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男儿行TXT下载男儿行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男儿行全文阅读

作者:酒徒     男儿行txt下载     男儿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二章 负荆 (下)

    第五十二章负荆(下)

    想到那些被偷卖出去的火药将来会炸在淮安军的头上.再想想吴良谋和刘魁两个好兄弟平素对自己的叮嘱,韩建弘就觉得自己没脸再去面对任何人。猛地将头一低,冲着议事堂中的朱漆柱子就撞了过去!

    “你想干什么?!”朱重九手疾,一把将韩建弘的腰带抓住,随即一记“扛猪”,狠狠地惯在了地上,“你是想告诉别人,朱某大事未成就开始屠戮功臣?还是想替别人隐瞒,让朱某无法追查到底?!”

    “都督!”韩老六被骂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死并不可怕,他两年多以前伤口感染,已经死过一次。是自家主公不惜一切代价,才将他的小命儿从阎罗王那里给抢了回来。但是,如果他刚才真的撞死在议事堂的柱子上,消息传扬出去,必然给人造成朱重九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的印象,他的两个好兄弟吴良谋和刘魁,还有其余当年山阳湖畔被家族当作赌注送入淮安军的众多同乡,也不可能不受到波及。

    哪怕是吴良谋和刘魁两个再主动带头跟他划清界限,哪怕是自家主公朱重九努力忘记自己的存在,结果都是一样。因为人不可能忽略他留下来的阴影,而吏局和兵局各级主事们,从此也不可能放心地再把任务交给山阳籍的任何人。

    “姓韩的,今天不把事情弄清楚,你想死没那么容易!”见对方好像已经放弃了自杀的念头,朱重九松开手,咬牙切齿地发出威胁。“弄清楚之后,该是什么罪,就什么罪。朱某可以保证不牵连你家中任何人。可是如果你敢继续给老子捣乱,哼哼,老子,老子就.....”

    大声狞笑着,他想威胁杀掉韩老六全家。然而这儿终究不符合他自己的秉性,咬了咬牙,继续补充道,“老子就将你烧成灰,然后混进铁水里头铸成小人,跪在大总管府门口。让过往弟兄,都知道你韩老六是个敢做不敢当的杀材,让你跟秦桧那样遗臭万年!”(注1)“都督,都督,末将不敢了,末将知罪,末将愿领任何责罚!”韩老六被吓得又打了个哆嗦,哭声嘎然而止。作为如假包换的本时空土著,铸成铁人跪一辈子,对他来说比抄家灭族还要残忍十倍。毕竟在民间信仰里头,刀砍了脑袋不过碗大个疤,二十年后还能再转世。而骨灰铸铁长跪,可是几万年后都不得超生。

    “你给我站起来!”朱重九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地命令。随即,再度将目光转向逯鲁曾和苏明哲,“你们两个那边,还有什么发现了罪行但没有上报给我?不用替他隐瞒,他是自己作死,怪不得任何人!”

    “关于韩大人的事情,的确已经都查清楚了。”逯鲁曾想了想,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回应,“吏局组织人手,核查了过去两年多来盐政方面所有公务的处理记录,韩大人并没有徇私枉法。过去两年吏局对他的考绩,也都是中上等!”

    “整体来说,韩大人举荐的那些亲信,表现并不比其他同僚差!”苏先生虽然恨得牙根痒痒,但看到韩老六伏地痛哭的模样,心头也开始发软。接过逯鲁曾的话头,主动替当事人说好话。

    “你们两个什么意思?能不能说清楚些,别兜圈子!”朱重九无法适应二人态度的变化,皱紧了眉头,沉声追问。

    “主公见谅!”逯鲁曾拱了下手,非常认真地解释,“吏局的考核结果表明,韩建宏大人在盐政大使的任上,并无太大过错。而我淮扬先前的律法,并没有不准官员推荐人才这条。至于他的家人在帮人写荐书时收取好处,还有所荐举之人偷卖火药诸事,需要分开处理。一件是一件,不可笼统地混为一谈。”

    “禄大人?”韩建弘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面沉似水的逯鲁曾,满脸难以置信。

    按照他先前的想法,主掌吏局的逯鲁曾,肯定要拿自己的人头来杀鸡儆猴,所以一开始,他就把主要装可怜对象放在了朱重九身上。谁料最后,居然是最不可能给自己求情的人,先开始想方设法替自己开脱了起来。

    “微臣以为,韩大人最初的一些行为,或许是出于公心!”让他更无法理解的是,接下来,平素从唯朱重九马首是瞻的苏明哲,居然也主动替自己说情。只见老长史身体颤颤巍巍,颤颤巍巍,目光却始终与朱总管坦然相对,“当初我淮安军的确人才匮乏,主公也曾经说过,让大伙举贤不避亲!”

    “你说什么?!”话音未落,朱重九已经勃然大怒。三两步走到苏明哲近前,俯视着他的眼睛,“我什么时候下过这种荒诞的命令?难道没有了他韩家庄的子弟,我淮安军就得散了架子不成?”

    “主公的确说过!”逯鲁曾主公上前,与苏明哲一道分担来自头顶的压力,“当时我淮安军前途远不像现在一般明朗,苏先生几度花费重金到扬州和江南搜罗人才,结果都差强人意。而紧跟着主公就又打下了高邮和扬州,地盘扩张过快。连各地县衙里六房书办都凑不齐,更甭提大总管府、淮扬商号,还有各军当中!”

    “轰!”仿佛晴天打了个霹雳,朱重九被炸得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想起来了,自己的确曾经当众做过动员,让麾下众文武主动去搜罗人才。自己好像还曾经当众宣布过,举贤不避亲。只要能力合格,大总管府和淮安军不拒绝任何人。而当初自己说这些话的初衷,是为了满足麾下巨大的人才缺口。却不料,只经历了短短两年,自己就要面对当初由于心急而造成的恶果。

    正追悔莫及间,却又听见军情处主事陈基,在自己身边低声说道:“启禀主公,韩大人推荐的子侄当中,虽然出了三名不肖之徒。但其余大多数,却都忠诚可靠。比起科举选拔来.....”

    “你想告诉我什么?”朱重九瞪圆了眼睛,对陈基怒目而视,“是自己孩子用着放心,还是老子英雄儿好汉?既然如此,还要科举何用。今后恢复九品中正制,不是我淮安军文武的关系户,一概拒之门外便是!”

    他实在是被气晕了头,根本无法理解几位重臣心里的苦衷。因为在另外一个时空的记忆里,就有这样一支队伍,同样打着驱逐鞑虏的旗号,推翻了腐朽的满清政府。而正是这支队伍,只用了短短几年时间,就堕落得比当初他们所痛恨的人还甚。任人唯亲,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权钱勾结,手握枪杆子的人彼此混战不休。直到把整个中华民族,都拖入了黑暗的深渊!

    ‘如果一九三一年的同盟会员,与二十年前的黄花岗起义中的牺牲那批人相遇,前者得活活羞死。’这,是朱大鹏那个时空,很多人在痛心疾首后得出的结论。

    而这一结论,非但适用于另外一个时空二十世纪的中国,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前推或者后推五十年,也是同样!几乎任何打着民族独立旗号而建立起来的政权,都没逃脱过同样宿命。

    当他们驱逐了原来的殖民者,准备建设理想中的自由国度之后,他们却慢慢发现,无数仁人志士用生命为代价建立起来的政权,居然比原来的殖民地政府还要野蛮残暴。而那些默默支持着他们的百姓,日子过得居然比原来更为悲惨!

    来自另外一个时空的记忆,已经清楚地告诉了朱重九,如果任由淮扬系堕落下去,他会给这个国家带来怎样的灾难。然而,他却发现自己的力量是此时竟是无比的单薄。所有部属好像都在替韩老六开脱,所有的错误,好像都出自于美好的初衷。并且大伙做法,理由都非常充足。凡是被自己人推荐来的才俊,也都是自己人,忠诚度远比替他途径得来的人才可靠。因为他们身家性命,早就跟推荐者,跟整个淮扬系绑在了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而那些通过科举招募,或者自动前来投奔者,将来还可能有其他选择!

    原来朱某人到此,注定白忙活一场!想到自己打下江山来之后,会建立起来一个怎样的朝代,朱重九就觉得以前所干的事情,都没有任何意义?早知如此,还不如老老实实去投奔朱重八。至少,他还有勇气去剥贪官的皮,至少,他还能一把大火,将那些已经堕落到底的家伙全都送上了西天!(注2)“噗!”越想,心中越难过。越想,心中越凄凉。猛然间,朱重九觉得自己嗓子开始发甜,一口心头血从嘴里窜了出来!

    “都督,都督,您,您小心!”眼看着朱重九的身体摇摇晃晃,摇摇晃晃,马上就要栽倒。韩老六吓得单腿跪在地上,用脊背死死顶住了自家主公的后腰,“禄大人,苏大人,你们别说了。求求你们。韩某人罪该万死,韩某人愿意领任何责罚!”

    “主公,主公息怒!”逯鲁曾和苏先生也吓得魂飞魄散,冲上前,一人扶住朱重九的一支胳膊,避免他真的摔倒。

    “主公,主公息怒。微臣,微臣这就把韩家上下全都抓起来!”内务处主事张松被吓得更狠,惨白着脸,低声咆哮。“来人啊,快来人啊。近卫团的人都死了么,赶紧过来救驾!”

    “主公,主公!没必要生气,您说怎么办,大伙听你的就是!”陈基、冯国用,还有其他在场官吏,也都纷纷围上前,不断地说好话给朱重九顺气。

    大伙之先前所以努力给韩建弘脱罪,主要是怕打击面儿过广。因为如果将韩老六以“任人唯亲,破坏吏治”的罪名惩处的话,整个淮扬大总管府上下,恐怕会人人自危。因为在此之前,谁都或多或少做过类似的事情。并且大总管府从没明令禁止提拔私人,甚至还曾经鼓励过大伙这样做。

    但是如果非得在避免打击面过大和把朱重九活活气死之间做出选择的话,整个淮扬大总管府上下,任何人都知道该如何去选。主公不喜欢杀人,大伙都罪不至死。惩处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大批官员,顶多是让淮扬系的发展势头放缓,军心士气也暂时陷入低落而已。但是如果朱重九不在了,淮扬大总管府和淮安军,就同时被抽去了灵魂,用不了太久,就得成为他人口中之血食。

    “滚!”朱重九只用了一个字,来回答在场所有人。挣脱开逯鲁曾和苏明哲两个的搀扶,用屁股撞翻缺了一条腿的韩老六,他像只发了疯的公牛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人群。才走了十来步,猛地眼前又是一黑,伸手扶住自己的帅案,缓缓坐倒。

    “主公!”众文武见状,再度冲上前搀扶。朱重九却摆摆手,喘息着命令,“出去,全都给我出去。我需要安静一下,需要安静一会儿。求求你们,让我安静一会儿!出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们任何人!刘聚,给我送客!”

    “是,臣等,臣等遵命!”众文武不敢再耽搁,抢在近卫团长刘聚开始动手撵人前,灰溜溜退了下去。谁也不知道今天的事情,接下来该如何收场。

    “关门,点上蜡烛,多点几支!天黑!”朱重九连看都不想多看众人一眼,继续冲着近卫们低声吩咐。

    万念俱灰,万念俱灰,用这四个字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丝毫都不为过。他本以为凭着自己记忆里多出来的那六百年经验,可以让本时空的华夏少走一些弯路,可以让本时空的父老乡亲,少承受一些苦难。然而,通过最近的一次次碰撞,他却慢慢发现,历史的惯性是如此之强大,无论自己怎样努力,沉重的车轮都要返回原来的车辙。

    朱重八火烧庆功楼是对的,谁知道当年大明的开国功臣们,堕落到了何等地步?朱重八将贪官剥皮实草是对的,至少在他生前,大明朝的百姓受了官员欺负,能一直把状子递到紫禁城中。朱重八一言不合,就抄功臣九族也是对的,至少,让大明朝少了许多***,勋贵们从始至终没有形成利益集团。朱重八一不高兴,将臣子拖下去打个屁股开花还是对的,至少,他的臣子,不敢公然阻止他追查某些人的罪责.....

    如此,朱重九将来最好的归宿,岂不就是做另一个时空当中的朱重八?如此,朱某人来这里作甚?所谓淮安军,所谓革命,从头到尾不过是一个笑话!只是闹笑话的那个小丑,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也不知道在议事堂内枯坐了多久,朱重九的耳畔忽然响起一个柔柔的声音。“天都黑了,夫君不想回家么?妾身给你做的饭菜都凉了!”

    注1:秦桧夫妇的跪像最初铸于明代,朱大鹏历史学的差,大伙不要笑话他。

    注2:朱重九的想法是出于激愤,把戏说当成了史实。而在本时空,朱元璋也没真的烧过庆功楼。倒是他因为大肆诛杀功臣,鼓励老百姓越级**,而被从明代骂到现在。

    注3:题外话,有一种鸟,注定要把胸口挂在荆棘上,才能唱出最动听的声音。如果世界上真有穿越者的话,他所面临的痛苦,不会比荆棘鸟更少。

第五十三章 家国天下

    第五十三章家国天下(上)

    “回家,回家!”朱重九惨笑着咧了下嘴,缓缓站起身,拉起禄双儿的胳膊慢慢朝议事堂后门处走。

    无论他的到来对这个时空的华夏和这个时空的历史有没有意义,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就是身边这个女人的全部。

    如果他突然消失,蒙古人最后照样会被驱逐,历史的轨迹经过一阵动荡后迟早会回到原来的车辙,甚至淮安军的一众文武,包括逯鲁曾,只要野心不太大的话,凭借各自的本事和手中所掌控的实力,都不难找到一个好东家。而只有禄双儿,会彻底失去眼前的一切,万劫不复。

    这是从他们步入洞房的那一刻,就早已写好的契约。一旦写就,就永远无法再做改变。所以从那一刻起,他们就是对方这辈子最后的责任,哪怕放弃整个世界,也无法放弃彼此。

    这是不是爱情,非但本时空的朱老蔫不懂,另外一个时空的朱大鹏同样不懂。但是融合了两个灵魂的朱重九却知道,无论外边发生多少事,他都必须不将风雨带进家里来。他都必须给身边这个女人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这是他身为一个男人,身为别人丈夫的责任,不能,也永远无法逃避。

    默默地牵着妻子的手,他一步步走出议事堂,一步步走向后宅,走向自己灯火通明的家。一步步将烦恼和郁闷,抛在脑后。

    家不是发泄愤怒的地方,一个男人无论在外边被人打得多惨,都必须挺直了腰,抹干净了脸上的血才能回去。哪怕是腆着脸,在妻儿面前吹嘘自己如何以一当千。因为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如果他趴下了,妻儿就同样会被压垮。而只要他还站着,这个家就依旧能遮挡风雨。

    禄双儿则默默地任丈夫牵着自己的手,有点害羞,也有点甜蜜。因为她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家族中任何长辈女性,被她们的丈夫如此亲密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牵手而行。但是,除了羞涩和甜蜜之外,此时此刻,她心里头更多的,则是对丈夫的担忧。

    冷,丈夫的掌心非常的冷,冷得像一块冰。而丈夫努力挺直的身体,在这一刻又是如此的虚弱,虚弱到几乎每迈出一步,就有随时倒下的可能。她可以感觉到这种虚弱,也可以感觉到丈夫发自内心的绝望和疲惫,但是,她却不敢喊任何人前来帮忙。因为他知道,朱重九不想让他的虚弱被她发现,哪怕他的掩饰手段是如此之笨拙。

    丈夫下午吐血和吐血的原因,她其实早已经清清清楚楚。忠心耿耿的苏先生无计可施,偷偷地派遣了一名亲信,将整个事情的起因和具体经过,都原原本本告诉了她。在得到消息的最初,她心里非常慌乱,简直觉得整个天空都塌了下来。但是很快,她就开始履行当家大妇的职责,先稳定住内宅,然后通知苏先生尽可能地对外封锁丈夫吐血的消息,最后,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起身前往议事堂催丈夫回家吃饭。

    夫妻两个就像早就有过约定般,肩并肩走在婆娑的树影和灯影之下,一个不说,另外一个也不问,任夜风吹花香盈袖。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一道风景。

    而那些侍女和近卫们,则悄悄地拉开一段距离,不敢跟得太近,也不敢打断此刻的温馨。自家主公太需要安心地休息片刻了,这半年来虽然没有任何大的战斗,但是距离他越近的人,越能感觉到他内心深处的不安与焦虑。至于这种不安和焦虑到底因何而起,以他们各自的阅历和见识,却又半点儿都触摸不到。因为最危险的时刻分明已经过去,淮扬大总管府的前途分明是一片坦荡。

    再长的路,也终有走完的时候,无论路上的人情愿不情愿。随着灯光的越来越亮,朱重九的起居之所已经来到了眼前。还没等身后的侍女跑上去推门,禄双儿的八名陪嫁,已经一窝蜂般冲了出来。先不由分说将朱重九拉进了屋,按在椅子上坐好,然后一边上上下来打量着他,一边抽泣了起来,“夫君,您,您这是怎么了?”

