层裹一层,直到用刀砍上去,槊杆发出金属之声,却不断不裂,如此才算合格。故而价格不菲,非穷苦之家所能买得起。

    PS求票啊,求票啊。

第四十三章 袍泽(四)

    “我知道你们不服!”费林轻蔑的瞥了一眼众人,随手将手中丈八长槊刺了出去,确是迅如霹雳,快似闪电。“使槊最重要的是稳、准、狠。后面两条你们现在还做不到,现在先把你们手中的白蜡杆子端平实了。别看这家伙其貌不扬,在战场上可是能救命的宝贝。”微顿了顿,费林仍是将自己半辈子征战总结的经验毫无保留的教给了这批新兵。

    “我大唐虽然国力强盛,但也不可能给每个步兵配备长槊。你们使用的长兵器多是制式长枪,这东西便是在白蜡杆子上装上枪头,略加修葺而成。虽然威力比之不及长槊,但胜在轻便廉价。如若在战场上丢了长枪,用横刀将白蜡杆子削尖了便能当做武器使用,能不能保命全看它了。”冷冷的环视了众人一周,费林终是勉强挤出一句不那么刺耳的话。

    “得到别人的尊重,靠的是自己的本事。从即可起,你们每人每rì都端上半个时辰的白蜡杆子。坚持不下来的,就不要吃饭了。”说完,费林单手提着长槊扬长而去,走至一半轻叹道:“军中有句老话,人和兵器是一样的。若是倚靠家世背景,终归是柄白蜡杆子,中看不中用。要想成为长槊,靠的是rìrì的磨砺和鲜血的浸润。”

    “嘶,这教头好生威武啊。”张延基又惊又喜,将手中白蜡杆子挥了挥,在空中划了个半圆。

    “凡人呢,凡人呢。若是人都像你这么蠢,这世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周无罪抚摸着枪杆,似笑非笑。

    “你,死胖子。你什么意思?”张延基哪里受得了此等揶揄,立时反唇相讥。

    “好了,好了。亏你们还是队正,就不能大度一点,给弟兄们做个表率?”李括对这俩刺头显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不住的摇首。

    “弟兄们都争点气,把白蜡杆子端平实了,别给旅帅大人丢人!”张延基不想再跟死胖子纠缠下去,咬了牙牙冲二队兵士喊道。

    “争点气,争点气。怎么也是本天才带出的兵,还能输给凡人不成?”周无罪扭着肥胖的腰肢转身夹了张延基一眼,眸中满是戏谑。

    ...

    此时正值盛夏,太阳毒的很。虽只到了巳时,可兵士们仍不住的往外淌着虚汗。由于张副尉特意强调必须着皮甲训练,故而即便内衫已经湿透,也没有人敢将厚重闷热的皮甲歇将下来。

    屠老三手下的督导队似乎看不得新兵落得半刻清闲,手中持着皮鞭喝骂着冲了进来。

    “打起点jīng神,手都端平了!你小子是死爹了还是死娘了,一脸哭丧相。连白蜡杆子都端不平,趁早滚回胭脂堆里享福去。别到时候打起仗来,害了自己也害了大伙儿。”屠老三手下的心腹队正朱大眼抡圆了皮鞭,抽在一个偷懒耍滑的新兵臀上,高声呵斥着。

    “哎呦!”那新兵吃痛,高声喊了出来。

    “还有脸叫,真是个直娘贼的绣花枕头!”朱大眼又抽了两鞭,方才解恨。

    走近至李括身侧,朱大眼轻蔑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心中颇是不以为然:屠头儿特意吩咐我注意这个小子,可这个rǔ臭味干的小家伙除了个头稍显阔大结实外,怎么看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屠督军说了,持杆练习到此为止。下面进行刺shè练习,看见东头儿那排稻草人了吗?三步外急刺,照准红心,不准助跑,不准思考,听明白了吗?”

    被对方看得有些发憷,李括拍了拍胸脯,给自己壮了壮势。“这有何难,您就看好吧!”

    说完,少年端起一根削尖了的白蜡杆子小跑着来到了校场东首。

    蹭了蹭红线,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将全身气力集中到腰腹上。

    “刺!不刺他死的便是你!”脑海中又响起周无罪的声音,霎时间血管里的血液都要沸腾了!

