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男儿行TXT下载男儿行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男儿行全文阅读

作者:酒徒     男儿行txt下载     男儿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四章 徐州 (中)

    第四十四章 徐州 (中)

    “麻烦您老这边请!”那当值的小吏原本已经准备合身扑上,见到伯颜手中的锦囊,脸上的戒备之意立刻就变成了笑容。侧身让开一条通道,将伯颜领离正在排队接受检查的人流。然后才接过锦囊,取出里边的证明文书,一字一句地慢慢研读了起来。

    “怎么了?”周围的已经过了关的百姓,立刻停住了脚步。一个个皱着眉头,议论纷纷。

    “谁知道呢,好像此人以前当过鞑子的兵!”

    “什么当过鞑子的兵啊,你看他那眼神,那模样,分明就是个鞑子!”

    “真的是鞑子。只有鞑子的眼睛才那么宽,看人时才直勾勾的!”

    “是鞑子细作,鞑子细作!杀了他,杀了他!”

    ......

    四下里,群情汹涌。但大伙脸上却没太多的畏惧,只是恨不得看到“鞑子”细作被碎尸万段。正在接受特别检查的伯颜听了,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汗毛倒竖,一颗原本充满希望的心脏,也如同结了冰般从胸口一点点向下沉,向下沉,向下沉。

    正当他觉得手脚开始发冷的时候,负责检查的小吏已经根据文书中所描述的五官特征,核实完了他的身份。随即,双手将文书放回锦囊,恭恭敬敬地交还了回来。然后将右手抬到耳边,向他行了一个端正无比的淮安军礼,“长官,欢迎回家!”

    “长官,欢迎回家!”四周暗中戒备的士兵们,也紧跟着排成一排,列队向伯颜施以对军人最高的崇敬。

    四下里的议论声顿时停滞,随即,人群就沸腾了起来。“不是鞑子细作,是咱们的人,咱们派往北边刺探鞑子军情的人回来了!”

    “你看他浓眉大眼的,怎么可能是鞑子!”

    “即便是鞑子,也分好鞑子和坏鞑子!淮安军中许多将军,也曾经是当过鞑子!”

    “不是当过鞑子,是迷途知返。大总管说过,天下好人都是兄弟,不管他是哪一族群!”

    “英雄,英雄!”

    “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

    ....

    “回家,回家....”一片热情的欢呼声中,伯颜嘴角濡嗫着,缓缓举起手,用尽可能标准的淮安军礼相还。身为脱脱曾经的养子和大元朝禁军高级将领,他以前没少受过手下人的礼,也没少被欢呼和称赞声包围。但是只有今天,他才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了,那欢呼中所蕴含的温暖。如同一整坛子烈酒,从喉咙直接灌进了他的小腹。让他浑身上下都暖暖的,酥酥的,两脚仿佛踩上了云端。

    “长官请跟我来!”见四下围拢上前的百姓越来越多,小吏赶紧向伯颜打了个手势,带着他走向码头旁的几排木屋。“先前属下卡得严了些,还请长官不要怪罪。毕竟大战在即,咱们徐州又是出发的第一站,来往人流中鱼龙混杂。所以属下不得不加倍小心!”

    “无妨,无妨!”伯颜的心脏,一直被背后渐渐小下去的欢呼声烧得滚烫。摆摆手,用颤抖的声音回应。“咱们淮安军,咱们淮安军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抱歉,如果不方便说,你就当我没问!”

    “对长官您,当然没什么不能说的。但是,属下实在不知道!”小吏的脸色微红,讪讪地回应。

    “噢!”伯颜闻听,心里约略赶到有点遗憾。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把自己完全当成了一个淮扬人。而这一刻,却忽然发现隔阂又回来了,自己的长相和眼神,注定自己与周围的人难以混为一谈。

    “其实大人您要想知道,比属下容易得多!”小吏忽然搔了搔头,压低了声音补充。“您是军情处的干才,职位又那么高,当然会比属下知道得早。眼下军情处的张大人和内务处的陈大人也都在徐州。您跟他们打听,肯定比跟其他任何人打听都强!”

    “陈大人和张大人也到了徐州?”伯颜闻听,心脏瞬间又是一紧。淮安军的两大细作头子,内务处主事陈基和军情处主事张松都赶到前线坐镇了,大军北上的日期难道还会远么?说不定,连运兵的战船都准备停当了,只待黄河解冻,便万舟齐发。

    “当然了,都来了小半个月了。今天早晨,他们还一道来码头上查看冰层厚度呢!”小吏不知道伯颜在一瞬间能想到那么多事情,又搔了搔脑袋,低声回应。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木屋门口。小吏推开一间看上去最大的房子门,把伯颜让了进去。然后一边安排人送上热茶和点心,一边笑着解释:“长官您先在这里少坐片刻。军情处的人和事情,向来不归我们这些人管。他们待会儿会专门派人来接您,然后护送您去跟您的直辖上司交接!”

    “多谢!”伯颜想了想,笑着点头。习惯性的伸手往腰间荷包里摸,却发现自己藏在里边的银豆子已经花干净了。只尴尬得将手拿出来不是,继续向里边摸铜子儿也不是,方正的面孔再度涨了个通红。

    那小吏每天在码头上负责防备细作,见过的人和事情是何等之多?瞬间就看清楚了伯颜脸色发红的缘由,连忙后退了两步,快速摆手,“长官,长官您千万别客气。兄弟知道您是一番好心,想让兄弟暖和一下身子。可万一被别人看见,兄弟我这辈子就全都毁了。别,您别掏了,咱们淮安军规矩严,除了你们军情处可以特殊一些,其他各部发现这种事情,送礼和收礼的一起倒霉!”

    “啊?”伯颜的嘴巴微微张开,忍不住惊呼出声。先前他还担心荷包里的铜板拿不出手,此刻,却恨不得荷包里连铜子儿也一个没剩。

    在大元朝那边,规矩可不是这样。从妥欢帖木儿这个皇上,一直到巡城的帮闲,哪一级都不会拒绝别人送礼。并且送礼和收礼,还有成千上百种门道。什么撒花钱,追节钱, 生日钱,常例钱,人情钱,赍发钱......,数目多到寻常人根本记不清楚,从官方到民间都司空见惯。而不收礼,不送礼,才会被视为另类,无论在哪儿都寸步难行。

    正尴尬间,却又听小吏笑着说道:“长官不必在意,其实只要从北边刚刚过来的人,对咱们淮扬的规矩都不会太适应。包括属下,最初大总管下达廉政令时,也觉得有些不近人情。但三两年下来,大伙就都发现其中好处了。办事情的人不需要劳神揣摩别人的爱好,礼物的轻重。管事儿的人也不用费尽心思琢磨怎么给人帮忙开后门儿。一切按规矩走就是,大伙都乐得清闲!”

    “那是,那是!”伯颜先是点头,然后偷偷叹气。他养父脱脱号称一代贤相,被抄家时从府邸里抬出来的钱款珠宝,也填满了小半个国库。至于那些有名的贪官,如燕帖木儿,哈麻等,更是个个富可敌国。内部吏治败坏到如此地步,外边又遇到了淮扬大总管府这个连普通巡查小吏都懂得廉洁自律的对手,大元朝要是还能扛得住,才怪!

    “长官还有家人留在了北方么?”见伯颜的眉宇间忽然涌起了郁郁之色,小吏非常善解人意地询问。

    “没,没了。”伯颜迅速回转心神,轻轻摇头。“路,我的顶头上司很仗义,早就把我的家眷送过黄河了。如今,那边再也无可留恋!”

    话一出口,他顿时觉得肩膀上又是一松。是啊,自己已经过了黄河了,还为大元朝操哪门子心呢?它贪、它暴、它内部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种种都不可理喻,但它终究会成为过去。而脚下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却即将迎来一种全新的生活。

    “那属下提前恭喜大人一家团聚了!”小吏甚会说话,听闻伯颜的全家都已经来到淮扬,立刻笑着以世俗之礼拱手。“咱们淮扬,这两年可是新添了很多好玩地方。您有空带着嫂夫人和孩子一起去逛逛,保证顿时就忘了所有烦心的事情!”

    “带着嫂夫人,你们汉,你们这边,不是不准女人出家门么?”伯颜听得心中好奇,忍不住顺口询问。在大都,他可没少听闻关于南方百姓生活习俗的谣传。什么女儿八岁开始就必须上绣楼独居啊,什么成亲女眷不可在外边抛头露面啊,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啊,林林总总,光怪陆离。

    而今天小吏却提议,他带着老婆孩子去外边闲逛,可真是令他觉得有些出乎预料。潜意识里,这种女人和男人都可以随便在长街上鲜衣怒马的习惯,属于大都城里的同族才对,怎么会流传到黄河以南来?

    “什么啊!大人,您这是听谁瞎说的?”接下来,小吏的回答,更是令伯颜目瞪口呆,“不准女人出家门,是哪朝哪代的规矩?切莫说我们淮扬现在没有,就是以前,男人外出应付徭役,家里的农活还不是得女人帮忙操持?若是连门儿都不准出,一家老小岂不是全得饿死?!”

    说罢,也不待伯颜解释,又笑着摇头,“我知道了,这就是以讹传讹。就像我们这边老师谣传,你们北方人一辈子只洗三次澡一样。根本经不起任何推敲!”

    “那倒是!”伯颜被逗得哈哈大笑,心中惊诧一扫而空。虽然潜意识里,他依旧觉得,对方说得是普通人家的规矩,有钱人家应该对女人的约束更多一些。但再怎么着,估计也没有又将女人当囚犯关着的讲究。那根本不是捍卫家风,那是自己作死!

    二人谈谈说说,聊到哪算哪,很快就混了个斯熟。小吏知道伯颜初来乍到,便非常好心地将淮扬的一些民间习俗,以及官场规矩,一件件说给他听。而伯颜感谢小吏的热心,也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些掌故,传闻,捡无关紧要的,笑着讲给对方。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得飞快,转眼已经临近正午。小吏起身向外看了看,刚想邀请伯颜跟自己一道去用饭。忽然间,门外传来了一阵轻轻地敲门声,“请问,伯颜长官在这儿么?军情处张大人听闻您载誉而归,特地在城里准备了一桌,给您接风洗尘!”

第四十五章 徐州 (下)

    第四十五章 徐州 (下)

    “是张主事的亲卫,张主事要给您把盏洗尘!长官,您果然是军情处的干才!”没等伯颜做出回应,小吏已经满脸羡慕地向他道喜。UU小说,www.uu234.com

    “张主事要设宴?给我接风?”伯颜自己,却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在南来路上,他已经预测到,就是本着千金买马骨的打算,淮安军军情处对自己的态度也不会太差。但让主事张松亲自摆酒洗尘的待遇,却是想都没敢想过。

    “估计是想顺便找您了解一些北面的情况,您到时候实话实说就行。咱们淮扬这边,没太多讲究。特别是有军衔的人,见了再大的官,也是举手敬个礼而已。”那小吏见他满头雾水,又非常热心的提醒。

    “那这顿饭我就却之不恭了!”伯颜想了想,点头。随即推门走出,跟前来相邀的亲卫打了个招呼,然后跳上坐骑,由对方带着,迅速向徐州城内赶去。

    与朱大鹏所在的那个时空不同,本时空的徐州城几乎紧挨着黄河。所以从码头到城门就是三五分钟的功夫。入了城后,街道顺便变得拥挤,二人就不得不将马速放到最慢,用比步行差不了太多的速度,缓缓前行。

    因为大战在即的缘故,整个徐州城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兵营。每向前走几步路,就能看见一股股士卒由当值的士官带着,在街道上跟摆摊子的老乡讨价还价。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穿着便装,身份却非常容易确认。走路时个个挺胸拔背,并习惯性走成一长列。根本不用人喊口令,彼此间就能保持步伐一致。

    “敢问老哥,这些弟兄究竟是怎么训练出来的?怎么看起来像是出自同一将领之手?”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只是区区数眼,伯颜就发现了淮安军将士与自己以往所见过的兵马不同,朝替自己家带路的亲卫,笑着请教。

    “回大人的话,是步兵操典的缘故!”那名亲卫已经知道他的军衔与来历,所以也不隐瞒。想了想,非常认真的解释,“咱淮安军下面的各军团,从两年半以前起就开始用同样的操典。坐立行走,规矩都一模一样。另外,辅兵的整训,从今年下半年都由专门的地方施行,教官都是同一伙人,当然带出来的弟子也就个个都差不多了!”

    “那步兵操典是谁人所著?所有人,我是说,所有在职军官都可以看么?”伯颜见猎心喜,瞬间忘记了自己已经准备解甲归田的事情,顺着亲卫的口风追问。

    “只要,只要是识字,就可以拿着腰牌去书店买。不限制军官还是士兵!”亲卫笑了笑,低声介绍!

    “那,那不怕别人,别人偷师么?”伯颜闻听,又是微微一愣,带着几分迷惑追问。

    这年头,对大多数武将世家来说,用兵、练兵和养兵的办法,都是不传之秘。连女婿都不肯给看,更何况是外人?而淮安军却把自家的练兵秘籍随便卖,万一被其他诸侯或者蒙元那边买了去,岂不是授利器与敌?

    “他们,读了也只能学到皮毛!!”那亲卫又笑了笑,带着几分自豪摇头。不光是练兵操典,凡是咱们淮扬有的,从火炮、手雷再到外边的水车,什么东西不被外人惦记?你就看这徐州城里往来做买卖的,每天恐怕都有上千人。有谁能分得清楚,他们不是为了偷师而来?但咱们大总管弄出来的东西,岂是随便一个人看上几眼就能学走的?”

    “那倒是!”伯颜讪笑着摇头。要说偷师,恐怕蒙元朝廷偷得最用心。非但工部、兵部没完没了地往淮扬派遣细作,在妥欢帖木儿和奇皇后二人的支持下,军械局还成立了专门的机构,只为了早日仿造出合格的火器和水力器械,追赶彼此之间在武器质量方面的巨大差距。

    而据他所知,直到现在,军械局那边除了在火炮和火枪方面有所建树之外,其他的成就都非常有限。即便勉强能照着葫芦画个瓢,那瓢的造价和质量,也无法跟“南货”相比。一些有钱的王公贵胄,甚至还专门以使用“南货”为荣。丝毫不管妥欢帖木儿再三强调,国难当头,大伙应厉行节俭。

    “你就说这步兵操典吧!”正感概间,却又听见那亲卫笑呵呵地补充,“的确很容易买到,但别人家的军队中,有这么多识字的人么?同样的东西,武夫自己读懂了教导士卒,和文官先背下来,再要求底下人照着做,结果肯定不同。您说,是不是这样?!”

    “没错!”伯颜佩服的点头。丝毫不觉得身为曾经的副万户,被一名普通亲卫给教训了,有什么好丢人的。

    对方的话也着实在理儿,眼下包括蒙元在内的其他诸侯与淮扬的差距,可不只是表面上这一样两样。经过朱屠户看似胡闹的长时间打磨,淮扬大总管府治下的各行各业,比起以往都是脱胎换骨。别人拿到了练兵操典,首先得想办法自己看懂,然后再去想办法让各级军官接受。而到了百夫长这一级,蒙元那边几乎就很少有人再识字了。让他们拿着一本自己根本看不懂的“天书”去训练士卒,结果肯定是邯郸学步。

    至于打造火器,更不是拆开了仿制那么简单。当年李汉卿在脱脱的支持下,把国库花了个精光,打造出来的火炮却是又笨又重,还非常容易炸膛,跟淮安军守中两名壮汉推了就能走的四斤炮,根本就不是一种东西。最近这两年,六指郭恕倒是把四斤炮铸得有模有样了,可那造价也同样是高得惊人。军械局造一门的开销,与从其他诸侯手里辗转走私一门已经相差无几,甚至比对方倒了好几手来的更高。

    二人谈谈说说,在人流中穿行了两里余,终于来到了张松指定的请客地点。只见有一座足足有五丈高酒楼,在徐州城的正中央热闹位置,拔地而起。金色的琉璃瓦,红漆的柱子、暗青色的砖墙,还有楼顶上高高挑起的飞檐,无不显示着此地的雄浑大气。而从二楼起,每面窗子上镶嵌的彩色玻璃,更是给酒楼平添了几分奢华神秘之感,让人觉得即便不在里边吃什么山珍海味,就是走上二楼在靠窗位置喝一碗冷水,也足以不虚此生了。

    “是伯颜长官么,张大人在四楼燕山厅等您,请跟我上楼!”几名身穿便装的高大汉子早已在楼下恭候多时,看到伯颜的身影,立刻上前抱拳行礼。

    “折杀了折杀了!伯颜何德何能,敢劳张大人等候?”伯颜闻听,立刻飞身滚下马背。以世俗之礼,向大伙抱拳。

    他们这几个人个个高大魁梧,站在一起,极其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可正在进出酒楼的散客们仿佛都见惯了一般,非但没有丝毫惧怕,甚至连多看几眼的兴趣都没有。只是匆匆一瞥,就扭头继续各行各路,谁也没功夫过问几个壮汉是什么来头。

    “这,这个临风楼,恐怕在整个淮扬也排得上号吧?!劳张大人破费,真是折杀了,折杀了!”伯颜对周围人的反应觉得好奇,绕着弯子跟大伙探听。

    “在整个淮扬位居第二,扬州城里,还有一座比这还高的。整整五层,高二十五大尺!站在顶楼窗口,能看清楚远处的扬子江!”众负责接待的亲卫笑了笑,满脸自豪地介绍。

    “这么高,那,那徐州府的官衙怎么办?”伯颜所想的却与众人完全不同。皱了下眉头,本能地询问。

    大元朝虽然马背上立国,但立国后,许多规矩却是由文人制定。特别讲究等级秩序,以及官与民之间的不同。在大都城内,非但任何亭台楼阁都不能比皇宫高,甚至连老百姓家用什么颜色漆,什么颜色砖瓦,门口的台阶有几层,大门上可以有几颗钉子,都规定的清清楚楚。你要是没有一官半职,家里再有钱,也不能将房子弄得比官衙还漂亮。否则,衙门里的差役,立刻会找上门来。

    很显然,淮扬这边的规矩,与大都完全不同。那些亲卫们被伯颜问得一愣,想了好半天,才苦笑着说道:“别人为了赚钱修了座酒楼,关知府衙门什么事情?他们管得再宽,也不能不让大伙的钱怎么花吧?况且这酒楼也是淮扬商号开的,赚的钱知府衙门也有份儿?他们脑袋被驴踢过,才把送上门的财路往外踢!”