    “夫君,可吓死妾身了。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可怎么办呢?!”

    “夫君,谁敢惹您不痛快,您下令杀他全家就是。何必把自己气成这样?!”

    “呜呜呜.....!”

    “行了,都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朱重九即便内心里头的火焰再高,这一会儿,也早被泪水给浇灭了。笑着摇摇头,大声说道:“还谁惹了我就杀他全家,你家夫君我,有那么凶残么?”

    “这可不是凶残,这是帝王之威!”

    “您就是这淮扬的天,谁要是不忠心做事,就是欺君!”

    “龙腋下有逆鳞,谁摸谁该死。哪有做天子的被手下气成这样子的道理?!”

    ......

    顿时,又是一片义愤填膺之声。仿佛她们每个人都是女将军,手里握着三尺青锋一般。

    朱重九被众女娇憨的表情逗得直咧嘴,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行了,行了,大伙都别逗我开心了。饭菜呢,赶紧摆上来。我快要饿死了!有什么事情,吃饱了饭再慢慢说!”

    “吃饭,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众女子立刻跳起来,鸟雀般朝厨房方向冲去,“夫君说得对,啥事也不能耽误吃饭。况且蒙古人又没打上门来,有什么事情值得夫君费这么大的神?”

    对她们来说,朱重九更是自己唯一的依仗。如果哪天朱重九做了皇帝,大伙少不得都落个妃子的封号,身后的家族都跟着好处不断。可万一朱重九中途驾崩,她们和她们身后的家族,就彻底竹篮打水一场空了。甚至连她们本人平安终老,都成了一种奢侈!

    故而在众女子心中,给朱重九消气是第一位的,至于外边的事情,根本不值得她们去管,也最好别跟着搀和。

    朱重九的心结,原本就有很大成分是因为他自己钻了牛角尖所致。被禄双儿和八名媵妾先后以柔情抚慰,到这会儿,伤口就已经好了一大半儿。伸手拉住正准备和众媵妾一道去忙碌的双儿,又抬头看看那群美丽年青的背影,笑着吩咐,“你也歇会儿吧,由她们几个折腾去!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儿。哪怕天塌下来,至少我还有你和她们!”

第五十四章 家国天下 (中)

    第五十四章家国天下(中)

    “那,那你以后不会再气自己了吧!”难得听自家丈夫说了一句体己话,禄双儿再也绷不住,趴在对方膝盖上,泣不成声。

    朱重九被突如其来的哭声弄得微微一愣,紧跟着,便意识到自己刚才努力装出来的坚强,早被妻子看了个对穿。再结合逯鲁曾、苏先生两个的平素表现,恐怕下午发生的所有事情,也都没能瞒过双儿的耳朵。只是她刚才为了让自己开心,却始终强装着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别哭,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忽然间,又是一股柔柔的暖流从心头滚过,朱重九抬起手,轻轻捋着妻子的长发小声安慰。“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该做的我已经都做过了,大不了等把蒙古人赶出中原那一天,我带着你们泛舟出海。咱们一家子找个海岛藏起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外边天塌下来都不用理!”

    “嗯,呜呜,呜呜。”禄双儿闻听,哭得愈发大声。丈夫失望了,向来丈夫做事自信满满的丈夫,对他亲手打造出来的淮扬大总管府失望了。他生气,是因为这个怪物已经渐渐开始有了独自的意识,渐渐要脱离他的掌控。而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一次次败给这个怪物,却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不哭,不哭,眼睛哭肿就不好看了。”朱重九轻轻拍打的妻子的脊背,继续笑着安慰。有些事情,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反正自己已经努力过了,也拥有了前两份人生中都不可能拥有的妻子和事业。至于淮安军今后的走向,何必非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呢?难道真的能活一辈子,千秋万载操心下去不成?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眼前的灯光就瞬间又明亮了许多。自己来了,自己做过了,无论如何,将来的华夏和另外一个时空的大明都会有所不同。

    “不哭了,乖!一会儿她们就回来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一般!”轻轻摸着妻子柔软的身子,他心中柔情无限。

    “她们,她们其实心里和妾身一样害怕!”禄双儿的哭声渐止,抽泣着回应,“只是,只是她们不敢,不敢像妾身这样放肆而已。”

    “有什么敢不敢放肆的,都是一家人!”朱重九笑了笑,继续说道。禄双儿子对自己很依恋,他心里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而他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也同样把禄双儿看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这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爱情,他依旧不清楚。但是通过朱大鹏的记忆里他却清楚的知道,在华夏历史上,很多夫妻结婚前根本没见过面,却能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地过完一辈子。许多夫妻婚前爱的天崩地裂,婚后没几年却依旧会劳燕分飞,从此至死不相往来。

    “妾身,妾身刚才,真的觉得天都塌下来了。真的,真的想冲出去,替你砍了他们!”禄双儿又抽了抽鼻子,低低的说道。“妾身,妾身没用,如果妾身也会兵法就好了,至少还能帮上你!”

    “砍谁?!”朱重九轻轻拍了妻子一下,笑着摇头,“把他们都杀了,谁给我干活去?你阿爷和苏先生两个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如果犯事的就只是韩老六一个,不用我发话,他们早就动手砍人了。何必拖拖拉拉等到现在?”

    这才是今天令他最痛苦的关键所在,逯鲁曾不是一个不知轻重的人,苏先生更可谓他的影子和爪牙,而这两位肱骨,却同时在为韩老六开脱罪责。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整个淮扬大总管府上下,犯下类似错误的官员不止是韩老六一个,并且肯定还有人做得比韩老六更为过分。如果轻率的处置了一个韩老六,参照同样标准,可能令整个大总管府都得彻底瘫痪。

    自己的火器再犀利,也不可能把整个大总管府的人都清洗干净。自己也没有能力,将整个大总管府推倒重来。因为今天大总管府内所有问题,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自己相当于在跟自己一手制造出来的怪兽作战,并且连番两次被打得溃不成军。

    换句话说,大总管府早就不是他朱重九自己一个人的大总管府。它是眼下所有淮扬系核心人物的利益共同体,也是大伙的意志共同体。即便是一手缔造了它的朱重九,也不可能跟所有人的共同意志对着干。即便朱重九真的变成另外一个时空历史上的朱元璋,杀贪官污吏杀了一辈子,最后也不得不哀叹着放弃,选择一个心地最善良软弱的孙儿,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妾身不管,谁惹你生气了,妾身就去砍谁。哪怕把他们全杀光!”像另一个时空所有恋爱中的女人一样,禄双儿此刻眼中,根本没有其他人存在。

    “那下次蒙古兵再打过来,咱俩就得亲自抱着火枪去上战场了!就咱们俩,顶多再加上她们八个女兵!”朱重九笑着将妻子扶起来,用大拇指抹掉脸上的泪水。

    “那,那.....”禄双儿愣了愣,若有所思。孩子话只是为了出一口气,真的用起心思来,以她的学霸级的智商,可丝毫不比朱重九本人慢。“真的有那么严重么?咱们,咱们才刚刚,刚刚安稳下来几年?”

    “严重倒是未必,但万丈之堤毁于蚁穴!”朱重九笑了笑,故作轻松地回应。

    “那就还来得及!”禄双儿又愣了愣,非常小心地补充。“妾身纵使觉得,刚刚开始的时候就下手用药,总比病入膏肓时容易一些。”

    “也是!”朱重九笑着点头。禄双儿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儿,淮安军和淮扬大总管府总计建立还不到三年时间,纵使烂,也还没烂到根子上。所以现在想办法,的确还来得及。但若说容易,却是未必。数千年的人情社会传统,不是自己砍几颗脑袋就能改变的。而历史的强大惯性,也令自己举步维艰。

    注:今天心情郁闷,所以只写出来一节。明天继续努力两更。求点击,订阅和收藏。

第五十五章 家国天下 (下)

    第五十五章家国天下(下)

    “开饭了,开饭了!夫人亲手做的鱼羹,妾身闻着就想流口水!”正思量间,却是八名媵妾各端着一个盘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头的一个叫禄芙蓉,在诸媵妾中年龄最长。也是最有眼色的一个。特地支开了侍女,挑了禄双儿的哭声停止之后,才带领大伙鱼贯而入。只是八双红彤彤的眼皮,却将她们几个刚刚又躲在外边哭过的事实暴露无遗。

    朱重九见状,赶紧收起心事,笑着安慰:“好了,没事儿了。都坐下吃饭。从今往后,老子跟谁都不置气。只管娶一大堆老婆,生七八百个儿子!”

    “夫君——!”众女闻听,顿时都羞红脸,心中的悲戚顿时被冲了个七零八落。

    “怎么,你等不想给为夫我生儿子么?”朱重九存心调节家里的气氛,故意装出一幅色迷迷的模样追问。

    众女跟他成亲多年,几曾见过如此没正形?顿时一个个心头鹿撞,嘴巴上却喃喃地嘀咕,“当然,当然愿意!妾身既然嫁入朱家....,只是,只是,怎么可能,可能生那么多?”

    “要生,也是双儿姐姐先生!我们,我们还,还没跟夫君圆房呢!怎么...!”最小那名叫禄娃儿媵妾嘴快,大实话说到一半儿,才意识到此语不该出于淑女之口,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洞赶紧躲进去。

    “哈哈哈,不急,不急,慢慢来。既然已经娶了你们,总没有再全都赶出去的道理!”朱重九被娃儿娇憨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挥了挥手,满脸豪气地许诺。

    无论他适应不适应,大户人家娶老婆带陪嫁小妾,都是这时代的传统。强行顶着来,只会令这八个无辜的女人过得被悲惨。况且在朱大鹏残缺的记忆中,别的穿越者动不动就几十个老婆,天下布种。凭什么轮到自己就非得把几百年后的心全操完?!

    有了领先于时代整整五十年的兵器和一百多年的工业基础,后人依旧要被北方蛮族征服,那也实在是太烂泥扶不上强,自己即便是神仙也救不过来。

    如此想着,他心中便又轻松了许多。抓起面前酒盏先抿了一口,然后举起来,对着禄双儿和另外八名媵妾说道,“来,大伙一起喝一杯。成亲这么久了,咱们家居然连顿团圆饭都没正经吃过几次。干了,从今以后,咱们开始努力造儿子!谁不喝,我以后就永远躲着她!”

    “夫君....!”众妻妾红着脸,低声嗔怪。却谁也不敢拿朱重九的威胁不当一回事,举起酒盏,将里边的琼浆饮得一干二净。

    “这就对了么!家就要有家的样子。要是回家之后还跟在议事堂里头一般,我岂活得不是太苦逼了?!”朱重九笑着说了一句让大伙似懂非懂的话,抄起筷子,朝着菜蔬开始疯狂进攻,“都吃点儿菜,这个芦芽是谁的手艺?相当不错!”

    “是,是妾身的!”一名平素很少说话的媵妾抬起头,满脸欢喜。“夫君喜欢,就多吃一点。芦芽,芦芽去火。”

    “嗯嗯,喜欢!你们几个烧得菜我都喜欢。这个水晶羊肉也不错,这道豆花蒸鱼味道刚刚好!来,咱们再饮一杯。”朱重九一边笑呵呵的夸赞着,一边与众妻妾推杯换盏。

    大伙知道他心结尚未完全打开,所以都尽量陪着笑脸迎合。一顿饭吃得笑声不断,令整座内宅都充满温馨的味道。

    待酒足饭饱,禄双儿命侍女们收去了残羹冷炙。又换上了当年的新茶,给自家丈夫和姐妹们消食止渴。

    大伙天南地北说些有趣的事情,又将平素市井中流传的笑话,添油加醋地抖了出来,倒也其乐融融。但是,终究是心里都藏着事儿,所以说了一会儿,气氛就慢慢开始降温。

    “夫君白天到底跟谁生气啊,把他杀了还不能解恨么?”又是年龄最大的媵妾芙蓉,主动笑着将话题引了回来。“妾身不敢干政,但您说说,我们听听。无论能不能帮上忙,至少好过夫君一个人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头!”

    “是啊,夫君,您都说过咱们是一家人。有福,有福那个同享,有难那个同当!”年龄最小的媵妾娃儿,也小心翼翼地恳求。

    其他几个女人,也都纷纷开口。都希望朱重九把心中的郁闷早点倾倒出来,以免憋坏了身体。后者知道大伙出于一番好意,便笑了笑,低声道:“杀一个人容易,但我总不能把整个大总管府上下所有人全都给杀光了吧!况且当初要他们举贤不避亲,是我亲口下的令。现在出了问题翻脸不认账,也,也的确不太妥当!”

    “是,是他们大肆提拔了私人么?”年龄最大的媵妾禄芙蓉低声询问。旋即,笑着摇头。“那有什么闹心的?夫君让他们荐贤,又不是让他们胡乱拉入入伙?!如果他们举荐的人的确有本事,就不算错。如果他们举荐的全是些庸才,就该打板子打板子,该撤职法办就撤职法办。谁叫她们故意曲解夫君的意图来?!”

    “这个办法,我看可行!”朱重九笑了笑,带着几分鼓励的口吻说道。禄芙蓉的想法,无疑过于简单粗暴。但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之时,却不失为一条解决之道。

    “谁推荐的人犯了事儿,谁跟着连坐。”禄娃儿的想法更直接,挥舞着小拳头说道。“这样,他们自然就会小心了。您当初让他们荐贤,他们却弄了一堆臭鱼烂虾糊弄差事,本身就犯了欺君之罪!”

    “收了钱办事的,就以贪赃受贿论处。无论是行贿的那个,还是收钱的那个,都抓起来送去挖矿石!”

    “现在夫君这里不那么缺人了,就规定每个官员,每年可以推荐的名额。人都有三亲六故,一点人情都不让他们讲,也不太可能。但规定了名额,自然就有个限度。”

    ......

    众女子见禄芙蓉和禄娃儿的“后宫干政”举动,没有受到责备。也都大了胆子,从各个角度给自家丈夫出起了主意。

    还甭说,其中不少主意还的确切实可行,至少能达到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效果。朱重九听了,心绪便一点点变得晴朗。然而,想到大总管府已经渐渐变成了自己也难控制其走向的怪胎,他眉梢终究有一丝阴影,迟迟难以散去。

    “夫君不用听她们的,我们都是妇道人家,难免头发长,见识就短!”禄双儿听朱重九的笑声里头始终带着几分苦涩,起身替他捏了几下肩膀,低声耳语。

    “你们出得主意都不错,我估计最后苏先生和禄公,能拿出来的也就是这些办法!”朱重九笑了笑,摇着头回应。

    “那夫君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咱们做得还能比蒙古朝廷更差?”禄双儿的手指力气不大,却拿捏得非常到位。很快,就令朱重九浑身上下涌起一股慵懒的感觉。

    “唉,怎么说呢?”朱重九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然后反过胳膊,将她直接抱了下来,放在了自家膝盖上。

    “夫君,姐妹们,姐妹们都看着呢!”禄双儿被吓了一跳,连忙挣扎着准备逃走。

    朱重九却用一支胳膊,轻轻地揽住了她。“一家人,没事儿。这边还空着另外一条腿,谁喜欢就过来坐!”

    “夫君又在说笑了!”众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里头充满了羡慕,却谁也不敢去跟禄双儿分享另外的膝盖。

    朱重九也不勉强大伙,笑了笑,继续低声道,“都坐好,听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夫君等等,妾身给您添上茶!”

    “夫君,您尽管抱着姐姐,妾身给您捶背!”

    “夫君,妾身去拿些点心!”

    “妾身把蜡烛端得远些!”

    ......

    众女从没跟朱重九如此长时间的闲聊过,一个个围拢过来,满脸期待。朱重九笑了笑,沉吟着说道,“话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大清国。国主是女真人之后,残暴昏庸,动辄因言治罪......”

    “女真人,是当年金兀术的后人么?”一名媵妾听得掌故多,小心翼翼地询问。

    “就算是吧!”朱重九点头,“但不是在这里,是在很远的地方。他们马背上得天下,用刀子治天下。凡是敢出怨言的,抓住杀头。凡是敢借古讽今的,抓住杀全家。凡是敢针砭时弊的,抓住流放三千里。把全国百姓像养猪一样养起来,把关于前朝的记载烧得烧,篡改的篡改,倒也杀出了一个太平盛世!”

    “那算哪门子太平盛世,比蒙古人还要过分!”

    “就是,拿人挡猪来养,怎么可能是盛世?”

    .....

    众女子都多少读过一些书,这两年又受朱重九的影响,思维活跃,出言便一针见血。

    “反正他们自己说是盛世,你要是敢说个不字,改天兵丁就找上门!”朱重九苦笑着摇摇头,继续补充。“就这样一下子盛了两百多年,把前人积累典籍烧得差不多了,把华夏文化也糟蹋得差不多了......”