    少年左脚朝前一探,双臂发力猛然一刺,草人便瞬时被捅了个对穿!

    “旅帅大人威武!”

    “大人刺的好!”

    看着稻草人胸口深陷的凹口,李括爽朗的笑了笑:“拍我马屁也没用。这是rì常训练项目,你们一个个都得练,谁都跑不了!”

    啧啧,这小子臂力还真是不赖!朱大眼虽然不会使槊,但在军中素以蛮力著称。本以为那小子只是个头比其他人高点儿,没想到臂力比之一些老兵也不予多让。

    朱大眼突然发现眼前的少年并不像屠头儿说的那么惹人嫌,但是碍于面子又不好太过赞扬。

    李括冲朱大眼微拱了拱手,便又转身冲众新兵命令道:“都按我刚才的样子做。一人十组,每组五次!”

    “遵命!”众新兵扯开嗓子嚷道,生怕被那黑罗刹盯上,平白挨了鞭子。

    嗯,这个小崽子还是个可造之材。并不因为我在场而有所顾忌,延误训练。人也挺机灵,两军阵前就需要这样有急智担当的将领。我是不是该跟屠头儿说说,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轻拍了拍李括并不坚实的臂膀,朱大眼道:“小崽子好好干,哥哥我看好你!”

    李括瞬时愣在当场,不明白方才还对自己态度冷淡的黑罗刹为何会突然转了xìng,竟毫不吝啬赞赏了他。待得少年反应过来,发现黑罗刹早已走远。

    “别笑了,赶紧训练。刚才的话没有听见吗,一队分为五组,一组刺五次!一组刺完,二组补上,一组自动退至队尾。”见众新兵都在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自己,少年用力清了清嗓子,力图让自己的声音更威严一些。

    “大人似乎对方才之事颇为不解?”窦青见李括一脸疑容,适时的提醒道。

    “哦,窦大哥都看出来了。”李括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轻声道。

    “窦大哥,此事你怎么看?”

    窦青朝四周望了望,见并无闲杂人等,便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此事并不奇怪。要知道在咱们河西军中大致可分为两派。一派便是以张守瑜张头儿为首,一派则是聚集到游击将军高秀岩的帐下。这两派争权争的厉害,就连哥舒翰大帅都没有办法。如今大人您刚至神策军,肯定他们都想拉您入伙儿。在没有探得您的口风前,你认为有哪方会对您掏心置腹吗?”

    轰,少年脑中对河西军美好的形象轰然倒塌。自己真是蠢,竟然傻到以为河西军会是一处与世无争的净土。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大唐皇室是这样,文臣政事堂是这样,便连边镇节度亦是如此。本以为众边军武官的冷漠与新兵的纨绔气有关,没想到问题的症结竟然出在这。双方都在等着自己表态,都在静候自己的决定。只是,自己一个小小的旅帅便能改变双方维系已久的平衡?

    似是看出少年心中所想,窦青笑道:“您一定想问军中武官那么多,为何偏偏会对您感兴趣。其实这事很好解释,您是陛下亲封的宣节校尉。品级虽然不高,却是代表了圣意。换句话说,争取到您便是在气势上压倒了对手,在哥舒翰大帅面前抢占了先机。”

    “可是,河西军中除了大帅,不是还有那么多正四品的将军。为何偏偏是他们两个品级不高的低级军官形成派系?”少年不解的冲窦青拱了拱手,虚心求教。

    窦青用力咬了咬嘴唇,恨声道:“如若军功官阶就代表了地位,那军中那还会有什么不平。张头儿原是哥舒翰大帅的牙兵,后来多次护主有功升迁至振威副尉。他虽然品级不高,但代表的是大帅,便是宣威将军也不敢不给他面子。至于高秀延就更有背景了,他远房族叔乃是安西大都护高仙芝大将军,就连哥舒翰大帅都要敬他三分!”

    少年默然不语,这跟他想像的大唐军队完全不同,这跟阿爷描述的道义之师相去甚远!原来一切繁华和美的外表下都隐藏着丑陋的灵魂。当夜sè降临时,那见不得人的交易便会毫无顾忌的进行,完全不去考虑被侵害者的感受。这个世界上原来只有强与弱,没有对与错。一切秩序的制定、维护都只依靠实力。

    兀自苦笑一声,少年似在自语:“那我该怎么做?”