    “那倒是!”伯颜再度佩服地点头。如此高雅华贵的酒楼,里边卖的饭菜酒水,自然也都是天价。而徐州城乃是南北货物的中转之地,腰缠万贯者每天往来无数。他们吃喝高兴了,一顿饭丢下十几贯都未必心疼。而官府损失的不过是些许面子,却除了税收之外又拿到一大笔分红,真的何乐而不为?

    说话间,他已经来到四楼。脚步刚刚进入燕山厅,就看见一张起源于淮扬的巨大圆桌。正围坐于圆桌旁的人见客人已至,纷纷站起来,向他微笑致意。

    伯颜初来乍到,哪敢托大?慌忙举起右手至额头,朝着看似主坐位置上的那名古铜脸壮汉敬了一个军礼,“属下伯颜,见过张主事!路上耽搁有点儿久,还请大人勿怪!”

    “张主事?”古铜脸汉子微微一愣,旋即笑着对左右嗔怪,“你们这些家伙怎么没告诉他实情?不早说过了么,不用对自己人保密。徐州城这么多弟兄,跟人家实话实说,能有什么风险?”

第四十八章 渡河 下

    “一旦运河上的航运断绝,大都城内的粮价,在一个月之内,必然翻倍,而根据军情处从各地送回來的信息,涿州、河间、易州等地,去年秋天收成只能算是平平,供应当地勉强可以,沒有任何能力,向大都城输送粮食。”

    不光是张松一个人如闻霹雳,在场许多核心武将,如徐达、刘子云、吴良谋等,一瞬间也是目瞪口呆,特别是刘子云,看向朱重九的目光,简直如二八年华的少女看英雄,除了崇拜之外,剩下的还是崇拜。

    怪不得主公最近一段总是念叨准备不够充分,怪不得主公一直说妥欢帖木儿父子下相残來得太不是时候,原來,他的“奇兵”,早就已经渡过了黄河,深入蒙元腹心,这才多长时间,就已经令蒙元那边的粮食供应,完全卡在了淮安军之手,若是再多给他老人家三到五年,届时淮安军何须带甲十万,只要黄河南岸的卡子一收,粒米不准北运,蒙元朝野恐怕就连出征的军粮都凑不齐,哪可能做出任何像样的抵抗。

    唯一始终保持淡定的,只有老长史苏明哲,作为亲眼看着朱重九从一个杀猪汉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人,他已经见证了太多的奇迹,所以根本不在乎多一桩或者少一桩,哪怕朱重九明天早晨起來,跟他说可以带着大伙飞上天,他也只会兴高采烈地去收拾行李,而不是觉得白日飞升有什么令人震惊。

    “一个月内粮价上翻,恐怕不止一倍。”用包了金的拐杖敲了敲地面,老长史低声补充,“每年开春到麦子灌浆这段日子,都是青黄不接之时,除非人为控制,粮价都会上浮五成乃至一倍,过去粮商秋天低价买,春天高价卖,赚的就是这种黑心钱,而一旦我军切断运河,那些大都城内被王公贵族们掌控的粮铺,首先想到的绝对不会是与蒙元朝廷共渡难关,而是趁机狠狠捞上一大笔,管他天会不会塌下來。”

    “那群大人物啊,可真是一群裤裆里的虱子。”罗本用阮籍的一句千古名言,替苏明哲的话做了最生动注解,天天只顾着埋头吸血,根本不管外边风云变幻,万一烈火烧到裤裆,这群虱子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对我淮扬來说,眼下大都城里边,却是虱子越多越好。”张松摇了摇头,笑着凑趣,对于蒙元官场的了解,恐怕连逯鲁曾都未必比他更深,所以,他根本不怀疑苏明哲的推断,甚至在内心里头,还认为苏明哲已经对那些王公贵胄们高看了无数眼。

    “此举终究有伤天和,并且事后传扬开去,或对主公的名声有损。”罗本看了他一眼,继续轻轻摇头。

    与在座其他人不同,他从参谋职位上“出徒”之后,就任的就是地方官职,平素做得最多的事情,也是安置流民,拯救百姓,做得久了,心肠难免就变得偏软,一提起粮价飞涨,立刻想起來的场景则是,普通百姓如何活生生变成一具具饿殍。

    “如果旷日持久地打个沒完,我淮安军的损失必然不小,无辜惨死的百姓,也会更多。”张松也摇了摇头,低声批驳,“自古以來,打仗就免不了死人,而越是速战速决,无辜枉死的,肯定也就越少。”

    “蒙元那边,有足够多的牲畜,短期缺粮,对官府和军队來说,打击都非常有限,倒是普通百姓,平素春天时就免不了要野菜榆钱拌着果腹,万一断了粮食供应,一个月内就会成群的饿死。”罗本想了想,继续低声说道。

    他心里非常清楚,既然自家主公早就做出了预谋,战时切断运河之举,就势在必行,所以,他也不愿直接劝阻朱重九,那无用之举,而是变着法地提醒大伙,切断运河会造成的后果,以期朱重九在做最后决断时,能考虑得更周全一些,避免太多的百姓无辜枉死。

    这些努力,果然沒有白费,朱重九听了,立刻轻轻敲了下桌案,低声表态:“贯中说得极是,单论对饥荒的承受能力,蒙元的官吏和军队,都比普通百姓强得多,所以在切断运河的同时,还得做些其他安排才好,免得我淮安军即便打赢了,接手的也是一片片白地。”

    “白地倒不至于,只要不是天灾,越是在村子里头,老百姓寻找吃食的办法越多,并且种田人自己也知道春天米贵,通常会预先存一些口粮。”苏明哲笑着接过他的话头,低声开解,“这段时间,最难过的,其实是城里人,平素就很少积攒,万一米价飞涨,粮铺争相囤积居奇,很多人即便有钱,都买不到粮食吃。”

    “的确如此。”黄老歪难得有一次表现机会,迫不及待地接过话头,“过去像我们这些打铁的呃,做木匠、瓦匠的,还有卖苦大力的,最怕的就是春天,粮价一涨,忙活一整天,有时都赚不回一顿饱饭來。”

    “有沒有办法,既能打击蒙元那边的有生力量,又能避免大量饿死人,。”朱重九将头转向刘基,带着几分期盼询问。

    “这个。”刘伯温为难地咧了下嘴,然后低声回应,“最好的办法,就是速战速决,每克一城,立刻开仓放粮,同时让船队跟上,向当地平价供应粮食,其次”

    犹豫了片刻,他又低声补充,“大军过河之后,主公可以让军情、内务两处的细作散布消息,说咱们这次只针对蒙元朝廷,不想伤及无辜,凡是自行逃到我军新收复之地者,皆可以领到活命的口粮。”

    “此计可行。”朱重九眉头跳了跳,诧异地询问,“蒙元那边不会派兵阻拦么。”

    “一旦发生粮荒,蒙元官府若是沒本事限制粮铺涨价,城里的百姓就成了他们的负累,所以逃走的百姓越多,地方官员所面临的赈灾缺口就越小,而城里不像乡村,大伙除了一处宅子,沒有田地拖累,想走,收拾一下随时可以外出逃难,也不会留恋太多。”

    “那就让军情处配合一下,先做个完整的方案出來。”朱重九皱着眉头想了想,将目光转向陈基,“三日之内,我要看到具体措施,还有”

    用手轻轻拍了下桌案,他又快速补充,“不必等大军渡河,从现在起,淮扬商号自己,先逐步减少对北方的粮食输送,让粮价先慢慢涨起來,给老百姓们提个醒,免得到时候他们措手不及。”

    “恐怕蒙元朝廷那边,也会立刻警觉。”刘伯温不太赞同朱重九的办法,摇着头低声提醒。

    “他们需要的数额太大,即便警觉,现在开始收购也來不及了,除非他们下定决心去抢。”朱重九又敲了几下桌案,冷笑着道。

    “就这么定吧。”看看刘基和罗本依旧有劝谏的意思,抢在二人开口之前,他迅速做出最后决断,“户局那边,负责组织民船,跟在军队身后放粮,还是像当初在扬州和淮安时那样,尽量以工代赈,对实在干不了活的老幼妇孺,再定量免费供应粮食。”

    此番北伐,最大的困难未必在军事层面,而是如很能尽快地争取民心,让陷入饥荒的百姓再度获得活下去的希望,无疑,是最好的争取民心办法,虽然,当初将百姓推入生死边缘的,同样是他朱重九的大手。

    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心肠变得比原來狠辣了许多,甚至有些不择手段,但哪怕是给他充足的时间,再跟罗本等他探讨上三天三夜,他相信自己依旧会做出同样的决定,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消灭敌人,不去考虑为此会不会伤及很多无辜,毕竟,淮扬大总管府和淮安军,才是他所有理想的支柱,沒有了这两根支柱,他心里哪怕有再多的慈悲,到头來结局也是一场空。

    “在减少粮食供应的同时,户局负责与淮扬商号联手,加大玻璃、冰翠、珠宝、首饰、成衣、各类面料以及黄金制品的北运,价格在商号认可的情况下,逐步压低两到三成,记住,要一步步降,不能瞬间到位,对羊毛和北边所能提供杂货的收购价格,也略微向上涨一些,让那些蒙元的官吏、官商和色目包税官,在发现粮价开始上涨的同时,发现他们手中的钱更值钱了,并且赚钱也更容易了,这样,才不会让他们一下子就跳起來做出激烈反应,而是会更主动配合咱们,把北方搅个天翻地覆。”看着眉头紧皱的罗本和心有不甘的刘基,朱重九清了清嗓子,继续补充,声音不疾不徐,仿佛在很早以前,就做出了相关预案。

    “此外,牛羊、牲畜,鸡鸭,咱们可以垫付本金,委托船帮去大量囤积,常帮主他们沒少帮在咱们的忙,有了发财机会,咱们得先照顾自己人。”稍微顿了顿,朱重九继续运筹帷幄。

    虽然了解的也是至鳞片抓,但论起打经济战,在座众人,肯定沒一个比他更在行,说着,说着,他就欣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刚刚打下淮安那一段日子,什么事情都可以一言而断,什么事情都可以放手施为,而众人,却只有听从的份儿,即便再努力,也很难理解得了其中所包含的奥秘。

    “遵命。”果然,刘基和罗本见朱重九态度坚决,相继拱手领命。

    “需要提防有人故意搅局,粮价一高,海运就成了划算买卖,张士诚、方国珍和沈家,恐怕都是认钱不认人的主。”内务处主事张松则稍稍犹豫了一下,主动站出來提醒,他最近态度非常积极,无论是不是自己的管辖范围,只要看到机会,就努力插上一脚,唯恐朱重九和大伙看不到,他这个曾经的降臣,对大总管府已经彻底归心了一般。

    “让朱强带着舰队去跟他们交涉,这个时候,沒什么私交可讲,凡破坏我军北伐大业者,便是生死寇仇,。”朱重九眉头微微一簇,两眼中精光四射,仿佛一头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开始展露牙齿。

第四十六章 渡河 上

    说罢,又迅速将头转向伯颜,非常谦和地说道:“伯颜将军勿怪。(hua)。更新好快。原本是张主事要设宴给你接风,但朱某听说你是刚刚从大都城内载誉而归的,所以就想顺便跟你打听一下大都城内的情况。却没想到,他们根本没告诉你,我也会到场。”

    “伯颜将军勿怪!”紧跟着,站在圆桌附近靠窗位置,也有一个五十岁上下,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官员笑着向他拱手,“是张某的错,没有跟去请你的弟兄‘交’代清楚。在下便是张松,今天特地于此摆了酒宴,给将军接风洗尘!这位,是咱们的主公。他老人家……”

    “伯颜何德何能,敢,敢劳大总管如此,如此,厚,厚待!伯颜,伯颜纵使,纵使粉身……”伯颜先前已经隐约感觉到了自己认错了人,听到此刻,不觉额头冒汗,两眼发红,叉手弓腰,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是好!

    朱重九是谁?虽然在大都那边,文武百官提起此人来,平素都是一口一个朱屠户,满脸鄙夷。唯恐说出来的话不够尖刻,进而被怀疑跟淮扬有所勾搭。但‘私’下里,谁人提起淮扬大总管,不偷偷挑一下大拇指!那是凭着一把杀猪刀,愣生生砍出一个半行省的英雄豪杰。那是令无数诸侯俯首,丞相脱脱无奈而还的了得人物。你可以骂他胆大包天,也可以骂他欺师灭祖。但无论如何,你都否定不了,他所创立的庞大基业。否定不了,他带领淮扬众文武,走上了一条前人想都没想过的道路。更否定不了,在短短几年时间内,他就令淮扬从官府到民间,一道富甲天下!

    “伯颜将军不必多礼,这是‘私’宴,你尽管放松一些!”朱重九如今,倒是早已习惯了各种突如其来的尴尬。笑了笑,拱手还了个传统的平辈之揖。“原本该等你跟张主事见了面之后,朱某再找你叙话。可眼瞅着天气就开始变暖,黄河解冻在即。所以朱某就干脆直接过来了!打扰之处,还请伯颜将军勿怪才好!”

    “不敢,不敢!折杀了,真的是折杀了!”伯颜闻听,一直紧绷着的心脏多少放松了些,但眼睛和鼻子中的暖流,却始终缠绕不去。

    无论是蹭别人的酒宴,还是有正事需要借机询问。他伯颜踏上淮扬的第一场酒,也为朱重九亲自把盏。什么为国士之礼?这如果不是国士之礼,国士之礼还能隆重到何等地步?古代信陵君待侯嬴、朱亥,也不过如此罢了!而伯颜乃区区降将,寸功未曾立过,还一心想着解甲归田

    正‘激’动得几乎无法自已之时,耳畔却又传来了朱重九那敦厚的声音,“坐吧,大伙都坐吧。<strong>最新章节全文阅读hua</strong>不认识的,酒桌上慢慢认识也就是了。伯颜将军,你也赶紧请坐。你是客人,你不落座的话,他们就只好都陪着一起罚站了!”

    “这,这,伯颜恭敬不如从命!”伯颜四下拱了拱手,迅速落座。趁着没人盯着自己看的时候,将已经淌到了眼角的泪水,悄悄吸回了鼻子里。

    只有经历过人生起伏的人,才知道这份相待之情的可贵。如果换做三年多以前,伯颜还是脱脱的养子,而他的养父脱脱还没罢相的时候,他怎么可能在乎这点而礼遇?平素想请他赴宴,借以搭上脱脱关系的,估计从紫荆关一直能排到皇城根儿!多大的场面他没见过,多丰盛的酒席他没吃过,又岂会轻易被人的几句尊敬的话语给打动?

    而经历了脱脱罢相,朝廷牵连无辜,昔日的上司同僚争相打压,昔日的至‘交’好友纷纷割席绝‘交’之后,他才明白,以往那些尊敬,不是给他的,而是给脱脱的。离开了养父脱脱的权势,他在别人眼里连屁都算不上。而今天,那种久违的尊敬,却又回到了他眼前。那份久违的热情,也再度将他给团团包围。不是凭着别人的权势和余荫,而是凭着他自己,凭着他自己为淮扬立下的那些功劳:凭着他自己在暴‘露’之后,依旧宁死没有出卖同伴的担当!