    “怎么可能?那全国的男人都死绝了么?甘心被他们如此糟蹋?!”禄芙蓉根本无法相信这个故事,瞪大眼睛反驳。

    “不甘心又能怎样?他们南下时,把有骨气的全杀了,剩下的,骨气都不怎么样!”朱重九叹了口气,笑容愈发凄苦。

    除了他之外,这个时空里,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大伙赶走了蒙古殖民者以后不过短短两百余年,华夏大地就再度沉沦。有清一代,竟然出现了几百桩文字狱,签署了上千个卖国条约,从**到精神野蛮摧残,从科技到整个文明的整体大倒退.....

    “直到他们把一切能糟蹋的都糟蹋得差不多之后,才有一个大英雄,从海外归来,带领一群志同道合者去反抗。他们跟我现在一样,发誓要驱逐鞑虏,恢复华夏。但是这个大英雄手里头却没有一兵一卒,众位豪杰也只能依靠自己的亲朋好友。许多仁人志士都被他唤醒,站起来试图重塑中华。他们前仆后继,百死不悔。他们付出了无数条生命之后,终于赶走了女真人,建立了自己的国家!”

    “然而这位大英雄和众位豪杰们,却没开一个好头。他们起义时,依靠的是自己身边的人。治国时,仍然还得依靠自己身边的人。亲戚、老乡和同学关系,成了所有人升迁的必须条件。结果没等那位大英雄死去,内战就打了起来。百姓的生活,比女真人统治时还要不如。他们一打就是二十余年,直到另外一伙野蛮的禽兽,从海上登陆,重演了另外一次血腥屠杀......”

    “夫君将来一定比他强,夫君是百战名将,手里有淮安军!”禄芙蓉抢在朱重九的情绪再度陷入低落之前,大声打断。

    “夫君,等您得了天下,一定传一道圣旨,让女真人全都并入,并入汉人。谁再敢自称为女真,就将他满门抄斩!”

    “对,直接防患于未然!”

    “将女真人斩草除根!”

    ......

    众女七嘴八舌,大声给朱重九出谋划策。至于大清国到底在什么地方,女真人是否犯了必死之罪,她们才懒得去管。

    “夫君,妾身觉得,您和那个大英雄不一样!”禄双儿与朱重九接触时间最多,也最理解自家丈夫的心思。仰起头,望着丈夫的眼睛说道。

    大清国肯定不存在于世上,但是大清国却未必真的不存在。正如自家丈夫肚子里那些令人惊叹的学问一般,肯定不是凭空就生出来的。肯定是来自一个大伙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而那个地方,一定曾经有过一段让自家丈夫想起来就会痛心疾首的历史。

    “夫君手里有兵有将,那位大英雄没有!”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她继续说道,“夫君说一句话,大宗府上下即便心有抵触,至少也能落到实处一大半儿。而夫君从现在就开始杜绝任人唯亲,总比以后发现尾大不掉时再动手强。虽然一时半会儿未必能见到效果,但假以时日,慢慢总能改过来。只要夫君自己沉得住气,不急于求成便好!”

第五十六章 风暴

    第五十六章风暴(上)

    徐徐图之,这也许是朱重九眼下唯一能采用的办法。除非他想将花费了无数生命和热血建立起来的淮扬政权亲手毁灭。

    而很显然,他没有杀伐果断到那种地步,也没有将眼前这一切成就推翻掉再重来一次的勇气。在真正冷静下来之后,他只能选择代价最小,动作同时也最为温和的解决方案。虽然这种解决方案的效果会非常缓慢,甚至非常可疑。

    毕竟,他不是另外一个时空中的朱元璋,也不是法国大革命中的罗伯斯庇尔。前者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敢于阻碍自己的任何人。后者,则通过一次次大革命,最后将他自己也送上了断头台!

    在朱重九的躯壳里,缺乏与前二人同样的勇气与执着。况且在另一个时空的记忆当中,也清晰地证明,贪欲和私心会伴随着整个人类历史发展而行。没有任何国家可以将其根除。天下为公的上古之治,只存在于儒家的梦呓当中。十亿神州尽舜尧,也不过是某位老人美好的期待。

    所以躲在内宅中舔干净了伤口之后,第二天上午,朱重九便主动将苏明哲和逯鲁曾两个人召集到了大总管书房,开始平心静气地了解情况,平心静气地跟二人一道商量解决办法。

    与头天晚上他猜测的差不多,苏、禄二人的确是因为怕波及面太广,才开口替韩老六说的情。而这两个老臣能想到的具体解决方案,大体上也没超出昨晚禄双儿和禄芙蓉等人的议论范围。

    第一招,是划定时间点,以情况变化为由,从今以后,停止各级官吏再大肆安插私人。

    第二招,则是大总管府的核心官员们,每人每年拥有三个举荐配额。额度之内,他们可以自行分配。额度之外,则任何举荐都要先到吏局报备,然后经过统一考核之后,再决定是否录用。

    第三招,便是宣布由吏局对各级官员,兵局对各级武将,定期进行考核。凡考绩不合格者,无论背后的举荐人是哪个,都会被降级使用,直至削职为民。

    第四招,相对来说就比较严厉了。规定官员们在推荐人才的同时,也负有连带责任。在头五年内,当被举荐人犯下大错,举荐人也要受到识人不明的追究。在头五年之内,万一被举荐人立下了大功,伯乐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奖赏。

    第五招,看似与前几项规定都没什么关联,实际上则是杜绝官员再“出售”推荐名额的机会。由大总管府命令宣告,凡接受礼物超过十贯,则以受惠罪论处。无论双方之间有没有权钱交易,行贿和受贿者将同时受到追究....

    第六招,禁止领军诸将和各级文官的亲朋,长辈、子侄,干预军务政务。如果有胆敢再犯者,则直接追究文武官员本人。若是发现卖官鬻爵,或者结党谋私的情况,将一查到底,决不姑息。

    .......

    林林总总,共计十二大条。每一条,都是针对目前已经发现的问题所设定,算是亡羊补牢。

    如此一来,韩老六的罪责就非常容易判断了。两年来大肆提拔私人属于奉命而行,不能入罪。在盐政大使位置上行没有明显的徇私舞弊行为,账目清楚,所以也同样不受弹劾。至于接收被举荐人的礼物,因为先前没有规定不准收,并且金额没达到十贯一样,亦可以既往不咎。但以为其所举荐的人才当中,有三个私下盗售军火,他注定难逃牵连。

    因此,大总管府的吏局按照规矩,解除了韩老六的盐政大使职务。但念在其以往的功劳和所举荐的大部分人才还算合格的份上,将其降级安排为扬州路衙门兵科知事,专门负责新兵征召及伤残士兵抚恤安置等事务。那三名私自向友军盗售火药者,则交给兵局按照军法严惩。

    消息一出来,整个大总管府上下,许多人都同时松了口气。因为按照韩老六的例子,他们以前偷偷给族人和亲朋寻门路的举动,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只要今后不再重犯,上头就永远不会追究。

    还有一些消息相对灵通者,通过各种渠道得知朱重九被气吐血的事实,心中忍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哆嗦。暗中发誓,再也不干这种因小失大的愚蠢举动了。因为大总管虽然承诺不会追究,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将以前的事情记在心里头。万一将来影响了大伙在新朝的位置,到时候可是哭都来不及。

    只剩下极少数脑袋实在不太灵光者,觉得朱重九出尔反尔,未免有些过于凉薄。但他们所发出来的抱怨声,很快就被周围的吐沫星子给彻底淹没。因为周围几乎所有同僚都还记得,四年以前,大伙被贪官污吏祸害得有多悲惨。所以并不认为,自己当了官之后,就可以做得和最初的蒙元官吏一样过分。更不愿意,自己的行为哪天也激起民变来,让自己落到当年被百姓诛杀的那些官吏同样之下场。

    毕竟这支队伍还年青,还没有病入膏肓。而各级官吏们,还牢牢地记得自己被逼着提刀造反的缘由,不愿意重蹈蒙元官吏的覆辙。所以在大总管府的“廉政”命令下达之后两个月内,很多刚刚兴起的风潮,就迅速被遏制了下去。至少,从表面上看,各级官员任人唯亲的情况,大为改观。

    那些在府学和集贤苑当中表现出色,品行可靠的才俊,即便没有荐书,也能得到一个比较不错的职位。而那些靠着别人庇护走了捷径者,则发现除了入门时相对容易之外,自己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路都要靠着自己的双脚走。曾经答应过照顾自己的亲朋,变得非常不讲情面,轻易不敢再为任何人出头。

    至于这场“廉政”风暴能刮多久,效果最后能维持多长时间,朱重九就很难判断了。因为,很快,就有更为要紧的情报,摆在了他的案头。

    天完政权出事了!

    六月中,天完国左丞相倪文俊,率领麾下十万精锐,倒戈归顺蒙元。被蒙元朝廷封为湖广行省平章政事兼义兵都元帅。天完政权刚刚光复没几天的黄州、德安、安陆三府,再度落入蒙元四川行省丞相达矢八都鲁之手。天完朝的国都门户洞开,危在旦夕!

第五十七章 风暴 (中)

    第五十七章风暴(中)

    “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更详细的情报?”朱重九将密报朝桌案上重重一拍,沉声问道。

    淮扬徐宿各地年初才刚刚摆脱战争的威胁,许多城乡,特别是去年曾经被洪水吞没过的地方,都急需休生养息。而淮安军的五支主力部队,上半年有三支刚刚结束对太平、集庆两路元军的征讨,根本没来得及休整,军火粮草无一不缺。偏偏这个时候,位于长江中上游的天完政权岌岌可危。淮安军如果出兵去救,肯定要损兵折将。而万一徐寿辉的老巢被蒙元和汉奸联手攻破,恐怕蒙元朝廷的下一个进攻目标,就又要落在淮扬头上!

    “还有一些,但都未经证实!”军情处主事陈基瞪着通红的眼睛,声音里头充满了疲惫。每天从那么多消息中反复甄别挑选,去芜存菁,令他形神俱疲。身上再也看不出半点儿刚到淮安时那种翩翩儒者气度,反而像一个终日埋头于账本的店铺掌柜,哪怕是已经累佝偻了腰,也无法掩饰其内心的精明。

    “让你的人都拿过来。包括带消息回来的弟兄,如果还没休息的话,也请他过来再坚持一下!”朱重九想了想,尽量掩饰住自己心中的烦躁。

    “是!主公!”陈基拱了拱手,匆匆出门。须臾之后,又抱着厚厚的一大摞公文返回了议事堂。紧跟在他的身后的,则是一个满脸市侩气息的胖子,每走一步,肚皮上的肥肉都上下颤动。

    “过来见过大总管!”陈基先将公文转交给迎上来的近卫团长刘聚,然后扭头向胖子吩咐。再接着,举手给朱重九行了个标准的淮安军礼,“报告,军情处从不同途径,共计获得了二十六份消息。除了倪文俊已经投靠蒙元的消息得到了核实之外,其余全都无法印证。微臣已经将负责长江上游情报收集任务的路宣节带来了,主公随时可以向他询问详情!”

    “末将路汶,见过主公!”路校尉身上没有半点儿军人气度,却腆着圆圆的大肚子,给朱重九行了个军礼,看上去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路校尉请坐!”朱重九抬起右手,郑重给宣节校尉路汶还礼。

    军情处乃是他参照另外一个时空的情报部门所建,专门负责收集对手和盟友的消息。因此选人的标准以忠诚为第一。形象和其他则远远排在后面。而按照这个时代的传统,万一细作被其刺探对象抓到,也根本没有任何希望再活着回来。

    当值的近卫手脚麻利,快速给路校尉端来一把椅子。宣节校尉路汶则有些受宠若惊,欠着屁股坐了个椅子角,忐忑不安地等待自家主公的垂询。

    只见朱重九紧皱着眉头,在一大堆文件中迅速翻动。很快,就过滤掉了其中绝大部分,然后拿着剩下的几份,重新对比揣摩了起来。半晌之后,他抬头看了看,低声问道:“倪文俊杀了徐寿辉的内宫采办太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主公,具体原因好像是因为那个太监在集市上多次抢东西不付钱,并且打得是皇家,是徐寿辉的名义。而倪文俊的手下却查明,被抢的大部分货物,转手就又被太监卖了出去。所得到的钱财,也被大小太监们给瓜分掉了!”胖校尉路汶虽然长得貌不惊人,言谈却非常有条理,三两句话,就将整个事件描述得清清楚楚。

    大总管府一干文武闻听,纷纷皱眉,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几分不屑之色。徐寿辉本人是个布贩子出身,当初被贪官污吏逼得没活路了,才扯旗造了反。而他自己身边的人,抢起小商小贩来却毫不手软,这他奶奶的不是忘本,又算是什么?

    “还不够,光是这个原因,两人不可能反目成仇。”朱重九的目光又落回文件上,继续慢慢翻动。

    倪文俊是天完政权的第三号人物,并且手握重兵。虽然狠狠的扫了徐寿辉的面子,但后者既然能成为一方诸侯,就肯定不是什么莽撞之辈。不可能在没哟丝毫把握的情况下与倪文俊公然翻脸。至少,他需要先将右相彭莹玉及其麾下的队伍调回身边来。

    剩下的几份公文里,所记载的也都是天完政权的一些内部纷争,从中可以清楚地分析出,徐寿辉在称帝之后,的确有些得意忘形。而倪文俊心里头,则多少还保持一些起义之前的理想,试图建立一个相对公平的国度。二人的心思背道而驰,又没有彭莹玉在当中做缓冲,难免就要不停地起龃龉。

    “还有一个消息,末将不知道,不知道该不该汇报!”见朱重九的眉头越皱越紧,宣节校尉路汶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请示。

    “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哪怕没有任何依据!”朱重九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期待鼓励。

    “据,据谣传.....”宣节校尉路汶抬起胖胖的手指,在自己满是肥油的脖颈上挠了挠,然后非常忐忑地补充,“这种道听途说的东西,末将,末将向来不愿意写到公文当中。一来根本无从核实,二来许多都是蒙元那边故意散布的谣言,图的就是朝咱们红巾军的头上泼粪!”

    “先别管真伪,你先说来听听!”陈基等得心急,瞪了他一眼,低声催促。

    “是!”路汶赶紧将手收回来,规规矩矩在膝盖上放平,“末将,末将一直扮作贩货布商,往来于长江之上。前些日子偶然听人说起,徐寿辉的皇宫中,藏着上千美女。很多女人他睡过一次就彻底忘干净了,根本不会再理睬第二次。但是为了保留天完皇帝的颜面,这些女人也不能放归民间,只能养在皇宫里一辈子不见天日!”

    “那和倪文俊又有什么关系?”陈基越听越纳闷,再度低声追问。

    “据说,据说其中有一个,曾经与倪文俊有过数面之缘。因为耐不住深宫寂寞,就偷偷派人请倪文俊救自己出去。然后又不知道怎么回事,俩人就暗中勾搭上了。倪文俊多次向徐寿辉要人,而徐寿辉却宁可自己不要那个女人,也不肯给倪文俊.....”

    “荒诞不经!”朱重九“啪!”地一声放下公文,低声打断了路汶的汇报,“你做得对,这种谣言,的确没有任何价值。不过.....”

    想了想,他又继续问道,“倪文俊领兵外出作战期间,徐寿辉在他背后做没做过什么不利于他的事情。倪文俊的家人呢,都接走了么?”

    “没有,并且徐寿辉还宣布,要把自己的亲妹妹嫁给倪文俊!”胖校尉路汶稍作迟疑,然后快速给出答案。“同时被赐婚的,还有陈友谅、邹普胜和张定边三个。要娶的都是徐寿辉的族妹。只待倪文俊班师回来,四人就一起拜堂。谁料倪文俊却悄悄将家眷全都接走,然后转身就投靠了鞑子!”

    “你说还有谁?陈友谅!他什么时候回去的?”朱重九的眼睛迅速一亮,大声追问。

    别人未曾留意到这个名字,他却对此人知之甚深。按照朱大鹏的记忆,在另外一个时空中杀掉了徐寿辉,与朱重八恶战鄱阳湖的,就是这位陈有谅。若不是朱重八的船队中使用了大量的火炮,外加上常遇春勇冠三军,最后鹿死谁手,未必可知!

    “陈友谅?”路汶愣了愣,胖胖的脑门上缓缓渗出几滴油渍,“末将,末将不太清楚。他,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户。对了,末将想起来了,他是彭和尚的手下,与张定边一道,为了向徐寿辉献俘而回!”

    “怪不得倪文俊急着造反!他再不造反,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议事堂中,顿时涌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众淮扬核心人物,在当年彭和尚派遣使节前来求救时,曾经见过陈友谅一面。对此人的印象极为深刻。而此人返回到徐寿辉身边,则表明彭和尚已经暗中介入了徐、倪之间的冲突,并且极有可能,完全站在了徐寿辉那边。

    “末将,末将失职,请,请主公责罚!”听着周围低低的议论声,路汶的脑门上,顿时渗出了更多的“油珠儿”。起身敬了个礼,红着脸说道,“末将,末将只顾着盯着徐寿辉的举动,忘记了,忘记了他还能从外边调兵马过来!”