    窦青愣了一下,思忖片刻还是将自己的见解告知了旅帅大人:“大人只需保持中立,唯哥舒翰大帅马首是瞻。只要低调发展自己的势力,肯定能不再受制于人!”

    不再受制于人?他们会给自己打破平衡,发展崛起的机会吗?

    一阵yīn风吹过面颊,少年只觉很冷,很冷。

    .................................................

    流云有话要说:其实,我本来是不忍看到小七这么早接触现实的。但是,如果现在不让他多积累经验,只怕反而会害了他。这段军营生活是他后来政治生涯的启蒙,因此至关重要。

    任何地方都会有不平,就像流云在文中说的,一切秩序的建立都依靠实力。若想不受欺压,便要让心更冷,自己更强。小七在慢慢成长,流云也在慢慢成长。红票和收藏能不能成长?

第四十四章 袍泽(五)

    军营中的时光过得很慢,也许是缺少消遣的缘故,度过兴奋期的新兵们渐渐觉察出军旅生活的枯燥乏味。清晨的连角便如同地狱修罗般将他们唤醒。匆匆换了袍服,略加梳洗便要赶到校场进行例行的晨跑,若是角起三遍仍不到,可是要被拉到明法参军那里挨军棍的。经过十几天的试探,新兵们渐渐摸索出了各位督官,校尉的xìng子。哪个校尉xìng子好,待人和善;哪个督官秉公执法,眼里容不得沙子都被新兵们默默记在了心中。既然决定了留在神策军,除了拿出点男人的气魄来,必要的手段心机也是不能少的。

    新三旅的新兵们显然心情不错,自家的旅帅大人也是与他们出身一致的长安子弟,与众人可是一道入的伍。别看旅帅大人得了皇帝陛下亲封的宣节校尉,可人家却没有表现出半分的傲骄。与那些老兵痞明显不同,自家旅帅大人极少无故责骂弟兄们。即便弟兄们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他老人家也只是把犯错之人叫至身侧一番长谈。大伙儿都是长安城的公子哥,脸皮比娘们儿生的都薄。经过一番提点,大家都会知趣的将错误改正,绝不会让自家旅帅大人为难!

    今rì是军中例行的旬休rì,大伙儿难得的偷得半rì清闲。新三旅火长濮大锤倚靠在馆舍外一棵老槐树旁,悠闲的晒着太阳。这阳光真他娘的酥软,直勾勾的照下来,暖到人的心窝子里。自己在开元二十九年考了个武举,本想靠着一纸功名混迹官场,谁曾想大唐承平已久,武状元成了百无一用的地摊货。正是应了那句老话,百尺竿头挂剪刀--高才(裁)低就。虽然自己通过钱财疏通,候补到一个太极宫勋卫的缺。可想我濮大锤一身武艺却只能去给人家看家护院,着实心中不信服。(注1)后来听闻皇帝陛下有意与吐蕃开战,组建了神策军。自己思量一夜后便咬了咬牙辞了太极宫勋卫的差事,单锤匹马前来应征。功名但在马上取,保不准便能在边关觅得富贵。大唐军功怎么算来着,多少个人头升一级?濮大锤眯着眼睛,双手在空中一边挥舞一边做着白rì梦。

    “我只这么一抡,便能砸的胡虏骨碎血涌,哭爹喊娘。我在这么顺势一挥,便能将吐蕃蛮子砸成一团肉泥。我上前解下横刀轻巧一划便是一颗大好的人头。啧啧,这富贵来的可真实在!”

    “大锤,你小子还在这做白rì梦!”李括迈着方步走至“入魔”的濮大锤身前,笑骂道。

    “旅帅大人,您来了。您屋里坐...您看看,我这屋里也没收拾,乱的跟猪窝一般。呵呵,呵呵...”濮大锤从梦中惊醒,待发现眼前之人不是吐蕃蛮子而是自家旅帅大人,忙拱了拱手咧嘴大笑,露出一口黄牙。

    要说自家旅帅大人的脾气,那可真是好的没话说。刚进军营看到自家旅帅时,自己还以为他不过是一个靠着祖上余荫混军功的公子哥。可十几天相处下来,濮大锤却发现自家大人并不是一个纨绔公子。晨跑时,旅帅大人总是跑在队伍最前面给大伙儿打气,刺shè练习时,旅帅大人会做上满满的十组,绝不惜力省力!便是连一天三餐,旅帅大人也会与大伙儿吃在一起。四菜一汤,两荤两素,打入营起自己便没见他老人家开过一次小灶!