    在场之中,无论张松、陈基还是刘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一看伯颜发红的眼睛,便知道此人肯定处于心神‘激’‘荡’状态,神不守舍。所以也不过多客套,纷纷找距离自己最近的位置坐下。然后拉动桌子角上的铃铛,提醒小二和店家上酒上菜。

    那临风楼能做到淮扬数一数二的排场,自然有一套过人的本事。须臾间,有十几位二八年华的少‘女’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中都拖着一个‘精’致的朱漆托盘,托盘之上,则是大厨刚刚烹制好的菜肴和刚下了蒸锅的热酒,团团冒着白汽,将浓香瞬间送进了在座每个人的鼻孔。

    “‘女’人居然也可以做跑堂?这临风楼难道是烟‘花’场所?这,朱总管,朱总管不会如此胡闹吧!”此时此刻,伯颜却顾不上欣赏酒菜香味。望着少‘女’们鱼贯而出的背影,眉头瞬间锁的紧紧。

    “伯颜将军在北方,恐怕没见过‘女’人做跑堂吧?!”身为军情处主事,张松不忍看自家下属过多‘露’怯。清了清嗓子,笑着解释道:“咱们这边事情多,男人总不够用。所以‘女’人如果愿意,也可以出来找事情做。非但酒楼里边有,各行各业,只要不是需要出大体力的,都准许录用‘女’人。眼下也就是运河上结了冰,不利于行船。否则,在徐州城停留几天,你连指挥一支舰队‘女’提督都能看到!”

    “是,是吴将军么?伯颜对她的大名,也早有耳闻!”伯颜瞬间回过神,讪笑着拱手。

    “其实将‘女’人关在家里,本来就不是一件好事。孩子都随娘,一个没见识,没骨气,一天到晚就想着跟小妾争宠‘女’人,怎么可能教出一个心‘胸’宽广的孩子?!”坐在东侧靠墙位置的朱重九,笑着接过了话头。“这点儿,他们‘蒙’古人的先辈,做得比咱们汉人的某些先贤强。把本事和心思全放在外边,而不是围着‘女’人的小脚和裙子做文章!”

    “呵呵呵……”众人闻听,立刻摇头大笑。嘴角‘唇’边,依稀还带着几分尴尬。

    朱重九说得虽然是句大实话,但无意间,却把读书人曾经的半个祖师爷朱熹给绕了进去。而南宋一朝,虽然在对外战争中屡战屡败,对‘女’人道德的要求,却是越来越苛刻,越来越变态。所以说当时的汉人先辈,在某些方面远不如当时的‘蒙’古人祖先成铁木真,也是秉公之言,丝毫没有偏颇。

    同样的话听在伯颜耳朵里,却完全是另外一番滋味。虽然已经投奔了淮扬,但是作为一个如假包换的‘蒙’古人,他却依旧以自家祖先而骄傲。虽然眼下大元朝行将就木,从皇帝到地方官员一个比一个昏庸糊涂,可那是他们这些子孙后代不争气,与祖先们无关。

    而朱重九当着这么多淮扬高官的面儿,推崇‘蒙’古人的祖先。将来他得了天下,就不会对‘蒙’古人太差,更不会赶尽杀绝。否则,从现在起他就直接将全天下的‘蒙’古人直接骂做茹‘毛’饮血的蛮族罢了,何必还提醒别人记得对方祖辈曾经的辉煌?

    “不说这些!”正心神‘激’‘荡’间,耳畔再度传来朱重九特有的浑厚声音。“祖先们筚路蓝缕,开辟基业都不容易。争不争气,还是要看我们这些后世子孙。而‘蒙’古人也好,汉人也好,其实现在彼此之间还有多大差别?就像两家中各自养了都养了七八个孩子,都有‘混’蛋的,也有争气的。而咱们将来要干的事情,就是让‘混’蛋的该坐牢地去坐牢,该回家地回家,再也没有机会横行霸道!让各族的英雄豪杰皆有机会一展所长!皆可以坐在一起喝一杯酒,互相拍拍肩膀称一声兄弟。而不是总惦记着彼此的家产,总把刀柄握在手里,始终不敢松开!”

    “正是此理!”阿斯兰、俞廷‘玉’两人用力点头。他们虽然投效大总管府较早,但内心深处,却依旧偶尔会想起自己的血统,然后暗自神伤。好在值得庆幸的是,自家主公真的像他平素声言的一样,眼里根本没多少族群的差异。说是平等相待就是平等相待,对所有文武都能做到一视同仁。

    “这,这”伯颜低着头,嘴‘唇’不停地颤抖。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对方的话,是不是刻意针对于他。但“让各族的英雄豪杰皆有机会一展所长!皆可以坐在一起喝一杯酒,互相拍拍肩膀称一声兄弟。而不是总惦记着彼此的家产,总把刀柄握在手里,始终不敢松开!”这句话,却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心脏,让他根本无法冷静下来,更无法像自己先前准备的那样,主动提出解甲归田,从此彻底置身事外。

    “不说这些!”朱重九是个爽利汉子,两句话‘交’代过后,立刻举起酒盏,大声相邀,“来,大伙先以此盏,给伯颜将军一洗旅尘!饮胜!”

    “饮胜!”

    “欢迎伯颜将军载誉归来!”

    “饮胜,愿与伯颜将军痛饮!”

    众淮扬豪杰纷纷举盏相随,看向伯颜的目光中充满了友善。

    “大总管,大总管,各位,各位大,大人……”仿佛煎熬了整整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匆匆瞬间。伯颜最终下定了决心,颤抖站了起来,颤抖着手,举起酒盏,仿佛举着的是一个千斤巨鼎。“多谢!伯颜不会说话。伯颜,伯颜从今日起,愿意。愿意供大总管驱策!若,若不尽心,愿,愿天打雷劈!”

    两行忍了好久的热泪,终于夺眶而出。一滴滴掉进酒盏里,引起串串涟漪!

第四十七章 渡河 中

    这一顿,宾主尽欢。

    酒宴过后,伯颜自然被人领下去休息,待其熟悉了淮安军的基本情况后,再根据其本人意愿和能力,调往军中相关部门任职,对此,大总管府在以往的招纳新血过程中,早已摸索出了一整套规矩,只要按步就班去做,便能顺利完成,无须朱重九再花费任何心神。

    朱重九需要花些时间和心思來消化的,是伯颜在感动之余,主动汇报的一些情况,如禁军的士气,武器装备,李思齐部的保义军构成,以及大都城内官吏百姓对淮安军的态度等,有些东西他在军情处的报告上曾经读到过,但经过别人加工整理过的东西,虽然条理分明,重点突出,却远不如由伯颜这个禁军副万户亲口汇报,來得更为详实,有些细节方面,却是军情处以往也沒关注过的,通过与伯颜的交谈,朱重九正好将其吸纳进來,弥补自己所掌握信息在细节方面的不足。

    整体來看,局势正在朝对淮扬最有利的方向发展,妥欢帖木儿的父子相残,非但对蒙元朝廷的军事实力带來了巨大打击,这个朝廷中的一些顶级重臣,也不再看好黄金家族的前途,准备各自寻找后路,而与此同时,一些野心勃勃的家伙,如李汉卿、龚伯遂、韩镛之类,也开始准备浑水摸鱼,他们各自所掌握的力量眼下虽然弱小,却胜在隐蔽分散,令人不得不防。

    “恭喜主公又收得一员良将。”陈基喝得有点儿多,带着几分酒意,向朱重九表示祝贺。

    当年他与罗本等人去淮扬应试,可谓顶了全天下读书人的骂声,凡是自觉“心存忠义”者,无不认为他们这些人乃是以身侍贼,目光短浅,一些昔日的文友,甚至公开写了文章,宣布与他们割席断交,而谁当初都沒想到,只是在短短几年后,淮扬大总管府便有了问鼎天下的实力,大元朝却眼瞅着便要日薄西山,那些昔日骂他们几个目光短浅者,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來,昔日的文友们,也找各种理由,逐渐恢复了书信往來。

    可以预见,如果此番北伐成功,他、罗本、叶德新等人,有可能便会名标凌烟,而届时排着队上门投效,希望被他们举荐的“末学晚辈”当中,也不会缺了某些昔日割席断交的聪明人,这种扬眉吐气的快意,每次想起來就令人心醉,哪怕是一滴酒都不沾,言谈间也会带出几分熏然。

    “良将未必,有我长江讲武堂在,主公哪里还需要从外边另寻良将,。”张松的心态,却远比陈基安稳,见对方说得高兴,笑了笑,低声凑趣,“依张某陋见,主公乃千斤市马骨尔,如此善待了一个伯颜,将來就难免有什么宝音、不花、蛤蝲,主动來投,如此,我军北伐路上,又可以减少许多阻碍。”

    “嗯,,张主事见识高远,陈某佩服!”陈基虽然不喜欢张松当众扫自己的面子,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更有道理。

    “不敢,不敢,张某也是随便猜测而已。”带着几分喜悦,张松笑着摆手。

    二人相视而笑,心中都有些志得意满,就在此时,却听见枢密院副知事刘伯温轻轻敲了敲桌案,低声提醒道:“主公,据伯颜刚才所说,大都城今年冬天粮价远低于去年,城里的人工和铺面租金,却在稳步上涨。”

    “此事咱们回衙门里商量。”朱重九迅速从沉思中回转心神,低声吩咐,“把军情处相关信息都收集一下,不光限于大都,然后再计算一下,如果真的行此险招,咱们这边将要承受多大损失,以及民间会有什么反应,最后,再谨慎决定。”

    “是,微臣这就去安排谋划。”刘伯温沉声答应,郑重施礼。

    刘伯温又再故弄什么虚玄,非但陈基和张松觉得有些不满,徐达、俞廷玉等武将也暗自皱眉,大军北伐,此刻真的已经到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当口了,这个时候,对于武将们來说,枢密院能不再画蛇添足,还是别画蛇添足才好。

    带着满肚子的狐疑,大伙下了酒楼,坐着马车返回城内的临时大总管行辕,先由行辕内的枢密院实习参谋们招呼着,喝了几盏清茶,坐在通风处醒了一会儿酒,随即,由被刘基派专人请进了议事厅。

    议事厅内,于常林、李慕白、蔡亮和黄老歪等一干沒跟着朱重九一道去酒楼用饭的文职高官,也都纷纷到场,大伙操算盘的操算盘,拿纸笔的拿纸笔,围着一张巨大的椭圆形桌子忙碌个不停,桌案上,则铺开了一张巨大桑皮纸,纸上则画着一个非常复杂的账目表格,每当于常林等人带着各自的下属算出一个新数字,便会有枢密院的专门参谋填入表格相应位置,循环往复,片刻不停。

    “这又算什么账,不是说年底的分红和奖惩数额,早就提前算好了么。”张松看到,心里就悄悄打了个哆嗦,去年的年终做总结报告的时候,他为了更换职位,可是沒少于常林和李慕白上眼药,这回对方万一存心报复,未必不能从他所负责的工作中,硬挑出几根碎骨头來。

    “好像是在计算蒙元那边的战争承受能力。”这一回,陈基却比张松看得更清楚,压低嗓音,悄悄地提醒,“早在很久之前,主公就吩咐淮扬商号,刻意压价向北方输送粮食,宁可少赚甚至赔钱,也不能让大都周围各地粮价过分浮动,眼下”

    “眼下到了向脱欢帖木儿讨还利息的时候了。”张松是何等的聪明,顿时眼睛里就射出了两道幽光。

    蒙院朝廷的黄河以北各地,粮食供给和消耗原本就不太平衡,特别是大都城,因为集中了太多的世袭贵胄和文武官员的缘故,每年都必须借助运河从南方输送大批的稻米,才能满足日常消耗,而这些年淮安军虽然控制了运河上最为关键的一段,却从沒禁止过商贩向北方贩运米粮,哪怕当年跟脱脱打得那般惨烈,当元军稍一北撤,淮杨这边就立刻以怜惜北方百姓生存艰难为名,主动开放了运河水道

    如此一來,朱重九固然更坐实了个“佛子”之名,蒙元那边,恐怕沒几个人会认为,淮安军哪天将主动下手切绝他们的粮食供应,再加上淮扬商号在前一段时间的长期刻意误导,想方设法让粮食价格长期维持稳定于低位,变相鼓励哈麻王公贵胄们一道出手兴办工坊、圈地种草,养羊剪毛

    养羊比种地收益高出数倍,而养羊需要雇佣的人手却比种地少许多,那些王公贵胄眼里只有自家利益,向來就不怎么在乎蒙元朝廷和普通百姓的生死,而各地的钱粮征收,又常年把持于色目税吏的手中,后者同样从不做亏本生意,再加上各家达官显贵们所控制的那些黑心粮店,只要淮安军这边关闭运河

    那将是一种何等惨烈景象,曾经做过蒙元一地知府的张松,甚至立刻就想起了“易子而食”四个字,在这种情况下,各地的元军还需要大量粮草供应,一旦官府从仓库里拿不出來,无疑就会把目光放到民间,放到依旧对朝廷有几分留恋的那些地方士绅大户身上,而那些士绅大户们发现,沒等朱屠户杀到,蒙元朝廷已经开始要他们的命之时,后果将可想而知。

    “启禀主公,结果出來了,按照估算,一旦运河上的航运断绝,大都城内的粮价,在一个月之内,必然翻倍。”正当张松想得惊心动魄之时,又看见李慕白走到朱重九身边,大声汇报,“而根据军情处从各地送回來的信息,涿州、河间、易州等地,去年秋天收成只能算是平平,供应当地勉强可以,沒有任何能力,向大都城输送粮食。”

第四十九章 先锋

    第四十九章 先锋 (上)

    淮扬大总管府做出决策后,向来没有拖延的习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哪怕是春节在即,各部门也依旧保持着平时的运转高速。短短几天之内,对蒙元进行“经济战”的各项方略以及相应的执行工作,已经悄然在黄河以北展开。

    受天气的影响,此刻黄河还没有解封。运河各段,大部分也处于冰冻状态。所以南来北往的商旅,都不能再用船,只能花高价利用骡车或者牛车来运送货物。偶尔有挽马拖着冰撬从光滑如镜的河面上呼啸而过,则会引得的运河两岸的一片“啧啧”羡慕声。那是船帮委托淮扬巧匠专门为他们打造的运货利器,不算挽马,每一辆价格也都在两百贯以上。而冰撬上所装的货物,“身份”更是金贵。寻常一点儿的针头线脑儿,根本没资格放上冰撬,也不可能赚回运输的成本来!

    “船帮这两年可真红火,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忙不完的生意!”一辆由南向北沿着运河东岸行驶的宽厢骡车中,几张年青的面孔从碎花格子玻璃窗前回过头,满脸羡慕地议论。

    “那当然了,他们手眼通着天呢!水师,还有各大军团,多少当官儿的都是船帮出来的。说是买卖公平,可很多货物,咱们这些扬州人都拿不到,却总能优先提供给他们船帮!”

    “可不是么?钱都被船帮赚了,咱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扬州商号,却要跟在他们后边!”

    “也不知道杜掌柜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放着红利最厚的生意自己不赚。大冬天的,却非要派咱们下来赚那猪崽羊羔身上的三瓜俩枣?!”

    “可不是,这外来的和尚,就是好.....”

    “行了,都闭上点儿嘴,没人把你们当哑巴!”车厢后排正中间位置,斜倚在背靠上的汉源总号新任二掌柜常富贵,忽然睁开眼睛,低声呵斥。“该赚什么钱,做什么生意,是你们能决定的么?按照规矩努力做事便好,别瞎操心!杜掌柜和东家那边,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是!常掌柜!”众大小伙计们吐了下舌头,怏怏地回应。

    临近年关忽然被外派到黄河以北开拓商路,大伙心里多少都有些不舒坦。虽然总号子的杜掌柜在出发前已经答应,凡是肯去北方者,薪水比在扬州时加倍,一旦遇到危险回不来,还会给家人一大笔抚恤。可这年月,有谁还缺那点卖命钱啊?只要能写会算,眼睛和手脚再机灵些的,在淮扬各地的哪家商号眼里,大伙不是香饽饽?留着小命蹲在家门口赚一辈子安稳钱不是挺好么?何必眼瞅着马上要打起来了,还非要往北方跑?弄得自己像军汉一样,每天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人家船帮,非但在咱们这边熟人多,在大都城里结交的也都是达官显贵。从扬州拿了正身镜、走盘珠,和冰魄八宝琉璃夜壶之类,也不怕砸在手里。而咱们瀚源商行,做的都是小门小户的买卖,最大结识的人物不过是一州知府,怎么可能跟船帮比?”知道大伙心里不痛快,常富贵又想了想,放缓了语气补充。

    “那,那倒是!”

    “常掌柜不说,咱们差点就忘了!”

    “可不是么,蛇钻窟窿鼠打洞,各有各的道行!”

    ......