    “这也是大伙的推测,未必准。况且你做得已经够好了,何罪之有?”朱重九摆摆手,笑着鼓励,“你回来之时,答矢八都鲁已经跟倪文俊合兵一处了么?”

    “还没!”路汶抬手擦了擦铮亮的脑门儿,大声回应,“只派了他的儿子孛罗帖木儿带领数千兵马,前往倪文俊的军中封官许愿,鼓舞士气。鞑子朝廷这次特别肯下本钱,直接给了倪某人一个湖广平章的头衔。他麾下的将领,也个个加官进爵。并且末将还听说,鞑子朝廷已经决定重新启用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给这两个人也都封了很大的官儿,随时准备命二人南下扯我军后腿!”

第五十八章 风暴 (下)

    第五十八章风暴(下)

    “北方谁负责,有这两人的消息没有?”朱重九心中立刻涌起一股警惕,再度向陈基询问。

    朱大鹏的历史老师死得早,脑子里头大部分功课已经变成了浆糊。但越是这样,能在他记忆中留下痕迹的人,也越是强悍。而王保保的养父察罕贴木儿,恰巧是其中之一。

    “有!”陈基果断地点头,快速回应,“本月初十,鞑子朝廷下旨,封察罕帖木儿为河南行省左丞,李思齐为河南行省平章。二人麾下各自给了四个万人队的兵额,粮草辎重由鞑子朝廷支付。但这两个人接到蒙古皇帝的圣旨之后,却迟迟还没任何动作!”

    “这官封的!”朱重九笑着撇嘴。河南江北行省的五分之四都归各路红巾所有,朝廷却封了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二将,一个左丞一个平章。这不是明摆着要求二人尽快跟红巾军去拼命么?怎奈二人也不是傻瓜,居然玩起了拖延战术,不见切实的好处绝不动身。

    “早在上个月,蒙元资政院使朴不花外出替奇皇后办货,路过察罕贴木儿的驻地,二人相谈甚欢。随即,察罕贴木儿便命令养子王保保带领一百亲兵,将朴不花的车队一路护送回了大都。伪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在东宫设宴招待了王保保,二人追溯族谱,王保保之父乃是赛因赤答忽,系出蒙古伯也台氏。其祖先做过忽必烈的怯薛长,阵亡于河南。所以伪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以礼敬功臣之后为名,与王保保结了安答。”

    “呵呵呵....”四下里,又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淮扬大总管府众文武,不约而同地轻轻摇头。

    结安答是很古老的蒙古族礼节,意思为相约为生死之交。才十六岁的蒙元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对王保保如此折节相待,明显是受了他老爹妥欢帖木儿的影响。早早地就开始给自己培植起了党羽。

    只不过,他老爹妥欢帖木儿利用了脱脱一辈子,最后依旧将脱脱给活活逼死了。这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跟王保保地方将领之间的友谊,又能维持得了几天?

    朱重九自己,也觉得爱猷识理达腊行为过于幼稚鲁莽,笑了笑,将注意力转往其他方向,“咱们的老主顾那边呢,最近有什么动静?!”

    陈基微微一笑,也轻轻摇头,“老主顾私下里跟王将军联系过,不到迫不得己,他不会主动向胶州和登莱发起进攻。即便蒙元朝廷苦苦相逼,他也会先给王宣将军递个信儿,然后双方再一道商量怎么打?具体打到什么程度?以便糊弄差事!”

    因为雪雪的存在,胶州半岛虽然距离蒙元的都城更近,却极为安全。从去年交易中尝到甜头的雪雪,根本不愿意在战场上获取功劳。而益都、济南和泰安等地的高门大户,也从去年朝廷官兵的行为中,得到了充足的教训。宁可帮着雪雪一道糊弄蒙元朝廷,也不愿意再被兵痞子们再“保护”一遭!

    “其实蒙元朝廷那边,未必全是聋子瞎子!”见在座众人笑得十分暧昧,陈基想了想,继续补充,“年初的时候,就有御史老里沙弹劾雪雪虚报战功,与我军暗通款曲。并且脱脱麾下部将数人联名为证。但罢黜脱脱之令乃是蒙元皇帝妥欢帖木儿亲手所下,雪雪的兄长哈麻又纠集一伙党羽反告老里沙构陷大臣,太尉月阔察儿也伏地喊冤。最后雪雪非但没事儿,御史老的沙反而被勒令归家闭门思过。那些在奏折上联署的蒙汉将领,也被降职的降职,放逐的放逐,以至于蒙元朝廷那边,再也没人敢弹劾哈麻和雪雪两兄弟的过失。”

    “呵呵呵....”闻听此言,众文武笑得愈发开心。敌人越愚蠢,大总管府的前途越光明。要是哈麻和雪雪两兄弟能永远把持住蒙元那边的朝政才好,有个两三年时间来养精蓄锐,淮安军将不再畏惧任何敌人。

    “军情处做得不错,但对蒙元方向的情报收集工作还是要加强。咱们不能总把希望全寄托在敌人的错误上头!”陪着大伙笑了一会儿,朱重九挥了挥手,正色补充。

    “微臣明白。”陈基认真地点头,“但微臣从目前情况判断,至少两到三个月之内,蒙元朝廷集结不起足够的力量向我淮扬反扑!”

    “你说得对!”朱重九眼睛里精光一闪,断然做出决定,“既然北线暂时还算安宁,咱们就把精力集中放在西南。大伙考虑一下,如果徐寿辉向我军求援,我军最少要派出多少兵马,才能确保他不被蒙元朝廷剿灭。他可能为此付出多大代价?!如果他没等坚持到我军抵达,就已经兵败身死,接下来局势,我军该如何应对才更为妥当?!”

    救兵肯定得出,虽然朱重九心中对徐寿辉这个刚刚翻身就开始盘剥百姓的白眼狼半点好感也欠奉。然而留着他在,至少能挡住长江上游的答矢八都鲁父子,确保淮安军在下一次与蒙元朝廷作战时,不至于三面受敌。而天完政权的存在,也能对羽翼日渐丰满的朱重八起到牵制作用,令后者无法大步向湖广扩张。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朱重九早已不再是最初那个只想四处找人抱大腿的朱八十一。哪怕他在现实面前,一次次被撞得鼻青脸肿。但是受一次伤,他就变得更现实一些,也变得愈发与这个眼前这个世界贴近。

    哪怕淮扬大总管府有很多地方令他失望了,清醒时的他都坚持相信,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怪物,是目前世界上最健康的政权。自己将来哪怕真的做了皇帝,也不会比另一个时空中的朱重八来得更差。

    换句话说,随着实力的不断成长,朱重九的野心也在迅速膨胀。理想和稚嫩,在一次次碰撞中渐渐被磨去,现实和老辣,慢慢取代了他心脏上空出来的位置,让那些位置慢慢变得冷硬无比。

    如果换做现在的他,在两年前的淮安遇到朱重八,他甚至不可能放后者平安离开。只是这个假设,他很少去想。哪怕偶尔在自己心中一闪念,也迅速被驱赶了出去,免得自己被自己吓得,不寒而栗!

第五十九章 战前

    第五十九章战前(上)

    经过连续两年多的摸索,朱重九的大总管府内部,早已有了一整套成熟的运转机制。只要他本人做出了决策,各部门立刻就围绕着这个决策开始行动,很快,两份完整的应对方案,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第一份,是在假设徐寿辉的使者及时赶到扬州的前提下做出的,最小目标为打退元军和倪文俊部的联合进攻,确保天完政权不被彻底摧毁。以这两个条件为核心,参谋本部拿出的应对计划是,先派遣水师快速逆流而上,在长江和浠水的交界处扎下营盘。如此,便可以随时切断元军和倪军的粮道,令他们不得不回头自保。

    如果元军和倪军依旧不知道进退,则淮安军派遣一个主力军团,直接从水路进驻蕲春。与徐寿辉、陈友谅等人共同防御天完政权的国都。并寻机给来犯之敌造巨大杀伤。待敌军知难而退后,便可以顺理成章地要求徐寿辉放弃帝号,重新与北方各路红巾联合在一起。

    第二个方案,则是假设徐寿辉迅速败亡,蕲州全境被叛军和蒙元夺取为前提。淮安军的战略目标,也相应地变成了扶植彭莹玉,让他带领南派红巾退保池州。如此,长江南岸的彭莹玉和北岸的朱元璋,则成为阻挡答矢八都鲁和倪文俊二人顺流而下的两道屏障。再加上淮安水师,足以确保淮扬一带短时间内的安全。

    “有没有更好的选择,比如说让彭和尚打回蕲州去,完全占领徐寿辉的地盘儿。”缓缓放下两套方案,朱重九略带着几分不甘心询问。

    两套方案看起来都有些保守,丝毫不像当年他领兵南下攻打扬州时那样气势恢弘。而眼下他所掌握的兵力和钱粮,却超过当年二十倍不止。

    “启禀主公,这是对我淮扬最有利的方案!”谘议参军冯国用想了想,如实汇报,“臣等以为,彭莹玉和徐寿辉二人,区别并不大。无论是谁掌握了天完朝廷,跟我淮安军的关系,都不可能太长久。张士诚和朱重八两个,就是先例。而我淮安军出兵之后所面临的形势,却非常复杂。且不说朱重八的地盘刚好卡在蕲州与扬州之间。南面的张士诚在我军攻取集庆之后,也与泉州的蒲家往来不断。”

    “张士诚比朱重八还不可信。朱重八野心虽然大,却不冒失。而张士诚却是贪心不足,外加傻大胆儿!”苏明哲用金拐杖敲敲地面,气哼哼地补充。

    这句话,立刻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张士诚和朱重八二人在起家的初期,都得到了淮安军的大力扶持。但这两个人翅膀硬了之后,却都果断选择了与淮安军分道扬镳。特别是张士诚,因为心虚,居然跟当年给了南宋最后一击的泉州蒲家勾结在了一块儿。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初起兵反元的初衷,敌我不分。

    “主公,在红巾群雄当中,我军已经是木秀于林,实在不宜跨境作战。且第七军团尚未整训结束,二、三、五三个军团也正在休整当中。新光复各地,也未完全纳入掌控!”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中兵参军刘伯温走上前,低声提醒。

    局势已经变了,当年朱重九只是芝麻李麾下一员虎将,所以蒙元朝廷的主要征剿目标为刘福通和徐寿辉,其他红巾诸侯也不会对淮安军虎视眈眈。而现在,淮扬大总管府的实力却已经跃居各路红巾之首。非但蒙元将其视为第一铲除目标,所以其他诸侯绝对不愿意看到它继续发展壮大下去。在能偷偷使绊子时的时候,绝不会将腿收起来。

    此外,去年刚刚接纳芝麻李留下的巨大地盘,今年上半年又一口吞掉了太平、集庆、镇江三路。淮扬大总管府已经有些膨胀过快。如果还继续毫无止境地扩张下去,早晚要遇到大麻烦。

    刘伯温和冯国用两人的见识和能力,都堪称当世翘楚。朱重九闻听之后,立刻明白自己有些太贪心了,已经完全违背了自己曾经说过的,“广积粮,多造炮,缓称王”的原则。于是便笑了笑,点头说道,“也罢,谁叫那边距离太远呢,咱们自己也没强大到可以藐视群雄的地步。就先按照第一套方案去布署吧,让吴良谋部立刻结束休整,到江湾港集结,随时准备登舰!”

    “是!”冯国用答应一声,立刻提笔起草军令。

    “吏部抓紧时间,向集庆、太平和镇江三地委派地方官员。这三地都是产粮区,最迟至冬小麦播种前,必须将各级衙门建立起来。”朱重九满意地点点头,将目光转向逯鲁曾,“尽量派有经验的人去,别尽派刚刚选拔出来的新丁,他们太容易成为当地缙绅手中的玩物。实在不行的话,哪怕是从因伤退役的老兵中选拔,也比用了不该用的人强!”

    “老臣遵命!”逯鲁曾佝偻着腰站起来,大声回应。

    “刘参军,你替我给徐达一道下命令。委任他为征南将军,总督江南各地。如果遇到突发情况来不及请示,就自行决定战守。眼下江南三个路的所有兵备,也由他全权负责!兵局主事的差事,则暂时交卸给刘子云来承担!”第三道命令是下给刘伯温的,但具体针对目标却是兵局主事徐达。令周围的一众文武闻听之后,无不在脸上露出了羡慕之色。

    总督江南各地,自行决定战守,全权负责兵备事宜,这已经相当于拥有一方诸侯权力,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开府建牙了。

    但是大伙羡慕归羡慕,却没有任何人出言劝阻。首先,以当前的通信条件,江南要发生什么变化,消息传到扬州至少得两到三天。许多机会将一闪而逝,再也追之不及。而朱重八的队伍在长江南岸站稳脚跟之后,却显出了极大的进取姿态。大总管府虽然迫于高邮之盟的约束,不便出手打压。却无论如何不能落在他的身后。

    其次,徐达有勇有谋,做事谨慎,又严于律己。在先前的廉政风潮当中,五大主力的其他几个领军人物,或多或少都被发现了有任人唯亲之嫌。唯独徐达,从未干涉过其他部门的人事安排,军中选拔将领,也是完全做到了秉公而行,根本没给任何亲朋好友开过后门。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徐达出身于当年的徐州左军,是朱重九一手挖掘并提拔出来的心腹。受信任和倚重程度,丝毫不亚于老长史苏明哲。如果连他都没有主持一方军务的资格,其他人就更永远没有资格。凡事都由朱重九一个人来操持,早晚会把他活活给累垮。

    “给第五军补充的兵器,尽量准备充足。让吴良谋尽快赶到大总管府来见我,有些事情,我需要跟他当面安排!”扫视一周,见大伙都没有反对的意思,朱重九继续发号施令。

    经过战争的反复检验,淮安将士对火器的理解和掌握水平,也在快速地增加。已经很少有人再推崇当年刚刚拥有火炮那会儿,恨不得人手一门,对着敌军前进路线狂轰滥炸的战术。相反,关于不同火器之间的配合,关于冷兵器和热兵器之间的协作,关于不同战术队列在战场上的威力比较,以及不同射程火炮的摆放与安排,都有了相对明晰的说法。

    而在其中表现最出色,对新式战术理论贡献最大的,则是吴良谋、刘魁和逯德山这三人组合。因为都读过很多书,年轻胆大又勇于摸索,所以很多新式战术,都是由这三人先提出来,然后在第五军团内摸索形成的。导致第五军团在战斗力与日俱增的同时,武器的配备却逐步简化。已经基本抛弃了过去的大部分冷兵器,每个连里头,仅仅保留了一个排的胸甲长枪兵!

    众文武官员们对这一条命令,也没有任何异议。出征之前面授机宜,原本就是主帅体现存在感的一种传统方式。而朱重九过去对任何将领的指点,经过实践证明,都并非光是为了体现了他的个人权威。而是总能出人意料地推测出一些事情,并且每一回都如传说中的马前课一样准确。

    这一次,第五军都指挥使吴良谋和水师都督朱强联袂出征,当然也少不了自家主公的锦囊。说不定在关键时刻拿出来,就又让二人能茅塞顿开,收获加倍。甚至有可能逢凶化吉,建立盖世奇功....

    正当大伙带着几丝羡慕胡思乱想的时候,朱重九却又笑了笑,自己主动揭开了谜底,“吴佑图一直抱怨说火绳枪怕水,不便在江南作战。神机铳射程虽然远,装填起来却麻烦无比。大匠院和工局上回立下军令状,说一定能找到解决办法。如今新的火枪和神机铳都造出来了,刚好给第五军装备第一批,让吴佑图拿到战场上去试试效果。”

    “什么,神机铳,主公是说,神机铳可以像火绳枪装填得一样快了?!”闻听此言,在座的文官们表现还好,武将则一个个喜出望外。不约而同地忽略掉了朱重九的话语中关于火绳枪和火枪的区别,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射程高达四百余步的神机铳上。

    “还是要慢一些,但比先前的那种神机铳已经提高了将近一倍!”朱重九笑了笑,轻轻点头。“并且受雨天的影响也不像原来那么大了,已经完全可以取代强弩!”

    “主公英明!”

    “恭喜主公!”

    “主公洪福齐天!”

    .....

    众武夫们喜笑颜开,用自己贫乏的词汇,大拍朱重九马屁。谁都知道,前一段时间,自家主公几乎每天都往江湾新城跑,除了操持铸钱的事情之外,就是跟焦玉两个扎在一起,对火绳枪和神机铳敲敲打打。

    所以神机铳的射速能提高一倍,在大伙看来,功劳肯定是自家主公的,至于焦玉焦大匠,充其量是给主公打了个下手,因人成事。而射程与四斤炮大抵相同的神机铳一旦解决了受潮和装填问题,就可以将淮安军的攻击力再度提高一大截。今后哪怕遭遇了同样装备了大量火炮的友军,也可以将后者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大伙别高兴得太早!”朱重九将手向下压了压,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有多少轻松,“神机铳的问题解决了,火绳枪今后也不需要再带火绳了。但是,本总管肚子里的东西,差不多也被淘空了。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在咱们淮安军的武器,不会再发生太大的变化。顶多是在耐用性上,多少做一些改进.....”