    这样的主帅自然而然的得到了大家的尊重,这样的主帅自然值得大伙儿去追随!

    “军功不是凭空想出来的,是一刀一刀拼出来的。”李括盘腿坐在树下,丝毫没有在意扬起的尘土。“大锤,我看的出你是个实诚能办事儿的人,这才提拔你做了火长。咱河西军讲的是赏罚分明,别管你是国公侯爷家的公子还是街边卖苦力的苦哈哈,只要立了战功,谁也抢不走你的功劳!”

    濮大锤心中一暖,自己之所以主动请辞太极宫勋卫的职位,便是看不惯世家公子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同样是两只眼睛一张口的人儿,为啥那些世家公子便能坐享其成,伸伸手便得到他们这些苦哈哈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为啥同样是大唐朝廷的子民,他们“立下”功劳的机会远远多过他们这些贫民?濮大锤不愿服输,不愿像其他穷苦出身的同袍一般仰人鼻息。有时他会感到迷茫,朗朗乾坤下,巍巍大唐朝还能没有一寒士安身立命的一席之地?直到进了神策军,遇到李旅帅,自己便又看到生活的曙光。

    “大人您的知遇之恩,大锤唯有以死相报!”濮大锤心下感动,立下重誓。

    “看你说的什么话,我叫你去死作甚!”少年爽朗一笑,轻拍了拍汉子的臂膀。“不过眼下我确有一事相求于老濮。”

    濮大锤拍了拍胸脯,豪爽应了下来:“大人休得提求字,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李括轻点了点头,轻声缓诉:“你也知道,哥舒翰大帅注重实战。虽说神策军组建还不足一月,但在各位督军的指导下已渐渐有了正规军的样子。前几rì张副尉告知与我,大帅要在军营举办一场实战演练,对战双方便从神策军新兵军营中抽。很不巧的是,我们偏偏新三旅恰恰是其中之一!”少年摊了摊手,苦笑一声。“你也知道,我便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被人赶鸭子上架当了个旅帅,若是做些训练仪仗的花儿活还勉强应付的来,若是让我去统兵演练,那可真是膈应死我了。无奈天不遂人愿,咱新三旅偏偏被选了上。这事情来得紧,我思前想后实在想不出有谁比你更适合做我的旗手。”

    濮大锤瞬时愣在当场。旅帅大人他刚才说什么?要我老濮做他的旗手?我没听错吧?

    也难怪濮大锤吃惊,自古以来将为军之魂,一个优秀的将领往往能激发全军的斗志,令将士们奋勇杀敌。为兵者在于勇,为将者在于谋。而一军主帅的谋略战术便体现在一面令旗上。冲击、迂回、收拢、合围。小小的一面令旗,浓缩了华夏几千年军史战例;小小的一面令旗,决定了战场上数万袍泽的死生。如此看来,一军旗手必须是主帅的心腹,是绝对可托付信赖之人。得到这个位置,意味自己正式得到主帅认可,进入了核心的圈子,其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利益。可是,旅帅大人为什么偏偏会选择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武把式呢?两位队正可都是旅帅大人的嫡系心腹啊。

    “大人,我,我能行吗?”一向豪爽的濮大锤此时却犯了难。依照他的经验,即便旅帅大人有意提拔自己,自己最好也据辞不受。据自己打听,那两位队正可都是出自关中张家,荥阳郑氏的名门。自己若是真做了这旗手,别的且不说,两位队正的脸面往哪儿搁?即便两位队正看在旅帅大人的面子不做深究,裂缝也已在心中形成,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怕是自己今后再难在营中立足。”

    李括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你不必顾虑延基、无罪的想法。他们啊都是实诚人,不会跟你计较这些。”

    见濮大锤仍有些许犹豫,少年面容一肃:“这世界上从不没有什么公平可言,你若想得到一个东西便要尽自己的全力去争取。底层人家的孩子要想出人头地,便要付出比世家公子多出百倍的努力。他们只需伸伸手便有人争抢着送到手边的东西,穷苦人家的孩子要想得到便要用血汗去换取。只是若你连争取的勇气都没有,那才是十足的脓包软蛋,注定一辈子没有出息。对待那些世家公子,千万不要因为他们的看法而自卑退缩。也不要刻意区分你们之间的界限,如若连你都看不起自己的出身,天下没有任何人会怜悯你!”(注2)

    濮大锤胸口一震,一直以来被自己刻意模糊虚化的那层窗户浆纸被少年一朝捅破,屋外的和风争先涌入。本以为会刺骨寒冷,不曾想却是如此的酥软绵柔。

    ................................................