    众大小伙计们纷纷点头,也不管自己到底听得听不懂。

    常富贵是他们这一行人的头目,今后大伙的考绩和年终花红,都在此人手里捏着。所以大伙居然已经硬着头皮往北方走了,就没必要得罪他这个顶头上司。

    “我知道大伙心里都不踏实,要打仗了么,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啊,淮安军都把人马和大炮拉到徐州了,开了春儿之后能消停么?”稍微扫视了一下众人,常富贵又喷着白烟补充。

    车厢里温度有点儿低,所以他每一次张嘴,都会有白雾随着呼吸从嗓子眼处冒出来,在半空中盈盈绕绕。但大伙的心脏,却很快就被他的话给温暖了起来,脸上也渐渐出现了几丝真实的笑容。

    “可仗一打起来,什么东西不涨价啊?咱们东家不趁着这机会大赚一笔,还等什么时候去?况且咱们又不是当兵的,需要拎着脑袋去冲锋。咱们是做正经生意,从北方大户手里买猪买牛买羊,然后真金白银付账。外边打得再凶,也伤不到咱们分毫!毕竟时局越乱,真金白银越是稀缺。陵州当地那些大户,除非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把咱们和淮安军往一块了混!”

    这几句话,可是说到了众人的心窝子里头,让大小伙计们纷纷红着脸讪笑。“嘿嘿,嘿嘿!常哥,您就是看得透彻!这下我可踏实多了!”

    “要不怎么常哥都当上掌柜了,咱们还在下面跑腿呢?光这份见识,就甩了咱们不知道多少里地去了!”

    “嘿嘿,嘿嘿。也倒是,咱们瀚源商行虽然不做那些红货,但这柴米油盐的日常杂货,哪家比咱们做得更精?!”

    “不是我看得透彻,是东家和杜掌柜他们眼光准!”常富贵笑了笑,非常谦虚地摆手。“眼下这当口,别人都争抢着去江南开分号,唯独咱们瀚源和少数三两家,才把目光盯住了北方。南边风险是小,可架不住开铺子容易,谁都能插一脚啊。大伙竞相压价抬价,那利钱,能高得了么?倒是北方,谁也不敢来开分号时,咱们抢先了一步。等别人明白过味道来,咱们已经在陵州扎下了根,跟地方上的那些座商称兄道弟了。他们怎么可能赶得上咱们?!而有开疆拓土之功握在手里,瀚源商行日后东家再需要用人之时,怎么可能忘了咱们?”

    “就是啊。吃屎他们都吃不上热乎的!”

    “嘿,听常哥一说,咱们还真该来。”

    “那是,咱们也多历练历练,过两年商号再往北方走,说不定咱们也能跟常哥一样,外出独当一面!”

    .....

    众人听得心头火热,一个个摇头晃脑。整个旅途,也立刻不再显得烦躁。几乎每个人眼睛里,都闪烁着期冀的光芒。

    “对不住了兄弟们!”看到大伙满脸憧憬的模样,常富贵在心里悄然道歉。此行不是没有任何风险,而是两脚都踏在刀山上,稍有差池,就会万劫不复。但是,他却必须冒这个险。因为这涉及到大总管府的声誉,以及北方上百万条人命。所以,如能战事早点儿结束,哪怕牺牲再大,也都值得!

第五十章 先锋 (中)

    第五十章 先锋 (中)

    年关头上,逆着寒风北去的商队不止一家。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年关头上,混在商队当中深入虎穴的华夏复兴社员,也不止是常富贵一个。

    他们都很年青,其中绝大多数人都能写会算,即便不冒任何风险,这辈子也能过得相当富足。但是,至少在这一刻,他没去却谁也没计算过自己的个人生死荣辱。他们像种子一样洒了下去,济州、高唐、清州、大都,甚至远到开平、应昌。他们默默地在各地扎下了根,默默地发芽,成长,直到有一天,用生命绽放出鲜艳的花朵。

    据华夏复兴社后来统计,在北伐前后以及后来的稳定地方期间,高达一千一百多名复兴社成员,死在了蒙元军队和士绅豪强之手。而整个复兴社在北伐初期,也不过才三千成员。

    巨大的牺牲,同时也意味着巨大的收获。

    只是在腊月底到正月初十前这短短十几天内,黄河以北城市里的米价就火箭般向上涨了三成。与以往过年期间米面价格自然波动不同,这次波动,居然一跳上去就没有任何回落的姿态。正月初十刚开集,各家粮店的水牌上数字,就令前来买米的人吓了一哆嗦。糙米从腊月底的两百二十文淮钱,直接窜到了三百文。而一石白面的价格居然高达五百。这还是标准的华夏通宝折价,如果用至元铜钱的话,则还要翻上一倍。

    “孙掌柜,你们也忒黑心的吧。大正月就敢这么涨价,就不怕被灶王爷看到了,遭了天谴?!”当即,就有百姓骂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悲愤。

    逢年过节商家都会多赚一笔,这是常识,大伙也都能容忍。但年都过去了,依旧守着高价不下,就是故意坑人了。要知道,去年差不多整整一年时间,米价都是在一百五十文淮钱一石上下徘徊,很多城里人都习惯了,甚至连入秋时都没想着将明年的口粮囤积出来。而米铺等到年关过去了,还继续将米价直接提高一倍,就等同于在从大伙口袋里抢钱。谁的钱都是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儿才赚回来的,怎经得住这种昧良心抢法?

    “是啊,孙掌柜。这去年雪下得那么足,怎么也不像要闹饥荒的模样?您老大过年的就整出这事儿,图个啥呢?!”

    “孙掌柜,年底两百二,我们也认了。毕竟是年底了,您和伙计们也都辛苦。可这年都过完了,您老总得行行好,让我们也吃顿饱饭吧?!”

    ......

    周围的其他百姓,也纷纷开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谕孙掌柜不要做卡人脖子的缺德事儿!

    谁料孙掌柜非但不听劝,反而立刻拍着大腿叫起屈来。“哎呀,我说老少爷们,各位高邻,你们都说我缺德,我就愿意被人戳脊梁骨么?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老邻居了,我没事儿干坑你们做什么?实在是,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情啊。整个一个冬天,南边儿就没有多少米粮过来。这开了春儿,据说淮贼还要北上。这仗一打起来,谁知道何年何月才恢复太平呢。我店里的米粮就这么多,卖一斗就少一斗,怎敢一下子就贱卖掉?!”

    “打仗,真的要打了吗?”

    “是啊,他孙叔,您老消息灵通,真的要打么?”

    “哎呀,这可惨了!孙老爷,您怎么不早点儿跟大伙知会一声!.”

    ......

    众人闻听,立刻顾不上再指责孙掌柜缺德,个个煞白着脸刨根究底。

    “我也是才知道啊,各位老少爷们!”孙掌柜则苦着脸,冲着大伙连连拱手,“要是我早知道信儿,还不赶紧劝说东家囤上几万石粮食。甭说卖,就是搁在仓库里看着心里头也踏实啊!可我跟大伙一样,都是小老百姓。平时做个小买卖养家糊口而已,真正遇到什么大事情,谁会告诉我啊!”

    “唉!”

    “唉!真倒霉!”

    “可不是么?这才过了几天消停日子?!”

    .....

    叹气声,此起彼伏。改朝也好,换代也罢,那都是英雄豪杰们的事情。小老百姓能阻挡得了谁?谁又在乎过他们被战争逼得家破人亡?

    叹罢之后,大伙互相看了看,纷纷掏出口袋里能动用的最大数字,从孙掌柜和伙计手里买米。如果真的要打起来的话,米价肯定还会继续涨。今天多买一些,日后就能少花几百个铜钱。虽然只是几百文、几十斗、三两石的差别,往往意味着能挺过这场战乱,还是生生饿死!

    也有人兀自不甘心,一边看着伙计们往自己的粮食口袋里装米,一边试探着询问:“孙叔,孙老爷,不是说淮扬人以商治国,贪图红利么?前几次打仗,他们都没卡住运河。这次......”

    “问题是,这次和以往不一样啊。以往朝廷多少还能跟占到上风,他们只想着自保,所不敢把任何事情做绝。可这次,朝廷....,唉,不说了!说多了都是祸!”孙掌柜警觉地四下看了看,再度闭上了嘴巴。

    朝廷不行了,这是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的事情。虽然去年秋天那场动荡对民间影响不大,可老百姓都知道,家和才能万事兴。当爹的和当儿子的都动了刀子了,这家,岂有不败之理?

    “关键是,即便淮安军不卡住运河,咱们也不敢再从河上做买卖啊!”有些话,孙掌柜不敢说,前来买米的客人里头,却有胆大包天的,开口就指明了一个事实。“你想想,皇上连自己老婆孩子都管不住,能管得住底下的那些骄兵悍将么?你从南方运米过来,是想趁机赚一笔大钱,是在佛祖那里积了大德。可当官的一看,哎呀,这么多米,正好我这儿缺军粮呢。心善的把刀子一亮,让你放下粮船走人。碰上那心黑的,找个罪名朝你头上一安,连人带船一起带走。你还指望着老婆孩子去大都告御状,让皇上出面替你主持公道么?唉——!”

    “唉——!”众人闻听,再度齐声叹气。蒙元官兵是什么德行,大伙心里都清清楚楚。每次他们从运河上通过,两岸就像过了蝗虫一般干净。而过后地方官府也好,大都城里的皇上也罢,谁也不会出头替苦主把损失讨回来。这次淮安军北犯,官兵少不得又要沿着运河往上顶。那运粮食的船队遇到了官兵,岂不是肉包子打狗?

第五十一章 先锋 (下)

    第五十一章 先锋 (下)

    指望大元官兵不抢粮食,那无异于指望狼不吃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指望地方官府敢替治下百姓主持公道,那也无异于指望地狱里的恶鬼都变成佛陀罗汉。

    在大元朝生活的久了,小老百姓早就知道对朝廷和地方官府不该报任何希望。所以愤懑归愤懑,叹过之后,又把口袋里最后几个通宝翻出来,变成了糙米、谷物和高粱。

    别的钱都可以省省,唯独饭不能不吃。能趁着粮价还没完全飞起来之前多买一些,将来全家老小就多了一份熬过这场战乱的希望。

    不一会儿功夫,粮铺前台的七八个柜子,就空下去了一大半儿。孙掌柜一看,赶紧打发伙计到后院的仓房里抬新货,同时开始用眼角的余光朝排队的百姓身上瞄。只待这波买粮的客人走光了,就立刻去更换门前水牌,将五谷杂粮的价格继续推高。这个节骨眼儿上,可是手软不得。如果自家的粮食卖得比城里其他同行低了,得罪了人不说,还会将全城的穷汉们都给吸引过来。待到库存的粮食被抢购一空,而城中的粮价又翻了数倍。东家算一算可能发生的损失,他这个掌柜也就该卷铺盖走人了。

    正急得火烧火燎间,耳畔突然又传来先前那个大胆客人的声音,“掌柜的,麻烦您按这个价格,给我装五十石上等白米,五十石精面,还有五十石小米。等会儿我让伙计套了马车来拉。这是淮扬的银元,算是订金。您数数够不够,不够我等会让伙计取粮的时候一块儿给您补上!”

    说着话,“当啷!”一声,将一个装满了华夏银元的丝绸袋子,丢在了柜台上。

    “轰隆!”孙掌柜只觉得脑袋里边一阵霹雳滚过,震得他两脚发软,两眼金星乱冒。真是怕什么偏偏来什么,他怕自己店里的粮价卖低了,被别人抢购走了囤积。偏偏就来了个同行冤家。

    一百五十石粮食,算一算小两万斤。就是五十条打铁的壮汉敞开了肚皮吃,也足够吃上大半年的。对方上来就要买两万斤粮食,还丢下市面上最受追捧的淮扬银元为订,不明摆着要将他朝死里头逼,根本不给他反悔的机会么?

    好在这世界上向来不缺“明白”人,没等孙掌柜决定是咬着牙死撑到底,还是立刻向对方服软讨饶,付出一笔赔偿,请求被放过一马。柜台前,已经有人扯开嗓子抗议了起来。 “唉,我说常掌柜,你这就过了吧!虽然说你们瀚源商行不缺钱,可也不能一下子把所有米面全给买走,让我们大伙喝西北风去?”

    “可不是吗,常老哥。您这是干什么啊?您一下子把存粮全买走了,不是诚心想让我们大伙饿肚子么”

    “常掌柜,您财大气粗,去别处吧!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真的跟您招架不起!”

    .....

    其他排在后面还没买到粮食的街坊邻居,也纷纷开口。指责姓常的趁火打劫,存心让大家活活饿死。

    孙掌柜闻听,原本慌乱心神好歹安定了几分。抬起头,开始仔细观看是谁存心跟自己过不去。落入他眼帘的,是一名白净面孔,肩宽阔背的南方汉子。眉毛很粗,嘴角始终带着笑,仿佛压根儿没意识到他已经犯了众怒一般。

    “我当谁这么大胆子呢?原来是个外乡来的愣头青!”孙掌柜见状,心神愈发安定。作为商场上的老江湖,对方的身份,他先前就多少有些了解。是一家南方商号在陵州城内分号的掌柜,主要做的是皮货和腌肉生意,出手很是豪气,跟官府和地方几个望族走动也算勤快。但绝不是做粮食生意的同行,所以这次买米买得多一些,也应该不是故意前来找麻烦。

    想到这儿,他笑呵呵地冲对方拱手,“哎呀!恕老朽眼拙,先前居然没把常掌柜给认出来!要早知道是常掌柜您,老朽肯定让伙计把您带进西厢奉茶了,哪敢让您在这里排队啊!失敬,失敬,小老儿这厢先赔礼了!”

    既不说买,也不立刻拒绝。先拿话将对方圈住,提醒他不要跟普通老百姓一起排队抢购。然后再想办法到厢房私下沟通,看看对方来意到底是什么,再决定如何应付。

    他是头成了精的老狐狸,瀚源分号的常富贵,显然也不是个生瓜。将身体轻轻侧开半尺,就让孙掌柜的长揖行在了空处。然后又以同样的长揖及地而还,同时高声说道:“折杀了,折杀了,您老这么大的岁数,这么大的威望。晚辈怎么敢受您的礼?!刚才实在是看着您老太忙,不想给您老添麻烦,所以就跟着大伙一起排了队。反正贵号生意做得这么大,即便晚辈排在最后,贵号也不至于坐地起价。您老说是不是?”

    这话,可是绵里藏着针。令孙掌柜刚刚放松一点儿的心神,立刻就又如弓弦半绷得紧紧。就在两分钟之前,他的确打的是等这波人流一断,就立刻涂改水牌,坐地起价的主意。而两万斤的订单摆在了柜台上,他即便现在就改,又能挽回多少损失?!零散客人再来上几波,难道还能买走比两万更多了去?

    “各位乡亲,刚才常某着急了些,没考虑到各位还在等米下锅,常某这厢赔礼了!”一针戳破了孙掌柜的歪心思,常富贵继续冲着周围的客人拱手,“这样,常某排在大伙最后,等大伙都买完了,常某再买。反正孙掌柜这里囤货充足,不至于因为卖给了诸位,就短了常某的!”

    话音落下,先前还怒气冲冲的街坊邻居们,立刻都涨红了脸。做生意讲究你情我愿,人家常掌柜有钱,孙掌柜手里有货,本来就不关大伙的事情。大伙先前是担心铺子里的米粮被买空了,短缺了自家那份,所以才口不择言。而常掌柜非但不跟大伙争竞,还主动把前排位置让出来,大伙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纠缠不清?

    当即,便有人带头说道:“没事,没事儿。我们也是见识短,第一次看到如此大的手笔,所以才被吓了一跳。您先,还是您先,我们几个等等就是!”

    “是啊,常掌柜,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您买吧,我们继续等等。真的让您把这里包了圆,我们就去下一家。反正也就是两条街的路程!!”

    “不客气,不客气。常掌柜,您先请!”

    “.....”

    众人在这里你谦我让,可把孙掌柜心里给急开了锅。立刻关门停业,肯定就砸了自家招牌。而按照现在水牌上的价格出货两万余斤,则跟自己头上的东家没法交代。翻来覆去琢磨了好半晌,咬了咬牙,笑着说道:“有货,有货,开粮店的不怕大肚子汉,各位乡邻只要不是买了去转手,我今天就敞开了卖!但是...”

    猛地把笑容一收,他迅速把目光转向常富贵,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小老儿就是有点儿不明白?常掌柜你不是从南边来的么?怎么还会担心没粮食吃。按理儿,打起仗来,您带着伙计拔腿就走便是,何必非要蹲在这里跟大伙一道等死呢?”

    “唉,您老有所不知!”明明听出对方话里藏着一把刀,常富贵却非常坦诚地叹气,“我和伙计们是奉东家之命前来开分号的,个个身不由己啊!甭说打仗,即便天上下了刀子,我们也必须钉在这里。.否则,白拿了东家的工钱跑路,即便过后东家不让我们退赔,至少常某这辈子,也没人敢再用了!”