    他的话,被淹没在更响亮的欢呼声中。兴高采烈的淮安文武们,谁也没留意到,自家主公眼神里,正露出来淡淡的遗憾与担忧。

    从火绳到遂发,从简单滑膛到初步线膛软铅弹。短短几年时间内,在朱重九的推动下,淮安大匠院的工匠们,走完了另一个时空中接近一百年的武器升级进程。但是,作为穿越者的“福利”,至此已经基本消耗殆尽。本时空的历史也被搅得乱七八糟,距离记忆中另一个时空的模版越拉越远。

    接下来的路,他必须靠自己来走,也许稍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第六十章 战前 (下)

    第六十章战前(下)

    虽然本身存在着许多缺陷,比起这个时代的其他官僚机构来,淮扬大总管府的效率还是高出了很大一截。会议开完的当天上午,足够装备一整个团的新式火枪和一百支升级版神机铳,连同相应的弹药,就划拨到了第五军手中。当天下午两点,第五军都指挥使吴良谋的身影,也急匆匆地出现在了大总管府的书房之内。

    “你上次总结出来的四叠横阵,我觉得很不错。所以这次新式迅雷铳和神机铳一造出来,我就立刻想到了第五军。这里边,都是我能想到的进一步战术完善方向,未必正确,你拿去参考!”双方分宾主落座之后,先说了几句场面话,朱重九随即拿起一叠事先准备好的资料,笑着递给神情略微有些紧张的吴良谋,“这一仗,我不要求你攻城掠地,以实验新火器的威力,并且完善新战术为主。蕲州南面临江,西侧靠水,背后还有两座高山,守起来难度应该不会太大。但需要提防的是友军中的内奸,倪文俊毕竟是天完朝廷的左相,树大根深。他跟徐寿辉之间的冲突,责任也不完全在他头上。所以蕲州城内,难免有人会同情他。或者对徐寿辉已经绝望,准备交出城池换取自家的活路!”

    “是,都督教诲,末将一定牢记于心!”吴良谋起身敬礼,双手接过资料。

    “坐吧,没有外人,不必这么拘束!”朱重九举手给吴良谋还了个礼,笑着补充,“因为不准备让你去攻城略地,战后咱们淮安军也不准备在蕲州那边驻扎。所以这次你去,只能带第五军团的一部分精锐战兵。数量你自己来定,但是要跟水师那边协商。首先,要满足守住蕲州,打退敌军的战略目标。其次,因为路途遥远,中间还隔着朱重八和彭莹玉的地盘,所以要仔细考虑粮草辎重的补给问题。免得出现什么以外,或者天气原因,水师那边一时无法给你输送物资,你自己就立刻断了顿。第三,就是要考虑伤亡问题,因为这一仗不是在家门口,也不是为了咱们自己而战,如果伤亡太大,弟兄们的士气肯定会受到影响。身为主帅,你必须通盘考虑,不得一味地贪功!”

    “末将明白!”吴良谋想了想,用力点头。“末将准备采取轮战之术,先带两个旅过去。然后每隔半个月,从水上再运一个旅替换下其中一个。这样,蕲州城内,随时都会有两个旅的战兵防守。而替换下来的那个旅,则可以回到扬州继续休整,同时总结作战经验!”

    “办法不错!”朱重九嘉许地点头,“新式迅雷铳和新式神机铳的样子,估计你已经看到了。最大改动就是把火绳引火改成了燧石击发。速度提高了许多,但哑火率也跟着成倍的增加。特别是对于训练不足的新手,临阵时哑火情况恐怕要超过三成。另外,燧轮和扳机的寿命,百工坊只能保证在四百次击发以上。如此一来,火枪的日常保养和维护就需要专门培训。你和焕吾、德山三个心思细密,我希望打完了这仗,你们能给我提出一套相对完整训练的方案出来!”

    “末将知道,末将一定不负都督所望!”吴良谋想了想,再度用力点头。

    “其他零碎事情,也都写在纸上了,你拿回去慢慢看。我今天不跟你多啰嗦。”朱重九笑了笑,起身吩咐,“下去练兵吧,估计徐寿辉的信使,不会来得这么快。你应该还有几天时间做战前准备!”

    “是!”吴良谋立刻起身行礼,转头大步流星往外走。一脚跨过了门坎儿,却又慢慢倒着退了回来,“主公,末将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装,你倒是继续装啊,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去?!”朱重九瞪了他一眼,笑着撇嘴,“滚回来,有屁就赶紧放。别跟个应声虫似的,好像我是个不讲道理的暴君一般!”

    “主公,末将,末将知错,请主公宽宥!”吴良谋紧绷着的肩膀,立刻松弛了下来,转过身,满脸讪笑,“末将是心里有愧,所以才不敢造次。绝对没有对主公丝毫不满的地方!”

    “有不满意的地方,也尽管说。我好像没禁止过你们说话!”朱重九又瞪了他一眼,笑着吩咐,“真要是存心收拾你的话,我早下令夺你的兵权了。不会一直等到现在!”

    “主公相待之恩,末将绝不敢忘!”吴良谋赶紧笑着给朱重九拍了一个大马屁,然后讪讪地说道,“韩老六那厮,的确辜负了主公的信任,他自己也后悔莫及......”

    “怎么,你觉得他很冤枉么?”朱重九将眉头一皱,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冷。

    “不冤,不冤,他罪有应得!”吴良谋站直身体,用力摆手,“末将以为,主公已经很念旧情了。如果交给末将处理此事,少不得送他全家去挖煤!”

    “你吴佑图能下得了那个狠心才怪!”朱重九笑了笑,不屑地摇头。“没等动手,他先哭两嗓子,估计一切就都揭过去了。弄不好,你还得反过来给他赔礼道歉!”

    “末将,末将,.....”吴良谋脑门上开始出汗,满脸通红。临来之前,他的确是受了韩老六的托付,来试探一下自家主公的态度。没想到目的还未达成,自己的底细却先被揭了个清清楚楚。

    “算了,有情有义不算坏事,但把握好了度就好。毕竟咱们是准备立国,而不是占山为王,大称分金!”见吴良谋窘迫成了如此模样,朱重九摆摆手,笑着安慰,“你是个好将军,日后也必然是个帅才。但你还做不了一个文官,所以有些事情,就不要再操心了。”

    “末将一定牢记都督教诲!”吴良谋额头上汗水变得更多,举手再度给朱重九行礼。

    朱重九笑了笑,举手还礼,“去吧,替我带话给韩老六。他既然喜欢送人情,即就把因伤退役的老兵都给我照顾好。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如果还不知道把握的话,那就怪不得我刻薄寡恩了。毕竟我现在是整个淮扬的大总管,一言一行,都要影响到咱们所有人今后的前程!”

    “是!”吴良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再度转身离开。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酌情考虑!”朱重九却从背后叫住了他,然后转身取了笔,飞快地在自家掌心写了一个名字,“记住这个人,如果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立刻下手除掉,不需要考虑任何人的态度,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请示!”

    “是!”吴良谋心里猛地打了个冷战,仔细看了两眼,然后大声承诺。“末将绝不会辜负主公信任!”

    “去吧!”朱重九笑着挥手,慢慢走了几步,将吴良谋送出书房门外。

    后者则将资料放进一个皮口袋中,跨在肩头匆匆而行。三两步出了大总管行辕,飞身跳上马背。在亲兵的护卫下一路风驰电掣。直到回了军营当中,才轻轻对着天空吐了口气,然后拉紧战马的缰绳,半晌沉吟不语。

    “怎么了,没求下来情?都督至今还不肯原谅六子?!”副都指挥使刘魁正等得心急,听到中军帐外的马蹄声,赶紧起身迎了出来。

    “主公根本没有怪过他,何谈原谅不原谅!”吴良谋笑了笑,嘴角隐隐带上了一点儿苦涩。

    没过多责怪,所以自然无从原谅。在自家主公眼里,韩老六早就成了一个普通文官。该受处罚时就按照规矩处罚,该立功受奖时就按照规矩升迁。当年的并肩而战情义,早已消耗殆尽。

    “不会吧,主公既然还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就说明没有放弃他!你是不是领会错主公的意思了?!”刘魁根本没听懂吴良谋的意思,裂开嘴巴,低声质问。

    “用心做事吧,都督对咱们第五军抱的期许很重。你我今后只管好好带兵打仗就行了,别多管闲事。毕竟保着都督坐上江山,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而想坐稳江山,凡事就就不能没个规矩!”吴良谋看了他一眼,大声叮嘱。

    “那....那.....”刘魁还是不懂,急得抓耳挠腮。

    行军长史逯德山却笑着拉了他一把,低声说道:“不是跟你说了么,别瞎操心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福缘。咱们是武将,就该干武将的事情。其他事情自然有文官来权衡。至于韩老六,以他那护短的脾气,去负责安置伤兵,未必全是坏事!”

    “的确如此!”心中默念着一个人名字,吴良谋疲惫地点头。

    如果是两年前的都督,绝不会给自己下这个暗示。那时候的都督身上缺乏帝王之气,却如朝阳般光明。

    都督变了,早已不是当年黄河畔拎着把杀猪刀跟敌人拼命的朱八十一。而自己和大总管府内的很多人,却还没意识到这种变化。至于这种变化到底是好是坏,吴良谋也说不清楚。也许对于淮安军整体而言,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但对于具体到其中某一个人,却不尽其然。

    正如都督自己所言,他现在是整个淮扬的大总管。

    而都督将来,则必将是开国之君。

第六十一章 绝响

    第六十一章绝响(上)

    陈友谅单手扶在城垛上,脸色比天空中的彤云还要黑。一串粉红的色血珠,缓缓从他的掌心处淌出来,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浠水防线被攻破了,蕲水大桥紧跟着易手,只用了短短不到半个月时间,天完帝国就仅剩下了老巢蕲州一座孤城。不对,假如把江南的池州和半个安庆路也算上的话,应该还不至于亡国。但那边的繁华程度怎么能跟蕲州比?天完朝的徐皇帝自打即位以来,把每年的大部分财税,连同抄没所得,都用在了蕲州。将此城打造得宛若人间仙境。丢了蕲州,就等于将天完帝国的家底儿丢了一大半儿。况且以皇帝陛下那个性情,撤到池州后,少不得又要把在蕲州的事情重来一遍。到时候,被逼反的可不是左相倪文俊了,右相彭莹玉同样未必忍受得了他的骄奢淫逸!

    所以在天完帝国新任金吾将军,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陈友谅眼里,守住蕲州,是保全天完帝国的第一关键。如果蕲州没了,天完帝国也就彻底失去了存在的必要。对于安庆和池州的其他南派红巾弟兄来说,没有徐寿辉这个暴发户皇帝,比有这么一个皇帝更要舒服。至少,大伙不用把本该拿来打造军备的钱,花在给皇帝陛下娶妃子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正是因为徐寿辉的奢侈浪费,蕲州城才能坚守到今天。早在天完二年就用青色条石重新贴面儿的城墙,炮弹打上去只能砸出一个白色的小坑。而凭着坚固的敌楼、箭垛,以及各类齐全繁杂的防御设施,陈友谅从池州带回来的三千精锐,才能协裹着已经腿软脚软的御林军,苦苦顶住城外的一轮又一轮疯狂进攻。

    只是如此一来,双方的伤亡率,可就成倍的增加了。并且死得全是天完帝国的老弟兄,城内城外都是!急于在新主人面前有所表现的倪文俊,将其麾下精锐部队全都搬了出来,根本不惜血本。而为了守住天完帝国的都城,陈友谅自己也使尽了浑身解术。倒是蒙元四川行省丞相达矢八都鲁和他手下的官军,这些日子好整以暇地在城外山丘上看起了热闹。仿佛一个大户人家的阔少,在看着两只野狗撕咬一般。

    达矢八都鲁老贼的目的,是把南派红巾的血彻底放干。在他眼里,其实城里的徐寿辉也好,城外的倪文俊也罢,都属于需要被消灭的对象。彼此之间根本没太大区别。

    然而明明知道老贼打的是驱虎吞狼的主意,城内和城外的红巾军,却谁也无法停手。仗打到现在,双方已经都没了退路,要么倪文俊干掉徐寿辉,凭借昔日袍泽的鲜血证明他对大元朝的耿耿忠心。要么徐寿辉干掉倪文俊,证明他这个天完皇帝天命犹在,对方大逆不道。城内城外,谁都没有第三种道路可选!

    即使有第三种可能,答矢八都鲁也不会准许其存在。他需要的是赫赫战功及一片永远不会再造反的土地,借此平步青云。至于战争结束之后,这片土地上还剩下多少人,根本没必要在乎。反正在他和大部分蒙古贵胄眼里,老百姓就是户籍纸上的一个数字。今天割没了,用不了多久便会再长出来。你不见当年丞相伯颜南下时,杀得尸山血海。这才短短七八十年光景,长江两岸的城市和乡村当中,就又变得人满为患。蒙古老爷们想找到一大片开阔无人的地方做牧场,都要反复折腾好几次才行。

    所以,今天的血还没有流够,太阳还没有落山,答矢八都鲁老贼,还有宽裕的时间,逼着城内城外的红巾弟兄再流一回。抬头看了看西边的云层,还有云层下正在摆放火炮的敌军,陈友谅咬着牙推断。

    那是天完朝廷以每门六千贯的高价,从淮安军手里求购来的六斤炮。射程远,威力大,炮弹落处,周围半丈远就再也站不起来一个活人。然而,这批镇国利器全都被倪文俊带给了蒙元,现在反过头来,又开始屠杀曾经的袍泽。

    西边的天空慢慢变成了暗红色,彤云被其所遮挡住的太阳烧出了一圈亮丽的金边儿。丝丝缕缕阳光从云朵的拼接处透出来,洒在周围烟熏火燎的丘陵上,给所有风物,都镀上了一层暖暖的流苏。

    一座座暖金色的丘陵,与城外不远处几条狭窄的溪水辉映在一起,构成了一个静谧的金色世界。在世界的外侧,有几层铅灰色的雾气,丝丝缕缕的,从天上到地下,飘飘荡荡。

    那是倪家军的阵列经过时,用脚踩起来的烟尘。残酷的老天爷最喜欢开玩笑,在恶战即将到来之前短暂时间里,总会刻意制造出各种各样美丽的景象。而被所他厌弃的人类,则按部就班地,成为所有美好的破坏者。他们像蝗虫一般,成群结队地淌过小溪,走过旷野,所过之处,一切色彩都变得黯淡,只留下丑陋冰冷的黑与白。

    ‘人类最大的本事就是自相残杀。并且乐此不疲。’下一个瞬间,陈友谅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得道高僧。冷静而又睿智。

    他迫切需要这种冷静,否则,他很难保证自己会活到这一轮战斗的结束,更无法保证身后的孤城,还有孤城深处皇宫里的那个暴发户,也能平安地继续活下去。所以哪怕是内心深处充满了厌倦,他都不得不再度将手掌从城墙上收回来,高高地举起一面橙黄色的令旗,“每个城垛后留下一名战兵,其他人全都下去躲避火炮。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上来!”

    说罢,将令旗朝身边的亲兵怀里一丢,大步流星地冲进了敌楼。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一连串沉闷的雷声贴着地面响起。紧跟着,天空中出现了凄厉的呼啸,“嗤——————!”“嗤——————!”“嗤—————!”。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那是六斤炮的弹丸,穿透空气的声音,冰冷得令人绝望。再跟着,蕲州城的西墙开始晃动,无数破碎的石头渣子随着炮弹爆炸声溅起,将炮弹落地点周围砸得血肉横飞。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摆放在敌楼和左右两侧马脸上的六斤炮,迅速还以颜色。居高临下地射出弹丸,砸进城外进攻一方的炮兵阵地当中,将阵地砸得硝烟滚滚。

    同样规格的火炮,同样规格的弹丸,同样配方的火药,甚至连双方的炮手所经受的,也是同一伙师父的训练,彼此之间本领难分高下。转眼间,城内城外,就打成了一锅粥。笨重的铸铁弹丸拖着凄厉的呼啸声,你来我往,夺走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将原本安宁静谧的世界,炸得支离破碎。

    “呜――呜――呜”号角在炮弹轰鸣的间隙里,倔强地响了起来,沉闷而又苍凉。随着进攻的号角声,倪家军的战兵开始加快脚步。枪如林,刀如雪,包裹着水牛皮的靴子踩在地面上,将头盔缝隙中的整个世界,震得摇摇晃晃。

    “六个千人队,二十架凿城车,一百多架云梯!”站在敌楼顶层的瞭望手,扯开嗓子,大声汇报。“主攻方向还是西门右侧马脸。他们又带了大铳,很多很多大铳!”