    注1:太极宫自从李世民后几乎不为rì常皇帝居住之所。唐朝的皇帝要么喜欢住在大明宫,要么喜欢去洛阳巡幸。因此,太极宫勋卫该是个没什么油水的职位。

    注2:这是我一直想说的话,也是我的人生观点。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现在终于一吐而快。我命由我不由天,古今皆是此理。

    濮大锤这个人物我很喜欢,也很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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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袍泽(六)

    濮大锤感激的望着李括,旅帅大人那让人如沐chūn风的笑容融化了自己多年来心头的坚冰,让自己敢于去面对新的人生。

    “大人,您放心。就平您刚才那一番话,我濮大锤只要能觅得三分之地立足,便不会让咱新三旅的将旗倒下!”

    “嗯。好好干,我看好你。今rì便去准备准备,有什么需要的便去找周队正。咱新三旅不会亏了勇士!”李括拍了拍濮大锤厚实的臂膀,鼓励道。

    有时一个眼神便能传达出许多东西。在这一刻李括便清晓濮大锤rì后定会成为他手下的一员悍将。而数年后,大锤也用实实在在的军功回报了自家旅帅大人。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由于要进行实战攻城演练,故而神策军的赵参军(注1)最近可是着实落了忙。先是指挥众新兵去西市贩买泥沙蒲包,后又除了袍服赤膊上阵,与众袍泽一道打起了木桩,搭起了板架。憋闷了许久的新兵们显然对这次的演练很感兴趣,都争抢着搬运着泥沙蒲包,希望能早一些看到自己筑成的堡塞。

    由于蒲包里装的都是润湿的泥沙,故而几乎每个包都有百十来斤重。众新兵虽然心气儿很足,但毕竟多是些安享富贵的公子哥儿,何曾受过这等苦。一个个的腰背皆是被压得弓如虾米,双腿不住的打颤。

    “唉,真他娘的沉。也不知道这实战演练有没有张副尉吹得那么好玩。”鲜于瑜成才跑了两三个来回,已是累的骨头快散了架。蹲在路边大口喘着粗气,少年神情颇有些烦躁。若是自己当初不那么争强好胜,或许现在便已经补上了吏部考功司的肥缺。(注2)本想靠着自己的实力到军中觅得富贵,真正进了神策军之后才发现,没了身为剑南采访使父亲的庇佑,自己所能凭恃的唯有谨慎和勤奋。(注3)

    “嘿,瑜成小兄弟,你这小骨架子能搬得动这么重的东西吗?”濮大锤递给鲜于瑜成一袋散酒,善意的打趣道。

    “多谢大锤哥!”鲜于瑜成也不客气,接过酒袋便灌下去一半。伸手抹去嘴边的酒渍,少年爽朗一笑:“这点儿重量还累不死我,别人能做得,我也能做得。”

    濮大锤轻点了点头,向少年投去了一缕赞赏的目光。

    “麻利些,麻利些。干不了了就滚回家凉快去,换能干的上来。误了演练,看你们谁能担当的起。”屠老三挥着鞭子喝道,不时张开满口黄牙的大嘴,啐出一口浓痰。

    “唉,唉。”被骂的新兵们不敢反抗,只得低头挪着沉重的步子,背着装忙泥沙的蒲包朝“堡塞”走去。

    此时正值正午,天上的rì头却似和大伙儿开起了玩笑。蒲包背了一趟又一趟,却没见它老人家往西边落沉一里儿。豆大的汗珠从众人脖颈滴落,方一溅到糯米抔土粘合的地面,便晕成一团水渍。地面的温度被晒得滚烫,在新兵们看来足足能煮熟生鸡蛋。此刻早已麻木脚掌突然有了知觉,踏在地上先是浅浅的麻木,随即便是如同火燎般的灼痛。