    “唉!”有人低低的以叹息声回应。

    这年头,生意场上,特别讲究一个“信”字。掌柜跟了一个东家,往往就是一辈子。哪怕中途分道扬镳,通常也是好聚好散,彼此不能毁了对方的声誉。而一旦掌柜的辜负了东家的信任,则损失的不止是金钱。传扬出去,任何行业都轻易不敢再雇佣此人,下半辈子彻底与生意场无缘!

    “而还有一点,我们这些外乡人还不如大伙!”先用三言两语让孙掌柜的挑拨离间落了空,常富贵拱了拱手,继续补充,“真的到了打起来的那一天,大伙还能带着老婆孩子到乡下投奔亲戚。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地里头能挖到野菜,山上能打到兔子,就不至于把人活活饿死。我我们这些外乡人呢,能往哪里躲。到乡下?乡下的父老们自己还吃不饱饭呢,凭啥收留我们外来户?所以啊,听到要打仗,我比你们都着急。十几个从南边带来的伙计,还有二十好几个刚刚招来的当地人,哪个不是正能吃的时候。我这个当掌柜的,能自己吃干饭,给他们喝稀粥么?”

    “这倒也是!”众人闻听,继续频频点头。心中却暗中决定,一旦到了城里米价无法忍受的那一天,就赶紧带着老婆孩子去乡下投靠亲友。虽然亲友的脸色肯定不会好看,但念在血浓于水的份上,一起吃野草,抓田鸡,也不至于让全家老少活活饿死。

    “还有!”常富贵迅速向四下看了看,满脸神秘的补充,“我们不能跑,是因为不能辜负东家。可你们大伙却没这问题。我们东家远在扬州,我这边挨不挨饿,他根本感觉不到。而你们大伙的东家,可都在城里。真的到了缺粮那一天,他肯定也早就把铺子关了跑反去了。而你们大伙,届时只要带上十来天的干粮,一直往南.....”

    又朝外边看了看,他将声音压得更低:“朱屠户就这点儿好,自己有口饭吃,就不会看着百姓挨饿。张明鉴火烧扬州时,他把军粮拿出来接济百姓。脱脱水淹睢徐时,他又一次拿出了军粮。所以,大伙只要跑到淮安军的地盘上,无论是哪,我保证,淮安军上下,没人敢眼睁睁地看着大伙饿死!”

第五十二章 春归

    第五十二章 春归 (上)

    “粮价高起来不用慌,先把老婆孩子送乡下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一则能躲躲兵灾,二来乡下吃食多,随便捋把榆树钱也能对付饱肚子!”

    “实在没办法了,就赶紧往南跑。朱佛子是菩萨心肠,当年救过扬州百姓,后来又救了睢阳和徐州的灾民,只要大伙到了淮安军的地头上,他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大伙饿死!”

    立春后,有两条流言在运河两岸不胫而走。

    第一条,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常识。只要不是天灾,开春后乡野间找一口吃食肯定比城里头容易。篓蒿,芦芽,荠菜,竹笋都是不错的时鲜,能顶一半儿饭吃。而着急的时候,榆钱、树皮、松针、柳叶,都可以用来果腹。反正只要熬到地里的夏粮成熟就能有喘息之机,不至于活活饿死!

    第二条,则有以往的事实为证。朱屠户的口碑虽然在读书人和士大夫嘴里不怎么样,可他当年义救扬州百万黎庶,又收留了睢徐近两百万灾民的壮举,天底下却有目共睹。蒙元官府和忠于大元的读书人们即便换着法子想掩盖,也掩盖不了。

    于是乎,黄河以北,临近运河的一些城市,开春后就出现了一股极其怪异的景象。大批大批的市井小民,带着老婆孩子,偷偷地沿着尚未解冻的河道向南移动。开始还是零星几波,手里好歹还拿着官方开具,或者自己伪造的路引,以应付沿途哨卡的检查。转眼间就彻底失了控,很多胆大包天的家伙,非但不肯拿出路引或者铜钱打点官差,稍有不如意,就暴起冲关,将试图在鹭鸶腿上劈精肉的差役和帮闲们打得头破血流。

    “这,这粮价不才涨了,涨了两倍多一点儿么?”本以为可以休完整个正月的地方官员们气急败坏,大骂治下的刁民无赖。除了去年之外,平素哪年春天粮价不翻倍?如果春天时粮价总是跟秋收时一样,那些粮铺东家赚谁的钱去?

    然而常识是这个常识,当官的却没法解释给治下百姓听。在那些“刁顽之徒”眼睛里头,大元朝的官府信誉是反的。官府不解释,他们乱上一阵子也许还会自己恢复安定。官府一出面解释,往往就是越描越黑,原本没有打算逃难的百姓,都会立刻卷铺盖走人了!

    可听之任之,继续任由治下百姓南逃,也肯定不是办法。那些靠近黄河的城市还好办,反正淮安军马上就要打过来的,地方官员们到时候将府库一封,捧着金印和户口册子投降便是。大都城的那个皇上,肯定也没精力追究他们最后一刻是否怠工。而陵州、南皮、沧州、清州这些地方就不成了。这些地方距离大都城比距离黄河还近,朝廷的兵马到时候肯定要沿着运河往前顶。万一到了地头上,需要就地征集百姓服役,结果领兵的主帅一看城里的百姓已经逃散殆尽。挥出的第一刀,恐怕就砍在地方官员的脑袋上了。

    “来人,给我下发告示。从即日起,各家粮铺的米面价格不准再往上涨。有顶风涨价,或者囤积居奇者,皆以通淮罪论处!”官老爷们儿发现自己的脑袋收到威胁的时候,做事的顾忌就立刻少了许多。第一记狠招,就用在了平素来往颇为频繁的豪商身上。

    能开得起粮铺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平素他们怎么大斗入,小斗出,怎么短斤少两,以次充好,只要没祸害到官老爷头上,地方官员们念着他们四季孝敬不断的情分,就会对他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紧时刻,你还光顾着自己发财,却不管官老爷的死活,那就别怪官老爷们手段狠了。大不了,大伙互相拉着一起去死。谁也别指望自己站在别人尸体旁数金子!

    “来人,明日起,各班衙役、差员带着门下弟子巡视地方,凡家里没人,而坊长里正不能替其担保者,宅院与家产一律查封。除非户主在十日内,自己主动上衙门来解释清楚。否则,最多半个月后,就抄没充公!”

    第二记狠招,则砍向了当地那些正在摇摆不定的普通人。你不是想跑路吗,没关系,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官府正愁没钱应付朝廷的大军呢,刚好卖了你的家产去顶账。你要是没穷到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就冷静下来自己思量思量,自己听了几句流言就把家产尽数丢光,到底值不值得!

    “来人,给张老爷,王老爷,李老爷、孙老爷,还有包老爷、色目马老爷发请帖。就说本官最近见园子里的梅花欲开,想请他们到衙门来一道喝酒赏梅!”第三记狠招,看起来就文雅了许多,针对性也更为清楚。

    能跟地方大员平辈论交的,不是一等一的大户,就是家里有人正在,或者曾经为官。这些人不好得罪得太狠了,所以,将他们请到衙门里头仔细沟通一下,是必须的过程。无论平抑粮价,还是将那些躲到乡下的胆小鬼逼回城,也都离不开他们的点头与支持。而淮安军万一兵临城下,地方上是守还是降,更需要跟他们提前打个商量。

    ......

    一番鸡飞狗跳的折腾,到了正月底,这股突如其来的“逃荒”潮,总算得到了遏制。但是粮价,却没如地方官员所愿,被牢牢地冻结在一个不至于饿死人的平衡点上。在开集后短短二十余日内,竟然每天都在冲击新的高度。转眼就从平素的两到三倍,跳到了十倍以上。并且还翻着筋斗,继续朝更高的云端攀升。

    那些地方上的豪商和士绅们当面答应的都不错,过后,却非但没有拿出和官府一道对付老百姓的力气来对付粮价,反而想尽一切办法抢购或者惜售,人为地制造恐慌。哪怕有官员狠下心来,在自己治下抓了几个不开眼且根子不够硬的家伙砍脑袋。过后,粮价依旧是涨起来没商量。

    根子硬到连官府也轻易不敢下手的人家,在每路每州都不算多,两、三户而已。可这两三户人家所制造的口子,却足以令地方官员最后的努力,付之东流。在他们疯狂的逐利行为下,非但粮价在飙升,布匹、绸缎、瓷器、牲口、木器,也都开始跟风而起。甚至连乡下随便就可以挖到的荠菜,只要进了城,身价也扶摇直上。对此,卖菜的商贩也自有一番说辞。忙碌上一整天,好歹也得自己换回两个干馒头来果腹。否则,明天早晨饿得头晕眼花,哪还有力气再挑着担子出城?

    “淮安军早点儿打过来就好了。只要淮安军一到,那些囤积粮食不让大伙吃饱饭的狗大户,谁都跑不了!”因为舍不得家产,被官府硬生生绑在了城里的百姓,很快就找到了罪魁祸首。私底下,悄悄地抱怨。

    “官老爷是存心想把大伙给饿死在城里。大伙偏不如他的愿。先挖野菜吃糠对付今天,等淮安军一到,大伙立刻想办法献城!”有一些胆子大的,则想出了最简单的解决办法。打仗时没饭吃,让仗早点儿结束便是。只要有一方能赢,不管是哪一方,大伙自然就得到了解脱。

    ......

    当一座城市里大部分人都吃不饱饭时,整座城市就变成了一个随时都可能爆发的火山。无论当地驻扎着多少官兵,无论城墙上挂着多少颗血淋淋的脑袋。

    “打开大门迎吴王,吴王来了就放粮!”

    “北风尽,南风归。看朱成碧非心乱,五德相生复相克!”

    “火生土,土生金,金光散尽火重来,寒意退去春始归!”

    ......

    如果说老百姓的抱怨,只是停留于发泄层面,对大元朝的地方官府构不成实际威胁。暗中传播的民谣,则径直开始对士大夫们诛心了。

    尽管朱重九自己,对鬼神命理嗤之以鼻。尽管从刚刚建立那一刻开始,淮扬大总管府就公然否定了五德轮回之说。但黄河以北,却不归他的管辖。黄河以北的绝大多数读书人,却依旧对五德之说深信不疑。

    按照王莽篡汉后的官方修订的说法,五德相生。是以虞为土德,生金德夏。金德夏,又生水德商。以此类推,火德宋之后,自然该是土德金,然后便轮到了金德的大元。

    但官方归官方,民间却一直流传有,五德不但会相生,而且会相克的公论。朱屠户以杀戮为修行,杀了一万口猪,才重开了灵智。随后又更改火药配方,制造火炮火铳,因此,他江山必然为火德。按照五行相克的论断,金德的大元,注定要被火德的大吴所融炼。携北方寒气而来的蒙古骑兵,也注定要败在戴着南方春暖而归的淮安军之手。

    与对待老百姓的抱怨不同,无论官员还是地方士绅,听了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民谣后,都开始惶惶不可终日。

    这东西太邪门儿了。从商周交替,一直到隋唐易鼎,周宋相继,华夏历史上,几乎每一次朝代更迭,都有相应的民谣抢先给出暗示。昔日一句“桃李子,皇后下扬州......”,导致隋炀帝杨广用疯狂的手段诛杀一切可疑的李姓将军。最终,却仍然免不了杨家江山被太原李氏所取代。如今,民谣里头都指明的朱屠户这个火德,要取代金德的大元了。作为凡夫俗子,还敢逆天而行么?

第五十三章 春归 (下)

    第五十三章 春归 (下)

    “还好,他们没说吴王来了不纳粮!”朱重九将军情处从北方发来的密报翻了翻,有些郁闷地丢在了桌案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因为今年凌汛来得稍晚了些,以及其他一些内部原因,淮安军主力至今还没渡河。只是派出小股部队,在北岸建立了几个前哨。从敌军的抵抗激烈程度以及手头所掌握的情报来分析,妥欢帖木儿明显没准备把主战场放在黄河岸边。淮安军接下来的渡河工作,基本不会受到太多干扰。二月中旬将主力推进到济州一线的目标,也不会出现什么悬念。更让人兴奋莫名的是,原本预料中会给淮安军制造麻烦的北地士绅豪强,居然纷纷开始转变态度。很多人家冒着被蒙元官府抄家灭族的风险,不断派遣嫡系子侄赶赴徐州投效。仿佛先前出钱出人支持察罕贴木儿与李思齐的家伙,跟他们半点儿瓜葛也没有一般。

    套用朱大鹏那个时空一句流行的话说,眼前形势一片大好。不是一般的好,而是好到出乎意料。但一片大好的形势下,却有些细枝末节方面的东西,让朱重九感到很是无语。仿佛吃一道国宴级大餐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了里边藏着一碟子油炸臭豆腐般。

    “其实加上一条吴王来了不纳粮也没错!”对于军情处在北方隐蔽战线的动作,刘伯温的评价与朱重九大相径庭。“反正新光复之地,今明两年的粮赋肯定征收不上来。而主公今后的国库所需,亦不会仰仗于地方上那些粮赋!所以,不如主公干脆主动做过顺水人情!”

    “可毕竟早晚还是要收!并且,你知道我担忧的不止是这个!”朱重九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

    很显然,刘伯温在故意打岔。不想让自己在这些小事上面分心。毕竟,到现在为止,有关北伐的一切事项,都在按照总参谋部的预定计划在进行,不疾不徐,有条不紊。完美得几乎像一座刚刚出场的座钟,每一声嘀嗒都毫厘不差。只是,里边钢铁的冰冷气息多了些,缺乏了一些生命的味道。

    可是,朱重九有时候却无法不分心。虽然,他现在的想法,与周围的同伴格格不入。除了已经亡故多年的芝麻李,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理解“吴王来了不纳粮”这一典故。而他现在,却依稀看到自己在慢慢朝当年的李闯王靠拢。

    依靠百姓们对大明朝廷的不满和对轻赋薄税的期待,迅速将旧有秩序砸个稀巴烂。然而从造反者转为执政者之后,却发现很多原来需要对手担当的责任,都一并转嫁到了自己头上。而自己麾下,却只有七八万可战之兵,两三百万可用之财。先前许下的许多美好承诺,全都迅速变成了梦幻泡影。先前明明答应好了的不纳粮,回头却发现,不让百姓纳粮的话,闯王自己都得活活饿死!

    “是北方的粮价,还是四处传唱的童谣?!主公多虑了!”如果刘伯温能猜到朱重九的心中的想法,一定会大声喊冤。事实上,他根本没太留意朱重九最近几天的情绪变化。之所以出言开解对方,只是尽一个臣子的本份。“粮价虽然涨幅远远超过总参谋部的预估,但只要地里长出野菜来,就饿不死多少人。况且主公事先已经尽力在疏导百姓逃荒,把他们强行留在城里的人不是您。至于那些童谣,自古以来领兵作战,手段就无所不用其极.....”

    “是啊,责任不在我!饿死多少,账也该记在蒙元那边!”朱重九又看了刘伯温一眼,脸色变得愈发落寞。这就是穿越者的痛苦之处,哪怕是走得最近的人,都很难理解他的想法。毕竟,双方的思想隔着数百年的进化里程。而被动地输了游牧民族七十余年的“狼血”,这个时空的华夏俊杰,心肠远比宋朝时前辈们冷酷无情。

    “只是,我听说过一句话!”没等刘伯温继续开解,他又苦笑着补充。“哪怕最终目标再高尚光明,也不该用邪恶的手段去追求。因为目的是树,手段是种子,邪恶的种子如何能够长成正义之树?!”

    这句话,跟时下人的思维相距更为遥远。令刘基先发了好半晌愣,才捋着胡须,摇头回应,“此语,恐怕是隐世先师所云吧!为何微臣在先师所授主公之书中没见到过?请恕臣直言,此语乍听起来的确震耳发聩。然先师此语,恐怕说得是盛世当中如何立身,而不是乱世当中,如何开辟太平。”

    隐世先师,是大总管府众人对朱重九编纂出来的授业恩师的尊称。特别是在刘基、罗本等文臣眼里,能以一把杀猪刀坐拥淮扬的自家主公,绝不是什么目不识丁的莽汉。而是像秦末时张良一样,受过某个来历不明的隐士大贤教导,被其推崇有加的入世弟子。至于朱重九凭借自家记忆陆续编篡而出,又委托了禄双儿誊抄的几本放在另一个时空只能算普通高中或者野鸡大学教材水平的书籍,如《算学》、《物理》、《基础经济学》等,则被接触过的人自动脑补为朱重九的师门绝学,地位等同于《太公兵法》和《黄石公三略》。(注1)

    朱重九实在解释不清楚两个灵魂融合以及两个时空交汇的玄妙,所以对刘基等人的脑补,也是一笑默认。这样做的好处是,他在身边人眼里,终于不再是弥勒佛转生。但同时也引来了一个巨大不良后果,那就是,当读完了他贡献出来的所有师门绝学之后,刘基等人便不再迷信书上的每一句话,而是开始尝试着论证或者质疑。

    “传闻昔日太公尚曾经说过,宁在直中取,勿于曲中求。”与刘基一样,罗本也觉得朱重九眼下突然留露出来的心态,有些不合时宜。“但太公尚之言,乃是教文王如何治国,却不是如何争天下。自古兵家都主张,内外有所不同!”