    “六个千人队,二十架凿城车,一百多架云梯!数不清楚的大铳!”一名百夫长快步冲进敌楼深处,对陈友谅大声复述观察结果。“主攻方向西门右侧马脸附近。其他方向暂时没看到敌情!”

    “泼张,两分钟后,你带着咱们的火铳手上墙!”陈友谅非常冷静地朝外边扫了两眼,然后果断地命令。

    “是!”绰号“泼张”的千夫长张必先站起身,抱着一个猪头大小的“金钟”冲出敌楼。

    受淮扬方面的影响,如今池州红巾和蕲州红巾内,也开始流行以分钟来记时。而产自扬州的“金钟”,更被每一名高级将领视作珍宝。与沙漏、水钟、圭表比起来,此物非但精度高、计时准确,携带性也方便了许多。在作战之前与主帅手里的“金钟”对准一次,接下来只要发条拧足,一整天之内,双方就能达到协调一致。

    “吴宏,让四斤炮装填毒药弹,制造烟雾,扰乱敌军炮手视线!”目送着泼张离开,陈友谅想了想,再度果断地拔出第二支令箭。

    “是!”千夫长吴宏起身接令,毫不犹豫地就向外走。

    随着参战各方对火器的熟悉,以及六斤炮的出现,早期从淮安军手里求购来的四斤炮,效果已经越来越鸡肋。但工匠们的智慧是无穷的,至少在陈友谅麾下,工匠们充分发挥出了各自的潜能,让频临淘汰的四斤炮重新焕发了青春。

    随着千夫长吴宏的身影在城头上出现,很快,摆放在城垛后的四斤炮,陆续发起了轰鸣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数十枚猩红色的火球拖着长长的弧线,接二连三砸进了城外正在缓缓向前推进的队伍里。紧跟着,一团团暗黄色的烟雾从地面上涌起,高高地跳上半空当中。

    “轰——!”六个整齐的方阵,瞬间四分五裂。浓烟起处,每名被波及到了倪家军将士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和鼻子,佝偻着腰,拼命地咳嗽。烟熏火燎的脸上,眼泪和鼻涕滚滚而下。

第六十二章 绝响 (中)

    第六十二章绝响(中)

    “轰!”“轰!”“轰!”又一轮六斤重的炮弹破空而来,落在城墙内外,掀起大团大团的烟尘。

    由巴豆、砒霜、茱萸、花椒等物燃烧生成的毒烟,对倪家军战兵的杀伤力不算太大,却严重影响了更远处操炮者的视线。令原本就非常一般的准头,变得愈发乏善可陈,大部分炮弹连城墙都没沾到,只在城墙内外的地面上炸出来一个个丑陋的大坑。

    “快点,快点儿,不要慌,一个跟着一个!”趁着倪家军炮手的视线受到毒烟遮挡的时候,陈友谅的好兄弟张必先带领一千名大铳手,沿着马道快速冲上了城墙。

    整个千人队,在跑动中,迅速分成了三层。第一层将士推开被炮击震得晕头转向的战兵,将一根根胳膊粗细的铁管子,顺着箭垛上面的射击孔,探出城头。

    第二层将士迅速蹲下身体,将手中大铳护在两臂和胸口之间。第三层袍泽也学着第二层的样子,果断下蹲。头顶的盔缨,整齐得如盛夏时的麦田。

    在朱大鹏所在时空的历史上,除了“我大清”这朵奇葩之外,华夏民族从没拒绝过接受外来科技。朱重九所在时空,也是如此。当发现了身管式火炮的巨大威力之后,几乎各路诸侯,都开始努力打造属于自己的火器。张必先等人手中的大铳,就是所有产品中的佼佼者。

    不像淮安军那样,一味地追求射击速度和准头,大铳的开发者,突出的是此物的覆盖面儿。每门大铳里头,可以装一两半到二两火药,枪口处再压入四五十枚“炮子”,在三十步左右的范围内,绝对是一扫一整片。哪怕是对方身上穿着双层牛皮甲,万一被弹丸射中胸腹等处,都很难逃过肠穿肚烂的命运。(注1)“快,快,把受伤的弟兄抬下去。把这里的血迹擦干净!”紧跟着火铳手之后,则是一群衣甲鲜明的御林军。一个个惨白着脸,在队伍中的百夫长指挥下,快速抬走刚才炮战中受伤或者阵亡的袍泽。然后用大桶大桶的冷水泼洒地面,避免血迹影响其他参战者的士气。

    敌楼和马脸等处,四斤炮的炮手们,则继续向敌军发射毒药弹,努力给进攻一方制造麻烦。而六斤炮的炮手们,则利用敌方的炮击出现停顿的间隙,迅速清理自家炮膛,用拖把沾了家畜尿液,给火炮进行强制降温。一个个动作有条不紊,层次分明。

    “点燃艾绒!”张必先顶着一个表面涂了黑漆的铁盔,向城外看了看,然后继续发号施令。

    “点燃艾绒!”“点燃艾绒!”“点燃艾绒!”他麾下的几个百夫长,轮流重复,接力将命令传遍整面西城墙。

    手指粗细的干艾绒绳子,迅速被点燃。一股浓郁的清香在城头上涌起,驱散人血的腥气和动物尿液的臊臭。训练有素的大铳手们,将艾绒绳子轻轻朝各自的头盔护耳上一夹,然后低下头,透过箭垛的射击孔继续观察敌军,每个人的动作,都熟练无比。

    ““嗤——————!”“嗤——————!”“嗤—————!”“轰......!”倪家军的炮手们,显然不愿意让自家战兵单独承受压力。冒着误伤自己的危险,再度朝城墙上方倾泻弹丸。只是这一轮的炮击效果,还不如上一轮。几乎所有炮弹都脱离了预计目标,徒劳地城墙外侧的青石条上,留下一个个白色的斑点。

    “来而不往非礼也,给我狠狠地打!”陈友谅快步冲上敌楼二层,冲着自家炮手大声命令。

    “是!”几门六斤炮的炮长,齐声答应。然后凭着居高临下的优势,迅速矫正炮口,瞄准城外倪家军的阵地。

    “一号大将军炮准备就绪!”

    “二号大将军炮准备就绪!”

    “三号大将军炮准备就绪!”

    ......

    干脆利落的报告声,迅速传回陈友谅的耳朵。后者满意地点点头,将右手高高地举起,然后奋力向下挥动,“开炮!”

    “砰”天崩地裂般一声巨响,五道浓烟推着巨大的火球飞了出去,越过六百余步的距离,分为前后左右中五个方位,同时掉头向下。

    “轰!轰!轰!轰!轰!”五道粗大的烟柱,呈花蕊装,腾空而起。紧跟着,又是巨大的一声“轰隆隆!”。有团黑色烈焰翻滚着扶摇而上,将破碎的木头箱子,人马肢体和火炮残骸,丢得到处都是。

    “打中了,打中了!”敌楼二层和脚下的城墙上,响起一阵兴奋的欢呼。倪家军的炮阵中,刚刚发生过一次巨大的爆炸。有经验的将士,能清晰地判断出这是装火药的箱子被炮弹直接命中的后果。虽然最后造成的伤亡情况无法判断,但经历了这场灾难之后,倪家军的炮手们必然心惊胆战,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嚣张。

    “打得好,就这么干!老子就不信了,姓倪的玩炮还能玩得过咱们!”陈友谅非常会鼓舞士气,迈动脚步,快速从几门六斤炮后方跑过,同时用手掌和操炮者的手掌当空相击。“接着来,别心疼火药。打跑了姓倪的,老子给你们每人官升三级!”

    “谢大将军!”众炮手们兴奋地回应,也不管陈友谅的承诺最后能不能兑现。反正能跟金吾将军并肩作战,亲手击毁敌军的大炮,已经足够众人吹嘘一辈子了。哪怕是立刻就战死掉,也了无遗憾。

    “小心——!”一名亲兵猛地扑上前,将陈友谅死死压在了身下。

    “轰!”有枚近距离射来的小开花弹,在距离他三步远的位置爆炸。炙热的气浪协裹着弹片和碎石头,四下迸射,将几名躲避不及炮手,同时扫翻在地。

    “大将军,大将军!”有人低声惊呼,举着盾牌冲上敌楼二层。翻动血肉模糊的亲兵,从尸体底下翻出陈友谅。

    “别喊,乱我军心,我必杀你!”陈友谅一个鱼跃跳了起来,亲手抓住敌楼中的战旗,探出城外,来回摇动,“给我还击,炸死他们!老子就站在这儿,不信他能打得着!”

    “大将军小心!”千夫长张定边和太师邹普胜双双冲上,抱起陈友谅,不由分说冲下敌楼,钻进下层的城墙内部。

    战旗又被亲兵们插回了原处,继续在傍晚的江风中猎猎飞舞。然而刚才那短短的一瞬间招摇,却极大地鼓动了城头上守军的士气。顿时,十几门四斤炮同时调转炮口,朝着城外敌军方阵内突然冒出来炮车展开了反击。“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弹丸的发射声不绝于耳。

    被倪家军推在车上前行的,同样是四斤轻炮。凭着偷袭占了一轮便宜,但很快就因为四周缺乏可靠掩体而败下阵来。那些先前被“毒烟”熏得满脸是泪的兵勇们,则在百夫长和千夫长的指挥下,迅速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冒着炮弹的狂轰滥炸,加速冲向了城墙。他们手中有凿城车,他们手中有云梯,他们手中也有大铳、强弩和其他神兵利器。只要让他们推进到合适距离,就能立刻向守军还以颜色。

    迅速变稀疏的队型,使进攻方的士兵数量,显得非常庞大。从城头上打下去的四斤炮弹,每次总能带走一两条性命,但跟庞大的士兵总数比起来,就显得十分微不足道了。凭借着对火器性能的熟悉和丰富的战斗经验,倪家军将士距离城墙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很快,就从两百余步推进到了五十步之内,一个个手臂粗的铁管子,也被他们竖了起来,管尾支撑于地面,管身向前倾斜,管之下,则是两个精铁打造的支撑。

    “大铳手,开火!”张必先当机立断,抢先下达了射击命令。“开火!开火!”传令兵一边大声重复,一边快速在他头顶扯起一面画着弹丸的红色三角旗。早就蓄势以待的大铳手们接到命令,迅速将艾绒按在了铳管后部的引火线上。数点火星跳跃着向前飞奔,钻进铳管,随即,引发出一连串的雷鸣。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数百支大铳同时发威,声势若惊涛骇浪。一团猩红色的云彩,拖着密密麻麻的弹丸从城头上飞下去,砸入城墙下的倪家军队伍,将目标削去了整整一层。

    没等惨叫声传回城头,张必先已经再度跳起,手指着城下的敌军,大声呼喝,“换铳,换人,再给我轰。轰得他娘都认不出他来!”

    “换人,换人,换人!”命令声被百夫长们接力传出。刚刚发射完了一轮的大铳手扯着自己的兵器,迅速向后翻滚。跟在他身边的第二层将士则扑上前补位,将另外数百支大铳探出箭孔,对准城外的敌军。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连绵射击声又起,在城下掀起一团团血光。无数还穿着红巾军衣服的“义兵”中弹倒下,烟熏火燎的脸上,写满了迷茫。

    注1:在元末的起义军内,曾经广泛使用了管式火器。关于大铳、小铳的记录比比皆是。除了装填速度令人诟病之外,在近距离作战时,这些火器的杀伤力和打击面积,已经远远超过了弓箭。

第六十三章 绝响 (下)

    第六十三章绝响(下)

    “换人,换人,换人!”单调的喊叫声再次涌起,第二波大铳手迅速向后翻滚,把射击孔让给身后蓄势以待的袍泽。

    他们手中的大铳模样非常怪异,既没有火绳枪上常见的扳机,绳夹、铜簧等精密配件,也没有供射击者架在肩膀上的木托。只是一根光溜溜的铁管子,尾部像蟋蟀一样分出两个短短的铁叉。然而,对于箭垛和城墙这类狭窄地形,一根光溜溜的铁管子,反而显得更为灵活。

    第二波将士刚刚将发射完毕的大铳抽出来,第三波将士就将装满了火药的新大铳迅速填进了射击孔。然后瞄都不瞄,只是大概调整了一下射击角度,就果断用艾绒点燃了位于大铳后部的引火线,随即用挂着木板的右肩牢牢顶住铳尾的铁叉。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连绵不断的射击声第三次响起。大铳受到火药的反推向后猛缩,却被大铳手肩头上的木板牢牢顶住。数以千计的散弹从城头狂泻而下,将城外的敌军打得尸骸枕籍。

    “后退,后退,速速后退!”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城外响起,有名全身穿着镀金全身板甲的汉子,高举其铁皮喇叭,大声呼喝。

    “后退,后退,后退二十步,分散列阵!”队伍中的百夫长们果断地重复,收拢各自身边的部属,丢下架在地上的大铳和血泊中翻滚的同伴,迅速闪到距离城墙六十步之外。

    同样经验丰富的他们,非常清楚大铳的缺陷所在。一个非常简单的战术调整,就将剩余的自家兄弟从绝境中解脱了出来。

    “来啊,有种继续来了,全都是小丫头生的!”

    “大姑娘生孩子,打小没爹教。碰上点硬茬就缩头!”

    “放着好好的人不做,却去给蒙古鞑子做奴才。这种玩意,怎么会有骨头....?”

    “小丫头养的软蛋玩意儿,有本事把真家伙亮下来....”

    ......

    城墙上,则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叫骂声。张必先麾下的大铳手们,一边飞快地解下腰间的黑白两只布袋,用勺子向大铳内装填火药和散弹。一边用污言秽语,撩拨城外进攻者的神经。

    身穿板甲叛军将领,却丝毫没有生气。从旁边的侍卫手里抢过一面画着黑色的角旗,举过自家的头顶,缓缓舞动。

    “当当当当当.......”单调的破锣声响起,刚刚退下来的倪家军士卒,又继续朝更远的地方退去,谁也不肯多做任何停留。

    “噢!噢!”“噢!噢!”“噢!噢!”城头上的辱骂声变成了欢呼,轻松就打退了敌军一轮进攻的天完王朝将士们兴奋地站起来,沿着城墙跑来跑去。

    “陈,陈将军真乃我天完国第一虎将也!”太师邹普胜也高兴得老脸通红,摇晃着冲进敌楼,对着陈友谅猛挑大拇指。

    最近一段时间,多亏了陈友谅和他带来的张定边、张必先和吴宏等人卖力死战,才确保了蕲州城不被叛军攻破。所以除了徐寿辉这个皇帝陛下之外,其余满朝文武都把金吾将军陈友谅当成了天完王朝的武曲星。对他的百般奉承,有求必应。

    然而,陈友谅脸上,却丝毫看不到欢喜之意。皱了皱眉头,低声询问道:“太师,向淮扬大总管府求救的第二波信使派出去了么?怎么这么久了,依旧没收到任何回应!”

    “这个.....”邹普胜闻听,兴奋的老脸上,立刻又涌现了几分尴尬。咬着牙犹豫了好一阵儿,才压低了声音回应道,“派肯定是派了。但是陛下那个脾气,陈将军也应该知道。他好歹也是个皇帝,而,而那朱重九却......”

    “陛下不会是又给朱总管下了一道圣旨吧?”陈友谅微微一愣,迟疑着试探。

    “好像,那个,嗯嗯.....”邹普胜的神情,就像新娘子谈起房事一样扭捏。红着脸呻吟了半天,才硬起头皮不补充,“差,差不太多吧。陛下,陛下这回,封,封,封了朱总管一个淮阳王。食邑万户,并赐予淮阳王白璧十对,绝色美女二十名,金珠......”

    “够了!”陈友谅大怒,一拳捶在柱子上,震得头顶瑟瑟土落。“你这个太师是喝稀饭的么?居然不去进谏!如果淮安军五天之内还没赶到,咱们大伙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老夫,老夫劝,劝过了。但,但陛下,陛下他被倪贼伤透了心,根本听不进去老夫的劝。并且,并且他也怕,也怕请神,请神容易送神难啊!”邹普胜被吓了一哆嗦,后退两步,倚着墙壁低声解释。

    “朱总管至少,至少不会要你我的命!”陈友谅恨得牙根儿都痒痒,却是无可奈何。

    “彭,彭相不是马上就到么?还有,还有朱重八,他也答应发救兵来着?”邹普胜自知理亏,却挣扎着强辩。

    “彭相手中总共才两万兵马,给我带来的五千,剩下的如果再往这边调,池州那边怎么办?万一守不住蕲州,咱们可就连退路都没了!”陈友谅瞪了邹普胜一眼,咆哮着补充,“至于朱重八,连远交近攻你们也不懂么?他已经有了庐州和半个安庆,再赶来救咱们一次,另外半个安庆也得归了他!到时候,咱们一样是要仰人鼻息!”

    “那,那.....”邹普胜听得似懂非懂,眨巴着眼睛,嘴角不停濡嗫。

    就在此时,城外又传来一阵连绵的角鼓之声。紧跟着,千户张定边又跑了进来,先冲邹普胜拱了拱手,然后大声汇报,“阿三,坏事了。官军这次来真的了。倪文俊的人,还有答矢八都鲁的人一起逼上来了。黑压压地根本看不清多少!”