    “让开些,让开些。旅帅大人给大伙儿送水来了。都别抢,都别抢。人人有份儿,管饱!”李括的亲兵窦青扯着嗓子喊着。身后跟着的两名新兵推着一辆板车,其上朔然立着两个大水桶。

    正在背运着蒲包的新兵们听到声响纷纷停了脚步,向后望来。

    被众人盯得有些不自在,窦青清了清嗓子,补充道:“这福利只是针对新三旅。其他营的弟兄对不住了,我们没有准备这么多。”窦青感觉自己的面颊烧的通红,忙呼喝着身后之人将车推至一旁。

    其余营旅的兵士看向新三旅士卒的目光难免便多出一股子酸意,但无奈何自家旅帅不把大伙儿当人看。在心中将他咒骂几遍后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迈动沉重的步子。

    “看什么看,没喝过水啊?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见众人注意力皆被吸引去,屠老三急的直跳脚。这次自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张头儿竟然让他来督工。这活计最是吃力不讨好,按期完工也没有什么奖赏,延误了时间还要担责任。

    “旅帅大人威武!”众新三旅新兵呼喝一声,冲向了水车。一口口陶瓷碗早被盛满了撒有粗盐的清水,此刻在众兵士看来却如同仙露琼浆。

    “慢点儿喝,慢点儿喝。马chūn庆你小子别激着自己,这水可凉的很。”濮大锤朝呛得直咳嗽的少年背上拍了拍,提醒道。

    “大家都别着急,旅帅大人怜惜大家身体。特意派人熬制这两桶盐水,大家慢些喝,绝对人人管够!”窦青心中很满意,此刻少年们心中一定对旅帅大人很是感激。常言说的好,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炎炎烈rì下,有什么比一碗青盐水更吸引人的呢?在他看来,这已经完成了自己计划的第一步。一个军官要想坐的稳位子,必须得到底下士卒打心底儿的支持。自家旅帅的根基太薄儿,人脉太少,自己不得不替他从一隅一处谋划起。

    累的几乎趴下的士兵却似乎没听到窦青的喊话,一个个争抢着将碗中青盐水灌入口中。桶中的水就那么多,大伙儿可是百十来号人呢,不争不抢,哪里能喝的到?待灌了个水饱,众人也渐渐恢复了几分jīng气神。咒骂了几句贼老天便又摇摇晃晃的去背着下一包泥沙。屠罗刹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大伙儿可不想还没上阵杀敌脸上便落了花儿!

    一包包的泥沙被老兵们指挥着堆好,塞实。木桩和板子搭成的骨架渐渐填了血肉,丰了身板,初成堡塞的雏形。手巧的兵士早被校尉们选了出来,在板架上抹了石灰、粘土,将搬运来的成块山石分岔开置在上面。用了压了实,在微微吹口气一方简易垛口便算是完了工,只等风干便能投入使用。简易的梯架早被军中灵巧的工匠连夜赶制了出来,封装在堡塞后空出的“帅台”旁。(注4)

    搬运完的士卒三三两两聚在yīn凉处,嬉笑着挖苦着仍在搬运蒲包的袍泽。看着袍泽的窘迫模样,他们只觉得心中分外舒畅,殊不知就在方才他们也在炎炎烈rì下吐着舌头,张口喘着粗气,完全没有一分仪态可炫耀。

    站在校场外注视良久的张守瑜摇了摇头,苦笑道:“他们把参军当成了混rì子,把立军功当成了拼祖荫,把觅封侯当成了熬资历。他们完全不清楚军功是一刀一刀拿血汗换来的。他们不懂,不懂。”

    ................................................

    注1:唐参军一般为七品或八品,也有低至从九品下的,一般掌管钱粮器械。

    注2:这个有必要解释一下。唐朝吏部考功司就相当于今rìzhèng fǔ的人事部,职权不可谓不大。故而考功司的职官可是抢手货,虽然品级不高,但捏着那么多人的政治生命,所以灰sè收入很多。

    注3:据记载,天宝九年,鲜于仲通为剑南节度使。不过此时为天宝七年,他还只是个采访使。

    注4:垛口:城墙上呈凹凸状的短墙。另唐朝用粘土、石灰做建筑粘合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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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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