    “是啊,主公自己也曾经说过,只要能让我淮扬子弟少一些牺牲,北伐时不在乎用一些非常手段!”唯恐朱重九在关键时刻犯了妇人之仁,军情处主事陈基也赶紧跟在罗本身后帮腔,刚刚留起来的三缕小胡子,看上去飘然绝尘。

    政务院主事苏明哲虽然没有帮腔,但手里忽然变戏法般拿出来的,却是一摞厚厚的账册。不用仔细看,朱重九光是凭着表面的颜色和标记,就知道这是为了给淮安军北伐创造便利,大总管府在最近几个月的投入明细。

    那是一笔非常庞大的数字,几乎抵得上大总管府一整年的税收。好在除了税收之外,大总管府还握着这两年从淮扬商号拿到的分红,并且又刚刚抄了蒲寿庚的家。否则,照这种花法,没等打到大都城下,淮安军自己就得先断了粮饷。

    无论是有声的驳斥,还是无声的提醒,在座众人,表达的都是同样的内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保证北伐的成功,任何手段只要有效,都可以使用。而道义和慈悲,只能适用与自己人,不能给予敌方的军队和百姓。

    所谓自己人,便是淮扬大总管府,淮扬商号,淮安军以及刚刚暂露峥嵘的华夏复兴社。最多,最多扩充到大总管府目前治下的所有百姓。而北方沦陷之地的黎庶,肯定不应该计算在内。

    “几位误会了!朱某不是突然滥发慈悲,也不是指责军情处最近一段时间所作所为过于阴险!”对着大总管府内部的逆耳忠言,一般情况下,朱重九都能做到从谏如流。但是这一刻,他却例外的选择了固执己见,“我只是觉得,如果在能做得光明正大的时候,尽量不用这些出格手段。童谣这东西,编起来容易,传播得也足够快。但一不小心,恐怕就会其他人利用,反而害到自身。至于眼下北方人为制造起来的饥荒,虽然责任不在咱们,最初却毫无疑问因为咱们而起。所以,朱某不能再等了.......”

    稍稍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迅速从众人脸上扫过,看到的多是犹豫、困惑、郁闷和失望,“所以,朱某决定咱们不再等了。德济,传我的将令!”

    “在!”总参谋部典军参谋,胡大海的养子胡德济上前一步,满脸激动。

    “从水路给王宣将军和冯长史传令,着第六军团,在接到命令后,立即向益都路的元军发起进攻。两个月之内,必须拿下济南,威逼东昌。并且收拢各地受灾民众,就地进行赈济。所需粮草,直接由扬州留后府调补。”

    “是!”胡德济又大声答应了一声,抓起特制的钢尖笔,开始手写军令。

    “工局主事黄正,户局主事于常林,你们两个人,明天早晨起,负责组织民壮和工匠,架设黄河上的浮桥。开销可以从宽,但桥必须造得足够结实,至少要扛得住一般规模下的凌汛!”

    “得令!”黄老歪和于常林都是实干派,无论支持不支持现在就向北进发,都果断起身领命。

    “主公.....”内务处主事张松站起身,欲言又止。先前虽然没有开口,但是他和许多在座的文官私下里都一致认为,此刻淮安军将发起进攻的时间稍稍后延十天半个月,对自己反而更有利。毕竟,北方的灾荒刚刚闹起来,蒙元地方官府和豪强大户们之间,也刚刚开始有了龌龊。淮安军在黄河南岸多等今天,让北方的灾难继续蔓延,矛盾继续酝酿,也许很多城池,都有可能不战而克。

    “征北将军徐天德!”朱重九却停都没停,直接忽略了他,将目光迅速转向了始终沉默不语的徐达,“从即日起,你立刻执行枢密院天字一号行动方案,不要再做耽搁。过了河之后,前线一些事宜,由你全权负责。刘伯温负责替你出谋划策,后勤补给,由朱某亲自在徐州组织人手运送供应!”

    “遵命!”徐达忽然咧嘴笑了笑,举起手给朱重九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他不爱说话,并不表示他心里没自己的想法。而朱重九忽然做出的决定,恰恰是他最期待的那个。

    经历了这么长时间,地位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大都督依旧是原来的那个大都督,依旧没忘记他当初在徐州时,对大伙说过的那些梦想。

    徐达明白,自己,同样没有忘。

    注1:目的是树,手段是种子。这是马丁路德金的名言。

    注2:按照史记,留侯传的记述。张良在漫步时遇到以老人,老人多次粗鲁命令他给自己捡鞋,张良都念在他一大把年纪的份上,忍气服从。老人见他孺子可教,就给了他一本书,名字叫做太公兵法。并自称为,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张良凭借此书,辅佐刘邦获取了天下。魏晋南北朝时,有人伪借黄石公之名,著了《黄石公三略》,因为其水平很高,后人明知其伪,仍然视其为兵家经典。

第五十四章 椅子

    第五十四章 椅子(上)

    “淮贼正月二十九,大举北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砀山、沛县、单州被破,县令不知所踪!”

    “淮贼吴永淳二月初三兵临曹州城下,达鲁花赤包敏降,知府王守义举火而死!”

    “淮贼张定边二月初五强攻滕州,达鲁花赤赵不花战死,知府李义降。”

    “二月初六,淮贼破邹县、济州......”

    “二月初八,淮贼徐达亲领贼寇攻打济宁,知府张泰与之勾结,遣家将打东门。达鲁花赤卓不花死节,其他文武官员皆没于乱军当中。”

    “二月初十,衮州知府赵良臣献城于淮贼.....”

    .....

    二月初,一道道警讯沿着年久失修的官道,不断送入了大都城皇宫。

    皇宫内东暖殿内,右丞相定柱、左丞相贺唯一、御史大夫汪家奴、户部尚书桑哥失里、御史大夫月阔察儿、枢密院副知事李思齐等人,一个个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异常。

    淮安军会大举北伐事情,并没有出乎他们这些栋梁之臣的预料。事实上,自打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与奇皇后“出猎”冀宁那一刻起,他们就认定了朱屠户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只是,大伙谁也没想到,淮安军的攻势居然如此之犀利,短短十天功夫,就向北推进了一百五十余里。沿途各路官军,像狂风中的草垛一样纷纷溃败,根本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而这一切,还是受运河没有彻底开封,沿途大小河流全都处于枯水期的情况拖累所致。如果随着天气日渐转暖,河水充沛可以行船。不再担心粮草物资供应的淮贼,岂不是更要如虎添翼?!

    必须立刻派兵南下,与朱屠户决一死战。朝廷原本打算用地方兵马消耗一下淮贼士气的图谋,显然已经彻底落空了。朱屠户的兵锋太犀利,那些地方兵马和豪强自己组织的义兵,根本不是他的一合之敌。而眼下各地义兵本身,忠诚度也非常不可靠。万一士绅豪强们发现根本没人能阻挡淮贼脚步的话,很可能,他们就会断然倒戈!

    “济宁陷落之后,徐贼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东平。”能在妥欢帖木儿父子相残时刻,迅速稳定住朝中局势,右相定柱显然能力不是很弱。皱着眉头斟酌了一番,就点明了淮安军的下一步动向。东平路紧挨着便是泰安州。万一该地亦被徐贼攻克,太不花就要腹背受敌!”

    太不花不受皇上待见,太不花跟哈麻、雪雪两兄弟的关系,也不清不楚。可眼下,他手里毕竟还掌握着十五万官军。即便这支兵马中许多将领都伪造过战绩,都跟雪雪一道受过淮贼的贿赂,可毕竟,毕竟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蒙古人。只要他们存在一天,淮贼就得分出力量来防备他们。而万一他们被消灭了,盘踞于胶州多年的淮安第六军团,就可以与徐达所带领的另外三个军团合兵一处。届时,十二万大军沿运河直冲而上......

    “东平路达鲁花赤合答已经向朝廷发来遗表,誓于城池共存亡。但东平路只是下等路,合答手中兵马不足三千,虽然有义民陈丘之率两万毛葫芦兵相助,最终能挡得了徐达几天,却很难说!”左相贺唯一沉吟了片刻,叹息着补充。

    他丝毫不看好东平路达鲁花赤合答的未来,虽然此人素有勇武之名,对朝廷也是忠贞不二。但双方的实力差距在那摆着,非个人勇武和必死之心所能弥补。如果朝廷对东平路的战事寄托了太多的希望的话,恐怕用不了太久,就会再度被打击得头晕眼花。

    这都是当年脱脱穷兵黩武所留下的遗祸。若不是他非要坚持一战而定两淮,最后导致三十万大军分崩离析。也不至于让朝廷手中无兵可用。当然,大元朝不缺人口,各地的达鲁花赤们只要狠得下心肠,抓壮丁也能把兵营都给填满。可临时抓来的壮丁,能跟几年前从各地征调的精锐相比么?甭说战斗力和士气相差万里,就是铠甲、兵器的配备情况,也根本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地方上没兵,没钱,还没有足够的存粮。要是哪个达鲁花赤能创造出奇迹,将徐达的脚步拖上十天半个月,才怪!

    虽然大伙提起淮安军,都要做满脸不屑状,蔑称一声“淮贼”。可此贼手中所拥有的火炮,却数以千计。贼人当中的将领,却个个都身经百战。贼人身上的甲胄,却件件都堪称精良。更令人难堪无比的是,此贼居然一路北进,一路赈济灾民,稳定粮价。而在这儿之前,各地官府却在努力收集粮食,与奸商们一道将粮价推上了天,逼得百姓们怨声载道。

    “要想保住东平,从大都往外调兵,显然远水解不了近渴!”太尉月阔察儿是个知兵的,并不像左右丞相那样,一味地强调自己这边的劣势,而是努力寻求可行的应对方案。“最好的办法,是让合答万户主动放弃东平路,率领麾下蒙古军和义兵退往东昌。然后再调大名、广平、顺德三路的达鲁花赤带领各自麾下兵马驰援东昌。把五个路的官兵与义勇集中到一地,至少兵马数量上,我方与敌方已经不相上下,甚至有可能占据兵力优势!”

    这条计策,的确可以算是老成谋国。东平与东昌之间距离有两百余里,东平附近,还有阳谷、肥城、东阿等地可以用来迟滞敌军。徐达为了保证他的身后不受到骚扰,肯定得先派遣吴永淳、吴良谋等将将周围这些县城扫荡一圈儿,然后才能继续北进。而如果朝廷这边调度及时的话,足以利用这段时间,将临近各路的兵马全都集中到东昌,与徐贼打一场小型决战!

    只是再好的计策,如果说出来的人不对,也等同于白白浪费口水。没等右丞相定柱表态,御史大夫汪家奴,已经抢先大声反驳,“太尉大人真是好手段!先前我等还在担忧东平有失,泰安必定不保。你居然立刻就建议朝廷主动放弃东平。太尉大人,您就那么恨太不花,巴不得他立刻就死在贼人之手么?”

    “胡说!”月阔察儿的脸,迅速涨成了紫黑色。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地咆哮,“我跟太不花无冤无仇,我怎么会想着害他去死?他手中至少握着十五万大军,随便派出几万来,就能防住自己的身后。而徐贼明知道东昌城内大军云集,又怎么敢掉头向东,与胶州王宣一道夹击太不花?!”

    “那可说不定,届时有人恐怕还有别的招数,替徐贼解决后顾之忧!”汪家奴撇了撇嘴,阴恻恻地奚落。“当年脱脱丞相也没想到,他设下陷阱去伏击淮贼,结果却伏击了朝廷的传旨钦差!”

    “老贼,我与你不共戴天!”月阔察儿忍无可忍,挥舞着拳头冲上去,就准备将汪家奴活活打死。

    当年让脱脱伏击传旨钦差,是中了他、太不花、雪雪等人联手设下的圈套。这在蒙元朝廷内部,早已不再是秘密。可当年他那样做,是受了妥欢帖木儿的暗示。是为了逼脱脱交出军权,不得己而为之。而现在,脱脱已经对朝廷没了威胁,大敌当前,朝廷又需要把脱脱的尸体重新装扮起来,鼓舞军心.....

    汪家奴做了一辈子言官,手脚怎么可能比得上月阔察儿这个武夫。转眼间,就被打倒在地,头破血流。这下,可惹恼了汪家奴的儿子,一向沉稳睿智的户部尚书桑哥失里。只见其大吼一声,从侧面扑过去抱住月阔察儿的腰,双臂猛地一勒,就来了一个倒拉牛。

    “噗通!”月阔察儿猝不及防,被摔得眼冒金星。汪家奴父子则双双冲了上去,冲着的脸部、胸口猛擂。直打得这位当朝太尉两眼乌青,鼻孔窜血,抱着脑袋满地翻滚,“汪家奴,我,我跟你不共戴天。今日,你要么将我活活打死。要么,咱们就走着瞧!”

    “够了!都给我住手。来人,给我他们三个都拉下去,狠狠地打!”先前把脑袋一直扎在御案上,昏昏欲睡的妥欢帖木儿猛地站了起来,用手奋力下拍,“啪!”

    “是!”东暖阁外,立刻冲进来十余名当值近卫怯薛。然而看到准备被拖走的对像,却全都傻了眼,一个个站在屋子中央,面面相觑。

    一个是言官之首,从一品御史大夫。一个是正三品户部尚书,兼正三品枢密院佥院。还有一个是当朝太尉,三公之一。把这三个人同时拖到台阶上打板子,过后,即便有妥欢帖木儿这个皇上保护,大伙的脑袋恐怕也不太安稳。

    “怎么不动手,拖出去,打,狠狠地打。大敌当前,还只顾着互相倾轧。此等佞臣朕留之何用?给我打,打死了直接拖出去喂狗!”见怯薛们畏缩不前,妥欢帖木儿愈发地火往上撞,从御书案后踉跄着走出来,抢了根金瓜,亲自去砸月阔察儿。“你们不敢,朕先打给你们看。打死了算朕头上,与尔等无关!”

    那仪仗用金瓜,虽然是空心镀金。但外壳与握柄,也是精铁打造。真的要是一瓜砸在脑袋上,足以将月阔察儿当场打得**迸裂。身为文武百官之首,丞相定柱哪肯容忍自家皇帝如此胡闹?赶紧冲上去,用双手托住妥欢帖木儿的胳膊,同时双膝缓缓跪倒:“陛下,陛下息怒。是微臣无能,无力震慑百官。才让这三个胆大狂徒君前失仪。微臣,微臣愿领一切责罚!请陛下切莫自己动手,损了圣名!!”

    “声名,朕现在还有什么声名。昏君,无道昏君。既管不住你们这**佞,又管不了后宫。古之桀纣,不过如此。朕,朕还在乎什么声名!”妥欢帖木儿常年沉迷于男女双修之道,身体早就被淘空了,力气连普通宫女都不如,更比不过曾经练过武艺的丞相定柱。接连向下压了几次金瓜,都不能得偿所愿,跺着脚,绝望地咆哮。

    夏桀和商纣,好歹是因为宠信了女人而亡国。而他,最爱的女人却跟儿子一道造了反。虽然夫妻父子眼下,又恢复了表面上的恩爱孝慈,书信来往不断。可连瞎子都知道,那是做给外边看的。事实上,朝廷的兵马,从来都过不了飞虎岭。太子的嫡系,也很难通过井陉关!

    “陛下,陛下息怒。微臣知罪了!请陛下切莫动怒,微臣,微臣愿意领受任何责罚!”到了此刻,月阔察儿和汪家奴父子,才想起妥欢帖木儿这个皇上还在,相继从地上爬起来,叩头谢罪。

    “朕,朕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朕。朕知道,你们都以为朕是断送了大元江山的罪魁祸首。所以,所以你们从都不把朕放在眼里。所以,你们巴不得朕早死了,你们好去投奔太子....”脱欢铁木岁松开金瓜握柄,无力的摇头。两行热泪,顺着苍白的面孔滚滚而下。

    民间有云,男人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妻不贤子不孝。他这个大元天子,又跟民间普通男人有什么区别?儿子造反了,老婆跟着儿子一道出奔在外。家门不幸,对外人时就没有底气。而对外人没有底气,手下这些臣子就踩着鼻子赏脸....

    想到这儿,妥欢帖木儿再也支撑不住。扭过头,痛哭着便朝后宫狂奔。“朕真是天弃之人,从小到大就每遇到过一件幸运事。朕,朕这个皇上不当了,你们愿意辅佐谁,就辅佐谁去。哪怕去跪迎朱屠户,朕,朕也随你们的便!”