    “该死!”陈友谅闻听,再顾不上跟邹普胜生气。抄起一具重金求购来的望远镜,举在眼前,快速向城外张望。

    只见金色的晚霞下,大队大队的倪家军,又开始向蕲州城靠近。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数十个由蒙元官兵组成的方阵。枪如林,刀如雪,巨大的盾牌举在阵前,组成一道道移动的城墙。

    “轰!”“轰!”“轰!”“轰!”架在敌楼和马脸上的六斤炮,果断开火拦截。但由于距离过于遥远,大部分弹丸都落在了方阵之间的空地上,徒劳地激起一团团浓烟。

    偶尔一枚弹丸命中目标,瞬间将官兵的方阵炸出一个巨大的塌陷。蒙元四川行省丞相答矢八都鲁的卫队策马冲过去,砍翻惊惶失措者,迅速恢复方阵的秩序。令其随着鼓角的节奏继续缓缓前行。

    “轰!”“轰!”“轰!”“轰!”倪文俊手中的重炮手们也重新振作士气,操纵着属于自己的六斤炮,遥遥地跟城头上的昔日袍泽展开了对轰。敌楼和马脸上的火炮不得不放弃对蒙元官军方阵的阻拦,调整角度,奋起迎战。双方的炮弹于晚霞下你来我往,在半空中拉出一道又一道凄厉的尾痕。

    粉红色霞光中,担任前锋的倪家军继续向城墙推进,不紧,不慢。这次,走在最前方的变成了盾牌手。每一个人,都用力推着一面齐肩高的盾车。木制的车轮“吱吱呀呀,吱吱呀呀!”,奏出一曲嘈杂又刺耳的旋律。

    大铳手、弓箭手、长矛兵、攻城凿......,其他各式各样的兵种,在盾车之后,排成一条长长的纵队。每个纵队和纵队之间,都保留着相当宽的距离。哪怕再遇到一次大铳齐射,也不会像先前那样,付出巨大的伤亡。

    “四斤炮,四斤炮给我开火!”陈友谅越看越惊心,越看越觉得头皮发乍,举起令旗,大声呼和。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分布于城头各处的四斤炮快速做出响应,将一轮又一轮弹丸砸向三百步之内的敌军。他们堪称训练有素,每一轮射击,都能打翻几十名进攻者。然而对方过于分散的阵形,却令四斤炮的战果很难再继续扩大。身经百战的倪家军精锐,也绝不可能因为区区几十人的伤亡,就立刻开始士气崩溃。

    “轰!”“轰!”“轰!”“轰!”“轰!”“轰!”倪家军手中的四斤炮,也努力向城头开始反击。双方很快就又陷入对轰状态,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但双方的准头都乏善可陈。往往对轰上三、四轮,才能偶尔蒙上一发。于整个战局没丝毫影响。

    “停下,停下,不要上当!”陈友谅心中突然一凛,再度咆哮着挥舞令旗。倪家军炮手的表现非常不对劲儿,按道理,没有遮蔽物藏身的他们,应该尽量避免火炮之间的对决才是正理。可他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其中必有猫腻!

    “注意,注意炮管,小心炸膛!”几名有经验的老炮长,也跳起来,向城头的同行们示警。购自淮扬的火炮,按说都有连续发射三十次不炸膛的保证。但仗打到酣处,谁会还记得三十炮的限制?万一其中某一门除了差错,肇事者可是百死莫赎。

    就在这个瞬间,西门右侧的马脸上,猛地传来一阵巨响“轰隆隆!”。紧跟着,脚下的城墙开始来回摇摇晃晃。巨大的烟柱,于距离敌楼近在咫尺处涌起来,浓烈的硫磺味道四下翻滚。

    “炸膛了!谁他娘的在操炮。老子剐了他!”陈友谅第一反应,就是六斤炮因为过度使用而炸膛。然而,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却令他肝胆俱烈。几队正在帮忙搬运火药的御林军,忽然从腰间抽出佩刀,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大铳手乱砍。紧跟着,又一大队御林军沿着马道急冲而上,手中火把毫不犹豫,就朝摆在城墙内侧的火药箱丢去。

    “轰隆,轰隆,轰隆!”城墙上,马脸内,敌楼旁,火药的殉爆声不绝于耳。毫无防备的大铳手们要么被人从身后砍翻,要么被火药炸得粉身碎骨,一瞬间,血流成河。

第六十四章 苦战 (上)

    第六十四章苦战(上)

    “老匹夫!”张定边的第一反应,就是太师邹普胜要跟反贼倪文俊里应外合,举起钢刀,冲着后者头上猛剁。

    太师邹普胜却以与其平素表现绝不相称的敏捷侧身躲入柱子后,一边绕路逃命,一边大声自辩,“不是我,不是我!此事与我无关。赶紧,他们人不多,赶紧想办法除掉他们。免得敌军趁机攻城!”

    后半句话,算是救了他一条命。已经两眼通红,准备与张定边一道将他剁成肉酱的陈友谅闻听,立刻放弃了对他的截杀。单手抄起一面盾牌,高举着佩刀翻出敌楼,“给我杀,杀光这群吃里扒外的家伙!”

    “杀!杀光他们!”亲兵千户王溥带着百余名侍卫,紧随着陈友谅的身影冲出敌楼。见到身穿御林军服色的人,不由分说,兜头就剁。

    一些被突发之变惊得不知所措的御林军将士,稀里糊涂地就做了刀下冤鬼。更多的无辜者则嘴里发出一声惨叫,拔出佩刀,拼死自保。

    “陈友谅反了,陈友谅反了!”有人浑水摸鱼,大声喊叫。

    “是邹普胜,邹普胜带领御林军勾结外贼!”无数人扯着嗓子回应。

    混乱迅速沿着敌楼和马脸向南北两个方向蔓延,一些在突然打击下回过神来的陈部将士,纷纷抽出兵器,扑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御林军。令后者无论参与没参与杀人放火,都不得不挺身迎战,双方在狭窄的城墙上战做一团,彼此眼睛里都写满了仇恨。谁也无暇去辨别是非对错,更无暇去管城外越来越近的敌人。

    “不想造反的放下兵器,沿着马道向下退!”关键时刻,又是太师邹普胜率先发现了问题所在,高举着陈友谅常用的铁皮喇叭,站在敌楼窗口大声提醒,“我是邹普胜,我没造反!有人冒充御林军炸毁了火炮!大伙不要上当。陈将军,刀下留人。御林军的弟兄们,放下兵器,沿着马道向下撤退!”

    “不想造反的,赶紧后退。陈将军,有人冒充御林军,有人冒充御林军!”张定边也如梦初醒,带着自己的一干亲信,冲上敌楼二层,居高临下,大喊大叫。

    城墙上的御林军原本就是被迫自保,听见敌楼中的喊声,立刻察觉事情不妙。纷纷掉转身体,或者沿着马道向下飞奔,或者沿着城墙朝南北两侧逃命。很快,留下来继续跟陈友谅拼命者,就只剩区区两三人。

    只见这两三百名乱兵,个个臂缠白布,在一名高鼻深目的大食人指挥下,且战且退,每路过一段城墙,必然想方设法将附近的火药箱子引燃数个。哪怕是自己人受到了波及,也在所不惜。

    追过来砍杀他们的陈友谅等人,却一次次被火药的爆炸所阻。迟迟无法将叛军清理干净。直到张必先带领另外几百精锐,从叛军的背后绕了过去,将那名大食人一刀枭首,才勉强结束了战斗。

    “该死的色目人,养不熟的白眼狼!”陈友谅被累得筋疲力尽,手杵着钢刀,气喘如牛。

    站于他所在位置放眼望去,所看到的情景惨不忍睹。被无辜砍死的大铳手和御林军将士的尸体挨着尸体,血流成河。

    然而,敌军却根本不给他鼓舞士气的机会,随着爆炸般的一通战鼓声,躲藏在盾车后的倪部将士猛然加速前冲,三步并作两步,就再度冲进了大铳的有效射程之内。

    “啊——!”有名身穿百夫长袍服的小将惨叫着,将手中大铳尾部狠狠地戳在了地上。另外一只手,则飞快地架起了一个八字型梯子,稳稳地拖住了铳身。

    紧跟在他身后的倪家军悍卒,迅速弯腰,将早已准备好的艾绒戳在了引线处。一串猩红色的火花跳跃着钻进铳管,“呯!”数十枚蚕豆大小的铅弹喷射而出,打得城头火花四溅。

    二人这种近于自杀式的悍勇,鼓舞了更多的倪家军兵卒。转眼间,就有数十人狂叫着冲出盾牌的保护范围,抢在城头上组织起有效反击之前,架好大铳,点燃引线。

    “呯!”“呯!”“呯!”“呯!”“呯!”.......,硝烟弥漫,无数铅弹冰雹般砸上城头,打得守军浑身上下全是弹孔。于此同时,更多的倪家将士冲上来,快速支起更多的铳口。

    “弟兄们,反击,反击,将他们压下去!”城头上,张必先急得两眼冒火,大声催促。

    他麾下的弟兄们的确在反击,但是刚刚经历过一轮偷袭,大伙再也无法保持先前那种层次分明的三叠阵。只能根据各自的判断,抢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箭垛,争先恐后地朝敌军喷射弹丸。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硝烟弥漫,正在城下发射大铳的倪家军精锐,像割麦子般被纷纷割倒。但在弹雨的遗漏范围,却有无数支同样规格的大铳,继续朝城头攒射。将防守一方也打得死伤惨重,苦不堪言。

    “啊——!”城头上,一名冲上前补位的大铳手惨叫着倒地。胸前密密麻麻布满了弹孔,血流如注。他身边的另外几名大铳手动作开始变得僵硬,仓促射出的弹丸或者没落进目标所在范围,或者与周围的其他大铳步调明显脱节。令城外的“安全点”越来越多,射上城头的弹雨也越来越密集。

    毕竟都是追随倪文俊四下转战多年的精锐,城外的叛军很快就把握住了机会。更多的人冒着被轰成筛子的危险冲上前,或者将自家的大铳用铁架子支在地上,朝城头倾斜弹丸。或者用艾绒点燃先前被遗弃的大铳,令后者再展神威。一时间间,城墙上,箭垛两侧,甚至敌楼中,都有数不清的弹丸四下飞舞,凡是被弹丸击中的人,轻者血流如注,重者当场气绝,下查惨不忍睹。

    “泼张,泼张,你干什么吃的!”陈友谅的脑袋上也挨了一下,虽然被精良的铁盔挡住,但铅子中残留的巨大动能,依旧令他头晕目眩。“居高临下还被人打成这熊样子,要是......”

    “他们人多,并且个个悍不畏死!”张必先拎着一个染满鲜血的盾牌,冲到陈友谅面前,大声汇报,“姓倪的这次把全部家底儿都亮出来了,带头进攻的都是他的亲兵。咱们这边刚才被内鬼杀了个措手不及,连火药都供应不上....”

    他的话音,旋即被一连串爆炸声吞没。“轰!轰!轰!”“轰!轰!轰!”数以百计的火光在城头闪动,火药燃烧涌起的浓烟遮天蔽日。

    不是炸膛!天完帝国打造的大铳,虽然没有淮安军的火绳枪精良,但也不至于才发射了几轮就开始成批成批的炸膛。是城外,城外倪文俊又丧心病狂地使出了新的杀招。将无数颗拳头大的弹丸,施展妖术抛了上来。

    “主公小心!”站在敌楼顶层的瞭望哨及时地冲下来,大声向陈友谅示警,“蒙古人,蒙古人也也上来了。他们,他们在箭杆上绑了火药包!”

    话音刚落,数支拖着红星的利箭,猛地窜上了城墙。“啪”地一声钉在陈友谅身后的敌楼的横梁上,微微颤抖。

    紧跟着,绑在箭杆前端的火药包轰然炸裂,将细碎的铁砂如瘟疫般向四下散发开去。

    “叮叮当当当当当当当!”尽管被两名亲兵舍命压在了身下,陈友谅依旧听到了一阵雨打芭蕉般的声响。那是铁砂与他头盔撞击的声音,虽然力道远不如铅弹大,却胜在细密。令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被无数杆鼓槌敲打过了一般,随时都可能炸成一个血葫芦。猛然间将嘴巴一张,“哇!”早晨和中午所吃的东西,全都从嗓子里喷了出来。

    “举盾,举盾,快下去拿盾牌!”张必先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反复回荡。随即,又是一阵“叮叮当当”声。有的来自四下飞射的铁砂,有的却来自雕翎羽箭,打得张必先等人不得不蹲身自保,半晌都无法组织起有效反击。

    当外边的敲击声渐渐停止,陈友谅推开自己的亲兵,从一片狼藉中爬起身。两名忠心耿耿的亲兵都没有当场死去,但是手臂、脖颈、小腿等凡是没有被铠甲保护的地方,都被铁砂炸得黑一块,紫一块,惨不忍睹。几处箭伤淌出猩红色的血水,火药余烬混在一起,淅淅沥沥地顺着靴子往下淌。每挪动一寸,脚下就是一个巨大的血洼。

    “将,将军!”这两名亲兵却好像已经失去了对疼痛的感觉,咧开嘴,双双给了陈友谅一个憨厚的笑容,“没事儿,没事儿,鞑子的火药箭不顶用。都是,都是一些皮外伤。”

    “主公,主公小心,别太靠近垛口。这帮,这帮王八蛋根本就是乱射,蒙上一个,蒙上一个算一个,并且箭上还抹了.......”

    说着话,二人的声音就慢慢低了下去。勉强半跪起来的身体软软栽倒,转眼间气若游丝!

    “张定边,张定边!”陈友谅心里又气又痛,抄起一面盾牌举在手里,冲着附近的自家袍泽大喊大叫,“张定边,去调掷弹兵,调掷弹兵上来对付他们。我就不信了.....”

    “掷弹兵上不来,大铳手也上不来。鞑子,鞑子这次玩真的了!”素有天完第一勇将美誉的张定边跌跌撞撞冲上前,声嘶力竭的汇报,“弓箭手,数不清的弓箭手。弟兄们被压得根本无法露头!”

第六十五章 苦战 (中)

    第六十五章苦战(中)

    “怎么可能!”陈友谅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单手用盾牌护住自己的身体,定神细看。只见薄暮笼罩的城墙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蒙元官兵,数以万计的角弓被拉满,将冒着红星的火药箭和闪着寒光的破甲锥,一**地射上城来。

    “三哥小心!”张定边一个虎扑,将陈友谅压在了箭垛后。手中盾牌向上斜举,在身体和箭垛之间,勉强遮蔽出一个狭小的掩体。

    “叮当叮当叮叮当!”破甲锥砸在盾牌上的声音,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随后,二人脚边不远处,就跳起了密密麻麻的爆炸声。不似炮弹爆炸那样响亮,却胜在规模庞大。震得二人骨头发颤,五腑六脏都往嗓子眼处钻。

    “快走!”趁着一轮爆炸刚刚结束的间隙,张定边扯起脸色惨白的陈友谅,跌跌撞撞朝马道处冲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咱们哥俩,死在这里不值得!”

    陈友谅力气远不如他大,被拖着接连踉跄了十几步,一只脚转眼就已经踏上了马道边缘。然而他却猛地一扭腰,用手中盾牌死死卡住了城墙,“不走!你自己走,老子不走!老子不能把弟兄们全都丢在这儿!”

    话音未落,天空中又响起了一阵细细的风声,紧跟着,一片黑压压的彤云急坠而下。数以千计精钢箭簇,在彤云里闪着妖异的寒光。

    “走啊!”张定边急得大叫,猛地一扯陈友谅,带着他顺马道朝城内翻滚。

    黑色的羽箭紧跟着他的动作落到城头,跳起,迸发出一团团暗蓝色的火花。守城的士兵们接二连三倒在了箭雨下,血顺着城墙的砖石缝隙转眼汇聚成溪。

    “轰!轰!轰!”“轰!轰!轰!”夹在在羽箭中的火药箭接二连三炸裂,将死亡的阴影于城头上尽情播撒。

    蒙元将士和他们的祖辈们一样,从不拒绝杀人利器。当年能自西域引进回回炮,如今就能毫不犹豫地接受火药,并且充分利用自己的特长,因陋就简,将其威力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铁砂打在精钢护甲上,效果几乎为零。

    铁砂打在牛皮甲上,效果也会被抵消大半儿。

    然而,无论是造价高昂的精钢护甲,还是价格相对普通的牛皮护甲,在城头守军中都远远没达到人手一件的标准。

    大部分士卒只有布甲护身,只要被铁砂和弹丸波及,就是千疮百孔。而蒙元火药箭的配方当中,显然混入加了一些剧毒之物。凡是伤口面积稍大一些的兵卒,无论被伤到躯干还是四肢,都很快出现了抽搐和昏迷症状,转眼就彻底丧失了抵抗能力。

    “啊!呃,呃,呃....”一名百夫长像喝醉了酒般,摇摇晃晃从陈友谅头顶跑过。脚下猛地一滑,仰面朝天栽倒,黑色的血浆,从嘴巴、鼻孔和耳朵成股成股的往外喷。

    “箭上有毒,箭上有毒!”另外两名正互相搀扶着下撤的伤兵尖叫着停下脚步,拔出刀,砍向各自被破甲锥射中的胳膊。然而,一切为时已晚。没等钢刀与上臂接触,他们全身的力气已经被毒药抽走。互相看了看,双双软倒,圆睁的双目中写满了不甘。

    “是,见血封喉,是见血封喉!”猛然间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名字,陈友谅大叫着推开张定边,举起盾牌继续逆人流而上,“有甲的人跟我来,没甲的人全往下撤,鞑子在箭上抹了见血封喉!”

    不用他提醒,城墙上的守军也在纷纷后撤。无论是身穿板甲的将领,还是身穿布甲的普通兵卒。生活在长江沿线的他们,对“见血封喉”这个四个字都不陌生。传说此毒产于四川行省的一种古树的汁液,而答矢八都鲁麾下的兵马,恰恰来自四川。(注1)“没铁甲穿的都下去,有铁甲留下!”陈友谅像个疯子般,继续逆着人流向上冲。“铁甲卫,铁甲卫,赶紧上城。该你们用命的时候到了!”

    正在沿着马道下撤的人群中,有几名身穿铁甲的将领愣了愣,迟疑着放慢了脚步。高价购自淮扬的全身甲,无论对铁砂还是对破甲锥,都有极强的防护力,这一点在刚才的混乱中已经被证明。然而,就这么几个穿铁甲的人,怎么可能挡住城外数万大军?即便不被火药箭和破甲锥攒射而死,等敌军爬上城头,也会活活被剁成肉酱。

    “老子是陈友谅,执金吾陈友谅!”陈友谅不敢回头看身后到底有多少人跟着自己,脚步却片刻都不肯停留,“老子种过地,打过鱼,还当过狱卒。可老子就是在投了徐大帅之后,才终于活得像个人样!!”

    正在仓惶下撤的人群又出现了停顿,几名百夫长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吐沫,咬着牙转身。徐寿辉这个天完皇帝的确做得很不合格,但他对弟兄们却着实不错。特别对这些远道赶回来保护他的弟兄,用“待若上宾”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老子是陈友谅,执金吾陈友谅!老子好不容易才获出个人样来,老子今天就要死出个人样来。而你们......”回头用刀尖随便指了指,你们今天跑了,这辈子就只配给人当奴才。你们的儿子、孙子和你们一样,永远都是当奴才的命,永远不得超生!”

    更多身穿铁甲的将领停了下来,咬着牙转身。那些只有皮甲和布甲的小头目和普通兵卒,则自动让开一条狭窄的通道,供前者能迅速跟陈将军汇合。陈将军是个混蛋,但至少他刚才说得对,大伙当了半辈子奴才,大伙不能让儿子和孙子也跟自己一样没出息。

    “疯子,真他娘的是个疯子!”早已撤到城墙根儿处的张定边气得破口大骂。然而,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好兄弟自己去死,骂过之后,再度捡起丢在脚边的盾牌,扯开嗓子高喊,“铁甲卫,铁甲卫,都死哪里去了!该拼命的时候到了!”

    “铁甲卫,铁甲卫!”正在努力赶过去跟陈友谅汇合的张必先、吴宏、王溥等人,也冲着城内藏着预备队的位置高喊,“陈三哥在等着你们,大伙都在城墙上等着你们!”

    “三哥莫急,俺来了!”正对着城门不远处,有人大声回应。紧跟着,有名九尺高的壮汉出现在火光下。左手拎着一把又宽又长的钢刀,右手则拎着一面包铁大盾。每向前走一步,都踩得脚下地面乱颤。

    “陈将军,我们来了!”在壮汉身后,三百余名全身包裹着铁甲的精壮汉子缓缓走出。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缓缓冲向马道。

    “好兄弟,这边来!”陈友谅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一抹笑容。举着盾牌,再度冲向城墙上的垛口,“临阵不过三矢,老子就不信他们能没完没了的射。谁带着轰天雷,过来给他们尝个新鲜!”

    “带把的,跟我上!”张必先一个箭步,跳过层层叠叠的尸体,左手高举用盾牌,与陈友谅并肩而立,另外一只手,则快速自腰间解下一枚弹丸。

    吴宏、王溥等将领各自带着亲兵,紧紧跟上。用刚刚捡来的盾牌,组成一个小小的方阵,牢牢将陈友谅护在核心。

    城外的弓箭手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纷纷调整目标。黑漆漆的箭矢如潮而致,这区区十几面盾牌,却始终屹立不倒,仿佛惊涛骇浪中的一块礁石。

    “轰!”一枚火药箭在盾牌上炸开,将盾牌分成了四瓣。盾牌后亲兵踉跄着坐倒,另外一名亲兵则抄起盾牌上前补位,再度封死被炸出来的缺口。

    “好兄弟,够种!”陈友谅咬着牙夸了一句,将张必先递过来的手雷点燃,迅速甩向城外。

    “轰隆!”突如其来的爆炸,将靠近城墙的弓箭手放翻了四五个。临近的敌军却像被捅了窝的马蜂一般,疯狂地开始反击。

    不断有盾牌被火药箭炸碎,但不断有新的勇士手举盾牌补位。张定边、欧浦祥、于光,一个个身穿铁甲的将领,还有他们的亲兵。一名名手举盾牌的铁甲卫,还有身上只有皮甲和布甲,却宁愿站直了赴死的男人,在尸骸枕籍的蕲州城头上越聚越多,越聚越多。

    城下射过来的乱箭,愈发疯狂。

    走向城头的男人们,脚步却越来越坚定。

    一面面盾牌,在城墙上接连竖立了起来。最初开始零零星星,但转眼,就变成了一道又一道坚实的城墙。

    不断有盾牌被火药箭炸飞,不断有持盾者被毒箭攒射而死。但是每出现一个缺口,就有一面新的盾牌顶上去。已经无路可退的天完将领,前仆后继。

    “临阵不过三矢,老子看你们能再射几轮?!”陈友谅抬手,向城外甩出第二枚轰天雷,嘴里继续疯狂的大叫。“老子今天就站在这儿,等你们上来。你们攻得越急,老子心里头越高兴。咱们看谁先认耸?!!”

    “老子是陈友谅,执金吾陈友谅。老子做过最有面子的官儿,睡过最漂亮的女人。老子早就活够本儿了。老子死也要像个男人!哈哈哈哈哈......”

    注1:见血封喉,采于毒箭木。该树在云南、广西一带曾经有大量分布。树汁含有,抹在箭簇上,与伤者血液接触则会导致中毒。轻微时导致心脏亢奋,超过一定剂量时则在两到二十分钟内迅速至死。

    注:今天只一更,不要等。明天继续两更。

第六十六章 苦战 (下)

    第六十六章苦战(下)

    “老子是陈友谅,执金吾陈友谅.....”嚣张的笑声,不断于爆炸声的间隙中钻出来,顽强得如春日里的野草。

    “疯子!”太师邹普胜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摇摇晃晃走下马道。

    “老子是陈友谅,执金吾陈友谅,做官要做执金吾,生子当若陈友谅!”陈友谅一边朝城外扔着手雷,一边继续大喊大叫。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桀骜不驯。

    他是陈友谅,金吾将军陈友谅。想当年,大汉光武皇帝刘秀,就是以这个职位开始,一步步走向了人生的辉煌。

    做官要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陈某人虽然出身寒微,但陈某人的志向,却丝毫不比古时的英雄豪杰少。(注1)“疯子!”御林军千户张洪生从门洞里探出半个脑袋,咬牙切齿。如果换作平时,听到这几声叫喊,他一定会冲上去,问一问陈友谅该当何罪。但是现在,他却只想站起来,跟那个疯子站在一起,死在一起。

    “他奶奶的,老子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张定边一边骂,一边挥动钢刀左格右挡,尽量将冒着火星的药箭拨离城头,同时用自己的身体,牢牢地将陈友谅护在了背后。

    “不用管准头,只管往人多的地方招呼!”千夫长张必先也点燃了手雷,一边朝敌军头上掷,一边大声提醒周围的袍泽跟进。“一命换一命,老子就不信鞑子不怕死!”

    他臂力奇大,凭借居高临下的优势,几乎每一枚手雷都能扔出三十步远,落在敌军当中,就是一片鬼哭狼嚎。

    看到三位最有权势的人都冒着被万箭攒身的危险站出来带头反击,其他将士愈发舍生忘死,将点燃了引线的手雷像冰雹般,一波接一波朝城外砸去。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爆炸声此起彼伏,正在城外弯弓搭箭的蒙元官兵,没想到这世界上还真有不怕死的人,瞬间被炸翻了上百个,碎肉残肢四下飞溅。

    未被爆炸波及的弓箭手们立刻放缓了动作,倒退着远离城墙。没等他们稳住阵脚,更多的轰天雷,拖着猩红色的火光当空而落。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灰暗的薄暮中,轰天雷爆炸所迸射的火光,显得格外绚丽。

    数不清的蒙元弓箭手被送上了天空,数不清的倪家军兵卒惨叫着抱头鼠窜。

    然而,却有更多的蒙元官兵冲上前,砍翻那些仓惶逃命者,然后继续举起强弓硬弩。将涂了毒药的羽箭和点燃了的火药箭,再度一**送上城头。

    又一排黑色羽箭以不同的角度落下来,落入盾墙后。

    两名持盾者后颈受伤倒下,更多的羽箭和火药箭则从他们露出的缺口射进来,将数名身上只有皮甲的掷弹兵像割麦子般割倒。

    “顶上去,顶上去,铁甲卫,顶到最前头去!”百夫长于光高举盾牌,顶着箭雨向前。闪着寒光的破甲锥砸在他的小腹和大腿等处,叮叮当当乱响。

    “嗖!”一支火药箭拖着猩红色的尾迹疾飞而至,千夫长欧普祥抢上前,挥刀猛拍。火药箭在半空中打了旋儿,倒飞回去,轰然炸响。

    “呯!”铁砂和掺杂在火药中剧毒之物纷纷扬扬,朝城墙下正在架设云梯的倪家军头上落去,吓得对方抱头鼠窜。

    “顶上去,铁甲卫,顶到最前头去。破甲锥破不开淮安甲。只管注意火箭就好!”于光迅速总结经验,用尽全身力气跟周围的弟兄们分享经验。

    “破甲锥,鞑子的破甲锥不管用,不管用!”不远处,有人大声附和,语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重金购自淮安的板甲防护力天下无双,二十步外可挡住大部分羽箭的攒射。这,是早就广为流传已久的消息。但听说过和亲眼看到,毕竟不一样。当发现抹了毒药的箭矢,根本奈何不了淮安甲分毫之后,一众铁甲卫们士气大振。沿着城墙快速散开,替换掉队伍最前方那些无甲者,用自己的身体和盾牌替袍泽们构筑起第二道防线。

    太师邹普胜带领一伙御林军沿着马道跑上来,两两一组,放下成筐的手雷。这些手雷都是天完帝国的工匠所制,威力比淮安军对外出售的手雷略有不及。但胜在造价低廉,并且可以敞开量供应,完全不用担心断货问题。

    陈友谅等人扭头抓起手雷,用艾绒点燃了引线,一个接一个朝城外丢去。速度远远超过了四斤小炮。

    正在弯弓搭箭的蒙元兵卒被一排排放倒,不得不仓惶后撤。然而很快,新的一波兵卒就又涌到城墙下,向城头上泼洒出新一轮死亡之雨。

    “轰!”一门被推到城下不足五十步远的四斤炮,猛然发威。将一枚实心铸铁弹丸,呼啸着送上了城头。

    “啪!”被弹丸命中的盾牌四分五裂。铁弹却余势未衰,借着惯性再度撞上了持盾者的胸口。性能优良的淮安板甲,被砸得向内凹进一个深坑。持盾者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弹丸推着向后飞去,鲜血和破碎的内脏,从张大的嘴巴里喷射而出。

    “轰!”又一门四斤炮被推上前,朝着城头开火。黑漆漆的弹丸掠过陈友谅等人的头顶,将背后的敌楼砸得碎瓦乱飞。

    “干掉它,赶紧干掉它!”有人在陈友谅身后大叫,却想不出任何对策。先前城头上那场突如其来的“内乱”,令大部分炮手都死于非命。布置在城头上的火炮要么被叛乱者炸毁,要么没人操作,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床子弩,那边有床子弩!”太师邹普胜跳着角大叫,钢刀所指,正是马脸上一具古老的守城利器。

    一小队御林军士卒,高举着盾牌,迅速向马脸上的床子弩跑动。这具古老的武器威力巨大,只是生不逢时,在六斤炮和四斤炮出现后,没等投入使用就宣告淘汰。

    城外的蒙元士兵迅速发现了城头上移动目标,调整方向,箭如雨落。

    试图去操作床子弩的御林军将士没等靠近目标,就已经阵亡过半。但剩下的四个人,却依旧举着盾牌床子弩猛冲。

    “轰!轰!轰!轰!”有人在敌楼中冒死开火,用四斤炮吸引走了大部分弓箭手的关注。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火药箭和炮弹从城下交替射进敌楼,陆续炸开,将敌楼炸得摇摇欲坠。

    “护住他们的身后,铁甲卫,给我护住他们的身后!”陈友谅红着眼睛,大声指挥。

    六名身穿重甲的勇士沿着城墙斜站成一排,用身体和巨盾,挡住大部分飞向御林军的箭矢。

    “轰!”一枚实心弹飞至,将一名铁甲卫连同手里的盾牌一道送上天空,四分五裂。

    剩下的五名铁甲卫收拢队形,堵住死者留下的缺口,继续护住袍泽的后背。

    四名御林军将士利用自家袍泽以性命换来的机会,靠近了床子弩。有人迅速将十几枚手雷挂在了弩杆上,另外一人用艾绒点燃引线。

    无数支羽箭飞来,把他们两个射成了刺猬。

    剩下的两名勇士一人举盾,护住袍泽。另外一个,却用身体扑在了弩车上,将巨弩的角度尽力下压,下压!

    “啪!”举盾的勇士用自己的脚,取代击发锤,踹开了扳机。

    巨大的弩箭凌空飞起,将压在弩车上的勇士一并带出了城外。

    十几枚手雷与弩杆一道,飞出三丈多远,一头扎在了炮车上。

    “轰隆!”红光四射,黑色的烟尘扶摇而起。

    爆炸点周围两丈范围内的元军,像被一把巨大的镰刀割过一般,纷纷倒地。

    更远处,弓箭手们惨叫一声,潮水般后退。

    “吹角!继续调人上城!”陈友谅吐了口暗红色的血水,咬着牙发出命令。

    “没人了,三哥,真的没人了!敢上来的,全上来了!”张定边气急败坏,哑着嗓子提醒。

    “让你吹你就吹,我就不信,天完帝国就这么几个男人!”陈友谅根本听不进他的劝告,继续大声重复。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激越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将不屈的意志,迅速传遍全城。

    几名蹲在城墙根儿瑟瑟发抖的火铳手愣了愣,迟疑地抬头。随即,嘴里发出一声叫喊,踉跄着朝马道冲去。

    几名掷弹兵将艾绒凑在被炮弹炸塌的民房上,点燃。然后大步追向了人群。

    几名炮手从倒塌的敌楼中爬了出来,合上前辈的眼睛,从血泊中扶正四斤炮和六斤炮。

    御林军千户张洪生带着六七八百刚刚收拢起来的残兵从街巷中钻出,沿着马道冲向了城头。

    新上来的盾牌手跨过前辈的尸骸,在自家袍泽的头顶,竖起最后一道防线。

    新来的大铳手从箭垛中抽出已经发射和尚未发射的铳管,将自己背后的大铳塞进去,探出城外,对准敌军,然后点燃引线。

    “轰!轰!轰!轰!”火炮和大铳的射击声如雷。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宛若龙吟,穿云裂石。

    注1:做官要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野史中相传,这是汉光武帝刘秀少年时的志向。后来他果然做了执金吾,取了阴丽华为妻子。再往后则做了大汉的中兴之君。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542/ 第一时间欣赏男儿行最新章节! 作者:酒徒所写的《男儿行》为转载作品,男儿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男儿行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男儿行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男儿行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男儿行介绍:
我们可以去死,但死之前,我们要像人一样活着!
这是一本以元末农民起义为背景,讲述一群原本庸庸碌碌的汉子奋起反抗,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华夏民族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个普通人,虽然他是穿越者,但与那时代的千千万万华夏儿女一样,他也在为像个人一样活着而浴血奋战!
这个故事并非为了追究指摘哪个民族过去的是非,而是为了记录当年华夏百姓为了不受奴役而进行的抗争。男儿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男儿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男儿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