    “陛下,陛下息怒!”丞相定柱被吓了一大跳,拔腿在后面猛追。妥欢帖木儿却根本不肯听他的呼唤,继续哭泣着夺路狂奔。

    幼年生母被权臣逼死,他自己被流放到高丽。稀里糊涂继承了皇位,还要面对权臣和奸诈太后的轮番欺凌,好不容易逐走权臣,杀掉了太后,又遇到了黄河决口,天下大饥。好不容易堵住了黄河上的口子,颍州又反了刘福通.....

    细算下来,他这辈子坐在龙椅上的时间虽然长,却没一天顺心过。真的不如把位子早日交给别人,自己去做个富家翁,继续舒舒服服修炼演蝶儿秘法,追求长生大道。

    人的思维就是这样怪异,往往忽然想通了,眼前就大放光明。猛然间,痛哭着逃走的妥欢帖木儿停住了脚步,差点儿与将追上来定柱等人撞了个满怀。“传旨,给太子,朕让位与他。”等着哭红的眼睛,他对满头雾水的定柱咆哮,“让他带兵回大都,替朕,替朕守住祖宗留下来的基业。不要了,朕什么都不要了。朕本来也准备把江山传给他的。朕何必为了这把椅子,弄得妻离子散?!”

第五十五章 椅子 (中)

    第五十五章 椅子 (中)

    “陛下——!”刹那间,定柱、汪家奴等人一个个惊呼失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大伙早就发现妥欢帖木儿自从沉迷于演蝶儿秘法之后,神智就越来越不对劲儿。却万万没想到,自家皇上已经糊涂到了如此地步!

    想禅位,你早干什么去了?死了好几万同族,整个大元帝国也被弄得支离破碎,你才终于想通了,想禅位给儿子了。那先前因父子相残而引发的诸多灾难,责任该由谁来扛?

    的确,你自己退一步,就可以去当太上皇,继续淫生梦死,可满朝文武怎么办?他们这半年来可是奉了你的旨意,把太子那边的支持者杀了个尸横遍地。等到太子带兵回来继承了皇位,他们一个个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不行,绝不能让皇上禅位!几乎在下一个瞬间,几位肱骨重臣就做出了同样的决定,再也顾不上彼此之间的冲突。

    且甭说皇上陛下是在修炼淫功时出了叉子,才做出的荒唐决定。即便他现在神智清醒着,众文武也不能准许他自暴自弃。不传位给太子,大伙辅佐他抵抗朱屠户,即便战败被俘,顶多也就是花钱赎身,然后去安心做一个富家翁。而万一让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回来,在座之中,至少一半儿人要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何出此言,国难当头,陛下当振作精神,整军备战。哪有消极逃避,自乱阵脚之理?!”在场当中,左丞相贺唯一身手最好,反应也最迅捷。三步两步越过被震惊得神不守舍的右相定柱,追上掩面而走的妥欢帖木儿,死死抓住后者的手腕子。

    “陛下,左相大人之言甚善!”月阔察儿顶着两只乌青的眼眶第二个冲上前,用力拉住妥欢帖木儿的另外一只胳膊,“臣等君前失仪,甘领责罚。但请陛下为苍生计,勿生弃国之念!”

    “陛下,长生天以祖宗基业授你,你岂能临难退缩,令黄金家族的列祖列宗蒙羞?!”

    “陛下勿弃臣等,臣等知罪了,愿领任何责罚!”

    .....

    定柱、汪家奴、桑哥失里等人终于做出了反应,相继大声表态。

    妥欢帖木儿却对众人的劝谏,充耳不闻。只是淌着泪,不断的摇头,“朕不干了,朕干够了。这皇位,你们爱交给谁交给谁去?朕这些年来,已经被它害得一无所有了。朕受够了,朕再也不愿坐在这张破胡床上了!”

    看似坐拥天下,实则一无所有。凡是了解妥欢帖木儿这年年经历者,听了后几乎无不动容。是啊,为了一个皇位,先没了爹娘,再亲手逼死了婶母和第一皇后。接着又将总角之交送上绝路,与从小一起滚到大的奶兄、奶弟反目成仇。没多久,最赏识的儿子和最疼爱的小妾也齐齐造反,往他心窝子上狠狠插了一刀......

    也难怪他沉迷于演蝶儿秘法,也难怪他忽然心生去意。寻常人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恐怕没死,也早就变成了疯子。而大元天子,孛儿只斤家的妥欢帖木儿,却必须继承受下去,继续眼睁睁地看着叛军打向自己的国都。

    然而同情归同情,却没有任何人敢让妥欢帖木儿如愿以偿。当即,右相定柱就瞪圆了眼睛,大声断喝,“此乃乱命,请陛下恕臣不敢奉诏!”

    “此乃乱命,请陛下恕臣不敢奉诏!”贺唯一与月阔察儿两个互相看了看,双双跪倒,齐声重复。抓在妥欢帖木儿手腕处的五指,却丝毫没敢放松。

    “此乃乱命,请陛下恕臣不敢奉诏!”剩下的汪家奴、桑哥失里,秃鲁帖木儿等人,也齐齐上前劝阻。从没有任何一刻,大元朝的文武重臣们,意见如此整齐统一过。

    “朕不干了,朕不干 ,尔等,尔等速速替朕拟旨!替朕,替朕召太子回来即位。朕,朕准许他带兵回大都!想带多少带多少!”面对着十几位肱骨重臣的联手“直谏”,妥欢帖木儿的回应,却翻来覆去依旧是那几句话。这皇上我不当了,谁爱当谁当。反正我已经说过要把皇位传给太子了,从现在起我就要撂挑子。

    “中书省不敢奉旨!”丞相定柱气得两眼发黑,咬着牙摇头。

    “枢密院也不敢奉旨!”左相贺唯一,枢密副使李思齐、疏密副使秃鲁帖木儿三人,同时躬身,大声抗命。

    “陛下,请恕御史台难从此命!”汪家奴平素虽然是个只会拍马屁的佞臣,此刻也豁出去了,咬着牙表态。

    大元朝的权力架构模仿于大宋,传承于大唐,在构建初期,就考虑到了皇帝因为心浮气躁而乱发命令的情况,给与了中书省、疏密院和御史台一定的平衡制约之权。三个最高权力机构联手,足以封驳绝大多数圣旨,令其失去效果,彻底变成一纸空文。

    妥欢帖木儿做了这么多年大元皇帝,当然知道定柱等人有联手封驳自己圣旨的权力。然而,此刻他的思考方式根本不能用常理推断。先是愣愣地看了一会儿众人的头顶,然后忽然摇头而笑,“抗旨是么?这么说,你们早就不把朕这个皇帝当回事儿了!朕又何必留恋不去?崔承绶,过来替朕拟中旨,然后交给国师,让他派人立刻送往冀宁!”

    为了避免中书省权力过大,侵犯皇权现象,大元朝的最初官制架构者们,还借鉴了唐宋两代的做法,保留了皇帝发中旨的权力。此类旨意无需百官同意,也无需中书省附属用印,就可以直接发给接旨人。至于奉不奉旨,就看接旨人自己的个人决定。

    不让即位还要造反逼宫,能回大都城做皇帝,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怎么可能拒绝奉诏?定柱等人即便用脚指头想,都能算出来,当这道中旨传递到冀宁后,太子一系人马会做如何反应。

    带兵来大都城“共赴国难”,这是最简单,也最名正言顺的的办法。赶在淮安军杀致大都城之前,翻过飞狐岭直扑紫荆关。手里拿着妥欢帖木儿给他的中旨,沿途武将根本没有理由阻拦。而一旦太子进了大都城,是先“清君侧”,还是既往不咎,与守军合兵一处准备抵抗朱重九,就完全随他自己的意了。届时,谁也无法再阻拦其分毫!

    想到自己这半年来辅佐妥欢帖木儿对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一系人马所做的狠辣清洗,众文武就神不守舍。但是他们当中没有人是当初的权相伯颜,更没有人是前朝权相燕帖木儿,拿不出逼着皇帝向自己认错的勇气。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太监崔承绶上前拿起纸笔,一字一顿地帮妥欢帖木儿起草传位诏书。

    “大人,末将老家那边有一种办法,可治心病。”就在众人进退两难的时候,保义军达鲁花赤,新晋枢密院副知事李思齐忽然咬了咬下,上前朝右相定柱拱手。

    “心病?!”定柱了一下神儿,然后带着几分怀疑回应,“你认为陛下病了?的确,陛下肯定病了,来人,赶紧去传太医!”

    “是!”愣在东暖阁中的一众怯薛如蒙大赦,答应着快步跑出。

    他们都是当朝贵胄的子侄,对权力倾轧的后果再清楚不过。如果让太子归来做了皇帝,他们这些怯薛虽然地位低,却也很难保证不受各自背后家族的牵连。

    “大人,此病来得蹊跷,太医恐怕治不了!末将老家那边的偏方见效最快,不知大人能否允许末将一试!”李思齐却不想再等,摇摇头,继续急切地请缨。

    “这....?”定柱犹豫着将声音拖得老长。在场的其他重臣都是蒙古人,包括左丞贺唯一,虽然名姓都是汉家标准,但其祖上却也“因功”被赐入籍蒙古。唯独李思齐,虽然手握重兵,却是货真价实的汉家儿郎,实在令人无法放心将妥欢帖木儿的安危交到他手里。

    “哎呀,这个时候,还犹豫什么,你有什么办法,尽管使出来!”御史大夫汪家奴,可比定柱着急得多。眼看着圣旨就要写完,急得跺着脚,大声回应。

    “得令!”官居枢密院副知事的李思齐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根本不管双方之间有没有隶属关系,当即躬身领命。随即,猛地从地上捡起妥欢帖木儿丢下的金瓜,轮将起来,“噗”地一声,将正在起草圣旨的崔承绶打了个**迸裂!

    “救驾——!”正在铁了心跟群臣斗气的妥欢帖木儿被吓得魂飞魄散,挣扎着就想往后宫逃。他的两只胳膊,却分别握在贺唯一和月阔察儿手中,根本来不及抽出。带着另外两人踉踉跄跄,瞬间都摔成了滚地葫芦。

    “救驾!”其他众文官也被吓了不轻,纷纷抱住自己的脑袋,叫嚷着朝墙根儿躲。武将们则低头寻找合手的家什,准备与李思齐决死一搏。

    “都别误会,末将是在替陛下治病!”李思齐对他们的反应不屑一顾,抢在当值众怯薛冲进来之前,用金瓜狠狠地敲了一下殿柱,“铛”的一声,震得东暖阁顶瑟瑟土落。“陛下,右相,各位大人。末将弹劾崔太监勾结国师伽璘真,以妖术谋害皇上。请陛下准许末将与诸位大人一道斩杀奸僧,为陛下清理后宫。”

    注:更正,上节中,“二月初十,曹州知府赵良臣献城于淮贼.....”,应该是“二月初十,衮州知府赵良臣献城于淮贼.....”。写错了一个字,差了好几百里地,抱歉。

第五十六章 椅子 (下)

    第五十六章 椅子 (下)

    “铛——!”余音绕梁,定柱、汪家奴,以及正欲上前舍命保护妥欢帖木儿的其他文武官员人等愕然停住了脚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的确,李思齐的举动,严重冒犯了皇家天威。的确,李思齐这个新崛起的“义兵”统帅,当着一干老臣宿将的面儿,威胁了他们的皇帝。但是,谁也无法否认,此人是在救大伙的命。否则,只要崔承绶将圣旨草拟完毕,盖上妥欢帖木儿的印,大伙再想做任何拦阻举动,都已经来不及!

    “住手!贼子住手!陛下,末将在此——!”就在大伙呆呆发愣的时候,贺唯一的长子,虎贲怯薛万户也先都乎,领着一群怯薛蜂涌而入,大喊着要将李思齐拿下。

    “站住!谁叫你们进来的,全给我滚出去!”右相定柱咬牙跺脚,挺身上前,拦住一众怯薛的去路。

    “出去,陛下发病了,刚才那是在喊太医救命,不是召唤尔等!”素以忠直著称的左相贺唯一,也松开妥欢帖木儿的手,快速从地上爬起来,冲着自家儿子也先都乎大声呵斥。“出去,守好宫门。有右相大人,中书省、枢密院和监察院的诸位大人在,谁人谋害得了皇上?”

    “皇上病了,尔等带着这么多兵器冲进来,是想令皇上病上加病么?”秃鲁帖木儿、汪家奴、纽的该等一干文武,也纷纷挪动脚步,颤抖着在众怯薛面前组成一道人墙。

    见到此景,即便再忠心耿耿的怯薛,也明白情况不可能是李思齐当众谋刺妥欢帖木儿这么简单。纷纷停住脚步,迟疑着,迷惑着,不该知如何示好。

    脱欢铁木日岂肯让众怯薛如此轻松地就被人打发走?趁着大伙不注意,猛地一下挣脱月阔察儿掌握,向前跑了几步,高高地从群臣身后跳起来,叫着也先都乎的汉名大声怒喝,“贺均,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这群佞臣给朕赶出去?朕要传位给太子,他们,他们竟然敢横加阻挠!”(注1)

    “传位?”也先都乎大吃一惊,随即立刻明白了自己该如何选择。先给左右两侧的副万户使了个眼色,然后躬下身,沉声回应:“陛下,您病了。末将这就去给您请太医。陛下稍安勿躁,右相和汪大人他们,俱对您忠心耿耿!!”

    说罢,将腰杆直起来,转身便往外走。

    两个怯薛亲军副万户和几个千户、百户,也都是当朝权臣的嫡亲子侄。从小目睹政治倾轧的血腥,他们岂能不知道,如果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回来即位,长辈们和自己会落个什么下场?当即,也齐齐冲妥欢帖木儿拜了一拜,跟在也先都乎身后,铿锵出门。

    这下,妥欢帖木儿可彻底傻了眼。呆呆的望着李思齐和其手中正在滴血的金瓜,一步接一步,踉跄着往后退。

    李思齐却没有继续往前靠近,只是冲着他微微一笑,放下金瓜,再度躬身进谏,“陛下,末将弹劾崔太监勾结国师伽璘真,以妖术谋逆。请陛下准许末将与诸位大人一道斩杀奸僧,为陛下清理后宫。”

    “崔太监勾结伽璘真,以妖术谋逆。请陛下传旨斩杀奸僧,清理后宫,以正国运!”月阔察儿迅速从地上站起,挡住妥欢帖木儿的退路。

    “崔太监勾结伽璘真,以妖术谋逆。请陛下传旨斩杀奸僧,清理后宫,以正国运!”事到如今,定柱等文武重臣已经无路可走。也纷纷转过身,齐齐地在妥欢帖木儿面前站成一整排。

    “你,你,你们.....”妥欢帖木儿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春末山沟里的残雪还要破败。举起右手食指,哆哆嗦嗦地指向众人,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辈子防完了伯颜防脱脱,防完了脱脱防哈麻,防完了哈麻又警惕定柱,提心掉胆了数十年,就是为了避免臣子图谋不轨。而到头来,他还是没能防住,自己变成了别人手中的一具傀儡。

    “请陛下传旨斩杀奸僧,清理后宫,以正国运!”众文武不敢抬起眼睛来与他的眼神接触,回应的声音却愈发地整齐。

    崔太监被李思齐给打死在了!众怯薛对他的尸体视而不见。众文武异口同声咬定了先前从东暖阁传出去的求救声,是皇帝陛下发病后的胡言乱语。如果自己再坚持传位给太子,妥欢帖木儿不敢想象众文武还要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硬顶不过就暂做退让,然后重新寻找翻本的机会。这辈子,妥欢帖木儿积攒了足够的跟臣子斗争经验,咬了下自己的舌尖,迅速做出决定,“众卿不必如此!朕,朕刚才也是听闻淮贼来势汹汹,一时情急,所以才想让太子回来替朕分担些麻烦。既然众位卿家都以为此刻不宜征召太子回大都,朕就带着尔等努力与淮贼周旋便是!唉,算了,今天的事情,朕的确是急晕了头,考虑欠佳。崔承绶这厮,这厮也是,居然还想着浑水摸鱼!唉,算了,念在他伺候了朕小半辈子的份上,朕,朕就替他求个人情,众位卿家高抬贵手,别牵连他的家人了!”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有情有义。并且包含着如假包换的真诚。然而,定柱等人却不肯见好就收,互相看了看,再度齐声重复,“请陛下传旨斩杀奸僧,清理后宫,以正国运!”

    崔承绶的事情好解决,他一个死掉的太监,哪怕是颠倒黑白,说他为了护驾而死,赐予他身后哀荣,都可以商量。但后宫里藏着的那一大堆喇嘛,却哪个都留不得。就是因为那些人,以“演蝶儿”这种淫术相授,大元皇帝妥欢帖木儿才会越来越昏庸糊涂。就是因为那些人在后宫当中,与皇帝一道日日淫乐,才令大元朝在民间有识之士眼里,彻底变成了无可救药腐尸。所以,妥欢帖木儿今天必须与过去一刀两断,必须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不会再想着偷懒传位,否则,大伙绝不会跟他做任何妥协。

    “诸,诸位卿家.....”妥欢帖木儿冷得发抖,牙齿不断上下相撞。演蝶儿秘法,是唯一可以令他暂时忘记国事家事,寻求片刻宁静的手段。演蝶儿秘法,也是唯一可以令他品尝到作为一个男人的滋味,而不是连敦伦都想着外戚会不会借机扰乱朝纲的秘方。如今,群臣居然逼着他痛改前非,杀掉一统修炼的同伴,从此清心寡欲,那,那他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请陛下传旨斩杀奸僧,清理后宫,以正国运!”见妥欢帖木儿迟迟不肯点头,李思齐弯下腰,再度捡起染血的金瓜。

    除了重复众文武先前说过的请求,他没再多增加一个字。但是他的动作,却令妥欢帖木儿迅速恢复了理智。“准,准奏!”这位可怜的大元天子,一瞬间就又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时,被燕帖木儿与皇太后两个联手囚禁在深宫里的时光,惨白着脸,非常配合地答应。“朕,朕都准了。你们刚才说的,朕都准了!定柱,贺唯一,你们两个立刻带领怯薛搜索皇宫。凡,凡是秽乱后宫的妖僧,还有跟妖僧有牵连者,无论他们此时身在何处,一并交给丞相府处置!”

    “谢陛下!”定柱与贺唯一等人互相看了看,大声答应。

    原来重病就得下猛药!不约而同,众人心里如释重负。令大元朝声名扫地,令满朝文武颜面无光的淫僧麻烦,就这样快刀乱麻的解决了,根本不可能引起任何风浪。而在此之前,曾经有无数人因为直谏同样的问题,被妥欢帖木儿在恼羞成怒的情况下,夺去官职,发配万里!

    原来皇帝就是这种鸟玩意儿,欺软怕硬,为了保全自己不惜出卖任何人!与其他众文武大员的感觉不同,此时此刻,李思齐心里头,却充满了失望与不屑。

    他曾经是赵君用的得力部将,不看好自家主公的前程,又贪图荣华富贵,才挟裹着赵君用花费重金打造的炮军投奔了蒙元。初来乍到时,他也曾在心里默默发过誓,要做一个忠臣良将,彻底洗脱以前“从贼”的污名。而随着见识和阅历的逐步增多,他却越来越怀疑,当初自己所做的,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今天妥欢帖木儿的表现,让他彻底找到了最终答案。狗屁个天地君亲师,狗屁个天之骄子,这种既没有担当,又没有胆气的家伙,怎么配做皇帝。这么混乱恶心,黑白不分的朝廷,怎么配掌管万里河山?

    但红巾军那边,他却再也回不了头了。赵君用不值得他回头,朱屠户那边又待豪杰过于苛刻。所以,他李思齐今后,也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大唐皇帝姓李,西夏党项天子也姓李。这一刻,李思齐发现自己与那把椅子近在咫尺。

    注1:贺唯一,汉人,其父亲为贺胜,卷入政治纷争被冤杀。蒙元泰定帝即位后,给他父亲平反,并且厚赐之。贺唯一长大后,学业有成,做事干练,被赐姓孛儿只斤,改为蒙古籍,名太平。其子贺均,蒙古名也先都乎。正史中,贺唯一被太子爱猷识理达腊逼得自杀,也先都乎被杖毙。

第五十七章 奇谋

    第五十七章 奇谋 (上)

    那把椅子坐上去之后,便如同坐在了全天下人头顶,出口成宪,莫敢不从。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那把椅子坐上去之后,便可以追封三代,让死去的亲人和活着的亲人都风光无两,满脸欢欣。让所有仇家和曾经白眼相看的人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那把椅子坐上去之后,便富有四海,全天下的女人都争相投怀送抱。后宫里头哪怕已经有佳丽三千,还会有第三千零一个女人哭着喊着想进来,哭着喊着想要争床.....

    那把椅子.....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从大都直到永昌,这一刻,不光李思齐一个人心动。

    汴梁,延福宫,宋王韩林儿倒背着手站在屋子的北墙下,对着一张巨大的舆图沉吟不已。

    舆图上,南北各有一条粗大的红线,耀眼夺目。

    自打杜遵道葬身火海之后,他就再也没过问过大宋国的任何军务和政务。也很少外出走动,给留守汴梁的文武官员增添麻烦。然而,这并不妨碍外边的各种消息,通过明里暗里的途径,快速传进延福宫里来。并且被他非常仔细地汇总、归纳,分门别类,或书写于纸张,或标记于地图。

    对此,刘福通似乎也不打算多加干涉。在他眼里,无论如何韩林儿都是老搭档韩山童的唯一儿子,无论如何都是大家伙名义上的共主。先前虽然曾经在杜遵道的怂恿下,做过一些错事。但毕竟其年纪尚幼,尚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果他肯静下心来,仔细琢磨世间风云变幻,而不是不懂装懂胡乱发号施令的话,也并非一件坏事。至少,将来万一真的需要他出来充充场面,他不至于太茫然无措。

    于是乎,韩林儿的两脚不出门,亦能了解关心天下大事。知道外边正在,和已经发生了什么。并且心里每每会形成自己独到的见解。这些见解他不时地会乖巧地拿出一部分来,写成书信,汇报给远在秭归指挥作战的刘福通看。就像晚辈向长辈虚心求教一般,恳请刘福通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给与指点。有些想法,他却非常仔细地藏在了内心深处,如同睡莲种子一般,让他们在黑暗中偷偷地生根,发芽,成长,壮大。

    他今天准备跟提笔刘福通探讨的,是开春之后的时局。因为从没有任何一年,外边的变化会如此之快,如此之令人目不暇给。

    天气转暖之后,非但朱重九一家在黄河北岸攻城略地,势如破竹,打得沿途蒙元兵马溃不成军。与此同时,被困在藩篱中多年的朱重八也终于一飞冲霄,借着答矢八都鲁父子图谋割据四川,无暇分身的当口,猛地来了一个大掉头,挥师横插湖广。如今,湖广行省中最为富庶的湖南道,半数州县已经落入其手,广西两江道各地,也有无数地方豪强举起义旗,与其遥相呼应。

    再加上此人去年拿下的龙、瑞、元、吉数州,即便按照出兵前的承诺,分出一部分土地给赵普胜做酬劳,韩林儿经过计算之后也可以得知,如今朱重八在江南的地盘,已经远远超过了江北。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在淮安军打到大都之前,朱重八将彻底拿下了湖南和广西两江。而到那时,他就彻底在江南站稳的脚跟。哪怕把留在江北的老巢尽数丢给淮杨或者汴梁,也照旧能跟另外两家鼎足而三。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经历了幼年时的东躲西藏,又亲眼目睹了杜遵道如何被图谋刘福通,如何被后者辣手血洗的韩林儿,才不会天真地认为朱屠户和朱乞丐两个,会将各自舍命才打下来的地盘拱手送给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共主。那是白日做梦,而他韩林儿在夜里睡觉时,也早已习惯始终睁着一只眼。

    在他始终睁着的那一只眼睛里,韩林儿已经看到了,天下即将一分为三。朱重九早在很久之前,就被刘福通以他韩林儿的名义,越俎代庖加封为吴王。朱重八席卷湖南之后,少不得就会图谋西蜀。剩下的那一只鼎足,当就是还打着正朔旗号的大宋。

    除了国号与历史上已经发生的事情对不上之外,其他,基本没太多差别,一样是天子被囚禁于深宫,一样是丞相独揽大权,百官平素只需要听从丞相命令,眼里根本看不到天子正在蒙受耻辱和苦难!

    “不对,还有实力和地盘!”猛然间咧了一下嘴,韩林儿的笑容好生酣畅。历史上奸相曹操,所掌控的实力始终高出刘备和孙权一大截。所以蜀国和吴国联合起来,也只能保证不被曹操荡平,却没什么实力打着“解救天子”旗号,向曹贼发起进攻。而这个时代,情况却略有不同。淮扬的实力,远在汴梁之上。朱重八的本钱,也与刘福通那老贼难分伯仲!甚至,还力压此人一头。

    眼下舆图上标记,已经清晰地证明了这一切。与淮安军、和州军两家的辉煌战绩相比,刘福通老贼所掌控的汴梁军,最近的表现就非常乏善可陈。开春后,除了他刘福通自己又率部拿下了归州和巴东,小有斩获之外,其他各路大军,居然都没能建立尺寸之功。

    特别是当初被老贼寄予厚望的安西军,总计超过十万余精锐士卒,还携带着上百门火炮,顺利拿下了天险潼关,却在距离长安近在咫尺的渭南陷入“泥沼”,寸步难行。张良弼、李贴木儿、拜贴木儿,还有许多以前大伙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蒙元将领,一个个都变得忠勇无比,如同发了疯的野狗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围着关铎和沙刘二两人统帅的安西军猛扑狠咬。

    据眼下汴梁城内暗中传播的消息,就在正月初十到正月底这短短二十天内,安西军就斩杀了敌军三万四千余人。被击溃、打伤的敌军,还要两倍于这个数字。而敌军却依旧舍生忘死地冲过来,仿佛要拿人血,将安西军活活吞没。古语云,杀敌三千自损八百.....

    安西军所付出的代价,也非常惨重。出征时的十万大军,如今已经不足九万。因为长期频繁使用,而又没有足够的工匠在阵前维护,火炮也损失了上百门。此外,弹药、粮草、羽箭、各类兵器的消耗,更是如同一座大山般,压在汴梁城那原本就不十分充裕的国库上。令留守汴梁,负责替各路大军督办粮草辎重的盛文郁,几乎一夜白头。

第五十八章 奇谋 (中)

    第五十八章 奇谋 (中)

    “活该!”想到盛文郁那满头白发,韩林儿心中就涌起一股难以掩饰的快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当年若不是此人与刘福通威逼利诱,勾结赵君用、罗文素等人害死了左相杜遵道。自己这个宋王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种孤家寡人的地步。

    当然,那杜遵道也未必是社么好鸟,当初打的也跟刘福通一样的主意,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杜遵道毕竟是个文官,想要让武夫们都听从命令,就离不开自己这个宋主的支持。而只要双方能讨价还价,韩林儿相信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按照娘亲当初所教的,在朝堂上慢慢扶植起一批真正忠义之士,一步步将权柄收回自己手中。

    可惜杜遵道却功亏一篑。可恨那刘福通老奸巨猾,居然假装被洪水挡住去路,将兵营扎在了百里之外,暗地里却偷偷率领大军杀回了汴梁!

    为了不激起兵变,韩林儿只好捏着鼻子承认了刘福通等人是奉旨锄奸,将杜遵道及其若干死党杀了个血流成河。从那之后,他发现自己这个宋王也成了延福宫中的囚徒,政令再也难出宫墙半步。除了吃穿用度比杀人重犯稍好一点之外,活动范围稍大一些之外,其他没什么两样!

    “不,孤绝不让你们如意。你们让孤不开心,孤就让你们所有人都不开心!大不了,大伙一起完蛋!”想到刘福通那句“外边的事情你不要管,只管好好读书!”,韩林儿忍不住再度诅咒出声。

    帝王是龙。把一条真龙囚禁在雕梁画栋构筑的牢狱里,还不如直接杀了他。至少,后者不会让他感到耻辱。为了洗刷这种耻辱,韩林儿几乎每天都在绞尽脑汁。但是,他却每每悲哀的发现,自己破笼而出的希望非常渺茫。

    汴梁红巾军中,几乎都是刘福通一手提拔起来的部将。皇宫内外,也到处都是刘某人的心腹和眼线。有时候韩林儿甚至绝望地发现,刘福通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毒死自己,恐怕就是因为顾忌到朱屠户的反应。否则,自己和娘亲恐怕早已化作了两堆黄土。

    在杜遵道被诛杀的那几天,他听从娘亲韩氏的建议,趁着汴梁城内一片混乱的当口,果断派人去加封了朱屠户为吴王,并且逼着刘福通捏着鼻子将此事给认了下来。虽然有消息说,朱屠户根本就对吴王这个封号不感兴趣,,三次全都将诏书封还。但有他在旁边虎视眈眈,刘福通就很难大逆不道地做出杀君之举。否则,那朱屠户打着给宋王报仇的旗号振臂一呼,刘某人肯定死无葬身之地之地。

    全天下的凡是长者眼睛的人都知道,除了资历不如刘福通之外,朱屠户在其他各方面都比刘某人强出太多。眼下淮安军和汴梁军各自在战场上的建树,便是明证!双方如果真的兵戎相见,恐怕不出三个月,刘某人的脑袋就得挂在城门口儿。那将是何等令人快意的场景~不用亲眼去看,在心里想一想,都会令人兴奋得浑身颤抖。

    “孤一定会看到那一天。孤一定!”颤抖着身躯,脸孔对着巨大的舆图,韩林儿悄悄地握紧拳头,热泪盈眶。

    龙有逆鳞,触之则流血千里。他自己如今的模样岂止是被揭了逆鳞,说是被剥皮抽筋都不为过!

    “我儿又在跟谁生气呢?!”忽然,一声温柔的询问从背后传来,吓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差点儿没当场晕倒。

    带着几分羞怒回头,入眼的,却是自家娘亲杨氏那慈爱的笑脸。已经不再像几年前那样瘦削,眉梢鬓角间,也多了许多雍容华贵之气。只是那略显凌厉的眼神,却时刻提醒着别人,她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女子。

    “娘,您怎么来了?”对着自己的亲生母亲,韩林当然发作不得。咬了咬牙,带着几分嗔怪询问。“这天气忽冷忽热的,您看您,非要跑这么老远。万一被风吹到,让孩儿该如何才能心安!”

    “你这孩子,心眼子居然用到我身上了!”杨氏伸出一根手指,爱怜地点了一下韩林儿的额头。“不用担心为娘,当年躲在黄河边上的时候,冬天连件皮袍子都不敢穿,你娘我也没冻出病来。如今又是水炉子,又是锦衣貂裘,怎么可能就病了?”

    “孩儿,孩儿这,这不是关心娘么?”韩林儿一边躲闪,一边用目光朝自家娘亲身后扫视。

    他的身体还没发育完全,因此花费了许多力气,才勉强令自己的目光不被母亲的肩膀挡死。透过碎花玻璃窗,他看见殿门口堵着一群粗手大脚的女人。而刘福通给自己四处搜罗来的太监和宫女,此刻却不知道跑去了何处,连一头小鱼小虾都看不见。

    “不用找了,都被为娘打发掉了。他们这些人,没你想得那般难对付!”见到自家儿子这幅草木皆兵的模样,杨氏忍不住又低声叹气。“要么是活不下去才净身入宫的苦命男人,要么是无家可归的孤女,对谁都不可能太忠心。你平素多给他们一些赏赐,他们自然就会给你行个方便。而别人,怎么也不能天天都睁着眼睛盯着延福宫这边!”

    姜,终究还是老的辣。韩林儿闻听此言,顿时心绪大定。抬起手,讪笑着搔自家头皮,“那是,那是,娘亲教训的是,今后孩儿肯定会对他们好一些。这延福宫里头什么都缺,就是不怎么缺钱!”

    “是他们不想做得太绝!毕竟,有你在,他们才好应付别人。”又轻轻叹了一口气,杨氏缓缓补充,“而万一咱们娘俩不在了,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好事儿!”

    “孩儿明白!”韩林儿非常认真地回应。刚才,他也想清楚了这一点。只要自己活着,凡是红巾出身的诸侯,就谁也不好意思率先称帝。刘福通就可以继续挟天子以令诸侯。而如果哪天自己死了,诸侯们就会纷纷面南背北,光凭着汴梁红军的实力,刘福通根本无法压制住任何人。

    “所以,我儿要把握尺度,有些事情其实不是不能做,只是不要做在明处。”杨氏欣慰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补充。“你别以为刘福通看不出来你恨他。那是明摆着的事情,他不用看也知道咱们娘俩早已恨之入骨。你表面上再示弱,再装不通事务,他也不会放弃对你的提防。而只要你不明着对付他,不让任何把柄落在他手里,无论你做错了什么,他也都不能对你太差。否则,等于授人以柄。我儿,这里边的道理和分寸,你可能弄得明白?”

    注:有点儿,提不起精神。今天先更到这儿,明天继续努力。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542/ 第一时间欣赏男儿行最新章节! 作者:酒徒所写的《男儿行》为转载作品,男儿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男儿行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男儿行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男儿行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男儿行介绍:
我们可以去死,但死之前,我们要像人一样活着!
这是一本以元末农民起义为背景,讲述一群原本庸庸碌碌的汉子奋起反抗,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华夏民族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个普通人,虽然他是穿越者,但与那时代的千千万万华夏儿女一样,他也在为像个人一样活着而浴血奋战!
这个故事并非为了追究指摘哪个民族过去的是非,而是为了记录当年华夏百姓为了不受奴役而进行的抗争。男儿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男儿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男儿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